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殷君馥一脸不耐,他早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居然就那么晕了过去,有那么弱吗?就非得缠着闻瑎不可?


    他阴着脸看着闻瑎手忙脚乱地把林香照抱到床上,甚至还贴心地拿出了一张薄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军医一脸平静地得出结论,林香照是因为过度劳累又受到惊吓才导致昏倒,多休息休息就好,收拾好药箱军医连药都没给开就利索地离开了殷君馥家中。


    闻瑎和殷君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清晨,绿荫笼罩,清风吹拂,本该是如此惬意的一幕画面,可惜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表情不好,闻瑎愁眉不展,殷君馥脸黑如炭。


    即使不是自己的责任,若是林香照路途中真的遭遇不测,她恐怕会内疚一辈子。


    闻瑎的右手揉着太阳穴,颇为苦恼地开口:“林姑娘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一人出行。可我若将她安排在身边,旁人定会议论纷纷,流言蜚语频出。这对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的名声实在是不好。”


    殷君馥啧了一声,“她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当初她选择来到绥宁,就应该考虑到这种后果。闻瑎,我们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若是她不能坚强面对,后面的事也是她自己的命,与我们无关。”


    殷君馥看了她一眼,把一杯热茶推到她身边,“有时候心软不是好事。”


    闻瑎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地揉了下脸,可她也是女人,自然会同情女人,自然会共情女人。现在这种世道,即使她不想这么说,但是女人的命就是天生比男人不值钱。


    二十年不过一瞬,她从未想过她居然真的会以男人的身份在这世上苟活了二十年,科举、仕途,她不清楚未来哪一天她会暴露,哪一天她就因此丧命。若是她现在有能力却不帮,以后又有谁能来帮这些人。


    林香照一个时辰后醒来的,而此时闻瑎、殷君馥二人正在冷战,气氛一时之间尴尬起来。


    房门被缓缓推开,光线洒在闻瑎的身上泛着的淡淡的光晕,林香照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她的心跳好似停了一拍,之后如擂鼓般快速地跳动起来。


    她看不清逆光中闻瑎的表情,但是她听到了闻瑎的声音。


    “林姑娘,我带你去宜新。”-


    “你不必送了,明日你就要出发前去垈仁,今日我一人驾着马车便可。两地距离不过三十,不必担心我和林姑娘。”


    谁担心林香照,我是担心你好不好。殷君馥此时简直想要撬开闻瑎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一堆什么东西。


    殷君馥不容拒绝地说道:“你骑马,我驾车。”


    马车行驶在路上,或许是马车夫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马车不时的颠簸让坐在车厢内的林香照产生持续的眩晕感,震得人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可惜林香照什么都不敢说,只敢在心里臭骂这个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车夫,侧靠在车厢,一只手死死扒住车厢,不然定会在这车内四处滑动。


    殷君馥,她再次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怎会对自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林香照一只手不停地拍着胸口,才勉强抑制住了呕吐的感觉。林香照咬牙切齿,她到底是哪里得罪殷君馥这个小人了!


    闻瑎骑着马到马车的车窗那处,关切地询问道:“林姑娘,你还好吗?要不要我们放慢一点速度。”


    果然还是闻郎君好,声音也好听,人也温柔。林香照听到闻瑎的声音仿佛如清泉洗涤心灵,一时瞬感宽慰。


    但是她实在不敢说自己难受了,毕竟前两次她只是隐晦地透露出想让马车驾得慢一点的意思,话只刚说完,这驾车的马夫就开始专挑颠簸坑洼之路行驶,震得她难受得不行。


    “不用担心我,我们已误了你上值的时辰,咱们快点赶路,我一起都好。”林香照脸色苍白着说出这句话,视线穿透帷巾恨恨地盯着殷君馥。


    她感谢这位殷大人帮助自己的恩情,可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林香照莫名难过起来,抿着嘴胡思乱想。


    即使行驶的速度不慢,但是到达宜新的时候,已过了申时了,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热暑就要来了。


    “闻瑎,保重。”殷君馥把她搂到怀中,片刻就分离了。殷君馥没有进城门,他将人送到这处,和闻瑎互换了坐骑,就一个人离开了。


    他对着闻瑎挥了挥手,“倒霉蛋,我会想你的。”


    他的背影愈来愈小,逐渐消失在闻瑎的视线之中。闻瑎眨眨眼,逼退了快要涌上来的涩意,下次见面又要多久呢。果然,她讨厌分别。


    “闻郎君,殷大人已经离开了吗?”林香照刻意打断了陷入伤感的闻瑎。


    她没有错过殷君馥临走之前特意警告自己的视线,她也没有看错其中隐藏的深意,怪不得,怪不得殷君馥对自己有如此敌意。


    大齐虽不兴盛男风,但也有南风馆这类专接男客的小倌之流。殷君馥喜欢闻瑎,林香照非但不觉惊讶,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闻郎君如此之好,喜欢上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不过,阴阳结合,天清地宁,她才不会在意一个男人对闻瑎的爱慕,他是争不过自己的。


    闻瑎转过身,已经恢复常态,她挂上一如既往的温柔面具:“他已经走了,此处已是宜新境内,我们马上便要到了。”-


    闻瑎的身影出现在衙门,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上佳的女人,这县衙内官员的神色互相交流了一遍,露出那种暧昧的神色。


    闻瑎早已知道这些衙役小吏会如此作态,她意味深长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几乎没有几个人敢和她对视。


    “各位,是本官耽误大家了。按照规定,本官本月的俸禄便充公库房。”


    话音刚落,那些个人的神色就变得正常了。


    今日未有民众报官,但这跟麻洪昌并无太大关系,他依然不清闲,毕竟他工作的重心主要在县内征收赋税上面,特别是最近搞出来的关于商户农户等税收减免、前三年粮食减半等一系列新规定,都让他搞得焦头烂额。


    不过跟过去相比,他更喜欢这种为老百姓做实事的感觉。


    闻县令是个好官,真是个好官,称她为拯救宜新百姓于水火的人一点也不为过,麻洪昌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他摸了摸胡须,又抿了口茶,继续低头附在案牍之上。


    麻洪昌手边的卷宗不断减少,下午他埋头苦干了快要一天后,才突然意识到今天一天都没见到闻瑎。闻县令那个工作狂魔居然不在,麻洪昌奇怪的咦了一声,前几天闻大人可是彻夜通宵处理案宗,今日怎会旷职,莫非是出了什么乱子。


    还没等他细想,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声躁动,似乎有人在说话,麻洪昌没听大清,他推开房门一看,正好看到了闻瑎和她身后的林香照。麻洪昌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人,您回来啦。”麻洪昌迎了上去,脸上堆着暧昧的笑,“不知这位是?”


    闻瑎淡淡的浅笑,视线锐利逼人:“这位姑娘是我义妹,如今在我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麻县丞,收收笑,此事非你心中所想。不过也麻烦你一下了,本官不想听到什么杂言碎语,免得影响心情。”


    麻洪昌老脸一僵,都怪闻县令太过于年轻了,他有时候会忘了闻瑎不管是手腕还是能力都不是他可以揶揄的对象。


    “是是,您放心。”


    麻洪昌心里嘀咕着他这位年轻的上司是真的不近女色,还是说身体有什么残疾。他小小地吐槽了一番-


    “林姑娘,你住这件屋子,这里已经全都打扫过一遍了,里面的被褥都是新的。若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来找我,既然我同意你跟着我来宜新,那我会对你负责的。”


    林香照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闻瑎想着她可能是累了,她站在这里林姑娘应该也不方便休息,那如此他也不多加打扰了。


    “林姑娘,好好休息,我就先离开了。”


    闻瑎的右脚刚踏出房门,袖子就被扯了一下,扯得很轻,闻瑎甚至感觉到了那只手在颤抖。


    “林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为什么对他们说我是你的义妹吗?”林香照没有松开篡着闻瑎衣袖的那只手,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闻瑎的眼睛,里面似乎起了一层雾。


    难道是这个说法冒犯林香照了吗?


    “抱歉,林姑娘,我不知道这个称呼对你造成了困扰,我只是不想别人非议你。”闻瑎抿了下嘴,有些慌张地解释,“你别哭啊,你若是不喜,那我以后不这样说了好不好。”


    “没有,”林香照松开了手,下唇被她死死地咬住,她抽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说,“我没有感到困扰,我只是,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为我做得这么多。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之好?”


    闻瑎一时语塞,只好又拿林中水做了借口。


    闻郎君,真的只是这样吗。林香照擦掉眼泪,展颜微笑,“闻郎君,我一弱女子没什么能回报你的,还好这一年总算没有浪费,我对自己的手艺可是颇有自信。闻郎君,从今天起,你就有口福啦!”-


    七月中旬,酷暑难耐,蒲扇、凉簟销量飞升,毕竟这种天气,只是在外面走上一会,便会大汗淋漓。


    此时,长峰山上的水渠竣工。


    泉水从山涧的泥土中汩汩流出,穿过遍山松林、越过层峦山的哗哗地倾泻而下,流入人工建造的蓄水池中,再筑水渠将泉水引入村庄,引灌农田。


    后世记载,太兴二年,时任宜新县县令的闻瑎,组织民众导引长峰山之泉水,修建一座长三尺之宽的水渠,解决了宜新县进二十多个村庄的人畜饮水、农田浇灌等问题。而后,同年八月,当地的黎民百姓怀着对他的敬仰,在渠首修建了一座“闻公渠”。


    七月下旬,闻瑎被调任回京,宜新的百姓追别满道,涕泣留连,竞欲远送。闻瑎不知道的是在她回京之后,宜新百姓为她建了一座闻公渠。


    闻瑎离开宜新之时,将所得俸禄的半数派人交给了曹鹃荷。离开的前一天,闻瑎去偷偷看了她,闻瑎站在一个角落。


    那时候隔壁早点铺子的老板谷铁树正在逗曹鹃荷笑。闻瑎看到曹鹃荷脸上露出的笑容,笑意也慢慢爬上了脸,她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姑姑,再见了。


    林香照自是和闻瑎一同前往京城。


    林姑娘也不让闻瑎称呼她为义妹,如果非要给别人介绍,一定要称呼她为闻瑎的私人厨娘。闻瑎最开始并不答应这个说法,奈何林香照软磨硬泡,硬是把她给说服了。


    或许是和闻瑎越发熟稔,林香照原本的小性子也不再遮遮掩掩。


    闻瑎掀开车帘,问道:“小林,东西都齐了没有,咱们要出发啦。”


    林香照抬眼时看见她唇角微弯的弧度,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掩饰般地大声回道:“一切准备妥当。”


    闻瑎揉了揉被这震到发疼的耳朵,“林小厨娘,只知道你厨艺好,没想到你嗓门也这么厉害。”


    林香照哼了一声,“闻评事,你就要去大理寺任职了。京中可不比这偏僻的宜新县,也不知道你到了京城之后会不会被那些老狐狸刷得团团转。”


    大理寺啊,林香照摸了摸发烫了脸颊,表哥就在大理寺,可是她想到表哥的时候,内心竟然丝毫没有波澜。她对闻瑎的喜欢,好像和原来她所有喜欢的人都不一样。


    九月初,闻瑎抵京前夕,病倒了。


    第62章


    九月开头的这几天,整天都是连绵的阴雨,夹杂着风,一丝丝浸入骨髓,虽不至于冷得发抖,却也着实不好受。


    九月初四,天色渐黑,不远处的乌云正徐徐向此处袭来,闻瑎此时快要行驶至京城二十里之外的一座官驿。


    突然一阵大风,吹得闻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缩了缩脖子。这天越来越冷了,行至南部以来,特别是九月后,她就没见天晴的时候。


    “小林,大约有二十里地,我们就要到京城了。”闻瑎看了看路标,她们刚刚离开一个县域。


    雨滴到了脸上,闻瑎望了望天,嘶了一声,吸进去一口冷气,咳嗽了几声。她拿出放在一旁还未被阴干的蓑衣重新披在身上,又带上斗笠。可惜依旧抵挡不住风。


    “闻郎君,你怎么咳得这么严重。”林香照从车里探出头,递给她水囊,“先喝点水吧,要不你先进来做一会,咱们先吃一点东西暖暖身子。这风愈发大了,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闻瑎心里哂笑,自她记事以来,从未生过病,怎么可能染上风寒。她自信地说:“无事,我身强力壮。只是这风确实是大了,夜深危险,也不急于这一晚。今夜我们海慧寺到前方的官驿去住上一宿吧。”


    闻瑎把水囊还给她,拿出怀中的地图给林香照看,“看这地图,那驿馆应该就在两里之内。”


    “的确是这样,现在我们走的路是对的。”林香照肯定了她的说法,之后重新把水囊放到包裹里,这是她们今早从上一个驿站那里盛的水,虽说一直用厚衣服包着,但也早就凉了。


    闻瑎放心了,看来没走错。她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手被额头的温度烫了一下,大概是手被风吹得太冰了,她心里想着,这时候的秋雨可真是惹人厌。


    闻瑎扬了一下马鞭,向着官驿的方向前进-


    “闻郎君,闻郎君。”林香照喊了闻瑎多次,最后跑到她前面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次,闻瑎才注意到。


    “怎么了吗?”


    林香照鼓着脸,双手叉腰,眼中担心和生气的神色混杂在一起:“闻郎君,你是不是真的病了?我可是问你了好多遍用不用去给你煎些药,治疗风寒的药还剩一些。”


    闻瑎摆了摆手,她就是感觉有些累了,定是没有生病的,她笑了笑,“不用浪费药了,我未生病,不过是乏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脸颊都那么红了,还有你自己听听你说话的声音不仅哑了还有气无力的,鬼才信你没有生病。林香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顾不得在喜欢郎君面前的形象,凶巴巴地说道:“低头!”


    闻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大脑晕晕乎乎的,还没想清楚身体就先一步反应了。


    林香照比闻瑎要低上一些,头顶大概在闻瑎的嘴巴那里。林香照抿了下嘴,呼了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伸出手在闻瑎的额头上轻触了一下,被惊得缩回了手,但她眉头锁得死死的,又重新碰了一下闻瑎的额头确认。


    闻瑎弯着腰,眼神没什么焦距地看着前方。还没等她直起身体,就被训了一顿。


    “你额头都热成那种鬼样子了,还说没事,快点给我躺床上去!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没听到吗!”


    不过晃眼间,闻瑎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上了两层薄衾,被裹得严严实实。


    闻瑎眨巴了眨巴眼,长长的睫毛颤个不停,原来林香照这个小姑娘的力气这么大吗?还有,她真的觉得自己没有生病啊,就是有点累而已。


    林香照真是一个好姑娘,这种活力满满的样子可比她最开始溺于情爱愁眉不展的苦瓜脸好看多了。若是她以后再喜欢上什么人,自己一定会给她好好把关,绝对不能让林香照再受骗了。


    嗯,明日要进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官舍的那间房还给自己留着吗?好像九月中旬自己才用去大理寺报道,还不急,师兄,还有俞叔思那家伙


    闻瑎的脑袋越来越沉了,眼睛慢慢闭上,睡了过去,她依稀感觉到额头上似乎放上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很舒服。


    林香照看着闻瑎的睡颜,看了很久。


    闻郎君长得比女人都好看,她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什么人能配上她呢,她会喜欢我吗?


    不会的,我配不上她。林香照自嘲的叹了口气,站起来把闻瑎额头上那块已经变温的湿布重新浸润到凉水中。


    温度没刚才那般热了,林香照缓了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木桌上,热了好几次的姜茶和药已经又凉了。


    天快要亮的时候,林香照坐在凳子上,眼睛挣扎着想睁开,最后还是失败了,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闻瑎醒了,即使昨夜发了高烧,可多年的习惯让她依旧在这个时候清醒了过来。


    额头上的毛巾顺势滑落,闻瑎无声地苦笑了一声,她可真是,唉,居然连自己有没有生病都不知道,实在是可笑。


    她欠林香照一个人情,不知道该如何谢她。


    闻瑎给熟睡的林香照披上一件衣服-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吐出灿烂的朝霞。


    清早,不似昨日连绵阴雨,和煦的微风,碧空中几朵白云,天朗气清,阳光明媚,一扫前几日的阴冷之意。


    “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了,有什么不舒服一定会说出来。”闻瑎忍不住求饶,不过眼中却满是笑意,有个妹妹,有人关心自己的感觉真好。


    京城,南康。


    接连几天的大雨好不容易离开,难得的晴天,这京城十里长街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城门的士兵接过闻瑎的通关文书,恭敬地送回她的手中。


    官舍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路程,闻瑎拽着马车的缰绳,身子侧靠在车厢上,虽说身上只不过穿了一件藏青长衫,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特别是那双多情又深情的桃花眼,惹得路上的少女纷纷投来目光。


    有几个大胆的还跟着马车,不时地向闻瑎搭话。


    “郎君,你来京城——”“你别说,我来问,郎君,小女——”“郎君——”


    闻瑎无奈地说道:“各位姑娘,莫要跟了,快快离去吧。”


    “那可不行,郎君你得先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家室。不然我们可不依。”说完后,这位身着豆绿色褙子的姑娘加快脚步,杏面桃腮,对着闻瑎笑得特别甜。


    难道是她在宜新带的时间太久了,怎么京城的变化这么大,她对这些姑娘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她的长相也未曾发生什么变化,怎么原来在京城没遇到这种情况!


    闻瑎自然不清楚,当年她科举之时,基本上不出门,即使出去了也不会到太远的地方。更何况,她当官后就住在内城,基本上是翰林院、官舍两头跑。一大早出去,等天快黑了才回家,怎么可能会遇见这么多结伴出游的姑娘。


    至于这街上的路人,看到闻瑎的容貌气度,再看看她此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都不由得会心一笑。如此姿态样貌的年轻郎君,也怪不得这些少女如此了。


    闻瑎拱了拱手:“各位姑娘,我的确有要事,不能在此地久留,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她拿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这繁忙的街道行人太多,而这群姑娘站的距离马车又太近。她本想快点驶离这条街,但是如今根本走不动。


    那个姑娘眼睛转了转,便侧身离开马车,她看着街道上的行人,笑得开心:“那郎君快走呀!”


    闻瑎眉头蹙起来,面色不愉。她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好顺着人流慢慢行驶。


    林香照坐在车厢内生着闷气,听着外面那些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林香照终于忍不住拉开窗帘,对着外面气愤地说道:“你们别在缠着我家郎君了!”


    外面安静了。


    那个穿着豆绿色褙子的姑娘看了林香照好几眼,撅了下嘴,离开了。


    终于走过那条街,闻瑎狼狈地叹了口气,“小林,刚才多谢你了。”


    林香照撇了撇嘴,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脸,“没事,我们快走吧。你身体不舒服,还需要休息呢。”


    闻瑎走到北街大道的时候,停下来买了一些吃食给林香照。


    “我不饿。”


    闻瑎好笑地看了倔着脸的林香照一眼,她刚才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好一阵咕噜声了,还说不饿呢。


    “林厨娘,虽然外面的东西可能不如你的手艺,但是总归是要填饱肚子的呀。”


    行至官舍,闻瑎将马车停那间房外不远的树下,吩咐林香照先在这等她回来。


    现在大约是未正三刻,官署的官员已经用完午膳,此刻大多应该都在案牍前办公。宽敞整洁的大道上只有行驶的马车和路旁零星的行人,与外城截然不同。


    闻瑎走到屋前,门却是从里面反锁的。


    果然,闻瑎叹了口气。不过也正常,她都走了将近十个月了,等待着住进官舍的官员这么多,也的确不会单单给自己留着。幸好时间还早,找个客栈先住下倒是不难。


    闻瑎很快打起精神,对着林香照摇了摇头,“咱们先走——”


    她还没有走到马车处,门开了,闻瑎听到声音转身回头,看到新房客后愣了下,“师兄?”


    宋端穿着一身月白锦衫,唇角上扬,“小师弟,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林香照从后面走过来站到闻瑎身旁,用眼神问她:你们认识?


    宋端看到两人熟稔的姿态,眼中的笑意瞬间凝结,他抿了下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小师弟,这位姑娘是?”


    第63章


    闻瑎没有过多介绍,也没有将林香照的往事告知宋端,她只是简略地说道:“这我是小林,林香照。她是我的旧识,阴差阳错,如今是我的厨娘。”


    林香照站在闻瑎的后面,小幅度的点点头。


    “所以这位姑娘是你的厨娘。”宋端对着林香照浅笑了一下,笑不见底,小师弟怎会带一个女子在身边。


    宋端罕见地有了危机感,俞修樾还有殷君馥这两个人,他即使知道两人关系与闻瑎颇为密切,但他从未如此担心。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不敢确定小师弟眼中的温柔是不是他心中所想。


    宋端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我想着你可能快要回京了,今日天晴了,便想着不如提前来打扫一番,好让你回来能直接住下。”


    闻瑎弯腰作揖,“感荷高情,匪言可喻。”


    “小师弟可是见外了。”宋端拍了拍她的头,动作自然得让谁都找不出差错,“你既叫我一句师兄,自不会让你白喊。”


    宋端看到没反应过来的闻瑎,嘴角偷偷噙上一抹笑。


    宋端假意踌躇地问,“不过,林姑娘是要和小师弟你一起住在这里吗?”宋端问的是闻瑎,但是眼神却含有深意地看向林香照,她顿时有种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


    “自是当然,小林可不仅仅是我的厨娘,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家人了。是吧,妹。”


    闻瑎眉间含笑看着林香照,惹得她脸红了一瞬,随即扭过脸哼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我才不想当你妹妹。”


    闻瑎揉了揉她的头:“知道了,林大厨。”


    宋端立刻打断了两人这仿佛旁若无人的互动,甚至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歉意,他这次到直接不掩饰了,直接对着林香照说:“林姑娘,今日匆忙,只将让人将小师弟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整理了出来。”


    “您不用抱歉。”宋端是闻郎君的师兄,他与自己无半分关系,也不清楚她会跟着闻瑎来此,自然是不用抱歉的。


    只是,林香照的杏眼微缩,视线悄悄地在宋端和闻瑎之间打转。


    她突然抬眼,对上宋端笑不见底的那双丹凤眼,这,这,不会吧,她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后背发凉。


    宋端眼睛眯了一瞬,心里正在盘算让林香照住在外面的多种方案。


    可惜,闻瑎没事人一样,直接道:“师兄这没什么的,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现在不过末时,天黑之前定是能整理完的。师兄,今日招待不周。等改日登门拜访,定是要好好谢你。”


    她那双桃花眼泛着波光,笑意盈盈。


    宋端心里叹了口气,小师弟既然这么说了,凭她那种倔性子,怕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只是她的眼眶微红,甚至带着些许的病容,宋端有些担心,小师弟是病了吗?


    “小林,干活吧。”


    “好嘞,闻郎君。”


    宋端抢过闻瑎手里的重物,“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我来吧。”


    可是她现在感觉身体挺不错的啊,闻瑎疑惑地站在原地:“师兄,我没生病啊?”


    “别逞强了。”


    林香照看到之后撇了撇嘴,呵,要是她力气大一点,她也不会让闻郎君受累了。


    等所有东西都安置妥当,已是两个多时辰之后了,天色渐暗,太阳也即将落山了。


    袁瞻年初擢升为大理寺少卿,正四品。


    更何况袁瞻的亲妹妹袁若月如今是皇后,袁家可是这京城里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


    大理寺官署,袁瞻正欲离开。


    剑眉薄唇,即使面无表情,也能看出他心情不错。


    “左少卿,袁瞻,”一个胖墩墩的看着着实憨厚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追着他喊,可惜年轻人的步子就是快,最后他实在是没力气了,直接大喊道:“袁文璲,老子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又来了,可别看见我,一旁正欲下班的某官员立刻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严大人,下官刚才在思索一些事,不知您有何要事相商?”


    严端这句话说得是唾沫横飞,“啥子意思,袁文璲,老子没有要事还不能跟你说话了?你是大理寺卿还是我是。”


    袁瞻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大人,有事好好说,无需激动。”


    他今日心情正好,今日有人来报,闻瑎已经进京,不日便能来他身边。上次就让她逃了,这次可不会了。


    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袁瞻垂眸看着手里的佛珠,眼中意味不明。


    严端横着眼看了他一眼,“你推荐那个人靠谱不,虽说是个探花,也当过县令,但是大理寺和六部到底还是不一样。当初去见陛下,看他意思分明是想让这小探花去户部,那可是宋端那小子的老窝,啧啧啧,幸好我当机立断把人给抢了过来。袁文璲,你打算怎么谢老子。”


    “那——”


    严端显然不打算让袁瞻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文璲,我记得你不是从哪个地方讨来了一块上好的暖玉,你也知道你姐不耐寒,要不这样,你把东西给我,就当感谢我这老哥哥了,如何?”


    袁文璲拍了拍袖子,垂下视线看了严端一眼,算了,看在长姐的份上。“可,明日我送至你府上。”


    严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过,你和那闻瑎是不是有仇,非得把人拽到自己身边来。就你那性子,我都不知有谁受得了你。啧啧啧,说得好听是跟你一起干事,说得不好听是受罪呢。”


    袁瞻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等等,袁文璲,你先别走。我还有其他事要和你说,你先随我进屋。”严端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不再是刚才那般。


    袁瞻垂眸沉思片刻,点头。


    “去我那处,你那里太臭。”袁瞻淡然出声,转身就往回走。


    严端:“臭小子,有礼貌一点,我是你姐夫。”


    剑眉飞入鬓角那落下的几缕黑发之中,他将佛珠捏在手里把玩,充耳未闻。


    “贵妃怀孕了,”严端沉下脸,“但是目前皇后娘娘却一无所出,若是贵妃诞下的是皇子,那便是陛下的长子,这对我们可不利。”


    袁瞻捏着佛珠的手停下了,“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官舍,闻瑎的住宅。


    “小师弟,不用送了。”宋端笑着挥手,走出门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怪不得林香照如此有底气,手艺的确不错,不比京城酒楼的厨艺差。


    若是没什么坏心思,放在小师弟身边照顾她也不错,可惜。宋端笑了一声,眼神却冷得仿佛要结冰。得找人查查她的身份,虽然小师弟未曾明说,但是普通家庭可养不出那种气度的姑娘-


    闻瑎回京后,先去陆有之和吴居府上拜见,又见了俞修樾一面,这家伙现在在礼部,最近忙得很。


    九月十日,陆府。


    陆有之递给了闻瑎一个小匣子,上面挂着一把锁:“喏,珩屺,你拿好。”


    闻瑎双手接过,不过一个普通的深棕色木匣,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她奇怪地愁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老师,这木匣有锁却无钥匙,莫非是让我替您保管。”


    陆有之摸着胡子哈哈大笑,“非也非也,这几日你天天都到我这里,咱师生俩可是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不过有些话啊,现在说不得,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是打开的时候了,就拿个斧子把这小木匣给劈开了,保不住啊,能救你一命。”


    陆有之咳嗽了一声,伸手让闻瑎坐那别动:“老夫也就说到这了。”


    闻瑎不赞同地看着他,“老师,您的身体可容不得这么糟蹋了。学生年前就说过切勿喝酒,可是,您敢说最近未曾饮酒。”


    陆有之哎了一声,转移话题:“珩屺啊,我听说你这次回来带上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是叫林,哦,对林香照是吧。那姑娘我知道,不是林县令家的千金,听说嫁人了,怎么跟着你。莫不是——”


    陆有之嘿嘿笑了两声,明显是在调侃,“我说你小子这么大了也没见思慕过谁家姑娘,原来是这样。那当初人家媒婆来找你说亲,你还吓得跑到我这里,啧啧,后悔了吧。”


    闻瑎无奈的扶额,只要老师想转移话题,总会提起这件事:“老师,你别开玩笑了。”


    “珩屺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成家。”陆有之笑着说出这句话,语气轻松带着调侃之意,“行了,你走吧,我乏了。”


    陆有之看着闻瑎离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昏黄的眼珠或许是因为干涩,不时地眨动。


    九月十三日,闻瑎带着任命文书前去大理寺报道。


    完成一系列交接手续后,一官吏带着她走进官署内,“闻评事,这里便是你日后的办公之所,您的顶头上司可是我们大理寺左少卿。但是我得悄悄提醒你一下,这位大人脾气不好,可千万别惹他生气。我就送你到这,就前面那屋子。”


    “多谢。”


    这官吏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在悄声说:“总之,闻评事,小心为妙。保重!”


    有这么可怕吗?闻瑎失笑,唉,对了,这人怎么还没告诉自己如今的大理寺左少卿是谁。


    闻瑎不再多想,不过还是打起精神,第一次见新上司,一定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是越是靠近,她越能闻到一股独特的檀香。


    好生熟悉。


    第64章


    袁瞻穿着一身绯红官服,从昏暗的角落里抬起头来,显得深不可测,面容清隽,五官俊美深邃,但眼眸深处却涌动着几分病态。


    他几乎是瞬间换了神色,唇角是一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闻评事,别来无恙。”


    果真是他。


    闻瑎掩下惊讶,礼仪规矩丝毫不错,“袁少卿,下官有礼了,日后多多指教。”


    闻瑎实不敢掉以轻心。即便她与袁瞻去年曾相交一段时间,但她始终对袁瞻此人抱有几分警惕。


    话音刚落,她便听闻一声叹息之声,她轻抬眼眸。


    袁瞻似是无意轻叹,只是剑眉微蹙,那眼眸也不似刚才那么亮了。“前段时间严大人将你来大理寺的事情告之于我,自是无比喜悦。一年之别,果真是生疏了。”


    他的声色依旧清冷,尾音稍低,仿佛大提琴的低鸣。


    “去岁知你离京,我还在府中休养,我本意想去送行,奈何心有力而余不足,只得托人书信一封交予你手。谁知仆人一个时辰后便回府告之我你于那日一早便离京。”


    他说完之后,便看着闻瑎,“你是怨我未曾亲自为你送别?”


    袁瞻的表情是淡淡的,语气也并非质问,只是淡淡叙说,但莫名却让闻瑎有种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感觉。


    她那时为何离开如此匆忙,自然是因为那晚师兄,啧,为什么这种事情有意无意地会被不同的人提醒一遍,让那晚的回忆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想忘都忘不掉。闻瑎心里有些郁闷,老师是这样,俞修樾也是如此。


    “怎会如此,您多虑了。实在是调令急迫,下官才如此匆忙就奔赴上任,怎会怨您。袁大人,”闻瑎在自己突然闪现的第六感的加持下把袁大人这个称呼瞬间含进嘴里,“文璲哥,你莫多想。”


    袁瞻看着她的有些慌的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目光舔舐着扫过闻瑎的全身。


    闻瑎有些无措,宜新虽然有些波波折折,但是完全是自己“一言堂”,她是上司,不需要看手下人的脸色行事。


    但是现在这种场景,实在尴尬极了,她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上辈子进入社会不到半年就被车撞死来到这个地方,别说什么职场厚黑学,她只是堪堪学会了一丁点与同事、领导相处的皮毛,更别说上班第一天就惹得上司不开心这种事了。


    闻瑎舔舐着下唇,睫毛不时轻颤。


    袁瞻唇角勾笑,眼神微眯,捕捉到了她的动作。或许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这是她紧张时的常常会有的小动作,这是去岁他与闻瑎相处那段时日,发现的一个小趣事。


    人已经在他这儿了,他可不会像去岁那般让她溜走了。


    袁瞻将眼底晦涩的情绪掩藏好,缓缓道:“莫慌,我知你品性,只是一年未见,颇有些想念罢了,一时之间有些口不择言。让你不适,该是我向你致歉才对。”


    “如今你已加冠,自是不同往常。不知可否称呼你的字?”


    闻瑎唇齿微张道:“珩屺。珩乃佩也,屺为屺岭之屺。”


    他垂下眼帘,随后露出了一抹笑,很明显的笑意,“珩屺,欢迎回京。”


    袁瞻接下来并没有安排她开始工作,而是带她熟悉大理寺,顺便见了见大理寺卿严端。


    严大人表情十分严肃,只是程序性地说了几句面子话,她并不能从中观摩此人对自己的好恶。不过严大人看起来和他外表的模样似乎不太相符啊,闻瑎心里飘过这样一个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两人用过午膳,此时末时将过。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撒进屋内,斑斓的光影随着院子里大树随风的晃动不断摇曳。


    檀香无形沁润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无声胜有声。


    袁瞻一只手拖着脸,眼睛半眯着,似乎没有焦点,随意地望着一个方向。


    真想把她抱紧怀里,关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这时候气氛还算不错,既然如此,闻瑎道:“文璲哥,若是在其他人面前,还是称呼您为袁大人更为妥当。”


    “文璲哥?”


    袁瞻视线收回,脸上露出浅笑,“自然。”


    闻瑎本以为下午还要随着袁瞻一起闲逛大理寺,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他便不见了踪影。


    真是太好了,闻瑎瞬间放松。


    她能感受到袁瞻有与自己交友之意,袁瞻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心存感激,但奈何如今此人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更何况她心中早有忌惮。


    闻瑎内心谴责了自己一下,随后就自在地伸了个懒腰,脸上满是惬意神色。


    大理寺评事是七品,但是从偏远边陲之地,到繁华之盛京所在之处,她看似平级调动,实则迁升。就像对很多官员认为的那样升官但外放,则是虽升实贬。


    闻瑎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调任回京,毕竟以往这种例子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仅仅依靠政绩被调回京城的官员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因为贿赂。


    她虽在宜新县做出了一番政绩,但在不过稀疏平常,若是他人在自己的位置,和自己际遇相同,自然是会做出相同的事。更何况,此事并非她一人之功。


    闻瑎并不清楚是她自己有些自谦的过分了。


    算了,闻瑎揉了揉脸,反正她作为当朝探花被外放不也是极为罕见。这些当权者的想法,她着实是摸不透。


    闻瑎翻阅着过往卷宗,忽而瞧见一位大理寺评事的案子,颇有兴趣地翻阅了一番,看完之后却罕见地走神了。


    大理寺与地方县衙不同,审核的案件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案子。一般的刑事案件都是交由刑部审理的。而这些案件未经大理寺批准,其他部门是不得送监的。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官员,而刑部尚书乃是正二品,虽说大理寺卿在名义上比刑部低上一头,但是可是架不住大理寺卿的权力大。


    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一起被称为三法司,三司各司其职,刑部受天下刑名,负责审理案件;而大理寺负责审核案件;都察院则是监督这两个部门。三法司互相牵制,不至于一个部门的权力过大导致冤假错案的发生。


    大理寺设有酷刑和监狱。古人有言:掌刑曰士,又曰理。“寺”,乃廷也,即有法度者也。而大理寺,通俗来说就是达官贵人之牢,所以能够进入大理寺监牢的都是非富即贵。


    比如萧太后的侄儿,如今就在那狱中。此人因为前些年私盐一案,被判死刑,但好在他身份显赫,可惜他的姑母姑母贵为皇太后,但是也只能保他不死。


    闻瑎作为大理寺评事,职责便是处理案件公文,决断疑狱,推按刑狱。


    在她之前,曾有一名评事受贿,后被处以死刑。闻瑎当时暗忖这事不简单,毕竟他作为通晓大齐律法的官员,竟敢铤而走险,哪怕是杀头也暗自瞒下线索。


    她今日才知这线索与萧太后的侄儿有关。


    闻瑎当初在京中备考之际,便有所耳闻此事,她当初只觉得这位皇亲国戚胆大包天,未曾有其他想法。今日再想到此事,她却忽地意识到,此人如此大胆作为,或许背后和萧葭皇太后脱不了干系。


    自秦商鞅变法,控制山泽之利,便开始实行盐铁专卖。朝廷禁止贩私盐,不仅是保证政府财政之收入,更重要的是防止地方诸侯以及富商积累资金影响中央政权,社会动荡。


    闻瑎将手中的卷宗缓缓合上,看来陛下和皇太后并不如民间所言那般母子一心啊。


    同日,御书房。


    谢郁将手中的奏章打开,红笔勾画。


    看到清赤府的奏章,他动作停顿了一瞬,视线凝在了闻瑎二字之上。


    谢郁:“闻瑎今日去大理寺了?”


    大太监赵嗍:“回皇上的话,闻评事今日确是第一天上值。”


    谢郁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阵子没说话。


    “大伴,过段日子,你提醒朕把闻瑎调至宫内。明年春吧。”


    “奴才醒得了。”赵嗍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谢郁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将朱笔放回笔槽。


    “大伴,你陪朕已有多年。如今皇太后可是没有以前对朕和睦了,她难道以为朕不清楚她背后的动作吗。”


    谢郁面无表情,语气也带着嘲意。


    赵嗍不敢回话,他也清楚皇上这时候不需要他回话。


    “算了,你去给我泡杯茶。”谢郁挥了挥手,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可他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塞北的急报到了。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之际,匈奴猖獗侵犯我边境,如今双方已然开战。


    谢郁盯着手中的加急信件,目露冷色。


    赵嗍看出他脸色不对劲,又不敢妄自揣摩他的心思,只是顺势将手中端着的那杯茶奉上,试探道:“皇上,您吩咐奴才泡的茶好了。”


    谢郁视线牢牢锁在这信上,似乎能从中窥伺出些许垈仁边境的战况。


    赵嗍低垂着头,恭敬地又退回到一边,他的手一直举着那精致的茶杯,丝毫不见晃动。


    谢郁将信扔在书桌上,突然开口:“大伴,要变天了。”


    赵嗍上前走了几步,将茶重新奉上,“皇上,奴才其他的不知道,但单单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有您在,这天是如何也不会轻易改变的。”


    谢郁轻笑了一声,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瞥了赵嗍一眼,“你倒是会说话。即刻宣三品以上官员进宫,朕有要事相商。”


    第65章


    官舍,闻瑎家中。


    天虽是昏黄的,但房内已经彻底暗了下去,若是不点上火,便是一片昏黑。


    简单的家常小菜放在桌上,香味缓缓飘入鼻中,美食果真能治愈疲惫的心灵,闻瑎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起来。


    或许是突然的风,这烛火突然灭了一下,又自己亮了起来。


    林香照坐在饭桌前,拿着筷子的手就那样停在那,脸颊鼓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瑎放下碗筷,眉毛挑了一下,轻扣桌面,打趣道:“若是想知道什么,便直接问吧。我见你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也怪累的。”


    林香照赶忙把筷子放下,但并未像往日一样炸毛,“今日去大理寺,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也见到了袁——”闻瑎眼皮颤了颤。


    林香照来到京城之后,几乎不怎么出门。她或许不想遇见认识的人,或者说不想遇见袁瞻或者袁府的人。她是不是想家了,或许自己应该问问她是否想要回凌昌。林香照本是县令之女,如今委身给自己做厨娘,难免会有些许难堪之意。


    见到了袁瞻表哥嘛,林香照双手握在一起,有种怅然若失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一年光景,她再度来到京城,已是现在这般情状了。过往的情愫虽然已经消散,但她一想到今日自己这般难免有些扭捏不堪。


    “不必有什么顾虑。”闻瑎安慰着说:“从宜新到京城,这一路上你如此照顾在下,这恩情早就报了。当初在宜新我曾言你是在下的义妹,绝非虚言。若是你想,喊我一声哥也未尝不可。”


    这恩怎么可能报得了呢,还有我不想当你妹妹,林香照含糊嘟囔着。这闻郎君为什么脑子不开窍,但凡她对自己表露出一丁点意思,自己早就这般矜持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神这么清澈,完全没有一丝杂念。


    “小林,你也不必非得窝在我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在我这里本就是委屈你了。若是你想回家,我便派人送你。”


    “我不想回去。”林香照斩钉截铁地说道,也顾不得刚才心下挣扎的情绪了,她怎么可能想要回去。


    闻瑎闻言稍稍一愣,这姑娘居然都不犹豫一下吗。


    “闻郎君,你莫不是打算把我赶走?”林香照小心翼翼地问,满是不安。


    “你这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想走就留在这里。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是一个人我还是养得起的。”闻瑎弹了下她的脑壳,有些好笑。


    林香照知道父亲母亲对自己很好,但是这些绝对不会耽误他们再为自己找一门“如意郎君”,但凡他们知道自己休夫,就绝对不会再如原来一般放任自己。


    更何况,林香照瞧了一眼闻瑎,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就在身边,即使现在这个郎君是个“瞎子”,是个“傻子”,但她却喜欢得不得了。


    只是,闻郎君什么时候能开窍呢?林香照郁闷地扒着饭菜,把它们一扫而净-


    皇城,御书房。


    红木书架上是古籍典册,画缸里满是名家真迹。镶钻石的钟表摆在一旁滴答滴答,似是西洋玩意。


    钧窑花囊里插着满满的鲜花,嫩得快要滴出水。


    可惜这里的主人无暇欣赏。


    琉璃瓦上的彩绘在光下愈发绚烂,赵嗍已退至门外,谢郁突然抬头吩咐道:“对了,大伴,把袁瞻也叫来。朕也有事找他。”


    “喳。”赵嗍退下的动作停了一瞬,对着谢郁恭敬地点头俯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带上了门。


    御书房门外。


    一个小太监站在那处,不敢上手也不敢退,一脸苦相快要哭出来:“贵妃娘娘,不是奴才不让你进,这是皇上的吩咐。奴才不敢做主啊!”


    萧贵妃是萧太后的侄女,自然也是谢郁生母的侄女。当初萧太后在萧家众多小辈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庶弟家中的萧佩婉,因为这姑娘不仅脾性与自己相符,甚至连模样与她都有些神似之处。


    萧贵妃的长相是极为明艳的美,眉毛浓密,大眼睛深邃有神,嘴唇偏厚,娇憨媚态,一颦一笑都满是风情。


    此刻,美人的脸上满是怒容,“陛下既然在里面,那本宫便偏要进去,你这狗奴才凭什么拦。”


    萧佩婉正准备强行闯入,却看见赵嗍从里面走了出来,“赵公公,本宫要见陛下,可否劳烦您说一声。”


    赵嗍手里的拂尘挥了挥放到左手边,屈了下膝,“贵妃娘娘,这着实为难杂家了,皇上这时候心情实在称不上好,还望娘娘恕罪。皇上命奴才去办事,娘娘保重。”


    萧佩婉使了一个眼神,让身边的宫女拦住了赵嗍,给他塞了一锭银子。


    “公公,本宫带了极好的消息,陛下晓得了,保准龙颜大悦。”


    太吵了,谢郁的眼睛发涩,耳边的杂音吵得他头生疼,萧佩婉尖锐的声音直端端穿破窗户刺入耳中。


    谢郁把门踹开,冷脸呵斥:“别吵了!赵嗍,朕让你办的事呢,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奴才这就去办。”赵嗍说完之后,一溜烟地蹿出老远,萧佩婉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


    “陛下,我给您带了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


    萧佩婉扬起手里的食盒,娇俏柔媚,只要长着眼就能看出她浓浓的情愫,那眼中的喜悦和爱慕显得她的面容越发亮眼。


    谢郁站在那处淡淡扫了她一眼,“别站在那处了,进来吧。”


    萧佩婉示意宫女把门关好,自己将食盒放到桌面上打开,里面是摆盘精致的糕点。


    萧佩婉走到谢郁身旁,纤手捏起一块糕点,送到谢郁唇边,满眼期待:“陛下,很好吃的,你尝尝。”


    谢郁眉毛皱了一下,移开了脸,“朕不喜。”


    萧佩婉脸变都没变,立马嗲声嗲气地撒娇:“陛下,上次臣妾可是见到你很是喜欢,所以才亲手做的,您看,臣妾的手都红了。”


    谢郁推开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萧佩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冰冷,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愉:“贵妃在门外大呼小叫,就是为了给朕送这份东西。”


    “陛下怎么那么凶,臣妾知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谢郁一言不发,面沉似水,平静的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萧佩婉垂下眼,谢郁不喜欢自己,但那又如何,陛下不喜欢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那她就没有输。她可不是袁若月那种傻子,长得是挺漂亮,但是总端着皇后的架子,对着陛下也不会示弱撒娇,哪个男人会喜欢她这种模样。


    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不还是男人,会不喜欢女子千娇百媚,满眼依赖。


    可惜陛下不重欲,她上次使了手段才怀上孕,不过只要能够顺利生下这个孩子,那便是长子,姑母告诉过自己,她会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太子。


    萧佩婉捏着的糕点似乎不经意地掉到地上,她讶异地小声惊呼了一声,抬起眼眨了眨,小心翼翼地看了谢郁一眼,脸庞似乎一点点红了起来。


    “陛下恕罪,臣妾不小心把东西掉到地上了。”


    萧佩婉扭捏着,脸色愈发粉嫩,还带着隐隐的羞涩,“陛下,臣妾今日来,是为了告诉您,臣妾,臣妾有喜了。”


    是吗?谢郁眼里闪过一丝玩味。随后他的脸上才染上一丝喜悦,“你有孕了,佩婉,你没骗朕。”


    萧佩婉挤到谢郁怀中靠到他的胸前,语气雀跃,“陛下,臣妾怎敢骗你,是真的。”


    两人郎情妾意,屋内满是甜蜜。


    不过她的情绪急转直下,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带上泪意,“可是陛下,臣妾这几晚每每都做噩梦,总是感觉有人暗地里看着臣妾。是不是有人见不得臣妾怀上了您的孩子,臣妾好怕。”


    谢郁语气里满是心疼,“有谁敢害朕的孩子,佩婉,别怕,有朕护着你。”


    萧佩婉满意地闭上眼,双手悄悄地换上谢郁的腰,似是撒娇地喃喃道:“有陛下这句话,臣妾突然之间就安心了。”


    拥抱着的两人男俊女美,郎情妾意。


    萧佩婉得到满意的回答,不刻离开了。她离开之后,谢郁的表情也沉了下来,双眸犹如寒潭泛着冷意,朕还以为她能把这种事情瞒到什么时候。


    若是怀的真是朕的孩子,倒也是天下一大奇事了。


    翌日,早朝。金銮殿内,文武大臣排班奏事,文东武西。


    阳光散射到金色的椅背之上,发出刺眼夺目的光。谢郁坐在龙椅之上,周身愈发威严气派,不容侵犯。


    匈奴气势汹汹,以往他们往往在**才会侵犯边境,但今年却在秋日来犯,措手不及。


    此时正是秋收时节,京郊许多田地里还没收货完,甚至还有不少等着被收割完毕。一名农夫正赶着牛车从自家院子里面走出,准备去附近村庄收粮,顺便将家中剩余的几斗稻谷交给官府处理。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几名身着盔甲的骑兵飞快地奔向北方,路上满是被荡起的尘土。


    不过几日,匈奴攻打大齐北方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场战争,没有人能预料结果会怎样。垈仁此时正在混战之中,易守难攻的地形给身处垈仁的官兵一些喘息的机会,这场战争看似轰轰烈烈,实则凶险重重。


    精锐的军队已经出征,前往清赤。屯田内的粮食也早已运向垈仁。但战争是战争,生活是生活。即便整个清赤地区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但远在千里外的京城百姓依旧如往常一般,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忙碌不已。塞北的战事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过于遥远的话题。


    闻瑎将信交给驿站的信使,一枚枫叶在空中飘舞,悄然轻轻拂过闻瑎的肩头,随后滑落到地上。


    她停驻脚步,注视着这赤红的枫叶,思绪飘向远方,塞北开战了,殷君馥就在垈仁。两军交战,胜负难料。殷君馥会平安的,她默念祈福。闻瑎望着满树的红枫,心绪沉重。


    十月初,闻瑎已经在大理寺工作了两个旬日,已经熟悉了工作的内容,明日休沐,她打算去钓鱼,想到这里,闻瑎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大理寺近日工作量不大,分到闻瑎手中案子基本上都没什么差错,刑部的工作足够完备,不需要驳回重审。


    至于大理寺狱的酷刑审讯,闻瑎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踏入那地方一步,只要想到便毛骨悚然。


    那次给闻瑎带路的官吏是大理寺丞,姓方,那日没什么事,刚好碰见闻瑎不太认路,就给她领路了。不过此人十分随和,不过多久便和闻瑎熟起来。而且此人极其热爱吐槽八卦,上至大理寺的头头严端,下至大理寺的门口侍卫。


    比如严端只娶了袁景屏一个人,是个妻管严。再比如虽然严端是个财迷,但是却不贪财,是个难得正直的官。


    不过方寺丞吐槽最多的,还是闻瑎的顶头上司,袁瞻袁少卿。


    此时正值午休,方寺丞吃完饭后闲着没事,就带着闻瑎在大理寺瞎逛,方寺丞为了更加方便吐槽,拉着闻瑎缩在大理寺院落一角,借着树丛隐蔽身影。


    闻瑎被他拽着袖子,拒绝的话刚出口,就被按在了墙角,随后方寺丞也蹲了下来,一脸兴致勃勃,开始发力吐槽。


    闻瑎扯着嘴对他笑了笑,她真的不想听啊。


    树叶哗哗作响,似乎是在回应闻瑎。


    虽然方寺丞早就提醒不要惹怒袁瞻,说袁大人阴晴未定,脾气暴躁。可这半个多月相处,她着实未曾发现袁瞻有以上这些缺点。


    方寺丞似乎对袁瞻积怨颇深,越说越离谱。闻瑎被迫听了一堆方寺丞对袁瞻的评价,比如此人是个变态,只要一生气就会把手下的人抽筋扒皮,喝血吃人肉。


    闻瑎听他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别的没听出来,只听出来方司务应该和袁瞻关系不错。


    方寺丞撇了撇嘴对着闻瑎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十分怀念地说道,他实在太想念原来温柔的郑大人了,可惜现在他升任刑部了。然后满眼期待地问闻瑎要不要抛弃袁瞻,跟着自己干活,他绝对比袁瞻温柔。


    闻瑎抽着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方大人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方春明说得尽兴,奈何闻瑎使尽眼色,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


    大约两息之前,袁瞻经过了此处。他的视线一下子锁定了在那里窃窃私语鬼鬼祟祟的两个人,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子,他走到两人身后才出声道:“方春明,你蹲在那和我的下属说什么呢?”


    “闻评事,你听见有人喊我名字了吗?”方春明摸了摸头,一脸傻样。


    闻瑎沉重地点了点头。


    方春明机械地转过身,瞳孔猛地一缩,打了个哈哈,立马跳出三丈远,“是老袁啊,真巧真巧,但是我突然想到严大人吩咐我的事还没干,先走一步啊。”


    袁瞻斜了他一眼,这大嘴巴估计又在说自己的坏话了。


    “珩屺,没想到你在这里。”袁瞻又走近了一些,垂眸看着她。


    袁瞻的衣衫距离闻瑎不过一寸,几乎是将缩在墙角的闻瑎彻底围住了。


    方春明想到被自己抛下独自面对顶头上司的闻瑎,良心发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袁瞻一人的背影。


    哎,不愧是闻评事,比自己溜得还快。方春明不由得发出啧啧赞叹,脚步愈发快,麻溜地走远了。


    闻瑎有些尴尬,本想借力站起来,但腿还没有伸直便又跌坐到地上。她刚才蹲的时间太长,腿居然麻了。太丢脸了,闻瑎觉得自己的脸现在绝对红得发烫。


    “袁大人,下官失礼了,劳烦您站得远一些。”


    闻瑎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强忍着腿部的麻楚,却始终无法借力站起。


    袁瞻心里泛着几丝诡异的愉悦。


    他慢慢蹲下来,抿了下薄唇,“珩屺,别动。”


    这声音异常轻。


    “袁大人?”


    闻瑎瞳孔猛缩,他在干什么。


    闻瑎含糊不清地吐出了这句话,“袁大人!请您松手。”


    袁瞻的手掐住了她的脸颊,迫使她抬头。


    闻瑎从他的目光中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好像自己是一个物品一般被随意打量。


    腿怎么还使不上劲,这是上司,这是上司,艹,滚他娘的上司。


    她猛地出拳砸向袁瞻,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反而挟制了她。


    袁瞻的身上是泛着冷意的檀香,“珩屺,别动。”


    闻瑎忍不住颤了一下,突然回想到刚才方寺丞的话,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会——-


    时间一到,闻瑎一刻也不想留在大理寺,立刻飞奔回家。


    林香照听见敲门声,打了个哈欠走到门口。


    “闻郎君,陆大人让你回来后立刻去找他。”


    闻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又匆忙奔至陆府。


    “老师,您找学生什么事?”


    陆有之正坐在躺椅上,立马精神起来,宝贝得从身后拿出一小瓶酒。


    “那还有什么事,当然是喝酒啦。这可是我来到京城之后得到的好酒,连吴居那老头想要我都没给,你可别不给我面子。”


    闻瑎接过酒,笑得格外灿烂,“老师,还有吗?”


    这小子转性了,他摸了摸胡子,狐疑地看了闻瑎一眼,“老夫可只有这一瓶。”


    闻瑎笑着抢了过去,“那就多谢老师了。”


    说完之后,闻瑎拿着酒瓶咕咚咕咚像喝水一般,把这“琼浆玉液”一饮而尽。


    她擦了擦嘴角,“多谢老师款待。”


    陆有之气得用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个混小子,怎么给我喝光了。”


    闻瑎笑而不语。


    陆有之啧了一声,“行了行了,别嘚瑟了,坐那吧。”


    “徐家明天有宴,你跟老夫一起去吧。”


    闻瑎的脸彻底僵住了,一动也不动。


    “珩屺,臭小子,怎么了。醉了,这酒后劲大,谁让你自己一个人喝光的。”


    “老师,我没醉。”


    闻瑎捂住了自己的脸,“我不去了。”


    陆有之愤愤地拍了拍大腿,“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无论如何明天必须去。要知道明天可是有一场好戏,老夫可是念着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才带着你去见见世面的。”


    可惜,闻瑎死都不肯改口。


    几个时辰前,大理寺。


    两人正在僵持之中。


    忽然,袁瞻松开了对闻瑎的遏制,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歉意地对她说道,“珩屺,刚才得罪了,你莫见怪。”


    闻瑎干笑一声,没说话,脸颊上还带着红痕,像是刚被**过一番。


    袁瞻的喉结动了一下,声音哑了几分,“明日有任务,需要让我带一名女眷去徐家。”


    闻瑎心里一颤,慌乱了一瞬,随后便放下心来,袁瞻不知道自己是女人,所以这事跟她没关。


    还没安心一瞬,袁瞻又道:“你明日随我去。”


    闻瑎指了指自己,“可是,袁大人,您不是要带一名女眷吗?”


    袁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的确要带一名‘女眷’。”


    “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目前能信任的只有你,你也是最好的选择。这不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袁瞻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片刻,将此物带到了闻瑎手上。


    “明日我会去你家接你。珩屺,别忘了。”


    连天子都拿出来压她了,不管是与不是,她根本无法拒绝-


    “老师,不用让人送了,学生自己回去就行了。”


    闻瑎的脸色依旧白皙,比往日还要白上不少,丝毫看不出她一人喝下整整一瓶酒。


    天色昏沉,街上已经没有太多人了。


    闻瑎一脚踢走路边的石子,真是见了鬼了,脑子混乱,女扮男装,男扮女装,啧,真是一团乱。


    “小师弟?”


    闻瑎闻言回头,看到了站在街角的宋端。


    第66章


    闻瑎想到此处,眉头又忍不住皱起来。她这是什么狗屁运气,这事非得落到自己身上。


    可事已至此,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明日必须谨慎应对,她可不想被认识的熟人见到自己这副模样。特别是老师,若是让他知道了,估计会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好长时间。


    而且,若是真的暴露了。不,不会。


    闻瑎揉了揉太阳穴,她明日不需要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作为寻常女眷参加宴会,她的任务仅仅是观察徐家女眷是否有异样。


    至于要如此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袁瞻那家伙却半个字都不肯再透露,反而吩咐自己不用多想,随机应变即可。


    刚才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老师明日徐家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他老人家摸着胡须看着她笑得高深莫测,说什么她既然不去就别想知道这种话。


    后来闻瑎使出浑身解数,也没从陆有之嘴里套出一句话之后,就深刻地意识到,老师不想说,那她是怎么样都撬不开他的嘴的。


    徐阁老明日宴请众人参宴,朝中大多官吏和世家大族都会同聚此地。


    年前,徐邈敞和他的儿子徐令孺闹了矛盾,各种猜测纷纷,背地里各家看徐家父子的笑话都异常开心,表面上却没人敢去触楣头。不过,就在今年中秋前日,徐令孺搬回了徐府。


    明眼人都知道明日的宴会说是秋日宴,实则是为了打破徐家父子不和的传闻。


    莫非徐邈敞贪污受贿还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难不成和徐令孺有关,呼,明天能有什么有趣的事,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都思虑了几个时辰,但是闻瑎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忽而一阵秋风,钻进衣领内,吹走了闻瑎身上些许的燥意。但不过片刻,身体却又燥热起来,闻瑎呼了口气,扯了扯衣领。


    那颗被她踢走的石子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她刚才还踢石子,真幼稚,闻瑎撇了撇嘴。不过,闻瑎视线追逐着那石子,走到石子面前,又往前踢了一脚。


    嗯?奇了怪了,怎么不见石头的影子,闻瑎四下环顾。


    她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眼前怎么突然出现了两颗石子的影子,使劲眨了眨眼,哦,是一颗。闻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来刚才是踢空了。


    不知怎么想的,她蹲下来,眼盯着石子,伸手准备把石子拿起来,却扑了个空。怎么拿不到,她在石子的位置旁边胡乱摸索着,结果碰了一手灰。


    看着灰扑扑的手,闻瑎快速眨动着眼,睫毛忽闪,咦,原来这石子就在右手边。怎么会眼花成这样,难不成因为喝酒醉了,所以眼花了?


    怎么可能,闻瑎嗤笑了一声。


    宜新冬日寒冷,喝酒暖身是常有的事,有次她喝了三大壶酒都没醉,今天不过喝了小小一瓶酒,甚至酒味还没原来她在宜新喝得浓,怎会醉。


    闻瑎拾起那颗石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下,顿时索然无味,刚才的那般犯傻的举动应该没有人看到吧。嘶,这石子怎么这么锋利,右手的食指上被划了道口子,她将冒出的血珠随意抹掉。


    “闻瑎。”


    怎么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字,错觉吧?她微微晃了晃脑袋,左右看了看,看来是错觉,似是做贼心虚,闻瑎把石子扔到路边,拍了拍手,连忙站了起来。


    “原来我没看错啊,果真是你啊。”


    这声音从闻瑎的身后突然冒出来,吓得了缩了下脖子,差一点从原地弹起来。


    听起来有点陌生但是似乎又有些耳熟,不会吧,难道真是自己认识的人呢。闻瑎咳嗽了几下,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衣襟,才缓缓转过身。


    徐令孺?!这可真是意想不到,闻瑎拱手作揖:“原来是徐兄,好久不见。”


    徐令孺原是翰林院侍讲,她回京后才知此人如今已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闻瑎听闻他近段时间都在翰林院编纂文献。翰林院和大理寺在相反方向,她回京这两月从未见过徐令孺。


    徐令孺面色清冷,矜持又清贵,细看却能发现他眼底似乎带着一抹笑。


    “确实很长时间未见了。减税降负,除贼灭蝗,修渠引水。闻兄在宜新之为,某为之敬佩。”


    闻瑎瞳孔微微失神,去岁在湖上与徐令孺针锋相对的情景还在眼前,可他这话似乎并非玩笑,“事关本职而忧及生民,自当竭尽全力,徐兄过誉了。”


    “非也,闻兄不必自谦。”徐令孺缓缓摇了摇头,眼神直视着她,平静地说道,“在下过去对闻兄有失礼之处,还望闻兄见谅。”


    闻瑎正准备说话,就见徐令孺从怀中掏出一张素锦的手帕递给闻瑎,“若不嫌弃,擦擦手吧。”


    “啊?”闻瑎下意识地接过,脱口而出:“多谢。”


    徐令孺似乎是浅笑了下,“酒虽好但莫贪杯。闻兄,天色不早了,在下先告辞了。”


    闻瑎攥着素锦手帕逐渐缩紧,他,果然是看见了吧,闻瑎忍不住扶额叹了口气,真是糗大了。


    也对,徐府和陆府是近邻,徐令孺最近又搬回来住了,今日她会碰见徐令孺也着实正常,不过徐令孺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即便是去岁她和徐令孺同窗共事三月有余,她也未曾见过他对自己露出那般真切的神情。


    闻瑎用手帕擦掉伤口周围的血,随后便将这东西塞到袖子里。


    暂且还是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吧,毕竟不论徐令孺对自己是何种态度,目前对她也造不成任何实际的影响。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明天怎么“男”扮女装这事,袁瞻说是会给自己准备衣服,但是,总感觉不太对劲。


    今晚得把束胸重新缠紧,里面的单衣也要换一件宽松的。


    眨眼的功夫,闻瑎的思绪已经转了一大圈。


    不过,头怎么愈发晕了,难道她真的醉了,不可能,她的意识明明这么清醒。


    而且,闻瑎将手放到眼前,一、二五,没错,一只手上有五个手指头,她的眼不花,所以肯定没醉。


    不想了不想了,要快点回家。心中是这般想法,脚步不知为何缓慢起来,走路摇摇晃晃,歪歪斜斜,越走越慢,本人却丝毫未察觉-


    徐令孺缓步而行,背影颀长而清癯。他走过街角,看到了伫立在那处的宋端,观其姿态,似乎已经待了很长时间。


    宋袤之似是闻瑎同门的师兄,徐令孺低垂了下眼,他站在此处莫不是在窥视?


    徐令孺停下脚步,淡淡道:“宋大人,下官有礼了。”


    光线昏暗,大片的阴影显得宋端的神情愈发冷峻,丹凤眼里更不见丝毫笑意,语气却含笑:“徐大人真是令人羡慕,徐阁老明日设宴邀请各家,为了徐兄的终身大事真是用心良苦。”


    徐令孺听出他语气中的嘲意,冷冷道:“宋大人多虑了,明日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秋日宴罢了。”


    他的脸色不愉,矜贵又自傲的带着丝丝冷意的神色再度浮现在脸上,若是闻瑎见到他这般神情,定不会像刚才那般发出讶异的惊奇之意。


    徐令孺甩了甩袖子,丝毫没有见到高阶官员该有的尊敬之意:“宋大人,天色已晚,下官便先行一步了。”


    徐令孺迈步离开,不过那身影不如原先惬意,反而带上些许急迫,宋端的话他分明听进心里了。


    前些日子,徐令孺收到徐邈敞手书的信函,告知他陛下在朝会之后单独留见了徐邈敞,随聊到了关于他们父子之间的事。


    徐令孺并非无知,即便他和徐邈敞政见不合,甚至父子二人之间的问题绝对称不上小,但也不能因此让徐家失信于陛下,所以他才在中秋之前搬回徐府。


    但,若此事真如宋端所言,徐令孺眉头稍蹙,那他还真要多谢宋端提醒了-


    宋端与徐令孺交谈后,加快脚步追赶闻瑎。


    但是当宋端真的看到她的身影后,却并没有着急追上,反而保持着大约两三米的距离跟在闻瑎的身后。


    他本意是想让小师弟自己发现他的,结果宋端唇角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都快要跟着小师弟走回家了,怎么还没发现自己。


    夜长日短,天已经黑透了,除了偶尔往来行驶的马蹄之声,已不见其他行人的身影。


    酒的后劲越来越大,闻瑎原本白皙的脸颊此刻已经烧红,连脸耳垂都透着红意。大约这酒中含着桂花,闻瑎连呼吸之间都带着满满的桂花香意。


    她忍住眩晕感,踉跄着脚步,走到一旁的大树处,扶着树大口喘气,等到不那么晕眩了,靠着树干上缓缓滑落坐到地上,不过片刻,意识便朦胧起来,即便她用力掐了下好几下,但却依旧抵挡不住地阖上眼眸睡了过去。


    宋端轻轻走到闻瑎身前:“小师弟,小师弟。”


    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外,没人给他回应。宋端忍不住笑出声,凤眼微眯,神情甚是愉悦。


    他的指尖轻轻附上闻瑎满是酒晕的脸颊,甚至带着些许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意。


    “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醉酒后的模样。”


    似乎是捕捉到“醉”这个字,闻瑎嘟囔着模糊不清反驳道:“我没醉。”


    “好,你没醉。”宋端将闻瑎松散的垂在脸颊一旁的碎发扶到耳后,他忍不住舔唇,却莫名地感觉口舌干燥起来。


    他的喉结缓缓地滚动,或许是他醉了,身上的燥热让他的头脑也有些发昏。


    宋端似是感叹,声音却轻得被风一吹即散,“小师弟,自那日之后,便好久没见过你这般没有防备的模样了。”


    闻瑎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宋端弯腰将闻瑎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伸手将她横抱起来,脚步平稳。他垂眸看着怀中,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小师弟还是有些轻了。


    身体瞬间腾空而起,失重感让闻瑎下意识地睁开眼,撞进了宋端的眸中,她对着宋端笑了一下,眼睛灿烂若繁星,“是师兄呀。”


    宋端稍稍低垂下头,笑容愈发温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缠绵的眷恋,“是我。”


    闻瑎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我没醉哦。”


    “我知道。”


    “师兄,我想回家。”


    “好,师兄带你回家。”


    “可是,我没家了。”闻瑎带上些许啜泣的鼻音,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快要听不见了,但却一个字一个字砸进宋端心里,让他的心有些颤疼起来。


    闻瑎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阖上眼眸,呼吸渐渐平缓。


    第67章


    林香照坐在桌子旁,手撑着下巴,强忍着困意撑着眼睛,脑袋却一点点往下垂。


    桌上的烛光摇曳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灭。


    闻郎君怎么还不回来。就在林香照眼睛将要阖上的一瞬间,听到了敲门声,一个激灵,脑袋瞬间离开了手的支撑,直愣愣地差点砸到桌子上。


    林香照揉了揉额头,立刻小跑到外面打开了大门,带着桂花香的酒精的味道瞬间弥漫到鼻腔之中,有种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闻瑎被宋端抱在怀中,似乎是睡过去了。


    宋端颔首,侧身越过林香照径直走到了闻瑎的门前。


    “喂!你——”林香照看到闻瑎的睡颜,瞬间压低了声音,“闻郎君是喝醉了吗?”


    宋端脚步顿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林香照跟着宋端走进闻瑎房内,有些警惕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什么逾越的行为。


    倒不是林香照瞎担心,但是宋端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闻郎君身上。


    宋端将闻瑎轻轻放到床上,而后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扶起闻瑎喂她将水喝下。或许是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人,那动作难免带上些许笨拙。


    林香照:“宋大人,不如我来——”


    宋端眼皮抬起,食指放到唇边,轻飘飘地看了林香照一眼,却让她头皮发麻。


    林香照不敢说话了,只好看着他把被褥盖在闻瑎的身上,只是那动作实在是太过于生疏,林香照实在忍不住白了他的背影一眼,不会照顾就让会照顾的人来啊。


    宋端给闻瑎掖了下被子,示意林香照跟他出去。


    林香照抿嘴,看了一眼床上的闻瑎,嘴唇嗫嚅着却什么也没说,还是跟着他走出去了。


    宋端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林香照听见,但语气却不容置喙:“林姑娘,小师弟醉了。你身为女子不方便照顾他,且夜已深,还是先去休息吧。”


    说完他便示意林香照离开。


    林香照看了眼屋内,紧接着不着痕迹地看了宋端一眼,又抿起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眨眼的功夫,林香照就回话了,而且语气异常坚定:“宋大人,不劳烦您了,您还是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她就好。而且我觉得——”


    她的视线触及到宋端的眼眸,被里面的寒意吓得瞬间噤声。


    两人在门外对峙,屋内传来的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到地上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闻瑎有些痛苦的闷哼声。


    “小师弟!”“闻郎君!”


    闻瑎坐在地上,她有些吃痛地揉着腰,她的脸不知是醉意还是羞意,此刻愈发艳红,她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扶着床沿借力站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溢出轻声的痛苦的呻|吟,让这动作莫名带上了些许涩|意。


    疼痛的生理反应让那双桃花眸中水光盈盈,似是眸中含情。


    闻瑎眼角泛红,她对着两人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我,嗯。”


    “我喝点水。”闻瑎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干笑了一声,慢慢踱步走过去,避开了两人的视线,尴尬地吞咽着。


    宋端的喉结滚动着,他哑了声音:“小师弟,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离开了。”


    闻瑎手碰着杯子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师兄,多谢。”


    等宋端离开之后,林香照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闻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却莫名感觉心虚。


    过了大概半刻钟,林香照提着一整壶蜂蜜水,重重地放到了闻瑎面前,“解酒,喝吧。下次再喝这么多,晕倒在路上,看你怎么办。还有,要不是我拼命拦着,你,你知不知道你的——”


    “反正,你不会喝酒,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林香照跺了下脚,脸上带了些许踌躇之色,最终没把话说出来。


    林香照把门带上了,发出了砰了一声。


    闻瑎捧着蜂蜜水,原本是一口一口的慢饮,但后面直接大口喝起来,将一整壶水全部喝光。


    闻瑎呆滞地盯着窗外的月亮,缓缓将头埋在双手中,她今天到底干了多少蠢事。


    今日的确是她失态了,好吧,她的酒量或许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明日,明日她便去药铺买上一包醒酒丸。


    闻瑎拍了拍脸颊。伟人说过,不要沉溺于过去,过去的就过去了,人要向前看,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银色的月光穿过树的缝隙之间,落下斑驳的阴影,夜风吹过树梢,几枚树叶缓缓落下。


    闻瑎沐浴后,煤油灯已经快要燃尽了,她重新换了灯油,又将它吹灭了。


    翌日清晨,天色灰暗朦胧。闻瑎把束胸的棉布重新又缠了几圈,她伸出手摸了摸,很好,很平了。她对着铜镜,仰着脖子,嗯,很好,喉结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的。


    辰时,一辆马车停靠在了闻瑎门前,看起来异常朴素,车檐门框上却浮雕着眼神锐利的鹰隼。


    这是袁瞻的马车。


    闻瑎迈上马车,座椅一侧的放着一个看起来异常朴素的包裹。


    袁瞻的视线微垂,注视到闻瑎手腕上那串自己的佛珠,眉梢抬了下,表情明显比刚才愉悦不少,带上了不是很明显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了指闻瑎身旁的包裹,深邃的眼眸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笑:“里面是你一会儿要换的衣服,应该会合你的身。”


    袁瞻右手摩挲自己的那串紫檀佛珠,“我外公是常邑知府,若旁人问起你的家室,便道常邑林氏即可。”


    想到暂居自己家中的林香照,闻瑎嘴角一抽。


    马车停到了袁家侧门。


    袁瞻提着装着衣服的包裹,在前面领着路,一言不发。


    闻瑎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倘若眼神能够杀人,袁瞻应该已经被闻瑎杀死数次了。


    两人走到一间偏僻的客房内,明显是女子的闺房,里面有一张即为精致的镜台,胭脂、妆粉、眉笔一应俱全。而镜台上那枚铜镜反射着照在墙上的微微的磷光,让这间屋子显得异常美丽。


    镜台上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双精致的云头锦履。很显然,那是给她穿的。


    闻瑎看着装备齐全的梳妆镜,不知为何心里却一阵发虚。


    她双手抱拳,中气十足:“袁大人!请问下官接下来该怎么做?”


    袁瞻剑眉微挑,“先换衣服。还有,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文璲哥,劳烦您先出去。”


    袁瞻往前走了几步逼近闻瑎,将衣服递给她,眸光意味不明,音色低沉:“会穿吗?用不用我帮你。”


    闻瑎一把扯过装着衣服的包,她面无表情地说道:“知道,不用。您先出去。”


    闻瑎将包裹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淡雅的禅香,和袁瞻身上的味道即为相似。


    鹅黄的暗花细丝褶缎裙,内衬是蟾绿色。颜色很素却极美。闻瑎皱着眉将外袍和内衫褪去,不知是什么心情将这衣服穿在了身上。


    袁瞻等闻瑎换完后,趁她不注意,抽走了她头上固定的发簪,青丝霎时散落,垂在闻瑎的肩上。


    袁瞻摩挲着手中的簪子,边往外走边道:“这衣服果真和你颇为相称,珩屺,你先在此处稍待片刻。”


    大约也就半盏茶,一个面容敦厚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头也没抬,但是开口便对闻瑎称呼道:“表小姐,小人姓李,是来为小姐梳妆的。”


    闻瑎眉头稍蹙,表小姐,没想到袁瞻和家中奴仆都说的是他编造的假身份,不过她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回了一句:“有劳。”


    那妇人听见这声音,虽然依旧一副恭敬模样,心里却暗自咂舌,少爷是怎么看上这位表姑娘的,这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声音能这么怪。


    闻瑎的声音清洌,十分悦耳,但是多年刻意的训练早就让她更习惯发出偏于男性化的声音,这次捏着嗓子说话,别说那妇人听起来不对劲了,连闻瑎自己听起来都十分古怪,甚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把这茬给忘了,不行,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给暴露了。她一边佯装咳嗽一边调整自己的嗓音。


    “表小姐,您没事吧。”这妇人将头抬起来,看到闻瑎的长相,顿时愣在了原地,这位表小姐长得还真是俊啊,怪不得表少爷这般放在心上。


    闻瑎用手掐着脖子,刻意多说了几句:“无事,只是小毛病罢了。李婆婆,既然表哥吩咐您来,定是即为相信您的手艺。”


    闻瑎心中暗自点头,不错,声音似乎比刚才正常多了。


    李婆子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您过誉了,小人一定会尽全力给您打扮,到时候您一到场,定是让所有姑娘小姐们都羡慕。”


    闻瑎脸僵了一瞬,瞬间染上愁思,有些哀怨道:“李婆婆,您应该听出来了。我的声音算不上好听,因此也不想让太多人注意到我。还望您能用一双巧手,让我的模样变一变,至少不能让其他人认出我来才好。”


    李婆子嘴里无声嘟囔着,这要求怎么这么怪,但还是笑着接话道:“表小姐,您说笑了,您的嗓子比那树上的黄鹂还要动听呢。”


    好巧不巧,一只偶然栖息停在树杈上的乌鸦,发出了“呀——呀——”的粗劣嘶哑声。


    李婆子干笑了两声,“小姐,您放心,老婆子我绝对满足您的要求。”


    闻瑎的头上梳着未出阁女子常见的垂鬟分肖髻,唇上浅浅抿了一层胭脂,鹅黄色的云雁细棉衣衬得脸蛋愈发俊俏。不过两鬓的发梢稍稍遮住了她两弯锐利清澈的眼眸,整个人的气质便显得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应该没人能认出我了吧,闻瑎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仔细打量着-


    闻瑎和袁瞻一前一后坐在两辆马车上,沿着宽敞的街道缓缓驶向徐家门前。


    马车上,闻瑎全身僵直,浑身不自在。


    一会儿要怎么走,寻常女子是如何走路的,闻瑎拽着衣角,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秋日宴约是临近中午开宴,但巳时三刻,这时徐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各式或华丽或低调的马车聚集在此处,随便从里面拎出来任何一人都是高官显赫。


    和这些官员贵族直接在正门前进入徐府不同。因秋日宴的女眷的宴会在内院花园中举行,为了方便也是为了避嫌,闻瑎等一众女眷直接从徐府的东侧门进入园内。


    因此快要马车快要到徐府之时,袁家的前后两辆马车分开,驶向了不同方向。


    闻瑎盯着手腕上的佛珠,总觉得今天这事情不会如她想的那般简单。她下意识地想要抿唇,突然想到唇上的胭脂,瞬间止住了动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闻瑎掀开帘子,垂眸掩盖其中的凌厉之色,她伸手搭在家丁身上,缓缓走下马车。


    第68章


    徐府后院花园。


    秋意渐浓,此刻阳光微醺,称不上冷,颇为清爽。


    闻瑎环视了一周,找到了一处视野不错的位置观察着这些人。


    已经到这里的宾客大约有十二三人,模样都称不上差,观其发型都是适龄待嫁的少女。闻瑎眼皮抽动了一下。


    她身高似乎是最高的那一个,闻瑎缩了缩脖子,尽量压低个子。闻瑎双手交叠在身前,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两侧的发丝几乎将脸遮住了一半,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今早为她梳妆打扮的李婆子离开之后,几名仆人便带来了今日参宴的女性宾客的名单,十之有九都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之后又承上了一一对应着的宾客和徐家夫人的画像。


    这些画像的画风并不写实,甚至个别有点古怪,但特点还算鲜明。至少,闻瑎一眼就瞧出那位眼形如杏、樱桃小嘴的姑娘是礼部侍郎张大人的嫡女;那位姑娘是王大人家的次女。


    徐夫人应该还没到,闻瑎扫视着年长妇人的面容,并没有找到徐夫人的面孔。


    只是,当闻瑎的视线扫到一位杏面桃腮,眼角有一颗泪痣,并且表情倨傲却长相十分明媚的姑娘,脸色不禁一变。她脑海瞬间浮现了一张十分崎岖的画像,这是吏部侍郎施精濂的嫡女,施安婉,年方二八。


    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她之前与这位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在几月前,她刚从宜新返回京城的时候,那个在马路上“调戏”她的那位姑娘。


    闻瑎眸色稍沉,微眯了下眼,神色从容,心中哂笑,她现在这副模样,就是她亲娘来了估计都认不出来。不过她还是将一缕发梢拨到脸颊一侧,稍微侧身避开了施安婉正面直视的目光。


    园中气氛已是热闹非凡,众人三三两两相谈甚欢。对于这些未出阁的姑娘来说,秋日宴说是宴会,实则是一次能和小姐妹嬉戏玩闹的机会。


    闻瑎听到这些姑娘说说笑笑,嬉戏赏花,谈诗词歌赋,聊琴棋书画,闻瑎还听到几人在交流针织女红,绣花荷包。


    单说诗词闻瑎还能接上几句,但是奈何这些姑娘们的话题换太快,上一句还在说着这手帕上的荷花绣得极好,下一句就换成了谁家的公子还未曾婚配。


    闻瑎一句也插不上嘴,还好她迅速掌握了不显眼的方法,点头微笑,微笑点头,倒也算勉强蒙混过关。


    可是事情总不可能像闻瑎想的那般顺利。


    “你是叫林忆吧,你长得可真高,听说你是常邑人士,怎么一直沉默不说话。”一个大眼的姑娘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闻瑎。瞬间,话题转到了闻瑎身上。


    另一个姑娘端看着闻瑎,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你是做袁家的马车来的吧,林忆,那你一定和袁瞻熟悉吧?他是不是真的和传闻所说的一样,喜欢吃人肉喝人血。”


    闻瑎嘴角抽了抽,这姑娘莫不是从方春明那里听来的消息,等等,闻瑎仔细地看了她几眼,轻咳了一声才有些试探地说道:“方姑娘?”


    “诶,都是姐妹,喊我方姑娘多陌生啊,你叫我方蓉就行。林宜,你快点说说。”


    闻瑎拿着手帕放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一声,借此遮住了嘴角的笑意,果真是方春明的妹妹,怪不得。


    “我前段时间才到京城,也不甚清楚。”闻瑎摇了摇头,她又指了指嗓子,再次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在下,咳,我嗓子有些不适。”


    方蓉撇了下嘴,失望道:“行吧。”


    施安婉听到动静,看了这里一眼,又转头继续和身旁的人说话了。


    闻瑎得了空闲,继续当她的透明人,站在这些姑娘之中。


    大约一炷香后。


    为了不惊动花园中的姑娘们,徐夫人和她身后跟着的一名美妇人在众人交谈时悄然而至,观察着园内。


    徐夫人长得与徐令孺很相似,大约快要四十岁,气质矜持优雅,通身当家主母的气派。而美妇人模样极为美丽,不论男女见到她都会由衷的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屏奴,如今京中适龄的女子都在这里了,也不知孺儿会不会看上其中的一个。前两年我就隐晦地和他谈过此事,可惜这孩子却一点也没这方面的心思。”


    徐夫人拉着周屏奴的手,眼角露出一丝笑纹,“不过,今年孺儿如今二十有二,老大不小了,我可得好好催催他,等孺儿有了家室,下一个要考虑的就是佩儿了,佩儿如今也快要十四了,该考虑考虑找个好婆家了。”


    徐夫人轻轻拍了拍周屏奴的手,“她虽是庶女。但是屏奴你放心,这些年啊,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何况佩儿又是这般乖巧,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嫁妆的。”


    周屏奴笑意嫣然,唇角微扬:“那妾身就多谢夫人了。”


    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走吧,咱们也该见见这些姑娘了。我知晓你眼尖,我有几个合眼缘的你帮我探探这些个姑娘。”


    她指了指两三个人,周屏奴笑着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


    周屏奴走到这群姑娘中间,不知为何竟下意识走到闻瑎所在的方向。


    “你是哪家的姑娘呀,这般俊俏的模样,若是我原先见过,定不可能没有印象的。”这美妇人走到闻瑎身边,自然地牵起闻瑎的手上下打量,眼神中带着真诚的赞叹。


    闻瑎却有些无礼地死死地抓住了周屏奴的手,她慢慢抬眸,直愣愣地看着她,心脏逐渐刺痛,紧接着指尖开始发颤,甚至脸颊上的肌肉都隐隐抽动。


    周屏奴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又说道:“孩子,怎么了?”


    十几年前,容貌姣好的年轻妇人看着幼童,柔声道:“瑎儿,怎么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闻瑎一动不动地望着周屏奴,半晌没有其他动作。


    原来前年她见到的那模糊的人影不是错觉。


    气氛似乎不太对啊,方蓉看了看笑容似乎快僵在脸上的周屏奴,在后面悄悄戳了一下闻瑎。


    “三夫人,这个人叫林忆,是常邑林氏,袁家的表亲。不过她现在嗓子有点不太舒服,所以说话可能有点困难。”


    方蓉连说带比画的,模样娇俏活泼,逗得周屏奴笑出了声。


    周屏奴轻点了一下方蓉的额头,眉眼含笑:“你这丫头还是和原来一样,我家佩儿前几日还和我说要找你玩呢,不过昨天她受了风寒,所以今日只能遗憾地缺席这次的秋日宴了。”


    三夫人,我家佩儿。


    闻瑎喉咙发紧,硬是扯出一抹微笑,对着周屏奴道:“三夫人,小女子无什么大碍,只是见到您有些开心的不知所措,刚才有些失态,还望三夫人莫见怪。”


    周屏奴本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闻瑎依旧死死地抓着。闻瑎触及到她望向自己看似温柔的视线,心里自嘲了自己一番,缓缓地松开了手,神情也恢复了常态。


    她对着周屏奴有些歉意的笑了笑,退到了一旁。


    闻瑎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转移,昨日被划伤的那倒口子又崩开了一个浅浅的缝,手帕被瞬间浸染,却仿若一朵绽放的血梅。


    闻瑎的心彻底静下来,双眸微抬,仿佛无意一般,侧眸窥看着徐夫人。


    徐夫人浅浅和两三位姑娘交谈过后,便一直在与施安婉交谈,言辞不乏喜爱之意。


    其他姑娘也不怎么去靠近徐夫人,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其他原因闻瑎尚未观察出来,但是显然比起徐邈敞的正妻徐夫人,这些姑娘更愿意和三夫人周屏奴亲近。


    这似乎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闻瑎心中毫无波澜,仿佛刚才因为见到周屏奴而失态到甚至忘记伪装的不是自己一般,此刻那双桃花眼再不见刚才愕然。


    只是,闻瑎眼神闪过一缕几不可察的凌厉。


    施精濂是吏部侍郎,向来与徐家交好,在青林党之中也颇有话语权。而且他本身作为三品大员,即使不如徐邈敞,但也不会比其他官员差。


    从这个方面看,徐夫人偏爱施安婉并不奇怪,但是她应该没有眼花,徐夫人似乎在施安婉的手上套了一个镯子。她分明记得,施安婉的左手手腕原本只有玉镯,而没有那个银色的镯子。


    闻瑎的视线从已经分开的徐夫人和施安婉身上移开,随意扫向某处,目光幽深,眉眼之中找不到一丝温度。


    “喂,林忆,你看什么呢?难道是金花茶,虽然挺好看,但也不需要一直盯着吧。”


    林忆是谁?闻瑎脑中突然划过这句,突然猛眨了下眼,哦,是她自己。


    不过,方蓉显然和她哥哥是一个性子的人,天生自来熟,“三夫人说这次她准备的秋日宴的吃食特别好吃,我光听听就溜口水了。你孤零零的,我的闺友今日也没来。我看你也挺合眼缘,一会咱俩坐一起正好结个伴。”


    方蓉和徐佩,嗯,应该是叫徐佩,徐邈敞和周屏奴的女儿交好。而且除了施安婉之外,方蓉明显比其他姑娘跟大夫人和三夫人更熟悉一些。她或许知道一些徐家的事,坐一起也正好方便套话。


    方蓉拉着她拉着闻瑎边走边说:“我偷偷告诉你,这次徐夫人亲自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选儿媳的,她往年可都没亲自出现过。你一个外地人初来京城,一会儿见到那些男人要是害怕,就低头别说话,这样就没人会理你了。”


    她拍了拍胸脯,非常骄傲地挺胸道:“这都是我的经验之谈。”


    方蓉非常热心地给闻瑎科普了一下秋日宴的主要流程。


    虽然闻瑎早就知晓,但是方蓉的观点不同于袁瞻的讲述,却更加符合今日的情形。


    虽说古代男女之间的婚姻多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但是并不意味着男女没了接触了机会。对于达官贵族的子弟来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家中有未曾婚配的儿女而举行这般的宴会的官员,其目的众人自然心照不宣。


    一般来说,午膳之前,男女分开而坐,各自游乐。但午膳过后,长辈和已婚之人便会先行离开,留下还未婚配的少男少女。


    投壶、飞花令、吟诗作画,这些个游戏不只男人能参加,到时候姑娘们若是有谁想参与其中,也无甚问题。


    方蓉无奈地摊了摊手,“其实昨日阿佩给我送信告之我今日她不能参加的时候,我也不想来的。但是我娘非逼我来,不然就断我月俸。金龟婿,金龟婿,本小姐现在可不想嫁人。”


    她看到闻瑎明显诧异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示意闻瑎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你刚来京城不知道,今日这场秋日宴,除了徐令孺那个未婚地,好多原本不参加的今年都来了,要不然这次怎么会有十几个姑娘。”


    方蓉伸出手比了个手势,丝毫不在乎淑女架子:“去年,去年就六个姑娘。”


    闻瑎此时只是笑着附合她,全然不知一会儿她将面临的尴尬局面。


    第69章


    施安婉的确颇得徐夫人喜爱,闻瑎的视线不时扫过她腕上的银镯子,猜测着徐夫人那番举动的真正含义。


    若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赠送一些首饰礼物未尝不可,但是以那种方式,实在是不太对劲。


    不过这吃食的确不错,闻瑎收回视线,品味着美味,惬意地闭上眼。


    简单用过饭后,休息片刻,姑娘们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未时过半,徐夫人和周屏奴吩咐了姑娘们几句,便笑着退场了。


    闻瑎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问题,随口问道:“徐夫人和三夫人关系似乎不错,在常邑倒是很少见主母与妾室关系如此亲密的。”


    方蓉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去,“这你都不懂。当然是因为周姨得宠,而且她又只有一个女儿。大夫人根本不怕以后有人分权呗。”


    “周姨?”闻瑎心跳漏了一拍,她心中还藏着怀疑,或许那三夫人和她娘只不过是长相相似罢了。


    “真不清楚你姑母怎么敢放心让你来参宴的,”方蓉叹了口气,“就是三夫人啦,三夫人姓周,名字也特别好听,叫屏奴。要是之后我的婆婆也能像周姨一样就好了。”


    方蓉说完之后立刻摆了摆手,“你可别误会,我一点也不想嫁给徐令孺。”


    闻瑎根本没听进去方蓉后面说的话。


    周屏奴,周屏奴,连名字都一样啊。闻瑎连想骗自己一下都做不到。


    闻瑎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周屏奴了,但世事难料。她娘在京城这么多年了,那去岁她科举登第之时,她娘也定是清楚知晓了。


    从幼时的记忆里,她窥见的娘是一个温柔但是果决的人。闻瑎不清楚她娘为什么在她一出生就计划好把自己当做男婴抚养,又在爹死后毅然离开。好像是突然出现,又突然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不见了。但现在旧事重谈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闻瑎眉头稍蹙,但是到目前为止,她未曾听闻任何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看来她娘打算把这个秘密依旧瞒下去了。


    也好,也好。闻瑎的手死死攥紧衣角,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今日之事,过去了就忘记吧。她不是贪恋母爱的稚童,彼此都安好,已然是最好了。


    “也对,是我愚笨了。三夫人如此貌美,自是应当。”闻瑎笑着谢过她。


    闻瑎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袖。过会便要和袁瞻见面了,不过她今日所见,还是等这秋日宴散后回去再谈罢。


    另一侧徐府会客厅。


    陆有之吃得畅快,虽然贪恋美酒,不过他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小酌了一杯就放下了。


    按理说这宴那他就不该来,但是他又有必须要来的理由。


    他无儿无女的,又孤家寡人一个。陆有之昨天想把闻瑎给骗来,但是那个混小子不管他自己怎么好说歹说,嘴硬的死活不同意。


    虽然徐邈敞这厮心是黑的,但是秋日宴不是个坏事啊。他那弟子也老大不小了,想当年他这个年纪,陆有之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虽说有个小姑娘住在珩屺家里,但是陆有之一眼就看出来他那个傻徒弟对人家姑娘没一点意思。


    而且,陆有之摸着胡子琢磨着,太奇怪了,他那个师侄宋端对自己的徒弟未免也太过好了。


    这次珩屺能这么快回京,宋端绝对出了不少力。


    宜新虽远但远离京畿,受的约束少。更何况,玉不琢不成器,等珩屺在那处磨炼两三年后,他再去上书陛下,让珩屺调回京城,也更加顺理成章。


    但是珩屺不到一年就回京了,凭宋端那小子的那股精明劲儿,怎么会做赔本买卖。而且宋端马上都要而立之年了,听吴居说他丝毫没有成家的打算,不会是对他徒弟别有所图吧。


    陆有之越想越不对劲。大齐虽然并不流行男风,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啊。


    这可不行,他可活不了那么长,他还等着他的小徒孙出生呢。这次的宴会机会多好,这么多家好姑娘,谁知道他徒弟那么倔,就是不肯跟他来。


    陆有之又长叹了一口气,盯着徐邈敞撇了撇嘴,啧,这老家伙,也不知道能再逍遥快活多长时间,可怜他那么优秀的儿子。


    前几日他收到了陛下的一封密信,关乎铁矿,而铁矿的位置,正好在厉王所在之地——黑宁。


    大齐国土辽阔,但目前已发现的铁矿仅七处。厉王封地的铁矿,在这之前没人知晓,否则先帝就算是傻了,也不可能将黑宁封给谢远林。除了徐邈敞之外,陆有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这般只手遮天。


    若是谢远林拥兵自立,甚至更远一点,他与匈奴里应外合,那绝对是极大的威胁。


    袁家和徐家同为青林党,本是交好,但是袁家的女儿如今成了皇后,这次可是彻底和陛下绑到一张船上了。但是徐邈敞,当初的厉王一派的头号拥护者,现今表面上“改邪归正”,但实际似乎并非如此啊。


    陆有之虽离京十年,远离政治中心了十年。人虽然老了,但是心还没老。厉王封地之事,乃是徐邈敞与先帝密谈后才定下的。这其实若没什么猫腻,他是半点不信。


    今天他好不容易迈着老胳膊老腿来了,就看到袁家小子和徐邈敞针锋相对了一小会,还不够他吃口菜的功夫就又握手言和了。


    还有那施精濂,原来和袁家不是挺好的,今日居然一句也没搭理袁家那小子。


    啧啧,没意思,没意思,陆有之摸着胡子,拿着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他再喝一小杯,就一小杯。


    陆有之把酒杯放下,眯着眼,装出一副微醺之态。任谁和他说话,都混乱回复,牛头不对马嘴。


    “该走了,该走了。老夫喝得晕晕乎乎的,得早点回去休息。”陆有之站起来,扶着拐杖慢悠悠转身离开,“不用扶我,老夫身体好着呢。提我给你们家大人带句话,就说,多谢他招待,等某天,老夫也亲自给他送上好菜好饭。”


    跟在他身旁的徐家小厮越琢磨越觉得这话不对劲,好菜好饭,还亲自送,我家大人可是权势滔天的阁老,怎么会,等等,这陆尚书说的不会是牢饭吧。


    徐家小厮低着头将陆有之送至大门外,他还想要命呢,他怎么可能敢传话。


    真正的秋日宴开始了。


    闻瑎和远处的袁瞻对视了一眼,彼此了然地点点头,各自移开了视线。


    徐令孺没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姑娘会伤心,不过她倒是庆幸,又少了一丝被熟人发现的尴尬。


    闻瑎坐在树下喝茶赏花,看着别的姑娘与其他少年人嬉戏,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好不惬意。虽然旁人定是认为她是因羞涩才会如此扭捏作态,不敢与男人接触。


    方蓉嘟着嘴含糊着说:“怎么看不清啊。”


    闻瑎今日是头次见这姑娘露出这般小女生的情态。


    但彼此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更何况她本就不喜欢打听别人隐私,权当做没听见,端起茶托,饮了口茶。


    方蓉抬头,鼓着腮帮子打量了她一眼,不似方才那般大大咧咧,反而踌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你,应该不喜欢你表哥吧?”


    闻瑎暗忖,如此便不奇怪了,她似乎知道这姑娘自从见到自己后如此友善的态度是为何了。


    “当然不喜欢。”闻瑎回答得斩钉截铁,带一丝犹豫都算她输。


    方蓉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她原来活力的模样,只不过望到袁瞻那处时眉梢还带着娇羞,女儿家的小心思一览无余,爱慕之情更是不用说。


    “我就知道,我和你说了这么多话,你从始至终都没提你表哥半句,我就猜你肯定不喜欢他。林忆,那我就去找他了。”


    方蓉深呼一口气,似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又重复了一遍:“那我去了。”


    闻瑎点点头,眼神鼓励她。方蓉同志,你加油。闻瑎给予这位勇士姑娘最真诚的精神祝福。


    闻瑎暗忖,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等着回去就好了,看来除了上午那个小插曲,今天还算顺利。


    不过,这好像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穿女装吧,闻瑎托着腮发呆。说实话,其实穿女装的感觉还不错,但这辈子她应该不会有其他机会再穿了吧,也不会再穿了。


    毕竟比起穿着女装被囚禁在深宅之中,她更愿意在朝堂上。


    闻瑎望向北方,天空湛蓝,万里无云。那双明镜止水的眸子,泛起阵阵波澜。


    京中歌舞升平,繁华依旧。


    但边塞战乱,两军在垈仁与匈奴交界之处交战已有一月之久,战火蔓延迅速。


    宜新的百姓有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还有她姑姑,曹阿婆现在如何。


    这次匈奴突袭边境,最新的前线战报还没有传回京城。但已经十月份了,殷君馥应该依旧收到自己的那封信了。不知道他现在境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喜悦的吆喝声,是一群人在那里投壶,一人拔得头筹,同伴正在欢呼。


    闻瑎却有些乏趣,觉得这些声音愈发刺耳了。


    对了,方蓉那姑娘怎么样了。


    闻瑎环顾了一圈,只看到了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方蓉,模样很是失意,似乎还瞪了闻瑎一眼。至于袁瞻,早就不见了人影。


    闻瑎伸了个懒腰,神情散漫慵懒,闭上眼准备小憩片刻。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清隽俊逸的身影,此人的语气中带着迟疑和一丝不敢相信:“你是闻瑎?”


    她顿时睡意全无,睁开了眼。


    第70章


    闻瑎睫毛颤了几下,才缓缓抬起眼,是徐令孺。


    闻瑎心跳加速,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认出自己了?应该不会吧,她现在的妆容明显遮住了自己的长相,她可是特意吩咐李婆子把眼角化得下垂些,一眼望过去根本不会认出自己的。


    不行,先装傻糊弄过去。


    闻瑎捏着嗓子咳嗽一声,无比矫揉做作地比了个兰花指,柔声道:“公子,小女子刚才在发呆,不知您刚才说了什么。”


    闻瑎不解地望着徐令孺,眼中满是迷茫。


    徐令孺哦了一声,眼波流转,那双眸子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看着她,然后缓缓眨了眨眼,薄唇轻启:“你是闻瑎吗?”


    “公子莫不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姓林名忆,乃是常邑人士,”似乎是因为觉得被错认成他人,闻瑎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丝尴尬。


    现在她这般表现,绝对是自己人生的演技巅峰。闻瑎心里干笑着调侃自己。


    但还是有些发慌,奇怪,到底是哪里暴露了,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而且,她要是被认出来了,万一被徐令孺说出去,越想越可怕。


    不行,他怎么还盯着自己不说话,啊啊啊,都怪袁瞻,她为什么非得找自己干这种事情。


    闻瑎抓狂得不行,像是被凌迟处死的犯人一样,等着徐令孺落下最后一刀。她感觉自己脸上的微笑快要僵住了,而且唇角抑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闻瑎继续捏着嗓子,但语气中却夹杂了几分不耐:“公子?”


    徐令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打破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矜贵孤离之感。


    他突然出声道:“朱唇皓齿,明眸善睐。没想到你这般模样也如此好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不用那般警惕害怕。”


    “闻兄,你的右手暴露了,昨日你的手被石子划破。”徐令孺在她身旁坐下,指了指她的右手。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徐令孺移开双眸,不再看向闻瑎。周身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意之感。


    闻瑎眼眸微缩,看向了自己的右手,那伤口已然结痂,原来昨日下午他注意到了。


    既然他都这般说了,闻瑎耸了耸肩,眉毛挑了下,用她一贯的声线道:“徐兄好眼力。”


    闻瑎暗忖,这徐令孺似乎有些奇怪,她是大理寺官员,今日乔装打扮来此,只要是正常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在调查什么,可他却这般反应,似乎一点不意外。


    或者说,无所谓甚至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徐令孺在闻瑎身旁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水一饮而尽,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闻兄,自古忠孝两难全不是吗?”


    闻瑎此时并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其中透露出来的沉重情绪,却让她有些触动。


    徐令孺对着闻瑎笑了笑,“那我就先行离开了。放心,我会保密的。”


    “还忘了一句,”徐令孺又走回来,“闻兄,若是去年我不曾询问陆尚书之事,或许现在我们也是朋友。”


    闻瑎颔首。


    徐令孺看到,浅浅地笑了。


    自古忠孝两难全,闻瑎重复着这句话,徐令孺在暗示什么,徐家父子的矛盾,忠孝


    虽说她与徐令孺接触不过短短三个月,但是平日里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表示此人的忠君之心。是假装还是真心,莫非真是她自己所想,也是,只有那样,父子之间的矛盾才能上升到忠孝两全。


    一片树叶飘然划过她的发梢,滑落入眼前的茶杯之中,被微风吹拂着四下摆动,慢慢被浸湿打翻,缓缓沉入杯底。


    闻瑎盯着这树叶入了迷,瞳孔微颤。


    “林忆,喂,林忆,你听不见吗?”方蓉的声音里夹杂着怒气,再不见之前的热情和友好。


    她怒视着愣神的闻瑎,满眼怒火。


    “是你啊,”闻瑎下意识回复,似乎声音不对,闻瑎眨巴眨巴眼睛,咳嗽一声,“方蓉,有什么事吗?”


    “袁瞻手上和你的手上的都是佛珠手串,你还说不喜欢他。”


    “啊?”闻瑎满脑子问号,看着眼前这个眼眶红红的,马上就快要落泪的小姑娘,一时间失语。姑娘,你再品品你说过的话,中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不过,闻瑎眉头稍蹙,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还散发着淡淡檀香的佛珠,现在她还没有发现这串佛珠的用途,袁瞻将它给自己难道不是因为这东西可能和这次的任务有关吗。


    方蓉的泪扑哒扑哒地落下来,闻瑎眉头紧缩,立刻马上把手上的珠子摘下来了,“这珠子跟袁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千万别误会,我和袁瞻那家伙没有关系,我想你发誓,我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硬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闻瑎心里呵了一声,如果昨天他答应方春明“跳槽”到他手下,今天可能就不会被他妹妹误会,也不会这么尴尬了。


    啧,归根结底,还是得怨袁瞻。她算是发现了,这就是袁瞻那个狗屁上司的恶趣味,今天这事即是不是她干,也能找到一堆愿意为袁瞻拼命的人来替代她。


    可惜,听完闻瑎真诚且迅速撇干关系的话,方蓉不仅没有开心,反而更加生气地怒视着她,“骗子,骗子,满口谎言!袁瞻亲口跟我说他喜欢你,这佛珠手串是他亲手给你的。我今天真是好心喂给驴肝肺,早知道你这么爱撒谎,我今日是绝对不会和你说一句话的。”


    闻瑎张嘴无力的解释,但是奈何方蓉已经跑远了。


    虽然你说对了一部分,但是事情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呵,手里的佛珠手串被闻瑎篡得嘎吱作响,袁文璲,怪不得你昨日把这东西给我,你她娘的拿我当挡箭牌是吧!


    闻瑎恶狠狠地盯着手中的佛珠串子,强忍住把它砸到地上的冲动。阿弥陀佛,冲动是魔鬼,袁文璲那个狗东西是自己的上司,这佛珠很值钱,自己赔不起。


    深呼吸,深呼吸,闻瑎把佛珠塞到衣襟内,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的第六感可真准,今天发生的事能让她记一辈子了。她是不是要找时间去山上拜拜,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那么倒霉。


    日光倾斜,树影斑驳在地面上,微风吹拂,树影晃动,如同粼粼波光。


    闻瑎看了眼树的影子,夕食将近,终于快要回去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操蛋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送走一个方姑娘,又来了一个施姑娘。


    施安婉挽着一个模样气质都不如她自己的姑娘的手腕,两人说说笑笑走到闻瑎面前。


    施安婉杏眼含笑,煞是可爱,“林姑娘,能问你一点事吗?”


    闻瑎此刻正在闭目歇息,她缓缓呼出一股浊气,慢慢睁开眼,正想开口,就被施安婉后面的那个姑娘打断了。


    “没看见安婉在问你话吗?磨磨蹭蹭地干什么。”


    施安婉拍了拍那个姑娘,语气亲昵,“凤兰,别那么说,是我们要问林姑娘,自然要礼貌一点。”


    原来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闻瑎假笑:“想问什么?”


    “刚才令孺和你说什么了呀,”施安婉的杏眼带上些许羞涩,“我和令孺——”


    谢凤兰立刻接话:“安婉以后可是要和徐公子成亲的,你别藏着捏着,刚才你们两个人的动作,我们都看在眼里了。你最好老实交代。”


    语气十分暧昧,留给他人无限遐想的空间;一唱一和,跟演小品似的。以上来自闻瑎对两人的表演做出的第一时间的点评。


    “原来二位是想问我这个问题啊。”她轻嗤了一声,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神情慵懒,扫视了两人一眼。


    闻瑎站起来,眉间阴鸷顿生,她慢慢向两人慢慢逼近,目光是逼人的凌厉。


    两人似乎被定住了,一动也不动。


    闻瑎盯着两人,面无表情,目光也毫无波澜,淡声道:“二位,无可奉告。”


    说完之后,她一丝目光也不肯再给这两人,便跟着小厮离开了徐家。


    半晌,盯着闻瑎的背影,才缓缓开口:“安婉,你确定这个叫林忆的是常邑林氏。我原先是见过袁家的另一位表妹,也是姓林,但是——”


    施安婉想到刚才闻瑎的神情,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凤兰表情也有些凝重,她也被林忆震住了,有些犹豫着说:“我,我是方才听方蓉这么说的,她还说这个人比较内向、很好欺负的样子。”


    施安婉冷哼了一声,林忆好欺负,好欺负的是她们自己吧!气死了,施安婉心里咒骂着。


    徐夫人是很喜欢自己,但是要是徐令孺不喜欢她,这门婚事还不一定能成。林忆是吧,她记住了。


    闻瑎走出徐府侧门,脸色冷淡,显然心情不愉。


    袁家的马车在不远处。袁家仆从看到闻瑎出来,眼睛一亮,立刻殷勤向她奔来,“表小姐,少爷还在车上等你呢。”


    这仆人语气里满是谄媚,他这番殷勤,定是因为袁瞻在车内等待自己的举动,显然这人把她当成了未来可以讨好的对象。


    闻瑎面无表情越过仆人,继续往前走。


    车夫将轿凳放好,弯腰恭敬道:“表小姐,请上车。”


    马车内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袁瞻此刻正闭目养神。


    袁瞻听到外面的动静,伸出手掀开了车帘,“表妹,上来吧。”


    他的尾音略长,低沉慵懒的声调似笑非笑,像是一头被禁锢着的野兽,终于找到了他的猎物。


    闻瑎看了他一眼,迈步坐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