第91章


    虎毒尚不食子,但这是皇家,哪来那么多所以然。


    闻瑎把头上的官帽扔到一边,脱下了外面的绿色的官服,躺到床上闭目养神,丝毫也不想动弹。


    谢郁没让太监叫醒闻瑎,他站在窗外,看着已经熟睡的闻瑎,眼眸微沉,随后就离开了。


    萧贵妃薨,被追封为皇贵妃,葬入妃园寝。而那个死去的孩子就葬在萧佩婉墓地旁边。


    萧太后的寿宴原本就在十几天后,但是因为这件事今年似乎也不打算再举办了,宫里宫外纷纷称赞太后重情,不过,即便如此,贺礼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运送到宫中。


    萧太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出过慈宁宫了,众人皆以为萧太后因为萧佩婉的事情过于悲痛,以至于病倒了。


    若真是如此,那也就算了。萧葭把茶桌上的一套瓷器推到地上,慈宁宫的其他瓷器也被她砸得稀碎。


    她是被谢郁那个黄口小儿给软禁了。说得好听,她忧伤过度,可实际呢,她连走出这慈宁宫一步都不行,这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都换了新人,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哈哈哈,萧葭无声地大笑着,眼角的泪痕已经凝固了。她不甘心,一点都不甘心。


    姐姐死了,是病死的。但就因为自己是庶女,就因为自己的母亲与原来是萧家夫人的侍女,萧博崇一直对自己存有偏见,他觉得是她害了萧镜,从那之后,萧博崇再也没有来见过自己一面。


    萧家,说得好听是娘家,是自己的助力。若非她后来成了皇后,成了皇太后,他们怎么可能瞧得上自己。


    皇帝把自己当做萧镜的替身,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得照她的样子来,整整十年,她都要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去取悦一个男人的欢心。


    没关系,她可以忍,她要往上爬,一步一步,她成了皇后,她想怀孕,她想生下皇子,她想让自己的孩子当皇帝。


    她悄悄地找来了宫外的郎中替自己把脉,想着调养身体,结果呢,原来她早就被下了药,她根本无法有孕。


    萧葭有时候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敏感,那时几乎是一瞬间她清楚了,是皇帝下的药,他不想让自己怀孕。为了萧镜的儿子,为了姐姐的儿子。


    谢郁年幼被拐出京中,其实是她干的,她找人把谢郁扔到了外面,本想让他自生自灭,结果还是心软,给他下了药,把他交给了一户人家抚养。


    但是没想到,没想到谢郁居然会参加科举,也从未想到监考的那名官员不仅见过陛下也见过萧镜,几乎是一眼他就将谢郁认了出来。


    还好,那时候先帝已经老了,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她又把谢郁接了回来,重新给他下药,让他把自己当做恩人。


    她一直以为谢郁被蒙在鼓里,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大权在握,但是可笑的原来是自己,在自己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把所有的希望都打破了。


    谢郁就在这个时候到了慈宁宫,他看到一片狼藉的宫殿,不怒反笑,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姨母,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若是不喜这些物件,让下人扔了去。”


    “谢郁,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哀家可不想见你这副嘴脸,没想到好心被你这白眼狼当做驴肝肺,本宫千辛万苦把你从那个偏僻的小县城接回来,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本宫的。”


    萧葭捂着大幅度起伏的胸口喘着粗气,“你和先帝可真不愧是父子,真是像,一样的没心没肺。”


    谢郁半点没受这语言干扰,反问道:“既然您这般说了,那朕就要好好问了。姨母可知,当初你是从何处将朕接回宫中,又是用了什么办法,以至于朕对那段时间的回忆依旧模糊不清。”


    萧葭冷眼看了谢郁一眼,冷啧了一下,即便面容已稍显老态,但是依旧可以看出萧太后年轻时无限的风情,她的唇角勾起明显的嘲意:“陛下若想是知道,那就去黄泉之下问那些知情人不就行了,哀家年纪大了,可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谢郁听到这番回答也不失望,萧太后这样的人,做那种要被株连九族的事情怎么会留下马脚。不说也就罢了,对朕估计也不甚重要。


    萧葭这般冷嘲热讽,但谢郁却丝毫不回话,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心里更加憋屈了,忍不住冷冷地斥骂谢郁,“谢郁你这竖子,本宫现在虽然被囚禁于这冷宫之中,但到底是你的姨母,自然有资格教训你。萧佩婉怀着你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连这畜生都不如。等你九泉之下,烈祖烈宗自然是会好好教训你。”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好听,萧葭本以为谢郁会发怒,正准备继续骂他。


    谢郁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葭,“姨母,朕一直想问,您老人家难道就觉得萧佩婉的魅力如此之大,连朕都能被迷惑吗?”


    萧葭还没准备发力,就被谢郁这话问得措手不及,她彻底撕破脸,直接问道:“你这畜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郁轻轻地笑出声,但是在萧葭听到却仿佛是对自己无边的嘲讽。


    “姨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萧佩婉肚子的孩子可不是朕的,那晚她和那侍卫颠鸾倒凤,莫不是您真以为是您给萧佩婉的药起了作用。”


    萧葭面如死灰,眉间的褶皱仿佛在脸上凝固,空气安静了,过了很久,她才问,只是这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比之刚才已经平静很多了。


    “所以,从佩婉怀孕的时候你就知道,那不是你的孩子。”


    谢郁的表情终于带上了一些冷意,“是啊,若是萧佩婉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朕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只是姨母,这种丑闻,朕宁愿让它消散于泥土之中,也不愿让天下人耻笑。”


    “所以呢,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是和我那可怜的侄儿一样悲痛过度身死,还是直接病死呢。”萧葭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平静地看着谢郁,眼神中带着一丝绝望。


    “朕不会让你死的,你寿辰那天,便搬去秋霜殿去吧。”


    萧葭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好,把我打发到冷宫去住。”


    等谢郁离开之后,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和他一样无情,把自己打发到冷宫里,在自己寿辰那天,这是要诛自己的心啊。


    萧葭再也坚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六月下旬,宫中的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萧贵妃的离去除了空出了福宁殿之外,再无其他变动。


    闻瑎用过午膳,在院落内走动着消食。


    那李公公却突然闯进来,神情凌乱,不修边幅。闻瑎吓了一跳,以为见到鬼了。


    青天白日的,不是闻瑎害怕,而是她早以为福宁殿里服侍萧佩婉的太监宫女早已经被陛下秘密处死了。


    外界对陛下的评价都是情深意重,闻瑎却并未被谢郁在外的表现蒙蔽双眼,不过这不是闻瑎十分敏锐或者能够洞察人的感情。而是因为闻瑎每天跟着谢郁几乎十二个时辰,谢郁在没有外臣或者其他太监宫女的时候丝毫不加伪装。


    别说伤心了,她甚至能从谢郁的表情上看出丝丝的愉悦,而且皇太后如今在慈宁宫已经待了快要半个月,丝毫不见她有什么动静,闻瑎于是对自己的推断也更加确信了,也愈发觉得谢郁深不可测了。


    也正因如此,她自然不觉得福宁殿里萧佩婉的贴身仆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闻瑎还在盯着李公公看,试图分辨出此人是人还是鬼,他有影子,还好,闻瑎迟疑地望向他,“李公公?”


    话音刚落,姓李的太监已经给她跪倒在地上了,像是最开始第一面他对皇帝的跪拜一般,如今正对着闻瑎痛哭流涕。


    “闻大人,奴才原来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闻瑎退后了几步,“所以李公公,你想说什么?”


    李太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人的名字,他颤抖着双手递给了闻瑎,“大人,这是我家老父老母和弟弟的名字。”


    闻瑎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


    “李公公,有事你就直说吧?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性子。”闻瑎说得毫不留情,半点不给李太监丝毫遐想的余地。


    “闻大人,您是不是还在生奴才的气,”这话还没说完,李姓太监就开始抽自己的脸,力道之大不过一巴掌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闻瑎依旧冷着眼看他,甚至有心思瞎想这人是不是原来经常干这种活儿,怎么动起手来如此熟练。


    李太监自己扇了自己好多下,他看闻瑎一直没有反应,脸上微微有些窘态,他停了下来。


    “闻大人,奴才当初那样对您,都是萧贵妃的授意,绝非出自奴才本意。奴才知道您心善,所以求求您,救救奴才的家人,奴才的一家老小都在贵妃手里,但是现在娘娘她薨了,没人知道奴才的家人在哪?求求您帮帮奴才,奴才愿意给您做牛做马,就算把命给您都行。”


    闻瑎蹙了下眉,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若是放在一年前,不用李公公跪地磕头,她可能就已经心软同意了。


    不去求那些掌权之人,反而来求不过几面之缘,甚至有口舌之交的自己,这李公公可真是可笑。


    “李公公,你还是先起来吧。在下不过六品小吏,京城随手一抓遍地都是。你来求我,不如去慈宁宫求求太后。”


    李太监泪眼朦胧,但是他那副样子实在称不上雅观,甚至有些不堪入目。


    “闻大人,太后娘娘不在慈宁宫,奴才在冷宫见到了她。太后娘娘,已经疯了。”李太监给闻瑎重重地磕了下来,“您是离陛下最近的人,也只有您能求求陛下了。奴才的家人都是无辜的,您救救他们吧。”


    闻瑎还沉浸在太后在冷宫的消息之中。


    还没等闻瑎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声音冷得就像是冬日的雪一样,凌冽且没有丝毫温度,“若是想救你的家人,何不来求朕?”


    第92章


    这声音闻瑎可太熟悉了,只是陛下怎么会来自己这里,闻瑎这般想着,连忙给谢郁行礼。


    谢郁表情丝毫未变,看也未看闻瑎,“行了,免礼。”


    闻瑎垂眸,睫毛微闪,陛下来得这么巧,让自己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门外偷听。自己当初偷偷被萧贵妃召见的事,一定是被陛下知道了吧,所以她待会要怎么解释。


    闻瑎有些不自在地搓了一下手心,“陛下,微臣——”


    谢郁打断了闻瑎的话,“等会朕再听你解释,现在朕只想好好问问李公公?不顾礼节地闯入起居郎的住处,该当何罪。”


    李太监早就被突然出现了皇帝吓傻了,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他还能活到现在,除了自己之外,守在贵妃娘娘身旁的三名大宫女已经自缢身亡了,他甚至不敢相信是她们真的自缢还是别人有意为之。


    而且守在福宁殿的那个侍卫,那是娘娘从宫外带进来的老相好,某次自己偶然瞥见了两人鱼水之欢之后,却被那男人瞧见了。贵妃娘娘害怕他泄密,把他在宫外的家人全部抓走关了起来。


    就在前些天,那个侍卫也突然暴毙了,李太监担惊受怕,夜不能寐,陛下一定是知道了,一定是知道贵妃背着他偷情了。


    李太监不敢再浪费一点时间了,他偷偷顺着小路去找太后,竟然偶然看到了冷宫内那个穿着朴素如农家妇女的人竟然和太后一模一样。


    原来太后也被圈禁了。


    他害怕家人出什么问题,实在没有办法才求到了闻瑎这里,他以为起居郎为了守护自己和萧贵妃暗中见过的秘密一定会答应的,谁知竟然这么不凑巧地遇见了陛下。


    但是李太监不知道的是,他能见到了这一切都是谢郁有意为之,就是为了最后让他能找到闻瑎这里来。


    “陛下,奴才没有办法了,奴才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您,求陛下救救奴才的家人吧,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清楚。”


    谢郁眸色骤冷,周身流露出来的气质,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朕已经找人将他们放回去了。至于你——”


    李太监松了一口气,他脸上出现了这阵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奴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来世奴才一定会报陛下的大恩大德。”


    闻瑎听到这种话,就知道李公公已经有求死之心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一天之后,李公公的尸体被抬出了紫荆城,被大火焚烧,骨灰随风散走,不留痕迹。


    “起居郎,你在想什么,若是有空发呆,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跟朕解释这件事。”谢郁站在那里,语气和表情淡定甚至不见半分失态,但是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那般居高临下的姿态。


    陛下果然是知道了,闻瑎抿唇,立刻下跪,“微臣当初曾被皇贵妃请到福宁宫,但是微臣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出任何有违陛下的事情。”


    “是吗?”谢郁盯着闻瑎,语气平静,却忍不住让闻瑎心里一怔。


    陛下莫非不相信,那她能怎么解释,难道说她是个女人根本没有作案工具。闻瑎的睫毛颤着闻瑎,鼻尖冒出了一丝冷汗,有些心慌无措。


    伴君如伴虎,上午陛下还对自己温和浅笑,现在却这种骇人的模样,她要是这番大难不死,绝对要想办法出宫,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


    在这么待下去,她可能不会被累死,但一定会因为每天都担惊受怕然后被吓死。


    闻瑎猛然抬起眼,直视着谢郁的双眸,“陛下明鉴。当初皇贵妃询问微臣陛下近况,微臣绝对没有丝毫透露陛下的半点讯息,若微臣说谎,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谢郁被闻瑎的那双眼这般看着,忽然皱了下眉,移开了视线。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直接告知与朕,还是爱卿以为朕是可以随意任你隐瞒的吗?若是所有官员都这般想法,那朕当这皇帝当的如此闭目塞听,是把朕当成傀儡吗?”


    闻瑎双眼紧闭了一下,“陛下息怒,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谢郁看着闻瑎跪在地上的样子,嘴角淡淡扬起,目光从她忽闪的睫毛掠过,移到她有些颤抖的嘴唇上,眸中染上了些许怜意。


    起居郎,朕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朕为什么会对你有这种奇怪的感情。


    “你起来吧,若有下次,朕不会轻饶。”谢郁敛眸,掩去了刚才的神色,离开了此处。


    闻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踏湿,陛下刚才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了,闻瑎松了一口气。


    她擦去额头的细汗,眼睛有些干涩,闻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就一股脑全喝到肚子里去了。


    燥热的夏暑。


    闻瑎却感到了冷意,先是从后背慢慢蔓延到了全身,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刚才甚至以为陛下会治自己一个**后宫的罪名,若是那样,便是死罪。而且自己女人的身份一定会暴露,之后她会遭遇什么,闻瑎一点也不敢想象。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闻瑎又倒了一杯水,拿起水杯的那只手依旧颤抖着,一个不稳,水杯摔倒在地,闻瑎用力甩了甩手,才勉强不再发颤,她把地上的水杯捡起来。


    她原来活得还是太过于天真了。


    闻瑎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强烈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手臂上瞬间出现了一片红痕,没过多久就肿了起来。


    闻瑎像是想到了什么,冲到卧室内,从胸前掏出一把钥匙,把一个小匣子打开,她握着里面的锦囊,深呼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她以为自己是不怕死了,没想到等到自己会死的那一瞬间,她才明白原来她还怕死,尽管她对这个万恶的古代社会有诸多不满,但是她还想活着。


    闻瑎没有拆开锦囊,又把它重新放回了匣子之中。


    此后,闻瑎愈发沉默了,在谢郁面前,她几乎藏起了自己的所有情感,就像她原来开玩笑调侃自己的工作就像个多功能摄像机一样,闻瑎现在便是如此一板一眼,一言一行都没有出过任何错误。


    七月初的时候,谢郁在文德殿面见了十几位高官,闻瑎和其他起居舍人站在柱子的旁边记录众人的谈话。


    笔尖划过宣纸,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令人愉悦的声响,鼻尖淡淡的笔墨书香之意,让她枯燥的记录生活没那么糟糕。


    闻瑎的笔没有丝毫停顿,流畅干练的小楷逐渐铺满整张宣纸。


    也就是这时,闻瑎蘸沾徽墨的笔尖突然顿了一下,不过也就一瞬罢了,她又继续书写起来,不再走神丝毫。


    等到这场长达一个时辰的会议结束,等到所有大臣和官员离席,等到闻瑎将记录了整整十二章的宣纸交付给一旁守着的太监之后。


    她才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趁着落日的余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原来殷君馥马上就要凯旋了,闻瑎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直到连眉梢都不可抑制地露出些许笑意来。


    黄昏的光线洒在宫中黄色的琉璃窗上,折射出美丽的光。


    七月的某日,夏日的热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但是每至傍晚,初秋的丝丝凉风吹拂到脸颊上,却是无比惬意,仿佛一整天的疲倦之意都被这微风吹走。


    不经意地,闻瑎抬眸,才发现自己居然又走到了湖边。湖面上泛着暖黄色的光晕,荷花已经全部绽开,荷叶倾倒,湖中满是新绿之色,荷叶在风中摇曳到荷花深处,闻瑎的心情又好上几番。


    她的步伐比刚才轻快了好多。


    还未走多远,闻瑎被人叫住了。


    “闻大人请留步。”声音轻柔好听。


    闻瑎转身,叫住自己的是一个宫女,他好像没什么印象。


    闻瑎作揖,询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有何事?”


    宫女指了指自己身后,“我家皇后娘娘见到闻大人,突然起了兴致,想邀大人去凉亭小坐。”


    闻瑎瞬间想到了上次陛下对自己说过的话,要是又被陛下知道,是不是会把自己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即便那次的事已经过去一旬之久,但闻瑎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闻瑎苦笑道:“姑娘,劳烦您和皇后娘娘说声抱歉。在下不过一个外臣,实在不好独自和娘娘见面,还望皇后娘娘不要怪罪微臣。”


    不过这位皇后身边的宫女却一脸闻瑎不用担心的表情,“闻大人,我们娘娘可不是那样的人。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的,陛下也是知道皇后娘娘性子的,您不用担心这一点。”


    闻瑎还是婉言拒绝了。


    宫女看着闻瑎的那双眼睛,脸红了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再去逼迫他,“闻大人,要不这样吧。您和奴婢一道去,亲自和皇后娘娘说,奴婢人微言轻的,实在没那个勇气。”


    闻瑎看了看宫女身后的那处凉亭,的确有很多人,除了袁若月之外,一众的太监、宫女都侍立在庭外。


    大大方方,被人瞧见也无甚担心。


    袁若月似乎看向了这处,眉眼弯了弯,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默默地看着。


    闻瑎没有和袁若月对视。


    她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同意了。闻瑎抿唇跟在宫女后面,这段只有十几丈的路,她此刻却觉得无比漫长。


    袁若月坐在凉亭上,夕阳的余晖撒到她的细润如脂的脸颊上,红粉青蛾,空谷幽兰,仿若天上仙误入人间。


    闻瑎不敢再看,她低下头双膝跪地,“臣闻瑎,参见皇后娘娘。”


    第93章


    “闻大人,不必多礼,快请起吧。”袁若月的声音冷冷淡淡和她的人一般。


    闻瑎站起来,低垂着眼睛,依旧不敢与袁若月对视,“皇后娘娘,微臣斗胆,您有何事找臣。”


    袁若月轻轻挥了挥手,站在凉亭外的太监、宫女们自动往后退了两三丈。


    “闻大人先请坐吧,不必如此拘谨,先请坐下。我一直想找时间和你好好谈谈,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和萧贵妃当初和自己说话时的缱绻绵软不同,闻瑎不能从袁如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闻瑎有些放心了。


    最近自己实在有些草木皆兵了,闻瑎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她也不清楚,萧贵妃是真的看上自己了还是假意托词为了从自己口中套话。还好,这个世界里还是正常人多一点。


    闻瑎坐到袁若月的对面,刚坐下,对面的袁若月就发出了一声轻叹,让原本刚有些放松的闻瑎瞬间被吓住了。


    不过他人看来,闻瑎依旧是面色沉着、淡然冷静、目光坦然,几乎没有人能从外表窥探出闻瑎内心的真实想法。


    “闻大人应该还记得我吧?”袁若月双眸微抬起,看向闻瑎的目光之中不知为何流露出了些许担忧。


    闻瑎垂首恭敬,“臣自然记得皇后娘娘,当初在下曾在袁府门前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闻瑎不假思索地说出那句话之后,才发现从她见到皇后娘娘到现在,袁若月的自称一直都是我,而非本宫。


    袁若月眉心微动,很快抿嘴笑了一下,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既然闻大人还记得我,那我就直说了。”


    袁若月的语气并不轻快,反而满是担忧和沉重,闻瑎的表情严肃起来,以为她有什么大事,连忙凝神细听,将刚才的疑惑暂且放置一边,


    “闻瑎,我很担心你,陛下有没有哪里对你不好,或者对你动手动脚,就是对你做出奇怪的动作。”袁若月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磕绊,完全不似刚才流利自然。


    所以刚才皇后娘娘那么沉重的语气,是为了和自己说这种事。嗯?后宫中的娘娘们都是这么奇怪吗?


    这是什么问题,陛下对自己好不好,有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这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辞,陛下能对自己做出什么奇怪的事,难道是上次陛下对自己的训斥被皇后娘娘知道了。闻瑎的眉头轻皱,如何想也想不出皇后娘娘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还是说皇后娘娘知道陛下什么秘密,然后这个秘密还和自己有关。


    闻瑎纠结着,眉眼微蹙,不应该啊,她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守在陛下身侧,陛下除了不太爱翻后宫的牌子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很正常啊。


    那或许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她和谢郁少时曾是同窗。如果是这样,那闻瑎倒没有原来那么担心了,她有些放松。


    袁若月观察着闻瑎的表情,看出了她神情中的纠结之色,袁若月以为自己猜对了,然后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然后袁若月说了一句:“闻瑎,你若不愿意,我会帮你的。”


    等等,皇后娘娘到底在说啥?为什么她越听越迷糊了。皇后娘娘不是知道自己少时和陛下曾同窗吗?


    闻瑎惶恐地起身,恭敬地出声:“皇后娘娘,微臣过于愚笨,实在不懂皇后娘娘您的意思,还望娘娘赎罪。”


    闻瑎这话一出,袁若月虽依旧一副清冷神色,但是看向闻瑎的目光却愈发悲哀了。


    “闻瑎,你不必如此害怕。我说过了,本宫会帮你的。”


    闻瑎觉得自己可能在梦里面,不然一国之后为什么会说这种自己听也听不懂,也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闻瑎,你不必在这样了。本宫身为皇后,不会因为此事而心生妒意,也不会为此而怪罪于你。”


    这一个字一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仿佛就是在听天书,闻瑎深呼了一口气,但是声色莫名其妙地有些颤抖,“皇后娘娘,可能真的是微臣过于愚笨了,微臣是真的听不懂。”


    皇后娘娘,要不咱们打开天窗说亮化吧,她是真的一点也搞不明白啊。


    袁若月看着闻瑎如此抗拒的神色,抿唇沉默,最后才道:“闻瑎,陛下是不是强迫你做佞幸,就如那汉景帝与邓通。”


    明明是问句,但是袁若月却说得斩钉截铁仿若这就是事实一般。


    佞幸,男宠,皇后娘娘到底从哪里看出的这些痕迹。与其说是陛下对自己有这种方面的想法,还不如说陛下想把自己挫骨扬灰。


    “皇后娘娘,微臣虽然不知您从何处得知的这种结论,但是微臣可以用性命担保,绝无此事。皇后娘娘您也不必担心。”


    闻瑎的眉宇之间再次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只是语气里稍微带上一点怒意:“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其他事,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闻瑎觉得刚才认真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到底为何会被袁若月捕风捉影成这种地步。不论自己的性别如何,把自己的仕途晋升归结为一句陛下的佞幸,然后便全盘否定吗?


    袁若月眉头蹙了一下,陛下原来还未做什么。


    “闻瑎,你乃是一甲探花,又在宜新那个小县之中做出如此政绩,君有鸿鹄之志,难道甘愿被关在着皇城之中,做一个起居郎吗?”


    袁若月刚才的话原来并非自己想的那种意思,闻瑎自然是不想在待在宫中,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命丧九泉。可是,皇后娘娘与自己非亲非故,为何帮自己。


    袁若月望着闻瑎,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说什么,她的目光一凛,即便依旧神色淡淡,但是气势却不一样了,“闻大人,本宫身为皇后,掌管凤印,自然有权监督整个宫中的秩序。陛下这种做法不合正统,本宫自然要不留余力的维护后宫章程。”


    是这样吗?闻瑎垂眸遮住目光中的锐利,开口道:“微臣斗胆,问皇后娘娘一个问题。您为何认为陛下对微臣有这种想法?”


    闻瑎的眼神里,不是她曾在梦中期望的柔情,而是警惕怀疑。袁若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是一个笑话。


    可是她的确不想,不想让她梦中的白衣少年被深宫玷污,不想让闻瑎陷入皇城的枷锁内。


    她是怎么发现的,她可能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袁若月当初曾以为陛下对萧佩婉才是真爱,可是那天,她因为萧佩婉的丧事处置的事项来询问陛下,门外不知为何没有侍卫,门外也没有通报的太监。


    袁若月虽然疑惑,但还是走进了殿内,然后她看到了陛下正入迷地注视着正在记录文册的闻瑎。


    御书房很安静,只有笔墨书香。温暖的甚至燥热的阳光将袁若月的身体包裹着,她却仿若如坠冰窟。


    她那时候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打算迈入房内,谢郁却突然抬头用截然不同的冰冷的视线注视着她,把她逼退了。


    袁若月不知道当时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一定很难看,她和谢郁走出殿外,袁若月把自己来的目的问完之后,才终于开口问了那个问题。


    “陛下,臣妾想问为何刚才不让臣妾进入屋内?”他不想让自己打扰那个正在奋笔疾书的青年吗?袁若月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不对劲了,袖中的手死死地攥在一起,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为何愤怒。


    谢郁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平静地看着袁若月,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皇后,朕表现得还不明显吗,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


    “陛下是什么意思,本宫身为皇后,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起居郎吗?”袁若月抓住了谢郁的龙袍,有些逼问他的意思。


    “朕还有其他事,皇后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就回宫去吧。”谢郁手腕微一使力,便迫使袁若月吃痛地松开了手。


    她回宫之后,吩咐下人调查。她才知道,上一任的起居郎,他的待遇和闻瑎是截然不同的,没有独立的院子,没有靠近陛下的住处,他和起居舍人等其他官员一起居住在内务府为他们准备的屋子内,甚至被陛下要求除非必要不能跟在自己身侧。


    袁若月眸色冷下来,“闻大人,或许是本宫弄错了,贸然耽误你了这么长时间,倒是本宫该给你赔罪。如此,本宫便不多留你了。”


    说完之后,袁若月便起身离开了,衣袂飘然,徒留闻瑎站在凉亭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皇后怎么态度转眼就变,而且她刚才的问题还未给自己恢复呢。


    闻瑎揉了下鬓角,感觉那处生疼,她不打算在这处久留,便迈着大步走回住处。


    此刻天色还未彻底暗下,西边还能看见熹微的一丝红光。


    晚膳过后,月亮已经挂上枝头,闻瑎刚至含凉殿主殿,就被谢郁身边的大太监赵嗍拦下了。


    赵嗍告诉闻瑎,陛下不在这里,而是在含凉殿外的一处花园凉亭,并吩咐闻瑎过去。


    闻瑎接过赵嗍手中的纸灯笼,在夜色之中走向的宫殿深处。


    谢郁此刻正坐在石椅之上,夜色下,谢郁那处是这后殿深处唯一的光点。闻瑎顺着光走过去,她把灯笼放到地上,正准备行礼,却被谢郁制止了。


    “闻瑎,坐朕身边。”


    闻瑎不知为何警铃大作,傍晚袁若月的话变成魔咒一般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浮现。


    别多想,千万别太自恋了,哪来那么多人看得上自己,她又不是小说里的万人迷,这是现实。只是谢郁上次给她的威压太重,以至于现在只要闻瑎和他共处,就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夜色是最好的保护伞,它遮住了闻瑎眼中的谨慎小心,也掩盖了谢郁眼中的探究。


    谢郁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闻瑎上下打量,深邃的眼眸在黑夜之中越发深幽,里面透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起居郎,听说今日酉时,你与皇后在凉亭相谈甚欢。”


    “微臣——”


    谢郁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飘入闻瑎耳内,“朕并非要怪罪你,皇后的品性朕还是略知一二,她是标准的贵女,不会做出什么僭越身份的事。”


    “只是朕有些好奇,皇后和爱卿你谈了什么。”


    闻瑎听不出谢郁有什么其他的情绪,他说话时的语气让闻瑎仿佛以为两人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闻瑎清楚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谢郁的这番话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皇后娘娘和自己谈了什么,她若是真敢说出来,那才真的是大逆不道,自寻死路。


    闻瑎拱手垂眸,“皇后娘娘和微臣所谈皆是陛下,皇后娘娘很是关心陛下。”


    避重就轻,是根本不打算回答朕啊。谢郁戏谑地看着闻瑎拙劣地编着谎话,其实就算她不说,朕也能猜到皇后到底会和朕的这位起居郎说些什么。


    不然他为何要特意吩咐御书房门外的侍从离开,专门给皇后窥伺的机会。谢郁晦暗不明的看向闻瑎,突然一阵恍惚,是啊,萧葭死后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初事情的真相了。


    闻瑎垂眸,睫毛颤得厉害,陛下为什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谢郁伸手轻触闻瑎的肩膀,然后动作倏忽暧昧起来。闻瑎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观察了闻瑎如此之长的时间,谢郁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鱼儿也是时候要收网了。


    第94章


    谢郁偶尔会做梦,梦中是两个少年,求学相知,即使好友又是知己,可是谢郁一直不认为那个爱慕却不敢言说的身影是自己。


    但闻瑎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便那些不知真假的梦境依旧模糊,但是梦里的情感却愈发清楚。是因为朕遇见了闻瑎才把梦里的身影代入到了闻瑎身上,还是梦里的少年好友就是眼前人。


    谢郁知道这后宫的嫔妃之中,没有一人真心在意自己,她们拼了命的想挤进皇宫是为了他身后的权利。皇后自然也是一样,大家闺秀,世家贵女,是被推选出来的最好的人选。


    封袁若月为后,便是将袁家彻底拉拢到了身边。袁家父子能力卓群,自然会是他权衡制约群臣的利器。


    只是,袁若月的表现偶尔却会让谢郁感到奇怪,因为这位皇后不仅不对自己夜宿宫中却从不宠幸与她的事情感到焦急恼怒,也没有将此事告诉母族,反而偶尔会露出敬佩甚至赞叹的神情。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费功夫费心此事。后来谢郁偶然从袁若月口中窥得了为何他这位出身世家的皇后,会如此奇怪。


    原因竟是因为女人那种天真的感情,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谢郁知道袁若月或许有喜欢爱慕之人,但是他不在意。皇后只要履行好皇后的职责,把朕的后宫管好便可。


    谢郁不认为他会为了一个虚幻的甚至不知真假的人影而不去宠幸后宫嫔妃。这两年的时间,他从不临幸一人,只是因为他知道倘若后宫中有任一女子怀孕,那腹中胎儿便会成为萧太后的筹码。


    这紫禁城各宫之中都有萧葭的爪牙,避子之类的药物又非只喝一次便可,倘若忍一两年便可解决这一心头大患,那这桩交易无比划算,他是自然愿意。


    不过,如今萧葭虽已不成气候,但是谢远林在黑宁蛰居已久,甚至不惜暗中与匈奴异族来往,就是为了把朕拉下皇位。


    眼前的起居郎似乎和他那“好大哥”打过交道,似乎还颇得他喜爱,谢郁看着眼前的闻瑎,眸中神色闪动。


    谢郁掐着闻瑎的脸颊,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若梦中之人真是这般模样,也怪不得朕会思慕与此人。


    谢郁凑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朕的皇后是不是以为,朕想学那卫灵公、汉哀帝,断袖分桃,与起居郎有什么不成?”


    点点灯火下,闻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简直是有趣极了。


    这张脸朕真的很熟悉啊,谢郁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加速了,似真似假,连自己都摸不清是为了试探还是真心实意:“爱卿的这张脸的确令人浮想联翩,如今这般模样也是楚楚动人,惹人怜爱。朕或许理解,为何哀帝不忍惊动董贤而割断衣袖了。”


    闻瑎唇色惨白,大脑宕机了。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好了,闻大人,朕不开玩笑了。”谢郁把手收了回来,畅快地大笑出声。


    闻瑎还在楞在原地,仿佛被冰冻一般。


    “闻大人,怎么,还要让朕请你才肯起来?”谢郁挑了挑眉,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调侃。


    闻瑎一脸菜色,一天被这夫妻两人戏弄了两次,如果不是身份摆在这里,她想狠狠地锤眼前的这位陛下一顿。


    “陛下恕微臣无礼,但日后还是请陛下万不要再开此类玩笑了。”闻瑎的表情僵硬,丝毫不见任何玩笑之意。


    谢郁一手撑着脸,平日里那双充满侵略性的面容此刻竟有些温柔,轻声说道:“闻瑎,你原来可曾见过朕?”


    见过如何,未见过又如何。闻瑎还没从刚才惊吓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脑海中瞬间闪过这句话,她嗫嚅了一下唇,并没有出声。


    但是谢郁似乎也不打算听闻瑎回答,他转而继续说道:“朕有时会梦见一些事情,但是醒来的时候便什么也记不清了。说来也奇怪得很,但是朕感觉梦里的那个人是你。闻大人,你觉得为何会如此呢?”


    所以说,陛下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吗?原来那时她宽慰自己随意编造的话是真的。只是陛下既然真的不记得了,而且经过刚才的事,闻瑎觉得当做少时从未见过谢郁才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或许是最近日日与微臣见面,所以才会将梦中之人的脸代入到微臣身上。”闻瑎说完之后,有些下意识地抿唇,然后坚定地回答:“若非微臣有幸登科,否则绝无机会见陛下圣言。”


    谢郁若有所思的看着闻瑎,她不假思索就回复的这些言辞似乎毫无漏洞,甚至表情也不如刚才他询问上一个问题那般心虚,但是谢郁细细思索,却觉得有些不对。


    他刚才的话明显是在与臣子拉近距离,但是闻瑎不仅断然拒绝,而且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的说辞。可惜闻瑎不是一个草包饭桶,不然他可不敢保证后来会做什么。


    不过一息,谢郁就失笑着道:“或许真如爱卿所言那般,是朕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爱卿也回去休息吧,朕也要睡了。”谢郁赶走了闻瑎,只是他望着闻瑎离去的身影,眸中却更加深邃了。


    那天接二连三地受到皇帝皇后的连环暴击,闻瑎本以为自己日后在宫中的生活会愈发艰难,但没想到事情却完全不是这般,反而变得更加普通正常了。


    自己不需每日跟在帝王身侧,反而是由她和另一位起居舍人轮流记录,自己空暇的时间多了很多。


    某日,闻瑎在屋内,神情悠闲吃着一些零嘴吃食。那是她上次休沐结束前,特意托人去她原来居住的街道所买,东西还是原来的味道,好久不吃了,煞是怀念。


    闻瑎眯起眼睛,坐在躺椅上上下摇晃,那姿态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不过就是外人见了,可能有些不太雅观。


    若是她知道在被陛下那么开了一番玩笑之后会有这种结果,当初肯定不会因为那晚的事一个晚上都睡不着。


    没想到现在的生活会这般舒适,起居舍人和她各轮流十天。即便还要来到宫中,但是只要偶尔誊写一些文册,不随意到后宫嫔妃的住处,几乎没什么事干。而且闻瑎自己也不爱出门,陛下分给自己的院落虽不大,但是每日晨起的太极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那日自己与起居舍人交谈,才知道原来的起居郎都不会居住在此。闻瑎伸了个懒腰,那又如何呢,既然陛下已经跟自己说清了,那她也不必再这么多思多虑了。


    闻瑎有种预感,她可能不会在这宫中久留了。后来发生的事的确证实了闻瑎直觉的准确性,但那个时候,她的离开并非充满喜悦的。


    闻瑎剥开鸡头米,扔进嘴里咀嚼,摇头晃脑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脸上的表情很是愉悦。


    不过,闻瑎眉头微蹙,她回家中修整的那天,宋端又亲自登门拜访,让她措手不及。只是闻瑎依旧不想见他,甚至让陆阿喜告诉师兄自己还并未回来。


    宋端可能知道闻瑎在家,但是他却固执地等着,在待客厅待到了傍晚,夕阳已经垂落西下,闻瑎依旧没有出来,那时候他才离开。


    闻瑎其实那时候有多次想要出去见他,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她害怕再见到去岁的宋端,害怕师兄不再是自己的师兄。


    闻瑎想到此事,就有些食不知味,心里不知为何莫名浮现些许愧意,连嘴里的吃食也没有那么诱人了。


    算了,事已至此,便不要多想了,闻瑎拍了拍脸颊,等到下次出宫她便亲自去和师兄见上一面,务必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了。


    只是,大门突然被敲响,太监告知袁瞻来此处寻她。


    “劳烦告知袁大人让他在外稍等片刻,下官马上就出来。”闻瑎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面。


    袁瞻,她来找自己干甚,闻瑎看着自己不修边幅的发型,连忙随意把头发往后捋了捋,然后起身拍掉身上还不小心弄上的鸡头米的碎屑。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闻瑎此刻才打开大门。


    袁瞻一身绯色官服,琼林玉树,身姿如松,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闻瑎,然后看到她的头顶,薄唇忽然弯了起来,那双斜飞入鬓角的浓眉甚至挑了一下,清冷的眼眸中有一丝浅浅的笑意掠过。


    闻瑎见到袁瞻,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原来还没觉得什么,只是和袁瞻多日不见,才发觉他和袁若月不愧是兄妹,眼睛一模一样。


    袁瞻挑起眉毛,“珩屺,不请我进去?”


    闻瑎侧身,他摩挲着手上的佛珠,与闻瑎擦肩而过,鼻尖轻嗅到了一丝闻瑎身上淡淡的让他沉醉的浅香。袁瞻闭眼了一瞬,唇角的笑意大了一些,走进了屋内。


    闻瑎本来并未打算关上房门,只是袁瞻却走近她,从她身后穿过将门合上,从正面看闻瑎仿佛被他搂在了怀中。


    不过袁瞻实际上并未接触闻瑎,但是他身上的檀香却早已无声无息地侵入。


    “珩屺,把门关上吧,我有话与你谈。”


    袁瞻说完之后忽然伸手,闻瑎只觉得眼前一花,袁瞻就又离开了,只是手上拿着一个鸡头米的果壳。


    袁瞻的视线从闻瑎还有些凌乱,甚至有些炸毛的发梢上掠过,冲着闻瑎扬了扬手,“我到还未见过你这般放松的样子。”


    闻瑎尴尬地笑,袁少卿,你不用这般委婉我也听出来你似乎是在说我邋遢了。


    袁瞻将那果壳扔到渣斗之中,他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收敛了神色,声音很轻,一丈之外几乎已经听不清了,“珩屺,你想离开这紫禁城吗?”


    第95章


    闻瑎先是诧异一瞬,然后脑海中一闪而过袁若月的脸,瞬间了然。皇后娘娘乃是袁瞻的妹妹,或许这就是她上次她如此确信地对自己说出那番话,如此有底气可以帮到自己的原因。


    “袁少卿,下官未有过这种想法,并不想离开紫禁城。”


    袁瞻抬眸瞥了闻瑎一眼,“你自进宫后比原来消瘦很多,我还想着是不是你不适应宫中生活才如此。不过今天我看你的样子,倒是我误会了。”


    闻瑎避开袁瞻直视过来的视线,然后给袁瞻倒了一杯茶,声音也很轻,“文璲哥,我在这里挺好的,您不必担心。”


    袁瞻然后接过那杯茶,轻抿了一口细品,眼眸睁大了些许,这茶是上品的龙井,是贡茶,每年都不会出几斤,他也只在陛下那处喝过,怎么闻瑎这处也有这般品质的茶叶。而且此茶不是陈茶,而是新茶。


    袁瞻随意说道:“这茶香气清高,香馥若兰,口感更是极佳,汤色杏绿,乃是龙井上品。细细品味,沁人心脾,齿间流芳,回味无穷。”


    这茶这么厉害的吗?


    闻瑎此时把这杯中之茶已经当水一样全部下肚了,她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糟蹋了这壶好茶。”


    袁瞻挑眉,将佛珠从手腕上拿下来在手中盘玩着:“你不知道?”


    “在下不是很懂茶,所以一直以为这就是平常喝的普通茶水,品鉴不出来个所以然。”闻瑎耸了下肩,毫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见识短浅。


    袁瞻笑出了声,只是那双清冷的眸中全无笑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匀齐成朵,芽芽直立的龙井嫩叶。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打扰了。”袁瞻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自然地看向闻瑎,“对了,珩屺,若是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那承诺任何时候均可来寻我兑现。”


    闻瑎点了点头,“多谢,文璲哥。”


    袁瞻未在此处多留,闻瑎也不是那般爱寒暄的性格,自然也不打算多留他。闻瑎将袁瞻送至门外,便目送他离开了。


    所以皇后娘娘真是行动迅速,但是她到底是用什么理由来说服袁瞻的。闻瑎不敢相信要是自己真的将心中真实想法告之袁瞻,会带来什么一系列的影响,而且现在她并没有想原来那把压力巨大了,并不急于一时。


    闻瑎回到屋内,发现刚才袁瞻面前的那杯茶,几乎和自己倒的一样多,袁瞻除了最开始轻抿了那一口之外,再也没有动过了。


    这茶有什么不对吗?


    闻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是那个味儿啊,虽然比自己在家中喝的似乎要好上一些,但是这是皇宫内的茶叶,比家里好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那家伙刚才头头是道把这茶说得好像茶中极品一样,却只浅尝一下。莫非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所以心情不愉。袁瞻应该没那么小气吧,估计是品味和自己不同吧,她是觉得这茶挺好喝的。


    而且老师说得对,自己原来就是太喜欢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了,不过这也不能怨她。作为新世纪在红旗下长大的五好青年,从小就是被这般教育的。


    所以原来真的活得好累啊!不要为他人的情绪负责,闻瑎又喝了杯茶解渴,这句话老师说得真的很对。


    几天之后,又到了闻瑎当值。


    风平浪静,初秋微凉,这时候正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日子。


    陛下今日没有召见大臣,整日几乎都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那架势堪比高三备考的学子。不过也因为这样,闻瑎几乎没有太多需要记录。


    她脑中思索着下次休沐要干什么,几乎是瞬间,脑海中就浮现了垂钓的画面。真的好久了没钓过鱼了,久到她都不清楚现在还能不能熟练地把鱼钩扔到湖中。


    闻瑎手指动了动,有些手痒,真想现在就飞出宫去。啊,似乎不行,她得先去找师兄,唉,最近的事真是一个连着一个。


    闻瑎的一时高兴一时难过一时犹豫踌躇,不过外人看来,就是闻瑎站在那处,目光直视前方,神情还异常严肃,几乎看不出她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问题。


    谢郁敲了敲桌面,闻瑎没什么反应,他又敲了一下,闻瑎还是站在那处,目不斜视看着谢郁身侧的书架。


    看来闻瑎最近休息得不错,难得见她会在自己这里发呆。他只得好笑地喊了一声:“回神了,起居郎。”


    闻瑎双眸瞬间凉了一下,凝聚视线和声音的来源对视,然后立刻低头,“陛下,微臣刚才有些走神,还望陛下勿怪。”


    谢郁将手上的奏折瞬间合上,发出了啪的一声,闻瑎耳朵抖了下。


    然后几乎是她眨眼的功夫,谢郁已经站到了自己的眼前,搂着她的肩膀往外带,“朕在这里批阅了快要一天了,也有些乏了。正巧,爱卿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谢郁比闻瑎要高上半尺之多,身形有比闻瑎健硕很多,她几乎是被谢郁的左手搂到了胸前,被陛下推着在走。


    闻瑎双手尴尬地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也不敢触碰谢郁,“陛下,微臣可以自己走了。您可以放开微臣了。”


    谢郁低着声嗯了一下,那声音顺着闻瑎的耳骨直接送到脑海之中,泛起一阵诡异的感觉。


    “闻大人,你不会还在建议那晚朕的玩笑之语吧。若是那样,闻大人也太过小气了。”


    谢郁可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明明朕见兄弟、友人之间,若是关系要好,也是这般的。若是闻大人实在拒绝,那朕只好当做闻大人还在生朕的气了。”


    闻瑎的嗓子仿佛被一个鱼刺给卡住了,想说的话上不去下不来,陛下这种威胁的话,她上辈子小学三年级都不会再说了。


    就这样,太监宫女们跟在谢郁和闻瑎身后,前面的两人勾肩搭背或者说一个把另一个搂在怀中,就这般走向了御花园。


    闻瑎抿了下唇,她能说什么,她能拒绝吗?现在只能庆幸御书房和御花园距离不远,大约就半柱香的路程。


    谢郁感受到闻瑎的身体越发僵硬,他“善心大发”地松开了闻瑎的肩膀,然后又用手拍了拍她的右肩。


    “闻瑎,朕与卿真的是一见如故,此言并非嬉之。偶尔朕也会想,若是朕未出生在皇家,你我二人说不定会是至交好友。”


    闻瑎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她舔了下唇,睫毛颤抖。


    他们,原来的确也是。


    闻瑎喉咙干涩,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最后只是沉默,然后低下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谢郁挥退身后跟随的侍从,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尾音勾着笑意,“爱卿,你觉得这皇宫如何?”


    “自是极好,巧夺天工。”闻瑎不知道谢郁此话何意,也不敢多言。


    谢郁偏着头,凑近她说道:“那爱卿想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闻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也僵了一下,“微臣愚笨,还请陛下明示。”


    “愚笨,你若是愚笨,那天下可没几个聪明人了。闻瑎,你想留在朕身边吗,就像朕那天晚上说的,朕待你不会比汉哀帝对董贤差。”


    闻瑎面色瞬间苍白,跪倒地上,“陛下,微臣——”


    谢郁拦住了闻瑎跪拜的动作,他的用手撑着闻瑎的手臂,任凭闻瑎如何使力也下不去了。


    谢郁依旧是唇间含笑的,他将闻瑎凌乱的发丝拂到了耳后,然后才说:“爱卿,难道未曾有人告诉你,性子不用这般急,听朕说完再跪也不迟。”


    闻瑎如坠冰窟,牙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颤颤地拱手道:“多谢陛下指点。”


    “这般才对。”谢郁看着闻瑎,面如冠玉,眉如墨画,若是闻瑎是女子,也该是倾国倾城之色。


    “可惜了,你若是个女子该多好。”谢郁的手抚上闻瑎的脸颊,将她蹙起的眉头抚平,在她的脸颊上游走着,“若是如此,朕愿为你遣散众人。”


    闻瑎此刻是真的吓傻了,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着那双大手在脸颊上抚摸着,直到唇瓣之间忽然有了异样之感。


    “陛下,唔,您,唔——”


    谢郁舌尖舔了下唇,喉结也在缓慢地滚动,他掐着闻瑎的下颌,手指在她的唇内。闻瑎的舌尖不断抵抗,但皆是无用。谢郁闷笑了起来,“你现在的模样,甚美。”


    “爱卿,若你真是庸懦无能之徒该多好。朕就不会这般不忍,让你被束在这高墙之内,只能见朕一人了。”


    谢郁松开了闻瑎。


    被**过的唇此刻是充血的艳红,闻瑎忍住干呕的冲动,“微臣为陛下为大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但是微臣不愿当一个佞倖之臣。”


    谢郁:“朕也舍不得,卿有王佐之才,青云之志,委身与朕亦是大齐的损失。但是爱卿,若让朕这般轻易放手岂不是博了朕的面子。你若是愿意帮朕一个忙,即便是朕想,那天下也是不愿。”


    谢郁的手抚摸着闻瑎颤抖的后颈,“就是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第96章


    自然是同意的,她哪里敢不同意呢。


    至于陛下让她去干何事,倒是一字也未说。


    闻瑎收拾了包裹,便离开的紫禁城。她并未被撤职,现在依旧是六品起居郎。不过陛下允了闻瑎十天的假,之后让她再到宫中来,到那时他就会告诉自己,到底要帮他什么忙。


    闻瑎从谢郁的言辞之中,已经嗅到了些许危险的味道,这一旬的假期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知道之后她会面临什么。


    闻瑎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告诉陆阿喜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陛下已经允了。


    陆阿喜不知道闻瑎在宫里经历了什么,但是观她面容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少爷,你最近一段时间消瘦不少,既然陛下都同意您请假了。那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上次您让我为您备的渔具我都准备好了,等您啥时候兴致来了就直接吩咐老奴为您备马。”


    “陆叔,多谢。那我先回屋休息了,今天没什么胃口,就不用备我的晚膳了。”


    闻瑎不是没有看见陆阿喜踌躇的担心的神色,但是她现在脑子有点混乱,也不想解释什么。回到屋内,闻瑎把门锁上,什么也没有干,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七月下旬,晚上已经有些凉了。


    闻瑎侧躺在床上,额头上冒着冷汗,惨白的双唇在小声说着什么。阖上的双眸不断滚动着,她现在是在做梦,而且是一个噩梦。


    半夜三更,闻瑎被吓醒了,她掀开被褥,拿起已经凉透的茶大口灌往嘴里灌水,心脏扑通扑通,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闻瑎难以忍受身上的黏意,随手披上外套便去浴堂冲洗。闻瑎家里没有太多的仆人,而这时候除了她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在深睡之中。


    闻瑎拿起瓠瓢往身上泼水,冰凉的水让闻瑎瞬间清醒。


    梦里,她被发现了女性的身份,各种流言蜚语纷至沓来,然后她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关进了后院之中,度日如年,无法逃脱。


    或许是冷水的刺激亦或者是身体的劳累,闻瑎浴后,发梢还未干透,便又睡了过去,这次她没有在做梦。


    翌日,闻瑎一反常态的没有早起,陆阿喜知道闻瑎的心情不好也没有催促,一直到了午后,一束和煦的秋阳透过花窗照到了闻瑎身上,照在了脸颊上,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这时,她的睫毛眨动着,双眼微睁。半晌,闻瑎坐了起来。


    她靠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停滞得仿佛已经锈掉的大脑才开始缓缓工作,重新转动起来。


    好像有些冷啊,打了个冷颤,闻瑎又披上了一件薄衣。


    闻瑎走到窗户,打开了半扇窗,微风拂面,树影婆娑。


    原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吗?闻瑎脑中刚发出这个疑惑,已经空了将近一天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起来。


    闻瑎失笑,刚准备去厨房吩咐厨子做些东西,她刚把门锁打开,眼前突然就黑了,身子就晃了一下,脚步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闻瑎一手拽着木门,一手撑着额头,她双眸禁闭,眉头蹙起。约莫过了一小会儿,闻瑎才感觉不再眩晕,她慢慢走回屋内缓缓坐下。


    闻瑎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两侧,惊觉额头竟烫得惊人。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这是病了?真是好事不来,坏事成双。闻瑎胡思乱想,再次探了探额头,不是自己的错觉,额头依旧发烫,或许是昨夜凉水沐浴所致。


    一直说要去山上的庙里拜一拜,结果一直推到现在也没有去过一次,闻瑎轻轻摇了摇头,越发难受了。就算是求安心,她过几日也要去庙里一趟。


    刚醒来那会儿还没什么感觉,现在闻瑎越发觉得头疼欲裂,若她是个孩子早就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打滚了。闻瑎抿着苍白的唇,整张脸却都是热得粉中带红,仿若涂了一层胭脂一般。闻瑎趴在桌面上,额头直接触着冰凉的桌面,她闭着眼睛期望能缓解一些头部的抽疼。


    太阳悬在正上方已经好些时候了,陆阿喜看闻瑎还未醒来,就不放心地亲自来看看。


    “少爷,少爷,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这脸怎么这般红,陆阿喜伸出手刚触碰到闻瑎的额头,就被这温度吓到了。


    “少爷您先去床上休息,我去找郎中来。”陆阿喜刚准备走,就被闻瑎的手拽住了衣角。


    “没事陆叔,不用太担心。我估计是受了风寒,您吩咐厨房给我熬些姜茶。我自幼身体就好,喝了那东西便没事了。不用大费周章请人来家中,不碍事的。”


    这话不知触动了陆阿喜哪根神经,话音还未落,他就用严肃的甚至有些怒意的声音说道:“少爷,这般老奴就不依您了。老爷他早些年生病了全靠自己硬抗,就因为如此,落下多少病根。”


    “陆叔说的是。”闻瑎有些心虚地收回了手,好像是嫌他还不够尴尬似的,饥饿的肚子此刻又发出了一声咕噜噜的声响,闻瑎抿了下唇,然后小声地仿佛害羞似的说道:“陆叔,我想吃鱼。”


    陆阿喜看了他一眼,气势汹汹的模样逐渐软化,这才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个婢女就给闻瑎换上了热水,将一般是冬天才用的汤婆子塞到了闻瑎手中。


    然后紧接着,厨子大叔从端来了一碗素粥,有些憨憨地说:“少爷,陆管家吩咐了,您现在还病着,所以不能吃什么鱼肉之类的,让我专门给您称上来一碗熬得烂糊的红枣稷粥。”


    有吃的就行,她已经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等人一走,闻瑎拿起盛粥的碗,拿起勺子扒着,咕咚咕咚三下两除二就全部塞到肚子里,身上渐渐有了暖意。


    郎中很快也来了。恶寒明显,头痛,脉浮紧,风寒表证。


    几乎是喝完药的第二天,闻瑎发热恶寒症状就已经消失了。但是在陆阿喜的监督下,闻瑎接连喝了三天的中药,吃了三天的素粥,才被勉强允许吃其他的东西,搞得她这几天一直馋得不行。


    即便如此,闻瑎喜欢这种被长辈关心的感觉。


    翌日,宋府。


    宋端最近十几天都待在户部,晚上也睡在那处,萧家背后账务的清查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安稳睡过觉了。


    今早宵禁结束之后,宋端将所有卷宗整理好备案,片刻也不想留在户部,直接回到府中。


    这时候天还没亮,宋府门口的侍从刚轮换一班,正是最困也是最松懈的时候,猛然看到宋端的身影,个个打起了精神,生怕宋端迁怒。


    不过此时,他心里半分没有将这些事入眼,回屋之后,宋端看到桌面上被闻瑎管家拒收的几封信,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这些信放到火炉中烧掉了。


    莫非是那一步做错了,小师弟已经一个月没有理会过自己了。他知道小师弟可能已经猜到自己派了一些人手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因此生气了。


    也是因为如此,宋端虽然将那些人都撤了回来,只是,闻瑎拒绝了和他所以的会面,他根本无法告之闻瑎自己那般做的原因。


    宋端眼下明显的青色,显得他愈发疲惫了,他将大衣扔到了椅上,一宿未眠。


    用过早膳后,宋端听着大明汇报今日情况,忽觉困意,便躺在书房的躺椅之上睡着了。


    睡得很沉。


    “主子,主子。闻大人来找您了。”


    大明砰砰砰地拍响了大门,嘈杂的声音让宋端不耐地睁开了眼,意识恢复清明的瞬间,他就立刻起身,打开门就道:“快领我去见她。”


    大明这次不怕宋端会因此而责怪于他。要是平常,有寻常官吏来找宋端,他定是不会趁着主子熟睡的时候来打搅,不然免不了不斥责一顿,说不定还会被罚几日俸禄。


    但是也不看看闻瑎是谁,那可是主子的小师弟,他又不傻,主子待闻瑎那般态度,要是他这次敢不来通知主子,最后被罚的一定会是自己。


    大明走在前面带路,脚步已经不算慢了,但是宋端显然比他更急。


    不过,快要走到会客厅时,宋端的脚步突然迟疑了一下,“大明。”


    “主子您说。”大明转身低头,态度恭敬。


    “你抬头,看我这身装扮可有不妥之处。”他昨日回府,也未曾更换衣物,如今这官服已是穿了两天之久。


    “回主子的话,小的觉得没什么不妥了。”大明暗搓搓地想,说不定闻大人见了你,还会因为你这种疲惫的样子心疼呢。主子原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现在脑子怎么这么糊涂了。


    啧啧啧,真少见。大明退下来,看着宋端走进那屋里,吩咐宋府的其他下人不要进去打扰。


    闻瑎在此处等了大概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宋端就到了。她想到那次自己晾了师兄一个下午,就觉得更加心虚了。


    闻瑎看到他,立刻站起来,有些无措地打了声招呼,“师兄,好久不见。”


    听到闻瑎怯怯的声音,宋端脸上慢慢浮现笑意,眉眼弯起来,“小师弟,好久不见。”


    第97章


    或许就是这相视一笑,两人前段时间的矛盾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


    宋端没有如同闻瑎所想的那般步步紧逼,他反而没有聊任何闻瑎担心的情感问题。


    闻瑎也自然无从谈起她已经想了很多遍的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话题。


    直到闻瑎离开宋府之时,宋端将闻瑎送至门外。


    天空依旧是晴朗无云,微风拂面,宋府门前的梧桐树发出沙沙之声。


    宋端打断了正欲告别的闻瑎,“小师弟,若是我说,我依旧爱慕你,你待如何?”


    闻瑎沉默半晌之后:“师兄,我的想法和原来一样,未曾改变。”


    宋端微微一怔,他自然知道这才是小师弟会给出的答案,但是再次听到,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失落。


    但是或许是此时的微风过于温柔,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声线很沉,“小师弟,你能告诉我,你对我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吗?”


    闻瑎躲开了宋端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眸中微光闪烁,“师兄,你回吧,我要上车了。”


    宋端望着闻瑎坐的那辆马车愈行愈远,他表情沉默,可是,他还没走出几步,脚步停了下来。


    小师弟避开了他的问题,是不是因为她也——


    宋端若有所思,然后本已经黯淡的眸光瞬间亮起来-


    就在闻瑎决定去寺庙拜佛的前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秋雨连绵,雨声伴惊雷,一下就是一整夜。翌日,就在闻瑎今日的计划就要泡汤的时候,雨过天晴。


    鄢泉寺并不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寺庙,但却是京畿附近乃至大齐都极为知名的庙宇。


    陆阿喜告诉闻瑎,早在前朝已经建立,据说当初建造这座寺院时,皇帝请了许多高僧大德们到此诵经布道,距今已有二百多年。此处香火极旺,每天都会有人到此烧香祈福。


    不过陆阿喜并不信佛,也没有来过这里,所以大致也是听他人谈论。


    鄢泉寺在京郊外的一座无名山上,山称不上特别高,但是此处却十分清幽,山脚处,这处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或许因为是刚下过雨,所以湖面上有薄薄的一层水雾。


    鄢泉寺距离她的住处大约有二十里,又下了一夜的大雨,为了不耽误时间,闻瑎辰时便出发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


    到山上的路只有一条,所以闻瑎不担心自己会迷路,她吩咐车夫在此处等待,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便上山来了。


    上山的道路有些崎岖,上山的路也只有一条。两旁树木茂密、郁郁葱葱,从山脚往上方望去,隐约一片巨大的寺院建筑群被隐藏在树木之中。


    闻瑎顺着山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依旧是一片葱绿,远看不见寺庙的身影,但是依旧还要继续走。若非她在山下亲眼所闻,也不会相信这山中还会存有一古庙。


    山上到处是青翠树林,虽然只是初秋时节,却已经能够看到一些红叶点缀其间。


    此时,阳光照得满山红叶绚烂夺目。


    这山中景色异常秀丽,美不胜收,也正因如此,闻瑎并未觉得烦躁,反而欣赏起这难得一见的自然之景来。


    又走了一段路,闻瑎隐隐约约听到钟鸣之声,还有诵经念经之音。闻瑎表情肃穆,心里微微一动,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不远处的确是一座庙宇寺庙,闻瑎者心中一喜,快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大约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闻瑎终于见到了寺庙全貌。


    寺庙门前远处有一个和尚正在扫地,那和尚身上披着蓑衣,他头上顶着斗笠,似乎还有水珠从上面滴落。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扫帚,正专注地将门前被雨水打落的落叶堆到一起。


    闻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此人一举一动,都莫名的舒心宁静,仿佛与这山峦融为一体。


    闻瑎走进他,还未开口。


    他便停下了动作,将扫帚放置一旁,双手合十,对闻瑎说道:“施主,今日本寺不迎外客,还请您回去吧。”


    闻瑎顿时傻了眼,她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今日怎么这么巧就不能进入了。


    “施主,您若是想要解惑,明日来便可。”或许是看闻瑎在原地没有动作,这位僧人提醒道。


    “多谢师父,那我明日再来。”闻瑎眼眸眨动,没有问原因,只是轻声说道,害怕惊扰到寺庙一般。


    僧人望着闻瑎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闻瑎虽说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即便经历这般诡奇的经历,她其实也依旧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心中对此更加敬重几分。


    若是原来,她定是不会再来这庙里了,但是心中一股奇怪的冲动驱使着她,仿佛是有人下咒一般,驱使着她想要再来着鄢泉寺一次。


    今日倒是没有再下雨了,晴空万丈,阳光普照,昨日的大雨带来的潮湿几乎一夜之间都离去了。


    翌日,闻瑎起得更早了,天还未亮,她便早早出发了,几乎是比昨日早了一个时辰。


    闻瑎本以为自己是很早到此处的人了,但是没想到,居然碰见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


    或许是闻瑎面善,那妇人便沿路和闻瑎攀谈起来,她住在附近的村子里,这次来是为女子求姻缘。


    闻瑎和她聊天才知道,鄢泉寺每逢雨天,便会闭门。最开始是山路湿滑泥泞容易受伤,后来这便成了一项约定俗成的规定。即便是有人冒着雨来了,鄢泉寺也不会为此例外。


    原来是这样吗,闻瑎想到昨日那个寡言少语的僧人,原来他的话是这个意思啊。


    两人走至门外,闻瑎正温言聆听妇人说着什么,刚要迈步走进寺庙之时,便见到了一位僧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昨日他带着斗笠,闻瑎并未看清他模样如何,但今日此人一出现在自己面前,闻瑎便瞬间认出了他。


    闻瑎拱手作揖,语气恭敬,“您是昨日的那位师父吧。”


    这和尚年轻并不大,他缓缓摇头,“昨日的确与施主见过一面。”


    “是闻施主吧,准提方丈已经等您多时了。”


    闻瑎满眼疑惑,她昨日并未报出自己的姓名,但是这僧人却早已知晓。


    那妇人心里想着闻瑎那般俊俏的模样,谈吐又好,还是今日老天给女儿的好姻缘。


    没想到是个官老爷啊,那她女儿可攀不上了,妇人有些失落地看着闻瑎,不过也理应如此,通身的气质也着实不像普通人。


    妇人和闻瑎告别,然后便向庙内走去。


    准提方丈?


    寺庙里满是檀香缭绕的味道,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不过在这处待了片刻,闻瑎便觉得心神宁静下来。


    寺庙很大,闻瑎跟在僧人后面,大约走了一炷香才到地方。


    “您进去吧,准提方丈在屋内等您。”


    “多谢师父。”


    准提方丈见到闻瑎之后,对着闻瑎说了一句话,“闻施主,您乃此世能臣。此番离京,切记不可接触水多的地方。”


    闻瑎不由地问道:“准提方丈,您说的在下乃此世之人乃是何意?”


    闻瑎和准提方丈的双眼对视了一瞬,她瞬间便明白,那无端的此世能臣的下句或许便是她非此世之人。


    “准提方丈,您既然知道在下的情况,那在下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


    “世事本无常,无常便是有常。”


    说完这谜语一般的话之后,准提方丈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闻施主,请回吧。”


    闻瑎自那日从鄢泉寺回来之后,便一直琢磨着准提方丈的话,却始终参悟不透。


    世事本无常,无常便是有常。


    大师果真是大师,闻瑎苦笑了一声,所以,她还有机会回去吗,她对上辈子的惟一的印象便是一辆汽车向自己冲了过来,然后就瞬间没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便是这个世界了。


    十日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闻瑎调整了一下今日波荡起伏过大的情绪,重新进入了紫禁城之中。


    不过这次,城门那处竟然站了一名太监,领着闻瑎入内。


    途中必经之地是御花园。只是刚进御花园,这太监的脚步便加快了,闻瑎蹙眉,有些奇怪,御花园里莫非出了什么事。


    闻瑎脑海中这想法瞬间划过然后瞬间就消散了,她目不斜视地跟在太监身后,却听见耳边瞬间传来一个声响,一把锐利的银枪瞬间插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银枪深入地上的砖墙上,发出怔怔的声响,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若非闻瑎的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了,那银枪此刻已经穿破了自己的衣服。


    莫非是意外偶然,但是这种擦肩而过的情形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这可是紫禁城,有谁敢在此御花园中用着锐利的银枪,还是这般嚣张作态。


    大脑思考了一瞬,闻瑎的心脏才开始猛烈跳动,有些后怕。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眼前的小太监已经跪地求饶起来-


    谢郁此刻正在御书房内,但是罕见的他并没有俯身批阅奏章,反而拿着一张画在看着。


    等门外太监的尖锐声音响起,他才仿若惊醒一般,把画收了起来。


    第98章


    那太监低头俯首道:“参见惠安公主。”


    闻瑎也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屈膝道:“公主万福。”


    惠安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条路上,她原来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位公主产生交集,她也只知道惠安公主是陛下的胞妹,名叫谢瑚郎,很受先帝宠爱,其他的便不甚清楚了。


    只是看今日她的作风,将皇家花园当成练武场,或许这位公主性情比较骄纵。


    闻瑎本以为问安之后她便能离开。


    这想法刚刚在脑中出现,她就听见这位公主迈着步子慢条斯理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了。


    谢瑚郎的声音里满是轻蔑,她用那种嘲讽似的语气说道,“你就是闻瑎?给本公主抬起头来。”


    这公主怎么这种语气,自己应该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吧。闻瑎蹙眉,仔细在脑海中翻找关于谢瑚郎的记忆,但是一无所获。


    不过闻瑎这下也清楚了,那银枪的出现不是巧合,绝对是这位惠安公主的有意为之。


    “怎么,本公主的话是耳旁风不成?”谢瑚郎瞪了一眼闻瑎,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从闻瑎的身后一把将银枪从地面拔出,在手里转动了几下,银枪与气流摩擦发出嗖的声响。


    闻瑎甚至感到身前有风。


    闻瑎抬头,“微臣闻瑎,给公主请安。”


    “那幅画果然是这个人。”谢瑚郎小声嘟囔了一声,声音小到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听见。


    闻瑎知道惠安公主今日可能是专门要找自己的茬了,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小的下臣,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公主,果然皇宫和自己犯冲。


    她盯着闻瑎,上下左右打量,然后唇角又溢出一声不屑的笑,声音虽然带着少女的清脆,但是说出口的话的确不怎么好听。


    “不过就是一个小白脸,啧,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喂,你难道没有礼义廉耻吗?”谢瑚郎将银枪又一把插到地上。


    闻瑎眼睛飞速眨动了几下,这惠安公主臂力如此惊人,不过,她的话是何意,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谢瑚郎以为闻瑎脸上的淡然神色是对自己的轻视,她冷笑了一声,“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一个大男人委身与另一个男人身下,以婉媚贵幸,真不要脸。怎么你以为有我皇兄撑腰我就罚不得你了吗,还摆这种脸色给我看。来——”


    闻瑎这下明白过来为什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了,因为这话袁若月也曾这般说过,只是说辞没有这么刻薄罢了。


    闻瑎顾不得礼节,按照这位惠安公主的个性,再这么任她误会下去下去自己估计真的要遭罪。


    她连忙出声打断:“微臣虽身份卑贱,但自微臣释褐以来,慎终如始,干干净净做事,堂堂正正做官。惠安公主明鉴,陛下和微臣清清白白,并非公主所言佞幸。”


    闻瑎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沉稳端庄,即便谢瑚郎如此讥讽言辞,她神色依旧平静,半点没有心虚之色。


    谢瑚郎狐疑地看着她,是自己搞错了吗?这人这种不吭不卑的姿态,若真是传闻那般,怎么会丝毫不心虚反而一脸正气凌然的模样。


    但是十日之前,她独自一人前往御花园赏花,结果,便看到了皇兄领着此人也到了御花园,两人正在谈话。然后谢瑚郎本想着去跟皇兄打招呼,结果却亲眼目睹了皇兄对此人做出的亲密动作,她随后便悄声离开这里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谢瑚郎回到寝宫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这两人脸都快碰上了,都快亲到一起了,皇兄还在那个人的脸上乱摸,虽然她不懂这方面的东西,但是只要有眼睛都知道这两人绝对不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而且在这之后的几天里,根本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谣言传出来,若是当时谢瑚郎不在意,或许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件事。


    但是那时谢瑚郎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找身边的宫女、太监多方小心的打听,终于找到了皇兄身旁的那人是谁。


    皇兄亲手提上来的起居郎,太兴二年的探花,现在才二十二岁,就算不从了皇兄,那未来的仕途应该也是青云直上、一路顺风,怎么会光天夏日之下做出那种举动。


    还好谢瑚郎也不是单纯就凭这一点就下了定论。


    谢瑚郎虽然和萧葭亲近,但是一点也看不上萧佩婉,反而和袁若月关系很好,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嫂嫂,所以一直频繁和袁若月接触。


    她那天看见之后,是片刻也不想再等,还没到晚膳就去找袁若月打探虚实,毕竟若月姐是皇后,一般来说后宫里的事基本上瞒不住她。


    谢瑚郎旁敲侧击,她随意的提了一嘴闻瑎的话题,其实就说了句自己现在才知道皇兄亲自了一个起居郎,然后还没多说什么呢,她就看到了袁若月的眉头蹙了一瞬。


    即便之后袁若月表现都很正常,但是后面她的情绪明显不如前面好了。


    谢瑚郎可看不得袁若月伤心,当下就把破坏哥嫂感情的闻瑎记恨上了。更别说,在那之后,她还在皇兄的御书房里的画筒里翻到了一张闻瑎的画像。


    谢瑚郎半点不觉得那天自己看到的场景是谢郁自己想要那么做的,把错全部怪罪到了闻瑎身上。即便只要动脑袋想一想谢郁的性子,哪会有人敢逼迫他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帮亲不帮理,自古便是如此。


    谢瑚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质问道:“你既然如此肯定,那,那天在御花园,皇兄在和你干什么。你敢说出来吗?”


    谢瑚郎盯着闻瑎,片刻也不眨眼,就等着她回答。


    结果的确有人回答了,但是回答的声音不是从闻瑎口中传出,而是从谢瑚郎的身后,“你想知道什么,那便亲自来问朕,朕可以告诉你。”


    谢瑚郎听到这声音,一身的气焰像是被突然破灭了,她的唇角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皇兄,我不是这样,我就是见到闻大人,想和她聊几句。”


    “瑚郎,朕本以为可以放心让你搬去公主府,如今看来,还是日后再议吧。”


    谢瑚郎花容失色,她立刻拽住谢郁的袖子,“皇兄,你别这样啊,我想出宫去公主府,真的,不信你问闻大人,我俩刚才就是在友好的交流,我半点没有欺负她。”


    谢瑚郎转身,瞬间变脸,冷冷地给了闻瑎一个眼神。闻瑎眼皮抬了一下,然后顺着谢瑚郎的意思点了点头。


    她是万分也不想让谢郁再想起那天的事了,今日不管陛下打算让自己如何,痛快一点说出来,别让她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眠。


    “闻瑎,跟上。”谢郁瞥了堆满笑容的谢瑚郎一眼,甩掉了她不停摇晃的手。


    闻瑎垂眸道:“多谢陛下。”


    随后,她低头轻抿嘴唇,右手支撑着起身,和谢瑚郎行礼之后,便跟站到了谢郁身后。


    谢郁看了一眼似乎在生闷气的谢瑚郎,神色有些无奈,“行了,瑚郎,你也跟着朕一起来吧。”


    谢瑚郎眼睛一亮,这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她吩咐旁边的侍从把银枪收好,屁颠屁颠地跟上谢郁。


    闻瑎有些烦躁,当时她去见师兄,师兄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说明当初在御花园内发生的事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也不知道这位惠安公主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希望陛下快点吩咐,然后让她麻溜走人。闻瑎的唇一直抿在一起,没有松开。


    “咳咳,皇兄,你若是还不说话,那我可问了,你刚才说了会回答我的。”


    谢郁挑眉,他刚才的是说过这话,但可不是这个意思。


    谢瑚郎也不等没人回答,她立刻开口道,声音也没有太大,但是闻瑎却听的一清二楚,“这个,真的不是你的男宠?”


    谢瑚郎和谢郁兄妹两人并排走在前面,当谢瑚郎出声之时,特意用手指了指闻瑎,撅着嘴,像是在求证,又似乎是在不满。


    闻瑎咬紧牙关,狠狠地闭上眼了一瞬,睁眼的瞬间,里面的冷光似刀剑,闻瑎垂眸,掩饰神色的中的冷意,并躲开了谢瑚郎的毫不掩饰地看向自己目光。


    谢郁的表情冷了下来,声音骤然变冷,训斥道:“瑚郎,谨言慎行。闻大人材优干济,有她是我大齐之幸。你怎可如此无礼,若是再有下次,你想出宫这件事便不要再谈了。”


    谢瑚郎听到谢郁这般态度,眼中忍不住泛起些许泪花,“不是就不是嘛,但是你干嘛这么护着她。从前我和萧佩婉起冲突的时候,你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谢郁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谢瑚郎却觉得谢郁是真的生气了,她有些害怕,脚步停滞了一瞬,“为何,闻瑎有王佐之才,能为我大齐建不世之功勋。听篱察壁,将子虚乌有之事信以为真。谢瑚郎,你是大齐的长公主,你该长大了。”


    谢瑚郎瞪大了眼,皇兄知道那天我看见了,那他怎么还这般训斥自己。


    谢瑚郎被谢郁冷声怒斥了一顿,心里也不像之前那样偏向谢郁了,心中满是委屈和怒意,她想到她那日所见情形,逐渐清明,皇兄明明就是对那个闻瑎动手动脚不怀好意。


    那天之后似乎那个叫闻瑎的起居郎就离宫了,谢瑚郎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不会吧,居然有人敢拒绝皇兄,那可是皇上啊。而且,拒绝了之后,皇兄还为那个闻瑎说话,她怎么不知道皇兄的性子有那么好。


    谢瑚郎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闻瑎,那个起居郎似乎表情非常不好,好像的确对皇兄没什么感情的样子,这真的是她误会了。


    为了自己的公主府,为了自己的出宫大计,谢瑚郎知错立改,她马上端正态度:“闻大人,本公主错解误读,刚才的事情是我的态度不好,如今我是后悔莫及,你可千万别计较这件事。”


    “殿下严重了。”闻瑎拱手对谢瑚郎回礼,其余的话她是半点也不想说了。


    谢瑚郎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谢郁一眼,就一溜烟窜走了。


    谢郁心中暗忖,果然,瑚郎那性子知道这事之后定会想尽办法来找闻瑎麻烦,若是他提前就阻止,恐怕瑚郎会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而且之后会不会背着他做小动作还另说。


    不过今日之后,这事便是解决了。


    谢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闻瑎一眼,唇角轻勾:“爱卿,步子可别慢了,朕还有事要拜托你。”


    第99章


    等到达目的地,闻瑎才知道这次为何宫门处有太监候在那里等待,因为这次的谢郁和自己谈话的地方不在御书房,而是戒备更加森严的养心殿西暖阁,里里外外三层,皆有侍卫把守。


    穿过长廊,进入房间。


    闻瑎站习惯性地站在房间一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西暖阁一直是陛下和大臣进行机密谈话的地方,今日陛下在此处和自己会面,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起居郎的要领闻瑎现在已经熟练掌握,因此站在那处之后,她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动作,呼吸也轻慢起来,直到谢郁突然出声赐座。


    “瑚郎刚才的行为,是朕管教不严。她自幼被父皇宠坏了,行为上有些放肆,还望爱卿不要将此事放在心里,切莫为此动怒。”


    闻瑎垂首作揖道,“陛下多虑了,公主尚且年幼,且此事皆是谣言,微臣自然不会和公主计较。”


    谢郁突然笑出了声,“那丫头会有这种误会,是哪天她在御花园看到了朕与爱卿。”


    闻瑎听到这话,脸虽然只僵了一瞬,却没有逃过一直观察着闻瑎的那双眼睛,“朕乃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爱卿既然已经答应了朕的要求,那便不必为此忧虑。”


    闻瑎提着的心骤然放松,只是还没等她缓口气。


    “但是几日之前,事情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谢郁仿佛是窥伺到了闻瑎的内心,说完此句之后故意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话。


    “不过,对于爱卿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朕本想让爱卿再去一趟塞北,不过如今,朕有了另外的想法。”


    塞北如今刚刚打完仗,正是重振民生、百废待兴之际,陛下原本是想让自己派到那处,莫不是因为自己原来在宜新待过,所以熟悉那处。


    不对,闻瑎怔了一瞬,陛下说事情有变,所以和战事的关系应该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深,那会是谁,塞北,塞北,等等,她曾在宜新遇到了厉王谢远林,莫不是和谢远林有关。


    不对,应该不可能,闻瑎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此前与谢郁起了冲突。对于君王而言,这便是一根刺,她不觉得陛下会委任自己这般重要的任务。


    谢郁命人给闻瑎上茶,然后将一些事情缓缓道来,再不见刚才的调侃之色。


    六日前,谢郁接到密报,本该在十一月份出发来京的谢远林此刻已经动身,若是情报无误,他将会在常邑暂时停留三四个月。


    此刻谢郁登基已经近三年,按照皇室规定,今年春节谢远林便可回京,参加先帝忌辰。而这之后,他便可以正常出入京城不受限制。


    谢远林私通匈奴,背叛大齐,却始终没有抓到切实证据。当年的金逸山庄作为地下赌场,私下通过此渠道将京城和塞北的消息暗中串联。


    即便这赌场已然被摧毁,对赌场相关人员严刑拷打、刑讯逼问,但根据现有的线索也只能将这一切全部算到宜新陈家的身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依旧无法抓捕,只能任凭他逍遥法外。


    如今京畿地区暗流涌动,即便表面上所以官员皆是一副为了大齐可以隳肝沥胆的样子,但是谢郁清楚得很,暗地里心怀鬼胎的不在少数。


    谢郁的确该感谢当初萧葭不顾一切把自己推上皇位,若不是她日后手伸得太长,一世安宁做最为尊贵的皇太后无可厚非。


    先皇后萧镜死后,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后人选本该是当时早已是皇贵妃谢远林的母妃,但是先帝不顾朝堂众说纷纭,依旧立还是普通嫔妃的萧葭为继皇后。因此朝堂重臣对萧葭的观感十分不好,甚至有人称其为妖妃。


    当初的大皇子谢远林可是皇帝的热门人选,他的母亲是仅次于萧葭的皇贵妃。


    甚至那时朝野之中早有传言,说先帝要立谢远林为太子。


    谢郁上位之后,朝中青林党削减不少,两党势力也逐渐平衡。他不打算让东江党一党独大,也不想让这些占据朝堂超过半数的青林党朝臣全部“引咎辞职”,但是没想到这些人之中有些人狼子野心,死性不改,想要推翻自己,让他那本该“名正言顺”的好兄长上位。


    如今大齐将士刚与那群避居北野,随畜移徙的蛮夷殊死搏战,险胜而归,若是现在无端出兵擒拿谢远林,可能会激起朝野之中某些人的反心。


    闻瑎终于了然今日为何和往常不同了,怪不得陛下要在西暖殿和自己谈论,这种事情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的确要坏了大事,


    一下子被灌入信息量如此之大的隐秘,闻瑎的心脏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攥住,有些喘不上气。


    所以,陛下对自己非常信任吗?莫非陛下是真的打算让自己和厉王一对一掰头?闻瑎脑子混乱了一瞬,当初和谢远林相处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闪过,他那双手带着疤痕的手也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谢郁给了闻瑎喘息的机会,等她平复心境之后才又问道:“你可知常邑的知府林延正?”


    闻瑎抿唇沉思,常邑,这是叔思去的那个地方。常邑知府林延正,她并未见过此人,但是却早就久仰大名,当初她女装时假借的身份,便是林延正的孙女。


    一息之后,闻瑎点了点头,“微臣曾听闻过林大人的名字,但是并不了解他的为人。”


    “你知道他便可,此人如今病入膏肓,若是情报没错,林延正没有几天了。朕打算任命你为下任常邑知府。”


    闻瑎眉头稍蹙,“陛下,恕微臣斗胆。臣如今不过六品起居郎,但是常邑知府那是正四品,不过短短数月,若是贸然派微臣担任常邑知府,难不成不会引起厉王的怀疑。”


    谢郁的神情并没有因为闻瑎的这番话而改变,他只是淡淡地陈述道:“常邑现在已经不是个好地方了。”


    “谢远林的母亲乃是沈家嫡长女,其母族是当时京城最负盛名的世家大族沈家,不过谢远林夺嫡失败后,沈家在京城的地位已经败落,但是现在依旧是盘踞在常邑的豪族。”


    如果是这样,那她被任命为常邑知府,明升暗贬。沈家盘踞在常邑,怪不得谢远林敢暗自不顾皇室祖训,提前到达常邑。但是若是这样,她孤身前去常邑,不无疑是羊入狼口,白白送命。


    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但是闻瑎已经清楚了谢郁到底是做如何打算,她是希望自己找到谢远林私通匈奴的铁证,然后他才有理由出兵擒拿谢远林。


    闻瑎垂眸沉思,既然陛下都如此说了,那此时估计已经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不管她能不能做到,她也必须要应下来了。


    但是,闻瑎挑眉,谢郁既然打算让自己去做这事,说明朝中没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选,那十日之前他所说的事情多半是为了诓骗或者给今日之事施压。让自己今日不敢反抗,不过,不论陛下到底是哪种想法,那她的“清白”现在可算是保住了。


    既然如此,闻瑎的心思活络起来,“微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踌躇了下说道:“只是,微臣毕竟只是手无寸铁的读书之人,若是在常邑遭到什么不测,怕是没什么自保的能力。”


    不料谢郁听完这话之后,却勾了勾唇角,“这点爱卿不用担心,朕早已安排好了。等朕的将士班师回朝,再告诉你也不迟。”


    闻瑎心下一动,殷君馥要回来了,眸中闪现一些笑意,原本异常严肃的表情也稍稍放松了下来。这么说的话,再离开之前她还能见到殷君馥一面。


    西暖殿内,谢郁和闻瑎二人之间的气氛比往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谐很多。


    谢郁的眼眸望着闻瑎,渐渐地浮现了浅浅的笑意。还好此人是男子,否则朕真的说不准会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毁掉我大齐未来的肱股之臣。


    其实就在闻瑎离开皇宫的那一天晚上,谢郁突然又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美梦。那个梦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也看清了闻瑎的脸,笑意盎然。


    “闻瑎。”谢郁突然出声,“你的字是珩屺。”


    “回陛下,微臣的表字的确是珩屺,此乃恩师所起。”闻瑎有些疑惑,她的字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谢郁似乎是听出了闻瑎语气中的疑惑,笑着道:“爱卿不必困惑,朕只是偶然听闻,特来求证一下。”


    谢郁说完之后,视线移开了。


    陛下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又似乎变了。闻瑎不敢在看,连忙低下了头。


    谢郁轻抿了一口茶,示意闻瑎可以退下了。


    他打开窗户,看着闻瑎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经意地轻叹了一口气,朕没有表字,也不能与阿瑎你互换表字了。


    一旬之后,驻扎塞北、与匈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凯旋。百姓纷纷拥至街道,争相目睹这些英勇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士面容。


    身着红袍银铠的青年将军在队伍前方,英姿飒爽,未戴盔甲,面容捎带些许的异域风情,深邃的面孔一览无余。街边的少女们嘶声呐喊,手帕、花束、果子接二连三砸向那位英俊的将军,有些过于精准,甚至直接砸到了他的唇边。


    只见他抿了抿唇,不过轻蹙眉头,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凛冽杀气便充斥眉间。


    街上热情的民众被他吓了一跳,但下一瞬间,不知是这位年轻的将军看见了什么,眼睛蓦然亮了,唇角高兴地上翘起来。


    第100章


    闻瑎站在人群之中,对着殷君馥挥了挥手,露出了一抹和他一般灿烂的微笑,目送着他驾马向京城驶去。


    将士凯旋,饮酒设宴,载歌载舞,这一天,京城都是热闹非凡的。


    殷孝良不仅是此次战役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在十二年之前的塞北战役中,当年快要三十岁的他仅凭一己之力,率领五十人马逼退了敌人的千人军队。


    虎父无犬子,十九岁的殷君馥一举成名,杀死匈奴三名大将,更是在最后一战中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也正因为战功显赫,殷孝良本是从二品的定国将军,此次被授为正一品的昭武将军,这也是大齐可以被授予最高品阶的将军官职。而殷君馥也被封为从三品怀远将军,享三品待遇。


    一时之间,朝野艳羡,殷家从门雀可罗变成了宾客如云。但是殷家一向不善待客,这些政治敏感的大臣们大多都吃了一个闭门羹。


    参加完皇宫里的盛宴之后,殷君馥见过家中母亲,次日上午,他便骑马奔向闻瑎的住处。


    那时候闻瑎还在用早膳。


    她昨日远远地看见了殷君馥,但是今日离近了一瞧,才发现他比去年又更加健硕了,虎背蜂腰,但是看向他的那双翠绿的双眸的时候,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殷君馥的发丝被规整束在脑后,但是微微卷翘的几缕发丝却不听话地在脸颊前随着风浮动着。


    “倒霉蛋,我回来了。”他笑着看着闻瑎,露出了灿烂的如阳光般的微笑。


    翌日,殷孝良、殷君馥父子回家修整了两日,便再次被陛下召入宫中。


    养心殿西暖阁。


    谢郁和这两位殷姓将军对塞北战争进行了详尽的谈话。


    将士们与匈奴交战之际,发现这些人不仅对清赤垈仁等周边的地理位置十分熟悉,更甚者对垈仁城门哪处比较薄弱也十分了解。甚至选择了大费功夫,多绕四五十里的路程到宜新长峰山侧进行攻击。


    殷君馥生擒了一位匈奴的高级将领,此人在被俘后经过询问,言辞之中不仅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在嘲笑大齐军队的无知,言辞之中是对匈奴此战必胜的坚决信心。


    但是再等他们进一步逼问审讯之时,他却不肯再多说一句,然后咬舌自尽了。


    这次战事虽然持续了不过一年之久,但是对于不适应冬季作战的匈奴蛮夷来说却是奇怪的,这次战役横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匈奴人在冬季的战斗能力却没有明显减弱。而且他们从九月份发动攻击本身就比较可疑,更不用论以上种种疑点,诸如此类解释不通的地方太多。


    谢郁暗忖,果然如此,看来匈奴这次对边境的突袭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暗中指导,而这个人很大的可能就是谢远林。


    可惜这些论证不会被朝堂上那些文人信以为真,反而会认为这是自己为了绊倒谢远林而串通殷家两父子而做出的阴谋论。毕竟大齐人尽皆知,往上追溯几代,马革裹尸,骁勇善战,殷家都一直站在大齐皇室这边,是不可多得的忠君将士。


    谢郁抬眸,“昭武将军,您可知谢远林如今已至常邑下辖的县域。这次匈奴的行径如此诡异,或与朕那好兄长有很深的关系。”


    “陛下的意思莫非是,厉王想要谋反!”殷孝良的声音里沉着浑厚,他丝毫不怀疑谢郁的判断,这位陛下和先帝不一样,他也更加信任这位陛下。


    殷孝良坚毅的眉毛皱了一下,他沉思了片刻:“厉王违背祖训提前离开了封地。陛下,您的意思是厉王这次莫非又想要做什么动作。”


    谢郁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眸色暗沉,“因此,朕想请两位将军思考一下,军中有无信得过的人。”


    殷孝良和殷君馥对视了一眼,便听得谢郁又道:“常邑知府已经病入膏肓,朕收到了昨日传来的情报,如今林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殷君馥抱拳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让我们父子二人从军队之中选出可信之人前往常邑。”


    谢郁特意看了殷君馥一眼道:“朕是希望有人可以保护前去常邑赴任的下任知府。毕竟朕思来想去,最为信任的人还是你们,将这件事交给其他人,朕放心不下。”


    “臣等定不负陛下嘱托!”


    殷孝良眉头蹙紧,表情也很严肃,“请问陛下,下任的常邑知府是?”


    “闻瑎,闻珩屺。怀远将军应该知道此人,你们二人在宜新似乎见过面。”


    殷君馥声音比之前隐约雀跃了几分,“闻大人乃臣之好友,若是陛下信得过臣,臣愿意去常邑保护闻大人。”-


    殷君馥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闻瑎,两人虽一年未见,但是这离别的时光仿佛从未有过一般,依旧和原来一样。


    “这么说,怀远将军又要为下官护航了。”闻瑎笑得眯起眼睛来,忽然觉得安心。


    殷君馥看到闻瑎的笑颜,愣神了片刻,然后掩饰般地揉了揉了鼻子,然后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是啊,合作愉快,闻知府。”


    八月,是一年之中最为舒适的月份之一。


    但是八月初四那天晚上,林延正在梦中失去了呼吸。同月,闻瑎被任命为常邑知府。


    这消息直到林延正离去之后才被众人知晓,在此之前,除了殷家父子和闻瑎之外,没有人可以从任何途径获得这个消息。


    一夜之间,闻瑎成了京城之中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不明真相的人以为闻瑎就此一番仕途光明,未来一片大好。而知晓其中弯弯绕绕的官员则对闻瑎投以复杂的目光。毕竟陛下今日在朝堂之上传出来的态度,对这位闻知府的态度可谓模糊。


    即便是两朝元老的徐邈敞一时之间也摸不清楚陛下对闻瑎的态度。但是这件事容不得他犹豫,下朝之后,他立刻密函一封派亲信快马加鞭将信交付给常宁的沈家。


    吴家。


    吴居和宋端正在对弈。


    “袤之,你是否清楚陛下此举何意?”


    黑子落到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或许是打算让小师弟对付沈家,又或者是谢远林到常邑去了。”宋端睫毛颤了颤,他其实已经清楚了陛下这般做的意图,一定是与谢远林有关。


    常邑吗,宋端把手里的白子随意落下。


    吴居抬眼看了面无表情的宋端一眼,轻落一子,将宋端被吃掉的白子从棋盘上拿下,“自从陆有之去世之后,珩屺那个孩子,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还有,徒弟,你再不专心,可就要输了。”吴居摸了摸胡子,寓意深长地说了一句。


    宋端看了一眼棋局,白棋已经明显不占优势了,腹地被围。这一手,宋端眉头蹙了下,果然他刚才走错了一手,如今想要翻盘可谓难上加难。


    吴居叹了口气,常邑虽然不是沈家一家独大,但不可否认,自从厉王前往封地后,沈家的重心逐渐从京城转移到了常邑。


    宋端把指尖夹着的白子放回棋盒,“老师,学生还有事,先走了。”


    吴居看着眼前这盘棋,仿佛也看到宋端的心。


    痴儿啊。


    八月初六,闻家一众下人正在收拾行李,闻瑎此番去常邑赴任,乃是大事。即便闻瑎多番劝阻,但是陆阿喜依旧要跟着闻瑎去常邑。


    收拾完一些行李之后,闻瑎靠在墙上望着院内摇曳的树木发呆,微风吹拂,她惬意地闭上了双眼。


    这些天,殷君馥几乎每日都会来找闻瑎,所以当闻瑎听到动静的时候,便下意识地以为是殷君馥又来了,直到她听见了熟悉的声调,那人喊着自己小师弟。


    闻瑎这才恍然,她似乎已经足足有半月未见过师兄了。自从那日她离开宋府后,也没有刻意回避,但是两人的确没有再见过面了。


    宋端伸出手在闻瑎眼前晃了晃,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寥寥数尺,宋端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平日明艳锐利的丹凤眼此刻却不敢直视闻瑎,他的视线从闻瑎脸颊掠过,看到了地上两人的影子。


    阳光斜射,青砖铺就的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交织,仿若融为一体。


    宋端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颤栗,他这时才抬起双眸,直视着闻瑎,“小师弟,我能和你聊聊吗?”


    仆人们此刻正在整装行李,此刻,院内只有两人,彼此的呼吸都仿佛交缠在一起。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暧昧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充斥在两人周围,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


    闻瑎心跳异常加速,她的舌尖舔舐着下唇,一遍又一遍。这样不太对,她不想要这种感觉,她不喜欢。闻瑎有些逃避地躲开了宋端的视线。


    闻瑎的神色中全是抗拒和惧意。


    宋端看出了闻瑎想要逃跑的意图,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师弟,能和我聊聊吗?”宋端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碎但是又异常心动的感觉,尾音此刻有些许的脆弱感,让闻瑎本想甩开宋端的手臂停在了那里。


    她知道宋端似乎要说什么,她似乎想要知道,又似乎不想听。


    宋端往前又走了一步,离闻瑎又更近了一点。闻瑎周围的空间逐步被宋端入侵,呼吸喷洒在她的头顶。


    闻瑎的身体将僵硬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师兄,若是推开的话,师兄刚才都那般模样了。她不想让师兄难过,但是她又不想让师兄误会自己对他的感情。


    毕竟现在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了,就在闻瑎准备推开宋端的时候,宋端又近了一步,将她环住了。


    “师兄,我们去屋内再谈吧。”


    闻瑎感受到腰间逐渐缩紧的手臂,下意识地推开了宋端。


    闻瑎狠狠地闭上眼睛,呼出了一口气,心脏的跳动超出了闻瑎贫瘠的情感世界的理解范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羞涩还是怒意。


    闻瑎转身,抿着唇向自己的房间大步走去-


    房内。


    宋端坐在那处,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闻瑎,但是那双凤眼里泄出来的情感却足以让闻瑎头疼,她有些无措,但是最后闻瑎还是狠下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酷,似乎不夹杂一丝情感,但是仔细听来却带着一丝颤意:“师兄,我上次说得很清楚,我们是师兄弟,以后也只会是师兄弟。”


    宋端只是看着闻瑎,“小师弟,你能看着师兄的眼睛说吗?”


    空气沉默了。


    宋端轻笑出声,“小师弟,你不敢。你也喜欢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