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胎动【二合一】生辰吉乐!……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这是平南公在那一年中秋的真实感受。
他在西北戍守,而妻子在扬州娘家待产,信中说孩子的产期就在那几日,因此他日日盼望着来自扬州的家书。
中秋那日军营中一片欢庆,载歌载舞,而他独自望月,思念妻儿。
后来得知孩子在中秋那日出生,想了许多个名字都觉得不好,最终从这句诗中择了“思”字。
简单却写尽了他的一生,他的妻儿在哪,思念就在哪。
若是生辰撞着重要节日,大抵也就一块过了,生辰往往会被忽视。
但明思从未有过,父亲母亲总是在这一日的中午单独为她庆贺生辰,夜间再一块庆祝中秋团圆。
自母亲去后,明思已经三年没有庆贺过生辰,今年入了宫,想来也是没办法团圆。
但她没有想到,太子会安排舅母与弟妹入宫,陪她过生辰。
一早醒来,流水似的赏赐被送进风荷苑,可这些赏赐都不如见到舅母与弟妹的那一刻。
“丰腴了,气色瞧着也好。”舅母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角,聚少离多,忍不住红了眼眶。
得知明思有孕后,章巧与范文翰日夜忧心,连太子妃都会无故小产,明思在宫里头无依无靠,更是胆战心惊。
即便常常书信来往,可明思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两人的心始终悬着,现下瞧见明思,章巧才算安心。
“舅母,您怎得一来就说玉团胖了。”明思挽着舅母的胳膊撒娇。
章巧握着她的手说:“没胖,丰腴点更好看了,面若芙蓉,我们家玉团儿越发标致了。”
单看她这个样子,也知道在宫中过得不错,看来外界传太子独宠明良媛,倒也有些可靠。
先前明思初入宫时,总觉得委屈了这孩子,如今瞧来,莫非太子才是她的良人?
妃嫔家眷入宫,大多不能久留,但今日是明思的生辰,太子特许章巧留在风荷苑用午膳。
他让冯忠以储君规格为明思安排了一桌生辰宴,自个却并未到场,只把风荷苑留给她们一家四口,诉尽相思。
“殿下待你真好,我和你舅舅放心了。”上次让她入宫就是破例,这次又破例让她留在宫中用膳,她这个白身妇人能在宫里待这么久,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以往银烛说太子待她好时,明思总是不置可否,这一次,面对舅母所说,明思含笑点了点头。
不知是为了安舅母的心,还是真在这一日感受到了太子的好。
用过午膳,又待了一会,章巧要带着两个孩子离宫,明思准备了好些东西让她带回去。
章巧不想要,“你在宫里处处都要花银子,不必这些,家里不缺银子,你在宫里得宠,你舅舅开的商行生意可好了。”
但凡旁人知道范文翰是太子宠妃明良媛的舅舅,都要敬上三分,生意哪能不好啊。
银烛笑着说:“舅夫人,您无需担心主子,风荷苑的库房都要堆不下了,殿下隔三岔五什么好东西都往风荷苑送。”
风荷苑再宽敞,也没有前院宽敞,新开了库房,又要摆满了。
章巧这才答应,带着一堆赏赐出宫去了,走在路上胸中底气都更足了。
明思扶着银烛的手,站在风荷苑门口看着舅母与弟妹远去,虽是离别,心里的不舍却没有从前浓郁。
她知道现下想见她们并没有那么难。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总有人想入宫吧,一朝得宠,是真的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给家族带来无限荣耀。
宫中葬送无数红颜,也捧起无数个家族。
宫宴在晚上,不过一般妃嫔命妇会先去皇后宫中见礼,太子妃也派人来请明思,一道去坤宁宫。
但明思没去,只说等太子吩咐,正贤堂的人悻悻离去。
特立独行或许不好,但她不会拿自己冒险,尤其是腹中的孩子,这不仅是她的希望,也是父亲的希望,是明家的新生。
太子妃先带着万良娣去了坤宁宫,妃嫔命妇已经来了不少。
当着众人的面,太子妃假模假样地告罪,“东宫明良媛有着身孕,要晚些过来。”
看似告罪,实则告状。
让众人知道,明思恃宠而骄,仗着有身孕连给皇后请安都能推辞。
妃嫔命妇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姚皇后却笑了,“太子早已与本宫说过,晚些会亲自陪同明良媛过来,太子妃又来请罪,颇懂礼数,快些起来吧。”
姚皇后这话给了太子妃台阶下,可她还是一阵脸热,咬紧牙关撑住笑意落座。
太子亲自陪着明良媛来给皇后请安,到底谁是太子妃?
不少人若有似无地打量太子妃,姚皇后这话,便是证实了明良媛得宠,看来连太子妃都要逊色三分。
太子妃哪会察觉不到旁人的视线,如坐针毡。
后来,太子陪同明思进来时,太子妃才是真觉得耻辱。
明明每次站在
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她,明思一个妾室,凭什么站在太子身侧?
太子待明思的神色,还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只是因为她有孕吗?太子妃垂下的目光盯着明思微凸的腹部,恨不得挖出一个洞来。
姚皇后对明思很是温和,“明良媛不必多礼,赐座吧。”
在妃嫔命妇诸多的坤宁宫,不少人站着,明思只是东宫良媛,却得到了一个位置,又教众人侧目。
明思入宫后从未出席过宫宴,因此旁人也只是听传言说明思得宠,今日才算是亲眼见到了。
只看太子与姚皇后待明思的态度,不少人寻思着,这明家别是真有可能东山再起?
在坤宁宫待了一会,姚皇后要去更衣,准备晚宴出席,众人先后散去。
太子先行,在万众瞩目中,明思上了太子轿辇。
瞧着这一幕,独自坐在步辇上的太子妃,只觉得脸面已经丢尽,那些窃窃私语,好像都是在笑话她。
她默默攥紧了扶手,只要明思肚子里没了那块肉,她就别想再嚣张!
宫中宴会大多在庆德殿举办。
庆德殿是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宽敞,有堪比半个御花园的园林,还搭了戏台,教坊司的舞乐已经开始演奏。
明思始终跟在太子身侧,另一边就是太子妃,而万良娣落后几步,瞧着倒比太子妃闲适得多,不争不抢,对于明思走在她前头,也没表现出不满。
虽是入宫后初次参加宫宴,但入宫前明思参加过数次,早已熟悉流程,这些人来来往往,大多数也识得。
会遇到熟人她早有准备,不过遇到信阳侯与孙世诚,确实有些巧了。
方才在坤宁宫她留意了下,还纳闷没瞧见钱氏,作为名义上的“岳母”,此刻太子也询问了句。
信阳侯向太子行过礼,解释了句:“中秋佳宴,拙荆偶感风寒,怕冲撞了皇上娘娘,因此不便入宫。”
“母亲病得严重吗?”太子妃关怀道,既显得她重孝道,又能突出她与太子才是一家人。
明思站在太子另一侧,看似被冷落,实则一道炙热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明思身上。
孙世诚自见到明思的那一刻起,眼珠子就不会转了,明知道她已成了太子妃嫔,还为太子生儿育女,他早该死心。
可真的见到她小腹隆起,依偎在太子身侧时,他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哀。
这原本是他的妻啊!也原本是他的孩子!
这样的场合,她应该依偎在他身侧才是!
离得这样近,明思怎会察觉不到,垂在袖中的手蜷了蜷,孙世诚是想害死她吗?当着太子的面也毫无顾忌。
孙世诚想死,明思可不想。
她躲避着孙世诚的目光,往太子的身后退了退,犹如受惊。
裴长渊哪能注意不到,伸手揽了下明思的腰,黑眸微凉,看着孙世诚,“孙公子总盯着孤的明良媛瞧什么?”
信阳侯站在孙世诚前边,听了这话骇然回头,瞪了孙世诚一眼,连忙告罪,“殿下恕罪,犬子难得入宫,见着贵人失礼了。”
太子妃暗恨明思是个狐狸精,勾引了太子还不够,也把弟弟的心给勾走了,也怨弟弟不争气。
太子妃跟着请罪道:“殿下勿怪,舍弟幼时与明良媛相熟,只怕是想起旧日情谊。”
什么情谊,无非是暗指明思从前与孙世诚有过婚约,明思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太子这般宠爱。
听到这话,太子没急,信阳侯却急不可耐地抢先道:“太子妃说笑了,犬子哪与明良媛有什么情谊,犬子无状,微臣代犬子向明良媛赔礼。”
说着信阳侯向明思行了礼,倒是能屈能伸。
“侯爷有礼,”明思懒得应付这一家子,偏头向太子说,“殿下,妾身有些乏了。”
她挺着双身子,是不宜久站,裴长渊便道:“信阳侯与太子妃难得一见,你们叙叙家常,孤便先行一步。”
“恭送殿下!”
太子带着明思离去,万良娣识趣没跟上去,转头去寻自个母亲了。
信阳侯神色不虞地看了眼太子妃,冷斥道:“你是想要你弟弟的命吗?在太子跟前胡乱说话!”
知道明思现在正得宠,提起明思与孙世诚的婚约,太子会舍得惩治明思吗?还不是把怒气发泄到孙世诚身上。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父亲,我哪说错了,您怎么不怪三弟,太子当前也敢盯着明思看,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吗?”太子妃还想埋怨信阳侯府拖累她呢。
孙世诚不觉得他有错,“我只看了一眼。”
原本该属于他的女人,连看都不能看吗?
“你还好意思辩解,我就不该让你来,”信阳侯指着孙世诚,怒其不争,“你给我滚出宫去,往后我都不会再带你入宫!”
“父亲!”孙世诚不想走,待会入席,说不定他还可以见到明思,哪怕远远地看着也好。
但信阳侯不是和他开玩笑,令人将其送出了宫,转头肃着脸对太子妃说:“我让你母亲转告你的话,你是否听进脑子里去了?”
“我什么都没做。”太子妃抿了抿唇角,并不想说这个,“母亲还好吗?”
信阳侯单手背在身后,提点她:“她无事,你不必担心,既入了宫,就担起你太子妃的责任来,别像你母亲似的,整日和妾室争风吃醋。”
钱氏屡犯错事,信阳侯便不想带她入宫。
家中妻与子都不省心,宫里头这个女儿也叫他难安。
信阳侯说的无非是明思,越说,太子妃就越厌恶明思,连父亲都不站在她这边,只觉得无比烦躁,随口说了几句,找个借口先走了。
信阳侯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后悔,当初送这个女儿进东宫,是不是做错了?
*
还没这么快开宴,太子带着明思去了庆德殿后殿,一处稍显僻静的阁楼,冯忠和蒋陵在楼下守着,两人上了二楼。
“坐下。”裴长渊拉着明思坐到腿上,大掌搭在明思腰间轻轻揉捏,“腰酸了吗?”
明思顺从地靠在太子怀中,神色瞧着不是很好看,也不说话,手指抚摸着他锦袍上的云龙纹。
裴长渊问:“不舒服吗?”
以往她的话是最多的,不说话,定然是有心事。
“妾身不喜欢被人那样打量,”明思扭脸埋在太子怀中,颇为委屈地说,“妾身已是殿下的妃嫔,不想给旁人瞧。”
尤其是孙世诚那种带着灼热欲望的目光,仿佛她是一个属于他的物件。
当着太子的面,孙世诚何尝为她考虑过一分?
这样的喜欢,她要不起。
没有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女人被旁的男人觊觎着,她要把自个撇干净。
“你不喜欢,往后孤便不许他再入宫,别恼。”裴长渊又怎么会喜欢呢。
两人从前有过婚约,哪怕没成,想起来心里头也发紧。
险些,她就成了旁人的妻。
裴长渊收紧她的腰肢,将手搭在她的腹部,感受着那里的弧度,那是他的孩子。
明思是他的。
“可他是太子妃的弟弟,妾身不想让殿下为难,往后这样的场合,妾身不来了。”明思最是擅长以退为进。
裴长渊最不想她退,“何时他袭了爵位,再来谈为难也不迟。”
信阳侯还在,孙世诚身上无官职,若非家族恩荫,他本也入不得宫。
“孤听闻你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果真不喜他?”
说到底,明思入宫是迫于无奈,见着孙世诚,他难免心生芥蒂,因为当初京城都说两人是天作之合。
这话与质问有何区别?明思咽了咽喉,羽睫之下眸色流转,不过片刻,她就有了决断。
她仰头,忽然唤了句,“姐夫。”
裴长渊蹙眉,“这是何意?”
“当初妾身入宫,他说殿下本应是我的姐夫,辱我不知廉耻,攀图富贵。”
明思眸中泛起一丝水光,“妾身是被家中娇惯着长大,怎会喜欢一个折辱我的男人,殿下也这般轻视我吗?”
她眼睫未动,一颗泪珠却从眼角无声滑落,弱柳可欺,教人心生怜意。
珍珠般的泪水似滚进了他心口,裴长渊呼吸一窒,伸手捻去她的泪花,“孤不该疑你,别哭。”
一颗泪珠抹去,十颗泪珠滑落,温热的湿意灼伤了裴长渊的指腹。
他低头亲了亲明思双眼,吮去泪水,“孤不对 ,往后绝不再说此话。”
明思一哭,裴长渊胸口发紧,哄了好半晌,才堪堪收住泪。
“殿下,妾身甘愿侍奉您,与孙公子没有那么多恩怨情仇,即便不入宫,我也不会嫁他,”一次次的试探提起,就似一颗不知何时会被引燃的焰火,明思索性说个明白,“妾身喜欢有担当的男人,喜欢殿下。”
当初她为了父亲去孙家求人时,没能进去的门,就已斩断两人之间微弱的缘分,偏生孙世诚不死心。
“孤知道了。”裴长渊用帕子拭去她长睫上悬挂着的晶莹泪珠。
今个是他心急了,一个孙世诚,本不该被他放在眼里。
明思的性子,哪里会喜欢孙世诚。
即便当初是迫不得已,可如今她连孩子都为他怀了,自是喜欢他的。
一出小小的闹剧收场,两人再回到正殿时,已经有些晚了,案上的膳食依次摆好,即将开席。
东宫的座次上,太子妃与万良娣已入座,按照位份,一左一右坐在裴长渊身边。
但裴长渊答应了明思,今晚不让她离开自个身侧,方才又弄哭了她,自得赔罪,便让万良娣到后边那个留给明思的位置入座。
万良娣还没说什么呢,太子妃就急急忙忙道:“殿下,万良娣位份高于明良媛,宫中规矩森严,此举实在不妥。”
明思本来还想婉拒太子来着,坐在哪里倒不要紧,没必要让万良娣挪位,可太子妃这般急切,她反倒不想开口了。
万良娣善解人意后退几步,“前边宽敞,明良媛有身孕坐前边好,妾身坐后边不打紧。”
太子妃不悦地看向万良娣,自己可是在帮她,万良娣怎还不领情了?
万良娣却没看太子妃,心里亦不解,和太子殿下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多谢万良娣。”明思在太子身侧坐了下来。
太子妃越不想她做的事,她越得做。
皇上携姚皇后入殿,随之开席,载歌载舞,推杯换盏。
明思觉得宫宴没什么意思,不过能来宫宴的是得皇上看重的朝臣和皇亲国戚,也算是一种荣耀。
大多数人一面欣赏着歌舞,一面品尝宫中佳肴,互相敬酒祝词。
明思没动筷子,桌上的东西连茶水她都没碰,来之前范嬷嬷就让她吃饱了,特意叮嘱她最好别吃宫宴上的东西。
范嬷嬷倒也不是怕有人投\毒,是这些东西从膳房大老远送过来,基本上都凉了,有孕之人不宜食用凉物。
太子带着太子妃去向皇上皇后敬酒,而后是鲁王带着鲁王妃,明思留意了一眼,鲁王妃的肚子好像比她的大些。
据太医说两人的产期都在来年正月中旬。
明思坐得有些腰酸,略微挪动了下,太子的手不动声色地伸了过来,为她轻轻揉捏,舒缓其不适。
明思回以温柔一笑。
这一幕外人不易察觉,可却难让太子妃和万良娣忽视。
万良娣落寞地撇开了目光,太子妃眼里却生长着疯狂的嫉恨,原本备受殿下关怀的应该是她。
这一晚上,太子妃看了明思数次,明思察觉了,却一眼都没回头看她。
圆月升高,外边准备了许多焰火,众人纷纷起身,准备出去瞧瞧。
后边传来动静,明思回头看了眼,却见万良娣面色发白,弓着身子倚在桌上,像是在忍痛。
“殿下,万良娣似乎不适。”明思提醒了句。
裴长渊循声而望,“万良娣,你怎么了?”
“殿下……”万良娣抽着气起身,站都站不稳,被婢女扶着,“妾身腹痛,失礼了,想先行告退。”
裴长渊颔首,“准了,你先回东宫。”
万良娣由婢女扶着,随着看焰火的人群离殿,也不至于突兀。
明思有些好奇,难得出席宫宴,万良娣应该会注意些,免得出丑,怎会突然腹痛。
她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比前头这桌少了一样菜,这桌是良媛的规制,虽换了位置,菜色却没更换。
正要收回目光,明思注意到椅垫上的一点暗红,殿内烛火摇曳不定,她上前两步才看清,是血。
心口一紧,明思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手下意识搭在了腹部。
“怎么不跟上?”裴长渊往外走了几步,见身边的人没跟上,又回来了。
“殿下,”明思柳眉微蹙,拉着太子的衣袖,小声说,“万良娣椅垫上有血,她突然腹痛,不知是来的葵水还是别的缘故。”
裴长渊环视一圈,见大部分人都出去欣赏焰火,几步走过去瞧了眼,的确是一点红色,不大明显。
“冯忠,”裴长渊递了个眼色,“万良娣已走,让人将这桌膳食撤下去,再传个太医去仪禧院照看。”
“是。”冯忠心领神会,麻利喊来小太监,把饭菜单独收进了食盒中。
未免引起轰动,裴长渊不再逗留,牵着明思的手往外走,垂眸问她,“你可有不适?”
那血若是葵水便好了,只怕是别的。
明思另一只手搭在腹部迟迟没有松开,唇色微微泛白,摇了摇头,“妾身无碍。”
“别多想,许是葵水。”裴长渊握紧了明思的手安抚她。
明思也希望是葵水,宫宴这样大的场合,向来是姚皇后操办,太子妃应当不敢,而且也伸不了这么长的手才是。
有孕本就容易多思,明思看起来若无其事,却没了欣赏焰火的心情,一颗心七上八下,隔绝了一切热闹。
放完焰火,中秋宫宴也就到这里了。
几人回了东宫,裴长渊随着明思回风荷苑。
太子妃眼睁睁看着太子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想起今晚的事,暗恨明思运气好。
风荷苑,范嬷嬷特意备着茶点,忧心明思会饿。
但明思没胃口,刚想让人去仪禧院打听一下万良娣,冯忠就来了。
柳太医跟着到了:“回殿下,万良娣的确是来了葵水。”
明思与太子略松了口气。
柳太医又说:“但万良娣是因误食了大寒的药物,才致使葵水提前,腹痛难忍。”
一句话令两人不上不下。
“与宫宴有关?”裴长渊神色霎时冷了下来。
柳太医颔首,“微臣已查看过冯公公提来的膳食,里头好几道膳食掺杂了此种药物。”
明思急忙问他,“柳太医,若是我误食了会如何?”
“娘娘有孕在身,误食只怕会小产。”柳太医弯低了腰,在宫里多年,这些伎俩是冲着谁去的不言而喻,只是不知怎么落到万良娣的身上。
裴长渊闻言,即刻让柳太医为明思诊脉,明知她没吃宫宴上的东西,仍旧不放心。
“娘娘安然无恙。”柳太医亦松了口气。
明思垂眸,伸手抚着腹部,嗓音中夹杂着明显的后怕,“殿下,万良娣是被妾身连累了。”
即便她坐在后边那桌,她也不会动桌上的东西,但既然冲着她来,就没有轻飘飘揭过的道理。
裴长渊知道她的意思,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抚,“莫怕,孤现下去见父皇,你先洗漱歇下。”
宫宴上出现了这样的东西,自然得让皇上皇后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宫宴已散,只怕下手的人已经在抹除痕迹,若是等到明日,更是别想抓住半点把柄。
太子走了,明思在榻上坐了半晌。
银烛端了碗燕窝过来,“主子,您吃点东西压压惊。”
“不曾想宫宴上还有人肆意妄为,会是正贤堂吗?”范嬷嬷走了过来,“吓着主子了,幸好您没事。”
明思接过燕窝,小口喝着,暖意入喉,稍稍缓解了急促的心跳声,“嬷嬷叮嘱了我别吃冷食。”
“不一定是正贤堂。”喝了小半碗燕窝,她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范嬷嬷若有所思,“宫宴是皇后娘娘操持的。”
“她没有理由害我,”明思倚在迎枕上,随手捞起一把团扇把玩,“况且宫宴上出事于她没有好处。”
团扇的扇面绣着“百子闹龙灯”的花纹,寓意着“多子多福”。
明思望着扇面,眼前闪过了鲁王妃的肚
子。
今日是她生辰,又是中秋,本是双喜临门,可因这事,明思没了欢喜的心思,洗漱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半天也没有睡着。
夜已过半,屋外传来脚步声,太子居然回来了。
明思从床上坐了起来,素手掀开床幔,仰头望他,“妾身还以为殿下会回古拙堂。”
“就知道你睡不着。”裴长渊揉了揉她的发顶,“孤去洗漱一番,你等会。”
明思靠在枕上,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头发,方才还睡不着,不知为何,太子一来,她却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等着太子问结果,但他洗漱回来,却递给了明思一封信,“南疆来的。”
明思的困意霎时没了,即刻坐直,半信半疑地接过。
展开信笺,居然真的是父亲的来信,贺她生辰吉乐。
“殿下,是您安排的吗?”明思捂着信纸,眼里的笑意溢出来了。
“小寿星,岁岁平安。”裴长渊屈膝坐在床上,伸手揉了一把她脑后的长发,“原本今日应该心情愉悦。”
可惜先是遇到了孙世诚,让她落了泪,又发生了投药一事,让她害怕,到底是影响了心情。
“妾身今日很欢喜,”明思把信放在一旁,倾身靠了过去,“多谢殿下为妾身费心。”
让舅母弟妹入宫陪她过生辰,特意千里迢迢带回了父亲的信,对于此刻的明思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明思伏在男人怀中,乌黑的发散落,裴长渊手指成梳,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孤答应你,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他去坤宁宫时,一直在想,若是明思没有与万良娣换位置,他是不是就要失去这个自己看着一点点变大,还未出世的孩子。
光是想一想,就叫他心冷如冰。
这是他寄予期望的孩子,谁都带不走。
“殿下,皇上怎么说?”明思侧眸看他。
裴长渊的手挪到她粉润的面颊上,微微摩挲着,“父皇已下令彻查,皇后主持的宫宴,自请避嫌,但不会是皇后。”
“皇后娘娘待妾身挺好。”明思将小脸整个贴在他温厚的掌心,夏日过去,她又需要他了。
“最迟明日下午就有定论,先睡吧。”裴长渊将枕头摆好,拉过衾被。
明思紧紧地依偎在男人怀中,仿若还在害怕今日之事。
裴长渊搂着她,但腹部略往后退,免得压着她的肚子。
自明思有孕,太子十日有八日都在风荷苑过夜,习惯了他的体温与呼吸,在他健硕且温暖的胸膛中,明思没一会就睡着了。
裴长渊却久久没有睡意,床幔外的烛火彻夜不熄,细微的光亮透过床幔,他垂眸望着怀中睡颜,将手搭在了她隆起小山丘的腹部。
蓦地,她腹部动了一下,裴长渊指尖微颤,再次贴近,却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是他的错觉。
就在他准备把手收回来时,那种轻微的弧度再次掠过他的掌心,证明方才并非错觉。
是真的胎动。
裴长渊薄唇紧抿,一种如浪潮的汹涌从掌心传至四肢百骸。
无法言说的心绪占满了全身,是喜悦,是忐忑,是憧憬。
这是他的孩子,他与明思的孩子。
“父王会护你平安降生。”
裴长渊垂首,在明思眉心落下一吻。
第42章 细作【二合一】思思,孤亦在意他。……
万良娣在中秋宫宴上受害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时已近散席,她也没有大肆宣扬。
“娘娘是飞来横祸,幕后之人本是冲着明良媛去的,倒惹得娘娘受苦。”赵姑姑捧着煎好的药进来,瞧着万良娣气色苍白,止不住心疼。
万良娣小口喝着药,苦得眉头皱成一团,“会是正贤堂下的手吗?”
宫宴上太子妃先是特意提点她坐在太子的另一侧,而后又阻拦她更换位置。
要么太子妃是想和明良媛唱反调,要么太子妃就是知道后桌膳食添了东西,等着明良媛入座。
赵姑姑端上来蜜饯果脯,“这可不好说,那位最是盼着明良媛小产。”
喝完药,万良娣连忙吃了几颗酸甜的果脯压了压嘴里的苦味,“她真是不怕死,宫宴上都敢下手,她当皇后是摆设吗?”
东宫是太子妃的地盘,她出了手,还能伪装成意外,可宫宴上出事,姚皇后怎么可能不追查?
此举既得罪了姚皇后,又得罪了太子,还有可能触怒皇上,得不偿失。
“太医不是说了,若非娘娘葵水将近,药效不会发作的这样急,哪怕是明良媛误食,也得等到宴席结束后才能发作,届时痕迹自然被抹除得干干净净。”赵姑姑接过空掉的药碗叹了一声。
“好毒辣的手段。”万良娣捂了捂胀痛的腹部,神色失落,“太医说这药兴许会损了身子,想要有孕,会比常人艰难些。”
入宫多年无子,她和太子妃一样急切,如今不幸中招,太医的话,更叫她最后一点希望都落空了,太子本就来得少,再难受孕,这辈子只怕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赵姑姑跪在床前踏板上,红着眼安抚道:“娘娘勿忧,太医也说会为您调养身子,您本就是替明良媛受了苦,不如找殿下主持公道?”
“不可,”万良娣靠在枕头上,闭了闭眼,叹道,“时也命也,此事不宜声张,殿下既已知道,自会查明,我越是隐忍,殿下越会觉得亏欠于我,亏欠万家。”
再则宫宴是姚皇后操办的,姚皇后与太子向来亲近,没有理由害明良媛,只怕是着了旁人的道。
闹大此事,让旁人知道姚皇后主持的宫宴上被人投了毒,会影响姚皇后的威望,她不声张,反倒给姚皇后卖了个面子。
既然得不到殿下的宠爱,有那么一丝亏欠,再加上姚皇后的情面,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赵姑姑明白过来,心疼地拍了拍万良娣,“是委屈了娘娘啊,只盼着明良媛能承您的情。”
“她有孕没晋为良娣,上回殿下来仪禧院她也没拦着,想必是已经做出选择,”万良娣往下躺,拉过被子盖上,“她与孙家有旧怨,我就不掺和进去了。”
家中既盼她平安,那她也得保家中,无论做什么事,先为九族想想,如今局势,与明思作对,不如合作。
*
明思醒来时,太子已去了上朝。
柳太医奉了太子之令,一早就来风荷苑等着,给明思请了平安脉。
确认明思无恙后,柳太医与风荷苑上下才算真的安心。
用过早膳后,姚皇后身边的刘嬷嬷又带着些东西来了探望明思,明里暗里表示此事姚皇后并不知情,不想坏了两人先前的关系。
明思当然知道不会是姚皇后,因此热情招待了一番刘嬷嬷,也好安姚皇后的心。
人走后,银烛说:“皇后娘娘挺看重主子。”
明思坐了一会,腰肢泛酸,躺在美人榻上歇息,“不过是做给殿下瞧的,我哪值得她这般。”
现下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姚皇后要拉拢她,也不会这么急。
皇上亲自下令查办,宫里头的效率极高,还未到用午膳时,这件事就查出了结果。
“林嫔已承认是她做的手脚。”裴长渊知道她惦记,回东宫后就直接来了风荷苑。
明思接过银烛端上来的凉茶,“殿下先喝口茶,外边日头毒。”
虽已过中秋,秋老虎的余威仍在,尤其是大中午那一两个时辰。
“妾身从未见过林嫔,她为何要这样做?”明思想尽了脑海中
的可能人选,也没想到是林嫔。
裴长渊喝了两口茶,搁下茶盏,“算起来,你和林嫔也算是有过节。”
他把先前十皇子欺负双生子,反被穆川揍了一顿的事说了出来。
明思拧起眉心,语气里有些埋怨,“殿下为何从前不与妾身说?”
她弟妹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弟妹舅母一个都没有告诉她。
“十皇子没讨着好,林嫔更是被父皇训斥,弟妹无恙,”裴长渊就是怕她担心才没说,“有川儿在,崇文殿已经无人欺负他们,你无需忧虑。”
“就因为这事,林嫔就要谋害东宫皇嗣?”明思不大信,小孩子之间打架能打多重?
林嫔只是被皇上训斥,又没罚别的,至于赌上身家性命来害她吗?
这得多深的怨啊。
裴长渊轻笑了下,拿起她身后的团扇扇着风,“你和孤想到一块去了,但林嫔供认不讳,也没有抓到别的证据,父皇已将此事定案,林嫔被罚入冷宫,十皇子交由容嫔抚养。”
“此事不宜闹大,免得人心惶惶,父皇对外只说林嫔品行不端,触怒天子,不会披露真正内情。”
“殿下还会再查吗?”明思略往前挪了挪,团扇扇起的风格外凉爽。
裴长渊揽过明思的肩,将人锁在怀中,“孤已令冯忠暗中追查,不过父皇都没查到证据,这件事只能到这里。”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替死鬼,所以才敢在宫宴上动手,狐狸尾巴,哪有这么好抓。
没有证据,即便他有怀疑的人,也不便说出口,毕竟他是储君,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
“好吧,妾身倒无碍,只是连累了万良娣。”既然太子心里有底,明思不必说得更多。
这一次没抓到证据,总还会有下一次,只要她和孩子还在,那些人就不会消停。
“届时孤会补偿她母家,只要你无事就好。”裴长渊垂首,额头和明思相抵,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腹部,“往后这些宫宴就不带你去了,待你平安生下孩子,多的是机会。”
这次是他大意了,幸好明思和孩子无恙。
明思把手搭在太子宽大的手背,勾着他修长的手指玩,“知道啦,妾身本也没兴趣,殿下惦记着妾身就知足。”
裴长渊就是来和她说一声,古拙堂还有许多政务,在风荷苑待了没一会就走了。
太子走后,明思在软榻上倚了会,吩咐范嬷嬷带着些补品去仪禧院探望万良娣。
明思初入宫时,万良娣派人送过价值不菲的贺礼,之后两人没什么来往,这是风荷苑头次主动踏入仪禧院。
范嬷嬷去了,万良娣也收了,彼此没说什么,但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往后风荷苑与仪禧院,即便不算站在一条船上,也不会再彼此加害。
可太子妃不仅丝毫没有察觉,还在沾沾自喜逃过一劫。
“这薛贵妃办事就是可靠,居然能推林嫔出来当替死鬼。”
太子妃在宫里好歹也几年了,有些人脉,即便太子没有特意告诉她,宫里头在查办,她还是听到些许风声,因此一夜都没睡好,早起心神不宁,今个请安连面都没露,就让她们散了。
如今得知林嫔被废冷宫,即便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她也知其中缘由,一颗心算是安定了下来。
白嬷嬷连连点头,“就是可惜让明良媛逃过一劫。”
“哼,她的命总是这般好。”太子妃想想就头疼,怎么全天下的好事都叫明思撞上了,真是不公平!
“娘娘,也不是全没好处,这下明良媛算是把万良娣得罪狠了。”白嬷嬷说风荷苑派人送补品去了仪禧院。
“送多少补品也没用啊,本宫听说那药有可能会让女子不孕,”太子妃嘴角上扬,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先前万良娣不敢对明思下手,这不,报应落到自个身上,也是活该。”
白嬷嬷说:“万良娣不能有孕,娘娘也算解了心头大患。”
太子妃摇了摇头,“要论心头大患,还是明思那个肚子,眼瞧着快五个月,已经不易小产。”
头三个月她等着万良娣下手,谁知道万良娣无能,过了三个月,想要让明思落胎就有些难了。
白嬷嬷:“娘娘不急,此次未能成功,还折损了林嫔,薛贵妃只会更加痛恨明良媛。”
太子妃一想也有道理,低声吩咐道:“咱们私底下与薛贵妃来往便罢了,待她除掉明思,我得离得远远的,别叫太子知道了。”
“娘娘英明,您可什么都没做,手上干净着呢。”白嬷嬷恭维道。
宫里头最擅长借刀杀人,看似自个没沾血,实则只要借过刀,就会留下痕迹。
几日后,冯忠将追查到的名单呈递在了太子书案。
毫无疑问,种种迹象直指玉泉宫,但薛贵妃办事谨慎,七拐八绕的,其中有些迹象,已经不能算证据。
比如林嫔指使身边的宫婢,利用尚食局一个交好的太监而投毒,可这个太监也与玉泉宫一个洒扫的婢女来往密切。
宫中千丝万缕,看似谁都没关系,但又谁都能牵扯上几分。
这件事是薛贵妃做下的,裴长渊一点也不惊讶,他问冯忠,“太子妃参与了吗?”
这……冯忠犹豫了下,实话实说:“奴婢只探听到宫宴前一日,太子妃身边的降香,在宫道上偶遇薛贵妃身边的宫婢,聊过几句,至于说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聊过几句算不得什么,因此冯忠并未往上头写。
“殿下,不如奴婢去将降香带来?”只要舍得下狠心,严刑拷打之下,什么都吐得干净。
裴长渊摆了下手,“不必。”
候在一旁的蒋陵说:“殿下,上次谣言一事,薛贵妃与太子妃都掺和了一脚,这次又牵扯其中。”
太子妃何时与薛贵妃这般有默契了?这句话蒋陵不该问,因此没说出口。
只是巧合太多,怎能不令人多心?
谁都知道,太子妃不喜欢明良媛,两人一开始就有旧怨,太子妃丝毫没想过遮掩,发生这样的事,很难不让人联想。
裴长渊又岂会不明白蒋陵的意思,“孤给过她机会。”
造谣之事他没和太子妃挑明,但告诉了信阳侯,随后信阳侯夫人急匆匆入宫,想必也和太子妃说过了。
太子妃若还继续和薛家纠缠,那裴长渊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给她机会。
从前无心后院也不在意,现下常去风荷苑,各方波澜之下,倒是发觉太子妃并没有学到信阳侯的精明。
母后当初只怕是察觉到自个身子不妥,担忧不能看着他大婚,因此在选太子妃之上急切了些,被平南公婉拒之后,便选了和平南公交好的信阳侯之女。
他是储君,政务繁忙,没时间亲自去教孙氏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妃。
她若不能担当大任,自有能担大任的。
不过片刻,裴长渊便有了决断,吩咐他们:“此事不得打草惊蛇,对外只当不知,往后盯紧正贤堂与玉泉宫,二人再有来往,必得来报。”
冯忠颔首,答应下来。
“鞑瓦细作若真和薛家有牵扯,定然会想法子从孙氏口中探听东宫的消息。”裴长渊指腹摩挲着微凉的玉扳指,黑眸冷沉,流露些许失望。
蒋陵心中一凛,听着殿下的意思,这是要把太子妃当诱饵?
裴长渊没继续往下说,吩咐冯忠把这个结果转达给万良娣。
冯忠应下,和蒋陵一齐退出书房。
出了门,蒋陵悄声和冯忠议论:“殿下是要放弃太子妃吗?”
要不然实在想不通殿下怎会放任太子妃和薛贵妃来往。
“她自个作的孽。”冯忠叹了口气,太子妃和明良媛作对也就罢了,怎得还和薛贵妃牵扯不清,谁不知道薛贵妃野心勃勃,巴望着鲁王夺嫡。
冯忠还得去仪禧院,随口道:“罢了,殿下的心思咱们勿要多猜,办好手头的事吧。”
自从明良媛入宫,太子妃方寸大乱,他的差事也越发多了,不知这东宫,何时才能宁静下来。
起
码得等到明良媛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吧。
冯忠去了趟仪禧院,只告诉她幕后黑手是薛贵妃,没有提太子妃的名字。
鲁王妃和明良媛的身孕差不多月份,薛贵妃盼着鲁王妃能生下皇长孙,做这个手脚也实属正常。
但既然是万良娣遭了罪,万家就不可能不记恨上一笔。
万良娣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握着朝廷的钱袋子,等薛家与鲁王在户部处处碰壁,才意识到是薛贵妃干的好事,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
明思有孕五个月时,也是母亲去世四年的忌日。
心情被影响再正常不过,太子是过来人,因此早早安排了章巧和两个孩子进宫陪伴明思,还想让她们在风荷苑暂住一段时间。
但妃嫔的家眷住在宫中,实在是过于高调,一双弟妹尚且年幼,并且恰好在崇文殿读书,勉强说得过去。
可章巧无诰命,住在东宫不妥,因此在风荷苑待了会,还是出宫去了。
明思也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有弟弟妹妹陪着就已是难得的恩典,不能太过肆无忌惮,落人把柄。
既然明思都这样说了,裴长渊也就没强求,只要她少伤怀几分便好。
弟妹住在了风荷苑的东厢房,多了两个人,热闹了不少,明思早晚都能见到弟妹,便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嘉平和岁安住在宫里,去崇文殿也更方便了。
只是苦了穆川。
以前崇文殿散学,他还能跟着去明家玩一会,现下明岁安住在东宫,他却要出宫回公主府,他不愿意了。
他跟着明岁安到了风荷苑,求着明思,“阿姐,你就让我也住在这里吧,我听话的。”
明思为难起来,“大王子,这事我做不得主,你得问你舅舅和母后。”
“那我去求舅舅,只要舅舅答应,你就答应吗?”穆川脑瓜子转得快,觉得求舅舅比求母后机会更大。
若是太子都答应,明思自然没法阻拦,说的好听风荷苑是她的地盘,实则是皇家的,再则想起穆川在崇文殿照顾一双弟妹,她本身也该感谢这个小郎君,不忍拒绝。
因此,太子一来风荷苑,就被好外甥缠上了。
穆川抱着太子的腿不撒手,“舅舅,好舅舅,您就答应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做坏事,很乖的。”
裴长渊被他摇得站不稳,拍了下他的脑袋,“别胡闹,明良媛有了身孕,哪里照顾得了你。”
明家幼子那是亲弟妹,可以随意相处,可穆川却隔着层关系,明思免不了会多顾忌几分。
“我不用阿姐照顾,我已经会自己穿衣裳了。”自从上次母后说他照顾不了明岁安,穆川许多事都开始亲力亲为,不再要仆役伺候。
裴长渊实在被磨得没法子,便推到明思身上,“那也不成,这是明良媛的地方,舅舅做不了主。”
裴长渊抬眸,想示意明思拒绝这个臭小子。
就听穆川嚷嚷着:“阿姐说只要舅舅同意,她就同意。”
明思坐在榻上,看着舅甥俩拉拉扯扯,忍俊不禁,随手拿过团扇挡住了半张脸,免得她笑得太得意被太子瞧见。
裴长渊睨了眼看好戏的明思,抬手指了指她,满脸都写着——看你干的好事。
手中的团扇下移,明思对着太子做了个俏皮的鬼脸,随即挡住自个笑盈盈的脸,只露出一双无辜清澈的眸子。
裴长渊看着她这副娇俏模样,狭长黑眸里满是无奈。
尽给他出难题。
“川儿,你再闹,舅舅就不答应你了。”裴长渊板起脸来。
穆川一听有机会,立马撒手,“舅舅,你答应了?”
裴长渊拍了拍被弄得皱巴巴的外袍,坐到了明思的身旁,“你想住东宫可以,但不能住风荷苑,你住到古拙堂去,想来和弟弟妹妹玩随时可以。”
穆川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还想再争取一下。
裴长渊立马冷着脸说:“若不想住古拙堂,舅舅只能让你母后带你出宫了。”
这话一出,穆川立刻答应下来,“我住古拙堂。”
反正都在东宫,比之前更近了就好,穆川忙不迭跑出去找明岁安报喜。
他一走,裴长渊转头来看明思,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真是什么都敢答应。”
“唔……,”明思伸手捂住额头,可怜巴巴地喊,“殿下,疼呐!”
裴长渊用了多大的力气还能不知道,“别装,你可知道,万一川儿在风荷苑生了意外,你怎好和皇姐交代?”
穆川住在风荷苑,对明思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要背着风险。
明思听得出来太子语气里的关心,主动挽着男人的胳膊,卖乖讨好道:“殿下真好,处处为妾身着想,妾身这不是不忍心拒绝大王子嘛。”
裴长渊垂眸,理了理明思微乱的鬓发,“小孩子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你都是当娘的人了……”
眼瞧着太子要长篇大论,明思眼珠一转,捧着肚子叫唤,“哎呀!”
“怎么了?”裴长渊面色骤变,扶着她问,“肚子疼?”
太子就要唤冯忠传太医,明思噗嗤一笑,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殿下,孩子动了。”
裴长渊吁了口气,佯怒训她,“孤看你胆子越发肥了,连孤也敢戏弄。”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手贴在明思腹部,隔着衣裳并不明显,不过确实能感受到孩子的胎动。
掌心一暖,什么话都忘了说。
罢了,她思虑不周,他多周全几分便是。
毕竟她有着身孕,这般辛苦。
东宫多了三个孩子,热闹自然是不必说了。
小孩子叽叽喳喳,笑着闹着,明思肚子里这个似乎都感觉到了,胎动愈发频繁起来。
只怕将来生下来,也是个活泼好动的。
但风荷苑越热闹,就凸显的别处格外冷清。
万良娣收下了风荷苑的补品,倒是放平了心态。
可太子妃摸着空荡荡的冷榻,悲从心中,不明白怎么就成了这样。
大婚这几年,殿下守孝三年也就罢了,头一年,两人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现在,太子早就忘了她是太子妃,日日进后院,却再没进过正贤堂。
这一切,都是因为明思,自从明思入宫,她的宠爱与权力就一日日减少。
只要明思没了,殿下一定会回心转意。
薛贵妃说的对,月份大了,更容易一尸两命。
她得等一个机会。
*
弟妹在风荷苑住了有小半个月,明思也怕长此以往惹人非议,在舅母入宫探望她时,便让舅母将人带出宫去。
几个孩子都在宫里,章巧也不放心,早就想和明思提了,又怕她舍不得,影响心情。
不过这次有喜事,章巧乐呵呵道:“你三表哥争气,秋闱考上了,还得了个头筹,是解元。”
“三表哥好生厉害!”明思喜不自胜,范家从商,三表哥是唯一一个仕途有望的,科举不简单,能得解元,可见能耐。
章巧亦是满脸骄傲,“他不日就会入京,准备明年在京的春闱,要再争气一点就好了。”
章巧没有诰命在身,每次入宫心里都不大自在,盼着儿子争气,来日能给她挣出个诰命,也好入宫探望明思。
明思忙让舅母放心,夸口道:“三表哥保管能金榜题名。”
家有喜事心情舒畅,即便弟妹出宫了,明思面上还是带着笑。
眼瞧着一家子越来越好,只等父亲的冤屈洗刷,又能团圆了。
裴长渊知道今日双生子出宫,担忧明思会失落,特意比寻常早了一个时辰来风荷苑,想陪她散散心。
谁知他到时,明思浅笑嫣然,在院子里坐着赏景,没有半点不愉快。
“殿下今日好早。”明思要起来迎他。
裴长渊长腿几步走过去,“坐着就是。”
“妾身坐累了,想起来走走。”明思扶着太子的胳膊,快六个月的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去后院走走吧,今日太医来请过平安脉吗?”裴长渊望
着台阶,配合着她的步子走的缓慢。
“太医说一切都好,”明思拍了拍鼓鼓的肚子,“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
初次有孕,辛苦是无法避免的,除了一开始的害喜,后面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夜里头睡觉翻身都难。
这才六个月,等八九个月的时候,更不知道有多难捱。
“下手别没轻没重。”裴长渊蹙着眉拉开她的手。
明思略有些无奈,太子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不过这也是好事。
宫里头的孩子争的不就是父亲的看重。
自从孩子会胎动后,每晚睡前,裴长渊都要用手贴一会孩子。
明思双腿盘坐在床上,掀起里衣,露出隆起的腹部。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得最近不见长肉?”裴长渊从身后搂住明思,她有孕只有肚子大了起来,身上不见肉。
而且在肚子的衬托下,显得她更加纤瘦了。
明思背对着他,心虚地抿了抿唇,但语气自若道:“太医说不能吃过多,免得将来胎大难产。”
自从太子说过一次她长胖了,明思就刻意让范嬷嬷注意着饮食,少吃了一些,她不会真的信了太子说胖了也好看。
后宫妃嫔,以色侍人,她能入太子的眼,敢说没有容貌的原因吗?
有孕必然会改变身材,但她可以稍微控制一二,不能过度,将来生了孩子,也能更快的恢复。
“真的吗?”裴长渊对此持疑,她离生产还早,此时正是孩子需要营养的时候。
明思扭头,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瞧着极为无辜,“殿下,妾身还能骗您嘛。”
“最好没有,”裴长渊语重心长地念叨,“一切要听太医嘱咐,不可擅作主张。”
“妾身很在意这个孩子,不会不顾他的健康,”明思伸手勾住太子的脖颈,杏眸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这是殿下与妾身的第一个孩子。”
她问过柳太医的意见,听着他的安排减少一些饮食,适当增加活动量,以此来控制身材,若有损孩子,范嬷嬷也不会答应她。
每次和明思对视,裴长渊都似瞧见了璀璨银河,入宫快一年了,她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透亮,犹如琥珀,没有被宫中的尔虞我诈沾染半分。
裴长渊伸手把她的里衣放下,遮住肚子,垂眸含住了她的粉唇,“思思,孤亦在意他。”
虽然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他第一次倾注了心血的孩子。
他的在意,未必比明思少。
一场秋雨一场凉,随着荷叶相继枯败,秋意自北南下,京城温度骤降,明思有孕六个多月的时候,风荷苑已经烧了地龙。
秋日可以是硕果累累,也可以是萧索凋零,易令人想起些伤感的往事,最让明思担忧的就是父亲,怕他冬日缺衣少食。
或许如太子妃暗恨的那般,上天格外眷顾明思。
她入宫满一年的那天,西北传来了好消息。
孟绍成在西北军营中抓住了一个鞑瓦细作,乃是九营的副将,还是士卒时就跟着平南公,颇得平南公信任。
从他房间暗格中搜出了盖着平南公私印的空白信笺,孟绍成派人将其扭送入京,上奏为平南公伸冤。
第43章 平南公死讯【四合一】他们两情相悦。……
明思困在东宫,消息不如外界灵通,得亏有范嬷嬷的弟弟在采买办事,连接内外,打听到的东西多,一得知便立马告诉了范嬷嬷。
范嬷嬷脚步走得飞快,生怕慢了一步,将这个好消息转达给明思。
“果真?”原本倚在美人榻上的明思连忙坐了起来,神色带着急切。
“主子莫急,”范嬷嬷上前扶她,“舍弟打听到的是这样,具体的,您还是得问问太子殿下。”
“昨个殿下不曾和我说。”明思坐不住了,左右看了看,撑着美人榻起身,“什么时辰了?”
范嬷嬷瞧了眼铜壶滴漏,“还有一个时辰才用晚膳,主子不急,殿下快来了。”
怎么能不急呢,明思在屋内走来走去,她入宫虽说能保住父亲性命,可她不便查找证据,父亲已经在南疆受苦一年了。
如今可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希望,明思恨不得现在去古拙堂问个清楚。
银烛在一旁跟着明思走来走去,“主子,您慢点,别颠着小主子。”
明思的手搭在腹部,轻拍了拍,肚子里的小家伙居然有反应,顶了下她的掌心,仿佛在告诉明思,自己一切都好,不要急。
明思霎时酸了眼眶,脚步慢了下来,父亲定会无恙,他要看着孩子出生呢。
今日是明思最盼着太子来风荷苑的日子,可偏偏太子却比往常来得更晚,膳房按照从前的时辰送来晚膳,明思一点也吃不下,让范嬷嬷放在小厨房温着了。
京城已经入冬,越到傍晚外边越冷,明思非得穿着披风,在院子里等太子。
裴长渊下了轿辇,看见明思的身影,眉头倏地蹙起,“大冷天在外边站着做什么?”
“殿下!”明思快走几步上前,急不可耐。
只是几步而已,裴长渊看她挺着个肚子,着实悬了下心,赶忙过去接住她,“急什么?自个双身子不知道吗?”
明思双手攥着太子的衣袖,眸中已经溢出一丝水光,“殿下,家父……”
她才开了个头,裴长渊就明白了,安抚地搂着她的腰,“先别急,进屋说,孤告诉你。”
范嬷嬷让明思别急时,她心里头犹如油煎,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但听着太子这句沉稳的别急,她不知为何陡然安定了许多。
太子的话,于她而已,宛如泰山厚重,叫人安心。
进了屋,明思的手是凉的,裴长渊捂着她的双手,“孟绍成是抓住了一个鞑瓦细作,孤方才在与父皇处理此事,这才来晚了。”
知道她心急这事,怎会故意晚到。
“那父亲的冤屈可以洗刷了吗?”明思抬眸,紧紧地盯着太子,一眼也不敢眨,胸腔内的心跳声“砰砰砰”,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裴长渊感觉到了她的急躁,分了一只手去顺她的后背,“有希望,父皇已令三司会审,孤从旁监察,重新审理平南公一案。”
一句话,让明思重重地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她忽然撇过脑袋,捂着胸口呕了起来。
“思思,”裴长渊神色瞬变,急忙吩咐,“冯忠,传太医!”
银烛与范嬷嬷手忙脚乱,拿唾壶,端茶水,拧帕子……
明思容色苍白,胃部不断翻涌着,想吐,却因为腹中空空,什么都没吐出来,胸口上下起伏着,险些喘不过气。
“思思,放轻松,深呼吸,先缓过来。”裴长渊半蹲在她跟前,一边顺着她的后背,一边教她平缓心绪。
就知道平南公对她影响甚大,他还想着要不要等此事结束后再告诉她,不曾想她已经知道了。
裴长渊剑眉紧蹙,凤眸冷沉,瞧着明思含泪的眸子,呼吸不知不觉也急促了几分,“孤会秉公处理此事,为平南公平反。”
查还没查,细作是真是假还不清楚,裴长渊本不该作下这样的承诺,可眼瞧明思这般痛苦,他的话脱口而出。
此时此刻,他忘记了自己是储君,一言一行都该慎重。
他只知道自己是明思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想母子俩一切都好。
从太子口中说出的话多有份量看明思就知道了,她三两下就平复下了心绪。
太医来时,已不再呕吐,呼吸也缓过来了,只是有些疲惫,头微微发晕,靠在太子怀中,好不可怜。
柳太医把过脉,“娘娘还没用晚膳吗?”
一旁的范嬷嬷忙点头,“是,晚膳还温在小厨房。”
柳太医道:“娘娘有孕,切不可饿着,方才害喜应是情绪起伏过度,加上未曾用膳,这才头晕。”
“还不快去传膳,先弄一碗粥来。”裴长渊睨了眼范嬷嬷,不怒自威,舍不得冲明思发火,怨气便冲着旁人了。
范嬷嬷吓得腿软,忙不迭去
了。
“殿下,妾身无碍。”明思咽了咽喉,从太子怀中坐了起来,她是急了些,方才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太难受。
裴长渊神色微冷,接过范嬷嬷端来的三鲜粥,用瓷匙搅了搅,亲自喂到明思嘴边,“先用膳。”
明思打量着太子,知道他是不高兴了,因此不敢再胡闹,乖乖张嘴吃了。
一个喂,一个吃,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瓷匙碰到碗壁的声音。
太子不悦,众人大气不敢出。
喂完一碗粥,裴长渊把空碗递给范嬷嬷,寒声道:“你是宫里的老人,明良媛不懂事,你也不知轻重吗?孤看你们也不用吃了。”
“殿下恕罪!”范嬷嬷等人仓惶跪地,半个字都不敢辩解。
明思咬了咬唇,伸手拽了下太子的衣袖,“殿下,妾身知错。”
裴长渊回头,一对上明思楚楚可怜的水眸,心中的气霎时去掉一半,挥了挥手,“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谢殿下宽仁。”范嬷嬷从地上起来,急促的心跳半晌都未平复,方才她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杀意,只是因为明良媛才收了手。
“摆膳吧,”裴长渊起身扶明思,语气仍有些冷,“再吃点,往后不许再饿着。”
“妾身知道了。”明思亦有些害怕,她是初次有孕,经验不足,担忧父亲之下,竟忘了自个的身子。
明思喝了一碗粥,也吃不下多少,但又不想太子再生气,吃饱了还是努力吃着。
裴长渊伸手拦住她,“吃不下就别吃了,待会饿了再吃,过犹不及。”
明思怯怯地抬眸看他,“殿下别生气了好吗?”
自她有孕,裴长渊没在她跟前发过火,有时明思都忘了,眼前人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裴长渊最受不得她用含着泪水的眸子看他,哪还有什么气,“孤没生气,你如今是双身子,得为腹中的孩子考虑一二。”
明思乖乖点头,“妾身不会了。”
越是这个当口,她越得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她若出事,父亲的希望就减少了一分。
用过晚膳,照例在后院闲逛,太医说为保来日生产顺利,明思不得整日坐着不动弹,该走动就得走动。
裴长渊记得这话,每日晚膳后,总陪着她走一会,从夏天走到了冬天,繁茂的莲池,只剩下一些枯枝败叶,倒是锦鲤个个养得肥嘟嘟,瞧着好不喜人。
“方才是妾身心急,”明思如今平复了心绪,便有些后悔,想法子挽救,“殿下无需担忧妾身,只希望无论结果如何,殿下不要隐瞒妾身。”
她方才反应太大了,明思怕来日有什么事,太子会为了她的身子考虑隐瞒于她。
毕竟东宫是太子的地盘,真想不让她知道,就是范嬷嬷也不敢忤逆。
因着明思有孕,风荷苑的灯笼增加了许多,夜里头也如白昼,照亮了平坦的地面。
裴长渊长臂揽着她的腰肢,手指搭在她隆起的腹部,时不时能感觉到一点胎动,孩子的活泼,令他渐渐心安。
“孤答应你,这件事一有结果就告诉你,孤亦希望能为平南公翻案,冬日降临,西北又该蠢蠢欲动。”
去年是孟绍成镇守西北,鞑瓦数次来犯,虽说没讨着多少好处,但每回出兵抵御也是一大笔花销,平南公离开西北的这一年里,西北耗费的军饷比过去三年还要多。
孟绍成再像平南公,到底也还年轻,不如平南公老辣。
“平南公若愿意,回到西北是最好的。”流放一年,受了这般冤屈,裴长渊并没有底。
“父亲会愿意的,”明思语气笃定,“西北才是他的故乡,他放不下西北的百姓。”
即便遭受不公的待遇,但守卫西北,早已成了平南公毕生的使命。
翌日。
明思一起来就想给梅老大人写封信。
但范嬷嬷和银烛都眼巴巴地看着她,让她先用早膳。
想起昨晚的事,明思暂时压下心中急切,用了早膳。
“昨晚是我的错,连累你们了。”
范嬷嬷连忙说:“主子说的哪里话,没能伺候好您,本就是奴婢的失职,殿下处罚是应该的。”
明良媛待下人宽厚,有好几次,都是她向太子求情,要不然谁家的奴婢能过的像她们这般轻松。
银烛想想还有些后怕,“知道主子担忧国公爷,您也得注意身子,昨晚您的脸色可白了。”
明思颔首,“我知道了。”
她垂眸摸了摸肚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殿下兴许会更加尽心,她不能大意。
用过早膳,明思修书一封,让范嬷嬷转交出宫,送去兵部尚书府邸。
她认识的人多,真能帮得上忙的却没几个,只能拜托兵部尚书,希望他能帮忙说情。
原本最有希望帮忙的是信阳侯,可明思已经认清了孙家的嘴脸,此时此刻,不盼着父亲去死就不错了。
她还真没猜错,孙家真盼着平南公去死。
自从得到平南公有望起复的消息,太子妃就惶惶不安。
钱氏也因着这事得以入宫,信阳侯想让钱氏从太子妃这探听些消息,看看太子是怎么打算的。
钱氏来了,惯常向太子妃吐苦水,“你父亲也真是狠心,夺了我的管家之权,连门都不让我出,也不让我进宫。”
“前头中秋宫宴上,你弟弟为何突然归家?我问他也不说,整日郁郁寡欢,我想给他寻摸门亲事,他死活不肯,真是魔怔了。”
钱氏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絮絮叨叨念了一堆,太子妃却没时间关心被明思勾了魂的亲弟弟。
她打断了钱氏的念叨,“母亲,父亲是怎么打算的?真让平南公顺利起复吗?”
听到这话,钱氏才想起来正事,“你父亲的意思,是想让你打听打听太子的心意,平南公真的会翻身吗?”
“太子的心意我哪能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子妃颇为气恼地坐到榻上,“母亲自个看看,正贤堂冷清的,太子殿下何曾来过。”
算起来,太子已经快一年没来正贤堂了,东宫议论纷纷,哪里还有人真把她放在眼里,空有个太子妃的名头罢了,别说现在,就是从前,太子也不会和她说朝堂上的事。
“唉!”钱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呢,分明先前殿下待你还是不错的。”
太子妃满肚子都是委屈,“自从明思入宫,我处处落了下乘,太子的心都被那个狐狸精勾走了,哪还想的起来我。”
“咱娘俩命怎么都这么苦,你父亲也偏宠妾室。”钱氏想到这一年在侯府的日子,就忍不住红了眼。
可太子妃却没法和她共情,甚至埋怨钱氏,“我早就说过了,不能让平南公活着,你们迟迟不肯动手,现下好了,将来平南公起复,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是谁的还说不准呢!”
平南公获罪流放,明思还能在东宫风生水起,来日她生下太子长子,平南公起复,明思怎么可能不肖想太子妃之位?
光是想想,太子妃就觉得她的位置摇摇欲坠。
“不会吧?太子妃哪能轻易废立。”钱氏紧张起来,她儿子已经让信阳侯恼了,若是女儿的太子妃之位没了,那她在侯府更要被妾室欺负死。
“怎么不会?”太子妃心情烦躁,连对母亲说话也没了耐心,“咱们家背弃了平南公,你觉得等平南公起复,咱们家能捞得着好处?”
即便不算她和明思在东宫斗得如火如荼,光是当初将明思贬妻为妾,也够平南公狠狠记上孙家一笔。
钱氏一想也是,这下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怎么办、怎么办,钱氏是母亲,比太子妃多吃了几十年的饭,现下却只知道问女儿怎么办。
太子妃心知母亲靠不住,也懒得和她多说,只叮嘱道:“母亲回去转告父亲,切不可妇人之仁,该下手时就得下手,为今之计,不能让平南公活着回到西北。”
“平南公必须死!”玉泉宫内,薛贵妃也在和鲁王商讨平南公一事。
“平南公一旦起复,太子就有多了一个助力,明思已入东宫,还有了身孕,平南公自然会帮太子。”
说着说着,薛贵妃啧叹了一声,后悔不已,“太子真是心机深沉,只怕早就想到平南公还有起复的这一天。”
“早知道当初儿臣便纳了明思。”鲁王已有了王妃,仍旧惦记着明思。
那日宫宴上,他见明思有着身孕,可面容仍旧精致,不施粉黛面色红润,如花美艳,身姿纤秾合度。
反观鲁王妃自有孕后却胖了许多,肚子上全是肉,脱了衣裳令人毫无兴致,鲁王大多都歇在妾室屋里。
“现在说这些也迟了。”薛贵妃本以为这个罪名,平南公必死无疑,哪想得到明思能攀上太子,定然是太子在背后保了平南公。
想要办事,就得有银子,鲁王问:“母妃,您手里还有余钱吗?”
“怎么?你钱不够花了?”薛贵妃美眸一凛,“不是让你别纳那么多妾,王妃有着身孕,你就不能顾忌一二?”
鲁王心虚,面上却强撑着狡辩,“母妃,那些妾室都是王妃主动帮儿臣纳的,您也知道,王妃有孕不能侍寝,儿臣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总不能忍着,对身子多不好。”
这话说的也有理,到底是自个儿子,薛贵妃偏爱几分,“年底事情多,我这存银也不多,你去问你外祖父要吧,这件事你们一起再商量下,势必做到不留痕迹,别被东宫抓住把柄。”
鲁王却有些苦恼,“母妃您不知道,近来户部总是刁难薛家,外祖父想从户部要军饷,都得三催四请,哪里有银子给我用。”
“户部尚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薛家对着干?你怎么不去帮你外祖父说说情。”薛贵妃得宠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不给薛家面子的朝臣。
“连儿臣想要点银子,户部都要推脱几日呢,”鲁王看了眼薛贵妃,话里话外不免抱怨,“还不是上次您给明良媛投毒,却让万良娣中了招,万家这是彻底和薛家站在对立面了。”
万良娣入东宫,户部尚书早就是太子的人,但之前没有这般明目张胆,自从万良娣受害,万家就没什么顾忌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说到这个薛贵妃就烦,“明思的运气未免太好,害我折损了林嫔,也险些让你父皇起疑,还折腾出许多事。”
“如此,平南公更不能留了。”想到这里,薛贵妃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你悄悄递个橄榄枝给信阳侯,兴许他能帮你。”
“母妃,您糊涂了啊?”鲁王简直不敢相信薛贵妃说出来的话,“信阳侯是太子妃的母家,怎么可能会帮咱们!”
薛贵妃白了自家儿子一眼,“你懂什么,你也不想想平南公获罪后,信阳侯对明家做了什么,信阳侯能眼睁睁看着平南公起复,来找他算账吗?”
信阳侯的爵位本就是依靠平南公得来的,信阳侯算得上是背叛了平南公,再加上太子妃和明思明争暗斗,积怨已深,这两家,早就从故友成了仇敌,迟早你死我活。
鲁王稍一想想,便明白过来,眼里闪着精光,“还是母妃英明,儿臣这就去办。”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哪怕先前是仇敌,也可以因为足够的利益,而暂时放下仇怨,先解决了共同的仇人。
时隔一年,平南公一案再度掀起波澜。
有信阳侯与薛家盼着平南公死的,也有梅怀兴与文奉仪这等盼着平南公翻案的。
不管怎么说,因为明思有孕得宠,比起一年前,落井下石的人少了,范文翰也各方斡旋,力求为妹夫洗刷冤屈。
与此同时,西北的军民亦伸出援手,组织众人写了一份万民书,经孟绍成之手呈至御前,为平南公伸冤,其中包括一年前受鞑瓦马蹄践踏的边境百姓。
亲人惨死,家园被毁,他们恨的是鞑瓦,而非守护他们二十年的平南公。
这一年,平南公不在西北,他们受到鞑瓦更多的侵扰,无法安心生活,深知平南公于西北的重要性,也想为平南公做些什么,便有了这封万民请愿书。
这份文书的厚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许多人并不会写字,就咬破手指,在请愿书上摁下自己的手印,这份鲜红的万民书在朝堂上传递,无不令人动容。
若是这样一个备受百姓爱戴的官员会通敌叛国,那他图的是什么呢?
隆盛帝本就不信平南公会叛国,只是当初迫于形势,为了安抚各方,才不得不做个决断,所以平南公流放一年了,都不曾捋夺他的爵位。
他需要的就是一个台阶,一个给天下万民交代的理由。
而孟绍成这次抓到的细作,就是这个台阶,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三司会审之下,奄奄一息的细作承认了偷窃平南公私印,伪造书信,污蔑平南公。
平南公通敌叛国的罪名得以洗清。
梅怀兴顺势请求皇上收回流放罪责,起复平南公。
自然也有人不乐意,“虽然平南公通敌叛国的罪名洗清了,可他延误战机是事实,让边境百姓损失惨重,处罚也在情理之中。”
梅怀兴据理力争,“胜败乃兵家常事,总不能因为一次失误,就抹杀平南公之前的英勇战绩,若是如此,将来还有谁敢为大梁冲锋陷阵。”
“流放一年,也惩罚够了。”
是啊,平南公已经流放了一年,该受的惩罚已经受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南疆,朝廷若舍弃这样一位悍将,是一大损失。
彼此争执之下,裴长渊说道:“父皇,如今西北是孟绍成代掌帅印,不如让平南公返回西北后暂不执掌帅印,以观后效。”
孟绍成是平南公义子,帅印在谁手里还不是一样?可太子发了话,有心之人又不敢反驳。
梅怀兴立马跟着说:“入冬后鞑瓦极不安分,正好让平南公将功折罪。”
平南公在西北,鞑瓦就算进犯也要掂量一二,有这般省事的法子为何不用?
隆盛帝思索过后,见有台阶可下,顺势答应了太子所请。
皇上下旨,免除平南公流放之刑罚,召回西北。
这时,明思的身孕已经七个多月,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父亲被赦免,明思喜不自胜,也不知是不是欢喜过了头,孕期的苦恼随之而来。
别看六个月和七个月就隔着一个月,但对明思来说,体感却是完全不同。
夜里头睡不好,沉重的肚子压着,她不能再侧身窝在太子怀中,只能平躺,可躺久了又觉得腰痛,夜里头一觉要醒好几次。
如果只是睡不着也就罢了,还会伴随着小腿抽筋,半夜被疼醒,想起来揉捏,免不了要惊醒睡在身侧的太子。
太子政务繁忙,还得早起上朝,明思并不想影响他歇息,便想着先忍一忍,可疼痛让她下意识溢出了细碎的声调。
裴长渊被惊醒过几次之后,夜里头睡觉就浅了,一有点动静,他很快睁开眼,“怎么了?”
“腿抽筋。”明思抽着凉气,因为隐忍咬得嘴唇嫣红,眼里也有水色。
裴长渊闻言起身,坐到床尾,抬起她的腿,修长的手指轻重得宜的揉捏,手法娴熟地为她缓解疼痛。
明思撑着被褥坐了起来,满是愧疚,“殿下,又影响您歇息了。”
裴长渊手下动作不断,半夜惊醒也没有不耐的神色,“日后疼的话就喊孤,别自个忍着。”
“殿下,您明日还是回古拙堂歇息吧。”明思看了他半晌,到底是开了口。
其实妃嫔有孕本是不能侍寝的,这是宫里的规矩,更没有妃嫔有孕,太子还亲自伺候的,连范嬷嬷都说太子待她的宠爱,闻所未闻。
倘若她的夫君是寻常人,明思自然可以安心受着这些照顾,她有孕辛苦,夫君贴心是应该的。
但太子不是普通人,也并非她的夫君,她不能一点都不顾忌。
明思也担忧自己孕期的折腾,会令太子厌烦,久而久之失了宠爱。
“不碍事,你怀着身子辛苦,孤还能怪你不成?”裴长渊一只手捏着她的小腿肚,另一只手伸过来,带着安抚意味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是暖和的。
好在风荷苑的地龙烧得旺,冬夜
里爬起来也不觉得冷。
“您白日要处理政务,若是夜里还睡不好,妾身心中难安,”明思偏头依偎在太子手中,满目柔和地说:“妾身这儿有范嬷嬷和银烛伺候着呢,不会有事的。”
裴长渊没接她的话,专心给她揉着腿。
床榻上安静下来,偶尔能听见大雪压断枝头的声响,早两日京城就在下雪,明思待在屋子里不宜出去,走动少了些,抽筋便频繁。
待她腿不疼,裴长渊下床洗了手,再回来时,明思又提了一句。
裴长渊垂眼看她,“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赶孤走?”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她却少见的要往外推。
“妾身没有,”明思伸手搂着他,依偎进男人温暖的怀中,温声细语道:“殿下,您对妾身好,妾身也想对您好,您是储君,身上责任重大,不能因着妾身一人损了身子。”
她白日无事,想怎么睡都可以,太子却忙个不停,尤其是临近年关,多少正事等着太子令下,夜里却连觉都睡不好,就是皇上皇后看了,也会说她不懂事。
她这份心意,裴长渊又怎么会感受不到,亦不想她为难,“罢了,孤若是政务繁忙,便在古拙堂歇下,你夜里让银烛或范嬷嬷守着。”
明思笑着颔首,“好,殿下快睡吧,一会就得起来上朝了。”
夜里睡不好,但临近天明明思又睡得熟,太子去上朝时,她一点都没察觉,往往醒来,太阳已高挂。
孕期这几个月不必请安,真是将她养的倦怠了,来日若恢复请安,她怕是很难适应。
因着昨晚两人说好了,太子今日就不曾来风荷苑用晚膳,范嬷嬷等人还疑惑呢。
明思点了银烛守夜,“我夜里总醒,殿下睡不好,我便让殿下留在古拙堂安寝,往后你们轮流守夜吧。”
以前不守夜也行,现在明思七个月的肚子,夜里必须要人守着。
“那明日奴婢守,”范嬷嬷赞道,“主子做得对,殿下是储君,非一般男子,您此举很识大体,就是皇上皇后知道也会赞您。”
*
自从明思有孕,裴长渊的晚膳大多在风荷苑用的,今日自个用膳,怎么都提不起兴致,没用多少就让人撤了下去。
处理政务到半夜,折子还有好些没看,冬日风雪夏日洪涝,左不过是这些事,大梁疆域广阔,父皇近来身子不济,朝政大多交给了他,以致于分身乏术。
还是冯忠再三催促,“殿下,三更天了,早些歇息吧。”
裴长渊只得将手头的折子暂且搁下,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洗漱时,他问了句,“风荷苑可好?”
这话今晚殿下已经问过三遍,冯忠对答如流,“一切都好,明良媛已经就寝。”
不在风荷苑睡,殿下瞧着却越发牵挂明良媛。
熄灯关门,太子上了床榻,古拙堂的夜静了下来。
裴长渊却并未睡着,习惯了风荷苑柔软的被褥,他竟嫌古拙堂的床板硬得慌,果然是由奢入俭难。
古拙堂的地龙烧得也旺,但怀中少了某个人,一时之间,他的手脚竟不知要怎么搁,正躺侧躺都不对劲。
从前不觉得,此刻才知道,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躺下一刻钟,他还是没有半点睡意,索性起身穿衣。
“殿下,发生何事了?”冯忠安排了小太监守夜,正打算下去歇息,关好的门又开了,看见太子出来,连忙上前伺候。
裴长渊摆了摆手,“备辇,去风荷苑。”
风荷苑里,明思也没睡着,这极为罕见。
自有孕后,她好像睡不醒,每日都要睡午觉,夜里除非不得已,基本上不会醒来,以往这个时辰,她早该睡着了。
今日却没有半点睡意,连肚子里的小家伙都还在扑通,两人一起当猫头鹰。
明思在床上辗转反侧,银烛察觉到了,掀起床幔来问,“主子,您哪不适吗?”
明思双手搭在衾被上,睁着眼睛看帐顶,“没事,许是白天睡多了,现下不困。”
“那奴婢和您聊聊天?”银烛坐在床前踏板上,捡着今日听到的新鲜事说,“外界都传鲁王妃怀的是个儿子,薛贵妃还为此打赏了鲁王府,主子,您好像没问过太医?”
“问了也无用,没生下来谁知道呢,鲁王妃对外说是儿子,万一将来生了女儿,薛贵妃只怕要失望了。”谁不知道薛贵妃想要争个皇长孙的名头。
“奴婢巴不得她生个女儿。”银烛倒不是觉得女儿不好,单纯不想让薛贵妃欢喜罢了,谁让薛贵妃对姑娘下手。
明思笑了笑,伸手隔着锦被抚了抚肚子,“儿女都好。”
父亲被赦免,明思也有了喘息之机,眼看着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一点点长大,无论男女,健康就好。
两人正聊着,外边忽然传来脚步声,银烛起身去看,还没到门口,却见太子殿下推开门,身上还带着雪花。
“殿……”银烛正要行礼。
裴长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别吵着她。”
这话才说完,就听见明思在问:“是殿下来了吗?”
裴长渊皱眉,解开披着的大氅交给银烛,让她下去,随后几步走进内室,“你怎得还没睡?”
有孕之人大晚上不睡觉,明思已经感受到了太子身上的寒意,随口胡诌道:“妾身睡下了,腿抽筋疼醒了。”
裴长渊扫了眼整齐的床榻,哪像是睡过的样子,“睡不着?”
“您别拆穿妾身呀。”明思往里挪了挪,“外边冷,殿下快上来暖暖。”
“等会。”裴长渊从外边进来,带着一身寒意,褪了外袍,在屋内站了会,染上屋子里的暖意才上了床榻。
“这么晚了,殿下怎还过来了?”明思偏头,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带着笑,连她自个都没意识到,太子出现,令她欣喜。
“孤不来,怎么知道你大半夜还不睡。”裴长渊躺了下来,伸手揽着明思,那种在古拙堂空荡的感觉,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明思蹭了过去,感受着男人身上的暖意,嘴角悄悄扬起,“殿下对妾身真好。”
“你才知道,”裴长渊轻嗤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尖,“小没良心,赶孤走,自个却睡不着,瞎折腾。”
明思努了努唇,低声说:“殿下对妾身越好,妾身越是怕以后殿下不喜欢妾身了,会不习惯。”
是试探,也是实话。
由奢入俭难,太子这些日子待她太好了,像是做了一场美梦,明思每每告诫自己不可沉沦,偶尔也会有一瞬间的恍神。
“孤说喜欢你了吗?”裴长渊语气戏谑,打趣她,“没脸没皮的小姑娘。”
明思闹了个大红脸,轻哼了一声,娇蛮地说:“殿下不喜欢妾身,妾身也不要喜欢殿下了。”
“你敢,”裴长渊伸手捏起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再说一句喜欢孤。”
“殿下好生霸道。”明思眨了眨圆溜溜的眸子,瘪着嘴角,像是被迫害的小狸奴。
裴长渊狭长的凤眸微眯,语气有些危险,“不说?”
“喜欢殿下!”明思最识时务,凑过去一口亲在太子唇上,“我喜欢殿下。”
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裴长渊含住了她的唇,吮吸她的舌尖,像是要把她的舌头放到自己嘴里。
明思舌根发麻,被逼得无路可退,只能配合着男人,呜咽声不断。
惦记着她有孕,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疾风骤雨转为濛濛细雨,裴长渊温柔地啄吻她的软唇,“睡觉,别整日胡思乱想。”
明思把太子往外推了一日,半夜人就回来了,明思在他怀中很快入睡,之后她就没再提过这事。
人形暖炉什么的,冬天真的很需要呢。
裴长渊也默契地回到风荷苑入睡,偶尔他政务繁忙,就把明思接去古拙堂。
正好冬日无趣,她总待在风荷苑也会腻味,前院比风荷苑大得多,她想散心也方便。
有时,明思连着好几日都待在古拙堂。
古拙堂的床褥也因此加垫了几层,让明思睡着更舒服。
不过明思极有分寸,太子处理政务时她从不过去打扰,也不踏入书房,大多在后边阁楼附近待着,偶尔在湖心亭喂鱼。
裴长渊得了空就会去瞧她,离得近,也就不用一日数次的问冯忠,明良媛可安好。
“古拙堂的锦鲤都被你喂胖了。”裴长渊处理完令人头疼的折子,转头瞧见明思在喂鱼,没多犹豫就过来了。
坐在明思身侧,把人抱到腿上,伸手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若是孩子兴致好,还踢踢手脚回应,每每这个时候,裴长渊什么疲惫都没了。
“妾身也被殿下喂胖了。”明思笑盈盈歪头看他,面若芙蓉,眼如秋水。
总叫裴长渊忍不住亲她,他也没忍就是,径直含住明思的唇。
明思怕坐不稳,不得不伸手勾住太子脖颈,手里的鱼食顺势全洒进了池中。
五颜六色的锦鲤竞相夺食,荡漾的池面倒映着亭中亲密无间的两人。
主子亲热,伺候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宁国公主没想到自己来得这样巧,亲昵的二人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倒叫她吃了一惊。
这还是她那个清心寡欲的弟弟吗?
冯忠正想提醒太子殿下,被宁国公主抬手打断,悄声退了回去。
还是别打扰他们的兴致,明思有孕,吓着她就不好了。
宁国公主回到书房,喝着茶等待。
外边冷,裴长渊让明思回屋,自个也回了书房,接着处理政务。
出来看见宁国公主,心里难得生起一股窘迫,“皇姐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
宁国公主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也就没什么好遮掩,“我本是来探望明良媛,去了风荷苑才知她在这儿,就过来一趟,她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劳皇姐惦记,我想着风荷苑待久了无趣,就将她接来古拙堂玩会。”裴长渊在宁国公主下首落座,欲盖弥彰地解释。
宁国公主扫了他一眼,笑着说:“外边这般冷,你也不怕冻着她。”
裴长渊:“……”
这话便是明示方才瞧见了。
“皇姐。”裴长渊放软了声调,听着有些讨饶的意味。
宁国公主笑得愈发欢乐,“你都多大人了,我还能管你和妃嫔亲近嘛。”
裴长渊清隽的喉结微滚,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皇姐撞见自个和明思亲热,还是有些难为情。
宁国公主眼里含着欣慰,“皇姐为你高兴,身边能得个贴心人我也就放心了,过了年,我得回南邕,你姐夫来信催了好几次,我再不回去,他就该杀到京城来了。”
本来早就要回南邕,但见明思有孕,想着等她生下孩子再走,毕竟下一次回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皇姐就要回去了?”这一年她都在京城,时不时能见着,倒让裴长渊忘了她已嫁给南邕王。
宁国公主也舍不得走,但她还有自己的使命,“等吃过了孩子的满月酒,我就离京,太医不是说产期在正月里吗?”
裴长渊颔首,“下次皇姐何时回?”
“再说吧,你都多大了,还能舍不得我啊。”宁国公主笑着,心里却涌起一丝伤怀,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远嫁。
裴长渊看着她,语气郑重,“皇姐若在南邕有难处,尽管来信,哪怕万里之遥,我也会去。”
“我知道,”宁国公主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语重心长道:“难得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好好待人家。”
他去风荷苑就罢了,还把人接到古拙堂来,再瞧他眼底的乌青,宁国公主是过来人,有孕时多折腾是知道的。
即便折腾,他还能对明思如此纵容,宁国公主就知道,弟弟对明思上了心,皇家难遇真情,也算是幸事。
宁国公主起身,说去后边看看明思,让裴长渊不必跟来。
裴长渊坐回书案后,打开折子,心思却半晌都没回来。
皇姐的话,令他沉思。
心仪的姑娘,他对明思算是心仪吗?
最初让她入宫,更多的是为着西北的兵权,后来她处处合他的心意,不知不觉便多宠了几分,甚至想让她生下自己的长子。
旁的妃嫔来古拙堂,只觉得厌烦,可他却亲自将明思接到古拙堂,对她越来越纵容,空置东宫,眼里再容不下旁人。
若这是心仪,那明思呢?也心仪他吗?
她虽总将喜欢他挂在嘴边,可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实则裴长渊自个也分不清。
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直到处理完政务,裴长渊回到后边阁楼。
明思扶着腰,挺着隆起的肚子,满脸笑意来迎他,“殿下,该用晚膳了。”
裴长渊的视线从明思含笑的杏眸下滑,看到她孕育着孩子的肚子,因为身子重,走得缓慢的步子。
不解的问题忽然有了答案。
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自是心仪他的,这还用问吗?
他们是两情相悦。
既是两情相悦,他应该听皇姐的话,对她更好一些。
膳桌上,裴长渊不断给明思夹菜,倒是自己没吃上几口。
明思狐疑地看着他,“殿下,您不饿吗?妾身能夹到菜。”
“你多吃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养足精神。”裴长渊给她盛了碗鱼汤。
明思不害喜的话,还是挺喜欢喝鱼汤,“谢殿下,方才公主来,说我怀相好,将来生产也会顺利。”
“嗯,现下天寒地冻,你得多注意些,身边不能离了人。”裴长渊这话也是说给一旁候着的范嬷嬷听。
明思满口答应,她现下身子越来越重,行动不便,也不会逞强做不能做的事。
在古拙堂连待了几日,明思有些腻味,趁着没下雪,回了风荷苑,喊了文奉仪来陪她聊天。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让明思有种未曾入宫的错觉,仿佛她不是太子妃嫔,只是嫁给了一个普通男子。
明思回了风荷苑,裴长渊就会尽快处理完手上的政务,早些去风荷苑陪她,有时候处理不完,也会带上折子去风荷苑。
明思在榻上看书,他就在书案后批折子,一抬头,就能看见她,教裴长渊心头发软,觉得惬意。
如果当初平南公没有婉拒,两人大婚的话,也会有这样宁静的日子吧,或许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虽然略过有些波折,不过还好,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可上天似乎见不得有情人如此温情脉脉。
午后,裴长渊正在处理政务,蒋陵慌慌张张进来回禀,“殿下,平南公薨了。”
“怎么回事?”裴长渊手指一颤,笔尖的墨渍污了朝臣的折子。
“平南公回西北的路上,遇到了强悍的马匪,整队护卫都没了。”蒋陵语速极快的解释,“这事被有心之人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明思的身孕八个月了,这个时候最受不得惊。
裴长渊当机立断吩咐:“即刻封锁风荷苑的消息,不得将此事告知明良媛。”
第44章 心碎【三合一】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上回明思只是知道平南公有起复的希望,她就那般激动,若是她知道平南公的死讯,裴长渊没办法想象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已经八个月了,再过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此时她若出事,孩子只怕也保不住,届时就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裴长渊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语调急切地安排:“蒋陵,立刻派人去探查此事真伪,马匪而已,孤不信平南公戎马一生,真的葬身马匪之手。”
“是,”蒋陵答应下来,犹豫着说,“主子,只怕未必是真的马匪。”
要不然这件事不应该传的这么快,他才收到消息,外边就已经传遍了,定然有背后推手。
裴长渊不断转动手上的玉扳指,不用多想,他脑中就浮现了几个名字,“去查查近来薛家和孙家是否有动静。”
蒋陵想的也差不多,“属下领命。”
“冯忠,明良媛在哪?”眼前的折子再没了心思,裴长渊站了起来,眉头蹙着,略有些焦躁。
冯忠躬身回道:“这个时辰,明良媛许在午睡。”
“正好,你现下去传令,东宫不许议论此事,尤其是让风荷苑的人都把嘴巴闭紧了,但凡泄露一个字,孤就要他的命。”裴长渊漆黑的眼眸中,杀意毕露。
“是,奴婢这就去。”冯忠走得匆忙,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一刻也不敢耽误。
裴长渊在书房走了几步,步子凌乱,毫无章法,不过片刻,他还是大步离开,前往风荷苑。
明思每日这个时候都要午睡,风荷苑静得只有风声,无人敢喧哗,而今日更是安静的出奇,看见太子来,大气不敢出。
银烛和范嬷嬷已经知道此事,范嬷嬷还好,原本就是宫里的人,银烛却是自小在国公爷膝下长大的,骤闻噩耗,早已眼眶通红。
裴长渊满脸肃色告诫道:“银烛,你当知此事的重要性,你若是管不住自己,即便你是她的陪嫁,孤也不会手软。”
银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极力忍住悲伤,“奴婢明白。”
裴长渊拾阶入内,屋子里地龙暖和,犹如春日,绿夏在一旁守着,见太子进来,连忙跪下行礼。
“出去。”裴长渊在掀开帐子,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绿夏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把门带上,屋内只剩下一睡一醒的两人。
明思纤长的羽睫垂下,呼吸清浅,面容微微泛粉,气色瞧着还不错,自从平南公被赦免,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裴长渊伸手,用手背轻轻地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眼里藏着浓重的心疼,不知待她知道此事,该哭得有多难受。
可他并不想看见明思的眼泪。
她还是笑起来更令人舒心。
男人的手往下,搭在她隆起的腹部,隔着衾被,感受不到孩子的活泼,挺着这么大个肚子,她已经辛苦了八个月,不能前功尽弃。
况且,他是真的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许是太子的气场实在强大,原本没这么快醒来的明思忽然从睡梦中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瞧见太子身影,她下意识,依赖地向他伸出手,“殿下怎么来了?”
见她醒了,裴长渊顷刻之间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握住她的手,嘴角噙着笑,“正好无事,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午睡。”
明思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语气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迷茫,“我好困,还想睡。”
裴长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那就再睡会吧,还早。”
“殿下得空吗?陪我睡会。”明思说着,已经把自个往里挪了,半梦半醒间,最是没有什么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了。
即便古拙堂还有许多折子没看,但见她这般,裴长渊还是解袍脱靴上了床榻,伸手揽着她,“睡吧,我陪你。”
哪怕迷糊,明思还是抓住了关键的字眼,抬头看了眼太子,发觉他神色不大对。
裴长渊咽了咽喉,面上笑意更深,“怎么不睡了?”
“殿下有心事吗?瞧着有些疲惫。”明思看见了他眼底的乌青。
裴长渊心口一紧,随手搭在她脑后,将人摁进怀中,不看她的眼睛,胡诌道:“政务有些忙,因此来你这偷个闲。”
明思没有多想,调整了下睡姿,把胳膊搭在男人劲瘦的腰腹上,打了个哈欠,“好哦,殿下要注意身子,切不可累着了。”
她越是关心,裴长渊心里就越不好受。
前不久他才答应了不隐瞒她,今时今日却还是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因为坦诚的后果,他赌不起。
明思本就还没睡醒,躺在熟悉温暖的怀中,很快又睡了过去。
裴长渊一只手被明思枕着,另一只手掖了掖她那边的被角,转而从被子里伸下去,搭在明思隆起的腹部。
许是孩子也跟着明思睡着了,格外安静,他的手贴了半晌,也没感受到孩子的回应。
裴长渊垂眸凝望着明思沉静的睡颜,若想不伤她的身子,起码要等她出了月子再告知,两个多月,不知是否能瞒得住。
平南公的事能这么快就传开,未必不是冲明思来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裴长渊不得不多做些打算,待明思睡熟,他起身离开风荷苑,特意去了一趟正贤堂,叮嘱太子妃管好东宫妃嫔,不许在明良媛跟前胡乱说话。
“你是太子妃,管理东宫妃嫔理应是你的职责,若是谁出了岔子,孤连你一并问责。”
裴长渊扔下这句话离去,太子妃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淌了满脸。
“娘娘……”白嬷嬷心疼地用帕子为她擦拭眼泪。
“我算什么太子妃?!”太子妃气得一把推翻眼前的桌椅,狠狠地踹了两脚,椅子撞着后边摆着的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太子口口声声我是太子妃,可他却为了一个妾室,要来问我的责?东宫这么大,我怎么管得住别人的口,我还能把所有人的嘴巴都缝起来吗?”
太子妃前脚才因为平南公之死幸灾乐祸,后脚却被太子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妾室出事,却要算到她这个正室的头上,为了妾室来警告她这个正室。
“普天之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太子妃跌落在圈椅上,痛不欲生,终于体会到了母亲备受后院妾室刁难的滋味。
明明她才是太子妃啊,她是太子的正妻,可太子却一味护着明思那个贱人!
她恨得咬牙切齿,目眦尽裂,几乎要呕出血来。
白嬷嬷何尝不明白她的痛苦,但太子发话了,只得劝道:“殿下明摆着要护着明良媛,不如咱们就静观其变?这件事闹这么大,明良媛迟早会知道的。”
“静观其变有何用?”太子妃不甘心,她早就准备好看明思的笑话,“太子连我都警告了,风荷苑他会没封口吗?”
“难道真的要等明思把孩子生下来?她要是生了儿子,东宫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明思还没生孩子太子一颗心都全然偏向了她,若是生了孩子,区区一个太子妃之位,还不是说给就给了,历史上废后还少吗?更何况废太子妃。
“可若被殿下知道,您是要受罚的呀。”白嬷嬷知道太子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受的罚还少吗?”太子妃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我的脸皮已经被扒干净了,还有谁把我当太子妃?”
这一年来,别说太子妃,就是冯忠那些东宫的管事,待她也不如从前恭敬,倒是眼巴巴的都往风荷苑瞅,满东宫都恨不得削尖脑袋钻去风荷苑。
“平南公已死,只要明思死了,太子再生气,又能怎么罚呢?”平南公没了,明思的倚仗就没了,必须趁她还没有生下孩子要了她的命,否则这个孩子就是她新的倚仗。
太子妃狠了狠心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要是前怕狼后怕虎,怎么保得住这个位置?”
白嬷嬷有些犹豫,但也知道正贤堂和风荷苑的恩怨已经不可化解,定是要你死我活,此时不下手,后边未必就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娘娘打算怎么做?”白嬷嬷屏住呼吸,也是咬牙赌一赌了。
太子妃用帕子将眼泪擦去,眼里浮现一丝阴狠,“太子越是封锁消息,越说明这个消息对明思来说是极大的打击,当初她突然入宫,只怕也是为了保全平南公。”
“现在平南公没了,太子又瞒着她,只要寻个时机告诉她,悲痛气急之下,孩子未必能保得住,八个月的孩子,多半会一尸两命。”
白嬷嬷说:“此事咱们不便出手,娘娘打算让谁去做?”
东宫能用的人不多,万良娣已经摆明了不和明思作对,肯定也没这个胆子 ,要找就得找恨极了明思的人。
太子妃瞧了白嬷嬷一眼,意有所指道:“近来杨奉仪的日子不好过吧?”
算起来,杨氏被贬为奉仪已经有半年,宫中拜高踩低是常事,太子妃自顾不暇,而且杨氏已经是废子,自然没再管过。
没了太子妃庇佑的杨氏,又被太子殿下厌弃终生不得侍寝,在宫里的日子,比宫女还不如,怎么可能好过呢。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自然是明思。
白嬷嬷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
明思算着时日,在书案前坐下来,写了一封给父亲的家书。
现在送出去,届时父亲回到西北,差不多就能收到。
先前父亲流放,她不便书信来往,现在父亲被赦免了,往后就可以多多写信。
足足写了三页信纸,却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太久没见了,实在是想念,也不知道父亲流放这一年受了多少苦。
搁好笔,明思又找出一个木匣子,从中拿出一本书册,里边压着许多干枯的蒲公英。
她在风荷苑种下的蒲公英长势喜人,她又留了些种子,其他的采摘下压在书册中风干。
孟绍成送来一株蒲公英,种成了许多株,书册跟着变厚了。
明思取出三株放入书信中折好,就像她看见蒲公英那样,父亲也会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产期在正月,她希望父亲能来看看外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信封印上火漆,明思将其交给范嬷嬷,“你让人送到明家,让我舅舅转送去西北,给我父亲的信。”
信封轻飘飘的,范嬷嬷接过却觉得重如泰山,平南公已去,主子却还满心满眼地惦记着。
这封信,哪里还有去处呢?
顾忌明思腹中的孩子,范嬷嬷只能压下一切伤怀,面色如常地点头,“奴婢这就去送。”
明思坐久了,要起来走动,绿夏忙上来扶她。
明思后知后觉,问就要出去的范嬷嬷,“银烛呢?怎么这两日没见她。”
往常银烛总是在她跟前晃悠,虽说绿夏办事也勤勉,明思还是更喜欢银烛,习惯了。
范嬷嬷心头往下沉,随便找了个借口,“前几日不是银烛姑娘守夜嘛,许是受了凉,感染了风寒,怕给主子过了病气,在屋子里养着呢。”
“吃过药了吗?”明思有孕,自己都是万般注意,底下人更是不敢大意,银烛病了定然不能来前边伺候。
范嬷嬷说:“吃过了,也快好了,主子别担心。”
明思在屋子里缓慢地走着,“那就好,往后守夜的多添件厚衣裳,若是手头紧,你拿银子给他们备下吧。”
范嬷嬷答应下来,拿着信出去了,先把信拿给了弟弟,让他别多问,送去明家就是。
回来后,她去后院厢房找银烛。
银烛已经难受好几日了,哭得眼睛通红,范嬷嬷生怕她在明良媛跟前瞒不住,这才听了太子的吩咐,让绿夏替换了她。
范嬷嬷劝着她:“银烛,方才主子找你了,我说你病了,再过两日,你得回主子跟前当差,否则久了,主子会起疑。”
“我知道了。”银烛抹了把眼睛,她也不想哭,就是忍不住,连她都这般难受,更不敢想姑娘知道了该怎么办。
范嬷嬷瞧着她这般心里也不好受,“唉,世事无常,殿下说的对,当下主子的安危最重要,可不能让她出事。”
银烛点着头,“我现下眼睛红着,明日午膳时就回去伺候。”
身为姑娘的贴身丫鬟,她从未有事瞒着姑娘,如今却不得不选择隐瞒,除去太子的吩咐,她亦担忧姑娘的身子。
为了姑娘着想,银烛也得振作起来,再没哭了,养足精神,隔日带着笑回了明思跟前伺候她用午膳。
风荷苑的午膳是前院送来的,每一餐都有柳太医亲自查验,试过菜后才端上桌,足见太子对明思的重视。
宫里头哪个妃嫔有孕,也没有这般待遇,柳太医已经成了明思的专属太医。
风荷苑的盛宠,越发衬得芳粹院的凄凉。
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杨奉仪还没见着人来摆膳,饿得肚子咕咕叫,她喊了几句“巧露”,却无人应答。
过了好一会,思烟进来了,她连礼都没行,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杨奉仪见她那样子就来气,“你的规矩呢?”
“切,”思烟不仅没有行礼,反而翻了个白眼,“你还以为你是承徽娘娘呢,在这逞什么威风?”
“你——”杨奉仪气得胸前起伏不定,因为饥肠辘辘,连骂人的力气都不足,“巧露呢?谁让你进来伺候了?”
思烟双手抱胸,没点正形地倚在门口,“芳粹院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谁乐意待?人家巧露寻了门路,早就调去花房了,若不是我没银子,你以为我乐意伺候你?”
杨氏被贬为奉仪也就罢了,太子还不许她侍寝,一辈子不能侍寝的妃嫔哪还有什么出路?
众人纷纷寻了高枝,先后调离芳粹院,哪怕去马房伺候牲畜也比待在芳粹院要好啊。
思烟因着先前被杨氏嫌弃,受了不知多少苦,手里攒的银子都花光了,没门路离开,只能留在芳粹院。
“放肆!”杨奉仪一把扫落手边的茶盏,指着她骂,“你信不信我去太子妃跟前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呦,好大的威风,”思烟一点不带怕的,“现在整个东宫最受宠的是明良媛,太子妃自顾不暇,哪还会搭理你,你有本事就去告呗。”
思烟当初就是听信了杨氏的吩咐,才得罪了明良媛,可反被杨氏舍弃,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思烟一笔一笔都记着呢,留在芳粹院,非得好生出口气。
说完,思烟扭头就走,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端了两个碗进来,“吃吧,杨奉仪。”
杨奉仪饿得头昏眼花,定睛一瞧,两碟子剩菜剩饭,不新鲜也就罢了,单看那条鱼,肉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副鱼骨架,这是喂狗呢?
“啪——”杨奉仪怒不可遏,“贱婢,是不是你吞了我的膳食?”
“想吃好的,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啊,有本事你也学学明良媛,能独得太子宠爱,吃着前院的膳食,还有小厨房,没有这个命你就受着,爱吃不吃。”思烟不伺候了,转身离开。
杨奉仪又喊了数次,芳粹院好似空了一般,再没有人搭理。
实在是饿得苦了,杨奉仪只能拿起筷子,咬牙吃残羹冷炙。
一边吃,她一边落泪,恶狠狠地嚼着干巴巴的剩饭,好像在嚼碎明思。
都是明思害她落到这个地步,若不是明思,殿下怎么会罚她,若不是明思,思烟也不会这般待她。
明思,明思……念着念着,恨意就入了魔。
但当务之急,她得先吃饱饭,杨奉仪笃定是思烟抢了她的膳食,因此晚膳前一直盯着院门口,果然瞧见思烟把膳食提进了后院下人房。
杨奉仪在院子里随手抄起一把扫帚,气冲冲跑到思烟的屋外,只听见屋内欢声笑语。
“思烟姐姐,还是你厉害,能让我们吃上这么好的膳食。”
思烟语气鄙夷道:“这算什么好,你们是没瞧见风荷苑的膳食,下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谁让我们倒霉跟了这么个主子。”
“明良媛有孕,是殿下的心头肉,杨奉仪哪能和她比啊。”
杨奉仪听到这话,怒气已经冲上头顶,正要踹门,又听见其中一个丫鬟压低了声音说:“可惜平南公死了,要不然明良媛兴许能做太子妃呢。”
“嘘……”一个小太监连忙道,“你不要命了,太子殿下吩咐不得议论此事,若是被明良媛听到可了不得。”
思烟无所谓道:“怕什么,这不是私底下聊聊,殿下那是怕明良媛有孕,得知噩耗会出事。”
“是啊,八个月的肚子呢,一尸两命可就遭
了。”
“一尸两命”这个词猛地蹿进了杨奉仪的脑中。
*
明思近来睡得不大好,总是无故心慌,半夜忽然被惊醒,醒来却又说不出发生了什么,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又像是没做,整个人迷迷瞪瞪。
“是不是快生产了,你害怕?”每每这个时候,裴长渊将其揽入怀中,轻声安抚,心下纳闷,血脉真有这般神奇吗?
明思摇了摇头,靠在太子胸前,有气无力的,“总觉得好累。”
说不出来的心烦,她也不知道烦什么,明明一切都在变好,父亲得以赦免,她这边也快生了,太医说她一切都好,太子待她体贴关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挺着个大肚子,累是难免的。”裴长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就这么靠着孤睡,看能不能睡着。”
“可是这样殿下怎么睡?”被男人抱着,整个都依偎着他,明思的确感觉安心不少。
裴长渊双臂搂着她,留开空隙给肚子,“你睡你的,孤不困,明日腊八,休沐一日。”
“腊八了,好快啊,”明思摸了摸自个的肚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
裴长渊的下巴轻轻地搭在明思发顶,“嗯,孤已经找好了产婆、乳母,柳太医也随时待命,你只管放心。”
这些原本都是明思的活,再不济由太子妃把关,但太子都包揽了下来,明思心尖发软,伸手抱紧了他。
“殿下,妾身能求您一件事吗?”明思犹豫着说,“待孩子出生,能不能让家父回京一趟,看看孩子?”
外男不得入宫,明思想见到父亲有些难,但让父亲看看孩子也是好的。
明思这话让裴长渊喉头生苦,他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情绪压了下去,语气不改道:“届时孤向父皇提一提。”
明知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却只能做个骗子,只盼着明思心情好些。
“谢殿下,殿下真好。”明思浅笑仰头,在太子面颊上亲了一口。
她笑得越开心,裴长渊心里的担子就越重,他开始害怕,害怕明思得知真相的那一日,若是能瞒她一辈子就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甚至半个月,他都没能瞒住。
连着下了几日雪,好不容易放了晴,明思看着外边的太阳,想出去走走。
范嬷嬷忧心她出去听见旁人嚼舌根,她从弟弟口中得知这事闹得挺大,即便太子已下令东宫不得议论,可万一有烂嘴巴的呢?
为了保险起见,范嬷嬷笑着说:“主子在风荷苑待腻了,不如去古拙堂玩会,殿下瞧见主子想必也欢喜。”
“也好,那嬷嬷让人备辇吧。”明思单手撑着腰,她快生了,外边闲逛是有些不安全,谁知道正贤堂会不会做手脚。
“哎,奴婢这就去。”范嬷嬷转身松了口气,古拙堂是殿下的地盘,想来不会有人乱说话。
但范嬷嬷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杨奉仪。
以往杨奉仪遇见明思,只要能避开她都躲着,可今日杨奉仪却好像专门等着明思一样,特意上前来行礼,“妾身见过明良媛。”
“免礼。”明思瞧了眼杨奉仪,她穿的单薄,瘦了许多,再没从前的嚣张劲,明思随口问了句,“杨奉仪这是打哪来?”
杨奉仪起身,抬眸盯着明思身上白狐裘,已不是去年的那件了,这般华贵之物,明思却如家常便饭。
“妾身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杨奉仪一张口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还是娘娘命好,不必去请安,这般滋润。”
范嬷嬷皱了皱眉,总觉得来者不善,插话道:“主子,外边冷,咱们还是快些去古拙堂吧,若是冻着,太子殿下得心疼了。”
她特意提到太子殿下,本是想提醒杨奉仪,不要昏头做些令太子不满的事。
可是这话落在杨奉仪的耳中,却觉得范嬷嬷是在故意炫耀明思的宠爱,毕竟满东宫,只有明思可以随意出入古拙堂。
这让杨奉仪越发被怒火与嫉恨冲昏了头,心里燃烧起一股决绝,哪怕会被太子责罚,她也要拉着明思一起痛苦!
明思没什么心思和杨奉仪打交道,应了范嬷嬷的话,“那就走吧,天寒地冻,杨奉仪也早些回去。”
抬步辇的太监继续前进,可还没走两步。
杨奉仪便高声讽刺道:“明良媛真是做的好女儿,平南公头七都过了,你倒是一点都不伤心。”
一句话,令所有人的心跳停顿了须臾。
明思心口犹如突然扎进了一把匕首,不断地绞着,疼得她紧紧皱着眉头,偏头看向杨奉仪,质问道:“你说什么?”
“杨奉仪,你别胡乱造谣!”范嬷嬷顾不得尊卑,开口怒斥。
看着明思骤变的脸色,杨奉仪终于体会到了一丝痛快,得意地抬着下巴说:“我说平南公死了,尸骨都寒了,你是个傻子,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范嬷嬷吓得腿软,急忙吩咐小太监,“来人,杨奉仪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把她拖下去!”
“你们岂敢,我是太子奉仪!”杨奉仪挣扎着,还在说,“明思你就是个蠢货,连自己父亲死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傻子唔……”
小陶子又急又气,猛地把一条帕子塞进杨奉仪的嘴里,堵住她的话,连着其他几个太监,连拖带拽快速把杨奉仪拉了下去。
杨奉仪走了,没人再说话。
天地都静了下来,这一片空气仿若凝固,明思眼前一片花白,呼吸渐渐急促,杨奉仪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凌迟,一片片剜着她的心头肉,鲜血淋漓。
她说父亲死了?死了?
不可能!
范嬷嬷咬了咬牙,还想补救,“主子,您别听杨奉仪的疯话,没有的事。”
可明思又不是傻子,她攥着步辇扶手,垂眸紧紧地盯着范嬷嬷,“你告诉我,到底是真是假?”
“是假的!”范嬷嬷一口咬定,“国公爷回了西北好好的。”
“银烛呢?”明思陡然想起来,这些日子,银烛很少在她跟前当差,都是绿夏和范嬷嬷。
范嬷嬷想解释:“银烛姑娘……”
“回风荷苑,我要见银烛。”明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厉,她待下人向来温和,骤然冷下脸,众人大气不敢喘。
“主子,您不信奴婢大可去古拙堂问太子殿下。”范嬷嬷知道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只有太子才能安抚主子。
可明思不去,执意道:“我要回风荷苑,你是想让我走回去吗?”
范嬷嬷哪敢啊,眼瞧明思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只得吩咐步辇回风荷苑,给绿夏使了眼色,指了指古拙堂的方向。
绿夏悄悄退后,飞奔向古拙堂报信。
范嬷嬷快步跟在明思身边,“主子,您怀着双身子,切不可急,要为肚子里的小主子考虑啊。”
只是这个时候明思哪里还听得进去,父亲死了,这个冲击对于明思来说,比当初父亲流放有过之而无不及。
流放还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死了,那她这么久的挣扎算什么呢?
回到风荷苑,明思下了步辇走得飞快,也不要人扶,吓得范嬷嬷等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紧紧跟着,随时准备垫在明思身下。
银烛在收拾明思的床榻,听见动静出来,乍一瞧见明思发白的面容,大惊失色,“主子,您怎么了?”
明思双眼干涩得发疼,却始终没有掉下眼泪来,“银烛,你给我说实话,父亲是不是出事了?”
犹如当头一棒,银烛好不容易伪装出的表情,霎时崩盘。
再一看后边的范嬷嬷疯狂给她使眼色,银烛硬着头皮说:“主子,您说什么呢?国公爷不是被皇上赦免了吗?”
“连你也要骗我吗?”明思和银烛一起长大,怎么会不了解她,银烛躲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明思情绪
陡然崩溃,斥责银烛的语气都在发抖,“所有人都瞒着我,连你也要瞒我!”
银烛受不了明思眼里的失望,猛地跪了下来,“主子!”
看银烛的样子,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父亲死了,父亲真的死了,连头七都过了,尸骨都寒了……
屋内暖如春日,明思浑身的血液却是冷的,整个人像浸在冰窖中,心脏急促得跳跃着,让人喘不过气,她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虚浮地踉跄了几步。
“主子!”
“娘娘!”
“快传太医!”
一群人蜂拥而上,扶着明思坐到榻上,七嘴八舌地安慰。
明思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聋子,什么都听不见,双眼无神地睁着,像是盯着某处,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无论旁人说什么,都没有半点反应。
绿夏来报明思得知平南公去世时,裴长渊心焦之余,有一丝如释重负,终于不用担惊受怕地瞒着她。
可当他看见明思犹如失了魂的一幕,难言的恐惧席卷了他。
裴长渊疾步走了过去,把人搂进怀中,抚着她的脸颊,不断唤她,“思思,思思……”
明思听见熟悉的声音,逐渐回神,待看清眼前的男人,憋在眼里许久的泪水,毫无预兆滚落。
“殿下,是真的吗?家父真的死了吗?”明思紧紧地攥着太子的衣袍,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面庞比枝头的雪还要还白,可双眼红的泣血,每一颗泪珠都像是血滴,直教裴长渊心口发涩,薄唇动了好几次,却半晌没有发出声,他不忍心。
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据他派人查探,平南公是真的薨了。
沉默亦是一种回答,明思的心凉透了,巨大的悲哀笼罩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难受,不安地扑通起来。
明思收了手,弓起身子捂着肚子,心如死灰地低声呢喃:“殿下答应过,不对我隐瞒。”
裴长渊半蹲下来,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劝她,“思思,你先冷静一些,别急。”
“我的父亲没了,全天下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明思泪流满面,眼里灰败一片,再没从前的光彩,“殿下要我怎么冷静?”
“我并非故意隐瞒,”裴长渊伸手不断擦拭着明思眼角的泪,可是怎么都擦不尽,语气不由地慌了起来,“思思,你还怀着孩子,无论如何,为孩子想想好吗?”
孩子,孩子,孩子……所有人都在说孩子,因为她怀着孩子,所以要瞒着她,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啊!
“殿下答应了我,会保住我父亲的性命,可我父亲死了,我作为女儿,连父亲的头七过了都不知道!”
明思心头被万千只蚂蚁啃噬,密密麻麻的疼遍布全身,想起了父亲多年来对她呵护备至,想起了她给父亲寄的家书,再也不会有回音。
父亲死了,这些日子她却开开心心,像足了别人口中的傻子。
明思痛不欲生,哭喊道:“如果为了孩子我就要当个傻子,这个孩子我不要也罢!”
裴长渊浑身僵住,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思思,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已经八个多月了!”
明思哭得这般难受,他当然心疼,可平南公没了,就要让他们的孩子陪葬吗?
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明思口口声声说着多爱他们的孩子,因为平南公,却可以选择放弃这个孩子吗?
裴长渊既心疼又生气,也怕她真的不要这个孩子,口不择言道:“平南公薨了,你还有一双弟妹,你就不为你弟妹考虑吗?”
明思抹了把眼泪,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殿下是在威胁我吗?”
“我并非此意,”裴长渊说出口就后悔了,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没办法挽回,他捧着明思的脸颊,快速解释,“我是希望你别做傻事,孩子是无辜的。”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那句话已经入了心。
明思心口破了个洞,寒风呼啸而过,冰冷刺骨。
这些日子太子待她那么好,所有人都说太子将她宠到骨子里了,她明知道天家无情,还是忍不住沉沦。
可原来太子最在意的一直都是孩子。
是啊,在太子眼中,皇嗣自然是最重要的,在整个皇城的眼中,她父亲的死算什么,比得上皇嗣重要吗?
可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父亲重要!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父亲,我根本不会入宫,”明思看着裴长渊的眼睛,破罐子破摔道,“也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孩子!”
“咔嚓——”
裴长渊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当然清楚,明思最初是为了平南公才入宫,可是两人已经相处了一年。
一年的日夜相伴,浓情蜜意,他以为明思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多少也是喜欢他的。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为了救平南公,才说喜欢他,才为他孕育子嗣。
现在平南公薨了,她再也不用装出喜欢他的样子。
他们并非情投意合,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即便心痛至此,裴长渊也没有放弃,幽深黑眸中藏着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若是仔细听,便能察觉他发颤的语调。
他低下了储君高傲的头颅,祈求她一丝爱意。
以往明思可以说出一百句漂亮的话笼络太子的心,此时沉浸在愤怒与悲痛中,只冷漠地说了句:“殿下富有诸多妃嫔,妾身岂敢动心。”
温顺是假的,柔情是假的,只有利用是真的。
她从未喜欢过自己。
“好,好得很。”裴长渊冷然起身,甩袖大步离去。
第45章 乞求【二合一】喜欢我一点点,好吗?……
裴长渊急匆匆赶往风荷苑,却是气冲冲离开。
步子迈得极大,等冯忠追出来风荷苑,步辇都走了。
他叹着气甩了甩拂尘,一面叮嘱柳太医在风荷苑照看,有情况随时去古拙堂回禀,一面派人去将杨奉仪看住,一面让小徒弟出宫去搬救兵。
不愧是在太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总管太监,哪怕劈成三瓣也有条不紊。
谁看不出来两个主子是话赶话闹了别扭,他要是真信了殿下恼了风荷苑,那他这个总管也就当到头了。
这不,冯忠安排完一切,火急火燎赶回古拙堂,就听见太子殿下问他杨奉仪何在?
冯忠急忙回禀:“奴婢已让人拿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裴长渊愁眉紧锁,面容冷峻,少见的怒形于色,“杖三十,废去品阶,终生圈禁。”
冯忠愕然,竟是问也不问便罚了,废去品阶,终生圈禁,杨氏往后真就生不如死了,况且后院养尊处优的妃嫔,能不能受得住这三十杖刑罚还未可知。
太子殿下这是从明良媛那受了气,舍不得罚明良媛,便将一切都算在了杨奉仪头上。
这也怪不得谁,满东宫都知道太子下令不得在明良媛跟前胡言乱语,杨奉仪非得找死,也是活该。
这还不够,裴长渊接着吩咐:“太子妃病了,病体为重,东宫后院暂交由万良娣全权代管。”
此事冯忠还未查清是否有太子妃的手笔,殿下却已经下令,这是摆明了,无论太子妃是否参与,没管好东宫妃嫔,就是她的责任,迁怒罢了。
但是东宫有太子妃,权力却落到妃嫔手上,储妃易权,会令人猜疑东宫不睦,外界免不了议论太子想更换储妃,就怕来日不好收场。
冯忠犹豫着,想劝殿下再考虑一二,“殿下……”
他还没说出口,便听见太子寒声训斥,“孤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这下冯忠哪敢再说什么,躬身连连点头,“殿下息怒,奴婢这就去办。”
出了书房,屋外候着的蒋陵也是一脸难色,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有多恼怒,整个古拙堂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发出动静。
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冷声喊了一句,“蒋陵。”
蒋陵硬着头皮进去,“殿下有何吩咐?”
坐在书案后的太子半晌没有开口,蒋陵悄悄抬起视线,余光瞥见殿下手里拿着一枚金簪。
这不是那日雨夜,明良媛刺死刺客的金簪吗?先前还是蒋陵把金簪洗净呈递给殿下,不曾
想殿下居然还留着。
这枚金簪一直搁在锦匣中,裴长渊垂眸凝视,明思将它狠狠扎进刺客脖颈的那一幕仿佛仍在眼前,她本是果决之人,也是个狠心人。
他们的感情她可以不要,他们的孩子也可以不要。
她说了不曾动心,身为储君,他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为何这般不舍?
或许这枚金簪扎进的从来不是刺客的脖颈,而是他的心。
“派人守住风荷苑,莫让人乘虚而入,”裴长渊攥紧了金簪,簪子的棱角在掌心压出一条条红痕,他冷声下令,“另外,管好你们的嘴。”
“是,属下遵命。”蒋陵领命而去,出了书房陡然松了口气,都闹成这样,殿下还惦记着风荷苑,想必也不是毫无回转的余地吧?
正想着,外头传来宁国公主落辇的声音,他又转身进去通禀。
宁国公主来得急,发髻上连首饰都寥寥无几,她在公主府得知弟弟和明思闹了矛盾,哪还顾得上梳妆,随便披了件衣裳就赶进宫了。
进了书房,瞧见弟弟,她心中大惊,虽早知弟弟心仪明思,可这是闹了多大的矛盾,才能让意气风发的弟弟显露出一副颓败之态?
上一次见他这副样子,还是她出嫁时。
“皇姐。”裴长渊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压了下去,放下金簪起身。
“听闻你与明良媛吵了起来?”宁国公主上前,瞧见弟弟这般心疼是难免的,但还是为明思说话,“她有着有孕,你何不退一步,让着她一些。”
裴长渊微微低头,不敢看皇姐的眼睛,“她怨我瞒着她平南公的死讯。”
“唉,我早知你是瞒不住的,一开始能闹这么大,定然有背后推手,”宁国公主拍了拍弟弟的胳膊,劝他,“既是你先瞒了她,你稍稍忍让就是,不论别的,她是你孩子的娘亲,也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多么美好的词啊。
可是皇姐,她不喜欢我,从头至尾只是利用罢了。
裴长渊薄唇翕动,就在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时,他又咽了回去,“她说为了平南公,宁愿舍弃这个孩子。”
不能让皇姐知道,否则皇姐会对明思有芥蒂。
“嗐,我当说了什么呢,”宁国公主松了口气,“她在气头上,这种话你也能信?你是不是傻啊。”
宁国公主看着这个弟弟,在朝堂上政绩斐然,是个成熟稳重的储君,可在感情上,他却是个新手,他遇到明思时,自己不在他身边,母后也去了,哪有人教过他呢。
“明良媛是孩子的娘亲,她辛辛苦苦怀胎八月,世间没有人比她更爱这个孩子,这种说不要孩子的话定然是气你的。”
裴长渊沉默了,食指指腹不断摩挲着玉扳指,说舍弃孩子是气话,说不喜欢他,也是气话吗?
“这肯定是气话啊!”宁国公主笃定道,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当初母后仙逝,我却有着身孕,不宜长途跋涉回京,你姐夫为着孩子劝我,我也说过这般气话,可后来孩子没保住,我哭得比谁都伤心。”
想起往事,宁国公主心痛不已,因此愈发不希望弟弟重蹈覆辙,苦口婆心地劝:“她重视父亲,这是纯孝,与你是一样的,孩子眼看着就要生了,你与她犟,若是她和孩子出事,你迟早要后悔。”
宁国公主千里迢迢远嫁,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也没有人教她该怎样去处理夫妻感情,因此和穆川他爹闹了好些回,但十年转眼就这么过来了,感情越发浓郁,她吃过的苦不想弟弟接着吃。
“你既喜欢她,何不心疼她,明良媛父亲去世,本就难受,你再和她吵,她岂不是更伤心?你堂堂儿郎,让一让心仪的姑娘有何不可?”
宁国公主今日是当定这个月老了,嘴皮子险些磨破,话里话外都是明思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思才是她妹妹呢。
裴长渊听着皇姐絮絮叨叨,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满脑子都在想,她的伤心有一分是为着他吗?
“主子,您别伤心了。”
风荷苑内,范嬷嬷等人也要说的嘴唇起皮了。
“奴婢看得出来,您对殿下有意,何苦说那般话,伤了彼此的心。”
范嬷嬷好歹也多吃了几十年的饭,不是空长的年岁,明明两个主子那般要好,彼此有情。
当初明良媛得知平南公有洗刷冤屈的可能,无论她怎么说,明良媛都听不进去,急得上火,后来殿下让她别急,她很快便平静下来。
明良媛把殿下推回古拙堂就寝,自个却睡不着,殿下一来,她很快就入睡,再没提过让殿下回古拙堂安寝的事。
若是明良媛对殿下真的无情,那这些依赖又算什么呢?
明思伏在案上,泪水打湿了衣袖,此时此刻,已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哭父亲去世,还是哭她与太子算是走到头了。
历经艰难才走到这个地步,眼瞧着一切唾手可得,她却亲自推了出去。
当初入宫时,她不是告诫过自己不该贪求,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她明明是记得的,怎么现下又要贪心呢?
太子在意她的孩子,她应该高兴啊,还在执着什么呢?
人心不足。
蜜糖亦是砒\霜,尝过甜头,便是入骨的痛苦。
“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瞒您了。”
银烛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劝明思,“殿下也是担心您的身子,小主子八个多月了,您多辛苦才将他养得这么大,怎么能舍弃呢。”
方才腹中扑通的孩子,现下却格外安静,明思一只手搭在隆起的腹部,怎么都察觉不到他的动静。
明思想起当初太子说过,孩子是能感知外界的,若是父母不期待孩子,兴许孩子也会离去。
寒意从脊骨往上爬,明思用衣袖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哑着嗓音说:“去把柳太医喊来。”
孩子不能有事,这是她的孩子,父亲没了,她不能连孩子也失去。
“是,柳太医就在外边呢,奴婢这就去。”范嬷嬷见明思有了反应,几乎是跑着去喊人的,生怕慢了一步。
柳太医等了老半天,要把头发给急白了,神仙打架,殃及池鱼,生怕明良媛有个好歹,殿下怪罪于他。
好不容易得到召见,柳太医连忙进屋把脉,随后松了口气,“娘娘有孕,要保重身体,微臣给您开一副安胎药,吃上几日也就无碍了。”
好在先前细心调养明良媛的身子,母子健壮,没有因为伤心波及根本,柳太医一点差池都不敢出,亲自下去煎药了。
可是药能治病却治不了心,骤闻噩耗,哪有那么轻易就从中脱身,一整个下午,她都在问银烛与范嬷嬷,想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事已至此,两人也不敢再瞒,范嬷嬷将打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
那日银烛突然病了,好几日都没来跟前侍奉,太子突然来陪她午睡,神色也不对,原来早就有了征兆,是她沉浸在喜悦中,竟一点也没察觉。
乐极生悲,欢喜蒙蔽了人的双目。
“主子,节哀顺变,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殿下只是担忧您。”范嬷嬷劝她时,面上都是苦涩。
因着这事明良媛说出了那样伤人心的话,太子怒而离去,两个主子,还有转
圜的余地吗?
这破了的镜子,怎么圆才好呢?
世间唯“情”字难解,再聪慧的人,也会被情感牵连失了理智,平南公是情,太子也是情。
明思摇了摇头,只觉得疲惫不已,什么话都不想说,撑着身子去了床榻歇下。
床幔垂落,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明思,她躺在枕上,极淡的龙涎香气息钻入鼻端。
自她有孕后,明思再没用过香料,古拙堂的龙涎香也被空置,这一丝龙涎香,应当是太子从皇上那沾染来的。
明思直愣愣地望着帐顶,看得久了,眼睛干涩发疼,眨了眨,就逼出了泪水,从眼尾滑落至鬓发。
她真是昏了头了,喜不喜欢,儿女情长有那么重要吗?
她是为着什么入的宫,她真的忘了吗?
父亲没了,可她还有一双弟妹。
纤手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她还有孩子。
她还有要护着的人。
想着这些,她脑中忽然响起另一道声音,她这一生,只为别人而活吗?
为父亲,为弟妹,为孩子……
明思闭上了眼,却挡不住汹涌的泪水。
为自己而活,又能怎么样呢?
既入了宫,她还有选择吗?
无论为谁,她都没得选了。
*
古拙堂书房的灯火燃烧到四更天,裴长渊坐在书案前,一本又一本的批复折子,面色凝重,看起来若无其事。
可冯忠整理折子,瞧见了殿下批复的比以往更加凌乱的笔迹。
这乱的哪里是字迹呢。
裴长渊把堆积的政事全部处理完,靠在太师椅上,无尽的疲惫蔓延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忽然开口,“风荷苑如何?”
冯忠连忙回道:“明良媛已用过安胎药,歇下了,柳太医说明良媛母子无恙,殿下勿忧。”
裴长渊动作微顿,她喝了安胎药,说明并不想放弃孩子,正如皇姐所说,只是气话吗?
“殿下,夜深了,不如您早些歇息?”冯忠小声劝道,再不睡,眼瞅着就要上早朝了。
裴长渊没有睡意,“不必,待会直接上朝吧。”
古拙堂孤床冷榻,又有什么劲呢。
冯忠知道殿下心情不佳,不敢再劝,只能一起熬着。
下了早朝,略微犹豫,裴长渊去了风荷苑。
别说风荷苑众人没想到,连明思听见范嬷嬷来回禀,也忍不住诧异,太子昨日生了那么大的气,今日居然还会回来。
“妾身给殿下请安。”明思挺着肚子屈膝,许久不行礼,险些要把规矩忘了。
“免礼。”裴长渊想去扶她,可手伸出去的那一刻,范嬷嬷已经将人扶起来了,他只得收回手,背到身后。
“殿下请坐,”明思语气依旧温柔,面上也带着笑,只是眼睛肿着,笑容也变得扎眼,“昨日是妾身失礼,求殿下恕罪。”
她主动认错,给了裴长渊台阶下,可他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他想要的不是她委曲求全的道错。
他想要的,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能说出来的,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语:“平南公一事,是我失信于你,没能保住他,你怨我也在情理之中。”
“妾身不敢,人各有命,这是父亲的命。”明思撇开头,不动声色地抹了下眼角,不提还好,提起落泪是难免的。
裴长渊最见不得她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为她拭泪,“别哭坏了眼睛。”
明思突然抽出了帕子擦拭眼泪,裴长渊的手落了个空,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妾身知道孩子为重,不会再伤心,殿下无需忧虑,太医说孩子很好。”
昨日他说孩子,今日明思就顺着孩子说,但他惦记的只是孩子吗?
明思依旧温和乖顺,裴长渊心里却跟针扎似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宁愿明思怨他,恨他,起码证明她心里有他。
爱恨总是分不开的。
裴长渊没接这话,明思也有些累,不知该说什么,屋内一时沉默下来。
从前风荷苑多么温馨美好,此刻捅破了窗户纸的两人,静坐着就有多尴尬,连伺候的下人都察觉到古怪的氛围,不敢大声喘气。
以往裴长渊打趣明思这张嘴花言巧语,可她不说话,他却抓心挠肝的不适,只能捡着她喜欢的说:“把弟妹接进宫来陪你可好?”
从前一说把明家的双生子接到宫里来,明思总是欢欢喜喜的,这次她却摇了摇头,“谢殿下,但妾身近来疲乏,恐无法照看弟妹,还是别麻烦了。”
她是真的不想见,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见着弟妹,又该崩塌了,总哭也不是个事。
她的拒绝落在裴长渊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她连弟妹都不想见了,还会需要他吗?
“思思。”裴长渊偏头看她,想问她昨日说的是不是气话。
明思回望,与他对视,“怎么了殿下?”
裴长渊在她通红的眼里看见了伤心与悲痛,杏眸还是亮晶晶的,却没有了从前望着他时的满眼依赖。
明思好像回到了两人最初认识的时候。
那时的裴长渊并不在意明思的柔顺喜爱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她冲着他展露笑颜就够了,不必追根究底。
可现在明思依旧温柔冲着他笑,他却始终得不到满足。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欲壑难填。
卡在喉咙里的话怎么都问不出口,生怕得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他不敢再看明思的眼睛,匆匆收回视线,如坐针毡,“我还有些政务,就先回去了,你注意身子。”
裴长渊从风荷苑落荒而逃。
每每太子来风荷苑总是要待上许久,范嬷嬷还在想午膳要准备些两人都爱吃的,结果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太子就走了。
范嬷嬷看着明思,虽然她不似昨天说那样伤人的话,可今天的笑太勉强了,太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想劝明思这样只会把太子往外推,可看着明思通红的双眼,范嬷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思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失去了父亲,怎么可能这么快从悲伤里走出来,巧笑倩兮的去讨好太子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此后几天,裴长渊再没踏足风荷苑,他并非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近乡情怯,这是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个词。
他去了,明思既要挺着肚子给他行礼,又要勉强扬起笑脸应付他,还会让她想起平南公的死,只能徒增她的烦恼。
人虽未去,却一直叫人盯着风荷苑,不许下人怠慢,忧心她待在风荷苑无趣,便让文奉仪去陪她。
而他自己,只有在夜深人静,明思睡着时才过去瞧一眼。
她瘦了许多,脸颊上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没了,冯忠说她这几日吃的少,伤心伤身,怎能不清减。
已经好几日了,明思的眼睛还是有些肿,足见她没少哭,孕期不宜落泪,会伤了眼睛。
但他找不出办法让明思别哭,那日多提了两次孩子,便让她伤心欲绝,说出令他痛彻心扉的话,裴长渊不敢再提了。
这几日,裴长渊没有一夜睡着过,翻来覆去,脑中全是明思的身影,怀中空空荡荡,心也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
从前不觉得,待反应过来,早已深陷其中。
裴长渊伸出手,用指腹轻柔擦去她眼睫上未干的泪珠。
明知道她是不得已入宫,还是信了她说喜欢自己的话,逐渐沉溺。
明知道她所谓的爱意里夹杂着利用,还是舍不下,半夜偷偷摸摸也要来看她一眼。
自出生起就顺风顺水的太子殿下,此生初尝败绩,就是在明思的身上。
他栽得结结实实,不承认都不行。
“思思,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呢?”幽深黑眸痴迷地盯着明思消瘦的
面容,指尖捋顺她微乱的鬓发,裴长渊的嗓音微弱到犹如呢喃。
不是说好最喜欢他吗?
不能出尔反尔。
“我这般爱你,”裴长渊俯身,在明思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宛如羽翼拂过,柔情似水,“你也喜欢我一点点,好吗?”
屋子里静极了,没有人回应他的乞求。
裴长渊在床沿空坐半晌,最终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又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去。
不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门扉开合,风荷苑彻底静了下来。
床榻上酣睡的明思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床沿,身子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起来,抱住了隆起的肚子。
紧闭的双眼,羽睫微微颤抖,泪水从眼角溢出,滑过鼻梁,沾湿枕巾。
第46章 东宫得子【加更】我不要孩子,我要她……
临近年关,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东宫近来的气氛却极为不对劲。
明良媛自有孕后,恩宠加身,满东宫加起来都比不得十之一二,看着马上就要生产了,这种关键时刻,太子殿下却不去风荷苑了。
有人说,因为平南公薨了,明良媛没了利用的价值,殿下不必再宠爱她。
也有人说,平南公之死,明良媛和太子殿下争吵得厉害,触怒了殿下,被殿下厌弃。
更有人说,明良媛怀的是个女儿,太子殿下想要长子不得,对明良媛失望了。
一个人一张嘴,百个人百种说法。
总而言之,太子妃权力被夺,明良媛有失宠的征兆,杨奉仪被废圈禁,杖责后就吊着一口气了,东宫妃嫔本就寥寥,这下更少了。
东宫骤生变故,太子殿下盛怒,宫人们战战兢兢,办事勤恳,生怕什么时候不小心惹了主子不痛快,被殃及池鱼。
正贤堂的宫人尤其如此,太子妃莫名其妙“病重”,手中的权力移交给了万良娣,太子妃发了好大的火,连从前得脸的一等宫婢降香都因为泡茶的温度不合适被太子妃娘娘罚跪,其他人更是胆战心惊。
这不,屋内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近来正贤堂的茶盏碗碟都不知更换了多少回!
院子里的婢女一边打扫,一边竖着耳朵想探听点消息,却被进来的白嬷嬷训斥了几句,撵到后院去了。
“吱呀——”白嬷嬷一推门,就看见昨日才更换的花瓶茶具,又变成了一堆碎瓷片,太子妃早没了往日的端庄,披头散发地坐在软榻上。
白嬷嬷叹了口气,关上门,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娘娘,气大伤身,您可千万要悠着点身子啊。”
太子妃无神地看着地上的瓷片,“我就是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呢?”
“娘娘切勿说这样的丧气话,殿下只是一时迁怒于您,迟早会消气的。”太子妃若死了,白嬷嬷也活不了,她怎么能不劝呢。
“那个贱人算什么东西?她出事,凭什么迁怒本宫?”太子妃一脚将眼前的碎瓷片踢开,“太子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妃吗?”
碎瓷片“丁零当啷”的滚远,白嬷嬷往旁边躲了下,捡着太子妃高兴的说:“娘娘,奴婢打听到殿下好几日不曾去风荷苑了,想来是厌弃了明良媛。”
“活该!”太子妃啐了一口,“她该死,她怎么不去死呢?不是最在意她父亲吗?平南公死了,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原以为告知明思平南公的死讯,她自个就会撑不住出事,结果明思一点事没有,倒是杨氏和太子妃白白受了罚。
“娘娘,您冷静些,”白嬷嬷有些招架不住状似癫狂的太子妃,“风荷苑的嘴紧,打听不出消息,可柳太医日夜看顾风荷苑,想来明良媛的胎未必完好无损,现在殿下又厌弃了明良媛,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时机啊!”
自从太子妃的权力被夺,整日这副颓丧的样子,一日比一日疯狂,白嬷嬷实在怕她这样下去出事,想来想去,还是得给她找点事做,起码有个支撑,能让她精神好些。
对于仇敌来说,还有什么事比害明良媛更让太子妃兴奋的呢?
果然,太子妃听见这句话,无神的双眼逐渐冒出精光,“你确定太子已经厌弃了她吗?”
白嬷嬷分析说:“从前太子殿下日日都去风荷苑,这些天一次都没去过,明良媛还有着身孕呢,殿下都舍得冷待她,可见并没有把她腹中的孩子放在眼里。”
“好,太好了!”太子妃突然笑了起来,“我早说了,平南公死了,明思成不了大气候,家中可算做了一件正经事。”
她的权力已经没了,又几乎被软禁在正贤堂,如果明思还平安的生下孩子,那她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即便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为本宫梳妆更衣。”太子妃抬起手。
白嬷嬷连忙去扶她,“娘娘要去哪?”
“本宫许久不见大郡主,甚是想念。”
*
银烛和范嬷嬷最近愁得头发掉了一大把。
明良媛和太子殿下闹了别扭,最难受的却是伺候的人。
太子殿下吩咐要好生伺候明良媛,可明良媛心情不佳,不见笑也不说话,饭也吃不下多少,整日待在屋子里,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银烛绞尽脑汁,“主子,后院梅花开得可好了,您出去看看吗?”
明思摇头。
“那咱们去瞧瞧锦鲤?今年锦鲤生了不少小锦鲤,池子里的锦鲤更多了。”
明思还是摇头。
无论银烛说什么,明思都没什么兴致,虽说不再哭了,但神情恹恹,别说是有孕之人,就是寻常人也不能这样长久的憋着啊。
银烛灵机一动,“既然您不想出去,那奴婢去抓几条锦鲤进来给你瞧瞧!”
也不管明思答不答应,银烛立马喊上小陶子,找了个琉璃的鱼缸,捞了三只小锦鲤装进去,摆在屋内书案上。
明思难得有了点反应,时不时盯着锦鲤看,偶尔抓把鱼食扔进去喂一下。
这可大大鼓舞了银烛,只要主子别一动不动就成。
她和范嬷嬷一合计,去花房挑了好些花草绿植回风荷苑,在屋子里摆得生机盎然,瞧着气氛便不那么沉闷了。
明思看着花草锦鲤,知道银烛的心意,不想辜负,况且肚子里还有一个,她不能一直沉浸在伤感中,便开始找些书看,转移悲痛,用膳时也逼自己多吃一点。
这下银烛和范嬷嬷就放心多了,之后每日花房都挑新鲜的花草送来,风荷苑俨然成了第二个花房。
只是明思的心情虽然好转,可太子一直没来,范嬷嬷和银烛又忧心起来,殿下不会真的恼了主子吧?
面对她们的忧虑,明思并未说出那夜的事,她装睡的手段算不得高明,太子应当察觉了吧?
他不来了,是默认放弃了吗?
明思垂眸,摸了摸肚子,她要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关怀吗?
她起码得到过父亲十几年的爱,她的孩子却比她还要可怜吗?
“主子,舅老爷写了家书进来。”银烛掀开帘子进来,屋内花草多,花香扑鼻。
明思放下手里的书,接过银烛已经拆开的书信,看过后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银烛的心提起来了,“主子,发生何事了?”
明思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想说话,把书信递给了银烛。
银烛潦草看过,吓了一大跳,“小公子又发病了?!”
“怎么回事?”范嬷嬷听见银烛一惊一乍,连忙走了进来。
银烛愤怒地说:“有人在小公子跟前说国公爷去世是畏罪自戕,把小公子气病了,幸好有护心丹救了小公子。”
“皇上已经赦免国公爷,怎么会是畏罪自戕,这摆明了是泼脏水!”范嬷嬷心力交瘁,这群人是巴望着明思出事啊。
银烛扶着明思,宽慰她:“主子,您还好吗?小公子没事,您可别急。”
弟弟无碍,明思很快就调整好了呼吸,“是我让舅舅据实已告,我没有这般脆弱,直接告诉我比瞒着我好。”
那日生气,既是因为父亲的死讯,也因为她被蒙在鼓里,如果一开始就告诉她,未必会变成那样。
可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
银烛羞愧地低下了头,“主子,奴婢再也不敢了。”
“娘娘,文奉仪来了 ,您要见吗?“小陶子在门口回禀。
文奉仪来了好几次,但明思没什么心情见客,便让人婉拒了。
即便被拒绝,她还是每日都来,满宫里,也只有她这般实心眼,被拒绝还是锲而不舍。
范嬷嬷想明思多和外人打打交道,便说:“主子,您瞧文奉仪来了这么多次,您就见见她,闲聊几句也好,外边这么冷,别让文奉仪空等一场。”
明思终于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书信收好。”明思吩咐银烛。
文奉仪一进来,仿佛到了春日,屋内暖和,百花盛开,香气袭人,“妾身给姐姐请安。”
“不必拘礼,过来坐吧。”明思见着人,面上带出点笑。
文奉仪来得多了,在明思跟前便没有一开始那般拘束,坐在她对面,“姐姐这儿好香啊,这么多花。”
“阿嚏——”说着,文奉仪打了个喷嚏。
“冻着了?”明思让人上热茶。
文奉仪揉了揉鼻尖,“没有,许是花太香了,陡然间不适应。”
明思便让银烛把花搬下去一些。
“姐姐喜欢就留着,我没事的。”文奉仪要拦银烛,可说话间,又打了个喷嚏。
明思无奈道:“撤下去吧,我也看腻了。”
银烛等人便开始搬花草。
文奉仪打了几个喷嚏,也就没再拦,拿出自己带来的针线活,“姐姐您瞧,我做了两件肚兜,还有虎头鞋兔儿鞋,给姐姐的孩子准备的。”
“好细致的活。”明思拿过肚兜,上头绣着福字纹,一蓝一粉,这是儿女各准备了一件。
原本明思也要做,可太子说她有孕,刺绣容易伤眼,并且早就让绣娘准备好了,用不着她做,也就没动手。
如今想来,她这个娘亲,做的远不如太子这个父亲。
眼看着都要生了,衣物、稳婆、乳母一件事都没过目,无非是仗着太子宠她,对她上心罢了。
这就叫恃宠而骄吧。
“姐姐?”文奉仪唤了她几声。
明思回神,笑了笑,“绣的很漂亮,等孩子出生就给他用。”
“姐姐喜欢的话我再多做一些。”文奉仪显然对得到了明思的赞扬很高兴。
太子让她来陪着明思,她也不大会说话,知道平南公是万万不能提的,因此做些小孩子的物件,让明思想着孩子,振作一些。
文奉仪在风荷苑待了好一会,见明思面上有了些疲惫,才起身告辞。
明思让绿夏把东西收起来,聊了会天,心情是好了些,不过坐的有些累了,想去床上躺会儿。
范嬷嬷突然走了进来,神色很是凝重,“主子,奴婢发现了些东西。”
明思心头一沉,又坐回了榻上,“什么事?”
银烛急不可耐道:“奴婢把花草搬去院子里,下台阶手滑了下,其中一盆梅花上盖着的绿苔藓不小心掉了下来,那花盆里的泥土,被人动过手脚。”
“奴婢瞧过了,是致有孕之人早产之物,千防万防,奴婢还是不曾防住,请主子责罚。”范嬷嬷跪了下来。
明思单手撑在案几上,面上露出一丝冷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做得这样细致,你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注意到,起来吧。”
银烛心疼地说:“他们就一定要置主子于死地吗?步步紧逼,太可恨了!”
明思瞧着门边的一盆君子兰说:“宫中本就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我只要不死,他们就不会放弃。”
“主子,奴婢本不该僭越,可您再这样消沉下去,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范嬷嬷早就想寻个机会劝明思了,“国公爷骤然出事,人人都说死在马匪手中,您就不起疑吗?”
“国公爷已被赦免,还是有人说他畏罪自戕,企图抹黑国公爷的清誉,让国公爷亡魂难安,致使小公子出事。”
“您有着身孕,日夜伤心,肚子里的小主子也不好受,但凡退一步,您和小主子,宫外的小公子小小姐甚至范家,只怕都落不着好啊!”
“殿下是隐瞒了您,可错的并非是殿下,是杀害国公爷的恶人,”范嬷嬷语重心长道,“您不能把殿下往外推。”
一连串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把明思扎得鲜血淋漓,也让明思愈发清醒。
她咬着唇,眼里水光一片,“是我错了。”
范嬷嬷用帕子为她拭泪,“奴婢看得出来,殿下不来风荷苑,您也不高兴,何苦这样互相折磨呢?反倒让外人得意。”
“趁您还怀着孩子,您得想法子让殿下重新回到风荷苑,您和孩子,都需要殿下。”范嬷嬷伺候明思一年,一年的主仆情谊,她是真在意明思,希望明思别因为一时想岔而走错了路。
“主子,范嬷嬷说的对,”银烛的眼泪流得比明思还要凶,“殿下还是在意您的,咱们还有机会。”
若不在意,冯忠就不会一日数次的过来问候了,从前主子和殿下和和美美,风荷苑上下都高兴,这些日子,谁都过不好。
明思把眼泪擦净,心里已经有了成算,“范嬷嬷,我若想让孩子提前几日发动可以吗?”
范嬷嬷沉思片刻说:“柳太医说胎儿发育健全,您这些日子心绪不宁,本就有可能早产,风荷苑随时待命,您打算哪日?”
明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除夕夜。”
*
年年除夕,本是阖家团圆,倍加欢庆的时节。
可今年,东宫却一点新岁的喜意都察觉不到,虽也照旧张灯结彩,但因着主子心情不好,底下人不敢玩闹,个个严肃谨慎。
古拙堂尤其是,冯忠时时刻刻提着心,一边顾忌着太子这边,一边还要照看明良媛,恨不得把自己劈开来用。
大年下的,冯忠实在笑不出来。
“风荷苑可好?”太子殿下面上亦是没有任何喜意。
“回殿下,一切都好,柳太医今日当差,守着呢。”类似的话,冯忠不知回了多少遍,太子殿下分明惦记着,可又反常的不去风荷苑探望,他也是弄不明白。
裴长渊点点头,“去宫宴吧。”
除夕夜宴和往常一样热闹,歌舞不休,这种场合,太子妃的“病”终于痊愈,坐在了太子身侧。
只不过太子满脸肃容,格外冷峻,太子妃心里犯怵,并不敢搭话,两人本是夫妻,却如同陌生人一般坐着。
除去给皇上皇后敬酒贺岁时,裴长渊就没笑过,酒倒是连着喝了好几杯,朝臣们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地纳闷,太子殿下这是为了何事“借酒浇愁”呢?
冯忠候在太子后边,想劝,又不敢劝,他是最清楚殿下为何发愁的。
感情这东西,真折磨人啊。
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也会有为美人折腰的一天。
就在冯忠想七想八时,一个小太监在侧门冲他招手,冯忠认出了那是风荷苑的小陶子,悄悄走了过去。
只听了小陶子一句话,冯忠连忙回到太子身侧,“殿下。”
“何事?”裴长渊手中是刚倒满的酒杯。
冯忠急道:“明良媛发动了!”
“哐当——”满杯的酒尽数洒在桌案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裴长渊面色骤变,“不是还有七八日吗?”
“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奴婢去风荷苑瞧瞧?”冯忠想着宫宴还未散,太子离去不妥,不如他去瞧瞧。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太子猛地起身,疾步离去,惊得众人纷纷扭头。
太子妃心中暗暗得意,明思早产了,就不信她这次还不死!
冯忠可顾不上太子妃想什么,赶忙去向皇上皇后告罪,然后追去了风荷苑。
“啊——”裴长渊才进风荷苑,就听见了明思痛苦而压抑的喊声,顿时抿紧了唇,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出来。
“参见太子殿下!”院子里的柳太医等人纷纷行礼。
“免礼,”裴长渊大步走进去,“柳太医,不是还没到产期吗?”
数九寒天的,柳太医额头却冒了汗,“回殿下,许是近来娘娘郁郁寡欢,情绪波动,提前发动了。”
“会有危险吗?”裴长渊攥紧了拳头。
柳太医声音在抖,“医女与稳婆已经进去了,娘娘与皇嗣向来康健,照理来说提前几日不碍事。”
“啊——”屋内又传来明思的哭喊声。
声音并不大,却夹杂着痛苦,落在裴长渊耳中犹如剜肉之痛。
她还怀着孩子,他却令她郁郁寡欢,身为孩子的父亲,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连看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即便那夜她不曾回应他,他又何必与一个有着身孕的姑娘计较呢?
“若是她和孩子出事,你迟早要后悔。”
皇姐的话犹在耳边,他后悔了,他已经后悔了。
裴长渊深吸了一口气,冷声下令,“去太医院将所有当值太医都请来,柳太医,务必保全明良媛母子,孤重重有赏。”
“是,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即便没赏,柳太医也不敢大意。
裴长渊想进去瞧她一眼,却被众人拦住,此时宁国公主闻讯赶了过来。
“皇姐。”裴长渊看见她,好像看见了主心骨。
“你别急,提前几日发动也不少见,”宁国公主拍了拍弟弟的胳膊,勉强维持着镇定,“你是储君,若是让父皇知道只怕要不悦,我进去瞧瞧。”
产房血腥重,向来不让男子踏入,更何况裴长渊是太子,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连累明思被父皇不喜。
有小太监端来圈椅,裴长渊没心思坐。
太子妃姗姗来迟,向太子行了礼,正想问问明良媛的情况。
裴长渊皱着眉头睨了她一眼,黑眸中像是藏着一头猛兽,直盯得太子妃脊背发凉。
“退下,孤现在没空看你在这做戏。”
明思突然发动,谁知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东宫之中,有着最大嫌疑的不就是眼前之人,他的太子妃。
当务之急是明思平安生产,其他事,秋后再算账。
太子妃悻悻离去,转身啐了一口,盼着明思最好一尸两命。
屋内的动静时大时小,但关着门听不清具体的,宁国公主从里边出来。
裴长渊迎了上去,“皇姐,如何了?”
宁国公主摇了摇头,“看她的样子不大好,还哭着求我,若是有万一,让你保孩子,还……”
宁国公主深吸了口气,“还说让你看在孩子的份上,照拂她一双弟妹。”
裴长渊挺拔的身形踉跄了几步,像随风摇曳的竹影。
她宁愿舍弃自身也要保下孩子,他居然质疑她不爱孩子?
爱屋及乌,她这般爱他们的孩子,怎可能对他没有一丝的喜欢呢?
一个女人用命去为一个男人生孩子,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不,皇姐,”裴长渊攥住宁国公主的手腕,嗓音哑得吓人,“保她,我要她。”
“我不要孩子,我要她。”
他多么期盼这个孩子,但为了明思,他宁愿不要孩子。
无论是喜欢还是利用,他认了,只要她好好活着。
“唉,”宁国公主长叹一声,“我早说……”
早劝他别犟,现在知道苦楚了。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
“会没事的,太医们都在这呢,明良媛的怀相也好,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血腥气从屋内逐渐蔓延到屋外,明思的哭喊时轻时重,宫人们进进出出,整个风荷苑陷入了一种既嘈杂又寂静的诡异氛围中。
寒风不断拍击众人,冯忠劝了太子好几次到厢房等待,他却始终没有挪动一步,站在屋子里,吹得浑身冰凉。
冯忠只好命人摆了几个炭盆在院子里,起码能暖和一点。
裴长渊一次次问太医情况,宁国公主也进去数次,好在看起来凶险,稳婆说明思的胎位正,能顺利生下来,只是需要点时间。
需要时间,那就等。
等到夜色浓稠,处处都是燃放焰火的动静,裴长渊想起来去年除夕,明思扑在自己怀中,那般鲜活灵动。
不过一年而已,她躺在里边受产育之苦,而他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无往不利二十多年,身为万人之上的储君,裴长渊从未有过这般挫败无力的时刻。
“咚——”
新岁已至,远处传来皇城的钟声。
“哇啊——”婴孩嘹亮的啼哭声响彻风荷苑。
范嬷嬷快步跑出来报喜,“恭喜殿下,明良媛诞育一子,母子平安!”
新年伊始,东宫得子。
第47章 晋位良娣【二合一】我们不闹了,好吗……
千里旌麾,万家灯火,晓来气霭佳瑞。
辞旧迎新,皇城烛火高照,日夜不熄。
坤宁宫内,姚皇后沐浴出来,瞧见隆盛帝还坐在榻上,“皇上,夜深了,不如先歇下吧,明日一早您还得主持开年祭礼。”
隆盛帝放下手中的棋子,“再等等吧,这么久了,东宫怎得还没消息?”
明良媛提前生产,宫宴上太子离席,隆盛帝虽不至于亲自跑到东宫去瞧,但心里也是记挂着的。
老生常谈道:“呈则这都二十有七了,膝下就一个孩子,实在太不成体统,皇后瞧着京城有没有合适的贵女,多选几个进东宫。”
“皇上勿急,妇人生产危险重重,哪有这么快,”姚皇后捧了盏热茶递过来,“要臣妾挑选贵女不难,可要挑选到太子喜欢的就难了。”
隆盛帝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朕瞧着他是挺喜欢明家那丫头,近来不知闹了什么别扭,心情不佳,都挂在脸上了。”
姚皇后温声笑了笑,“两人都年轻,有点摩擦实属正常,只要太子不耽误政事就好。”
关于东宫这些事,姚皇后自然也清楚,却不好开口,实在是有些乱,站在长辈的角度来看,皇上想来会不悦。
“呈则就是一颗心都扑在政务上了,也不知分点心思在子嗣,若是今夜……”隆盛帝想说万一明良媛再生个郡主,他就真得急了。
话说到一半,又怕说出来不好听,索性住了嘴。
姚皇后心知肚明,连忙安抚,“皇上放心,新岁将至,会有喜事降临。”
这话才说完,便有小太监飞奔进了坤宁宫:“回皇上,明良媛诞育一子,母子平安!”
姚皇后喜笑颜开,“恭喜皇上,新岁喜得皇长孙!您这下能安心了。”
“哈哈哈,”隆盛帝焦躁半日总算是舒心,龙颜大悦,“好,好,皇长孙好啊!”
“皇长孙生于岁旦,这是吉兆啊,新年大梁一定欣欣向荣,四海升平!”姚皇后挑拣着吉利话说,既让皇上开怀,也是卖明良媛一个面子。
“明氏是个有福气的,”对于帝王来说,这种吉祥话哪能不爱听啊,越发高兴,“赏,朕重重有赏!”
东宫有子,隆盛帝比自己的妃嫔生了皇子还要欣喜,连夜吩咐人准备赏赐,坤宁宫欢笑不断。
玉泉宫内,薛贵妃沐浴后躺在床榻上一直不曾睡着,等着东宫的消息。
她可不是关心东宫,是巴不得明思母子俱亡。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她又是早产,一个万一,两人一起没了,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照太医所说,鲁王妃的产期原本比明思
的早两日,谁知明思提前发动,她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生个儿子……
“啧。”薛贵妃烦躁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怎么睡都觉得不舒服,索性坐了起来。
“娘娘。”等了老半晌,终于听见了贺嬷嬷进来的动静。
薛贵妃一把掀开床幔,探头去看,“怎么样?”
贺嬷嬷面有难色,“回娘娘,明良媛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什么?!”薛贵妃攥着衾被捶了一把,“早产都给她生下来了?”
这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消息,薛贵妃满脸不悦,老天真是不公,什么好事都偏向东宫。
贺嬷嬷道:“听闻起先是有些艰难,后边太子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传了过去,明良媛胎位正,后头生的还算顺利,听说孩子康健,出生时哭声嘹亮,太子极其喜悦。”
“他当然喜悦,这可是皇长孙,还是在新岁头一日,这般好的兆头,居然被明思赶上了,她可真会生啊!”薛贵妃咬牙切齿。
明思与鲁王妃差不多时候有孕,太医又说鲁王妃会先生产,薛贵妃早就做着鲁王妃生下皇长孙的美梦,好在皇上跟前争口气,结果却被明思抢了先,哪里高兴的起来。
“奴婢也奇怪呢,怎么会提前七八日发动,别是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催促早产。”贺嬷嬷意有所指。
薛贵妃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八成又是太子妃那个蠢货,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明思生了皇长孙,又要得意了,倒叫鲁王府落了下乘。”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贺嬷嬷劝道:“娘娘勿忧,眼瞧着鲁王妃也就这几日发动了。”
“不行,再过几日黄花菜都凉了,”薛贵妃拧眉思索片刻,“你明日一早递消息出宫,让鲁王妃也赶在岁旦这日发动,风头可不能全让东宫占了。”
岁旦是新年伊始,这般好的吉兆,薛贵妃眼热不止,即便不能赶上皇长孙,但鲁王妃再生个皇孙,双喜临门,皇上也会高兴,压压东宫的威风。
两个皇孙在同一日出生,往后无论什么事,将难分高低,况且鲁王妃这个还是嫡子呢,明思生的只是庶子。
“这能行吗?鲁王妃的产期还有几日呢。”贺嬷嬷有些犹豫。
薛贵妃无所谓道:“有什么不行的?明思不是还差得更久,不都平安无事了?”
反正是鲁王妃生孩子,又不是她生,薛贵妃自然不在意,既如此,贺嬷嬷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但心里总觉得惶惶不安,盼着别出事才好。
*
风荷苑内,一扫这十几天来的低迷之态,人人喜气洋洋,明良媛顺利产子,太子殿下厚赏风荷苑上下,赏银比十年的月银还要多,个个嘴都要笑裂了。
“呦,这孩子可真是白啊。”宁国公主抱着襁褓中的小侄子,越看越欢喜,“和你幼时有些像。”
“这白吗?”裴长渊站在一旁,盯着皱巴巴的婴孩看,孩子浑身通红,实在看不出来哪里白了,不过心里头还是软的。
宁国公主笑了,“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已经算是白嫩了,川儿随了他爹,生下来黑得多。”
“思思肤白,定是随了她。”小家伙闭着眼睛在睡觉,裴长渊也看不出个什么花样,却还是舍不得眨眼。
“你来抱抱他。”宁国公主见他目不转睛的样子,虽说不是初次当父王了,但前头的大郡主,他定然没这般上心。
宫里头子凭母贵,母亲得宠,孩子才能得宠。
裴长渊苦笑着摇了摇头,“别了,我怕抱不好。”
这么小的孩子,看着才巴掌大,他生怕弄伤了孩子。
“多抱几次就熟练了,”宁国公主打趣他,“你和川儿他爹一样,我生下川儿的时候,他也是不敢抱,后来就会了。”
“等他长大一些吧。”裴长渊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颊,比上等的丝绸还要柔软,心里头被填得满满的。
从前看大郡主时,完全没有这种成为父亲的喜悦,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也是带着他的期盼降生的。
更因为这是明思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
“主子,您醒啦!”银烛惊喜的声音传来,“殿下,公主,娘娘醒了。”
宁国公主连忙抱着孩子过去,裴长渊脚步一顿,跟在身后。
明思生下孩子因为力竭昏睡过去,但心里也惦记着孩子,没睡多久悠悠转醒。
醒来还有些迷糊,屋子里燃着香料,驱散了生产的血腥气。
“来,看看孩子。”宁国公主抱着孩子弯腰,凑到明思跟前。
明思眨了眨眼,先注意到的却是宁国公主身后的太子,“殿下。”
“我在。”裴长渊坐到床沿,握住了明思的手,“辛苦了。”
明思这才转头去看孩子,小小的一团,皮肤红通通,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肚子空了,心却满了。
“孩子健康吗?”她最担忧提前发动害了孩子。
“康健着呢,柳太医说了,孩子长得很好,尽管放心,”宁国公主笑着说,“眉眼和他父王小时候还挺像呢。”
明思松了口气,露出点笑来,“好。”
宁国公主看得出来明思才生产,很是疲乏,便说:“我抱孩子让乳母照看,你再睡会。”
她给了弟弟一个眼色,抱着孩子到隔间去了,两位乳母正在等候。
宁国公主一走,床榻间就剩下明思和裴长渊了。
两人的手还握着,裴长渊望着日思夜想的姑娘,先开口:“身上可有不适?”
“并无大碍,”明思望着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眼角就滚下泪来,“我还以为见不着殿下了。”
“说什么胡话呢,”裴长渊一见她落泪,心都要碎了,连忙俯身为她拭泪,轻声哄她,“你才生完,切不可哭,别伤了眼睛。”
指腹间全是明思的眼泪,灼得裴长渊的肌肤像是破开了几个口子,烧滚的油往血肉里迸溅,疼得他胸口沉重得压了几块巨石。
先前气她不喜欢自己,气她不回应自己,可方才站在院子里,他想的只有让她活着。
十几日不见她,折磨的哪里是她呢?分明是自己。
罢了,罢了,孩子都为他生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喜不喜欢,他都认了。
裴长渊伸手搂她入怀,掌心揉搓着她的发顶,嗓音低沉,“我们不闹了,好吗?”
明思埋头在男人怀中不断呜咽,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哭出来,泪水沾湿了太子锦袍,抽噎着点点头,“好。”
隔着衣物,裴长渊的心口却被她的泪水烫熟了,溃不成军,“乖,别哭了,是我错了,向你赔不是,待你出了月子,想怎么罚我都成。”
管它对与错,他们之间,何必分得清清楚楚,他是男人,理当多承担一些。
明思哭过一场,发泄出来,心里好受多了,“殿下,我饿了。”
裴长渊让人去把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
堆叠起枕头,让明思靠着,用帕子擦去她面上的泪水,“再不能哭了,伤了眼睛不是小事。”
明思点点头,眼睛微红,一张小脸却是苍白,毕竟生完孩子,体力耗费巨大,瞧着我见犹怜。
裴长渊捧着她的脸颊亲了下,“又瘦了,往后得盯着你用膳。”
冯忠总说风荷苑一切都好,可别人说得再多,也不如他亲自瞧一眼。
今晚他算是煎熬够了,好在还有机会弥补于她。
范嬷嬷端上来小厨房温着的膳食,明思现在没什么力气,说想喝粥。
裴长渊接过那碗鱼片粥,搅动瓷匙,吹凉了喂到明思唇瓣,“烫吗?”
他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算不得熟练。
明思咀嚼粥,眼里噙着笑,摇了摇头,“不烫,好吃。”
“多吃点。”
难得再见到她的笑,裴长渊
心里压着的巨石可算是挪开了,比得了儿子还愉悦,喂饭的动作逐渐娴熟。
明思仍疲惫着,便不大想说话,一个喂,一个吃,彼此不怎么开口,却满是温馨,再不似从前尴尬的景象。
范嬷嬷瞧在眼里,乐在心里。
风荷苑的天要晴了。
喝过粥,明思又睡下了,孩子健康,与太子的芥蒂也解开,便没什么可担忧的,没一会就睡熟了。
裴长渊在床沿坐着,看了她好一会,相处了一年的日夜,她睡着什么样怎么会不清楚呢。
那夜他倾诉爱意时,她是醒着的,但没睁眼,他便以为是连一点点喜欢也不愿舍给他。
裴长渊抬手摸了摸被明思的眼泪弄湿的衣物,言语上的喜欢,哪里比得上这无言的眼泪呢?
她用性命为他生了个儿子,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爱意。
往后不必再执着。
裴长渊掖了掖她的被角,放下床幔,叮嘱范嬷嬷守着,他还有事要办。
出了屋,宁国公主还在。
“眼瞧着快天亮,懒得折腾,我在宫里歇一晚吧。”宁国公主也有属于自己的宫殿,但觉着宫外自由些,才住在公主府。
裴长渊颔首,“皇姐去吧,我处理些事。”
宁国公主看了眼屋内,笑了下,“说开了吗?”
“嗯,多谢皇姐教诲。”若非皇姐费心,他未必能这么快想通。
宁国公主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弟弟,“母后与明良媛的母亲都走的早,现下明良媛又没了父亲,你若真心仪她,就多包容两分,皇城之中,难得遇上心仪之人。”
见多了宫里的冷漠,去到南邕时,她原本也是紧闭着心房,是穆川他爹,她的夫君教她体会世间情爱珍贵难得。
现下两人和好,孩子也平安出生,宁国公主总算可以放心回南邕了,再不回去,某人得一天一封信,马匹信鸽都要忙不过来了。
裴长渊目送皇姐离去,唤来冯忠,“明良媛产育有功,着晋为良娣,与万良娣同理东宫事宜。”
“是。”冯忠波澜不惊,以明良媛的恩宠,晋位良娣是迟早的事,即便是太子妃……也并非没可能。
“另外,明日一早安排明良娣的舅母与弟妹入宫。”想来她明日瞧见会欢喜。
这些事冯忠已是驾轻就熟,“殿下,明良娣早产一事,是否要查?”
虽说明良娣母子平安,但提前生产还是值得怀疑。
“查,”裴长渊单手负于身后,抬头看了眼正贤堂的方向,“彻查东宫,一个地方也不许漏,若查出是谁动了手脚,孤严惩不贷!”
一想到在院子里站着等待有多难熬,他就不可能不找人算账。
“奴婢遵命。”冯忠领命下去办差。
夜色深深,今夜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入睡。
明良媛平安诞育皇长孙的消息连夜传开。
芳粹院的杨氏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思烟特意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气的攥紧了被褥。
她落到这副田地,明思却好端端的,居然还能平安生下皇长孙,她恨得目眦尽裂,却连话都说不出,眼前一黑,气晕了过去。
文奉仪在供奉的佛像前磕了三个头,感谢上天保佑。
李昭训枯坐半宿,手里捏着一个她亲自做的布偶,本打算明日给大郡主当新岁贺礼。
东宫有了长子,太子殿下往后还能记得大郡主吗?
仪禧院的万良娣听了赵姑姑回禀,只说了句:“殿下有了长子,是喜事。”
赵姑姑看着神色落寞的万良娣,无声叹了口气。
正贤堂内,太子妃恨得呕血,“上天就非得处处偏袒明思那个贱人吗?”
无论她花了多少心血,明思不仅死不了,还步步高升,怎能让人不恨啊!
白嬷嬷也没料到是这个结局,“按理来说她早该发动了,不知为何拖到了昨日,还恰好在岁旦这日诞育皇长孙,这样好的兆头,只怕皇上也会高看一眼。”
“母子平安!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妃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发髻上的珠钗,扔得到处都是,“我的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就小产了,我还没见他一眼。”
“凭什么明思受了这么多波折,还能顺利生下孩子?不公!上天不公!”
太子妃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她一直以为是万良娣下的手,可始终没有找出证据,太子查过也只说是意外。
为什么明思不能发生这样的意外?
“娘娘,您别这样!”白嬷嬷连忙上前拉扯太子妃,大半夜作出此等癫狂之态,被太子知道就完了。
“我还有什么盼头?啊?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盼头!”太子妃揪着白嬷嬷的衣领,眼里泪水横流,“我这个太子妃要当到头了!”
明思产前最虚弱的那段日子,她都没能把明思斗倒,现下明思生了孩子,一朝翻身,她哪里还有机会呢?
白嬷嬷被太子妃摇晃得头晕眼花,“娘娘,您冷静些,只要信阳侯还在,您就还是太子妃,殿下不会轻易废黜您的。”
“不会吗?”太子妃嘴角流露出苦笑,“真的不会吗?”
“不会的,反正那些事和娘娘无关,殿下查不到您的,”白嬷嬷瞅准机会,从太子妃手中脱身,劝她,“您快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您还要陪太子殿下去太庙祭祀呢。”
太子妃骤然回神,“对,我还是太子妃,我还得陪太子参加祭礼。”
“你吩咐下去,明日不许李昭训见大郡主。”太子妃恢复了端庄的姿态,眼里的恨意却经久不息。
新岁第一天,源源不断的赏赐送进了风荷苑,太子殿下的也就不提了,此外还有皇上皇后,薛贵妃等后宫妃嫔,皇亲国戚纷纷送来贺礼。
明思虽只是妃嫔,但诞育的却是东宫长子,圣上的皇长孙,这份量何其重大。
说起来,众人还真是唏嘘不已,这明良媛……哦不,该说明良娣了,总能逢凶化吉,力挽狂澜。
两年前,平南公获罪,明家眼看着摇摇欲坠,明良娣却入了东宫,还博得太子宠爱,救明家于水火。
一年前,明良娣谣言甚嚣尘上,眼瞧着连皇上都有了微词,她却在江南雨停之时有孕,谣言一朝散尽,还成了祥瑞之兆。
两月前,平南公去世,众人想着,这下明家该倒了吧?可明良娣竟又在岁旦这日产子,生下皇长孙,被皇上亲口赞誉“有福气”!
这人比人啊,当真要气死咯!
被众人艳羡的明思睡到午膳后才醒,这些日子就没睡的这般舒服过,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产育的疲惫尽数褪去。
一眨眼瞧见舅母与弟妹,更是欢喜不已。
“可算醒了,饿了吧。”章巧乐呵呵地看着明思,让银烛去传热水洗漱。
“舅母,”明思看向趴在床沿的弟妹,冲明嘉平招了招手,“嘉平过来,你的病好了吗?”
“阿姐,我已无碍。”过了年,明嘉平算九岁了,这两年家中变故不断,他也沉稳了许多,俨然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明岁安凑了过来,有些苦恼地说:“阿姐,我看见小外甥了,可是好丑啊。”
明思哭笑不得,摸着明岁安的脑袋逗她:“你出生的时候比他还丑呢。”
“啊?”明岁安皱起一张小脸,“我居然那么丑?阿姐定是骗我。”
章巧也笑了,“小孩子都是这样,岁安是他的姨母,可不能说丑。”
“那好吧,”明岁安撅了噘嘴,“虽然他不好看,但我会喜欢他的,我把我的糖都给他吃。”
“他还小,不能吃糖,你自己吃吧。”明思看向一旁的绿夏,“我想看看孩子,抱过来吧。”
绿夏连忙去了,乳母抱着孩子进来,身后跟着范嬷嬷,“见过娘娘。”
明思才睡醒,没抱孩子,只让乳母抱着看了几眼,“比起昨夜长开一些。”
章巧眉开眼笑,“小孩子嘛,一会一个样,大皇孙皮肤白,像你刚出生的时候。”
明思嘴角挂着笑,这就是她怀胎十月,历经艰难生下的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昨夜生产时的痛苦,看见孩子无恙,便也释怀了。
这都下午了,明思饿的不行,便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范嬷嬷也跟着下去,乳母虽是冯忠掌过眼的,但范嬷嬷与银烛至少有一个人会守在小主子身边,确保万无一失。
嘉平岁安都跟着乳母去了,刚出生的孩
子一直在睡觉,也没什么可看,两人就是好新鲜。
明思洗漱后,柳太医进来为她诊脉,确认无恙后才退了下去。
午膳端了进来,用了张案几摆在床上用膳,章巧坐在圆凳上看着她,“昨夜凶险,宫里递消息出来时我和你舅舅吓坏了,好在你无事。”
妇人生孩子本就危险,更何况是提前发动,她整夜都没睡着,又苦于无恩典不能入宫,家中的孩子嫁进宫来,就是有诸多不便。
“让舅舅舅母忧心了,我好好的呢。”昨夜生孩子的时候明思也是怕的,但怕也无济于事,她总得咬牙**下去。
章巧有许多话想说,但顾忌着明思才生下孩子,月子里不宜多思,因此便都咽下不提,只说些如何养孩子的经验,舅母亦是母,明思没了母亲,她得担起这份责任。
过了会,明岁安跑进来,连声唤着:“阿姐,可以让川哥哥来看看小外甥吗?”
明思也不知道岁安几时和穆川关系这样好了,“今日是岁旦,公主府忙着呢,过几日你再同他来吧。”
“好吧。”明岁安也不纠缠,点点头就又走了。
但没想到,明思才用过午膳,宁国公主就带着穆川来了,三个孩子凑在婴孩的摇篮前,窃窃私语,不知在聊些什么。
“昨夜多谢公主照拂,妾身感激不尽。”产房血腥之地,宁国公主数次踏足,明思感念于心。
宁国公主向来好说话,“这不值当什么,你和孩子平安就好。”
明思才生产完没多久,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宁国公主待了会就要走,免得她在这里明思不自在。
但有明岁安在,穆川不肯走,索性就让穆川自个留下,小孩子陪着玩倒也不用明思招待。
屋子里暖和,章巧扶着明思下地走动了一会,屋外不知为何传来叫嚷声,但很快就被范嬷嬷训斥,声音低了下去。
明思坐回柔软的床榻,范嬷嬷进来回禀:“主子,鲁王妃今日上午发动了,直到现在也没有生下来,似有难产的征兆,薛贵妃派人来说要柳太医去鲁王府。”
“鲁王府没有别的太医吗?”章巧皱了皱眉。
范嬷嬷猜测着:“想来是因着主子顺利生产,薛贵妃觉得柳太医医术更佳。”
明思的胎一直都是柳太医看顾,这些日子柳太医忙得团团转,许久没出宫,连过年团圆饭都没吃上,昨夜明思早产被传得颇为凶险,最终母子平安,薛贵妃定然觉得是柳太医的功劳。
章巧并不想明思身边无人看顾,“可你才生下孩子,也不能大意。”
明思想了想,可若是拒绝,万一鲁王妃出个意外,只怕要怪到她头上。
正在为难时,裴长渊忙完来了风荷苑,打发了薛贵妃身边的人。
“明良娣早产,身子虚弱,柳太医不便离开,冯忠,去太医院请旁的太医去鲁王府。”
这下明思也就不用发愁了。
太子进了屋,章巧识趣地说去瞧瞧大皇孙,将屋子留给二人。
“殿下来得好及时,我正发愁呢。”明思笑看着他,她不便拒绝,太子拒绝可就与她无关了。
裴长渊坐到床沿,先摸了摸她的手和脸,见都暖和才说:“有什么可愁,拿不准主意的事便找冯忠,你才生完,身边离不得太医。”
明思靠在枕上,拉着太子的手不放,“殿下忙坏了吧?眼底都是乌青,既得了闲,先回古拙堂歇息吧。”
“先不急,”裴长渊凤眸凝望着她,怎么都看不够,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没看的都看回来,“你早产一事,冯忠查到是花草中有致人早产之物。”
明思面上的笑渐渐淡去,眼里浮现一丝后怕,“是谁做的?”
“别怕,都过去了,”裴长渊坐过去,揽她入怀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是花房的宫婢巧露,她对此供认不讳,说是杨氏收买逼迫于她。”
巧露原是杨氏身边的婢女,杨氏本就和明思不对付,又因揭露了平南公死讯,被太子降罪,心生怨恨做下这事也在情理之中。
裴长渊却不信,“杨氏被杖责后自身难保,只怕是个替死鬼,我已让冯忠继续追查,定会还你个公道。”
明思伸手抱紧太子,侧脸在他胸前蹭了蹭,轻声说:“殿下,父亲走了,我与孩子只有您了。”
听到这话,裴长渊心口一窒,母后去时,他亦万念俱灰,但还有父皇在旁支撑,可现在明思父母双亡,连弟妹也不能常伴宫中。
她在这宫里,孤苦伶仃。
裴长渊收紧了臂膀,低头在明思眉心落下温柔一吻,“你且安心,我定护你们母子周全。”
第48章 元朔【二合一】是两人第一个孩子。……
岁旦欢庆,大街上人头攒动,连雪天也无法阻挡人们的喜悦。
孩童们穿着新衣裳,拿着小炮仗追来闹去,大人们抓着花生瓜子,或是走亲访友,或是邻家串门。
一年里头,也就数今日最为闲暇,满京城的雪都添上了新年的红与喜。
但东阳大街上的鲁王府内,却全然换了副景象。
怀胎九个多月的鲁王妃突然在上午发动,稳婆医女等匆匆赶到,王府上下忙碌起来。
起初众人还欢喜着,说今日岁旦,若是皇嗣在今日出生,这是个好兆头,可直到鲁王妃疼了两个时辰,孩子还是没有半点要出来的动静,众人渐渐就有些急了。
“啊——嘶好疼……疼……”满是血腥气的屋内传来鲁王妃的阵阵哀嚎。
听得院子里聚集的一群妾室缩了缩脖颈,“生孩子这般疼吗?”
“你说呢,女人生孩子,哪有简单的。”
“那王妃她……”
众人欲言又止,既害怕出事,可心里又隐隐巴望着出事,她们是妾室,王妃在上头压着,争风吃醋的,嘴上甜蜜,心里谁又没点小九九呢?一旦嫡子出生,她们生的庶子也就没什么份量了。
“王爷到——”下人唱喏声传来。
娇艳妩媚的妾室们纷纷整理钗裙,喜笑颜开上前见礼,“见过王爷!”
若是从前,鲁王还有心思和妾室们厮闹,现下王妃在生产,他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你们凑在这里做什么?”
“王爷,妾身在为王妃娘娘祈福呢,盼着娘娘早日为王爷诞育嫡子。”
其余人等纷纷点头,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总得装装样子。
“啧,”鲁王叹了一声,他都忙完宫中祭礼,想着回来看儿子,“怎么还没生出来?”
有美人上前宽慰,“王爷莫急,生孩子是要些时辰,王妃娘娘定然无恙。”
可这话才说完,便有婆子手上带着血从屋内出来,众美人瞧见,纷纷抽出帕子捂了捂鼻子。
鲁王急切地问:“生了吗?”
婆子满脸难色,“回王爷,胎儿过大,王妃现下还没动静!”
“太医呢?”鲁王急了,“太医还不快想想法子?”
薛贵妃惯常用的林太医上前来,“殿下,已经两个时辰,王妃有些失力,恐怕得用催产药。”
鲁王催促道:“那就用啊!赶紧的,一定要保住本王的嫡子!”
林太医点着头,转身下去写药方,鲁王妃已经用过一次催产药,短时间内再用第二次,得好生斟酌药量,一个不小心,只怕会血崩。
又一副催产药下去,鲁王妃的叫声越发凄厉,弄得院子里的妾室心惊胆战,虽说嫉恨王妃,可到底同为女子,难免物伤其类。
鲁王坐在圈椅上,满是不耐烦,眼看着时辰一点点过去,上午发动的,这都下午了,还没个消息,他都要坐不住了。
早知道生孩子这般久,他还不如在宫里多待一会,今日岁旦祭礼,正是和皇亲国戚攀关系的好机会。
鲁王妃生产,第一时间就报进了宫,玉泉宫内薛贵妃亦是焦急地等待着,隔一会就派人去探听消息。
贺嬷嬷今日忙个不停 ,本就是岁旦,又遇着鲁王妃生产,脚下生风,“娘娘,鲁王府传来消息……”
“怎么样生了吗?”薛贵妃迫不及待。
贺嬷嬷摇了摇头,“没呢,说是胎儿过大,王妃有难产的征兆。”
“怎么回事?”薛贵妃恨铁不成钢,“东宫那边如此顺利,鲁王妃就这般不争气!”
“柳太医呢?去请柳太医了没有?”
贺嬷嬷回:“太子殿下说明良娣才生完,身子虚弱,柳太医走不得,派别的太医去了。”
“她不是生完了吗?还有什么走不得?”薛贵妃涂着艳丽蔻丹的指甲攥着迎枕,“本宫看东宫就是见不得鲁王府好!”
“娘娘别急,林太医伺候您多年,也是妇科圣手,定然无恙的,听说又给鲁王妃下了一次催产药。”贺嬷嬷略压低了些声音。
“早上不是喝过催产药了吗?”薛贵妃传话让鲁王妃今日发动,鲁王亦觉得岁旦这日好,便给鲁王妃喝了催产药,否则今日未必会发动。
贺嬷嬷解释着:“没法子啊,两个时辰了,孩子一点没出来,王妃又疼痛难忍,只能再下一剂催产药。”
“这么久还不生下来,别把本宫的孙儿憋坏了,鲁王妃忒不争气,定是她贪嘴,将孩子喂养的大了,先前我就觉得她的肚子要比明思大得多。”
起初薛贵妃还以为鲁王妃怀的是双胎,但后来太医说不是,倒让她白高兴一场。
“娘娘,万一……”贺嬷嬷犹豫了下,问道,“万一王妃出事,那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啊?”
这个问题在生产时太常见了,尤其是难产,是个令人为难的问题。
但薛贵妃只略想了想,咬牙道:“保孩子!”
王妃还可以再有,但和东宫争个高下的机会难得,一定得把握住,东宫平安生下孩子,若是鲁王的孩子夭折,皇上定然不喜。
贺嬷嬷沉默了,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孩子金贵,宫里的孩子更金贵,天下女人多的是,皇孙却是难求。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踉跄着跑了进来,在门槛上跌了一跤,他跪在地上喊:“娘娘,鲁王妃大出血了!”
“什么?”薛贵妃猛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立马吩咐贺嬷嬷,“快去传本宫的命令,若有万一,先保住皇孙要紧!”
*
天色渐暗,章巧带着一双孩子出宫,明思才生完,风荷苑上下都忙,待在这也是添麻烦,况且家中范文翰还在等她问孩子的情况。
临近晚膳时分,柳太医又为明思把了脉,调整了补药方子。
女子生产对身子亏损极大,不仅要喝补药,膳食上更是得注意,柳太医叮嘱范嬷嬷产后前几日,多准备些清淡易消化之物,莫要荤腥油腻,大鱼大肉。
因此晚膳给明思准备了鸡蛋羹,红枣燕窝汤,又是裴长渊亲手喂的。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熟练多了,一点都没洒出来。
“殿下好贤惠呀!”明思吃饱喝足,俏皮地眨眼夸他。
裴长渊搁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顺势捏了捏她的鼻尖,“有这么夸人的吗?”
贤惠向来是用来赞誉女子,还没听说过哪个男人被夸贤惠。
明思拉着他的手腕,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浅笑嫣然,“殿下独一无二,自然要独一无二的夸赞。”
她又成了那个花言巧语,说尽甜言蜜语的明思。
裴长渊眉宇舒展,唇线微微上扬,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继续保持。”
只有这样鲜活明媚的思思,才是他想看见的。
但似乎还有些不够。
范嬷嬷带人收拾碗筷退下去,裴长渊扶起她在屋内走动了一会,“还疼吗?”
明思走得慢,“还有一些,太医给开了止痛的方子。”
才生完,想要完全无感,起码得十天半个月。
“若有不适要及时说,柳太医随时待命。”裴长渊伸手揽着她的腋下,几乎将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个身上。
明思笑了笑,“殿下也不怕柳太医怨怪,他都忙了好些时候了。”
“我记着他的功劳,待你好了,会提拔于他。”明思能顺利生产,柳太医有大功,办好了差事,该赏就得赏,裴长渊并非吝啬之人。
明思点点头,说到柳太医,她便想起来午后的事,“殿下,鲁王妃生了吗?”
裴长渊扶了下她头上的珍珠抹额,“未曾。”
“还没生?”明思惊住了,算算时辰,这都要一日了。
“据说鲁王妃胎大难产,用了催产药,有血崩之态。”说这话时,裴长渊稍微收紧了胳膊,昨夜之事,仍旧后怕。
产育的妇人,最怕的就是血崩。
明思亦是吸了口凉气,轻声问道:“殿下,若难两全,是保母亲还是保孩子?”
说起这个,裴长渊就想起了昨夜的事,秋后算账道:“你和皇姐说什么保孩子的糊涂话,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孩子没了母亲,活着也是艰难。”
明思略有些心虚,她知道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那样说,无非是想让太子心疼。
“殿下不会看顾孩子吗?为何会活的艰难?”明思偏头看他,眼里似有幽怨。
“我做的再好,也无法弥补母亲的缺憾,往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裴长渊告诫她,两人往后还会有孩子,这种保孩子的话,他并不想听见第二次。
“可我听说宫里有不成文的规矩,若发生意外,都是保皇嗣为先。”早先范嬷嬷就和她说过了,因为皇嗣金贵,妃嫔却可源源不断。
裴长渊自然听过,却并不在意,“那不是我的规矩,我的规矩是,无论何时,你先保全自身。”
经历过她生死一线,这话说得越发坚定。
这话直击明思的胸腔,像是一盆浓醋,把心脏泡软了,想来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不会为这句话而心动。
明思回身抱紧太子,“殿下,您真好。”
父亲也曾说过要她先保全自身,太子对她的情意,能有一日比得上父亲深厚吗?
裴长渊搂住她,两人紧紧相拥时,才觉得那颗心是被填满的,他用下颌蹭了蹭明思的耳朵,“换个称呼吧。”
明思不解抬头望他。
裴长渊:“我表字呈则。”
明思讶然,太子表字,只有皇上皇后才能唤吧,她若是唤了,岂非大不敬?
她不说话,裴长渊挑了挑眉,“怎么?”
明思张了张嘴,想说如此不妥,可她又咽了下去,露出笑来,“呈则。”
外边自是不妥,但这是闺房之中,只当情趣罢了。
“嗯。”裴长渊满足了,亲了亲她的唇角。
自母后仙逝,独有父皇与皇姐会这般唤他,但皇姐即将离京,好在,如今又多了一个人。
明思睡前,乳母将孩子抱了过来。
才出生一日,已经睁开了眼,一双大眼睛黑黢黢的,似晶莹的紫葡萄。
明思抱着他,裴长渊伸了一只手托着襁褓,“他的眼睛很漂亮。”
“公主说像殿……”明思顿了顿,笑着说,“公主说像你。”
既太子都不介怀尊卑,她又何必坚持,倒累着自个。
少了尊称,显得两人愈加亲近,“皇姐说像我,舅母说像你,她们还不是哄着咱俩高兴,像你好,长大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呈则亦是龙章凤姿,咱们的孩子定然俊俏。”明思自夸道。
“对了,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因着是皇家,明思知道自己没有给孩子取名的机会 ,索性也没想。
裴长渊用指背蹭了蹭孩子的耳朵,“这是皇长孙,父皇说他来取。”
能得皇上亲自赐名,也是一种荣耀,明思哪会拒绝。
明思晃了晃襁褓,逗着孩子,“那给他取个小字吧?”
裴长渊沉思片刻,“他生于岁旦,正月初一,便叫元朔吧。”
元与朔都有初始之意,既是生于正月初一,也是两人第一个孩子。
“元朔,”明思念了一声,弯唇浅笑,“好听,小元朔,喜不喜欢你父王给你取的小字?”
躺在襁褓中的皇长孙眨了眨眼,发出“啊啊”的声音,好像在应和娘亲。
裴长渊看看明思,又看看孩子,只觉得人生从未这般圆满过,成家的意义不就在此刻吗?
“后日洗三宴,你想如何办?”照裴长渊的想法,自是要将世间一切的好东西都给母子俩。
明思却不赞同大办,“元朔早出生了几日,身子尚弱,洗三宴亲朋好友添点祝福便是,也免得折腾孩子,将来有的机会。”
洗三,满月,百日,周岁……
裴长渊没拒绝,“那就等满月宴时大办。”
明思抱着孩子,忽然皱了皱眉,让乳母将孩子抱了下去。
“怎么了?”裴长渊还当她哪儿不适,正要唤柳太医。
明思拉着他的手,悄声说:“有些胀。”
裴长渊问哪里。
明思视线往下,生了孩子后,胸前越发鼓鼓囊囊,挺硕饱满,她脸颊微红,“让范嬷嬷进来给我揉一揉吧。”
宫中有乳母,用不着她哺乳,奶水无处发泄,柳太医说暂时胀痛实属正常,可以轻柔按摩或是用巾帕热敷,也开了回奶的方子慢慢就好了。
“我来。”裴长渊岂会把此等好事让给范嬷嬷,跃跃欲试。
“别……”这下耳根子彻底红透了,两人已许久不曾行房,明思反倒羞怯起来。
裴长渊反手将床幔放下,遮住了床榻内的一方天地,隔绝外边视野,低头去亲她,“我轻点。”
屋香帐暖,明思的唇舌被掠夺,渐渐神思恍惚。
心口酥麻之感涌向四肢百骸,明思手脚发软,推却更像是另一种迎合。
明思才生完,更过分的自然不会做,裴长渊不断地亲着她的唇角,“待你身子好了,补偿于你。”
明思羞赧地嗔了他一眼,说的好像她是色中饿鬼,分明是他先诱她沉溺。
缓解了胀痛,明思睡了个好觉。
新岁裴长渊太多事要忙,一大早就走了。
早膳是范嬷嬷端进来的,和她说了个事:“鲁王妃在四更天生了,是个儿子,二皇孙。”
初一发动的,但却生了一天一夜,在初二这日生下来,可知其艰难。
范嬷嬷接着说:“一开始难产,连下了三次催产药,眼看着羊水要流尽了,怕孩子窒息,是稳婆强行伸手把孩子掏出来的,鲁王妃血崩不止,只怕寿元就这几日了。”
明思在暖和的屋内打了个寒颤,听着这话都觉得遍体生寒,“怎么会这么难?”
“唉,”虽说鲁王向来想和太子争个高低,但范嬷嬷也是唏嘘,“鲁王妃怀孩子时补得太过,孩子过大,生下来足足有八斤,怎能不折腾,虽说生下来了,但不知是不是憋的过久,孩子哭声微弱,远不如咱们皇长孙哭声嘹亮。”
民间有言,刚出声的婴孩哭声越洪亮越康健,哭声越微弱便是越孱弱,甚至有些不哭的孩子,稳婆还会拍打让婴孩啼哭。
明思不由地庆幸她孕期为了维持身材,未曾无所顾忌的大补,元朔生下来五斤八两,柳太医说刚好。
“奴婢听人传,鲁王妃本没有这么快发动,是服用了催产之物,只怕也是想赶在岁旦这日,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大过年的。”皇家有点什么事,外界自然会议论纷纷,但是真是假范嬷嬷就不知道了。
明思心里头一阵后怕,顿时没了用膳的胃口,“是鲁王下令保孩子的吗?”
范嬷嬷说:“是薛贵妃下的令,鲁王也是赞同的,皇家子嗣贵重,不容有失,可怜鲁王妃的父母不在京城,也不知他们听见消息会如何。”
薛贵妃老早就往外传鲁王妃怀的是个儿子,眼瞧着东宫生了皇长孙,又怎么可能舍弃这个孩子呢?
而孩子的母亲,鲁王妃虽是世家贵女,但在皇权跟前,也只能做块垫脚石,被薛贵妃与鲁王无情抛弃。
“主子,您生产时,小陶子说殿下极为焦急,数次说要保住您,这也不怪殿下得天下百姓爱戴,实在是高下立见呐!”范嬷嬷满是感慨,连自个发妻性命都不顾的人,哪里会顾忌百姓的死活呢?
明思垂眸,想起了昨夜太子的话,生死之间,最能看透一个人,鲁王妃嫁给鲁王不到一年,却因为孩子香消玉殒,不知她是否后悔。
鲁王府与东宫之间明争暗斗,但明思此刻仍旧为那位可怜的母亲而感到伤怀心寒,不为别的,只为两人同是女子。
“去将孩子抱来。”明思现下心里堵得慌,瞧见了孩子,将他抱在怀里,才有了点实质的温暖。
看着安静睡颜的孩子,她只觉得,上天还是眷顾她的,许是父亲母亲冥冥之中在保佑她吧。
妇人生孩子,当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有人出来了,有人再也出不来。
荣华富贵在生死面前,只是过眼云烟。
往后,她只愿身边之人安好。
无亲缘之人在为可怜的鲁王妃感叹,可有亲缘的薛贵妃却因为喜得皇孙乐得合不拢嘴,将玉泉宫上下都赏了个遍。
早早将孩子抱进宫来,给皇上过过眼,听说皇上还没见过皇长孙,她可不得争这个先。
过年这几日隆盛帝都在坤宁宫,她也顺便抱着孙子去向姚皇后炫耀一番,毕竟姚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太子可不是她的儿子。
奈何皇上瞧见闭着眼睛,气息微弱的二皇孙并没有多喜悦,他皇子诸多,刚出生的婴孩见得更多,二皇孙虽然看着壮实,但没有婴孩的蓬勃生机,身上还有些青紫的痕迹,应当是难产,出生时挤着了。
隆盛帝只瞧了两眼,就吩咐道:“孩子才出生,抱回去好生养着,别见了风。”
薛贵妃还当隆盛帝是关心孩子,笑着说:“是,皇上您瞧二皇孙多健硕,将来必定高大威猛,能为皇上分忧,您不如赐他一个名字,也好沾沾皇上的龙气。”
隆盛帝没说许与不许,反倒问她:“鲁王妃如何了?”
说起这个,薛贵妃脸上的笑意没了,一副哀伤的样子,“鲁王妃可怜,为了保住皇孙,血崩不止,已然病重。”
鲁王妃是皇上儿媳,也是豫州节度使的嫡女,大过年的,发生此等血腥之事,皇上能高兴也就怪了,“吩咐太医尽力医治,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到宫中来取。”
“是,多谢皇上厚爱,”薛贵妃不想提鲁王妃,很快说起孩子的洗三宴,“臣妾想在玉泉宫为二皇孙办洗三,皇上意下如何?”
隆盛帝哪看不出来薛贵妃的欢喜,心里有些不悦,“孩子是早产加难产,他的母亲又病重,还是别这般张扬,洗三就免了吧。”
眼瞧着孩子虚弱,母亲又奄奄一息,却还惦记着大办洗三宴,丝毫没有仁爱之心。
自古以来,无论是帝王还是寻常百姓,洗三宴都是要办的,薛贵妃早就吩咐了宫人筹备,这边皇上却说不办了,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要皇上赐名不成,洗三宴又免了,要是她还察觉不出隆盛帝的不喜,那她也
就白当这么多年宠妃了。
她只好温顺道:“是,皇上想得周到,那就等孩子健康长大些再办。”
这时,孩子哭闹了起来,隆盛帝听着他细弱的哭声,越发不满意,便让薛贵妃将其带回去,别随便抱出来。
等人一走,隆盛帝便和身旁的姚皇后说:“你瞧瞧,真是不成体统”
从前觉得薛贵妃温婉娇媚,但随着三皇子越来越大,她的行为也越来越让隆盛帝看不懂,岁月改变了一个人,薛贵妃早已不是当初入宫时的小姑娘。
如今利益,成了至高无上的追求。
姚皇后知道皇上想看见宫中和睦,所以找着借口为薛贵妃开脱,“想来是薛贵妃初次做了祖母,欢喜过了头。”
姚皇后面上不便说薛贵妃的不好,但心里当然厌恶,不提别的,她有个女儿,倘若来日她的女儿遇到保大保小的问题,夫家选择了保小,她非得和他们拼命。
自个辛辛苦苦,千娇万宠养大的闺女可不是让旁人这般糟践的
为着将来女儿不受苦,怎么说她也得支持太子,东宫那夜,太子可是亲口说过先保明思,将来她的女儿若遭遇不测,太子想来也会要保妹妹。
“鲁王妃生死未明,她倒想着欢庆,况且朕听闻是她下令让稳婆将孩子掏出来,如此血腥,朕都不忍。”隆盛帝眉头紧蹙,他身居皇城,但耳目众多,外边的流言更是难听得很。
虽说皇家保皇嗣是传统,但薛贵妃这般行径,还是让隆盛帝有些许不满,好似今日才发现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姚皇后用帕子掩了掩鼻端,同为女子,她只会更感同身受,但大过年的,让皇上不喜,她这边也不好伺候,索性说些开心的。
“皇上消消气,”姚皇后捧上茶盏,说:“方才薛贵妃说到洗三宴,太子倒是派人来和臣妾说过,皇长孙早产,不宜大肆张扬,想着就在东宫简单办了,就当为孩子积福。”
同样是早产,鲁王妃还比明思惨烈,薛贵妃却说要大办洗三宴,而东宫那边却选择不张扬。
隆盛帝喝了口茶,听着这话心情好了些,“朕派人去瞧过,说是挺康健,哭声响亮,不大办也好,孩子尚小,知道什么,还不是为了大人的脸面。”
这话说的就是薛贵妃了,还特意要在宫里摆宴,什么心思人尽皆知。
姚皇后点点头:“是,臣妾也派人去过,待明良媛出了月子,让她抱来瞧瞧,太子与明良媛样貌都出色,定是个极为俊俏的小皇孙。”
“朕得好好想想他的名字。”太子长子的份量到底是不同的,身为帝王,不可能对每一个皇子都一视同仁,他盼这个孩子太久了。
薛贵妃兴致勃勃的来,却一脸失望地离开,出了坤宁宫的门,便将孩子还给了乳母,看都不想看一眼。
“皇上也忒偏心东宫,同样是皇孙,未免厚此薄彼,本宫听说皇上允诺了太子为皇长孙赐名。”薛贵妃坐在步辇上,满是不服气,“还是鲁王妃不争气,偏偏让孩子生在了初二。”
贺嬷嬷宽慰道:“皇上还是关心二皇孙的,奴婢听说民间有过早起名不好养活的说法,兴许皇上是想等二皇孙大些再为其赐名。”
薛贵妃想想也是,方才皇上并未直言拒绝,大不了过些日子,待二皇孙长开了,她再求一求皇上好了。
想起方才皇上数次提到鲁王妃,薛贵妃多问了句,“鲁王妃情况如何?还有救吗?”
贺嬷嬷出宫去抱二皇孙时瞧了眼,下身撕裂,血流不止,她摇了摇头,“也就这两日了。”
“真是晦气。”薛贵妃不满地支着额头,想着又得给鲁王找个王妃了,这次非得挑个好生养的。
回到玉泉宫,鲁王在内候着,瞧见人,赶忙起身问:“母妃回来了,如何?父皇可赐名了?”
“没呢,你父皇太偏心东宫,”薛贵妃恼道,“还说连洗三宴也免了。”
“怎么会这样?”鲁王眼里满是失望,他还以为同样是儿子,父皇也会为他高兴呢。
薛贵妃想想就生气,“罢了,这事以后再说,你怎么进宫了?”
“王妃醒了,说想见见孩子,儿臣想着将孩子抱出宫去。”鲁王回道。
鲁王妃还没生孩子就晕了过去,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又抱进宫了,她连孩子一面都没见到。
“皇孙身子虚弱,抱进抱出不免折腾,况且宫中有太医伺候,待王妃好些再说吧,方才皇上也说要少抱他出门,免得吹了风。”薛贵妃拿隆盛帝的话为自个撑场面,想着鲁王妃那样子,别把她的乖孙子给吓着。
鲁王一听是父皇说的,可见父皇还是关心他,便也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听母妃的。”
彼此都知道鲁王妃是好不了了,但一个将死之人,没有人会在意。
当天晚上,鲁王妃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不断看向门外,虚弱地问:“王爷回来了吗?”
身前鲁王妃的陪嫁侍女和嬷嬷红着眼,不忍心地摇头,“娘娘再等等,王爷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鲁王已经去了很久,她们也不确定鲁王是否还会回来。
鲁王妃吊着一口气,直愣愣地盯着门口,只想亲眼见见自己用性命生下来的孩子。
一年前她被赐婚时,满心欢喜,自个要做王妃了,兴许还能更进一步,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不过一年,却只剩下血泪收场。
她瞪大了眼睛,呼吸却越来越弱,身上越来越冷,她……等不到了……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若有来世,只愿不入帝王家。
床上躺着的鲁王妃半晌没有动静,嬷嬷探了下她的鼻息,大喊道:“王妃娘娘薨了!”
“王妃娘娘!”侍女们失声痛哭。
正月初二,鲁王妃诞下二皇孙后血崩而薨,殁年十八。
第49章 童子尿【二合一】奴家一定给爷生个女……
新年诞育子嗣本是双喜临门之事,可因着产育不当,鲁王妃去世,喜事变丧事,引得无数人唏嘘,感叹鲁王妃年纪轻轻去了,留下个幼子,当真可怜呦。
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竟有内情。
鲁王妃身边一个陪嫁侍女,跪在鲁王府门前,大庭广众之下,向众人宣告,是薛贵妃和鲁王将鲁王妃害死的。
过了年,大家都得闲,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鲁王府门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婢女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素白,哭着说:
“我家主子本没有这么快生产,是薛贵妃和鲁王非得要她喝下催产药,想要她在岁旦之日生产,与东宫长子争个高低。”
“结果提前发动,我家主子难产,连着喂她喝了四次催产药,耗尽她最后一点心血来生产。”
“我家主子生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生下来,薛贵妃竟令稳婆伸手进去,强行扯出孩子,致使我家主子下\体撕裂,血流不止。”
“可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却被薛贵妃抱进宫去,她临死只是想见一面,鲁王都不答应,令我家主子死不瞑目!”
“若是苍天有公道,请上苍为我家主子伸冤!”
这一番话简直如惊雷般响彻众人耳目,周遭人群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还在讨论这事的真实性。
鲁王府内察觉,连忙派人来将那侍女拉回去,还将围观众人遣散。
那侍女也是个忠烈的,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死在鲁王府前,殉主而去。
瞧着这鲜血淋漓的一幕,也不必再议论了,定然是真的。
一时之间,此事甚嚣尘上,满京城都传遍了。
隆盛帝这边还没有开朝呢,结果弹劾的折子却是收到一大堆,有弹劾鲁王不顾发妻恩义,有弹劾薛贵妃为人歹毒,有弹劾薛家教女无方……总之花样百出。
先前本就对薛贵妃的做派有些许不满,这才过了多久,又闹出此等事,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隆盛帝气的没了胃口,立马将薛贵妃和鲁王宣来。
“你们谁来告诉朕,此事是否属实?”隆盛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帝王威严尽显。
“皇上明察,绝无此事,定然是有人污蔑鲁王府。”薛贵妃跪在阶前,泫然欲泣,侧着半边脸露出最美的姿态对着隆盛帝。
可惜她忘了,她都是当祖母的年纪了,早已不适合再装出这副样子,隆盛帝并未因此心疼她半分。
“既然没有,为何侍女要用性命栽赃你们?据朕所知,二皇孙自入了宫,就再没出宫过,鲁王妃当母亲的,死前都没见到孩子最后一面。”
“皇上不是劝臣妾少抱孩子出去吹风,臣妾想着天晚了,不如明日暖和
些再抱出去,谁知鲁王妃没撑住,臣妾实在愧对于她。“薛贵妃满脸哀痛,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
隆盛帝轻哼了一声,“倒是朕的错了。”
“臣妾不敢,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这个当祖母的心疼孩子,求皇上责罚。”薛贵妃不敢再狡辩。
鲁王连连磕头,将额头都磕红了,“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与母妃无关,求父皇责罚儿臣,饶恕母妃!”
看着他们如此,隆盛帝烦躁不已,到底是自个宠爱了多年的母子,不忍心将他们往坏处想,但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这几年,她们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事关两条人命,朕也不得不罚,薛贵妃罚俸一年,禁足一月,鲁王罚俸三年,并且为鲁王妃守孝一年,这一年内不得再娶,也好平息民愤。”
原本尊者是没有为卑者守孝的说法,所以鲁王妃还没走呢,薛贵妃就打算着给鲁王另择继妃。
但皇上吩咐了,鲁王就不得不遵守,这下只怕要成为旁人口中的笑柄。
薛贵妃得宠多年,这是第一次被禁足,离开勤政殿时,心口都快气炸了。
“等禁足结束,二皇孙的满月宴都过去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洗三宴不给办,满月宴也不能办吗?”薛贵妃回到玉泉宫嚷嚷开了。
鲁王垂头丧气,方才因为磕头,现下额头都是疼的,“母妃,我要给王妃守孝一年,那不是这一年也不能有妾室怀孕?”
倘若他给王妃守孝,结果妾室怀孕了,那不是自打脸?可是空了一年,岂不是又落后太子一年了?
他从一出生就在和太子比,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是比不上太子,上天不公。
“可恨,实在可恨!到底是谁干的?一个婢女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薛贵妃怎么都不信一个婢女会这般贞烈,定然是被人收买了。
说到收买,那还用想,自然是东宫了。
薛贵妃眼里浸润着恨意,“本宫要柳太医,太子非不给,否则王妃未必会丧命,太子可真是狠毒!”
“母妃,现在先别想东宫怎么样,您想想我该怎么和节度使交代吧!”鲁王愁得挠头。
原本想着就将此事定性为早产加难产,反正项家也不在京城,赶在他们入京之前处理了那些知情人就是,谁知那侍女这般大的胆子,居然逃出来了。
“还能怎么交代,自然是全部栽到东宫头上去,伪造那侍女与东宫的来往,你这一年不能娶王妃,还是得继续拉拢项家,好在还有二皇孙从中牵线,只要咱们给的利益够多,项家未必会和咱们翻脸。”
鲁王妃之死闹得太大了,风风火火里,皇长孙的洗三宴办得倒是无声无息,悄默声就过了,风头全在鲁王府。
“这种风头,我才不想要呢,是不是啊,小元朔?”明思抱着儿子万事足。
孩子尚小,承受这么多关注也没什么好的。
从前她想要高调,想要张扬,是为了用自身去保住父亲,可如今父亲没了,她现下只想安安静静把孩子与弟妹养大。
范嬷嬷瞅着孩子夸,“咱们皇长孙越发白净了。”
“小孩子长的好快,和刚出生时两个样子了。”明思越看孩子,越觉得有些像嘉平。
不过老话说外甥肖舅,像嘉平也正常。
如今宫里宫外热闹,明思的风荷苑却是难得的清净地。
太子妃被夺了权,待在正贤堂不怎么出门,万良娣意气风发,反倒总是去正贤堂“请教”太子妃,似乎想把人给活活气死,可又挑不出万良娣的错处。
总之不管什么事,反正挨不着明思,坐月子就是要清闲,可太清闲了,也实在无趣,整日都躺在床上睡觉,能把人睡傻,想看会书吧,范嬷嬷又说怕伤了眼睛,也不许她看太久。
她索性让乳母将元朔抱到她身边来,怎么照顾孩子也不必学了,当初嘉平和岁安就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抱孩子驾轻就熟,不像太子,现在都还不敢抱呢。
说太子,太子到。
外头传来他的脚步声,算不得重,但明思就是一耳朵听出来了。
很快瞧见了他的身影,只是看着不大欢喜的样子。
裴长渊进来就将其他人遣了出去,刚好元朔也要喂奶了,明思就先让乳母抱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裴长渊在她身侧坐下,把手里的一份供状递给了她,“你瞧瞧,巧露招认了。”
明思接过扫了眼,她以为会看见太子妃的名字,结果却是,“李昭训?”
在明思的印象里,李昭训老实巴交,和文奉仪似的,她居然能做下此等罪事?
还将这件事栽给杨氏,可见其心计之深,并非表面上看着老实。
“巧露受了刑罚,没撑住,冯忠是宫中的老人,他审讯出来的结果,应当无误。”裴长渊亦没有想到是李昭训。
她是当初母后赏给他的宫婢,也是最先为他生下孩子的,虽说这些年没什么宠爱,但也没有亏待过她。
明思将供状收起,“可我和她并无冲突,甚至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算起来,她和李昭训是最没有过节的了,甚至她觉得万良娣下手的可能都比她要大。
裴长渊还没找李昭训问个明白,只猜测道:“兴许是因为孩子,她怕你生下孩子,我便不疼大郡主了。”
“可是大郡主不是一直养在太子妃膝下吗?”明思脱口而出。
裴长渊垂眸和她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彼此却又心知肚明。
是啊,她和李昭训没冲突,但和太子妃有,而李昭训的软肋在太子妃手中。
明思抿了抿唇,做了母亲后,便越发能理解李昭训的心态。
但她也不可能对想害自己的人手软,“你打算如何处置?”
“待我先问一问李昭训,是否为旁人指使。”这个“旁人”是谁也就不必多问了。
裴长渊将状纸搁到一边,靠在床沿上,伸手揽过明思入怀,“你想不想养大郡主?”
无论这事是不是太子妃做的,他都不打算将孩子放在她那养了。
他目前就这两个孩子,即便有了元朔,也不可能对大郡主弃之不理,他虽不去正贤堂,却也时常让冯忠过问大郡主的事。
明思用脑后在男人怀中蹭了蹭,实话实说,“不想。”
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才不想把母爱分一点给仇人的女儿,谁知道将来养大了,得知旧事会不会反咬一口?
况且她也难保自己“恨屋及乌”,苛待大郡主,所以还是不养为妙。
这个结果也在裴长渊的意料之中,“不养也好,将来咱们再生个女儿。”
元朔才出生,她本就忙不过来,是没必要为她添加负担。
明思哭笑不得,打趣道:“太子爷可真狠心啊,妾身才生下孩子不足五日,就又盼着了,就是猪下崽也没这么快呀。”
这是裴长渊头次听她喊“太子爷”,普普通通的一个称呼,却被明思喊得婉转多情,听得他心头舒畅。
他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再喊一声。”
明思看着他愣了会才反应过来,美眸流转,学着那花楼妓子的腔调喊:“太子殿下,太子爷,爷,渊郎,奴家有礼了。”
一口气连喊了好几个称呼,秀眉轻挑,盈盈浅笑,“爷还满意吗?”
裴长渊抬起她的下巴亲了好几下,
“爷很满意,赏你的。”
明思伸出双手,眼巴巴望着他,“太子爷可真小气,也不赏点实用的。”
裴长渊见她这副卖乖的样子,恨不得把身家性命都给她,随手从身上挂着的玉佩取下来一枚,“这是父皇赏的,你好生收着,别弄丢了。”
明思拿起观摩,这是一枚龙形玉佩,五爪金龙腾云驾雾,普天之下只有皇上可用,象征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
皇上能赏给太子,足以说明对太子的喜爱与看重。
“这给我算不算僭越呀?”这东西拿出来,都能当半个圣旨用了。
裴长渊意味深长道:“就当我给元朔的,你是孩子他娘,先替他收着。”
这下明思可没什么担忧的,连忙将其好生放在枕下,回头献上香吻一枚,“谢爷赏,奴家一定给爷生个女儿。”
“这话我可记住了,”裴长渊咬着她的软唇威胁,“若生不出来,定要狠狠责罚。”
明思实在是怕了他,推了推他的肩,说起正事,“若想给大郡主换位养母,我瞧着万良娣就不错。”
“嗯,你若不养,那就给万良娣,上回中秋宫宴她中了药,亏损了身子,难以有孕了。”不过就算万良娣没亏损身子,他也不打算再宠幸,如今一颗心都牵挂在明思母子身上,哪还分得出心思。
所以大郡主给万良娣,是两全其美。
两人正聊着,外边响起了孩子的哭声,但很快又静了下去,范嬷嬷进来说:“皇长孙饿了,乳母在喂。”
明思应了声,让乳母拍完奶嗝抱进来。
说到喂奶,裴长渊的视线立马飘向了明思的胸前,突然问了句,“还胀吗?”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明思居然顷刻就反应过来,佯瞪了他一眼,“不胀了。”
“那就好。”男人嘴上是这样说,可俊逸的面容瞧着却流露出遗憾。
手感太好,他有些爱不释手。
相处了这么久,明思哪能看不出来,美眸又嗔了他一眼。
只是毫无杀伤力的水眸,落在裴长渊眼中只觉得是调\情,上前亲了她一下。
小别胜新婚,小吵情更浓,如今黏黏腻腻的,恨不得一刻都不分开,亲吻成了日常。
元朔吃饱喝足,被乳母抱了进来。
明思接过后逗弄了一会,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霎是可爱。
裴长渊亦是盯得目不转睛,“长开了不少,皇姐没说错,是白嫩。”
褪去新婴孩的皱红,逐渐显露了孩子原本的肤色。
“元朔生下来,他的父王是不是还没抱过?”明思扭头看向男人。
裴长渊清了清嗓子,“我不会抱。”
“那我教你呀,”明思扁了扁嘴,故作可怜道,“太子爷别是嫌弃奴家和孩子,不愿意抱吧?”
“哎呀,小元朔啊,我们母子俩真可怜啊……”她还演起来了。
“抱抱抱,”裴长渊真要折服了,明知她在装模作样,还是拿她没辙,“我这就学。”
明思面上即刻喜笑颜开,“来,你看我,用一只手臂托着元朔的脑袋和脖颈。”
她抱过弟妹太多次,早就熟记于心,“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和腰,婴孩脖子软,切不可松开他的脑袋。”
裴长渊的臂膀要比明思粗壮健硕得多,孩子躺上去能更舒服,但他却小心翼翼,仿佛怀里捧着的是一枚易碎的琉璃。
把元朔抱在怀中,元朔没什么不适,还在砸吧嘴,倒是裴长渊弄得大气不敢出,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一口气会把孩子吹走呢。
在处理政务上游刃有余的太子殿下,却对抱孩子这件事战战兢兢。
明思看得忍俊不禁,“你别紧绷着,放轻松,这样元朔才会更舒服。”
孩子在襁褓中其实很好抱,只要托着襁褓就行。
裴长渊适应了好一会,见孩子不哭不闹,他才将胸腔中的那口气舒了出来,也找到了一点乐趣。
孩子在他怀中,黑黢黢的大眼睛看着他,父子俩对视着,明知道元朔还小,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可他心头还是软的。
一想到将来能看着他长大,听着他喊父王,便心潮澎湃。
明思看着父子俩笑,眼眶却有些酸,当初父亲抱她也是这样的吧。
母亲曾和她说过,父亲生怕自己身经百战而变得粗糙的手会磨红她的皮肉,迟迟不敢摸一摸自己的女儿。
入宫是不得已,但在这一刻,明思感受到了幸福。
天上的父亲母亲瞧见这一幕,也会为她感到欣慰吧。
就在这时,孩子忽然哼唧起来,裴长渊顿时手足无措,“他怎么了?”
“你抱过来我瞧瞧。”明思招了下手。
裴长渊却愣在原地,面上露出一种难言的表情,低头看了眼孩子,“他好像尿了。”
“啊?”明思呆住了,连忙喊了乳母过来。
乳母一瞧,还真是尿了,刚喝完奶没多久,就撒了一泡尿在太子身上,乳母吓坏了,生怕太子殿下会怪罪。
还是明思摆了摆手,让乳母抱下去更换尿布。
等人走了,明思哈哈大笑,“殿下好福气,这可是你儿子的童子尿,民间都说童子尿能辟邪。”
裴长渊身上沾了一点,婴孩的尿没什么味道,也看不出来,就像是哪里蹭了点水渍,他倒不嫌弃,只是被明思取笑,脸面有些挂不住。
“既然能辟邪,我分点给你。”说着,裴长渊上前拉过明思的手,要把身前的水渍蹭到她身上。
“啊——别呀,我错了,”明思要往后躲,连声讨饶,“好呈则,我再也不笑话你啦。”
“你笑得还少,”裴长渊本也没打算弄到她身上,她还在月子里,不便沐浴,他捏了下明思秀气的鼻尖,“我给你记着,等你出了月子找你算账。”
明思笑得嘴角都要僵了,推着他,“你快去洗洗,换身衣裳。”
裴长渊亲了她一口,转身去了。
等人走了,明思笑着摇了摇头,唤来范嬷嬷,交代了她几句。
范嬷嬷出了风荷苑,便往仪禧院去了。
范嬷嬷上回来仪禧院,还是中秋宫宴后,如今再来,底气愈发足了,因为自家主子已是良娣,与万良娣平起平坐,再加上主子诞育皇长孙,整个东宫,风荷苑的下人都跟着长脸。
不过范嬷嬷也不会摆架子就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将主子嘱咐的话问了出来,“明良娣派奴婢来问万良娣,您可愿意抚养大郡主?”
万良娣听见这话惊了好一会才回神,“这是何意?大郡主不是在太子妃膝下养着吗?”
范嬷嬷笑,“若是万良娣愿意,大郡主换个养母也不难。”
愿意啊,万良娣怎会不愿意呢?
她中了薛贵妃的药,本就难受孕,如今太子殿下一门心思在风荷苑,她眼瞧着就要孤独终老,若是膝下有个女儿,漫漫长夜也就有了慰藉。
万良娣略压了压胸腔内的激动,笑着回道:“我这仪禧院空空荡荡,正是适合小孩子玩耍,我便先谢过明良娣了。”
“是,奴婢这就去回话。”范嬷嬷屈了屈膝,退出仪禧院。
“赵姑姑,你说这是真的吗?”万良娣拉着赵姑姑的手,惊喜地心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
赵姑姑也为万良娣高兴,“以明良娣如今得宠的程度来瞧,定是错不了,娘娘很快就要当娘亲了。”
“可我都没见过几次大郡主,不知她喜不喜欢我。”万良娣手抚着胸口,有些焦躁,因为先前大郡主养在太子妃膝下,她不想让太子妃看笑话,便很少去亲近大郡主。
赵姑姑说:“大郡主还小呢,只要真心待她好,她会明白的。”
“希望如此,”万良娣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说,“快些命人打扫出厢房来,好生布置一番,再准备些女孩儿喜欢的玩具,不过先别对外说,免得出了差池。”
赵姑姑哪会看不出来万良娣的欢喜,连忙听着吩咐去了。
仪禧院上下热闹的忙活起来。
正贤堂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院子里,李昭训不安地站着,身后的婢女手里捧着的是她给大郡主做的布偶,她本想岁旦那日送给大郡主,可直到今天,她都没有见到大郡主的面。
如今,连太子妃都不见她,等了半日,又是只有白嬷嬷的身影。
“嬷嬷,我想见见大郡主。”李昭训上前一步。
白嬷嬷面对李昭训神色有些倨傲,虽说李昭训是太子妃嫔,但她并不怎么在意,“李昭训来的不巧,大郡主有些伤寒,不便见客,过几日再说吧。”
一句“不便见客”,直叫李昭训心口发疼,她本是大郡主的亲娘啊,却成了客人,连见也见不着。
她也不敢反驳,只喏喏地点点头,“那便劳烦娘娘照看大郡主,这是我亲手做的布偶,嬷嬷代为转交给大郡主吧。”
婢女上前来,想把布偶给白嬷嬷,白嬷嬷却没收,“李昭训还是待大郡主病好了,亲自交给她吧。”
李昭训眼里难掩失落,只能强撑着笑意,准备离开。
“李昭训,”白嬷嬷摊开掌心,露出一枚银制长命锁,“这个,太子妃让奴婢转交给您。”
李昭训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长命锁是她当初命人打造,送给大郡主的,但她从未见大郡主戴过,现下瞧着还是崭新的。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李昭训收下长命锁,转身离开正贤堂。
白嬷嬷回屋复命。
太子妃如今闲暇,每日不是发疯就是喂鸟,把两只鹦哥儿喂得极为壮实,常常说些太子妃喜欢的话讨好她,不外乎都和明思有关。
“她收下了?”太子妃放下喂鸟食的银制小匙。
白嬷嬷点点头,“娘娘,听闻冯忠在查明良娣早产一案,李昭训应当不会乱说话吧?”
太子妃轻蔑一笑,“大郡主在本宫手中,她不敢。”
是啊,投鼠忌器,李昭训自然不敢。
她捏着长命锁回了自个的院子,遣退了婢女,独自坐在屋内。
她已经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做了,太子妃说好会将大郡主还给她,可是如今她却连见大郡主都成了奢侈。
李昭训像是被甜枣吊着的拉磨的驴,大郡主就是那颗甜枣。
这些年,她都在为见大郡主一面而甘愿成为太子妃的马前卒,被其驱使。
可双手染上的罪孽越来越多,这样的母亲,大郡主还会要吗?
李昭训垂眸望着掌心的长命锁,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她的女儿。
“主子,冯公公来了!”婢女急匆匆进来,面上带着笑,还以为冯忠是来传达太子侍寝的命令。
可是李昭训的心却一直往下沉,她知道不是的。
冯忠手持拂尘进来,行了个礼,“李昭训,太子殿下传您,跟奴婢走一趟吧。”
第50章 尝甜头【加更】李昭训下线。……
每逢年节,算是隆盛帝较为清闲的日子,这几年有太子分担还算好,前些年处理起政务来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也只有过年到元宵的半个月才常歇在后宫。
先皇后在时,这半个月里,他有大半歇在坤宁宫,先皇后去后,便多是歇在薛贵妃处。
但今年薛贵妃连着做出几件令他不满的事,倒没了去玉泉宫的念头,从勤政殿出来,径直去了坤宁宫。
姚皇后虽比不得先皇后,但这两年也没让后宫出过什么岔子,隆盛帝渐渐地也愿意多信赖她几分。
坤宁宫内,姚皇后正在教女儿佳慧公主刺绣,佳慧公主今年要及笄了,眼瞧着要商议婚事,虽说作为公主出降也用不着做什么,但多会一些也不是坏事。
两人听闻太监通传,起身见了礼。
自从姚皇后入主坤宁宫,佳慧公主就常常能看见隆盛帝,因此父女关系也亲近起来,不大拘谨。
她拿着绣绷给隆盛帝瞧,“父皇父皇,您看儿臣绣的小老虎好看吗?”
佳慧公主性子如姚皇后一般温和乖巧,甜甜地喊着父皇,隆盛帝的心情须臾便好转,接过绣绷认真看了看,“不错,佳慧长大了,女红这样出色。”
“嘿嘿,谢父皇夸赞。”佳慧公主笑得眉眼眯起。
姚皇后笑说:“佳慧去东宫见过皇长孙,说要给小侄子做个虎头帽,臣妾正教她。”
“佳慧去看过了?皇长孙长的好不好?”隆盛帝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佳慧公主点头,“元朔的眼睛可漂亮了,像玉葡萄。”
隆盛帝不解,“元朔?”
“元朔是太子给皇长孙取的小字,暂时先唤着。”姚皇后解释道。
“是个不错的名字,”隆盛帝便想到自个起的那些名字,“朕的名字倒还没想好。”
姚皇后一面指点着佳慧公主,一面说:“孩子尚小,也不急着取名,臣妾听闻民间好些过了周岁才取呢。”
隆盛帝点点头,看了会佳慧刺绣,外边有别的公主来找她玩,便抛下绣绷跑出去玩了。
隆盛帝看着院子里几个娇俏的公主,心里满是欣慰,他的后宫算是和睦的,孩子众多,且都好生养大了,多亏了先皇后的操持。
说到孩子,他就不免想起来鲁王,这位除去太子之外,他最喜欢的皇子。
“皇后,鲁王妃薨了,这件事你可听说?”隆盛帝吃着案上摆着的点心,与姚皇后闲聊。
姚皇后颔首,“闹得这样大,臣妾略有耳闻。”
隆盛帝说:“朕已下令,薛贵妃禁足一月,也就不便协理六宫,干脆往后你便多操持些。”
薛贵妃得宠,手里又有协理六宫的权力,向来不把姚皇后放在眼里,如今能收回她手中的权力,姚皇后哪能不喜。
“臣妾也是操心惯了,皇上不必忧心,臣妾能打理好六宫。”姚皇后擦净手,为皇上剥着桂圆。
隆盛帝吃了几个,忽然问她:“你觉着让鲁王去封地去如何?”
姚皇后手上的动作微顿,皇子封王之后,去封地还是留京全看皇上的喜好,鲁王府设在京城,她还以为皇上没打算让鲁王回封地。
回封地自然是好的,皇子一旦去了封地,无诏不得随意回京,便意味着没有了夺嫡的机会。
不过姚皇后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她缓缓说:“鲁王的封地在南边,比京城要暖和,倒是个好去处,只怕薛贵妃舍不得。”
“朕也是想着,他那封地山清水秀,乃宜居之地,二皇孙身子弱,在南边养着更好。”至于薛贵妃的想法,隆盛帝并不在意。
他不会不清楚这几年薛贵妃在汲汲营营什么东西,但他宠爱于她,乐意给她的,她就受着,不乐意给的,她也别肖想。
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从始至终,隆盛帝都没有想要更换的想法,尤其是如今太子有了长子,东宫有后,他更不会考虑。
他也不想亲兄弟反目,骨肉至亲成仇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尽早将人支开最好,希望鲁王能明白他的意思,歇了心思。
隆盛帝拍了拍手,姚皇后连忙递上干净的帕子。
“就这么办吧,待二皇孙满月之后,朕就寻个机会下旨。”
“皇上有了裁决,臣妾无不遵从,鲁王去了封地后,臣妾也会多多照拂薛贵妃。”姚皇后默默将这件事记在心上,于东宫而言,这可是个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没多久就出现在了古拙堂的书案上,裴长渊只瞧了一眼,就将其在烛火上点燃,扔进了唾壶。
“殿下,李昭训到了。”冯忠进来回禀。
裴长渊坐回书案后,“让她进来。”
李昭训这是第一次来古拙堂,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睛并不敢乱看,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古拙堂栽种着诸多鸢尾花。
就连书房内,也摆着数盆,原本不该在这个时节开花的鸢尾,却张扬着花骨朵儿,眼瞧着就要开了。
古拙堂内四季如春,连花儿也迷失了季节。
李昭训听闻,东宫内,明良娣最喜鸢尾,风荷苑也种了许多。
原来太子不是不喜欢进后院,只是因为后院没有他心仪的姑娘,自明良娣入宫后,风荷苑就成了第二个古拙堂,古拙堂也成了第
二个风荷苑。
这就是宠妃的待遇,她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
“妾身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李昭训跪地,虔诚地拜了三拜。
“起来吧。”裴长渊将书案上巧露的供状往外推了推,冯忠便走过来拿起,递给了李昭训。
李昭训看见供状的那一刻,紧绷的脊背忽然松了,如释重负,仿佛脖颈上悬着已久的铡刀终于落下,她再也不必提心吊胆。
“你可有什么想要辩解的?”裴长渊望着她,想起了当初母后将她赏给自己的时候,不知母后在天有灵,是否会后悔。
李昭训再度跪地,没有任何辩解,“妾身有罪,甘愿领罚。”
裴长渊靠坐在圈椅上,“理由?”
“妾身担忧明良娣生下皇嗣,会夺走殿下对大郡主的关爱,因此猪油蒙了心,不敢喊冤,罪该万死!”李昭训没有丝毫的犹豫,宛如这句话已经在心里酝酿过千百回,就等着太子来问。
裴长渊再问:“是否有她人指使?”
这一回,李昭训没有刚才回的那么快。
有啊,有的,她都是听了太子妃的吩咐!
她多么想说出来,可当她攥紧手,摸到了掌心的长命锁,她就像是被长命锁锋利的边缘割掉了舌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无人指使。”沉默半晌后,李昭训垂头,闭上眼。
裴长渊深邃的眸子盯着她,嗓音冷沉,“你可想好了,谋害皇嗣是死罪。”
即便是站在一旁的冯忠,瞧见李昭训这副样子,都不信没人指使。
太子在给她机会,可李昭训不敢赌。
她咬紧了牙关,说:“此事是妾身一人所为,并无人指使!”
裴长渊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你是大郡主的生母,你知道自己犯了死罪,对大郡主来说要背负多少闲言碎语吗?”
李昭训双眼淌下泪来,连连磕头,“求殿下降罪,但切勿牵连大郡主,大郡主尚年幼,妾身死不足惜。”
这便是还不肯招了,那裴长渊也没这么多闲工夫和她废话,“冯忠,将李昭训带回去,暂时禁足,不得外出。”
“是,奴婢遵命。”冯忠走到李昭训跟前,“李昭训,请吧。”
李昭训又给太子磕了个头,“求殿下怜惜大郡主!”
*
明思在坐月子,用膳都是端到寝屋内用,在床榻旁摆张桌子,用过膳再搬下去。
本也不必这般麻烦,弄个案几搁在床上便是,但太子要与她一块用膳,案几便不大够用。
明思喝着乌鸡汤,对于李昭训不肯指认太子妃一事并不意外。
太子妃现下瞧着是被太子厌弃了,可大郡主还养在她膝下,即便太子将大郡主挪出来,但太子妃是东宫妃嫔之首,背后还有信阳侯,想弄死一个几岁的孩子,也并不难。
李昭训其实就是不敢赌,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会危害到大郡主,都不敢去赌。
为母则刚。
既然李昭训不认,明思也懒得拿没证据的事去指认太子妃,干脆说起别的。
“家父的死,真的是意外吗?”她早就想问了,可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裴长渊为她挑鱼刺的手顿了顿,“我还在查,是我对不住你,早就答应过你,会保住平南公。”
明思咽下最后一口乌鸡汤,摇了摇头,“南疆太远了,鞭长莫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别人想害父亲,总会有机会。”
太子失信,气急之时,明思也是怨过的,可他本就政务繁忙,隔那么远,想要时时注意到父亲的动向也难。
范嬷嬷说的没错,她最该怪的,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裴长渊将无刺的鱼肉拨到明思碗中,愧疚道:“待我查清,迟早会还你个公道。”
明思吃着鱼肉,弯了弯唇,“我等你。”
用过晚膳,两人逗弄了会元朔。
看着孩子一日日长开,极有成就感。
裴长渊抱过几次之后,已能娴熟地抱起儿子,一日抱个十次八次也不嫌多,反倒不让明思抱了。
“你好生养着,抱久了别累着胳膊。”裴长渊抱着儿子凑在明思跟前,“来,看看你娘亲。”
元朔睁着眼睛望着明思,目不转睛。
裴长渊轻晃了晃他,“臭小子,是不是看你娘亲长的好看,看呆了?”
“他现下还看不清人,你想夸我,就直接夸吧。”明思将下巴搭在男人的臂膀上。
“你娘亲真是个厚脸皮的姑娘,”裴长渊抬着下巴逗弄儿子,“是不是啊?小元朔。”
小家伙给他爹面子,哼唧了一声,裴长渊剑眉舒展。
明思气恼得拍了一把他的腰腹,“真过分,教坏小孩。”
范嬷嬷进来时,就瞧见一家三口这般温馨的时刻,心里跟着暖融融,只要两个主子别闹矛盾,她的差事就是顶好当的。
“殿下,主子,皇长孙该睡了。”才出生的小孩子觉多,不能总逗着玩。
裴长渊把元朔给了范嬷嬷,叮嘱道:“好生伺候,不可马虎。”
范嬷嬷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去给乳母。
明思瞧了眼糊了窗纸的窗户,已是漆黑一片,便催着太子回古拙堂。
裴长渊却不想走,“为何赶我?”
“你在这,我睡不好。”明思随便找了个借口。
实则是因为坐月子,不便沐浴,她感觉身上都要馊了,白日还好,夜里同床共枕,明思便有些难为情。
裴长渊剑眉微挑,戏谑道:“你昨夜睡得都打呼噜了,还说不好?”
“啊?”明思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难以置信,“不可能,我睡觉从不打呼。”
裴长渊盯着她那委屈的小表情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真好骗。”
明思:“……”
“你好讨厌!”明思美眸娇嗔,推着他,“赶紧回古拙堂。”
如今真是越发肆无忌惮了,连太子殿下都敢撵。
可她这份胆量,还不是男人一手喂大的。
裴长渊反握住她推拒的手,亲了一下,“你能骗我,我就不能骗你?”
“哼!”明思侧过身,背对着他,活像是生主人气的小狸奴。
“好思思,”裴长渊单膝跪坐在床沿,双臂从后背搂着她,“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
明思抿了抿唇角,犹豫了会,小声说了实话。
裴长渊闻言轻笑了声,随即整张俊脸埋在明思修长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独属于明思身上的体香,还有淡淡的奶味,好闻极了,他却故意啧叹了声,“还真有股味。”
这下明思真要烧着了,脸颊瞬间被点燃,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她红唇一撇,在他怀中挣扎着,“那殿下快些离开,妾身别熏着您。”
听听,这都用上敬称了,裴长渊可不敢再逗,连忙在她颈后落下一吻,搂紧了她。
“一股奶香味,是不是偷偷给元朔喂\奶了?让我也尝尝。”
明思听他这副没个正形的语气,知道自个是被耍了,回头瞪了他一眼,恼道:“给元朔喂\奶的是乳母,你去找乳母。”
“乳母喂元朔已是辛苦,岂好再劳烦,”裴长渊幽深的黑眸往下,“不如思思来为我解解馋?”
明思虽没有喂\奶,但因为产育的自然反应,有时也会渗些汁液,曾被他尝过一次甜头,倒是惦记上了。
“乳母不够,殿下多寻几个便是,别来打我的主意。”明思鼓起腮帮子不肯。
裴长渊在她嘟起的唇上轻咬了一下,诱哄着她:“好玉团儿,好思思,夫君饿了,劳烦娘子帮帮忙。”
明思真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有这般赖皮的时候,为了点甜头真是什么好话都说尽了,直闹得她红透了脸,毫无招架之力。
最终还让其得了逞。
明思面红耳赤地接过太子递来的热帕子,背对着他擦拭了一下湿漉漉的地方,不敢劳他动手,免得他又“兽兴大发”,她才生完孩子没几日,倒是急不可耐。
哪里还有从前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模样。
这世间,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最终裴长渊还是在风荷苑睡下了,怀里搂着心上人,他睡得才安心。
明思也就懒得管他,反正他自个都不嫌,那就当不知道。
屋内熄灭了灯,屋外守夜的悄默声说:“明良娣可真得宠啊。”
“那可不,才生产完,不得侍寝,太子殿下都不肯走。”
“幸好来了风荷苑当差,我看咱们呀,跟着明良娣也有大造化。”
既入了宫,为奴为婢的,最盼着的就是跟着个好主子,省心不少。
白
嬷嬷深有感触,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了,连过年的喜悦都丝毫没有体会到。
“娘娘,李昭训被太子禁足,殿下不曾来正贤堂,想必李昭训未曾供认出您。”为此,白嬷嬷也是松了口气。
太子妃拿捏李昭训好几年了,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下次李昭训再来求见,你就带她去见一见大郡主。”
白嬷嬷点点头,又问,“那真要将大郡主还给李昭训吗?”
先前太子妃命李昭训害明良娣的胎,就是用这个利诱李昭训。
太子妃冷哼了一声,“想得倒美,这样好的软肋,本宫怎可能归还,让她瞧几眼就算本宫开恩了,谅她也不敢来提。”
只要大郡主在手上一日,李昭训就永远都会勤勤恳恳为她办事。
“是,娘娘英明。”白嬷嬷早已料到,李昭训不过是太子妃养的一条狗罢了。
但她们没有料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是狗。
用过晚膳,李昭训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独自留在屋内。
点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灯,拿出笔墨。
她是被分到先皇后宫里后,才学会的写字,先皇后母仪天下,对妃嫔和下人都很和善,但又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因此上下拜服。
可惜她愧对了先皇后的恩惠,她害了太子的皇嗣不止一次。
她是个双手沾满血液的人,不配做大郡主的母亲。
她也知道,太子妃不会把大郡主还给她。
大郡主一日日长大,再留在正贤堂,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孩儿,为娘愧对于你,这是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你好生长大。”
泪水湿透了笔墨,李昭训将书信纳入枕下,从箱笼里拿出一把精美的匕首。
这把匕首她藏了许久,从她第一次对太子的子嗣下手时,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归宿。
烛火摇曳中,寒光一闪,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从床沿上淌了下来,地面开出了绚丽的血花。
垂落在床榻的掌心,紧紧攥着一枚染上血的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