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娇气【9+10更】是殿下太勇猛。……
区区965文,看似一场闹剧,却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平南公获罪一事尚未落下帷幕,这边信阳侯府又沾了官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就临近年关,官府衙门忙得团团转,顺天府尹又摊上这么个棘手的案子。
钱家也就罢了,挨着信阳侯府与太子妃,他无从下手,想着到底和东宫沾了点干系,便找上了蒋陵,想求见太子。
太子哪得空见他,只让蒋陵传达了四个字——按律处置。
有了太子吩咐,顺天府尹勉强吃了颗定心丸,真摆开架势,打算审理此案。
这对于太子妃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因为她还没向太子摘干净自个。
此时还传来了个更坏的消息,太子离京月余,刚回来就去风荷苑用了午膳,晚上又指了明良媛侍寝。
裴长渊在勤政殿待了一下午,晚膳与皇上一道用的,回到东宫不早了,还是让冯忠传了柳太医,去风荷苑。
“恭迎殿下!”明思披着白狐裘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远远瞧见太子轿辇,连忙往外疾走数步。
裴长渊下了轿辇,一把将人捞起,握住她冰凉的手,“下次别在外边等。”
明思依偎在他身侧,笑得眉眼弯弯,“想早些见殿下。”
她从不掩饰对男人的思念,在这个大多以含蓄来表达情意的当下,明思热情、大方且直白,裴长渊想忽视都难。
“下次孤早些来。”瞧见她盈盈眼眸,到底舍不得苛责。
明思趁机卖乖,“殿下金口玉言,妾身可牢牢记住啦。”
两人携手入内,银烛已经泡好了茶。
裴长渊端起喝了口,尝出些甜意,“什么茶?”
“妾身闲来无事从医书中寻了几种助眠的茶方,这是桂圆百合茶,桂圆微甜,殿下可还喜欢?”明思支着下颌,眼巴巴望着太子,像是求夸奖的狸奴。
他随口说了句夜里喝茶不易入睡,此后风荷苑的茶便都成了助眠之物,教裴长渊如何能不心软呢?
他极给面子又喝了一口,“不错。”
喝茶的空档,冯忠领着柳太医进来。
明思胳膊上的疹子已经消得差不多,就没再上药,柳太医便给太子的伤处上药,本想包扎,被太子拒绝。
“一点小伤,不必夸大,”明日朝臣看见他手上包扎过又该念叨了,裴长渊收回手,“柳太医,明良媛的疹子能否根治?”
“回殿下,微臣无能,实在不曾找到根源,”柳太医躬身垂首,生怕自个乌纱帽保不住,连忙道:“不过微臣有些许猜测。”
“你说。”裴长渊拿起案几上一本旧医书翻看。
柳太医:“每次明良媛起红疹,微臣查验膳食,并无不妥,但发觉每一次的膳食颇为油腻,大鱼大肉居多,许是与娘娘脾胃不和。”
裴长渊看向银烛,“明良媛入宫前可会这样?”
银烛忙屈了屈膝,“回殿下,奴婢从未见过,不过方才柳太医所言,奴婢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在西北时,国公爷俭省,家中菜色自是不如宫中,后来主子为国公夫人守孝三年茹素,已许久不吃荤腥油腻之物。”
裴长渊想起明思也曾说过偏爱食素,他蹙了蹙眉,“既如此,怎得不吩咐膳房做些清淡的?”
范嬷嬷解释着:“殿下,东宫妃嫔的膳食皆由膳房负责,每日菜式有其规矩定量。”
东宫膳房并不像小厨房似的,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而是照着宫里的食谱轮番更换,一般而言,从万良娣到文奉仪,也只是菜式多与少的区别,若是想吃额外的,就得自己花银子打点。
“孤让冯忠吩咐膳房安排。”裴长渊觉得只是小事。
“膳房本就忙碌,哪里好为妾身开小灶,殿下政务加身,还总为妾身操心,”明思有些气恼地鼓起面颊,“妾身往后都喝粥,不信还起疹子。”
这般气话让男人失笑,“只喝粥身子哪撑得住?”
明思低着头,双手绞着帕子,嗓音很是失落,“妾身不想给殿下添麻烦,可实在不争气。”
没瞧见她的面容,却
已经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耷拉着的嘴角,裴长渊挥了挥手。
冯忠便带着众人退了下去,把门合上。
“不高兴了?”裴长渊起身坐到明思身侧。
明思摇摇头,“殿下离京月余,好不容易回来,妾身不想让殿下操心这些琐事。”
“既跟了孤,你的事也不算琐事,”裴长渊展臂将人搂到怀里,“虽说疹子不过人,但长此以往也是麻烦,喜欢清淡的饮食不是什么大事。”
明思顺势依偎到男人怀中,伸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腹,闷声说:“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妾身得殿下宠爱已经招人眼球,若膳食再特立独行,妾身怕再出岔子。”
明思说的隐晦,裴长渊却听出些许意思,所有妃嫔的菜式大差不差,临用膳按照规制每样菜装一份提走就是,装入食盒之前,谁也不知道哪个菜是哪个院子的,可若是明思独一份,就容易叫人做手脚。
皇城之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是常态,他宠明思几分,旁人就要嫉恨她几分,所谓的贤惠大度,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裴长渊何尝不明白。
她现下起的疹子未必不是叫人算计了。
裴长渊宽厚的掌心揉了揉明思肩头,自平南公出事,她便日渐清减,入了宫仍旧波折不断。
“上回你不是说喜欢吃古拙堂的膳食,”裴长渊想起两人同为母守孝三年,又一次为她破例,“往后风荷苑的膳食就让前院膳房送来吧。”
“殿下?”明思缓缓抬头,杏眸圆睁,有着无法遮掩的受宠若惊,“这是否不合规矩?”
若真要计较,也能说不合规矩,但裴长渊本就不想她被规矩束缚,成了提线木偶。
“孤特例赏你,没人敢说什么。”裴长渊抬指捏了捏她的耳垂,难得与她解释了几句,“这次孤去巡视军营,察觉些许问题,本是因着你开口,孤才会去,记你一功,膳食以作奖赏。”
想起下午在勤政殿父皇盛怒的脸色,这次军营之行收获颇丰,但后宫不得干政,他对外不便提及明思,特赏她膳食也没什么不妥。
“妾身帮到了殿下吗?”明思用饱含期待的眼神注视着男人,其中又有一丝忐忑。
“嗯。”裴长渊颔首,此次薛家,得好生喝一壶了,“玉团儿帮了孤,是该奖赏。”
“太好啦,”明思面上转阴为晴,喜笑颜开,“只要能帮到殿下,那就是妾身的奖赏。”
娇小的姑娘全身心依偎在他怀中,似乎补足了男人某一角缺失的东西,她的喜悦不是因为得到了恩赏,而是因为帮到了他。
他在她心中真的如此重要吗?
裴长渊头次问了一个本不该困惑的问题。
“殿下,您在想什么?”明思扬起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太子。
裴长渊低头,在她那双明亮眸中瞧见了自己,好似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她的心。
东宫妃嫔都倚靠着他为生,明思自然也不例外。
在她心里,他只能是那个最重要的男人。
“夜深了,沐浴吧。”裴长渊压下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膳食一事,孤吩咐冯忠办好。”
“谢殿下恩赏,”明思没再拒绝,松开了手下榻,“妾身侍奉殿下沐浴。”
得了这么隆重的赏赐,明思当然不会吝啬,在床榻间极尽逢迎,致力于让太子尽兴。
裴长渊从前不重色欲,三年未尝一女也没惦记过,可离京月余,夜间却数次想起明思,她明艳的面庞,含情的杏眸,娇嗔的抽噎……像是一颗种子落在心底。
现下回了京,人就在跟前,娇柔热情,任由他摆弄,身心舒畅的那一瞬,裴长渊宛如纾解了压抑许久瘾。
“殿下今日好凶。”明思香汗淋漓,雪肤泛着红,整个人像是熟透了的桃子,她搂住男人的脖颈,小声说,“腰疼。”
下一刻,裴长渊的手落在她腰间,语气带着一股餍足的性感,“娇气。”
“是殿下太勇猛。”厚重的床幔把明思的羞耻一并遮住,在男人跟前什么都敢说,“妾身险些受不住,殿下怜惜一二嘛。”
没有男人不爱听这话,连裴长渊也不能免俗,手下不轻不重地味她捏腰。
明思轻哼,一派舒适的模样,仰头亲了亲男人的喉结,甚至用牙尖小小的刮过,好似奖赏。
敏感之处像是被蚂蚁叮了下,裴长渊腹部一紧,手下也失了轻重。
“嘶——”明思柳眉蹙起,撒着娇,“殿下,手下留情,妾身的腰会断。”
“不想折断腰就少招孤,”裴长渊清隽的喉结上下滑动,箍住了明思的细腰,“睡觉。”
再被她勾下去,这把腰就真的不要了,明日早朝还要重要之事,不能继续沉沦,只得催她入睡。
明思也困了,今日着实卖力,浑身都软了,她贴着男人的胸膛闭上眼睛想,要博得太子宠爱也是一件苦力活啊。
但这苦力显然是值的!
翌日,冯忠就将膳房一事办妥,也禀给太子妃知晓。
太子殿下吩咐,即便不合规矩,太子妃又能说什么呢?从前她或许还会挣扎一二,可现下信阳侯府官司缠身,此时哪里敢违拗太子?
不过不能违拗,却不代表太子妃不能给明思拉仇恨,故意在请安时传达诸位妃嫔,“明良媛吃不惯后院膳房的饮食,殿下特许明良媛往后的膳食由前院安排。”
对此反应最大的便是万良娣,她讥嘲道:“众位姐妹都能吃,偏生明良媛吃不惯?不知道明良媛入宫前吃的什么山珍海味。”
东宫两个大膳房,前院独独伺候太子殿下,明思凭什么有这样的恩典?
太子妃有小厨房,明思与太子同用前院膳房,而她这个良娣却只能和其他妃嫔一起共用后院膳房,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教众人以为她这个良娣还不如明思那个良媛?万良娣想想就一肚子的气。
明思也不与万良娣争执,“只怪妾身身子弱,用过膳后身上不适,殿下见妾身可怜,才施舍恩典。”
好处到手,随她们说破天对她也不影响,明思才不浪费口水。
万良娣白了明思一眼,“矫情。”
太子离京月余,回来就去了风荷苑,还给了明良媛这么大一个恩典,谁又能平心静气呢?
明思初入宫时,万良娣还寻思看太子妃的笑话,这下是半点也笑不出来,明思太过得宠,独占太子,教其他妃嫔连点汤都喝不着。
寒冬百花凋零,独明思开得娇艳,这般碍眼,谁不想折断?
“明思莫不是发觉膳食中添了东西?”太子妃这几日就没一刻安宁。
白嬷嬷疑惑:“若她发觉,怎得不告诉殿下?只怕是歪打正着。”
冯忠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出来,明思怎么可能会知道。
“往后她的膳食由前院安排,那是冯忠的地界,本宫怎好插手?”太子妃焦躁不已,指尖不断地敲击着桌面,“现下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他朝有喜,还不得爬到我头上去?”
白嬷嬷知道太子妃在忧心什么,可一时之间并没有法子,前院她是万万不敢冒险,一旦被查到,那就是诛九族的死罪。
“娘娘勿急,只要明良媛身处后院,便多的是法子,”白嬷嬷只能口头安抚,“如今她是众矢之的,即便娘娘不出手,万良娣也要坐不住。”
“罢了,”太子妃长叹一声,“当务之急是理清楚官司,且让明思得意几日。”
“娘娘英明。”白嬷嬷松了口气,生怕太子妃让她往前院膳房做手脚。
“你去看看殿下是否下朝?”太子妃一夜未睡,现在头痛欲裂,却不得不忍住烦躁。
白嬷嬷颔首,正要
出去打听,婢女降香疾步进来,跪倒在地,急道:“娘娘不好了,早朝上有御史上本弹劾信阳侯,侯爷被皇上斥责了。”
“怎么可能?”太子妃撑着桌子倏地站了起来,修剪漂亮的指甲扣在桌上,被硬生生贴着指尖折断了,“是因为钱家吗?”
降香摇头,“似乎是河间府军营一事,御史称侯爷涉嫌贪墨军饷,除了侯爷,还有薛贵妃之父等几位将军也被弹劾。”
“荒谬!”玉泉宫响起噼里啪啦碎瓷之声。
自从姚皇后继位,薛贵妃常常借故不去请安,今日亦是称病,实则睡到日上三竿,一起来得知父亲被弹劾,还是涉嫌贪墨军饷,心中一急,真要得病了。
“娘娘注意身子啊,”薛贵妃的奶娘贺嬷嬷劝道,“皇上只说审理此案,不曾定罪。”
“到底是哪个御史这般狂妄,居然敢弹劾本宫的父亲?”薛贵妃到底不年轻了,气急之下眼角的皱纹便无法遮掩,一张姣好的面容有些狰狞。
薛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在一旁恼道:“御史不过是马前卒,真正弹劾外祖父的是东宫,怪不得太子离京月余,打听不出去向。”
因着三皇子不曾封王开府,并不能上朝,但也有些人脉在朝中,一得知消息就急忙赶来玉泉宫告知薛贵妃。
“又是东宫!”薛贵妃恨得咬牙切齿,“你父皇前脚才说要给你封王娶妃,后脚太子就抓住了薛家的把柄,当真可恶!”
“母妃,这可怎么办?若是父皇盛怒,儿臣还能开府封王吗?”三皇子眼看就要弱冠,再不娶亲封王,上朝参政,哪里比得过太子。
薛贵妃说:“皇上已经答应封你为鲁王,自然不会反悔。”
“可外祖父所管辖的鹤州守备军,是被御史弹劾得最厉害的,”三皇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急地来回走动,“据说士卒伙食中还掺杂着霉米砂砾,父皇勃然大怒,外祖父是不是真的贪墨了军饷啊?”
“你别胡说!”薛贵妃转头斥责,发髻上名贵的红宝石步摇随之晃荡,“薛家家大业大,哪里缺这点银子,定然是底下人贪污。”
话虽如此,三皇子却不大信,薛家的确是一方望族,可这些年为了支持他与薛贵妃争夺继后与储君之位,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偏偏继后之位被毫不起眼的姚淑妃抢了去,储君之位更是让裴长渊坐得稳如泰山,眼瞅着薛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三皇子都不知道这些年他们争个什么劲!
但已经耗费了这么多心血,即便想后退也不行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继续争上一争。
三皇子凑到薛贵妃跟前,“母妃,豫州节度使才答应了将其嫡幼女许给儿臣,此时薛家被弹劾,他不会反悔吧?”
太子妃母家是信阳侯,万良娣又出自宣平侯府,后面更是让平南公府的明思也入了东宫,太子笼络文武朝臣,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挑出豫州节度使项家。
虽说节度使已不如前朝地位超然,但也掌握一方军权,有些兵力。
“区区弹劾,算得了什么,”薛贵妃只是恼怒太子多事,并没有多在意此事,“既然答应了结亲,他岂敢反悔,项家女能做王妃,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想到此处,薛贵妃又皱着眉头埋怨,“本宫先前倒是看好平南公的嫡长女,可平南公忒不识相,居然敢拒绝本宫,活该落到如今的下场,想必项家不会这般愚蠢。”
“此时提平南公还有什么意思,”三皇子想起明思那副姿容,仍有些可惜,“便宜太子了。”
“这次一同被弹劾的不是还有信阳侯府吗?”薛贵妃嘴角流露一丝冷笑,计上心来,“若是太子妃知道太子安排御史弹劾自个的岳丈,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三皇子眼前一亮,“东宫不宁,于咱们就是绝佳的机会!”
“听说明思得宠,太子妃已经不满,只要再添一把火,”薛贵妃微微昂起下巴,胸有成竹道:“女人嘛,最易感情用事。”
太子妃也不想感情用事,可一连串的事实在让她招架不住,明思宠爱日盛,步步紧逼,太子不听她解释,家中还埋怨她不往宫外通气,使得信阳侯毫无准备。
她倒是想通气,可也要她知道这件事啊!
“谁能知道我心里的苦?”太子妃气得眼眶都红了,又委屈又憋闷。
白嬷嬷跪在跟前递上帕子,“娘娘受苦了,奴婢瞧着心疼,侯爷只是一时气恼,您别放在心上。”
“可是殿下那……”太子妃揪着帕子,忐忑不安,“我只怕殿下误解于我。”
比起太子对她的态度,明思如何得宠都不重要了。
白嬷嬷:“您是殿下发妻,还能不了解您嘛,哪会真的误会您,听说殿下出宫了,不如明日您再去求见殿下试试。”
“也只能这样了,”太子妃将白嬷嬷从地上拉起来,“你去给家里回信,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要让钱德绅全力承担下来,把咱们撇干净。”
*
“这回孙家想要撇干净可就难咯,”银烛听着小陶子打听来的消息,嘴角都要扬到天边去了。
“若非国公爷扶持,孙家连京城的门槛都踏不进来,转眼却忘恩负,”银烛一想到孙家将姑娘贬妻为妾,还想拐卖小小姐,她就一肚子的火,“真是活该!”
明思手持玉著,夹了一片清炒冬笋入口,鲜嫩脆爽,前院膳房送来的菜色的确比后院膳房味美,“我也不曾想到殿下不顾岳婿之情。”
“说明殿下为人公允,哪怕是岳丈也不会手软。”范嬷嬷赞道。
明思细嚼慢咽,兀自思量,除了公允,还因为太子根基深厚。
太子妃和信阳侯对他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即便没有信阳侯,他也能坐稳储君之位,所以他无所顾忌。
没有掣肘的储君,才能真正为大梁百姓谋福祉,父亲没有看错人。
这场热闹没有波及到明思,她只需要坐在一旁看戏就好。
自从发觉浣花草后,今日吃得最舒心,用过膳,明思问范嬷嬷,“东西可处理干净了?”
范嬷嬷颔首,“主子放心,今个一早就毁了,早膳和午膳奴婢也用过,并未起疹子,可见膳食干净。”
“前院是冯忠操持,太子妃还不敢把手伸这么长。”明思挽起衣袖,胳膊上白白净净,再不见一点红疹。
什么吃错了东西,无非是她演的一出好戏,只为避开浣花草之毒。
不入宫,她还不知道自个能进戏班子。
范嬷嬷佩服不已,“娘娘英明,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就是苦了娘娘遭罪。”
原先范嬷嬷想,能得小厨房的恩典就不错,可明思觉得后院被太子妃把持,不如搏一搏前院,谁承想还真让明思做成了。
“一时受罪好过一生受罪,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明思缓缓放下衣袖,一派志在必得的语气,“嬷嬷,好生为我调养身子,以便早日有喜。”
第32章 心头肉【11+12+13更】殿下,……
京城和朝堂近来乱糟糟,此次军粮案牵扯四个常备军,却叫所有军营开始自省,免得皇上下旨彻查,查出点什么落得信阳侯与薛家一样被皇上斥责。
采买无论宫内宫外都是肥差,其中有太多油水可捞,但不是谁都有这么大的胆子,若是不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本也难以彻底肃清。
宫外这般大的动静,只怕宫内姚皇后也会跟随皇上的步伐查一查,明思特意提醒了范嬷嬷,“小范公公近来莫收旁人的好处,安心办差,避过这阵风头为好。”
这话叫范嬷嬷心里一个咯噔,“娘娘想得周到,采买一事闹得太大,奴婢这就去叮嘱他几句。”
范嬷嬷离开没多久,小陶子来回禀:“娘娘,殿下往风荷苑来了。”
明思讶异抬眸,近来朝中忙,她还当太子不会来后院。
急匆匆出去迎,太子已经进了院子,明思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太子拉扯进了屋,走得太急,明思险些被门槛绊倒。
“毛毛躁躁。”裴长渊握住她的腰扶了一把,语气听着有些冷。
明思偏头看了眼,冯忠满脸肃色停在门外,也不许旁人进来,心中一沉。
裴长渊坐在榻上,松开了
明思,也不说话。
明思悄咪咪打量他的俊脸,剑眉微蹙,不怒自威,这是生谁的气呢?
“殿下,气大伤身。”明思爬上榻,跪在太子身后为他揉着额角。
温热的指腹轻轻揉摁,裴长渊眼底逐渐松泛,“孤何时生气了?”
“殿下说没生气,那就没生气。”明思一派乖顺,太子殿下指鹿为马都成。
可这话却不是裴长渊想听的,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扯了过来。
“呀……”电光火石之间,明思跌落在太子腿上,连忙攀住了他的肩。
“殿下,您生气就生气,别吓唬妾身呀。”明思粉唇微瘪,眼里噙着惊惧。
“你方才不是说气大伤身,这会又不管孤了?”裴长渊单手圈住她的细腰,不至于让人跌下去。
明思嘴唇蠕动,小声说,“不是您说没生气嘛?”
裴长渊拉着脸,“还学会顶嘴了?”
明思:“……”
还说没生气?这说什么都得挑点刺,岂止是生气啊。
在外边受了气,便来折磨她,宠妃难当啊!
难当也得当!
既然说什么都是错,那明思不说话了,索性勾住男人的肩,直起腰,将温软红唇乖乖送上。
不顶嘴,她堵嘴!
这法子极好用,太子瞬间忘了生气,转手箍紧她的腰,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地,长舌顶开檀口,急切闯入,勾住柔软丁香拉扯退却。
“嘶……”明思舌根一麻,眼角溢出点水光。
到底是谁惹恼了太子!
这男人似乎要将她的舌头嚼碎吞进腹中,吮吸力度极大,明思想逃却被禁锢在他怀中。
猎物入了魔爪,只有任人摆布的份,明思被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憋得面颊通红,刺激性泪珠子从眼角滚落。
她生怕自己憋屈地死在接吻上,狠了狠心,用牙尖咬了男人一口。
裴长渊吻得忘乎所以,直到舌尖一痛,他才稍稍回神,退出些许,温柔地抿着明思唇畔,他尝到了一丝咸意,是泪水。
抬眸一看,小姑娘已经委屈得眼泪汪汪,裴长渊心中一紧,连忙松开了她的唇,“弄疼你了?”
“殿下,妾身害怕。”明思唇色娇艳嫣红,几欲滴血,胸口起伏不定,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得到救赎,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微微发抖。
“别怕,孤不是气你,”裴长渊可算想起来这是个娇弱的小姑娘,不是令他生怒的朝臣,大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让她喘匀这口气。
明思察觉到男人的气消得差不多,顺势伏在他胸膛上,楚楚可怜道:“殿下好像要吃了妾身。”
“一时没注意,”裴长渊用指腹捻走她眼尾的泪花。
“谁惹殿下生气了?”明思说着话舌根都在疼,默默将罪魁祸首骂了千百遍。
裴长渊此刻确实需要倾诉,“孤去巡视军营查出伙食问题,你听说了吗?”
明思老实答话:“殿下是说钱家闹出来的965文官司?宫里头传遍了,妾身也听了一耳朵。”
“你怎么看?”裴长渊垂眸望着她通红的眼。
“人之常情,人活着就免不了人情交互,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明思可不是为孙家说话,“但此事却法理不容,将士们保家卫国,最起码得吃饱穿暖。”
“律法高于人情,此事必得严惩,”裴长渊吐出一口浊气,“朝臣争执该如何杜绝此类情况发生。”
明思回身,伸长胳膊去勾案几上的一本书,但她坐在太子腿上,手没那么长。
“做什么?”裴长渊展臂将书拿了过来递给她。
是一本《礼记》,明思翻了几页,给太子看,“妾身今日方看到这篇。”
裴长渊眼帘低垂,“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明思接着念了下一句,“妾身拙见,选拔官员亦是如此,若是朝堂官员只顾人情,没有人情可攀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此时信阳侯府一定会想办法把罪责往钱家推卸,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明思却偏偏要告诉太子,这是因为信阳侯给予钱家人情,钱家才敢这般放肆。
“这是科举必考书目,”裴长渊嘴角流露一丝讽刺,“只怕早就忘光了。”
多少官员入仕之前满怀抱负,要为黎民社稷做实事,可真入了仕途,却只顾着自个的钱袋。
“只要殿下记得就不怕。”明思倚在太子胸前,亮晶晶的眸子饱含期待地望着他,“殿下才是江山的栋梁。”
才弄疼了她,却一点也不记仇,说他的好话,又不似旁人奉承,她说的每一句话带足诚意,让人打心底里听了舒心。
“你可有良策?”看着这双眼睛,裴长渊下意识询问起了她的意见。
明思眨了眨长睫,眼底藏着一丝狡黠,“后宫不得干政,殿下得先恕妾身无罪。”
“说得不好孤便罚你板子。”裴长渊勾着嘴角威胁。
明思努了努唇,从太子身上起来,跪坐到案上,提笔习字。
裴长渊视线跟着笔尖而动,“竞争”二字入木三分。
“想要公平,就得竞争,一家独大有恃无恐,若是多人竞争,便会互相监督,促进公平。”明思点到为止,没有说得更多。
裴长渊看着这两个字沉默许久,也没说好与不好。
明思见他眉心稍稍舒展,气应当消了,这才挪下榻,让银烛备茶。
“淡竹叶茶,”明思捧上茶盏,“可清心降火,殿下尝尝。”
裴长渊揭开茶盖,悠悠竹叶清香扑鼻而来,他浅啜一口,想起件事,“帕子呢?”
他提起旁的事,这一茬算是翻过了,明思忙不迭去找帕子。
“妾身早就绣好了,还当殿下忘了。”明思递过一条玄色锦帕。
放下茶盏,裴长渊接过帕子,绣的是几棵苍劲的松柏,泉水从山谷中淙淙流出,淌过嶙峋山石,一轮圆月高悬,皎皎月色洒落山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裴长渊挑起唇角,“你看的书倒不少,平南公是指望你去考状元吗?”
“读书使人明智,家父幼时不爱念书,”提及父亲,明思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给妾身取名字时想不出来,便极为后悔,因此请了夫子教导妾身。”
“‘思’字简单易懂,你父亲的念想都在里头了。”裴长渊将帕子收起,牵过她的手把衣袖推高,“还起疹子吗?”
“没了呢,”明思转了转胳膊,肌肤雪白,终于没了碍眼的东西,“妾身是与殿下用一样的膳食吗?”
裴长渊颔首,他那膳食本也不算储君规制,倒不教明思逾矩。
明思放下衣袖,悄悄翘起了嘴角。
“偷着乐什么呢?”裴长渊勾起她的下巴,小姑娘眉开眼笑,洗去了他满身疲乏。
明思顺势低头,用脸颊在男人掌心小猫似的蹭了蹭,“虽然不能与殿下同食,但能与殿下用一样的膳食,妾身心里欢喜。”
“就数你最会撒娇,”裴长渊大掌往后一滑,把着她纤细的脖颈向前,在她扬起的嘴角上咬了一口,“方才敢咬孤的舌头,以下犯上,怎么罚才好呢?”
秋后算账,算得却满是旖旎。
明思双臂搂住男人脖颈,笑嘻嘻地卖乖,“就罚妾身为殿下暖\床吧。”
“就你那冷冰冰的手脚,”裴长渊一把将人抱起,轻哂,“到底是你给孤暖
\床,还是孤给你暖\床?”
“都一样嘛。”明思大胆地夹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耳廓,柔声婉转,“殿下,洗漱安置吗?”
裴长渊托着她圆润娇臀走向净室,对外吩咐道:“冯忠,备水沐浴。”
“是。”冯忠知道今日殿下情绪不佳,时刻提着神,但此时殿下语气分明带着愉悦。
冯忠一边吩咐宫人提热水来,一边寻思,这么快就能让殿下消气,明良媛还真有两把刷子!
明思有没有两把刷子不清楚,但太子妃却是一点辙都没有了。
连着两夜没睡好,浓妆艳抹也无法遮掩眼底的憔悴,头痛欲裂,连饭都吃不下。
“娘娘,殿下回古拙堂了。”白嬷嬷这两日到处派人打听消息,亦是忙得团团转。
太子妃立马起身,“备辇。”
冯忠来通禀太子妃求见时,裴长渊正好在看兵部尚书梅怀兴的折子,要求严惩此事,方能平息百姓与将士怒火。
裴长渊晾了太子妃几日,想来她也知道什么意思,“让她进来。”
冯忠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来,太子妃欠身见礼,“妾身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你怎么来了?”裴长渊头也没抬。
“殿下,”太子妃不起,反倒跪了下去,语气里满是委屈道:“妾身有罪,不曾约束好母家,让钱家犯下大错。”
“钱德绅不过是你表舅,沾着点亲故罢了,与你也没多大干系,”裴长渊将折子合拢,抬眸道:“起来吧。”
这话给太子妃吃了颗定心丸,“多谢殿下明察。”
白嬷嬷扶着太子妃起身,她上前两步,试探着问:“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钱家?”
“此事已移交三司会审,结果如何暂时未知,”裴长渊语调不冷不热,“况且,后宫不得干政。”
一句话将太子妃接下来的话都堵死了,哪怕牵扯母家,她却连求情都不行。
“是,妾身谨记。”太子妃心中一阵酸涩。
眼看着太子忙于政务,她只得识趣告退,离开了古拙堂。
“殿下还是信赖娘娘的,您大可放心。”出了门,白嬷嬷立马宽太子妃的心。
“可孙家到底是让殿下烦心了,”太子妃倚在轿辇上,这事没彻底了结之前,她心中难以平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太子这边走不通,她就去姚皇后那打听打听消息。
但姚皇后的嘴巴比太子还要紧,根本就不接太子妃的茬,只轻飘飘地说:“近来佳慧不适,忙起来倒不大知道宫外的事。”
先前太子妃用大郡主生病敷衍姚皇后,现下姚皇后就用佳慧公主生病敷衍太子妃。
宫里待久了,谁不会做戏。
太子妃明知道姚皇后是在推辞,却也没得奈何,“佳慧妹妹病了?妾身得去探望。”
“不碍事,别将病气过给了你,”姚皇后说,“明日宁国公主归京,你和太子还得去迎,保重身子。”
说到这个,太子妃勉强有了些底气,无论东宫谁得宠,公主归京这样大的场合,还是只有她才能站在太子身侧。
明思想都别想。
来了一趟太子妃什么消息都没捞着,四处碰壁,让她极其烦闷。
谁知出了坤宁宫没多久,太子妃倒遇着个主动来递消息的。
“请薛母妃安。”薛贵妃向来得宠,两人遇到时,太子妃并不打算和她硬碰硬。
“太子妃啊,许久未见,这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薛贵妃坐在轿辇上,摆了摆手,“免礼。”
太子妃起身,微笑颔首,“是从母后那出来,天寒地冻,薛母妃怎得出来了?”
“唉,近来多事之秋,本宫心中烦乱,想着去赏梅,”薛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妃,“想来太子妃也有与本宫一样的烦恼,不如同去?”
孙家与薛家都陷入此次军营采买风波,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但太子妃深知薛贵妃母子与东宫并不对付,她这个时候和薛贵妃走得太近,万一被太子知道,只怕要惹得殿下不悦。
“薛母妃盛情,妾身本不该拒,只是明日宁国公主归京,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太子妃搬出宁国公主作为借口。
薛贵妃早知太子妃不会答应,也没强求,只笑了笑,“太子妃还真是为东宫尽心尽力,只是可惜了,太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你。”
虽然这是事实,但说出口还是让太子妃心里一阵翻涌,偏偏为了太子妃的尊荣,她还不能承认,“薛母妃说笑了,殿下待妾身很好。”
家丑不可外扬,即便太子待她不好,她也不能说出来让人看笑话。
“嗤,”薛贵妃冷笑一声,讥讽道:“待你好,怎么还让御史上本弹劾你的父亲?”
一阵寒风刮来,吹起太子妃的狐裘,她冷得像掉进了冰窖,咽了咽喉,“不明白薛母妃在说什么。”
“太子妃是聪明人,怎会不懂本宫的意思,可惜你一片痴心错付,啧啧。”薛贵妃轻叹着,语气里满是惋惜。
“妾身母家犯了错,自该承担后果,与殿下无关,就不劳薛母妃惦记了。”即便心绪万千,太子妃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落了下乘。
“嘴倒是硬,”薛贵妃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也懒得和太子妃周旋,吩咐太监起辇,“希望信阳侯的命,也有太子妃的嘴这么硬。”
薛贵妃仪仗渐行渐远,太子妃一言不发回到正贤堂,脸色比墙头的积雪还要苍白,身子微微摇晃。
白嬷嬷连忙扶着她坐下,“娘娘,您可别往心里去,薛贵妃这是在挑拨您与殿下的关系。”
姚皇后上位之前,薛贵妃暂理六宫,都以为她会成为继后,届时三皇子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嫡子,想要与太子一争高下。
最后却是姚淑妃成为继后,薛贵妃算盘落空,哪能待见东宫呢?
太子妃怎能不懂这个道理,她也很想信赖太子,却没法说服自己,“殿下离京月余,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那几个菜农若是无人指点,敢为了区区965文告到顺天府吗?”
越想,太子妃心里就越凉,夫妻四年,太子竟这般无情,那可是他的岳丈啊,怎能不失望呢?
夫妻离心并不是好事,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迟早会露出马脚,若叫殿下知道,更得疏远太子妃了。
“娘娘,奴婢倒觉得这不是殿下的主意,”白嬷嬷绞尽脑汁将这件事往旁人身上拉扯,“殿下为何突然查军营的伙食?您还记得明良媛初入宫时,咱们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吃粗陋饭食。”
明思在膳食上吃了亏,现在信阳侯也因为军中伙食而沾了一身腥。
“你的意思是……”太子妃缓缓回过神来,“这事是明思指使的?”
明思哪有这个本事能指使动太子?
明知这个逻辑不对,但白嬷嬷却只能顺着说,“奴婢只觉得此事与风荷苑脱不开干系,京畿八大常备军,怎得殿下偏偏去了河间府?还遇到了那些菜农?”
白嬷嬷:“娘娘可别忘了,咱们前脚才想处置明家幼子,后脚侯府就遭到弹劾,只怕明良媛在其中出力不少呢。”
“怪不得明家幼子险些出事,风荷苑却风平浪静,原来在这等着本宫,”太子妃的怒火被轻易挑起,目眦尽裂,“明思,又是明思,她总是和本宫过不去!”
在白嬷嬷看来,太子妃憎恨明思总比怨恨太子要好,因此添油加醋,“明良媛定是故意给侯府使绊子。”
太子妃一拳砸在迎枕上,愤恨道:“本宫与明思势不两立。”
正贤堂与风荷苑早已是水火不相容,并不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迎接宁国公主。
此次接待宁国公主一事由万良娣从旁协助,可太子妃却没让万良娣露面,只她陪着太子殿下前往。
宁国公主在京城有公主府,太子已让人打扫干净,在宫中与皇上皇后用过午膳,便打算带着儿子回公主府。
临出宫前想单独和太子聊几句,太子妃极为识趣,笑盈盈寻了理由先行告退。
临走前,太子妃特意问太子,“殿下,今日是初一,您晚膳有什么想吃的?妾身提前让人准备。”
初一十五是大日子,皇上一般会歇在皇后宫里,东
宫也差不离,只不过太子并非每个初一十五都进后院。
太子妃这是在邀宠,裴长渊哪能不清楚,但皇姐还在一旁,他不便驳了太子妃的面子,顺势应了下来,“随你安排吧。”
“是,妾身恭侯殿下。”太子妃得偿所愿,欢喜离去,忙着准备今夜侍寝。
太子妃一走,宁国公主揶揄地看向太子,“瞧你和太子妃的关系不错,成亲这么久,怎得还没有嫡子?”
“皇姐,就别提我了,你过得好吗?”在宁国公主面前,裴长渊彻底放松,从小他就知道,宫里只有皇姐与母后最疼他,最在意他。
“好着呢,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吗?”宁国公主年长几岁,有个九岁的儿子,却丝毫不显年纪,看着和出阁前没差多少。
“三年前你小产,真是意外吗?”这件事始终悬在裴长渊心头。
当初南邕王求娶皇姐,裴长渊并不想她远嫁,但她却毅然决然地嫁了,此后南疆安定,裴长渊的太子之位也更加稳固,他总觉心中有愧。
宁国公主抬手想像幼时一样拍拍弟弟的肩,却发现弟弟已经长成了魁梧男子,要比她高许多。
她只能拍了拍弟弟的胳膊,“你姐夫待我很好,成亲十年没纳过妾室,对我言听计从,真是我自个身子不好小产。”
起初怀相不好,又恰逢先皇后病逝,悲痛不已,孩子就那么小产了,也是没缘分。
“太子妃不是也小产过一次,可查清楚了?”母后不在了,宁国公主这个长姐最是操心太子的子嗣。
裴长渊摇摇头,“没查出什么,意外罢了。”
“宫中没有这么多意外,你得上点心,你外甥都九岁了,眼看着三弟快弱冠,得开府封王,正式上朝参政了。”宁国公主虽远离京城,但也不是傻子,弟弟的太子之位再名正言顺,也还是有人不死心。
“我知道了,皇姐不必忧心。”裴长渊不大在意子嗣,父子也是有缘分的,太子妃既然小产,那说明没缘分。
念叨了几句,宁国公主怕他烦,“听说明思入东宫了?先前母后来信,还问我明思做你的太子妃好不好,阴差阳错竟成了你的妃嫔。”
宁国公主与明思差着岁数,她远嫁时明思尚小,只记得明思玉雪可爱,是个小美人,平南公掌管西北兵权,太子要是能娶明思为太子妃,也很不错,可后来不知为何没成。
此间之事,裴长渊自然不好和皇姐详说,“皇姐,你北上可遇到了平南公?”
宁国公主笑笑,转身让婢女取来两封书信,“平南公写的,一封给你,一封给明思。”
*
进入腊月天更冷了,明思还是不忘每日去后院莲池喂喂锦鲤,几十尾锦鲤被风荷苑的宫人养得很好,至今也没少一条。
京城寒冬,户外百花凋零,唯独各色梅花傲雪而开,银烛带着剪子折了些回屋插瓶,“主子看这红梅,实在艳丽。”
明思将手中的鱼食洒入池中,抽了一支红梅轻嗅,幽香扑鼻,把玩着梅枝说:“文奉仪有几日没来了。”
银烛后知后觉,“还真是,自从殿下回京,文奉仪就没来过。”
自上次经书一事,文奉仪几乎日日来风荷苑请安,与明思闲话家常,也好打发时光。
“文奉仪说会避开太子殿下,果真说到做到。”银烛为此也高看文奉仪一眼,范嬷嬷还担心文奉仪是想巴结主子分宠,如今看来倒没这个心思。
明思探着梅枝掠动池水,引得一群锦鲤扑腾梅花,“杨承徽有动静吗?”
让杨承徽抄了经书,只怕她惦记着怎么去太子跟前告状吧。
银烛说:“殿下连太子妃都不得闲见,哪会见她呀。”
“娘娘。”小陶子猴急似的跑来,低着声音说:“奴婢打听到今个正贤堂侍寝。”
银烛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小声嘟囔:“真是乌鸦嘴。”
“今日初一,”小陶子解释说:“初一十五,若殿下入后院,惯例都是去太子妃那。”
“惯例?”明思柳眉轻挑,将手中的梅枝抛入池中,惊得锦鲤四散离去,意味深长道:“我最喜欢让殿下破例了。”
破例连幸,破例晋封,破例同膳……
银烛弯腰,“主子想怎么做?”
明思还不曾想好,绿夏便跑来禀告,“娘娘,殿下来了!”
“走吧。”明思起身时看了眼天,这还早呢,太子怎得来了?
她压下疑惑,扬起笑容出去迎接,“妾身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裴长渊看着她身上的狐裘,“穿这么厚实?”
“妾身在后院喂锦鲤,殿下要去瞧瞧吗?”明思极其自然地贴近太子,挽着他的胳膊。
“先等会,给你看个好东西。”裴长渊拉着她进屋。
明思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眼巴巴盯着太子,“殿下有什么好东西?”
“自是你最想要的,”裴长渊坐在软榻上,拍了拍腿,示意明思坐过去,“不过你得拿什么贿赂孤?”
他这般倒叫明思起了逆反心理,鼓了鼓雪腮,站在原地不动,“妾身如今什么都不缺,殿下别是诓妾身。”
“当真不缺?”男人从怀中抽出信封,在她跟前晃了晃,“平南公的家书也不想要?”
“啊!”明思一听见父亲名号,耳朵几乎竖起来。
眼眸瞪得圆溜溜,像是接到了从天而降的馅饼,麻溜凑了过去,坐到太子腿上,伸手去接,“殿下,当真是家父的信吗?”
裴长渊挪开了手,没让她拿到,凤眸睨着她,“方才不是说不缺吗?”
“妾身错啦,”明思双手合十,抵在下巴那拜了拜,杏眸盈盈,“求求殿下啦,大人不记小人过。”
裴长渊挑了挑眉,没有松口,“就这样?”
明思心急如焚,一双眼睛恨不得穿透信纸看看父亲写了什么,当即顾不上羞怯,仰头亲上了太子的薄唇。
连亲了好几下,明思才摇晃着太子的胳膊撒娇,“殿下快给妾身瞧瞧。”
得了好处,裴长渊嘴角挑起愉悦笑意,“给你。”
“谢殿下!”明思双手捧着信封,上头写着“吾儿玉团亲启”,一瞧见父亲刚劲有力的字迹,她的鼻尖就开始泛酸。
距离父亲出事已经数月,看见父亲的字迹,她才确信父亲还活着。
“打开瞧瞧吧。”裴长渊从案几一角拿过把裁纸刀,挑开信封。
明思擦了擦手心的汗,才抽出信纸,小心翼翼展开。
“吾儿玉团,见信安。”
只一句话,就让明思的眼泪猝不及防滚落,原来思念那么重,那么深。
“爹在南疆一切都好,不必挂心,孙家之事我已听闻,是爹不好,没有为你选个好人家,让你受委屈了。”
明思吸了吸鼻子,不是的,父亲已经好好选过,是人心易变,捉摸不定。
“怜你尚小,却要照拂一双弟妹,爹愧对于你,若实在无法,望先保全自身,勿将弟妹重担尽揽于身,那非你职责。”
都是自己的孩子,平南公却要明思先保全自身再考虑弟妹,明思所说父爱,从未夸大。
“呜呜呜……”明思实在没忍住,哭出了声,豆大的泪珠砸下,生怕会弄脏信纸,她手忙脚乱用袖子拭泪。
一条帕子递了过来,擦去她面上的泪,“别急。”
“殿下,我、我对不起父亲,”明思上气不接下气,哭得面庞通红,“我没有、照顾好弟弟妹妹。”
“发生何事了?”裴长渊手里的帕子很快被泪水打湿,她像是决堤了的水坝,眼泪汩汩不断,哭得他的心微微发紧。
“上个月,岁安险些被人拐走,”这件事始终悬在明思心头,再度提起,她仍旧后怕不止,将信纸扔开,转头抱住太子痛哭,“若是岁安没了,妾身也不活了。”
“说什么傻话,”裴长渊拍着她的肩,“是谁干的知道吗?怎么也没和孤说?”
“殿下忙碌,妾身不敢让您操心,可妾身真的很怕,夜夜梦到
岁安哭泣,“明思埋头在男人怀中,嗓音发闷,“幸好舅舅及时发觉,若再晚一些,岁安就被人掳走,妾身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这般世道,女童若被拐,明思都不敢想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岁安定要受尽折磨。
她才那么小啊,还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让岁安牵扯进大人之间的恩怨呢?
“虚惊一场就好,孤派人去查。”裴长渊知道明家那双幼子在明思心中的地位,若非她有这一双拖累,他也未必能迫她入东宫。
“殿下,您待妾身越好,妾身就越不安,”明思断断续续抽泣,哀求道,“您别对妾身好吧。”
“孤哪惹着你了?”裴长渊用帕子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迹。
明思嗓音呜咽,“殿下越宠妾身,怨恨妾身的人就越多,弟妹便会陷于险境。”
裴长渊颇为无奈,“你是真敢说。”
虽说是实话,却是头一回听人直言不讳,他倒是遭人嫌弃了。
“孤答应你,为你保住一双弟妹可好?”两个幼童罢了,他想保的人,还没有保不住的。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苦叫她这般胆战心惊,连觉也睡不好。
“殿下……”明思缓缓抬头,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教人怜惜不已,“您为何对妾身这般好?”
“对你好还不成?”裴长渊用指腹一点点捻走她长睫上悬着的泪珠,点了点她的心口,“孤对你好,你就记着。”
皇姐给了他两封信,另一封是平南公写给他的,写满了两张信纸,但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句。
“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只盼殿下看顾小女,纵使无宠,但求留她性命。”
几年前,他与母后最中意的太子妃是明思,他曾私底下询问过平南公。
但平南公当即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臣愿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可小女乃臣心头肉,实不愿她入宫承担重任,还望殿下宽宥。”
明思有一个很爱她的父亲,裴长渊不忍拒绝。
既是他将人弄进宫来的,自然会护她。
明思哭过这一段,抹了眼泪再度拿起信纸,将剩下的看完。
平南公并没有向她提及获罪一事的真相,或许也知道明思入了宫,这封信不仅仅是她能看见,只不断反复叮嘱,让明思照顾好自己。
越看,明思心里头越酸,分明不想哭,可是眼泪忍不住,哭得险些喘不上气来,将太子的锦袍都打湿了。
裴长渊抱着她,像是在哄哭闹的大郡主,说遍了好话,从未有这般好的耐心,生怕她哭晕过去,“再哭孤就传太医了?”
“不要。”明思哭得嗓子哑了,倚在太子胸膛上,小声抽噎着,“妾身不哭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裴长渊低眸见她小脸苍白,哭得失了力,瞧着昏昏欲睡,他动了动腿,想抱她去床上。
这时,冯忠敲了敲门,道:“殿下,正贤堂派人来请,说是晚膳备好了。”
太子答应了去正贤堂用晚膳,太子妃生怕太子被明思勾住了魂,特意派人来提醒。
一听这话,明思恍若回神,双臂紧紧地搂住太子,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哑着嗓音哀求:“殿下,别走。”
第33章 姐夫【二合一】给孤生个孩子吧。……
明思从未将他抱得这般紧过,一张小脸彻底埋在他怀中,呼吸与心跳都透过衣裳贴在肌肤上。
裴长渊只犹豫了一瞬,安抚似的拍了拍明思的肩,对外吩咐道:“明良媛身子不适,孤今日就不过去了,明日再去正贤堂用午膳。”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冯忠一愣,这可是初一,况且殿下答应了太子妃,出尔反尔,太子妃的脸面被下了,只怕又得更加嫉恨明良媛。
不过明良媛既能留下太子,想来也做好了准备。
冯忠不再操心,和正贤堂的小太监转达了殿下的意思。
“孤不走,把手松松,抱你去床上睡。”裴长渊被她抱得太紧,呼吸有些不畅。
得到太子承诺,明思才略松了手,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太子,“谢殿下。”
“别哭了,睡会吧,晚点再起来用膳。”裴长渊将人抱起,放到床榻上,牵过锦被给她盖上。
明思哭得失力,脑袋昏昏沉沉,手却抓住了太子的指尖,红着眼问:“殿下当真不走吗?”
“孤几时骗过你。”裴长渊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睡吧。”
“好。”明思乖乖点头,合上眼入睡。
裴长渊看了她一会,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才起身放下床幔走出内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昏暗的床幔内,明思睁开一双被水洗过的眸子,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为了争宠,她连父亲也可以利用。
她是个坏孩子。
明思合上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淌入鬓发消失不见。
*
太子妃自听得太子去了风荷苑的消息时就开始不安,但想着天色还早,勉力安抚自己,可后来天色晚了,太子仍然没有离开风荷苑。
没法子,太子妃只能派人去请,想着太子既然答应了她,应当不会反悔。
谁知道派去的小太监却说太子留宿风荷苑,不来正贤堂了。
何等熟悉的一幕。
明思初入宫那日,太子妃借口大郡主有恙绊住了太子,也是让明思空等半晌。
这才多久,明思就原模原样的还给了她,将太子从正贤堂截走了。
入宫四年,太子妃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哪怕是万良娣都不敢从正贤堂院里截人,偏生明思,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嬷嬷眼瞅着太子妃脸黑如炭,说道:“娘娘息怒!”
“息怒?”太子妃眼神狠戾地盯着白嬷嬷,“本宫要怎么息怒?”
“明思哪有什么不适,分明是故意要打本宫的脸!”太子妃看着准备好的一桌佳肴,气上心来,一把拽住桌布,尽数掀翻。
瓷碗盘碟噼里啪啦坠落,碎了一地,上等的美味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滩泔水,再无人问津。
太子妃在东宫的权力再大,也不可能藏得住侍寝落空这样的大事。
明良媛截了太子妃侍寝一事,太子妃再不想传出去,也是瞒不住,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笑话。
太子妃丢了这么大的脸,气得一夜未睡,隔日请安一丝笑颜都看不见。
“明良媛还真是不懂上下尊卑,敢从太子妃娘娘院里截人。”杨承徽眼瞅着文奉仪和风荷苑越走越近,宫里的人也跟着巴结起文奉仪来了,杨承徽生怕落在文奉仪后边,便费力巴结太子妃。
“娘娘恕罪,”明思如弱柳扶风般站了起来请罪,眉眼低垂,看似恭顺道:“妾身昨日偶感不适,殿下怜惜,这才留了下来。”
明思的宠爱着实碍眼,连万良娣也开口道:“明良媛不适,更该劝着殿下离去,殿下千金之躯,岂容有失?”
“万良娣说的是,但殿下不走,妾身也不能赶殿下,”明思一副无辜之态看向万良娣,“万良娣有这个胆子,妾身可不敢。”
反正太子也不在意她们这群妃嫔请安,就往太子殿下身上赖呗,难不成还有人特意去问太子吗?
万良娣被这话噎住,谁能赶太子走?
“罢了,本宫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们都散了吧。”太子妃接连打击之下,连句话都不想说。
等人散了,摆在桌上的茶盏又落了地,白嬷嬷沉默地看着,自从明思入宫,正贤堂的花销都多起来了。
白嬷嬷:“娘娘,殿下会来用午膳,您且消消气,不过是个妃妾,何必与她计较。”
“再不与她计较,她就要上天了。”太子妃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看了半晌,最终闭了闭眼,长叹一声,“让人收拾了,准备午膳。”
心里再恨,她还是得抓住每一次见太子殿下的机会。
裴长渊这回没食言,在正贤堂用了午膳,看出了太子妃神色憔悴,想起昨夜的事,他难得解释了一句,“明氏身子弱,你身为太子妃,多担待一二。”
这话简直要将太子妃给气笑了,她却不能气,只能笑,“明妹妹是有些清瘦,殿下多关心也是应该的,妾身这还
有一支上好的山参,待会送去给明妹妹补补身子。”
裴长渊颔首,太子妃这般识大体,他也就给她个脸面,“这次采买案钱德绅是主犯,信阳侯府若被蒙骗,想来父皇不会多加责罚。”
太子妃犹如枯木逢春,眼底都亮了起来,连忙起身谢恩,“妾身往后一定约束好母家,绝不敢再犯。”
“起来吧,”裴长渊吃好,用热帕子擦了擦嘴角,“临近年关,你打理琐事也辛苦,孤那新得了一对鹦哥儿,让人送来给你解闷。”
从前太子待太子妃常这般温和,可自从明思入宫,太子妃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一时之间竟酸了眼眶,“谢殿下厚爱。”
后宫妃嫔依靠着皇上,东宫妃嫔依靠着太子,这话一点也不假,太子不过几句话就让太子妃疏散了心肠。
从正贤堂出来,裴长渊回了古拙堂,吩咐冯忠将鹦哥儿送去太子妃那。
冯忠才走,裴长渊又唤来蒋陵,叮嘱了几句。
太子往正贤堂送了一对鹦哥儿的消息传得极快,好似要压一压昨夜被明思抢走的风头。
明思午睡起来,小陶子便将这事告知于她。
她听过什么都没说,就让人退下了。
太子妃终究是太子妃,是太子的发妻,只要信阳侯府不倒,她这个太子妃就还坐得稳。
且得徐徐图之。
明思拿出昨日那封信,反反复复地看,几乎要将每一个字背下来。
父亲让她不必将弟妹的责任揽在身上,可怎么才能做得到呢?
她已入了宫,就只能朝前走,但凡松懈了一点,都会被太子妃弄死在宫里。
她只能斗。
“吱呀……”明思推开窗,寒风簌簌吹入,风中带着些许梅花香,比起西北的风还要温和一些。
“主子,奴婢炖了银耳羹,您午膳就没怎么用。”银烛搁下玉碗,看得出来明思心情不大好。
银烛还当是因为太子去了正贤堂,又赏了太子妃东西,她磕磕绊绊安慰明思:“殿下只是一时兴起,还是来咱们风荷苑比较多。”
明思勾了勾唇,无所谓道:“我不在意这些,他是太子,怎可能独宠我。”
入宫之前就知道的事,她不会傻傻的去贪求,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她还是懂的。
“主子,正贤堂派人送来一支山参,说是给您补身子。”范嬷嬷捧着一个锦匣进来。
银烛恼怒地瞪着那山参,“太子妃这是向主子示威吗?”
“收进库里吧,”明思胃口不佳,那碗银耳羹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你们出去吧,我自个待会。”
银烛与范嬷嬷出了门,银烛忧心忡忡,“主子今日没吃上几口,别是病了吧?”
“想来是触景生情,国公爷的家书让主子伤心了,咱们别管,让主子静会吧。”范嬷嬷拉着银烛退了下去。
谁知这一静,明思竟是几日都食不下咽,而这些天太子处理军粮案不得空入后院。
等他得闲,再度踏入风荷苑,明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消失无踪了。
裴长渊皱着眉头抬起她的下巴,“前院的膳食你也不喜欢?”
明思摇摇头,握住太子的手,“妾身想父亲了,吃不下。”
“看来那封家书还给错了,哭过一场还不够,竟是要闹绝食?”裴长渊的语气不大好。
“妾身没有,殿下别凶,”明思抬手抚平太子眉间的皱纹,软着腔调说:“只是想着父亲受苦,妾身这个做女儿的却在宫中享福,有些伤怀。”
裴长渊耐着性子问,“怎样才能舒心?”
在她跟前,他的耐心似乎多一些。
明思弯了弯唇,没骨头似的倚在太子身侧,“听说殿下给太子妃娘娘送了一对鹦哥儿?”
“你也想要?”裴长渊剑眉微挑。
“才不是呢,”明思美眸微嗔,越发依赖起他,“妾身只想要殿下。”
“真是个贪心小鬼,罢了,明日孤送你一样惊喜,保管你喜欢。”习惯了明思笑盈盈的模样,看她这般无精打采,裴长渊胸中也有些说不出口的闷。
“当真?”明思嘴角终于扬起点笑,“殿下说话算话,若是妾身不喜欢可不算。”
是什么东西她并不在意,哪怕不喜欢她也会说喜欢,重要的是太子愿意在她身上花心思。
独宠是奢望,那就求个偏宠。
“嗯,别沮丧着脸了,让人传膳,你多吃一点。”裴长渊捏了捏她的脸颊,瘦回去便没那么柔软好捏了。
“知道啦,有殿下陪着,妾身胃口好得很!”明思这几日确实没吃多少,她也不想继续这样下去,身体为重,她若垮了,父亲更没有希望了。
有裴长渊盯着,明思险些吃撑,男人还想让她喝碗鱼汤。
明思索性拉起他的大掌放在肚子上,故意挺起腰,撒娇道:“殿下您看,妾身要撑坏了,真吃不下了。”
宽厚掌心贴在衣裳上,能感受到有些圆鼓鼓的肚子,裴长渊触及的一瞬,指尖微微一跳,眼底竟酝酿出些别的意味。
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极了有孕的妇人。
若是明思有孕,也会是这样的触感吗?
东宫只有李昭训生过孩子,但他忙于政务,极少踏入后院,也不曾对李昭训多有关注,甚至大郡主出生那日,他还不在京城。
至于太子妃,未曾显怀便小产了,此后东宫寂寥。
裴长渊抚了抚明思的饱腹,眼前浮现她有孕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皇姐说得对,东宫是该多添几个孩子了。
“殿下?”明思歪着脑袋看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吃饱了就撤下吧,”裴长渊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穿上披风,去后院消消食。”
“是。”明思起身,圆滚滚的肚子就平坦了下去,身形纤瘦单薄。
裴长渊瞥了一眼,她太瘦了,若是有孕,身子能支撑得住吗?
“往后再闹绝食,孤就不来了。”知道她在意什么,裴长渊就得拿捏着威胁她。
“殿下别呀,妾身往后顿顿都吃得饱饱的。”明思亲昵地双手抱住太子的臂膀。
两人在后院游廊上闲逛,身后冯忠范嬷嬷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裴长渊垂眸睨了她一眼,“孤会让人盯着,你最好老实点。”
明思:“……”
初入宫时她嫌吃不饱饭,现在想不吃都不成了。
这下范嬷嬷再也不能拿宫中规矩来约束她了。
明思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沿着莲池走了两圈,明思被风吹得脸颊冰凉,裴长渊伸手抚了抚她的侧脸,带着人回屋。
沐浴后,依旧是一场酣畅淋漓地敦伦,明思沉沦欲海,哪里还有心思惦记别的。
只是今夜的太子殿下有些奇怪,总是作弄她的肚子,又是亲又是咬的,引得她止不住的颤\栗,下意识想弓起身子推拒他的戏弄。
偏偏腰肢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禁锢住,红潮覆面,娇\喘吁吁,实在忍不住,明思只能将指甲掐入太子肩膀,留下一个个月牙指印。
今夜吃得饱,又满足了欲望,心潮起伏间,累得明思昏昏欲睡,到后边,她已经快失去意识,自动摈弃一切外界声响。
因此不曾听到,裴长渊的手抚着她柔软的腹部,沉声说了句,“给孤生个孩子吧。”
*
次日明思是被银烛唤醒的,“主子,得去正贤堂请安了。”
明思缩在被子里伸手揉了揉肚子,昨晚被太子摆弄许久,仍有一丝凉意,好似那东西还在,其实身上干爽,已经擦拭过了。
天气越冷,就越是不想起,但不想起也得起,做妃嫔难啊,日日请安,朝臣每个月还能休沐呢。
不过连太子妃都得每日早起等着接受妃嫔的请安,这样看来,好像太子妃也没什么好的。
若是何时可以不用请安就好了。
明思只能想想。
从正贤堂请安回
来,明思胃口奇佳,毕竟累了一晚上,不饿就怪了。
还有银烛在一旁盯着:“殿下走前吩咐,若是主子吃不下,让奴婢们也别吃了,就当为了奴婢,您也得多吃点。”
明思轻啧一声,太子就知道威胁人,晓得她在意银烛,才让银烛来盯梢。
吃得差不多,范嬷嬷走了进来,悄声说:“主子,听说钱德绅将罪责都揽了下来,在狱中自戕了。”
“嗬,”明思用帕子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油渍,“孙家还真聪明,死无对证。”
钱德绅虽是亲眷,但少了他一个能保全信阳侯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范嬷嬷:“是啊,这事只怕牵扯不到多少信阳侯府。”
明思扔开帕子,“只要孙家一日有太子妃,皇上或多或少会顾忌东宫的脸面。”
太子妃与信阳侯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了主子,皇后娘娘当真下令彻查宫中采买,舍弟的顶头上司被抓了个正着,不少人被罚入掖庭。”范嬷嬷心有余悸,幸好主子提醒了她,要不然她弟弟也得被罚。
“既然如此,应当空出了不少位置吧?”明思给范嬷嬷递了个眼神,“需要银子打点找银烛,无需吝啬。”
她需要一个能联络宫外的人。
“是,谢主子提拔。”范嬷嬷效忠了明良媛,弟弟能得到明良媛青眼最好不过。
“娘娘,”小陶子兴冲冲跑了进来,“冯公公来了,带来了殿下的赏赐!”
明思眼底有些疑惑,出去一瞧,可不就是赏赐。
“奴婢给娘娘请安,殿下说冬日无趣,给娘娘送些东西把玩。”冯忠拍了拍手,十几个小太监或捧着托盘,或提着锦盒,一溜烟进来排开,将赏赐给明思瞧。
绸缎、头面、珠宝……无一不是成双成对且精致华贵,看得风荷苑的宫人瞪大了眼睛。
明思看着一对翡翠雕成的雄鹰展翅摆件,莞尔一笑,这就是昨晚殿下说的惊喜吗?
虽说她不缺这些赏赐,但也不嫌多。
“谢殿下赏赐,有劳公公走一趟,范嬷嬷,将东西收下吧。”明思才说完,银烛便上前给冯忠塞了个荷包。
“谢娘娘赏,”冯忠来风荷苑频繁,早已习惯,乐呵呵收下,“殿下还吩咐,午膳过后,劳烦娘娘去趟古拙堂,还有惊喜呢。”
还有?难不成这不是太子说的惊喜?
明思颔首应下,“好。”
冯忠走后,银烛特意捧着那雄鹰展翅的摆件上前,“主子您瞧,这像不像西北的鹰?”
太子给正贤堂送鹦哥儿,却给风荷苑送雄鹰展翅,雄鹰可比鹦鹉厉害多了,银烛怎能不欣喜。
“嗯,将它们摆在多宝阁上吧。”明思摸了摸雄鹰栩栩如生的羽翅,从前在西北常见,回京后就再没见过。
范嬷嬷将赏赐登记入库,把账册拿给明思瞧,“自娘娘承宠后,殿下赏赐不断,库房已经堆满了。”
赏得最多的就是明思晋位时,真就是“流水似”的送进了风荷苑,令人眼红不已。
明思随意翻了翻,有不少摆件适合给小孩子玩,不知几时才能见到一双弟妹。
用过午膳,由银烛陪同来了古拙堂,冯忠一早便候着了,领着明思去了西厢房。
“吱呀——”门一推。
明思抬眸,看清屋内景象时,愣在当场。
“阿姐!”
“阿姐!阿姐!”
两个日思夜想的孩子先后向她奔来。
“嘉平,岁安……”明思立马蹲了下来,一把将两人搂入怀中,眼眶顷刻之间就红了。
章巧走了过来,先屈膝见礼,“民妇见过良媛娘娘。”
明思鼻尖一酸,连忙伸手去拉她,“舅母,您这是折煞我呢!”
章巧亦红了眼眶,盯着明思瞧,好似多年未见,“玉团儿瘦了。”
即便明思华服珠玉加身,在章巧看来,她却没有从前快乐了,眉间拢着愁绪。
“阿姐,我好想你呀,你为什么不回家?”明岁安用额头蹭了蹭明思的下巴,像是讨乖的小奶猫。
明嘉平比妹妹含蓄一些,扁着嘴盯着明思看,眼泪已经含在眼眶,“阿姐。”
“阿姐不得空,”明思紧紧搂着两个孩子,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你们听舅舅舅母话了吗?”
小孩子长的快,两个月未见,他们好像长高了些。
“听了的。”明嘉平点头,伸手擦掉明思面上的泪水,“阿姐别哭。”
说着阿姐别哭,自个却哭了起来。
他们还小,不懂何为分离,却已思念入骨。
明岁安和哥哥抢着说,“我最听话啦!”
明思囫囵把眼泪擦了,看见明岁安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跟前,愈发后怕起来。
“还说听话,怎么这么笨,能被人一颗糖就骗走?”明思戳了戳妹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板起脸训她,“阿姐往日教你都记到哪里去了?”
“阿姐,我错啦……”明岁安被姐姐戳得头往后仰,双手绞着,她已经被哥哥、舅舅舅母训了多次,知道自己不该跟着陌生人走。
“把手伸出来,非得打你手心才能记得住,”一时之痛总好过一世之痛,明思必得做这个狠心的长姐。
“阿姐不要!”明岁安吓得立刻把手藏到身后去,连连摇头,可怜巴巴地哀求:“阿姐,我知道错啦,别打我。”
“不打你能长记性吗?”明思虽恨贼人,也怨岁安大意,分明教过她不可以搭理陌生人。
“舅母。”明岁安见姐姐真生气了,连忙躲到章巧身后,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偷看明思。
明思又气又心疼,“你还敢躲是不是?”
“算了玉团,我和你舅舅都叮嘱过她,再不敢了。”章巧日夜和两个孩子相处,早当成自个的孩子,舍不得明岁安挨打,便做着和事佬。
“舅母,养儿不可溺爱,该打的时候就得打,吃了痛才长教训。”明思沉下脸,看着明岁安,“不听阿姐的话了?过来。”
明岁安喜欢阿姐,也最怕阿姐,眼见明思要发火,她咬着嘴唇,挪腾步子从章巧身后出来。
“这般热闹?”裴长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明思回头,连忙拉着弟弟见礼,“妾身给殿下请安。”
“民妇参见太子殿下!”章巧跪了下来,把身后的明岁安拽出来,要她跪下。
裴长渊颔首,“都起来吧。”
“谢殿下,”明思起了身,眼眶虽红,但满脸笑意,“多谢殿下为妾身准备的惊喜,妾身很欢喜。”
比起什么鹦哥儿,能见到舅母与一双弟妹,这是天大的恩典。
“见着人,便能安心用膳了。”裴长渊见她再度扬起笑容,那根弦松了下来,还是笑起来更教人舒心。
章巧没有诰命,是太子恩典才能入宫,因此见着太子垂眉顺眼,不敢搭话,默默地听着,心想玉团儿与太子的相处倒比她想象中要好许多。
章巧谨小慎微,奈何明岁安却是个豹子胆。
她见凶着她的阿姐马上笑起来了,猜测到来人比他们都要厉害。
因此明岁安挣脱舅母的手,哒哒哒跑到太子身前拉着他的锦袍,仰头看他:“你是姐夫吗?”
“岁安,不得无礼!”章巧生怕惹恼太子殿下连累明思,连太子妃的弟妹都未必敢喊太子殿下为姐夫呢。
明思也没想到妹妹敢这样做,请罪道:“殿下勿怪,岁安尚小,不懂事。”
“无妨。”裴长渊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低头看着明岁安。
才七岁的小丫头,白白嫩嫩,一张小脸软嘟嘟,眼睛又大又明亮,犹如浸了水的黑葡萄,和明思小时候挺像。
他语气温和:“你知道什么叫姐夫吗?”
明岁安这个年纪并不能明确理解尊卑,问什么就答什么,“世诚哥哥之前让我喊他姐夫,说阿姐会嫁给他,我就要喊姐夫,阿姐不是嫁给了你吗?”
这番话让章巧脸色煞白,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明思亦是攥紧了手,一颗心怦怦跳,暗恨孙世诚这个时
候还给她添乱。
虽说太子早知道她先前有过婚约,但她已是东宫妃嫔,再提此事,难免会让男人不悦。
“岁安,不许胡说。”明思想把她拉回来,怕她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
裴长渊却摆了摆手阻拦,面不改色地问明岁安,“那你觉得谁做你的姐夫好?”
明思的心被挂了起来,像是在太阳底下暴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担心妹妹说错话。
明岁安丝毫没有意识到屋内诡异的氛围,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天真无邪道:“你长的好看,我要你做姐夫!”
明思尴尬得抽了抽嘴角,“殿下,童言无忌。”
小小年纪怎得还是个“色迷”呢?
“她的胆子像你,”裴长渊眉梢微扬,弯腰将她抱了起来,“那就喊姐夫吧。”
明岁安被太多人抱过,一点也不怕,反而用肉嘟嘟的小胖手勾着太子的肩膀,奶声奶气求他,“姐夫,阿姐要打我手心,姐夫可以让阿姐别打我吗?”
明思:“……?”
“明岁安,你真是胆子肥了!”明思瞪了她一眼,人小鬼大,都不知道太子是谁,却能精准找人护她。
“姐夫救我!”明岁安缩在太子肩上,小小一团,温暖柔软。
从未有孩子与太子这般亲近过,哪怕是他亲生的大郡主,小小年纪也被太子妃教养得极有规矩,每次见他颇为拘谨,根本不敢放肆亲近,懂事得不像个孩童。
若是明思有喜,生下的女儿应当也会和明岁安有些像吧,小孩子还是活泼些好,被规矩框住多没意思。
“阿姐想打你啊?”裴长渊拍了拍明岁安的后背,逗着她玩,“孤为你报仇,让人打你阿姐的手心好不好?”
明岁安傻眼了,她只是不想挨打,并没有要打阿姐,连忙摇头,“不要,不可以打阿姐!”
她在太子身上挣扎了一下,太子弯腰把她放了下来。
“阿姐,你打我吧,”明岁安跑到明思跟前,怯生生伸出一双手,回头瘪着嘴看向太子,“我错啦,阿姐罚我是对的,姐夫不要打阿姐。”
这番童言稚语令人啼笑皆非,这下明思哪还舍得打她,只酸着眼眶揉了揉她的脑袋,“下次能这么聪明就好了,一颗糖还能被人骗走。”
“孤看她挺机灵。”这般小就知道护着姐姐,不怪明思惦记。
裴长渊就是来露个面,说了几句话,打算把地方留给她们。
正要走时,冯忠前来通禀:“殿下,宁国公主到访。”
既然明思在古拙堂,得知宁国公主来了,自然不能退避,遂跟着太子一同前往。
宁国公主身旁跟着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明思只匆匆瞧了一眼,便俯身行礼,“见过宁国公主,殿下万安。”
宁国公主没想到明思一行人也在,温声笑了下,“免礼。”
明思牵着妹妹起身,明岁安才站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个比她高一个头的陌生哥哥,她仰起头才把人看清楚。
是个长的好看的哥哥!明岁安咧嘴冲他笑了下,一双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颊边的梨涡可爱极了。
“这是南邕大王子吧?岁安,快给王子行礼。”明思拍了拍妹妹的肩。
岁安不知道他是谁,但听阿姐的话,正要低头,却被眼前的陌生哥哥一把抓住了手。
他拉着明岁安,回头看向宁国公主,语带兴奋地说:“母后,我要这个妹妹!”
第34章 醋坛子【三合一】思思只喜欢殿下……
“说什么浑话呢?”宁国长公主走了过来,解释道:“他姑母生了个妹妹,他便也缠着我要妹妹。”
但宁国公主三年前小产过一回,已经不打算再生,儿子穆川却不肯,总问她什么时候有妹妹,闹得她都烦了。
“川儿,还不快放开人家。”宁国公主笑看着明岁安,“小丫头叫什么名字,长得这般标致。”
“公主谬赞,”明思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这是小妹明岁安。”
“母后,我就喜欢这个妹妹。”穆川不肯撒手,反而凑近了一点,“岁安妹妹,你喜欢我吗?”
明岁安点点头,快口直言,“喜欢,你长的好看!”
明思:“……”
她的脸真要被这个小家伙丢尽了!
“母后看,这个妹妹喜欢我,我们带她回家吧!”穆川将明岁安攥得更紧,生怕她会跑掉一样。
“她有自己的亲人,怎么会和你回家?”宁国公主面容严肃起来,“你再不听话,我就让人送你回南邕。”
穆川神色耷拉下来,小郎君沮丧地松开了明岁安的手。
明思眼见场面要僵,便推了推明岁安,“岁安,和大王子玩一会好不好?”
“好呀!”明岁安喜欢好看的东西,人也不例外。
穆川面上的失落不翼而飞,“那我们一起玩!”
裴长渊走了过来,打着圆场,“皇姐,让他们几个孩子玩去,能玩到一起也是缘分。”
“舅舅说的对!”穆川牵起明岁安,抬着小下巴,信誓旦旦,“我和妹妹有缘分。”
宁国公主无奈极了,睨了他一眼,“论起辈分,你得喊人家姨母,还一口一个妹妹呢。”
岁安是明思的妹妹,和明思同辈分,可穆川却比明思小一个辈分,明思所生的女儿他才是喊妹妹。
“……”,穆川听见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不满地跺了跺脚,“我不,就要喊妹妹!”
裴长渊忍俊不禁,“皇姐,都是小孩子,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真是个小霸王,”宁国公主指着穆川,“等回了南邕告诉你父王,让他收拾你。”
穆川显然知道天高皇帝远,一时之间父王赶不过来,因此并不怕,拉着明岁安就要走。
宁国公主歉疚看向明思,“让明良媛见笑了,怪我惯坏了他。”
“公主言重,都是孩童,正是好玩的时候,”明思拍了拍弟弟,“嘉平,你也跟着去玩吧。”
南邕王至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必定是将来的南邕王,有幼时几分情谊也是好的。
一群人进了屋,几个孩子在,冯忠除了上茶,还让人端了许多孩子爱吃的点心来。
穆川长得高,从桌子上挑挑拣拣,拿了一堆点心,全部塞到了明岁安的手中,“妹妹吃。”
明岁安拿不下了,不忘分一点给明嘉平,“哥哥吃。”
明嘉平性子内敛,不似明岁安这般活泼好动,但规矩要比明岁安好,记住了穆川的身份,收下道了谢:“谢大王子。”
穆川看了他一眼,“这是你哥哥啊?”
“对呀,我和哥哥是龙凤胎呢!”明岁安咬着千层糕,碎屑蹭到嘴角。
穆川给她擦了下嘴,哄着她说:“我比你哥哥大,还给你了点心,你是不是得喊我大哥哥?”
明岁安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没错,“可阿姐说你是大王子。”
虽然她不知道大王子是什么。
“你可以喊我大哥哥,你喊了,我给你吃这个。”穆川端着一碟子荷花酥。
明岁安爱花,又是可以吃的花,她毫不犹豫喊道:“大哥哥!”
“诶,真乖,都给你,多吃一点。”穆川恨不得把桌上的点心都塞给新得的妹妹。
看见这一幕的明思恨不得捂住眼睛,有了好吃的,真是什么都能抛到九霄云外,这也太好哄了。
足足的贪吃鬼,怎么会不被人骗走呢?
宁国公主喝着茶,笑了起来,“这混小子最霸道,得了好东西连他父王都不肯分,难得这般大方。”
还是头次见面,人与人之间,真就讲究一个“缘”字。
“是小妹的福
气。“明思谦逊道,余光追随着弟妹,怕他们被欺负。
但穆川看起来真挺喜欢岁安,说话轻声细语,还用手接明岁安咬掉下来的糕点碎屑,一点也没嫌弃。
裴长渊看一眼几个孩子,说:“正好川儿在京没玩伴,让他们一起玩也好。”
“是呢,”宁国公主颔首,“父皇说三弟快成亲了,让我多在京城住一段时日,我想着让他去崇文殿读书,那里玩伴多。”
崇文殿在皇城东边,算是宫中的“藏书阁”,亦是诸位皇子公主受教之所,也有许多皇亲国戚的子嗣作为伴读入内,能在崇文殿受教是极大的荣耀。
穆川耳朵尖,一边和明岁安说悄悄话还能注意他们说话,立刻回过头来,“母后,我可以和妹妹一起去读书吗?”
这样他每天都可以看见妹妹了!
宁国公主有些为难,若是从前平南公未获罪时,他的子女入宫读书倒没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只怕父皇不答应。
明思眉心一动,这倒是个机会,但她看出了宁国公主的为难,主动找台阶,“弟妹尚小,只怕会给大王子添麻烦。”
“我会照顾妹妹,”穆川拍着胸膛说,“弟弟我也会照顾。”
宁国公主皱着眉头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早上还要乳母给你穿衣裳。”
“我以后自己穿,”穆川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跑到宁国公主身边,摇晃着她的胳膊,“求母后了,妹妹不去我也不去了。”
宁国公主被这个臭小子晃得头晕,实在拿他没法子,成亲十年,就得了这一个宝贝疙瘩。
“那就三个孩子一起去吧,”裴长渊拍板定案,“川儿难得回京一次,小小心愿,舅舅满足你。”
“太好了!”穆川有模有样地给裴长渊作了个揖,“谢舅舅!”
宁国公主揉了揉眉心,“真是受不了他,罢了,我去向父皇提吧,明良媛可放心?”
“能得这般恩典,妾身感激不尽,代弟妹谢过公主美意,”明思起身谢恩,盈盈浅笑转向太子,“也谢殿下厚爱。”
入了崇文殿读书,往后弟妹便在宫中有了姓名记档,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孙家再想动手,也得估量一二。
万一弟妹争气,读书用功,入了皇上的眼,那就更好了。
明思愁了这么久如何保护弟妹,不曾想就这样轻易解决。
今日果真喜从天降。
吃过点心,穆川像个小头领似的,带着两个小的去院子里玩,冯忠连忙派人跟着。
裴长渊知道明思与章巧有许多话想说,便让她们去了西厢房。
宁国公主见人走了,随口打趣了句,“难得见你对哪个妃嫔这般在意,特意让明良媛的亲眷入宫?”
一般东宫妃嫔的亲眷入宫都得去太子妃那拜会,再去妃嫔院子里,太子却让她们在古拙堂见面,太反常了。
裴长渊解释:“她看过平南公的书信心中郁结。”
“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得到,可见她很合你心意。”宁国公主笑中带着一丝调侃,“父皇才说让我劝劝你,总不将子嗣放在心上,看来我不必劝了。”
明思这般得宠,有喜是迟早的事。
“咳……”裴长渊清了清嗓子,在皇姐跟前莫名有些心虚,但面上神色不改,“这事我记下了。”
*
西厢房里,章巧可算能和明思说上几句话,握着她的手从头看到尾,叹了句,“在宫里受苦了。”
“舅母,我好着呢,没吃苦。”明思转了转脸,“一块肉都没少呢。”
“没少就好,岁安是我大意了,吓得我几夜没睡好。”章巧提起来,还是觉得愧对明思。
明思:“舅母,一点贼人的踪迹都没有查到吗?”
“你舅舅查了,隐约和孙家有关,但拿不出证据。”章巧说着啐了一句,“孙家那杀千刀的,你爹待他不薄,竟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
“人走茶凉,我入宫得宠,太子妃恨我入骨,孙家哪还记得从前的恩义。”明思早已认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章巧不由地心急,“那你可怎么办,在宫里处处受限制,”
“我没事呀,您不是瞧见了,殿下极为宠爱我,有殿下在,太子妃也不敢动我。”明思说得风轻云淡,几句话就将入宫后受到的刁难尽数隐去。
章巧自然是不信的,太子妃都敢对孩子下手,足见有多少明枪暗箭对着明思。
但她又没办法帮明思,挑破也就这样,索性咽下嘴里的话。
章巧抓紧时间说正事,“你舅舅打听到军营采买要改制,只要家风清白无罪史的商户就可以竞选差事,打算去竞选河间府的采买,帮你盯着点孙家。”
明思沉吟片刻,说:“经此一事,只怕是没有多少利润可图。”
“利润不要紧,亏不了本就成,”章巧摆了摆手,“你表哥在扬州干得还不错,有你舅舅的样子,咱们家不缺银子,就希望孩子们好。”
范家能和官府打点交道也好,明思便没拦着,“舅母,方才您也听见了,嘉平和岁安要去崇文殿读书,早出晚归的,你们得让人跟着。”
“知道,我回去就和你舅舅办好此事,”章巧有分寸,她顿了顿,又说,“对了,你三表哥明年秋闱,说一定给你争气,夫子说他天资不错,希望他上点心。”
从前商户子不能参加科举,也是太子推行了新政,若商户愿意增加一些赋税,便能科举入仕。
商户手里有了银子,自然就想子孙往仕途上靠,不少商人自愿增加赋税,范家也不例外,此举大大富裕了国库,太子的名声也日渐拔高。
明思笑着点头,“玉团有福,能有你们惦记。”
冬日天黑得早,日色渐暗,章巧得带着孩子们出宫了。
明思一早就让银烛回去准备了好些东西,让章巧带回去,知道家里不缺什么,可她就是想给,正好让舅舅看看,知道她在宫中得宠,也好安心。
分离不舍是正常的,但让明思没想到,最不舍的居然是宁国公主的儿子穆川,他拉着岁安的手不肯松。
“母后,妹妹去我们家住吧?”玩了一个下午,穆川越发喜欢这个可爱的妹妹。
“我不去,我要和舅母回家。”明岁安挣开他的手,跑到舅母旁边,虽然她更想留在宫里和阿姐一起。
穆川眼看着她不肯和自己走,心都要碎了,“我家有很多点心,你不喜欢吗?”
明岁安摇头,“我家里也有。”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宁国公主戳了下儿子的后脑勺,“天晚了不得回家,过两日去崇文殿读书,不是又能见着了。”
“母后!”穆川捂着脑袋不满,他一刻也不想和妹妹分开。
可不想分开也得分开,就像明思也不想,却只能笑着说下次见。
临走前,弟妹紧紧地抱着明思,好像要把明思一起带走。
她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叮嘱,“乖乖地听舅舅舅母的话。”
明思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心里的空荡,眼看着他们走远,她的心也跟着走了,寒风呼呼的从胸膛里吹过。
“不早了,在古拙堂用晚膳吧。”裴长渊牵起她的手,两人往后院走去。
明思沮丧了一会,很快又振作起来,只要她能得宠,往后弟妹在崇文殿读书,她见弟妹的机会就更大了。
这样一想,明思像是打了鸡血,双手抱着太子的胳膊,喜不自胜道:“谢殿下为妾身安排。”
“这下高兴了?”裴长渊还是头次安排妃嫔亲眷入宫,连太子妃他都没管过,究其原因,只是想让她开心点。
不知何时,竟习惯了她笑靥如花。
“高兴,妾身一定尽力侍奉殿下!”明思夸下海口。
“哦?”裴长渊剑眉微挑,戏谑道:“有多尽力 ?”
明思听出其言外之意,耳根子“唰”地一下红了,但还是凑到太子肩侧,娇声软语:“妾身都听殿下的。”
“记住这句话,待会别反悔。”裴长渊薄唇微翘,眼底已经酝酿出重重欲色。
明思后背隐隐发凉,有种想逃的冲动。
但显然,她逃不开。
古拙堂地龙铺满,从前明思只觉得温暖,如今却像是有火在炙烤,逼得她香汗淋漓,叫苦不迭。
“殿下……妾身无力……”明思面上通红一片,眼尾春色旖旎。
裴长渊躺在榻上,单臂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方才答应了孤什么?”
“可是、可是……”明思可是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嗓音都在发颤,但比嗓音更颤的是跪在榻上的腿。
明思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俊朗无双的面容,只觉得他坏透了!
“你不是嫌古拙堂的床榻不够软?孤特意不让你硌着,”裴长渊偏偏还在她难以自抑时颠了颠腿,“玉团儿,可别偷懒。”
“嘶……”明思坐不稳,抽着气往前扑,为了维持身形,双手被迫撑在男人健硕的腹部,漂亮的肌肉蓬勃流畅,一点都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裴长渊仿佛没听见明思的抽气声,故意曲解道:“思思?这是向孤撒娇呢?”
明思哪看不出来太子殿下眼里的戏弄,羞耻加身,她如玉的肌肤已经变成粉桃子,顾不上尊卑,气得瞪了太子一眼。
可惜美眸含情带艳,这一眼毫无杀伤力,倒是勾得裴长渊兴致更起。
他闲着的那只手握住了明思纤细的脚踝,拇指上的玉扳指不断地摩挲着凸起的踝骨,玉扳指的凉与指腹的热,冰火两重天,让明思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本就初尝人\事未久,更没经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明思实在坚持不住,浑身都在颤抖,便只能耍赖了。
她俯身往太子身上倒,可怜兮兮撒着娇,“殿下,妾身真的不成了。”
“赖皮小鬼,”裴长渊脑后的手臂抽出来扶住了她的腰肢,一个轻巧的借力,两人便翻转过来。
明思到底还是感受到了古拙堂硌人的被褥,大大松了口气,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一点也不觉得床板硌。
但舒服或许只有一瞬,须臾之后,浪潮凶涌而起。
床榻外摆了一个高脚花几,花瓶里是修剪精致的红梅,哪怕在夜里,也开得娇艳无比,花瓣嫩生生,一掐便汁水淋漓。
明思有些承受不住,一口咬在了男人肩上。
裴长渊吸了口气,低头亲了亲明思的耳垂,滚烫的呼吸钻进了耳道,连带着炙热的语气,“别咬。”
明思松开了口,可他仍旧重复着这两个字,明思杏眸中潋滟一片,连床幔上的花纹都开始重影。
就在即将攀上极致时,太子忽然停了下来。
明思像是被甜果儿吊着的驴,不上不下,迟迟得不到满足,泪眼婆娑,哀求他:“殿下……”
一句“殿下”婉转了几道弯,直把人唤得骨子都酥了。
可裴长渊一点没心软,深邃的眸子盯着明思,比日光更加灼热,沉着语调问她:“思思喜欢孙世诚吗?”
明思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她就知道太子不会轻易揭过这一遭。
“没、没有,妾身…从未喜欢、过他。”明思语句破碎,带着难以扼制的哭腔,听着可怜极了。
可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男人满意,他继续逼问:“若没有入宫,思思与他的婚约在明年春上吧?”
“不,妾身不会…嫁他…”明思心中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挠,痒得无力自控,泪水簌簌,宛如粉面桃花泣露。
生怕太子还要问些什么,她索性双臂圈紧男人的脖颈,主动送上嫣红的唇,呜咽道:“思思只喜欢殿下,求殿下怜我……”
“思思,把这句话记牢了。”裴长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心口,咬着她的唇,两人一同到达极乐之境。
龙涎香的气息裹缠着两人,不分彼此。
明思眼前发白,失去意识之前想,太子才是那个醋坛子!
*
进入腊月,事情一多,时间就过得快。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风荷苑的小菘菜被人搭了个木架子,要不然早被雪压垮。
银烛捧着点心进来,见她在看菘菜,笑着说:“天气冷长得慢,只怕要年后才能吃。”
明思倚在暖阁软榻上抄写经书,看了眼几样点心,放下羊毫笔,从中拿了块牛乳糕咬了一口。
“主子还是喜欢吃牛乳糕,”银烛在西北长大,和明思的口味差不多,“这几日殿下不曾进后院,但膳房送来的东西与从前一般无二。”
“前院膳房是冯忠管着。”冯忠若没几分辨人的本事,不可能在太子跟前待这么多年。
“主子,”范嬷嬷掀起门帘进了暖阁,满脸笑意,“多亏主子帮扶,小弟得以升职,成为东宫采买的二把手,往后办事更方便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明思吃完牛乳糕,用帕子擦了擦手,“快到年下了,嬷嬷准备些年礼,挑上几样送去宁国公主府,还有皇后娘娘那,文奉仪也别落了,风荷苑的宫人都有厚赏。”
初入宫时,因着有舅舅撑腰,不缺银子,现在则是有太子撑腰,更不缺银子,这些日子风荷苑的宫人办事勤恳,她也不能小气。
正说着呢,小陶子带着消息回来了,“娘娘,军粮案判了,信阳侯罚俸半年,薛将军罚俸一年,还有诸多官员落狱问罪,京城人心惶惶。”
“才半年?”银烛显然不太满意。
小陶子点头:“是,但钱家被抄家了,只留下了太子妃母亲那一支,听说信阳侯夫人已经病了半个月。”
范嬷嬷道:“独木难支,钱家往后成了拖累,太子妃只怕连年都过不好。”
“她过不好,我不就好过了,”明思嘴角噙着笑,“如此一来,起码能安静些日子。”
银烛愤愤不平,“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只抄了钱家算什么,来日把信阳侯府一起抄了才好。”
范嬷嬷笑了起来,“主子您瞧,银烛可真是什么都敢想。”
“好银烛,有志气,”明思又拿起羊毫笔,笔尖勾勒出墨黑字迹,“来日方长,咱们不急。”
范嬷嬷听得这话心中一紧,看来主子还真这么想过。
有太子妃在,信阳侯府绝不可能落得抄家的下场,除非太子妃倒了……
话又说回来,太子妃无德无子,倒了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呢?
跟在明思身边久了,范嬷嬷的胆子也跟着大起来了。
可经历这一系列的打击,太子妃身边的白嬷嬷胆子却愈发小了。
“娘娘,您可不能闹,若教皇上知道,还当您对皇上的旨意不满呢。”白嬷嬷双手拉着要砸碎立地大花瓶的太子妃。
信阳侯被罚俸倒是小事,只是钱家被抄,到底是太子妃的外祖家,马上就过年了,宴席颇多,不必想也知道多少人准备看太子妃的笑话。
“嬷嬷,我这个太子妃当的太憋屈了!”太子妃松开了手,瘫坐到地毯上,双手捧着脸抽泣。
白嬷嬷何尝不知道太子妃的痛苦,搂着她安抚,“娘娘,皇上与殿下还是给您留着面子的,起码您外祖那一支还留着,只不过是旁支被抄了。”
“年关近在眼前,侯夫人被侯爷禁足,还收了管家之权,您更该振作起来,才能给侯夫人撑腰啊!”
外界只知信阳侯夫人病了,却不知是被信阳侯夺了管家权,禁足在自个院子里,连想进宫求助太子妃都不得。
这次信阳侯夫人犯下大错,险些连累整个侯府,哪怕作为女儿,太子妃也没法子为母亲求情。
“为何家中总是拖本宫后腿?”太子妃双拳攥紧,恨得牙痒痒,“看看明思,连她那么小的弟妹都能讨得宁国公主的欢心,让她们进了崇文殿读书!”
孙家的子嗣没能入崇文殿,白嬷嬷知道太子妃不甘心,“奴婢听说是南邕大王子喜欢明良媛的妹妹,这才让皇上特许两人作为伴读进宫念书。”
太子妃口不择言,怒骂道:“明思是个狐媚子,她妹妹小小年纪就知道勾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明家尽出些贱人!”
白嬷嬷叹了口气,南邕大王子才九岁,明良媛妹妹更是只有七岁,勾引倒谈不上,只能说明家人真是运气好,什么便宜都让明良媛捡着了。
“娘娘,如今侯爷被罚俸,钱家被抄家,您只能暂且隐忍,免得在这个档口生
事,让殿下更加烦忧。”
白嬷嬷劝着,“过年这些大场合,任明良媛再得宠,也是您在太子殿下身侧,您正好趁这些时日挽回殿下的心意。”
这话说到太子妃的心坎上了,她用指腹抹了把眼泪,“你说的对,那贱人再得宠终究是妾,只要本宫还在一日,她就越不到本宫前头去。”
“娘娘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白嬷嬷将太子妃从地上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要奴婢来说,何必与明良媛争朝夕长短,只要您多顺着殿下,殿下总会知道您的好,亦不会亏待您。”
“您瞧那鹦哥儿,整个东宫,也只有咱们正贤堂有了,还是太子殿下亲赏的呢。”
白嬷嬷才说完,鸟笼中的鹦哥儿就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妃看着色彩艳丽的鹦哥儿,总算想起来殿下那日待她的温情,坐到榻上,用帕子擦干净眼泪,自我安慰起来,“薛贵妃那样得宠,皇上亦没有手下留情,信阳侯府也不是最惨的。”
白嬷嬷连连点头,奉上茶盏,“娘娘说得是,从小年到元宵,大半个月殿下得与娘娘一块出席,娘娘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还是养足精神为重。”
许是有了点盼头,亦或是被白嬷嬷说动,太子妃的心态倒有些转变,忙着年节一事,请安时连明思也懒得针对了。
不过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少入后院,也许是没什么可争的。
太子妃不刁难,明思乐得自在,太子不来也没事,她忙着抄写佛经,也没空惦记他。
腊月二十六,“封笔”前,皇上下了最后两道旨意。
一是册封三皇子为鲁王,封地为南直隶。
二是赐婚豫州节度使嫡幼女为鲁王妃,来年三月中大婚。
虽说明思早知此事,但还是忍不住感叹薛贵妃得宠。
薛家才被皇上训斥,三皇子居然得了这么好的封地,南直隶乃鱼米之乡,肥沃富饶之地,扬州就是南直隶辖区内的一个州府。
就是不知道三皇子得了这么好的封地,太子殿下会不会不悦。
令明思没有想到的是,太子不仅没有不悦,看着反倒还有些愉悦。
“你盯着孤瞧什么?”裴长渊有几日不曾来了,还当她在使小性子,难得解释了句,“年底年初事忙,孤不得空。”
“妾身岂是那等不懂事的人,”明思莞尔一笑,说出了心里话,“只是见殿下似乎心情颇佳。”
总说她不懂规矩,但其实她的规矩在裴长渊看来恰到好处,就好似初入宫时,受了欺负也不说,等着他把政事处理了才来找他“告状”,让他心软又心疼。
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愈发牵动裴长渊的心绪,让他愿意和明思交谈,“你听说三弟封王的消息了吗?”
“听说鲁王的封地不错,”明思说完立马拍太子马屁,“但将来天下都是殿下的,再好的封地不也是殿下掌中之物。”
裴长渊被她哄得扬起嘴角,抬手刮了下她的唇角,“你这张嘴啊。”
“封地是不错,但你不知道,原本父皇要给他的封地更大,因为薛家这事,父皇减少了三成有余。”因此,裴长渊才说明思这次立了功。
明思讶然,“这么多?那薛贵妃与三皇子知道吗?”
“自然,许久之前父皇就在考量他的封地,也没瞒着薛贵妃。”这正是裴长渊愉悦之处,父皇临时更改封地,显然已对薛家不满。
薛家与三皇子分不开,那信阳侯与东宫也沾着点亲故。
明思的脑子很快转过弯来,忧心忡忡,“皇上可斥责于殿下?”
这话问得裴长渊愣了片刻,此事发生这么久,太子妃数次求见,只一味请罪,为母家开脱,或许还在怨他无情,却没想过这件事对裴长渊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是太子,若不“大义灭亲”,此事传开,势必对他的名声有损,三皇子不会放过这个把柄,定会把东宫一起拖下水。
可不过寥寥数语,明思就想到了其中关窍,担忧他被父皇斥责。
一个聪慧且在意自己的美人,教裴长渊怎能不多宠她几分?
“无碍,回来当日孤便向父皇请罪了,”裴长渊伸手将明思搂入怀中,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梳理着她散开的青丝,“这次若非你提醒,孤未必能发觉,记你一功。”
钱德绅长此以往,定然会造成民怨沸腾,迟早压不住,他主动请罪和别人揭露此事,是完全不同的结果,裴长渊亦有些庆幸。
明思侧脸贴在男人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笑盈盈说:“殿下不是赏过妾身了嘛,只要能帮到殿下,妾身足矣。”
她不能太贪心,让太子“欠”着她人情,要比全部还干净了更好。
她不要,裴长渊却还是想给,“这些日子忙,等开了年,孤带你去京郊跑马如何?”
“殿下当真?”明思嘴上说着不用,可听见这话,眸子明显亮了许多,“妾身可以出宫吗?”
她以为进了宫,这辈子都出不去了,更别说跑马。
“孤何时诓过你?”裴长渊就知道她定会欢喜,她可是在西北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只是你回京这么久,还会骑马吗?”
“殿下小瞧人!”明思柳眉一挑,满脸得意,“妾身可是跑赢过西北飞骑营主将的。”
裴长渊眼底溢出点笑,“你说的是你义兄孟绍成?真不是他让着你?”
明思并不意外太子知道孟绍成,气鼓鼓道:“届时殿下和妾身比比不就知道,兴许妾身还能赢殿下呢!”
“孤拭目以待。”裴长渊没有忽视她眉飞色舞的面容,提到跑马,她兴奋极了。
仿佛能从她晶莹的眼眸中看见她从前驰骋草野的快意。
这四四方方的宫墙,束缚了她的翅膀。
但他亦被束缚,她得陪着他。
提起孟绍成,裴长渊顺便说了句,“孟绍成骁勇善战,有平南公之风,父皇打算年后让他代掌西北十三营的帅印。”
“真的吗?”又一个大惊喜从天而降,明思喜不自胜,搂着太子的脖颈献上香吻,“义兄不会让皇上与殿下失望的!”
只怕背后之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把平南公绊倒,上位的却是平南公义子,孟绍成。
皇上还肯用孟绍成,说明对父亲也没外界传的那般猜疑,如此,明思便安心了。
才和太子说到孟绍成,除夕前一日,明思就收到了他的信。
舅舅写了信来告知,是梅老大人将孟绍成的信送到明家,连带着还有一些西北来的土仪,但她入了宫,那些东西不宜送入宫中,只有这封信方便些。
明思拆开信,捏住信封抖了下,信笺掉了下来。
她展开一看,一枝干枯的蒲公英映入眼帘,带着西北的印记,让明思的神思瞬间回到从前。
母亲生下一双弟妹时她已经十岁了,十岁之前,义兄孟绍成经常带着她玩,跑马,打鸟,摘花,弄草…
蒲公英坚韧,种子轻盈,随风吹到哪里都能立地生根,抽出芽来,开花结果,因此在西北是十分常见的野花。
花开时是美,但明思最喜欢等蒲公英结了种子,带上长鞭,挥舞的力度将轻飘飘的种子吹得很远很远,十有八九那时孟绍成就在一旁帮她。
漫天的蒲公英种子,像是一只只没有生命的萤火虫,随风飘荡,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度扎根生长。
西北的草野,也有了越来越多的蒲公英。
不起眼的蒲公英,却拥有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自由。
明思从前最喜欢自由,可命运弄人,偏叫她进了最不得自由的后宫。
她小心翼翼托起那枝蒲公英,屏住呼吸,生怕种子被吹散。
她将蒲公英放回信封中,深吸了一口气,才看起了孟绍成来信。
正似父亲的信教她安心一般,孟绍成的信亦是如此。
“玉团不必怕,兄长作你坚实的后盾,我会为义父守住西北,也会为你挣得军功,保你在宫中富贵平安。”
就像太子妃与信阳侯一般互相支撑,只要孟绍成在西北立功,即便平南公倒了,明思也有个倚靠。
宁国公主带来了父亲的家书,弟妹进了崇文殿读书,孟绍
成即将升官,她也颇得太子宠爱。
在这充满变数的一年即将过去时,一切都在变好。
明思要从泥潭中挣扎着起身,艰难走出来,一点点擦去身上的淤泥。
待到冬去春来,莲花抽叶,春露夏雨,自会洗净一切尘埃。
*
除夕又称团圆日。
但今年注定无法团圆。
阖宫夜宴,太子带着太子妃去宫中领宴,东宫妃嫔各自待在院子里过年。
风荷苑的宫人不少,剪窗花,贴喜联,挂桃符,也挺热闹。
用过晚膳后,明思吩咐银烛赏赐了风荷苑的宫人,让他们早些下去歇息,反正今夜太子也不会来,她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何必拘着他们过年。
喜庆的面孔一个个离去,屋子里倒显得冷清,银烛特意守着明思,努力找着话题和她聊天。
明思哪会看不出来,轻笑了下,“银烛,你也下去歇息吧,我独自待会。”
银烛安慰她,“主子,说不定晚些太子殿下会来,奴婢陪着您等。”
“傻瓜,今个是除夕,太子定然得去正贤堂,怎会来这里,”明思无所谓地笑笑,“况且我也没等太子,你去吧,和范嬷嬷她们去玩。”
银烛看出来主子是真不想她待在这里,便准备好热茶点心,换了盏亮堂的烛火,关了门默默地退了下去。
银烛出去,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铜壶滴漏的细微声响,与明思的心跳重合。
“砰砰砰……”不知坐了多久,窗外传来焰火的响动。
她倚在榻上,伸手推开窗棂,后院的莲池被红色的灯笼照亮,池面波光粼粼,不知是哪在放焰火,明思跪坐起来,也只能看见一点点火光。
夜空被焰火映照成五颜六色,明思托着下巴观望,一股股北风吹了进来,拂动她披肩的发丝,烛火不断摇曳,她却像感受不到冷意。
“呼——”一阵猛烈的冷风吹了进来,案几上摆着的烛火经受不住,霎时熄灭。
明思眨了眨眼,只觉得夜空更加明亮。
焰火持续了多久,明思就看了多久,直到焰火没了,明思还是没动,盯着后院的红灯笼瞧。
烛火灭了,焰火停了,风荷苑愈发静了。
夜色渐深,明思就这么靠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屋内的炭火被风吹得燃烧的更快,留下一层白色的炭灰,渐渐冷却。
“吱呀……”门开突然了。
明思还当是银烛,头也不回地说:“我一会就睡了,你早点去歇息,不必守夜。”
银烛没回话,也没听见脚步声,明思正疑惑,就听见男人带着怒意的冷沉嗓音。
“大半夜开窗吹冷风,是嫌身子太好了吗?”
明思身子一僵,蓦然回首,漆黑的夜里,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犹如从天而降的神明。
她只愣了须臾,便从榻上起身,赤足踩着地衣,恍若飞鸟入林,扑向了门口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殿下!”
第35章 独占太子【三合一】为何还没怀上?……
“殿下!”明思双手圈着男人精悍的腰身,面颊贴在太子胸膛前,被外袍的寒意冻得一个激灵,却没松手。
“别撒娇,”裴长渊看她衣裳单薄,小脸被风吹得煞白,面容微冷,“你还没回答孤。”
说是别撒娇,可明思却最会撒娇了,紧紧地抱着男人,像是要将两人合二为一,“殿下,妾身想您……”
“想孤就可以大半夜吹冷风?若孤不来,你要吹到几时?”裴长渊训了几句,但感受着小姑娘砰砰的心跳声,声音渐渐柔了下去。
可低头一看她光着脚,顿时剑眉紧蹙,展臂将人抱起,斥她:“吹冷风,不穿鞋,孤看你是不想活了。”
“妾身想活,更想殿下。”明思顺势双手圈住太子的脖子,双腿夹在他腰间,整个人像猴子似的赖在男人身上,推都推不开。
不管他说什么,咬死了一个词——想他。
裴长渊被她弄的没脾气,单手托着她绵软圆润的臀,反手关上门,再走进去关窗,没了寒风侵蚀,屋内逐渐暖和起来。
这个时辰了,裴长渊直接抱着人去了床榻,脱去外袍,两人钻进被窝。
裴长渊黑着脸,已然有些生气,可明思一点也不怕,始终笑嘻嘻望着他,没个正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打是舍不得打了,裴长渊索性不搭理她,随她笑去,只低头把她冷冰冰的双足压在他腿间,用自个身上的温度暖着她。
明思早说过太子像个火炉,比什么都要暖和,见太子不理她,她惯会卖乖,主动钻进了太子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
“殿下,殿下,殿下……”温声软语,一句句好似勾魂,她喊一句就在男人身上亲一下。
蹙着的剑眉,英挺的鼻梁,菱形性感的薄唇,直到吻上微微滚动的喉结。
裴长渊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别在这没脸没皮,孤搭理你了吗?”
还生着气呢,任谁不是战战兢兢,也就只有她敢这般肆意妄为。
偏偏也拿她最没办法。
“今个是除夕,殿下开心一些嘛,来年才能开心一整年。”明思可不管这些,大年下的能见到太子,足见他对风荷苑上心。
明思愈发嚣张起来,抬头送上软唇,用舌尖描摹薄唇的形状,舔\舐得津津有味,好似在吃酥糖。
在满是规矩礼仪的宫中,裴长渊哪见过这般大胆的女子?活像是要吞吃他阳气的妖精。
可明知她是个妖精,裴长渊还是忍不住动\情,一把扼住她纤细的脖颈,反客为主,加重了这个吻。
屋外寒风呼呼刮过,屋内虽没了炭火,可架子床这方寸之地,却热得令人出汗,暧昧的气息燃烧起来。
除夕宫宴,裴长渊身为太子喝了不少酒,被这热气一熏,酒气都化为了欲望,眼中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个干干净净,重燃的是对明思的渴望。
分明知道她迫不得已入宫,分明知道她惯会讨好卖乖,分明知道她嘴里没有几句真话……
可除夕团圆日,仍旧怜她与父亲弟妹分别,本该去正贤堂的他,大半夜往风荷苑跑。
身为储君,裴长渊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事。
或许也不必意外,在她身上,已开了多少“第一次”的先河。
原本冰冷的明思很快暖和起来,甚至淌出汗,肌肤滑腻,叫男人爱不释手,略带薄茧的指腹一处都不肯放过,哪怕是最鲜嫩之处。
“呜……”明思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弓起身子。
“别动。”男人带着欲望的嗓音低沉,不怒自威。
明思泣不成声,羞得整个人都成了煮熟的虾子,“……殿下……别……”
裴长渊丝毫没有手软,动作愈发快,“是谁招惹的孤?”
“妾身知错……”眼角的泪似水灾泛滥,浑身上下软如柳条,一双手本想推拒,可搭在男人胸前,却成了另一种逢迎。
“错了就得受罚,乖些。”裴长渊安抚地亲了亲她的眼角,此时此刻,哪还记得方才的怒火,一颗心犹如浸在春潮中,跌宕起伏。
这场“刑罚”对于明思来说实在难捱,可又有别于之前,舒适得整个人宛如被抛上了浪尖,一阵阵快意淹没了她。
原来男女欢好,她也能这般舒爽,仿若上瘾的罂\粟,教人欲罢不能,想要得到更多,又怕承受不住。
挑起这场欢愉的是她,求这场欢愉快快结束的也是她。
“思思不顶用啊,”裴长渊低低地笑了一声,囫囵抽过扔在被褥外的里衣,擦拭了一下濡湿的手指,继而抱紧她,“夜深了,睡吧,明早你不必请安 ,起来再清洗。”
明思恍惚,已经有些失神,好半晌,倚在男人怀中,眼泪还没干,含羞带臊嗔了一句,“殿下坏透了。”
“你勾的。”餍足的男人哪还有什么气,嘴角扬起,眼角眉梢都带着惬意。
禁欲的男人开了欲念的口子,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冤有头债有主,是她挑起了他的欲,自得让她负责。
太子来得晚,但走得早,今个新岁伊始,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来得静悄悄,走得也静悄悄,回到正贤堂时,连宫人都还没起来忙碌。
太子妃几乎一夜未睡,白嬷嬷亦是守着,却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每逢新岁,原本除夕、初一、初二这三日太子都是歇在正贤堂,这是她作为太子妃的体面。
可是明思入了宫,这份体面又被打破了。
那么晚了,太子还借口有事离开正贤堂,三更半夜能有什么事?
太子妃想也不用想,更何况太子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鸢尾花香,东宫只有明思才用这种香料。
可她偏偏连质问都不敢,因为太子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君主,她是妻子,也是臣子,她没有资格质问太子。
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这就是皇家媳妇的苦楚,连说都说不出口。
太子妃吩咐白嬷嬷叮嘱正贤堂的下人,将嘴巴收紧一点,若是传出去半点风声,她非得要他们的命。
既然太子来去匆匆,动静皆小,她就只能帮忙压下这件事,维持住自个的脸面。
太子妃什么都不问,反倒让太子满意,收拾齐整,带着她入宫去参加新岁祭礼。
初一初二这两日也是歇在了正贤堂。
太子妃原本以为自个得了机会,可太子却说忙碌了一日,身子疲乏,早早各自安置,并未行房。
太子妃被泼了一盆冷水,终日盼着能得个嫡子,家里催,皇后催,可太子不同她行房,她还能自个生出孩子来吗?
除夕那日大半夜去风荷苑也不嫌疲乏,到了正贤堂便乏了,太子妃一夜辗转反侧,愈发觉得悲哀,在心里头恨不得将明思切碎吞吃了。
太子虽歇在正贤堂,夜里却没叫水,下人们自然清楚内情,太子妃为维护正室体面,仍旧与白嬷嬷叮嘱,不许下人胡言乱语。
正贤堂这边下人不敢言语,风荷苑那边,明思一早起来,也让范嬷嬷吩咐下去,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许声张。
其实太子来时风荷苑的宫人早已各自去歇息,也就银烛担忧明思在耳房守夜,听着些动静。
但没听见动静是一回事,绿夏来给明思收拾被褥又是一回事。
因着新岁才换的干净整齐新被褥,经过一晚,早就不能看了,皱巴巴也就罢了,还有干涸过的无名水迹。
虽说绿夏和银烛什么都没说,明思自个想想都耳根子发烫,在心里把某人骂了千百遍。
主子得宠,银烛等人欢喜,悄悄把被褥换了,大过年的,比得了什么赏赐都高兴。
要说过年忙碌,那也只是太子和太子妃,东宫其余妃嫔却得了闲暇,因为太子妃日日入宫领宴,没空搭理她们,连请安都免了。
明思难得睡了几日懒觉,眼瞅着年快过完了,阳和启蛰,积雪消融,年味逐渐淡去,但宫里头薛贵妃在准备鲁王大婚,依旧热热闹闹。
“据说过年时皇上仍给薛家赐了菜,赏赐也不少,薛贵妃自然高兴。”
软榻上,明思与文奉仪在抄写经书,范嬷嬷和银烛坐了半边圆凳,一边整理这些日子以来明思抄的经书,一边说着闲话。
明思写完最后一个字,换了一页纸,“薛贵妃倒真得宠。”
三皇子都这么大了,薛贵妃年纪也不小,却还能让皇上这般惦记,也是有本事。
“大小姐,您抄这么多经书做什么?”文奉仪说话仍旧轻声细语,但或许是来风荷苑多了,倒没有从前那种胆战心惊之态。
明思抬眸看她,“不是让你改了称呼,这是宫里,让人听着多不好。”
“这也没有别人,”文奉仪习惯了,但明思提醒,她只得抿了抿唇,改口唤了宫里的称呼,“姐姐。”
宫中妃嫔多以姐妹相称,明思也可以脱口而出,倒是文奉仪,觉得这个词份量十足,声音微微颤抖。
明思笑了笑,回了方才那话,“抄写经书自是有用,你多抄些,咱们的分开放。”
文奉仪看见明思的笑意,红了耳廓,“我抄了许多呢,姐姐有何用处,尽管拿去,我也用不着。”
“静晗,你手上的冻伤好了没有?”明思觉得她这个人和名字一样,安静内敛,若不说话,都不容易注意到她。
文奉仪摸了摸手背,喜不自胜,“早就好了,姐姐送了那么多炭火给我,早超出了奉仪规制,谢姐姐。”
她本不想入宫,谁承想能见到明思,还能得明思关心,觉得入宫真好。
“杨承徽可还刁难你?”明思垂眸抄着经书问她。
文奉仪满眼感激,“不曾,有姐姐帮我,日子好多了,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姐姐。”
“你陪着作伴,就算是报答了。”宫中的日子实在无趣,若没有人相伴,只叫人闷得慌。
抄了会经书,眼看着日头高起来,文奉仪便提出告辞。
明思本想留她用午膳,却被推拒了,走得极快,生怕明思会留她。
“文奉仪来了这么多次,从不留下用膳,一回也没撞见殿下,极懂分寸。”银烛见久了,便也对文奉仪愈发尊敬。
“她若不懂分寸,我也不会留她。”在西北的明思称得上一句“善人”,入了宫,善心已死,与文奉仪交好,不过是打发时间。
假若文奉仪与她争宠,她绝不会再亲近。
范嬷嬷说:“主子通透,文奉仪不争不抢,确实能结交。”
入了宫谁不想争夺宠爱,文奉仪这样的,后宫难得一见。
才提及杨承徽,用了午膳,就听小陶子说:“今晚杨承徽侍寝。”
明思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瞧,宫里头有的是能争会抢的。”
范嬷嬷:“杨承徽费尽心思巴结太子妃,年节这些日子太子妃免了众妃嫔请安,她还是一天不落去正贤堂,难免遇到太子殿下。”
只怕请安是假,邀宠是真,但太子妃忌惮明思,相比之下,杨承徽是她的人,自然是宁愿太子宠幸杨承徽,也不想太子去风荷苑。
“可我也有几日没见殿下了呢。”明思单手支着下颌,视线落在窗外一颗玉兰树上,嘴角噙着一丝坏笑。
虽已立春,但京城气温还低,万物不曾舒展枝叶,独这棵玉兰,不动声色长出了小小花苞,静待花开。
“主子想怎么做?”明思连太子妃侍寝都抢了,抢个杨承徽的侍寝,范嬷嬷见怪不怪。
明思视线顺着玉兰花的粗壮枝干下一,一簇簇菘菜点缀着风荷苑,年前种下的菘菜,已经饱满翠绿,差不多可以下锅了。
明思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去将那几颗菘菜采了,送到古拙堂,就说是我亲手种的,让殿下尝尝鲜。”
菘菜这东西古拙堂怎会没有,但明思亲手种的,这般心意便是龙肝凤髓也换不来。
冯忠收下菘菜,一面叮嘱小太监拿去膳房让厨子好生拾掇,一面寻着机会将此事回禀给了太子。
裴长渊又不傻,哪能体会不到她的小心思,随口道:“明良媛一片心意,那晚膳就摆在风荷苑吧。”
“是,奴婢遵命。”冯忠手持拂尘退了下去,安排小太监准备。
蒋陵正好从外边进来,有些诧异,“今晚殿下不是召了杨承徽侍寝吗?”
太子去正贤堂用午膳,遇到了来请安的杨承徽,太子妃明里暗里说太子许久不曾去杨承徽那,顺水推舟,太子就点了杨承徽侍寝。
可听冯忠的意思,今夜殿下要去风荷苑用晚膳,就
明良媛那性子,殿下进了风荷苑,还出得来吗?
冯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殿下心意,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整个东宫,也就只出了这么一个“善妒”的妃嫔,偏生殿下还宠着,谁敢说什么?
风荷苑的菘菜送去了古拙堂,晚膳时,又由前院的膳房制成菜肴,送来了风荷苑。
几颗菘菜,足足让厨子做了三道菜,白灼菜心,菜梗炖肉,和醋溜菘菜。
裴长渊夹了一筷子醋溜菘菜到明思碗里,“你定然爱吃这个菜。”
醋溜菘菜,爱吃的不是菜,而是醋。
太子的意思不言而喻。
偏生明思还不羞臊,一脸娇蛮道:“妾身就是醋坛子,殿下不喜欢吗?”
“真是厚脸皮的姑娘。”话虽这样说,裴长渊也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
明思还不曾动筷子,飞快地在男人手上亲了一下,瓷白的脸蛋满是得意,“若是喜欢殿下就是厚脸皮,那妾身的脸皮一定是阖宫里最厚的。”
言外之意,明思是宫里最喜欢太子的。
这话哪能不让男人舒心,裴长渊眼底有些无奈,语气却柔和,“就属你嘴甜,用膳,尝尝你自个种的菘菜。”
“殿下也吃,”明思夹了一筷子白灼菜心到太子碗中,语笑嫣然,“菜心最嫩,留给殿下。”
几道最不值钱的菘菜,被两人一来一回,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架势。
风荷苑郎情妾意,春风拂面,芳粹院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杨承徽得知自个晚上侍寝,从正贤堂出来,兴奋的头颅都昂高了些。
一回到芳粹院就令下人打扫院子,擦拭桌椅碗碟。
又叫人烧了热水,将自个洗刷个干干净净,梳妆更衣,力求以最美的姿态面对太子,博得君心。
还特意让人去打点了膳房,安排些雅致的膳食。
杨承徽翘首以盼,结果天方擦黑,膳食才送来,却得知太子殿下不来了。
“不可能!”杨承徽猛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声嘶力竭,“殿下分明召了我侍寝!”
巧露小心翼翼道:“殿下去了风荷苑,已经在用晚膳。”
“怎么又是风荷苑?”杨承徽一听几乎要疯了,“风荷苑,风荷苑,风荷苑!殿下眼里就只有风荷苑吗?”
“娘娘息怒,”巧露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听说风荷苑往古拙堂送了东西,殿下便又临时改了主意。”
杨承徽怒骂:“贱人!殿下不是吩咐了不许妃嫔往古拙堂送东西,凭什么明思可以例外?”
期盼一整个下午,她吩咐了下人,打点了膳房,满东宫都知道今夜太子要来芳粹院,结果落了空,让她明日怎么出门见人?
先前明思初次侍寝落空,她是如何讥讽奚落明思的还历历在目,这才多久,就轮到明思来讥讽她了。
杨承徽想想都眼前发黑,跌坐回圈椅上。
“娘娘!”巧露连忙去扶她,“殿下宠爱明良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娘娘想开些,明良媛连太子妃的侍寝都敢抢呢。”
“啪——”杨承徽心火灼烧,猛地一巴掌甩在巧露脸上,仿佛眼前之人就是她痛恨的明思,“贱人!狐狸精!”
“啊——”巧露被打得侧过脸去,耳朵嗡鸣,即刻跪地求饶,“娘娘饶命,饶了奴婢……”
“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和我抢?简直就是个祸水,妖妃!”杨承徽气上心头,哪里还顾得上巧露是她的婢女,足足对着巧露发泄了一番,拳打脚踢,还将手边热茶尽数砸在了她身上。
巧露护着脑袋,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受了多少打,疼痛难忍,却连哭声都不敢传出。
直到杨承徽发泄够了,让她滚,巧露才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躲到僻静之地,偷偷抹眼泪。
可这一切,并没有躲过藏在暗处的眼睛。
正贤堂,太子妃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宫人正在用干巾帕为她擦拭头发。
白嬷嬷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弯腰在太子妃身旁耳语了几句。
太子妃嘴角微微上翘,从梳妆台上拿过檀木梳子,“也是个可怜人,你让人去给她送些药吧,悄声些,别惊动旁人。”
白嬷嬷奉承着,“娘娘英明,这往后,只怕杨承徽要对明良媛恨之入骨了。”
“这可不怪本宫,本宫已经帮了她,是她自个不争气,让明思把太子截了去。”太子妃眼里藏着讥讽。
别以为她不知道杨承徽日日来正贤堂是为了什么,这么想争宠,却又留不住人,无用至极。
白嬷嬷:“杨承徽家中也不是无名之辈,娘娘只等坐山观虎斗。”
太子妃乐得看好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明思不是爱争宠,那就看她有多少本事。”
要论本事,明思自然是有的。
阖宫里,也只有明思得了太子恩典,得以出宫跑马。
即便是太子妃,入宫四年,也没能出去一次,明思才入宫多久,居然能让太子带她出宫游玩。
仲春将尽,草木蔓发,青山可望,百花争艳。
皇家跑马场一片盎然春意,明思换了身红色窄袖收腰骑马装,婀娜腰肢被衣裳束紧,纤细如湖畔柳枝,单手可握。
满头青丝梳理整齐,不带一丝饰品,翻身上马,瞧着飒爽利落。
蒋陵原本安排了力气大些的婢女,帮助明良媛上马,谁知明良媛动作灵活,他才想起来太子所言,果真是西北马背上长大的女子。
“殿下,可有彩头?”明思手握缰绳,秀眉一挑,满眼都写着志在必得。
裴长渊身着黑色的骑马装,坐在马上,与明思并列,男俊女美,瞧着便是一对璧人。
“你就自信能赢了孤?”裴长渊理了理手上的马鞭,不紧不慢道,“倘若真能跑赢孤,那就应你一个要求。”
“殿下金口玉言,不可反悔。”春风拂面,明思将发丝挽向耳后,说完这句话便双腿夹紧马腹,马鞭一甩,“驾——”
马匹吃痛,撒开蹄子疾驰而出,瞬间就将裴长渊抛在身后。
手持旌旗候在一旁,正准备发号施令的蒋陵一愣,他还没吹哨呢!
可扭头瞧殿下一脸笑意,他默默地闭上了嘴,也只有明良媛敢在殿下跟前如此放肆。
果然,太子并未恼怒,而是紧随其后,驱动马匹,望着那道红色身影追了上去。
这个跑马场隶属于皇家,平常皇亲国戚也会来,因着太子在,今日特意清场,让明思跑了个痛快,连风都落在她身后。
“驾——”明思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张开,感受着微风亲吻过指尖。
自从父亲出事,她再没有这般畅快过,在马匹不断加速的疾跑中,她舍去一切烦恼,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
身后,裴长渊策马追了上来,瞧着她飘扬的红色发带,不难想象她姣好面容上的喜意。
“殿下!”明思回头冲太子挥手,笑弯了眉眼,“快些呀!”
她面上是张扬明媚的笑,日光洒落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圈,宛如神女下凡,圣洁而生机勃勃,连春风都逊她一筹。
此刻,什么规矩、礼仪,都被抛之脑后,只管今朝驰骋红尘,潇洒快意。
这是明思从未在裴长渊跟前展现过的活力,被她留在了西北的另一面。
裴长渊攥紧缰绳,甩下马鞭,马蹄踢踏草野,追上了明思。
但他并没有选择超过明思,而是贴近她,单手撑住自己的马鞍,另一只手搂住了明思的腰肢,强劲有力的臂膀上肌肉一紧,他竟借推开自己马匹的力道,翻身坐到了明思身后,与她共乘。
“啊——”明思被扯得失重,险些以为自己要摔下去。
但下一刻,她又好端端地靠在了男人怀中。
两人共骑,马匹吃力,步子慢了下来,而裴长渊的马却因为背上轻快,没一会就跑到前边去了。
明思气鼓鼓地回头,眼角眉梢都在诉说着不服,“殿下耍赖!”
因着疾驰,她呼吸不稳,双颊染上了杏花的粉嫩,分明是生气的模样,落在裴长渊眼中却愈发生动。
男人眸色幽深,低头含住了那诱人红唇,吮\吸着她的舌尖,将明思的控诉憋回了喉咙里。
“唔……”呼吸被夺,心跳怦然,明思的耳根子霎时红透。
马场里伺候的人瞧见这一幕,纷纷低下了头,不由地感叹一句,明良媛还真是得宠呐!
亲得明思要呼吸不过来,裴长渊才缓缓松开她,用指腹捻走她唇畔津液,戏谑道:“亲了这么多次,怎得还不会呼吸?”
“殿下赖皮!”明思眼角含着水光,气喘吁吁仍然不忘指控,好似男人做了多么天理难容的事。
只可惜这副潋滟娇媚的模样只会让裴长渊腹部一紧,他又亲了亲明思的眉眼,“孤都在你后边了,怎可能跑得过你,你赢了。”
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与明思一同分享肆意的心绪。
“当真?”明思红唇一噘,“殿下这回可不许耍赖了。”
裴长渊搂紧了明思的细腰,“依你,缰绳交给你,孤做你背后之人。”
明思也不会真傻乎乎要争个输赢,闻言再度扬起笑容,挥斥马鞭,“那就让妾身带殿下去天涯海角。”
只要沾上“皇家”二字,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这马场极大,只有他们两人,尽情驰骋,策马许久也没见着尽头,远处只有无垠的湛蓝天穹,明思仿佛回到了西北。
只是酣畅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落日熔金,倦鸟归林,他们得回宫了。
裴长渊还想她会不会失落,可明思笑意不减,主动献吻,“妾身知道殿下带妾身出宫已是坏了规矩,妾身才不会不懂事,其实无论在哪里,和殿下在一起,妾身就开心。”
这番话说得裴长渊心头一软,收紧了搂着她的臂膀。
从未有一个女子,如此合他的心意。
一喜一嗔,都教人爱不释手。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裴长渊又怎能不多抽些时间来陪她。
回宫后,明思愈发得宠,只要太子踏入后院,十有九次都去了风荷苑,偶尔一次两次午膳在太子妃或是万良娣那,却从未留宿。
这般恩宠,已算得上独占太子,人人侧目。
花落成泥,玉兰长出了繁茂的枝叶,底下的菘菜也一一收割进了肚子。
明思找出孟绍成的那封信,准备把蒲公英种在院子里。
“主子。”范嬷嬷拿着书信进了屋。
因着明思得宠,范家的书信来的勤些,采买的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事。
明思把孟绍成的信搁在一旁,打开了范嬷嬷的信。
如今和宫外书信频繁,倒没什么好说的,大多闲话家常,报个平安。
范文翰因着先前帮过河间府的菜农,在竞争河间府常备军采买一事上倒占了先机,成功获得差职,因此更忙了,这些书信,十封有九封都是舅母所写。
明思随意看了眼,这次除了报平安,还提及件事,“嬷嬷,近来外边传我的流言了?”
“奴婢还真听小陶子说了一耳朵,”范嬷嬷回想着,“主子得宠,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奴婢也没放在心上,左不过就是说您霸占着太子殿下,没有贤妃之德。”
自年后,太子来风荷苑越来越勤,明思吃着肉,旁人连口汤都没得分,怎会不嫉恨呢。
“舅母说不少人议论我红颜祸水,问我可知是何人所为。”明思折好书信,扔进了存放书信的锦匣中。
“是正贤堂吗?这些日子太子妃像是改了性子,倒不怎么刁难主子。”年前钱家才犯了事,波及信阳侯府,太子妃看似收敛许多,但背后如何,谁又知道呢?
“不是太子妃,就是万良娣,杨承徽,东宫也就这么几个人。”明思懒得猜,“先不管,爱议论便议论吧。”
只要她得了好处,旁人议论几句也不能让她少块肉。
明思从孟绍成的信封中抽出蒲公英,摘下种子,埋入了在原先种菘菜的地方。
她从木桶中舀了一瓢水浇湿土壤,盼着西北的蒲公英,在京城生根发芽。
裴长渊进门就瞧见这一幕,恍惚间想起了她初入宫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秋叶凋零,风荷苑一派萧索,但此刻枝繁叶茂,花丛摇曳,生机盎然。
“蹲地上数蚂蚁呢?”他走了过去。
明思惊喜回眸,也说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话,“殿下来了!”
数月流转,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好像变了许多。
譬如岁月,譬如心绪。
“妾身在这里种了几株蒲公英。”明思撩起木桶的水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净,才走到太子跟前行礼。
裴长渊拉了她一把,“前世莫不是个菜农,这般爱种地。”
“闲来无事,妾身还想在后院开垦个菜圃呢,殿下可有想吃的菜?”明思顺势挽上太子的胳膊,这才惊觉,“殿下怎穿得这样单薄?如今天气乍暖还寒,可不能大意。”
“就数你爱折腾,”两人往里走,裴长渊解释了句:“今日三弟大婚,孤去喝喜酒,不慎弄脏了外袍,就换了件轻便的。”
“对哦,鲁王大婚,妾身听说玉泉宫发了一日的赏银呢。”明思只是东宫妃嫔,这样的场合都是太子妃陪着太子出席,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裴长渊摊开掌心,是一颗喜糖,“给你。”
明思欢欢喜喜接过,“谢殿下,好甜的糖呐!”
“又在胡说,你还没吃,怎么就知道甜了?”裴长渊坐到软榻上,是觉得有些凉,喝了口热茶。
明思忙吩咐范嬷嬷去煮碗姜茶来,又把透风的窗户关上,才凑到太子跟前,嬉皮笑脸,“殿下送的,那必定是世上最甜的糖。”
“油嘴滑舌。”望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孔,裴长渊拿她没办法。
天色还早,明思摆出棋盘与太子对弈,她原先棋艺不佳,但在宫里能消遣的事情不多,看了几本棋谱,棋艺也跟着好起来,偶尔还能赢太子一局。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给她放水。
范嬷嬷端了姜茶上来,明思看着太子喝完才安心。
来都来了,晚上自然要歇在这儿。
许是今日喝了酒,裴长渊竟有些急,摆弄间也失了分寸,弄得明思浪潮迭起,眼泪汪汪求饶,最后迷迷糊糊陷入沉睡。
可裴长渊的酒劲一消,除了头有些疼,神思竟愈发清明起来,宽大手掌不断抚着明思柔软的腹部。
这些日子努力耕耘,为何她还没怀上?别是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从前裴长渊不在意子嗣,大婚多年只有一个郡主也没觉得怎么样,任由父皇与百官催促,不动如山。
可一旦有了让明思孕育子嗣的念头,就越发执着起来,甚至不召其他妃嫔侍寝,只想让明思先有喜,生下他的长子。
“思思,”裴长渊亲昵地搂着她,细密的吻落在她耳垂上,低声道,“争气些。”
明思呼吸清浅,早已睡熟,再度醒来,竟是被冯忠唤醒的。
冯忠不是唤她,唤的是太子,“殿下,该起身上朝了。”
明思睁开眼,侧身一瞧,太子没动静,听着呼吸还有些粗重,她察觉不对,撑着身子起来,随手披上床尾的里衣,“冯公公,拿灯来。”
冯忠伺候太子这么久,也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床幔后还有明良媛在,他不敢越矩,幸而明良媛醒了,他连忙低着头捧过一盏灯。
掌着灯一照,太子俊容绯红一片,明思伸手摸了下额头,滚烫灼热。
明思倒吸了口凉气,急道:“殿下起了高热,快去传太医,顺便派人向皇上告假。”
第36章 东宫有喜【三合一】明良媛已有身孕。……
裴长渊身为太子,勤政是刻进骨子里的,上朝比父皇还要勤快,偶尔父皇想偷个懒,便让他代为掌政,因此父皇可以偷懒,他不能。
多年习惯养成,一到了点便会醒,有时冯忠才进来,哪怕没发出动静也很快醒神。
这次他睁开眼就知道时辰晚了,天亮了。
下意识起身,才发觉身上有些沉重,额头冰冰凉凉,他抬手一摸,是条打湿了的帕子。
转头一看,明思手里还拿着条帕子,只是已经困得靠在床沿上
睡着了,侧脸压在胳膊上,微微嘟起的唇瓣带着些粉润,像只午后贪睡的狸奴。
裴长渊哪能反应不过来,怪不得昨晚睡前头有些疼,他还当纵欲过度,不曾想是遭了风寒。
“真是个小乌鸦嘴。”裴长渊的嗓子烧得有些哑,伸出手指点了下她嘟起的唇,柔软细滑。
“唔……”睡梦中的明思眨了眨长睫,眼看着就要醒了。
他连忙拍了拍明思的后背,低声哄着她:“睡吧,再睡会。”
昨日闹得晚,今日他病倒,只怕给她累坏了。
裴长渊柔和地抚着明思的长发,目光落在她面颊上,不过一个小姑娘,怎能这般招人。
他大婚之前,父皇教导过,妃嫔是忙碌政务之外的消遣,是为了开枝散叶,不必将过多的心思放在妃嫔上。
明思入宫之前,他便如父皇所说,来后院更像点卯办事,不大流连于妃嫔,时间几乎都投入到了政务上。
明思入宫后,他变了,自己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来后院的时间多了,那么一丝念头在心里扎了根,偶尔在古拙堂独寝,竟也会想起明思笑盈盈的脸蛋,卖乖的娇嗔。
她给古井无波的后院添上了一抹丽色,哪怕在百花齐绽的春日也极其耀眼。
裴长渊掀开衾被下了榻,轻着手脚将睡在床沿的明思抱上了床。
明思太困了,意识迷迷糊糊,能感受到有人在抱她,想睁开沉重的眼皮,但身子一碰到柔软的床榻,她立马就不想醒了,又继续睡了过去。
拉过被子盖上,裴长渊伸手摸了摸她面颊上被胳膊压出的一条红痕,低笑了一声,“小花猫。”
罢了,无欲方成圣,可他非圣人,有欲才正常。
明思已是东宫妃嫔,合他心意,多宠几分也没什么不妥。
裴长渊放下床幔,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殿下,您醒了?”冯忠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
“明良媛睡了。”裴长渊往外走,在外间软榻坐下。
冯忠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殿下,柳太医来瞧过,您是昨日染了风寒,都怪奴婢失职,您先把药喝了。”
太子吃饱穿暖本是他这个东宫总管太监的差职,昨日太过大意。
“小病罢了,不碍事。”裴长渊接过药,皱着眉头喝了。
冯忠倒了杯清茶奉上,“奴婢已向皇上告假,听闻您病了,太子妃和万良娣等人都来过,太子妃想接您回正贤堂,但明良媛不肯,说您高热未退,不宜挪动。”
裴长渊放下药碗,端过茶水漱口,去掉嘴中的苦味,听着冯忠的话,眉梢微扬,已经能想象到明思那副骄横的样子。
“太子妃最终妥协,但责怪明良媛失职,不曾照顾好殿下,训诫了明良媛几句,”冯忠打量着太子的神色继续说,“明良媛不曾与太子妃争执,亲自照顾了您一早晨。”
裴长渊将茶水吐进了唾壶,接过小太监捧着的干净帕子擦了擦嘴角,“孤是在鲁王府病倒的,与明良媛无关。”
若非昨日鲁王那杯酒水不慎泼洒在太子身上,太子不会更换衣物,也就不会着凉。
冯忠若有所思,点着头,“是,奴婢明白。”
上头一句话,下边就得给办妥。
当日,就有消息传出,鲁王大婚时,故意将酒水洒在太子身上,以致于太子染了风寒,这是要害太子殿下呢!
原本儿子大婚,高高兴兴的薛贵妃,听见这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哪个胡乱嚼舌根子?太子离开鲁王府时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刘嬷嬷道:“娘娘,外界总爱传些闲话,皇上不会信的。”
“这种话听多了,难免叫人觉得咱们对太子有不轨之心。”虽然事实如此,可如今太子地位稳固,他们这种心思不能宣之于口。
鲁王正好带着新王妃入宫给薛贵妃请安,说:“母妃,别是东宫自个放出来的消息?”
薛贵妃轻哼了一声,“说的有道理,你如今封王,过几日就可以正式上朝参政,太子定然是急了。”
“刘嬷嬷,去准备些补品,”薛贵妃转头吩咐鲁王,“一会你提着补品去东宫探望太子,面子功夫要做足,必要时可以在东宫为太子侍疾。”
鲁王才新婚,正是和王妃如胶似漆的时候,自然不想去东宫侍疾,但母妃发了话,他不得不点头,只是心中难免郁结,“东宫可真够阴险的。”
“母妃与王爷莫急,”鲁王妃年纪不大,性子倒稳得住,新妇入宫,听得这些话也没退缩,反安抚二人,“妾身近来也听得一些东宫的传言。”
眼见满屋子的视线都转了过来,鲁王妃说:“听闻太子十分宠爱明良媛,几乎到了独宠的地步,便有人传明良媛红颜祸水。”
“八成是东宫妃嫔干的,”薛贵妃见怪不怪,“明家那丫头长相不俗,从前太子是个冷情寡欲的,现下也成了个俗人,受美人蛊惑。”
鲁王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这样不是更好?沉迷美色的太子还有多少心思放在正事上,怎能叫天下百姓放心呢?”
“王爷说的是,自古红颜祸水都与昏君离不开,”鲁王妃心思通透道,“或许那人只是想抹黑明良媛的名声,可东宫妃嫔与太子是一体的。”
明良媛成了红颜祸水,那太子岂不成了沉迷美色的“昏君”?
薛贵妃听得这话满意地笑了起来,夸赞道:“你这孩子脑筋转得快,既然如此,咱们就加一把火,太子今日不曾早朝,想必也是被美人缠住了吧。”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寻常百姓哪能知道太子是因为病了才不上朝,红颜祸水这种比话本子还精彩的皇家闲事,最爱听了,只要传得人多,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薛贵妃转忧为喜,只觉得这个儿媳妇是娶对了,看看东宫那乱糟糟的样,她重新对那位置有了信心,拉着鲁王妃的手叮嘱道:“其他的事都可以放一放,你们两个可得抓紧些,赶在太子前头生下皇长孙,皇上定然欣喜。”
太子大婚这么多年只得一个女儿,说不定就是上天留给她的机会,只要皇长孙出自鲁王府,而太子迟迟没有儿子,就不信他的储君之位还能稳如泰山。
*
明思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来还有些迷糊,第一时间找太子,却没见着人。
银烛说:“主子,殿下回古拙堂了,说是还有政务要处理。”
“殿下身子好了?”这么快就忙正事,还真是一日都不得闲,明思打了个哈欠,从床上挪了下来。
银烛挂起床幔,扶起明思,“喝过药,高热已退,殿下不让奴婢打搅主子歇息。”
明思点点头,没再多问,这回睡得舒服,一整日都神清气爽。
晚间太子来风荷苑,她瞧了眼,已完全看不出病态。
“殿下身子真好,这么快就痊愈了。”明思心想,身上那一块块的肌肉真不是摆设,看来太子忙于政务也不忘锤炼体质。
裴长渊打趣道,“孤再不好,你岂不是又要可怜兮兮缩在床沿上睡觉。”
明思耳根子一热,“妾身是夜里头没睡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太子殿下您是最清楚的。
可偏生太子像是听不懂,非追着问为何没睡好。
明思嗔了他一眼,不说话了,捧着棋谱侧过身去,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实则半日都没翻动一页。
“这就生气了?”裴长渊坐到她身侧,伸手搂着她的细腰,笑着说,“孤就没见过比你气性更大的小姑娘。”
明思扁着嘴,梗着脖子说:“殿下若是不喜欢,那便去找没气性的姑娘吧。”
“那孤真去了?”裴长渊挑了挑眉。
明思更生气了,脸颊鼓了起来,像个雪球似的瞪着太子。
“好了好了,”裴长渊乐不可支,捏了捏她的脸颊,把她鼓起的腮帮子里的“气”放掉,“不逗你了。”
“殿下忒坏了。”明思顺势依偎进男人怀中,语气委屈巴巴,“殿下生病,妾身悉心照料,殿下还要去找别的姑娘。”
裴长渊揉着她温软的耳垂,“孤这不是没去。”
“真是被惯坏了,越发娇气,半句也说不得了。“说着“责怪”的话,可太子语气却带着笑,哪有半点责怪的样子。
明思便更加放肆,“还不是殿下惯的,殿下得负责。”
“行,孤负责。”今日病着还处理了一堆政务,裴长渊颇为疲惫,可和明
思打趣几句,谈笑间,竟如卸下了担子,轻松许多。
裴长渊用几近哄人的语气说:“古拙堂的榆树开花了,卫轲说过些日子就能结榆钱,待孤哪日得了空闲,接你去古拙堂可好?”
“殿下还记得?”明思抬起头,眼里是难掩的惊喜,这都过去小半年了,她还以为忘了。
“答应过你的事,孤哪件忘记过。”裴长渊屈指勾了勾明思挺翘的鼻尖。
明思心满意足,露出笑来,“殿下真好!”
“得了好处就知道孤的好了。”裴长渊哭笑不得,明知道她的夸赞是带着目的,可就是生不起气。
她想要什么表现的太浅显,从来都不藏着掖着,叫人觉得有这么点小小的心愿,也不是不能满足。
明思再度踏足古拙堂,已经惊不起东宫妃嫔半点波澜。
明思入宫前,殿下亲自下令不许妃嫔往古拙堂送东西,可明思入宫,不仅在古拙堂初幸,后边往古拙堂送了多少次东西,去了古拙堂多少次就别提了。
太子下的令,可独独为了明思破例,这般隆宠,即便是当初的薛贵妃也稍逊一筹,这还是明思膝下空缺,若是来日有了子嗣,只怕满东宫都要成为冷宫了。
不知多少人银牙咬碎,巴不得明思哪日跌个大跟头。
不知是不是被人念叨多了,明思在古拙堂还真跌了个跟头,不过被太子眼疾手快,捞到了怀里。
“过了年长了一岁,怎得还是毛毛躁躁?平地也能摔跟头?”裴长渊单手扶着她,只觉得无奈极了,她这副样子,若是有孕还得了。
明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妾身见那边的鸢尾花开了,没注意看路,妾身记得上次来,那种的好像不是鸢尾花。”
明思喜欢鸢尾花,因此风荷苑种了许多。
进入四月,风荷苑的鸢尾花逐渐绽放,幽淡的香气从洞开的窗户随风飘了进来,明思闻着便身心舒畅。
因此对鸢尾花的香气格外敏感,一进古拙堂就闻着了。
裴长渊看了眼,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背到身后,“许是冯忠安排的吧,孤没注意。”
跟在后边的冯忠听见明良媛的话原本想开口,但再一听见太子的话,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古拙堂的一草一木的确都是他亲力亲为,太子从不管这些,可那鸢尾花却是太子特意吩咐移栽。
如今太子说不知,那冯忠也只能当哑巴,只是心里头忍不住腹诽,殿下待明良媛,着实不像寻常妃嫔,即便是太子妃,也从未得到太子这般看重。
殿下今年二十余六,也是该有个贴心人了。
明良媛瞧着是个很不错的人选,起码和明良媛在一块,太子脸上的笑意明显多了起来。
可不是嘛,就连吃个榆钱饼,神色都像是在品尝珍馐佳肴,面对明思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是不错。”
“是吧,这就是春天的味道。”明思许久没尝这一口,早就馋了,连着吃了好些个。
太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东西也就是吃个鲜,没有明思那般喜欢,“你在吃食上倒是热心。”
明思吃完手中的榆钱饼,用帕子擦了擦手,“还好还好,妾身在后院开垦的菜圃已经播了种子,殿下马上就能吃到妾身亲手种的时蔬瓜果。”
把院子里名贵的奇珍异草挖掉,开垦菜圃种菜也只有明思才做得出来。
但宫里长久的一成不变,未免无趣,明思的出人意料,给沉闷的皇城,添了一丝生趣。
“好,孤就等着了。”裴长渊本是随口应了一句。
却没想到此后对风荷苑的那块菜圃上了心,时不时就想去瞧一眼,看着菜苗从冒出一点芽尖,到舒展了几片叶子,他体会到一丝乐趣,开始期盼丰收之日。
有了期盼,去风荷苑便更勤了,整个四月,只要踏入后院,必去风荷苑,这般恩宠,也让谣言甚嚣尘上。
“主子,外边传的越发难听了,竟连妖妃,狐媚惑主这样的话都传开了。”起初范嬷嬷还没放在心上,主子得宠,多的是眼红之人,只是现在传得越来越厉害,连宫外都议论纷纷。
明思午睡才起,睡眼惺忪,春困秋乏,春日温暖宜人,睡觉最舒适不过,最近每日都要午睡。
“妖妃好啊,”听到范嬷嬷这话,她漫不经心地说:“妖妃往往都是宠妃,我越得宠,旁人就对明家越忌惮,父亲也更安全。”
范嬷嬷点点头,“话是这样说,就怕长此以往,连累了您的名声,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霸占着殿下,不知多少人恨不得我去死,我还能真如了她们的意?”争宠争不过她,便想着歪门邪道,几句闲言碎语,太子若信了,就不是太子了。
明思端起梅子汤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又说:“不过说我便说我,怎得还连着殿下一块议论了?”
狐媚惑主,那个主,可不就是太子殿下?
“还真是这样,”范嬷嬷一寻思,察觉到了不对劲,“小陶子还说有人传殿下为了主子连早朝也不去了,但殿下是储君,位高威重,议论的人少,主要还是议论您。”
“殿下哪次没去早朝?”明思只觉得冤枉,太子虽宠着她,可从未耽误过政务啊。
范嬷嬷揣测:“只怕是那次殿下染了风寒,告假一日。”
“嗬,”明思被气笑了,“真是什么锅都往我身上甩,我才几斤几两,能背得起这么大的锅吗?”
“主子,您不如告诉殿下?奴婢就怕传到皇上皇后耳中,真误会了您。”太子妃不能直接处置主子,却只是皇上皇后的一句话。
“轰隆——”外头突然响起一道闷雷,明思惊了下,抬头去看,骤雨急切,风荷苑的宫人连忙收拾院子里的东西。
“又下雨了,”银烛从外边进来把靠近后院的窗户关上,“主子可要添件衣裳?别着凉了。”
范嬷嬷应了句,不等明思吩咐,便去找了件外衫。
明思披衣而起,走到门前看雨,豆大的雨珠打在鸢尾花宽大的叶片上,落花入了泥,玉兰树下的蒲公英有两指高了,枝叶在风雨中摇晃,愈显得生机盎然。
“春夏之际多雨,有小半月没见过太阳了。”银烛关了窗,站在明思身后拍了拍胳膊上淋到的雨滴。
范嬷嬷也道:“是啊,京城还好,听说南边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患,不少人受灾呢。”
天子脚下自然是好的,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水火无情,一旦遭难,便是十命九赌。
“怎得恰巧这时起水患。”明思蹙了蹙眉,仰头看着雨滴连成线从檐角飞落。
“马上就端午了。”银烛早几日就想着吃粽子。
明思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她也没解释,转身回屋,吩咐范嬷嬷,“这件事不必告诉殿下,随她们去吧。”
单是冲她来的,或许她还要担心一二,但牵连上了太子,蒋陵那边自会处置。
这个时候,她懒得给太子添乱,但别人非得撞到太子手里,那就怪不得她了。
正如银烛所说,端午将至,但谁都没有想到,比端午来得更快的是鲁王妃有孕。
鲁王三月大婚,这才一个多月,鲁王妃就有喜了,推算起日子,竟是新婚头几日就得了喜。
这下可把薛贵妃高兴得合不拢嘴,厚赏玉泉宫与鲁王府上下,连皇上都赏了不少东西下去。
皇上已有个九岁的外孙,却还没皇长孙,先前盼着太子争气,可东宫迟迟没有动静,虽说鲁王妃有孕不如太子妃有孕令人欢喜,但到底是自个的孙儿,皇上也没吝啬。
皇上赏了,姚皇后不能不赏,太子也得做做样子,让冯忠备了些贺礼去鲁王府,太子妃夫唱妇随,添了一份。
礼是添了,可她却巴不得那孩子保不住,鲁王妃有喜,太子妃便被架在了火上烤,不免让人想起来她成亲四五年还没有子嗣的事。
薛贵妃还要故意提起此事,让太子妃难堪。
太子妃来给姚皇后请安,薛贵妃也在,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坤宁宫遇到薛贵妃。
谁不知道,薛贵妃并不把姚皇后放在眼里,十次
请安,八次都推脱了,皇上也纵着,这就是宠妃。
看着薛贵妃,难免让太子妃想起了明思,一个是后宫宠妃,一个是东宫宠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心里再不如意,她也只能含笑恭贺薛贵妃荣升祖母。
人逢喜事精神爽,薛贵妃在坤宁宫从未笑得这般愉悦过,“太子妃有礼,难为你和太子还往鲁王府送了贺礼,往后鲁王妃进宫,太子妃多来玉泉宫坐坐,沾沾喜气,也好早日有喜。”
几句话就让太子妃下不来台,当着姚皇后的面,她怎么好说去玉泉宫?况且薛贵妃哪里是邀请她,分明是羞辱她大婚这么多年还没有子嗣。
太子妃心里又气又怒,可发泄不得,只能垂眸隐忍,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劳烦薛母妃关怀。”
“鲁王妃有喜哪有东宫有喜重要啊,”薛贵妃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得越发得意,连眼角多添了几道皱纹都顾不上,“皇上也盼着太子妃早日诞育东宫嫡子,可不能让皇上失望了啊。”
“是,妾身一定谨记。”太子妃咬紧了牙关,嘴里蔓延出淡淡的血腥气。
还是姚皇后打了几句圆场,薛贵妃才没继续说了。
可两人一同离开坤宁宫时,薛贵妃特意等着太子妃,看着她说:“太子妃勿怪,本宫方才说错话了。”
太子妃不懂薛贵妃什么意思,便没随意开口。
果然就听见薛贵妃满是讥讽地说:“听说太子一直宠爱明良媛,许久不去太子妃院里,太子妃哪能有喜啊,是本宫强人所难了。”
一句话硬生生将太子妃的脸皮撕了下来,还往上踩了几脚,太子妃气得身子发抖,眼眶都红了。
一回到正贤堂,就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趴在床上抽泣。
鲁王妃有喜,她本就担忧皇上皇后会对她不满,还要被薛贵妃这般羞辱,即便是做姑娘时,也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气。
“娘娘,薛贵妃就是故意气您,您若伤怀,岂不是上了她的当。”白嬷嬷心疼不已,太子妃这个位置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多少重压,一个不得宠的太子妃更是难捱。
“薛贵妃是气我,可也是实话,我如今哪里还像太子妃,殿下心里只有明思那个贱人!”太子妃咬牙切齿。
从前太子不进后院,大家都无宠也就罢了,可现在太子常入后院,却只去风荷苑,她这个太子妃的脸面,早已岌岌可危。
白嬷嬷说:“明良媛的确太过得意,娘娘,杨承徽在外散播明良媛的谣言,不如咱们帮她一把?”
太子妃从床上坐了起来,杨承徽自从上次侍寝被抢,便恨极了明思,到处抹黑明思的名声,这件事自然没有逃过正贤堂的眼睛,太子妃乐见其成,也没拦着。
“杨承徽人微言轻,谣言水花不大,既然明良媛不把您放在眼里,咱们也无需对她客气,添点油加点醋,闹大这件事。”见太子妃来了兴趣,白嬷嬷连忙献计。
“你说的不错,”太子妃手里紧紧地攥着帕子,暗恨道:“只要人人都信了明思是个妖妃,影响了皇室的名声,皇上定会惩处她,一定要赶在明思有孕之前下手。”
假若明思有孕,看在孩子的份上,皇上也会网开一面。
白嬷嬷嘲讽道:“明良媛受宠这么久也没有孕,只怕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娘娘不必忧心。”
“她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能生!”太子妃一拳砸在枕头上。
杨承徽、薛贵妃、信阳侯,三方的劲儿使在一处,这把火很快就烧旺了。
外界都说明思是妖女转世,生得一脸狐媚相,在宫外还有婚约在身就勾引太子,诱得太子纳她入宫,整日霸占太子,肆意妄为,还缠着太子连早朝都误了,妥妥一个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必得除之而后快!
闹得这么大,蒋陵和冯忠还不知道就真是聋子瞎子了。
一进五月,冯忠便再三叮嘱古拙堂的宫人,做事勤勉仔细,切勿不要惹了殿下不悦,怎得还有人非得往枪口上撞呢?
冯忠实是不能理解作死的某些人,把这些话告诉太子时,冯忠手持的拂尘都在微微颤抖。
裴长渊正在看折子,江南西道连下半个多月大雨,水患危及诸多百姓,当地官员请求朝廷下放赈灾粮,为着这事,他已经几日没怎么合眼,自然没空去后院。
“胡言乱语,孤几时误过早朝?”裴长渊折子一扔,倚在太师椅上,剑眉蹙起。
明思是会邀宠,可每回邀宠的时机都恰到好处,比如现下他忙得团团转,明思就从不打扰,安安静静地等他,下回他再去风荷苑,依旧笑脸相迎,从不埋怨。
反倒是有些看似很懂事的人,非得在他最忙的时候添乱,让裴长渊怎么能不偏心呢?
冯忠心中一紧,腰弓得更低,“殿下说的是,都是些乌合之众,闲言碎语罢了。”
“蒋陵呢?让他去查查,”裴长渊的指尖搭在书案,不断敲击着,“孤宠了明良媛几次,有人坐不住了。”
冯忠的心随着太子指尖敲击的频率不断加快,不好说实话,您哪是宠了明良媛几次,就差日日住在风荷苑了,东宫妃嫔怎坐得住?
但坐不坐得住,也不是能传此等谣言的借口,毕竟抹黑明良媛的同时,也误了太子殿下清誉,不知是哪个蠢材干的好事。
“是,奴婢这就去。”冯忠应下,正要退出去。
“等等,”裴长渊抬了抬手,复又拿起桌上那份折子,沉思片刻,吩咐道:“去告知万良娣一声,明日孤去她那用晚膳。”
冯忠还当听岔了,但显然不是,一边答应着退了下去,一边纳闷,殿下怎得想起来万良娣了?
先前殿下去太子妃和杨承徽那,明良媛都来截过宠,不知这一次,她是否会出手。
小陶子来禀万良娣要侍寝时,范嬷嬷有着和冯忠一样的疑惑,“主子可有安排?”
近来雨水不断,室外潮湿,明思每日待在屋内抄写经文,已经写满了几十本,马上就能装满一个箱子。
听了这话,她头也不回地说:“不必多事,嬷嬷叮嘱下去,这些日子让风荷苑的宫人安静些,不许乱嚼舌根,一旦抓到直接撵出去。”
从风荷苑撵出去的人都进了掖庭,范嬷嬷便也不再纠结谁侍寝的事,明思向来稳得住,又不是没经历过风雨,听着主子的吩咐就是了。
明思不仅没有去截人,反而用过晚膳早早就睡了,不知是否最近抄经书劳累,日日午睡,晚上还是困得早,好像睡不够。
对于她来说,太子这几日不来更好,免得她夜里连个觉都睡不安稳。
明思一睡,风荷苑自然不敢吵闹,也都睡得早了。
因此在满东宫都等着明思从万良娣手中截人时,风荷苑安静的连个议论的都没有,人人都成了锯嘴葫芦,生怕落得个罚入掖庭的下场。
明思不去抢人,太子妃自然失望,明思妖妃的谣言已经铺天盖地,只要她这个时候去抢夺宠爱,那就坐实了她独霸太子,红颜祸水的罪名。
可明思居然不去,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裴长渊也有点疑惑。
他去仪禧院当然不是为了召寝,并且用过晚膳就走了。
从后院回古拙堂的路上,路过一片芭蕉林,雨水嘀嗒,吵得他莫名心烦。
明思没来截宠,这般懂事他本该欣慰,可偏偏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怅然,仿佛他心里是盼着明思来截人。
毕竟她是个醋坛子,容不下他去别的妃嫔那。
今夜这般安静,实在反常。
但书案上还有一堆的折子没看,江南水患牵连多少百姓的性命,等着他发号施令。
裴
长渊只得深吸口气,压下纷乱的心绪,回了古拙堂。
一夜平静,等着给明思“妖妃”添一笔的人没如意,转头就改了口风,说明思声誉不佳,已惹得殿下厌弃,不再宠爱她,反而想起了万良娣的好。
之后几日,太子殿下再没踏足风荷苑,也坐实了这个传闻。
“这些人真闲得慌,”明思不想吃了,搁下筷子,“宫里虽无趣,也不至于连本书都找不着,整日传闲言闲语,像村头多嘴的长舌妇。”
“那些人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您别放在心上,再吃些吧,这几日您胃口都不怎么好。”银烛舀了一碗鱼汤放在明思跟前。
明思看了眼,突然背过身去,胃里一阵翻涌,手抚着胸口干呕了几下。
银烛吓坏了,连忙拿来唾壶,“主子!这是怎么了?”
银烛高喊范嬷嬷,声音急切,范嬷嬷是跑进来的。
“发生何事了?”范嬷嬷注意到明思脸色发白,“主子?您哪儿不适?”
“先把膳食撤下去。”明思因为干呕眼角溢出一些水光,呼吸也乱了,心潮起伏间,没忍住又呕了几下,却都没吐出东西。
绿夏急急忙忙把膳食全部撤走,还推开窗户通风,散一散屋子里的味儿。
“主子别是病了吧,奴婢去传太医。”银烛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范嬷嬷一把攥住。
“等等,”范嬷嬷好歹年长一些,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见多识广,“主子伸手,让奴婢把个脉。”
明思与范嬷嬷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把手搭在桌沿。
范嬷嬷屏气吞声,扶上了明思的脉搏,片刻之后,跪了下去,激动道:“主子大喜!”
银烛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主、主子,有喜了吗?”
“正是,”范嬷嬷喜上眉梢,“恭喜主子,已有月余身孕,奴婢大意,这个月主子的月事是迟了。”
明思自入宫便恩宠不断,范嬷嬷精心为其调理身子,却迟迟没有身孕,她还担心是不是别处中了毒手,如今可算有孕,范嬷嬷也松了口气。
“怪不得这几日主子总是困乏,奴婢听说有孕之人容易疲累,”银烛喜不自胜,“主子,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比起范嬷嬷和银烛的欢喜,明思要淡定的多,她抬手摸了摸腹部,其实也有一些感觉,毕竟是自个的身子,却不敢多想,怕失望。
入宫大半年了,她一直没怀上,但太子宠爱不减,她也没心急,孩子是缘分,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明思垂眸思索着,嘴角逐渐上扬,这个孩子来的太合时宜,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她的贺礼。
“先别声张,”明思在心里算着日子,“再等两日吧。”
“是,都听主子的。”虽不知这样天大的喜事为何要瞒着,但明思说什么,她们就听什么。
银烛满脸笑意,“这下看那些人还怎么传主子的谣言。”
东宫有喜是大事,往后明思便是功臣,无论什么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明思虽说不要声张,但范嬷嬷和银烛还是把屋内拾掇了一遍,连桌角都用软布包了起来。
更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明思,她想去解手,银烛恨不得代劳。
明思被弄得颇为无奈,日子将近,她还有一些经书没抄完,也就没空说什么,随她们去了。
五月初九,乃先皇后诞辰,往年,隆盛帝罢朝一日,嘱咐内廷操办皇后千秋礼宴,皇亲国戚及命妇皆入宫朝贺。
帝后恩爱,感情甚笃,因此每年的千秋宴极为隆重。
先皇后故去,千秋宴自然是没了,但隆盛帝仍旧罢朝,与太子前往太庙祭祀先皇后。
姚皇后为先皇后上香后,便带着众妃嫔率先离去,每年今日,隆盛帝要与太子单独叙话良久。
今年也不例外。
隆盛帝最爱在这一日说起太子幼时趣事,“那时朕还只是亲王,每日早出晚归,你母后对你管教颇严,有次偷懒不肯写大字,还被你母后罚了手板子,哭着来向朕告状。”
“可是父皇并没有为儿臣说话,反倒帮着母后一起数落儿臣。”裴长渊也只有在此时,才彻底放下君臣重担,多有孺慕之情。
“也是为你好,若非你母后严苛,你怎能有今日风姿,”隆盛帝拍了拍太子的肩,“父皇老了,将来的担子要由你接过。”
裴长渊谦逊道:“父皇正当壮年,儿臣尚且稚嫩,也还需历练。”
“你是朕一手教导,知道你的斤两,你已经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储君,朕很欣慰。”这个太子,是隆盛帝与发妻的嫡长子,他很满意。
也有人说他对鲁王颇为优待,可只有太子是他带在身边多年,亲自培养出的继承人。
“是父皇倾注了心血,儿臣才能有今日。”这话不假,裴长渊虽然没有得到全部的父爱,却是得到最多的。
隆盛帝看着发妻的牌位说:“既知道朕看重你,也该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储君,不可任性妄为。”
裴长渊神情自若,“儿臣若有处理不当之处,还请父皇指点。”
“听说近来你很宠爱明家那丫头……”
隆盛帝才起了个头,外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脚步声。
近侍太监邓高在外探头探脑,似乎有事禀告。
“何事?”隆盛帝索性打住话题。
邓高疾步走了进来,跪地双手奉上一封文书,“回皇上,刚八百里加急传回驿报,江南西道连下一月的雨停了!”
裴长渊面露喜色,正要去拿文书呈给隆盛帝。
又听见邓高继续说:“方才宫人来报,东宫有喜,明良媛已有身孕!”
第37章 祥瑞之兆【三合一】为孤生个长子。……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明思在屋内待了太久,抄完最后一页经书,推开窗眺望,才发觉后院莲池已是绿意亭亭。
带着暖意的夏风拂过,荷叶哗哗翻转,露出底下藏着的零星花苞,眼看着就要到莲花盛开的时节。
“主子,您看,”银烛捧着一丛红艳似火的花枝进来,“西墙角的那棵石榴花开了。”
明思侧眸,只见火红的色彩将整个屋子照亮,“怎不留下结果?”
“主子放心,留了呢,剪几枝插瓶,给您瞧瞧。”银烛一面说,一面让绿夏翻出来一个白瓷细颈花瓶,一一剪枝插好。
红的花,绿的叶,白的瓶,生动绚烂。
明思弯了弯唇,看了会说:“你先摆到耳房吧,明日再摆回来。”
“啊?哦……好。”银烛虽不知道原因,但却格外听话。
范嬷嬷拿来薄披风,“主子,差不多该去请安了。”
今日是先皇后诞辰,太子妃跟着太子去了太庙祭拜,将请安推迟了一个时辰,要不然早该去了。
银烛从耳房回来,笑着说:“刚好雨停了。”
明思今日穿得素净,发髻上也没多少妆点,披上梅子青的披风,好似出水芙蓉,简单却雅致。
“主子近日胃口不好,脸色瞧着苍白,您打算何时告诉殿下?”范嬷嬷为她系好披风,忧心她害喜耽误了身子。
“今日吧,待会放机灵点,”明思对着铜镜照了下,因着有孕,不便用脂粉,她连眉都没描,看着是憔悴两分,“我这副样子,正是她们想看见的吧。”
范嬷嬷说:“可不是,殿下有些日子没来风荷苑,外边谣言四起,都巴不得主子夜夜难以安枕。”
“今日之后,就该是她们睡不着了。”银烛自告奋勇跟着去请安,好生瞧瞧她们的嘴脸。
“走吧。”明思转身,披风旋起漂亮的弧度。
她有孕了,今日之后,争斗才算是真正的的开始。
连日下雨,范嬷嬷和银烛陪着明思去请安时都提心吊胆,明思这个位份还不能乘坐轿辇,去请安时,她们恨不得背着明思走,生怕她踩错了哪一步,摔了跤。
好在东宫的宫人尽心尽力,哪怕下雨天,也能
将路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从风荷苑一路踩着青石板到正贤堂,连鞋都没湿。
明思到时,其余妃嫔已经到了,向万良娣请过安,明思便落座。
有宫人上了茶点,明思没碰,只靠着圈椅,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腰肢,感觉有些酸,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
她只略微捏了两下,便将手收了回来,不经意抬眸,瞧见斜对面的杨承徽用一双阴沉的眼盯着她瞧,像是魔怔了一样。
明思直视回去,不冷不热地问:“杨承徽看我作甚?”
静着的屋内,明思一开口,所有人的视线被吸引,银烛则像是护小鸡仔的老母鸡,挺起了胸膛,严阵以待。
杨承徽没想到明思会开口,被人看过来时,只能囫囵收了眼里的情绪,带起一丝嘲讽意味的笑,“我看明良媛脸色不佳,别是夜里没睡好吧。”
“不过也是,殿下许久不去明良媛院里,夜里头孤枕难眠也是正常的。”杨承徽的语气越发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没去风荷苑,转道去了芳粹院。
“孤枕难眠?”明思嘴角勾了勾,意有所指道:“原来杨承徽入宫后的每一日都是这样过来的。”
杨承徽抿了抿唇,“你胡说什么?”
明思倚在圈椅上,漫不经心地说:“殿下去芳粹院,还是去年的事吧,杨承徽若不是过来人,又怎知我孤枕难眠?”
杨承徽入宫后,就被召幸过两次,一次是初入宫时,巴结太子妃得来的,第二次又被明思硬生生抢去,这般耻辱的事,就被明思轻飘飘宣之于众,她一张脸涨得通红。
坐于杨承徽上首的万良娣忽然嗤笑了一声,“蠢笨。”
没指名道姓,可都知道是在说谁。
这满屋子里的妃嫔,大半年来,除了明思还有谁侍寝过?杨承徽还说明思孤枕难眠,可不就是自取其辱。
万良娣虽也看不惯明思,但更不想与蠢货为伍。
杨承徽更觉丢脸,却又不敢冲撞前几日才得殿下恩宠的万良娣,便将气都撒向明思,“明良媛好一张巧嘴,就是不知来日皇上皇后怪罪起来,你能否靠这张嘴保命……”
“太子妃到——”屋外太监的唱喏声打断了杨承徽的话。
太子妃去太庙祭祀先皇后方回,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仍是地位尊崇的太子妃,即便东宫妃嫔再受宠,也只有她可以站在太子身边。
“妾身给太子妃娘娘请安!”众位妃嫔屈膝行礼。
太子妃着一席雍容华贵的储妃礼服,由白嬷嬷扶着坐到上首宝座,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明思,才道了声:“免礼。”
众妃嫔各自落座,太子妃今日心情不错,有了闲聊的心思,“方才在说什么呢?本宫在外边就听见了热闹。”
杨承徽见太子妃主动问起,毫不犹豫起身,“娘娘,妾身要状告明良媛品行不端,损毁皇室声誉。”
屋内坐着的几人心思各异,杨承徽这是要和明良媛撕破脸皮了?
太子妃巴不得有人当这个出头鸟,兴致越好,状似不解地问:“杨承徽此话何意?”
“明良媛自入宫以来,罔顾太子尊令,不敬太子妃,数次抢夺妃嫔侍寝,独占殿下雨露,如今人人都说其狐媚惑主,红颜祸水,此等言论沸沸扬扬,有碍皇室清誉,还请娘娘严惩不贷!”杨承徽隔空横了明思一眼。
“竟有此事?”太子妃仿若头次听闻,大惊失色,“果真连宫外都传遍了?”
万良娣懒得配合太子妃做戏,没出声,倒是向来老实巴交的李昭训点点头,“妾身确实听过一些。”
杨承徽好似得到了支持,下巴昂得更高,“妾身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如今明良媛在宫外已是人人喊打,长此以往,只叫人污了东宫声誉,此等妖妃,绝不能留!”
太子妃脸色微沉,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明良媛,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明思这才站了起来,面上没什么表情,“无稽之谈,一群乌合之众几句闲言碎语便能定妾身的罪,还要律法何用?”
“巧言善辩,”杨承徽怒目而视,“你损了东宫声誉,自该受罚!”
比起杨承徽像炸了毛的鸡,明思要淡定的多,“损东宫声誉的是那些造谣生事之人,谣言止于智者,杨承徽自然不懂这个道理。”
“你——”这不就在说杨承徽蠢笨,再想起方才万良娣的嘲讽,杨承徽气得脖子都红了,跪地道:“妾身一心为了太子殿下清誉着想,求太子妃明鉴!”
太子妃仿佛有些为难,思虑片刻说:“外界流言到底是因明良媛而起,若置之不理,也是不妥,本宫就罚明良媛抄写《女诫》百遍,一是修正品德,二也好堵悠悠之口。”
只是抄写《女诫》,这个处罚算轻了,杨承徽有些不满,可又不敢违拗太子妃。
太子妃自有其思量,虽说太子已有些日子没去风荷苑,可明思有没有失宠还不好说,她总得循序渐进,只要这次罚了,立了威,下一次不就更简单了。
太子妃自以为考虑得十分周到。
可明思却不按着她定下的路走,“妾身不愿。”
“妾身若有罪,甘愿受罚,只凭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就想罚妾身,”明思站如松柏,连脊骨都没弯一下,“妾身恕难从命。”
明思这副高洁不可侵犯的样子,狠狠扎痛了太子妃的眼,她是东宫太子妃,妃嫔在她跟前只有做小伏低的份,明思凭什么拒绝她?
“明良媛,你放肆!”太子妃怒上心头,“你惹得流言沸沸,本宫不过小惩大诫,你岂敢忤逆本宫?”
这是太子妃第一次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弄得李昭训和文奉仪先后跪了下去,“娘娘息怒。”
万良娣见此,虽没跪地,却也不怎么上心的跟了一句息怒。
独有明思,连膝都没弯一下,面不改色道:“妾身就事论事,何尝忤逆娘娘?”
这下,明思的“逆反”便更加刺目,也叫太子妃的怒火更盛,一想到明思入宫后这几个月,令她丢尽了太子妃的脸面,她的怒气就跟着上涨。
“本宫是太子妃,让你抄写《女诫》是命令,你胆敢违抗上令,那《女诫》也不必抄了,去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好不容易逮到明思一点错处,太子妃哪里会轻易放过。
这雨才停了没多久,院子里还是湿漉漉的,跪上两个时辰,可不得受大罪。
范嬷嬷瞅准时机跪地求道:“娘娘恕罪,明良媛这两日身子不适,实在不宜久跪。”
向来从不在请安时插话的文奉仪,此时难得主动开口,“娘娘息怒,明良媛既然有恙,还请娘娘宽恕,妾身愿意代劳。”
杨承徽早就看不惯文奉仪巴结风荷苑,当即骂道:“你一个小小奉仪,如何能代明良媛行事?目无尊卑。”
语句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文奉仪本就不敢在众人面前开口,又被训斥,顿时浑身瑟缩起来。
但想到明思护过她,她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说:“妾身愿意加倍受罚,求娘娘饶恕明良媛。”
可哪怕文奉仪跪死在正贤堂,太子妃也不会分她一点眼神,此刻更是直接无视,“来人,请明良媛出去受罚。”
白嬷嬷一使眼色,就有几个宫人上前,想来拉扯明思。
范嬷嬷与银烛连忙护着她,明思凌厉眸色扫过那几个宫人,“尔等岂敢放肆!”
一对上明思的神色,他们又踌躇起来,想起太子对明良媛的盛宠,想到曾被罚入掖庭的宫人,犹豫着不敢上前。
太子妃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训斥。
却见明思蓦地变了脸,屈了屈膝,“娘娘要罚,妾身不敢不受,不必拉拉扯扯,妾身跪就是了。”
明思转身往外走,银烛与范嬷嬷紧紧跟随在身后,面容焦急,主子这
身子,怎跪得了两个时辰?
眼见明思认罚,太子妃神色才好起来,嘴角流露出一丝得意,“明良媛识趣就好,你们都起来吧。”
“娘娘英明。”杨承徽兴高采烈,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李昭训等人起身坐回圈椅。
文奉仪跪在地上迟疑片刻,磕了个头,“妾身愿陪同明良媛受罚。”
说完,她从地上起来,跟在明思身后。
这是她入宫以来做过最大胆的事,手脚都在抖,心跳声已经到了嗓子眼里,她是胆小怕事,却不能忘恩负义,她这条命,本就是明思救下的。
太子妃才没空管文奉仪想做什么,爱跪就跪,并未搭理,说了半晌话,罚了明思,令她心情舒畅,垂眸端起茶盏润喉。
可她一口茶还没来不及咽下去,就听见门口嘈杂起来。
银烛扶着明思,尖声喊道:“主子,您怎么了?”
明思单手扶着门扉,另一只手捂在胸前,正做呕吐状。
“主子,您哪儿不舒服?”范嬷嬷拿出帕子为她擦拭。
明思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干呕,容色苍白,身子弓起,好似要将苦胆吐出来。
众妃嫔闻声看过去,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生育过的李昭训若有所思地说:“明良媛别是有喜了吧?”
李昭训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响彻整个屋内,太子妃一口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还没来得及开口。
下一瞬,不停干呕的明思忽然晕了过去,身子如弱柳一般倒下。
银烛与范嬷嬷早已将人扶住,倒不会磕着碰着,但谁都没想到,文奉仪冲了过去,不顾脏乱,垫在了明思身下。
“快传太医!明良媛晕过去了!”
*
“明良媛晕过去了?”才从太庙出来的裴长渊,听得冯忠禀告,面上喜色褪去,“不是说有喜吗?”
“确实有喜,”冯忠匆忙解释着:“太子妃与明良媛发生争执,明良媛许是受惊晕厥,传了太医才知明良媛有喜,现下仍在正贤堂昏迷不醒。”
寥寥几句话就让裴长渊猜测到发生了什么,长袖一甩,快步上了轿辇,“回东宫。”
知晓事情急切,抬轿辇的太监步子比以往要快,冯忠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在正贤堂唱喏时,他已有些气喘吁吁,“太子殿下到——”
谁都没想到太子来得这样快,太子妃携众位妃嫔去院子里恭迎。
“免礼,”裴长渊面色不虞地扫过众人,独独没见到明思的身影,“明良媛呢?”
“明……”太子妃刚要开口。
却被银烛抢了先,她突然从西厢房出来,跪在地上哭道:“求殿下为明良媛做主!”
看银烛的样子,裴长渊心口一沉,大步前往西厢房,将一众妃嫔抛之脑后。
太子妃攥了攥手指,兀自闭了嘴,单看太子神色,也知他对明良媛的重视,所谓失宠,不过自欺欺人。
谁能想到明思这么久都没有身孕,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了。
还晕在了正贤堂,太子一旦盛怒,她必得不了好处。
太子妃蹙眉睨了眼杨承徽,方才还得意洋洋,此刻却低头耷脑,惶惶不安,生怕太子会注意到她。
太子妃咬了咬牙,心中已有决断,连忙跟上太子。
进入西厢房,范嬷嬷与匆忙被唤来的陈太医正守在一旁,瞧见太子,纷纷行礼。
“免了,”裴长渊掀袍坐到床沿上,明思安静躺着,除去脸色不佳,瞧着倒像是睡着了,“明良媛如何了?”
“恭喜殿下,明良媛已有月余身孕,”陈太医道:“许是害喜,加上受惊才致晕厥,歇息片刻便能醒来,腹中胎儿无恙。”
“受惊?”裴长渊回眸看向紧随而至的一群妃嫔,“谁来告诉孤,明良媛为何受惊?”
太子语气如常,可众人却已感受到了丝丝寒意,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
别人缄口不言,太子妃却不能,正贤堂是她的地盘,明良媛受惊晕厥,如今太子询问,她不得不开口,“殿下容禀……”
“慢着。”
太子妃又一次被打断,一口气憋在胸腔中郁郁难平,却因为是太子,不得发泄。
裴长渊为明思掖了掖被角,吩咐道:“银烛,在这守着你家主子,其余人等,随孤去正厅。”
“是。”银烛与范嬷嬷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一群人回到正厅,裴长渊坐在了方才太子妃坐的地方,而太子没发话,其他人只能站着,哪怕是太子妃,也只是比众人站得更前头一些。
太子妃原本想抢占先机,先行开口,将责任推卸。
但裴长渊却指了指范嬷嬷,“你来说,明良媛为何晕厥?”
范嬷嬷得了机会,自然要把话说得漂亮,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还请罪道:“奴婢失职,不曾照顾好明良媛,还请殿下降罪!”
“太子妃,她说的可有误?”裴长渊剑眉微蹙,给了太子妃一个辩解的机会。
面对这么多人,太子妃没法抵赖,屈膝道:“殿下恕罪,妾身实在不知明良媛已有身孕,否则怎敢委屈了她,也是杨承徽一力状告,妾身为稳固宫中规则法度,这才略施小惩。”
杨承徽一听太子妃将事赖在自个身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仓惶为自个辩白,“殿下明鉴,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明良媛有损殿下清誉,妾身也是为殿下着想。”
“好一个为孤着想,”裴长渊沉声轻哂,“看来明良媛受惊晕厥,还是孤的错了?”
“妾身不敢,”杨承徽哪里敢接这样的话,连连叩头,“妾身绝无此意,求殿下明察!”
裴长渊又看向太子妃,“所谓传言,孤早已查清,不过是些无中生有之事,太子妃轻信谣言,不辨是非,这就是你身为储妃的规矩法度吗?”
当着众人的面,太子说这样的话,丝毫没有给太子妃留脸面。
太子妃花容失色,提裙跪地,“妾身有失察之责,不敢辩白,求殿下责罚。”
太子妃一跪,满屋子的人纷纷跪下,屏气吞声,不敢说只字片语。
裴长渊高坐上首,不怒自威,“孤最厌烦搬弄口舌之人,杨承徽无事生非,着降为奉仪,从今往后不得侍寝。”
降为奉仪也就罢了,竟连侍寝的机会都没了,这对于后宫妃嫔来说,和赐死有什么两样?
杨承徽血色尽失,吓得眼前发黑,哭天抢地哀嚎:“殿下恕罪啊,妾身冤枉,妾身再也不敢,求殿下饶恕!”
可她哭的越响,裴长渊的脸色就越沉,“冯忠,带下去。”
冯忠想到明良媛还没醒,连忙示意宫人捂住了杨奉仪的嘴,连拖带拽地将人弄出了正贤堂,送回芳粹院。
杨奉仪走了,可她哀凄的哭声却响在每个人耳边,曾插过嘴的李昭训,额头已经触地,生怕也落得一样的下场。
连太子妃也没想到,太子这次处理的如此果决,从承徽被贬为奉仪,不得侍寝,杨氏这辈子算是完了。
可见太子是真的动了怒,明思只是昏厥,太医也说对胎儿无损,仍能令太子这般在意。
太子妃恨得眼里迸发出一道道血丝,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让明思摊上了?
可她再恨,为了保住体面,不被太子亲自斥责,太子妃只得主动受罚,“妾身有罪,愿抄《女诫》百遍,用以自省。”
方才,太子妃要明思抄《女诫》百遍,是刁难羞辱明思。
现在,太子妃却自请抄写《女诫》百遍,这比明思受到的屈辱更深。
发出的冷箭射回了自个身上,太子妃痛不欲生。
裴长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没有说允或是不允,屋内静了下来,能听见窗外枝头的鸟雀声。
这时,一位宫人来报:“殿下,明良媛醒了。”
裴长渊抬眸,瞬时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思 ,“孤便准太子妃所求。”
裴长渊起身,几步走下台阶,眼瞧着要离开正厅,又回身扫视众人,冷声说:“方才驿报所呈,江南西道大雨已停,明良媛便有了身孕,此乃祥瑞之兆,往后东宫谁再传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休怪孤无情。”
随后,太子匆匆离去。
李昭训低着头,看见了太子急切的步伐,想起当初自个有孕,太子反应淡淡,恩宠也未增加,她还以为殿下不喜欢孩子。
可如今明良媛有孕才一月,殿下便这般欢喜,竟用“祥瑞之兆”来为明良媛洗刷污名。
原来殿下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备受恩宠的明良媛来日生下孩子,她的大郡主,又该如何自处呢?
*
西厢房,明思醒了,正由银烛扶着坐起,瞧见太子身影,便要下地行礼。
裴长渊摁住她的肩,“坐着,别乱动。”
“殿下,”明思睡了一觉方醒,眼里沾着点水光,眸子湿漉漉,“您怎么来了?”
“你有孕了,就一点没察觉?”裴长渊握住她的手,板着脸训道,“若是出了岔子,孤非得狠狠罚你身边之人。”
裴长渊不敢想,若非她晕厥,真跪了两个时辰,这个孩子还能保住吗?
太子妃口口声声不知情,却这般恰巧要罚她。
听得这话的银烛白了脸,低着头不敢声张。
“妾身真的有喜了吗?”明思还有些不在状态,宛如天大的惊喜砸在脑袋上,将人砸得晕乎乎,生怕是自个的错觉。
裴长渊瞧着她苍白的小脸,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柔和下来,“是真的,你要当娘了。”
明思闻言终于露出浅浅笑意,拉着太子的手放在腹部,轻轻地蹭了蹭,“殿下也要当父王了。”
说完,明思又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忘记殿下已有大郡主,早就当过父王了。”
她这般笑容,令裴长渊心尖发软。
“不一样,”裴长渊的手悬在明思腹部,不敢使力,手腕发酸也没放下,另一只手搂住明思入怀,低喃一声,“思思,为孤生个长子。”
东宫无长子,父皇急,朝臣急,百姓急,太子没急过。
可此时此刻,得知明思有孕,他却有一丝急切,盼望这是他的长子。
明思靠在太子怀中,小嘴微嘟,轻声埋怨,“若是郡主,殿下就不疼她了吗?”
“不可胡说。”裴长渊听说孩子在腹中是能感知到外界,若是父母不期盼孩子的到来,兴许会离开,所以裴长渊不许明思说这样的话。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好,孤一样疼爱。”瞧明岁安的模样,也八成想得出来,明思生下的女儿有多惹人怜爱。
明思伸手抱住了太子,笑意盈盈,“嗯,若这一胎是郡主,妾身就再给殿下生个长子可好?”
这般贪心的话,也只有明思说得出来,可裴长渊却没有不悦,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心中当是有他的吧。
裴长渊剑眉舒展,“好,你先把身子养好,孤几日不去风荷苑,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脸颊又瘦了。”
她穿得这样素净,愈发显得气色不好,叫人更加怜惜。
想到从前太子说,她不好好吃饭就要罚银烛,明思便耍起赖来,“不怪妾身,这得怪肚子里头这个,让妾身胃口不佳。”
“害喜严重吗?”裴长渊舍不得怪明思,肚子里这个就更舍不得了。
“尚好,妾身现下就有些饿了。”明思看着陌生的床榻,说道:“妾身已无碍,回风荷苑吧。”
在正贤堂,她可吃不下东西。
两人从西厢房出来时,院子里太子妃等人还未散去。
明思注意到杨承徽不在其中,也没多问,欠了欠身,对着太子妃说:“妾身失礼,劳烦娘娘了。”
“明良媛不必多礼,”太子妃再不满也得扬起得体的笑容,“是本宫听信了杨奉仪片面之言,冤屈了明良媛,本宫向你道句不是。”
堂堂太子妃对妃嫔道歉,已是极其给明思面子,若非太子在这,就是死,她也不可能这样做。
哦豁,变成杨奉仪了。
明思状似大度地说:“太子妃赏罚皆是恩赐,妾身岂敢抱怨。”
当着太子的面说“岂敢抱怨”,何尝不是另一种“抱怨”呢?
“明良媛饿了,莫再耽误,”裴长渊吩咐冯忠备轿辇,又看向太子妃,“明良媛有孕,往后的请安就免了,太子妃意下如何?”
这才有孕,还未显怀就要免了请安,当初李昭训可是挺着肚子风雨无阻,直到生产前几日才免了请安,明思凭什么总是能得到特权?
太子看似询问太子妃的意见,实则太子妃哪敢有意见,只笑着说:“这是应该的,一切以皇嗣为重,明良媛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那妾身就谢过娘娘了。”明思冲太子妃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太子妃却没忽视她上扬眉眼中的挑衅,气得额头青筋狂跳。
当着众人的面,太子扶着明思上了轿辇,两人扬长而去。
太子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言不发进了内室,其余妃嫔先后离去。
围观整场戏码,却没怎么开口的万良娣上了步辇,遥望已经消失在拐角的太子轿辇。
“娘娘。”赵姑姑担忧地唤了一声。
明良媛有孕,太子这般宠爱,只怕不日又要晋封,就要与万良娣平起平坐了,将来明良媛无论生的是男是女,都会压万良娣一头。
万良娣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眼里的失落却显而易见。
不过短短数月,原以为跌落尘泥的明思,打了所有人一个重重的耳光。
盛宠,子嗣,都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差距太大,让万良娣连嫉恨都不知该从何恨起。
家中送她入宫,竟是错的吗?
*
回到风荷苑没一会,前院的膳食就送到了。
明良媛有孕,冯忠特意让柳太医查看了一次,得知没有忌讳的菜式才送了过去。
早膳明思就没怎么用,又折腾了一场,她是真饿了,倒比前两日多吃了些许。
范嬷嬷端上一碗梨汤,替换了原本的茶水。
明思吃饱喝足,气色跟着好起来,裴长渊便让柳太医重新为明思瞧瞧。
柳太医为明思把了脉,又询问了范嬷嬷与银烛几句话,才道:“恭喜殿下,娘娘的确有孕一月有余,健康无虞。”
“她今日受惊也无碍吗?”裴长渊可没忘记她刚才躺在正贤堂的模样。
柳太医:“只要好生歇息几日,也就无恙了。”
有这话就放心了,裴长渊正色吩咐道:“既如此,孤就把明良媛母子交给你了,他日母子平安,少不了赏赐,若出了岔子,你当知道后果。”
陈太医虽好,但柳太医是裴长渊用惯了的,知根知底。
柳太医连忙跪了下来,叩头道:“谢殿下看重,微臣定不辱使命,好生照看娘娘与皇嗣。”
而后,裴长渊又询问了几句,便让冯忠带着柳太医,一同去看看风荷苑是否有妨碍妊娠的忌讳。
屋内,裴长渊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几个人,“范嬷嬷,你是医女出身,孤特意拨你到明良媛身边伺候,怎会连她有了身孕都不知?”
范嬷嬷跪了下来,也不敢辩解,“是奴婢大意,请殿下降罪。”
范嬷嬷不辩解,自有明思为她说话,“殿下,妾身月事向来不准,怨不得范嬷嬷。”
裴长渊面容严肃,“这样大的事也后知后觉,今日倘若真跪了两个时辰可怎么办?”
“现下不是没事嘛,”明思挽着太子胳膊,温声软语撒娇,“妾身这些日子忙碌,还当是累着了,才没当回事。”
裴长渊这些日子忙碌,却不知她在忙什么,“你做什么累着了?”
“妾身只想说给殿下听,您让她们下去吧。”明思眼巴巴望着太子,分明是替范嬷
嬷等人求情。
裴长渊看出来了,却也没奈何,“往后好生照看主子,他日皇嗣平安降生,就当将功抵过,否则孤一并问罪。”
范嬷嬷与银烛等人连连称是,才被太子遣了下去。
屋内就剩下两人,裴长渊睇了她一眼,“就知道护着她们。”
“殿下最好啦!”明思笑嘻嘻献上香吻,“妾身是真有话想和您说。”
裴长渊伸手扶着她的腰,略低了低脖颈,“想说什么?”
明思拉着太子起身,“殿下来。”
裴长渊跟着她到了书案前,这边摆着一口不小的箱子,等明思开了盖,才见里面装的都是些书册。
“这是妾身抄写的经书。”明思偏头看向太子,面上笑容褪去,郑重道:“今日是先皇后的诞辰,可惜妾身无缘去太庙祭拜,因此抄写了这些经书,聊表心意。”
“这么多?”裴长渊愕然,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明思的簪花小楷写得漂亮,整齐划一,可见用了心思,并非随意抄写。
明思说:“共四十九本,妾身听闻在佛教中四十九有圆满的意思,先皇后贤名天下皆知,妾身与先母都曾受过恩惠,心中感念,却也做不了更多,只能以此祭拜。”
“你写了多久?”裴长渊清隽的喉结微微滑动,看着这些经文,心口蔓延开一股从未有过的涩意。
明思说零零散散写了几个月。
四十九本,几个月,轻飘飘的数字,全都化为了巨石压在裴长渊胸口。
他这个亲儿子都没有想到,明思却已付诸行动,或许她此举有为了讨他欢心的原因,可她也是切切实实付出了时间精力。
而他的发妻,太子妃呢?却只顾着在母后诞辰这日,处置她的眼中钉。
这让男人怎能不偏心?
从前总说明思这张嘴巧言令色,惯会说好听的话哄他,可她一旦行动起来,更让裴长渊招架不住。
不愧是母后从前为他看中的太子妃人选,为着这份心意,母后没有看错人。
“殿下,先皇后已登极乐,”明思仰头看他,星眸澄澈如春水,双手握着他的掌心,“往后,妾身与孩子陪着殿下可好?”
只一句话,即便是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
裴长渊揽她入怀,掌心贴在她脑后,轻轻地揉了揉,幽深黑眸翻涌着道不明的情绪。
他沉着嗓音应了一声:“好。”
母后去时,皇姐不在京,父皇仍有爱妃无数,裴长渊只觉得天地都抛下了他,守孝三年,仍觉不足,每逢母后诞辰与忌日,总是心绪沉郁,无法自抑。
这些日子不入后院,除去南方水患,也因为母后诞辰,他没有欢愉的心思。
太子妃与他成亲多年,可他从未在太子妃的口中听到过这些话。
堂堂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尊他,敬他。
殊不知,他也会想有人陪在身边。
“思思,孤会护着你与孩子。”裴长渊抱紧了她,仿佛急于拿出点什么答复这份心意。
“孤这就下令,晋你为良娣。”
第38章 孤答应你【二合一】不召寝别的妃嫔。……
“殿下,妾身不要。”
裴长渊以为得知晋位的消息,明思会与先前一样欣喜,可她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为何?”裴长渊略松开她,垂眸打量,见她面上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是真的不要,而不是欲拒还迎。
明思拉着太子回了软榻那边,“妾身腰酸,坐下说可好?”
柔软的迎枕垫在身后,明思倚上去,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不急不缓地问:“殿下,恕妾身多嘴,南方水患如何了?”
裴长渊坐在她身侧,并不疑惑她知道此事,“方才传来驿报,大雨已停,下一刻,便得知你有了身孕,父皇瞧着挺欢喜。”
怎能不喜悦呢,皇上早就盼着东宫有喜,还是在水患有解除之机的时候,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大雨虽停,但水患已成,朝堂必定要派人去赈灾,而万良娣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此事应当由他负责,是吗?”
这就是为何前些天太子去万良娣那,明思不着急的原因,太子八成就是为着这件事,哪里是为着宠幸万良娣。
没说出来的心思被人猜了个干净,裴长渊轻笑了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真生了一副玲珑心。”
在旁人以为万良娣重新得了他的宠爱时,只有明思知道其背后深意。
自古以来,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虽说裴长渊不至于要依靠某一个妃嫔或者朝臣来稳住地位,但该利用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
只是去一趟万良娣那,户部尚书便能更加尽心,其实对于任何人来说,这是一件极其划算的事。
“户部尚书已经带着赈灾银奔赴江南西道。”既然已经被她猜出来,裴长渊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他虽然去了,但赈灾非一时之事,”明思握住太子的大掌,指尖在他掌心划来划去,“妾身入宫不久,家父获罪,如今又流言沸沸,不宜晋位良娣,与万良娣平起平坐。”
“流言乃故意中伤,不必放在心上,你有孕,晋位谁能说什么?”裴长渊的手心涌起一阵阵痒意,受不住了,索性攥紧了手,将明思的手包了起来。
明思想抽手却抽不开,语气有些许无奈,“万家虽不会说什么,但难免心有芥蒂,况且只是有孕,不如生下孩子再说,否则来日殿下该给些什么赏赐?”
做了良娣,再往上便是太子妃了,可储妃不会轻易废黜,除非孙氏或者信阳侯府犯了大错。
“这样是委屈了你。”明思一心为着大局着想,教裴长渊更加放不下,拉起她的手,薄唇在她手背亲了下。
后宫妃嫔争的无非是宠爱与位份,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高位,她却不要,这般傻。
说她是醋坛子,实则她才是东宫最识大体的那个。
明思从迎枕上坐了起来,靠进太子怀中,扬起白净的小脸,“殿下,您是储君,当以百姓为先,妾身能在东宫衣食无忧,比遭受水患的百姓幸运千百倍。”
她这般体谅,竟令裴长渊生出些许愧疚之意,越发想要补偿她。
裴长渊握紧了她的手,凤眸微垂,掩映着柔情,“既不要晋位,孤给你安排个小厨房可好?”
满东宫,只有太子妃有小厨房,真要计较起来,这可比晋位更显隆宠。
有小厨房要方便多了。
明思欣然接受,“好呀,这样妾身就可以让银烛做些点心。”
“孤让冯忠安排,一应食材都从前院走。”裴长渊已经不大信得过后院的膳房。
他又说:“再按良娣规格安排上步辇,往后你出行便利,月俸也照良娣规制领。”
如此一来,明思和良娣之间,也不过是差个虚名。
“谢殿下为妾身安排周全。”明思直起纤腰,笑靥如花,勾着他的脖颈亲他。
裴长渊怕她摔着,不得不分出点心神来护她,不敢将她搂紧,免得压着肚子。
两人看似没有从前贴得紧,可是那颗心却更近了。
明思困了,想午歇,裴长渊还有政务,就先回了古拙堂。
回去没一会,太子就下令给明思增添小厨房、步辇、月俸等一应照比良娣,并且不曾过问太子妃,让冯忠全权处理。
对于她有孕没能晋位之事,银烛与外界一样疑惑,她们都以为明思一定会被晋位良娣。
明思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困,睡眼惺忪,“不急,位
份还不就是殿下一句话的事,可殿下的心却不是随时都能握紧。”
范嬷嬷递上拧好的热帕子,揣测着:“主子是想以退为进?”
看似明思没有晋位,实则比晋位还要令人艳羡,连万良娣都没有小厨房呢。
并且明思这般识大体,也让太子心生一丝亏欠,这可比缥缈的宠爱更加要紧。
有了亏欠,还怕没有爱吗?
明思擦了擦脸,热气一熏,清明些许,“说到底父亲还不曾洗刷冤屈,我身上背着个罪臣之女的名头,流言如沸,我站的太高也怕站不稳。”
等她生下孩子,才算是在东宫站稳了脚跟。
“况且,”明思把帕子还给范嬷嬷,抬眸看了眼窗外绿意盎然的景致,“自我入宫,万良娣未曾对我做过什么,我也不想与她为敌,我退这一步,希望她能领会其意思。”
虽说万良娣未必喜欢她,也冷嘲热讽过几句,但比起太子妃与杨承徽,万良娣已算得上和蔼,宫里头的女人,哪会没有摩擦,但利益大于一切。
“万家根基深厚,非信阳侯府能比,主子思虑周到,也不知当初孙家是怎么得到太子妃之位。”连外人都不解,万良娣不满被太子妃压一头也正常。
可银烛仍有些担忧,“即便主子此时不晋位,来日诞育皇嗣也会晋位,万良娣不会不明白,万一对您提前下手可怎么办?”
对于一个即将要追上自个的敌手,要么拉拢,要么让她跌下去。
而让明思跌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令她腹中孩子不保。
只怕不知多少人有这样的念头。
“那就看她怎么选了。”明思对此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外边清风和煦,明思想去喂锦鲤,走出去几步,想起来件事,“文奉仪如何了?”
银烛扶着她,小心看着台阶,“您晕过去时文奉仪垫了一下,奴婢已请太医去看过,并无大碍,就是手腕撞着门槛青了一块。”
“难为她了,你多送些东西去她那,让她有空来风荷苑坐坐。”明思知道文奉仪的性子,今个为她出声,算是极为难得,她也领这个情。
“您有了身孕,殿下常来,只怕文奉仪不会来。”接触这么久,银烛已经了解文奉仪的性子,好似很害怕太子殿下。
明思摇了摇头,“罢了,随她去吧,也别勉强。”
*
半下午,蒋陵带着一份文书进了古拙堂书房。
“殿下,这些就是此次明良媛谣言中牵扯到的人。”蒋陵将名单呈递上去。
裴长渊翻开看了几页,没什么意外的,在上头看见了薛家的手笔,已被贬的杨奉仪,还有太子妃。
虽然太子妃只是隐蔽的从中添了一把火,还是被蒋陵抓住了首尾。
“老三娶了豫州节度使的嫡女,这就急不可耐了。”裴长渊合上名单,扔在一侧。
即便鲁王上朝听政又如何,这次江南水患,父皇仍旧交给了自己,鲁王倒是争取过,可父皇连考量都没有。
蒋陵垂首道:“卑职探查到豫州节度使与鲁王书信来往颇密,如今鲁王有了封地,可以培养一部分亲兵,再加上薛家,只怕要成后患。”
皇子拥有兵权是大忌,但鲁王显然是奔着豫州节度使的兵权去的。
裴长渊何尝不明白,不过这些兵权加起来,也没有西北的一半。
想到今日明思消瘦的脸蛋,他问:“西北有消息传回来吗?平南公那事查得如何了?”
蒋陵:“暂时没有,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殿下的猜测是对的,大梁内,有鞑瓦的细作,能令平南公马失前蹄,只怕渗透得不浅。”
他们是冲着平南公的命去的,但没想到皇上和太子都对平南公有一定信赖,未曾赐死,更甚至流放南疆,离开西北,对平南公来说也算是另一种保护。
裴长渊靠坐在太师椅上,抬眸看向窗前摆着的几盆鸢尾花出神,不知是不是水土的原因,古拙堂的花香似乎不如风荷苑。
好半晌,他说:“平南公是西北的一道屏障,是大梁的“外”,下一步,就该冲“内”下手,增派些人手盯着薛家。”
助力鲁王夺嫡,让朝堂乱起来,这是最快的法子。
蒋陵心领神会,“卑职明白,即刻安排下去。”
“冯忠。”裴长渊唤了声。
冯忠连忙进来听命,“奴婢在。”
“吩咐下去,赐万良娣协理后院之权,往后东宫后院之事,由太子妃与万良娣一起处理。”看着书案上那份名单,裴长渊的神色算不得好看,这个太子妃,选错了。
“奴婢遵命。”冯忠心中一凛,点头应了下来。
裴长渊想了想,又道:“另外,放出消息去,明良媛有孕,江南大雨便停,此乃祥瑞之兆,什么红颜祸水,皆是无稽之谈。”
蒋陵与冯忠双双应下,都明白殿下这是要用“祥瑞之兆”去对冲明良媛的污名,也是维护东宫清誉。
从书房出来,冯忠叹了口气,小声说:“殿下这是对太子妃不满了。”
上次是私下和太子妃谈分权之事,还维护着太子妃的脸面,这次殿下直接下令,闹得人尽皆知,体面算是没了。
“要是我也得不满,”蒋陵双手抱臂,斜倚在那棵大榆树的树干上,不解道:“太子妃是殿下正妻,却跟着外人一起抹黑东宫,对付殿下,这谁能高兴?”
虽然有些话蒋陵说是逾矩,但他真觉得太子妃蠢得有些过了,没见过胳膊肘往外拐的,这对她有什么好处?从前也没见太子妃这样啊。
再瞧瞧明良媛,为了江南百姓着想,自请不晋位,高下立显,真不怪殿下偏宠明良媛。
冯忠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明良媛太得宠,太子妃是急糊涂了。”
“万良娣不急吗?她可没掺和这件事,还有上次钱家那事,尽给殿下添乱。”同样是东宫妃嫔,蒋陵倒觉得万良娣更稳得住。
冯忠用手中拂尘敲了敲蒋陵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你当世家只是摆设吗?一个家族的底蕴在子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信阳侯府到底是半路侥幸得了天恩,才挤进皇城脚下,太子妃也是半路接受贵女礼教,明面上瞧不出什么,但时间久了,马脚也就露出来了。
不似万家和明家,都是开国功臣,明良媛落到那等田地了,还能这么快翻身,和自幼的教养脱不开干系。
再这样下去,太子妃之位就不好说了,当初信阳侯费尽心血将女儿送进东宫,也不知他将来是否会后悔。
储妃之位,没点本事还想坐稳?笑话。
冯忠一面感叹着,一面去正贤堂与仪禧院传太子之令。
与太子命令前后到达的,还有诸多给明良媛的赏赐。
前头鲁王妃有喜,皇上皇后都有厚赏,隔着也没几日,明思有喜,皇上皇后赏得却更重,更多。
虽说东宫有喜是大事,可到底只是明良媛有孕,又不是太子妃有喜,这般隆恩,倒叫薛贵妃颇为不满,觉得明思抢了鲁王府的风头。
前头好不容易给东宫泼的脏水,也因为明思一有孕,江南西道的大雨就停了,被冠上“祥瑞之兆”的名头而不攻自破。
再加上扬州范家打着为明思腹中孩子祈福的名义,广设粥棚,捐钱捐粮,使得明思的声誉一朝反转。
现在人人都说明思是“福星”,赞颂还来不及呢!
加上户部尚书亲去赈灾,他的女儿在东宫,自然向着东宫,每每见着百姓,总要反复说太子殿下惦记着他们,如此几番下去,哪里还有人说东宫半个字不好。
反而因着这件事的逆转,令太子的名望更上一层楼。
可把薛贵妃气得眉毛倒竖。
刘嬷嬷像是生怕薛贵妃不够生气,还在这说:“娘娘,奴婢打听到明良媛与鲁王妃的身孕差不了几日,有人议论谁会先生下皇长孙。”
“果真?”薛贵妃秀眉蹙起,这才高兴了没几日,明思又来给她添堵。
“就东宫那样子,她能不能生下来还不好说,凭什么和鲁王府争皇长孙之位?”薛贵妃想起太子妃那蠢相,嘴角浮起一丝阴狠。
不过随意挑拨几句,太子妃就能跟着泼东宫自个的脏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坐上太子妃之位,也就是东宫妃嫔人少,要不然她早被人扒下来了。
“递话给鲁王,多留意着太子妃的母亲钱氏,女儿不聪明 ,母亲也好不到哪去,本宫要让明思的胎活不到出生的那一日!”
*
钱氏是不聪明,钱家人都说她命好,当初嫁给了名声不显的信阳侯,这才得以成为侯夫人。
但信阳侯能从寒门中钻研出一个侯爵,还将女儿捧成了太子妃,却是有几分能耐,因此被太子一点拨,得知太子妃参与了传谣一事,又忧又怒,当即让钱氏入宫提点太子妃。
钱氏自从钱家被抄后,在侯府里过的就不痛快,家里的妾室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太子妃让她别和小妾争奇斗艳,但争了这么多年,心里这口气哪儿松得下去。
再加上谣言一事又被信阳侯狠狠骂了一通,怨怪她教的好女儿。
钱氏有口说不清,入了宫,先捏着帕子哭了一场,“当初你父亲还只是一个百户,整日忙着军营之事,我又要管家,又要伺候公婆,还要照顾孩子,你都是太子妃了,我哪儿没把你教好啊?”
“原本以为你父亲成了侯爷,我也能跟着享享清福,结果他一个姨娘接着一个姨娘往府里纳,教我受尽了妾室委屈,早知当初就不嫁给他了。”
太子妃被万良娣分了管家之权本就心烦,哪里有心思听钱氏哭闹,连敷衍都懒得,随她哭去。
白嬷嬷见此,只能代替太子妃安抚钱氏。
见女儿不搭理自个,钱氏哭着便觉得没意思,逐渐收敛,把信阳侯的话带到:“你父亲说你不该跟着传明思的谣言,虽是抹黑了明思,也抹黑了东宫,殿下才会气恼。”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太子妃啧了一声,她早就反应过来了,“这次我是做错了,可你们能不能学学明家,给我长点脸?”
钱氏一脸懵,“明家怎么了?平南公不是还流放着吗?”
白嬷嬷看不下去了,说:“扬州范家打着为明良媛祈福的名义,在江南水患最严重之地施粥数日,为明家挽回不少名声。”
钱氏啐了一口,“尽会这些虚伪做派,无非是想讨太子欢心。”
太子妃气得想对自个母亲翻白眼,“水患严重,殿下忧虑,万良娣的父亲前去赈灾,明思的外祖家施粥救济,咱们家做什么了?”
钱氏脸色涨红,为难起来,“咱们家哪像范家那么有钱,范家是扬州富户,你父亲那点俸禄,养活全家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万家也是百年世族,底蕴深厚,侯府与侯府也不都是一样的。
之前钱氏还有钱德绅的孝敬,现在钱德绅尸骨都寒了,她日子也过得紧巴巴,更别说拿点闲钱给别人花,想做样子都做不了。
“算了,母亲,你出宫去吧,我这正忙。”太子妃实在不想继续聊下去,生怕被自家人气死。
可钱氏话还没说完,“你父亲让我叮嘱你,别去动明思腹中的孩子,说什么东宫该有长子了。”
话是这样说,钱氏却很不满,“真要让明思生下长子,你可怎么办啊?”
钱氏一想到自个儿子因为明思萎靡不振,就见不得明思好,巴不得明思来个母子俱亡,“要是明思能出个意外,自个把孩子弄掉就好了。”
这种话和期待老天爷掉金子有什么区别?
太子妃从前和钱氏母女关系还不错,可这些日子以来,家中总拖后腿,听到这种话,她连气都懒得气了,随意将人打发了出去。
白嬷嬷把人送走,再回来,瞧见太子妃的脸色,连忙去倒了杯茶水,“娘娘可要听侯爷的?”
太子妃不想喝茶,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让明思生下长子,待来日平南公起复,把本宫这个太子妃宝座也让给她吗?”
现在独属于太子妃的小厨房都给了明思,更别说日后明思生下孩子了。
“怎得本宫就能摊上这样的娘家?”太子妃心酸不已,对比万家和明家范家,孙家钱家简直就是她的拖累。
“我让家里早些处理了平南公,迟迟没有动静,再这样下去,明思生下长子,万一将来被立为皇太孙,明家迟早会找咱们算账。”
若只是普通妃嫔得宠也就罢了,偏偏是和她有仇的明思,她已经对明家那对幼子下手,此时怎么回头?
她回头,明思就会放过她吗?
太子妃语气阴狠,强撑着一口气道:“本宫回不了头,只能继续斗下去。”
“那娘娘打算怎么做?”白嬷嬷也知道太子妃不甘心。
太子妃思忖片刻,吩咐道:“殿下不是让万良娣协理本宫,你明日下午将万良娣请来。”
“明思生下孩子,首当其冲的是万良娣,本宫就不信她不急。”
*
旁人急不急不知道,裴长渊有点急。
“呕……”膳房上了一道滋补的炖羊肉,谁知明思闻到羊肉味就开始吐,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吐得小脸都白了。
裴长渊皱着眉头吩咐:“赶紧把膳食撤走,另换些别的。”
“如何?可要传太医来?”裴长渊走了过去。
明思背对着他,“殿下别过来。”
害喜实在有些狼狈,明思眼泪汪汪,并不想让太子看见这副样子。
范嬷嬷匆忙端了酸梅饮来,“主子喝口酸的,压一压。”
银烛用热帕子为明思擦干净嘴角,把唾壶换了下去,急的也要掉眼泪了,这才怀上就如此受罪,往后几个月可怎么熬。
裴长渊此刻哪还顾得上别的,坐到明思身侧,“孤又非初次见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明思喝了两口酸梅饮,勉强把那股子反胃压住,眼尾水光一片,“妾身不想让殿下瞧见心烦。”
“你怀着孤的孩子,食不下咽,孤瞧不见就不心烦吗?”裴长渊伸手为她扶着碗,“有什么想吃的?孤让人去做。”
明思摇了摇头,嘴唇发白,“现下什么都不想吃,殿下先去用膳吧。”
“罢了,晚点让膳房重新备一桌清淡些的。”裴长渊也没了用膳的心思。
之前李昭训有孕时他没怎么在意过,不知道女子有孕如此辛苦,明思吐得小脸憔悴,一胎都这样难,还夸口说生几个。
明思把酸梅饮放下,将范嬷嬷等人遣了下去,凑近太子,柔柔依偎进他怀中,把脸埋在他胸膛上。
裴长渊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低声笑了下,“怎得忽然撒起娇来?”
明思不说话,只是将他搂得更紧,好像在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
可裴长渊惦记着她有孕在身,怕压着她肚子,索性把人抱了起来,“吃不下就先不吃,孤没怪你的意思。”
“装起小哑巴来了?”裴长渊勾起她的下巴,却见她泪眼朦胧,竟是无声掉着眼泪。
男人喉头微紧,抽出帕子为她拭泪,语气更柔,“好端端哭什么?”
“妾身有些害怕,”明思抿着嘴角,眼里含着泪,楚楚可怜,“怀胎十月,妾身不能为殿下带来欢愉,还要令殿下心烦,怕您厌恶妾身。”
裴长渊哭笑不得,把她眼里的泪水擦去,“听说有孕后易敏感多思,还真是这样,孤什么都没说过,你可别污蔑孤。”
“可是妾身有孕,不能侍寝,将来妾身挺着大肚子,不好看了,殿下就不来了。”明思没有忘记范嬷嬷曾讲过的容嫔。
裴长渊不知她是怎么想得那么远的,“你觉得孤来风荷苑,只是因为你长的好看?”
“难道不是吗?妾身可是京城长的最好看的姑娘。”明思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一点也不知何为谦虚。
“孤看你是京城里脸皮最厚的姑娘。”裴长渊捏了捏她的脸颊,却没多少肉,不由得肃起面容训道:“莫胡思乱想,没听太医说孕中不宜多思吗?”
明思神色讪讪,不服气似地撅了噘嘴,“妾身没有。”
她害喜本就吃不下东西,若还为了这种没影的事忧心,能好好养胎吗?
裴长渊索性说个明白,“说你是个醋坛子一点也没错,孤答应你,平安生产之前,都不召寝别的妃嫔,这下放心了?”
“殿下一言九
鼎!“明思眼里霎时迸发出精光,整个人气色都跟着好起来,犹如得了天大的便宜。
太子答应过她的事从未反悔过,明思这下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明思伸手搂着太子的脖颈,欢喜地去亲他,像是回报太子的承诺。
裴长渊舌尖尝到了酸甜的味道,是她方才喝的酸梅饮,滋味不错。
他本想浅尝辄止,明思却越发过火,手从他的衣领伸了进去,柔软的指腹胡乱蹭着他后背,似挠人的小猫,弄得人心痒痒。
裴长渊绷紧了脊骨,将她的手拉出来,黑眸深沉,神色严肃,“既不能侍寝,就别勾孤。”
从前他不重欲,可也不知怎么,轻易就能被她挑起火,以前被挑起了火,还能压着她泄火,现在她有双身子,拿她没办法。
明思无辜地眨了眨长睫,“可殿下年富力强,总忍着也不好。”
“那孤去别的院子?”裴长渊挑了挑眉梢,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不许去,”明思跪在太子腿上,纤细双臂搂着他的脖颈,温热气息洒在男人耳畔,娇声引诱,“妾身帮殿下。”
与此同时,明思跪着的膝盖往中间压去,裴长渊腹部一紧,收拢了扶着她的臂膀。
第39章 讨她欢心【三合一】女之耽兮,不可说……
明思正要俯身帮他,却被男人一把握住了腰窝,她不解抬头。
只见裴长渊眸中郁气不散,“别乱动,你才怀上,不宜过激。”
太医叮嘱过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不得行房,不得情绪起伏过大。
明思这才两个月,他不可能昏头。
也不知他在她心中是如何的禽兽,竟连几个月都不能忍,答应了她还不放心。
“殿下真的不要吗?”虽说用别的法子帮他有些羞耻,但也不是不能做,反正两人更羞耻的事也已经做过了。
“你老实些便好。”裴长渊抱住了人,下颌搭在她颈项,深吸了一口气,想将翻涌的欲望压了下去,鼻端却蹿进来一阵幽香。
“你换脂粉了?”不是鸢尾花香。
明思见太子真没这个意思,也就老实地窝在他怀中,“没有,自从有孕,妾身再没用过脂粉,沐浴连香露都不用。”
范嬷嬷说这些对孩子不好,她就没用,况且不施粉黛也节省了时间。
裴长渊亲了亲她的耳垂,贴得越近,那股香气就越浓,好似夏风拂过花瓣后,风中带着的一点清爽淡香。
“那是你的体香?”
明思奇怪,低头闻了闻自个,“妾身没闻到。”
“罢了,闻着挺舒心。”是独属于明思的气息,连裴长渊鼓动的欲望都被安抚了,他搂着她,薄唇贴在她白皙的颈侧,不断汲取,似上瘾了一般。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明思耳后,令她有些痒,抬手挠了挠耳朵。
裴长渊不满被她打断,攥住了她纤细的腕子,“别动。”
“妾身痒……”明思努了努唇角,缩了下肩膀,“还有点热。”
仲夏已至,气温也随着蝉鸣声逐渐升高,春日舒适不再,如今穿着单薄衣裙,被抱在怀中也觉着些热。
裴长渊松开她,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冬日冷时倒总往孤身上挤,为你暖了多少次冰凉的手足,夏日用不着孤了,便要往外推?”
这是拿他当火炉呢,还有个闲置期。
明思略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呢,在殿下怀中可舒心啦。”
“妾身是饿了。”她找着借口。
冬天太子是真的暖和,夏天也是真的热,这才五月,下个月得更热,有着身孕不宜用冰,也不知得怎么熬。
裴长渊不想与她计较,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那就传膳吧。”
冯忠一直在门外候着,得了吩咐,连声去安排。
明良媛还未用膳,前院膳房不敢熄火,得了命令,没一会就将膳食送来了。
这次没有那些大荤的菜式,明思倒没吐,只是裴长渊瞧着这些菜,又看了看她清减的小脸。
“总吃这些也不行,你如今双身子,只吃素食哪能支撑。”
明思咽下口中脆嫩的芦笋,“范嬷嬷说害喜因人而异,兴许过段时日就好了。”
“那便再看看。”裴长渊拿起勺子,给她舀了一勺离她远些的一品豆腐。
两人用膳,布菜的小太监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在一旁看着,有时也被遣下去。
豆腐极嫩,入口即化,明思吃着,忽然说:“明早想吃甜豆花,入宫后,妾身还没吃过。”
豆花是民间小食,裴长渊常常出宫,自然知道,在宫里他也不曾吃过,但这不是问题,“想吃什么就吩咐膳房做。”
候在一旁的银烛马上应了下来,寻思待会找膳房的管事聊聊。
这顿晚膳用得稍晚,明思怕吃多了又吐,因此没吃过多,裴长渊见着念叨了几句。
明思已习惯,她有孕后,太子的话就多了起来,“殿下很喜欢孩子吗?殿下似乎不怎么见大郡主。”
宫中所说太子喜爱大郡主,也是因为没有别的孩子衬托,实则太子很少提到大郡主。
“她有些怕孤,每回瞧见孤不爱说话,身子又弱,常常生病,孤想着是不是让她回生母身边养着为好。”
就这么一个女儿,谈不上很喜欢,更谈不上厌恶,不知是不是年纪太小,不如明岁安活泼好动,规矩是好,但少了父女孺慕之情,他政务忙,见得少,也就难以亲近。
李昭训也是太子妃的人,大郡主在谁那都差不多,明思没接这话。
“当初李昭训有孕险些小产过,大郡主算是早产,底子弱些,因此你更得好好养着,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裴长渊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他已经开始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明思笑着点头,“妾身一定会照顾好自个,让孩子平安。”
东宫虽说妃嫔不多,但这些年,却只有喜过两次,太子妃小产,李昭训也差点小产,早产未必不是被人算计。
宫里头暗流涌动,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裴长渊心知肚明,宫里头的美人个个芙蓉面,私底下却不知多少蛇蝎心,争风吃醋,互相加害。
从前不怎么进后院,便没怎么关心,但明思这个孩子,他上了心,绝不能有事。
后院妃嫔们的事,还是得后宫之主来开口。
因此隔日,姚皇后待太子妃来请安时,特意提到。
“明良媛有孕快两个月了吧?怀相可好?”算起来,明良媛这个孩子也是姚皇后的孙儿,她关心几句极正常不过。
太子妃哪知道风荷苑的事,随口敷衍着:“听说一切都好,劳母后记挂。”
“那就好,你身为太子妃,有责任庇佑东宫妃嫔及子嗣,”姚皇后的语气一改往常温和,严肃了许多,“东宫迟迟没有长子,鲁王妃又有了身孕,明良媛的孩子不容有失,你可明白?”
太子妃不明白,为何人人都偏心明思那个贱人?
太子喜欢她也就罢了,连姚皇后也这般在意,分明都没见过明思几次。
但心里再不甘,太子妃也得满口答应下来,“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好生看顾明良媛。”
姚皇后仍不放心,再度叮嘱,“太子妃,你得记住,你是太子正妻,只有太子好了,你才能好。”
先皇后掌管六宫多年,宫里从未有孩子出事,不知为何她挑选的太子妃却差得远了,果真马有失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是,儿臣知道。”太子妃怎么会听不出来姚皇后是在警告她。
她哪会不明白,太子好
了,她这个太子妃才能好。
可是明思好了,她这个太子妃还能好吗?
仇敌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你死我活。
生了心魔的人,无论如何劝诫,都回不了头。
午后,万良娣单独来到正贤堂,自入宫后,万良娣除去不得已的请安,她很少来正贤堂。
万良娣不喜欢孙氏,既是因为孙氏抢走了她的太子妃之位,也是因为孙氏的做派她不喜欢,待字闺中时,万良娣就不怎么与孙氏接触,入宫后彼此争宠,更是没了可能。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讲究些许缘分。
“妾身给太子妃娘娘请安。”万良娣屈膝行了礼。
太子妃一派和颜悦色,“万良娣免礼,来这儿坐吧。”
不似以往见面,太子妃总是坐在她独一无二的宝座上,这次见万良娣,特意坐在软榻,也招呼万良娣在另一侧落座,仿佛卸下高高在上的姿态,愿与万良娣平起平坐。
万良娣不知道太子妃何意,但面不改色地坐了,太子下令要她协理后院,太子妃绝不可能有看起来这般欢喜。
“本宫叫你来,是想你帮着看看上个月的账册,殿下既然让你协理本宫,本宫也就偷会懒。”太子妃一边说,一边吩咐宫人把账册搬来。
这些账册先前只有太子妃能看,万良娣头次接触,还以为太子妃会像上次那样,给她安排一些无足轻重的活,没想到是看账册。
只要是懂的,都知道账册里能看出不少门道,轻易不能示人。
万良娣伸手拿过一本账册翻看,“娘娘爱重,妾身不敢推辞。”
“你慢慢看,降香,去小厨房准备些茶点端上来,”太子妃热络地吩咐,扭头又对万良娣说,“院子里有个小厨房是方便些,殿下特意赏了明良媛这个恩典,原本你是良娣,也该有的。”
这话挑拨离间的成分太明显,万良娣不是傻子,善解人意道:“明良媛有孕,皇嗣为重,妾身倒是用不着。”
即便万良娣心里不满,却不想在太子妃跟前显露。
太子妃不动声色地瞥了对面万良娣一眼,随意叹了句,“是啊,明良媛有孕,殿下可真放在心上,将来她生下孩子,定然要被封为良娣了。”
万良娣心中一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明思入宫不过半月就晋位,原本以为这次有孕也会晋位,却不知为何没晋。
但来日生下孩子,是一定会晋位的,良媛之上,就只剩下良娣了。
太子妃察觉到万良娣微变的神色,继续说:“明良媛也是命好,罪臣之女入宫,竟有幸和妹妹平起平坐。”
“明良媛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有功之臣。”万良娣看着账册,已经隐隐察觉到太子妃的意思,只是不搭腔。
太子妃意味深长道:“正是呢,若她没那孩子,定然爬不到良娣的位置。”
茶点陆陆续续上来,太子妃热情招呼万良娣品尝。
万良娣就没见太子妃对她这般关切过,这是明晃晃地示好。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万良娣警惕起来。
接下来无论太子妃说什么,万良娣都打着马虎眼,并不应答,免得留下把柄。
说好看账册,结果账册没看多少,话说了一箩筐,万良娣走的时候,太子妃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白嬷嬷为太子妃打着扇,“娘娘,奴婢瞧万良娣好似没反应,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太子妃喝着茶,得意道:“本宫说了这么多,她怎可能没触动,只是在本宫跟前装罢了,等着瞧,她哪会容许明思和她平起平坐。”
万良娣是被挑起了嫉妒之心,脸色不大好看,被太子妃压一头,又要被明思压一头,她出自簪缨世家,怎会甘心?
她从正贤堂出来没走多久,遇到了来东宫的宁国公主,下辇行礼。
宁国公主淡笑免了礼,瞧了眼她来的方向,“万良娣这是去了太子妃那?”
万良娣颔首,“是,太子妃让妾身帮着看账册,公主这是要去哪?”
“我去风荷苑瞧瞧明良媛。”宁国公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万良娣的面容,发觉她听见这句话秀眉微皱。
不等万良娣开口,宁国公主又道:“听说我回京时,是万良娣帮着筹办的洗尘宴,也不曾见着你出席,还没来得及与你道谢。”
说起这事,万良娣又想起了太子妃虚伪的嘴脸,她亲自操办的,却连宁国公主的面都没见上,好处全被太子妃捞走了。
今日太子妃想与她合作,谁知她将来是否会背后捅她一刀?
“公主喜欢,便是妾身的福气。”万良娣谦虚含笑。
宁国公主拍了拍她的胳膊,和蔼道:“太子有你这个贤妃,也是福气,只待明良媛的孩子生下来,东宫的福气就更多了。”
“明良媛得以孕育殿下子嗣,妾身怎敢与她相比。”万良娣咽了咽喉,宁国公主这话总觉得有深意。
“怎么会,你与明良媛都是好的,你们和和睦睦,太子才能安心在前朝办差,心里也会惦记着你们。”宁国公主已经算是明示了。
万良娣若有所思,点头应了下来。
闲话几句,各自离去。
宁国公主几句话,便叫万良娣这颗蠢蠢欲动的心冷静了一半。
待她回到仪禧院,宫婢递上来一封家书,“是侯夫人送来的。”
万家百年世族,规矩重,很少往宫中递信,免得被人说内外勾结,如今她父亲不在京,母亲来信,难不成家里出了事?
万良娣屏退左右,只留下信赖的赵姑姑,拆开信,主仆两人看起来。
家里没出事,但很巧,宣平侯夫人来信,说的正是方才太子妃和万良娣谈及的话题。
但与太子妃明里暗里,示意万良娣对明思下手截然不同,宣平侯夫人劝诫万良娣不许生出歹念。
“家中只盼你在宫中平安,即便你无宠,殿下仍旧重用你父亲,这已足够。”
“万家选择追随殿下,殿下好,则万家好,如今鲁王妃有孕,东宫需要长子。”
“吾儿切不可徒生事端,免得误了殿下大计。”
万良娣眼眶微红,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我没能给家中争气。”
明思入宫前,她还有些宠爱,明思入宫后,殿下便极少来仪禧院,是她技不如人。
赵姑姑安慰道:“娘娘说的哪里话,侯爷侯夫人就盼着您平安,只要您平安,那就够了。”
又劝她,“方才太子妃摆明了想拿您当枪使,侯夫人说的对,您切勿上当。”
“我知道,”万良娣抹了把泪,“我是不喜欢明思,可也没那般狠心,害她腹中孩子。”
赵姑姑说:“娘娘是最良善之人,与正院可不同,随她们斗去,咱们万家是什么门第,孙家拍马也赶不上,无论将来谁得宠,只要有侯爷在,您地位稳固着呢,来日少说也能封妃。”
既然侯夫人已经这样吩咐,赵姑姑也不是拎不清的人,顺着侯夫人的话劝解万良娣。
方才宁国公主的话,再加上母亲这封家书,万良娣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你说的对,殿下能将太子妃的权力分给我,那就说明信赖我,我不能辜负。”
看太子妃日渐失宠就知道,和太子对着干没有好处,她不能自取灭亡。
万良娣深吸一口气,抬了抬下巴,道:“赵姑姑,吩咐下去,仪禧院往后离风荷苑远点,切勿被人利用,殿下需要长子,明良媛的孩子,得生下来。”
虽然说出这番话,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的,但万家上下千百口人,不能因为她有损。
这是她作为世家女的责任。
*
风荷苑中,明思与宁国公主也说到“责任”。
宁国公主夸明思把一双弟妹教导的很好,“年纪虽小,在崇文殿却很听话,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没有嘉平认识的字多。”
宁国公主来前,明思在后院莲池旁绣帕子,正好快收尾了,她一面用剪子剪断线头,一面笑说:
“不敢担公主赞誉,妾身是长姐,先母早去,教导他们是我的
责任。”
宁国公主亦是长姐,不由得与明思亲近了几分,她拿过绣绷,看着上头栩栩如生的锦鲤道:“女红真不错,我许久不刺绣了。”
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将这一方莲池的景致都绣入了锦帕中。
宁国公主瞧着绣技有些眼熟,打趣了句,“这是送给太子的?我见他用的帕子,似乎也是你绣的。”
明思面颊微红,点点头,“上回给殿下绣的帕子用旧了。”
她先前忙着抄经书,现在闲下来,便想着绣几条帕子,正好后院荷花初绽,就将其入了画。
宁国公主放下绣绷,关切道:“刺绣费眼,你现下有了身孕,还是少做这些细致的活。”
明思答应着,“妾身知道,这不是特意在外边,边赏景边绣,不累眼。”
公主与她聊了几句孕期的忌讳,明思认真听着,若说宫里谁最希望明思平安生下孩子,非宁国公主莫属。
长姐如母,她们是一样的。
说完这些,许是想让明思心情好些,宁国公主特意说:“我回京时见着平南公,他身子硬朗,南疆官员也不曾怠慢,你大可放心。”
明思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谢公主宽慰,妾身相信皇上与殿下,自会为家父洗清冤屈。”
“孕中不宜多思,你好好养胎,都会好起来的,改日我带你弟妹来东宫玩,川儿整日闹着要妹妹,为了见岁安,读书都勤快了。”
见儿子如此,宁国公主又考虑了下,要不还是给他生个妹妹好了,可又觉得,崇文殿这么多玩伴,姐姐妹妹也不少,可儿子还是最喜欢和岁安玩,何尝不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明思在宫里,最惦记的就是一双弟妹,能从宁国公主口中得知近况,自然高兴,不知不觉,便聊了许多。
眼见天色不早,宁国公主离了风荷苑,本想出宫,临了又去了趟古拙堂。
裴长渊书案上的折子在收尾,见着皇姐来了,忙放下手头的事要起来招待。
“你忙你的,”宁国公主摆了摆手,自顾坐在圈椅上,“我去风荷苑瞧了瞧明良媛,顺道来你这看一眼。”
得知皇姐从风荷苑来,裴长渊不免问了句,“皇姐瞧她神色如何?近来害喜,也不大吃得下东西,不知皇姐可有法子缓解一二。”
宁国公主听出了弟弟语气中的担忧,“害喜是正常的,吃些酸甜开胃的就好,我方才见她气色还好,在给你绣帕子呢。”
“有身子还忙这些,也不怕累着。”裴长渊蹙起眉头,嘀咕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宁国公主闻言挑起唇角,她这个冷情寡欲的弟弟,何时这般在意一个女子了?
裴长渊说完后知后觉,在皇姐跟前说这些不妥,清了清嗓子,“皇姐留下用晚膳吗?我让冯忠去准备。”
“不必特意安排,我随着你用就好。”两人都不是铺张的性子,宁国公主也挺久没和弟弟一道用膳。
“咳,”裴长渊移开目光,解释道:“原本想着去风荷苑用晚膳,没让备膳。”
宁国公主打量起他来,若只偶尔去风荷苑用膳,那膳房不可能不准备,膳房没有准备,那只能说明他常常去风荷苑用晚膳。
“明良媛有了身孕,你可不能胡闹。”宁国公主提醒道,怕弟弟血气方刚,明良媛又美艳,两人不顾身子厮闹。
被皇姐叮嘱床笫之事,难免叫人难为情,裴长渊抚着指间的玉扳指,垂下眼眸说:“皇姐想到哪去了,只是用膳,我有分寸。”
“那就好,你若实在忍不住,还是去找旁的妃嫔。”宁国公主想到万良娣,但还是没说出口,弟弟大了,这种事不宜说多。
“罢了,”面对皇姐,裴长渊神色愉悦,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话,他却愿意和皇姐说,“她是个醋坛子,若知道我宠幸旁人,就该不高兴了。”
宁国公主讶然,太子虽不至于三宫六院,但妃嫔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怎么如今连宠幸妃嫔,也要顾忌着明思?
况且这语气,丝毫不像抱怨,倒更像幼时他得了什么宝贝,迫不及待拿来向她炫耀。
宁国公主暗叹,这是上了心啊。
否则就不是“醋坛子”,而是“妒妇”了。
她笑着打趣了句,“你对明思倒好,看来是合了你的心意。”
仿佛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思被戳破,裴长渊握拳轻咳了声,一本正经地说:“东宫无子,父皇总催我,她有孕在身,我多留意几分也是常理之中。”
十分光明正大的借口,可父皇都催了多久了,也没见他对子嗣上心,偏偏明思的孩子,他就这般看重?
宁国公主心知肚明,看重的哪里是孩子,这是看重孩子的母亲。
“也罢,既然你要去风荷苑,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宁国公主起身要走。
裴长渊跟着站了起来,“皇姐留下来用晚膳吧,我晚些过去不打紧。”
“别了,我也怕川儿找我。”宁国公主往外走。
裴长渊送她出去,提到外甥,他就想起了明思的弟妹,遂道:“改日皇姐有空,带着川儿和明良媛的弟妹来东宫玩吧。”
宁国公主侧眸瞧他,满脸戏谑道:“你是想见你外甥,还是想让明良媛见她弟妹,讨她欢心?”
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裴长渊面上难得浮起一丝窘迫,他底气不足喊了:“皇姐!”
“哈哈哈,”宁国公主乐不可支,逗够了人才挥了挥手,“知道了,我抽空就帮你办妥。”
别看她这个弟弟已经长大成人,是万人敬仰,威严加身的太子殿下,但在宁国公主眼中,还是那个会向她讨糖吃的弟弟。
她这个弟弟啊,栽咯。
宁国公主上了步辇,余光瞧着古拙堂的匾额,心想,这样也好。
她迟早要回南邕,弟弟身边有个知心人陪着他,也可安心些。
就是不知道明思的心思,是不是也如他一般。
只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宁国公主想起自己初成亲时与南邕王闹的别扭,兀自摇了摇头,感情这件事啊,不好说,随他们折腾去吧。
*
随着太医与范嬷嬷的调理,明思害喜的症状逐渐减轻,可是天气也越发热了起来,明思又害了暑热。
往年她怕冷多过怕热,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她今年格外怕热,别处还没上冰,风荷苑早早就用上了。
但太医说她不宜用太多的冰,因此冰鉴都挪得离她远远的,想喝碗雪泡豆儿水,结果范嬷嬷不让加冰块。
天热本就心烦,再不得满足,她的脾气也大了起来,太子来了,她都没个笑脸。
可裴长渊瞧她扁着的嘴角,耷拉的眉眼,没有不悦,反倒觉得她格外惹人怜惜,亲自拿起桌上的团扇,为她扇着风。
“也是为着你身子好,怎得还生闷气了?”
风荷苑后院有莲池,开着窗,其实并不热,但太医说有孕之人畏热是正常的。
“雪泡豆儿水里没了雪泡,只剩下绿豆了。”明思低着头,手里绞着帕子,委屈巴巴。
裴长渊瞧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别气了,孤让范嬷嬷去准备,少喝一点不碍事。”
范嬷嬷得了太子吩咐,不得不照办,但也只加了少许,生怕明思不适。
但只是一点儿冰块,也让整碗雪泡豆儿水凉了下来,明思捧着喝了一口,终于满足地露出笑来。
“你啊,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和个小姑娘似的闹脾气。”裴长渊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尖,语气里的无奈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好喝。”明思眨了眨纤长的眼睫,不施粉黛的面容因为热气而微微泛粉,连窗外随风摇曳的荷花都逊色三分。
裴长渊盯着她瞧,手中的团扇未停,微风浮动着她的鬓发,“偶尔喝一次就好,得遵从太医嘱咐。”
“知道啦,”明思并非不懂事,也不知怎么今日没控制住脾气,她吐了吐舌尖,俏皮道:“一定是腹中的孩子想喝,不是妾身。”
裴长渊笑她,“孩子还未出生就要给你背锅,你也忍心。”
明思不管这些,孩子嘛,就得为娘亲着想,趁还不会开口,多背几个锅才是。
喝过几口,解了馋,她舀了一勺递到裴长渊唇畔,“殿下也喝,很甜。”
裴长渊喝了口,腹中便凉了下来,“夏日喝是凉爽。”
“对呀。”明思自个喝一口,又喂太子喝一口。
裴长渊为她打扇的手不停,明思浅笑盈盈,两人坐在榻前分食着一碗寻常的雪泡豆儿水。
枝头的鸟雀成双成对,蝉鸣阵阵,绿树阴浓夏日长。
明思有孕前,太子来风荷苑也勤,而明思有孕后,则是住在了风荷苑,几乎日日都来,陪着她用晚膳。
晚膳后,两人在后院竹林旁闲逛,明思随口说了句,“这
儿凉爽,若是能在这儿睡觉就好了。”
隔日,裴长渊让人在竹林旁建造了一座竹屋。
竹屋对面就是莲池,夏风一吹,荷叶哗哗,花香浮动,推开窗户,格外凉爽。
明思在里头午睡,清风习习,不必摆冰鉴,也能歇个好觉。
她爱上了这个地方,夏日大半的时光都在里头消磨。
连她夜里头想歇在竹屋,裴长渊也应了她,一道在简陋的竹屋安置。
明思不必请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晚下了小雨,待她推开窗,太阳已经升起,荷叶上的雨滴已干,满池荷花随风而动。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风荷苑这名字,取得极佳。
用过早膳,明思又回了竹屋,靠坐在竹榻上,随手拿了一本《诗经》翻看。
绿夏端了一碟子荔枝过来,“娘娘,这是冯公公才送来的,说是岭南贡品,皇上赏给殿下,殿下令人都送来了风荷苑,范嬷嬷说不宜吃过多。”
银烛洗净手为明思剥开荔枝壳,荔枝鲜甜多汁,又被冰镇着,此刻泛着凉意,一口咬下去,明思满足地眯了眯眼,让银烛也吃。
荔枝与蜜桔虽都是贡品,却不可同日而语,冬日气温低,蜜桔还好储存,荔枝摘下枝头,不日就会变味,每年岭南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完好无损的荔枝便留不下多少。
银烛还是头次吃荔枝,尝着甜滋滋的味道,不由地感叹:“主子,殿下对您真好。”
自明思有孕,太子对她已算得上是独宠,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明思,连这般稀少的荔枝,都尽数送来了风荷苑。
若是嫁给孙世诚,哪里有这般优待,只说这荔枝,孙家即便吃得起,轮到明思也是被人挑剩下的。
如今看来入宫倒比嫁给旁人要好。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明思望着剥了壳,白白净净的荔枝轻笑,不紧不慢道:“我入宫不到一年,姻缘却是一辈子的事,急不得。”
杨贵妃那样受宠,最终也只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明思听了范嬷嬷的话,没吃太多,剩下的让人拿回去,“用冰镇着,留给殿下。”
银烛笑着应了声,心想主子也挺在意殿下嘛。
明思擦干净手,低头去寻《诗经》,窗户上钻进来一阵风,翻得书页哗啦作响。
随手拿起书,被风翻到的那一页是《氓》。
长长的篇幅中,映入眼帘的是那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第40章 娃娃亲【二合一】孤爱不释手。……
荔枝稀少,但隆盛帝也没忘记在京的女儿,送了一些到宁国公主府。
奈何荔枝这东西在京城是贡品,在南邕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寻常果树,宁国公主早已吃腻了,一眼也没瞧。
谁知她儿子从崇文殿回来,居然把桌上的荔枝都收了起来,活像是没吃过。
“你不是不爱吃,现下倒稀罕起来了?”宁国公主忍不住问了句。
穆川抱着荔枝,一脸正经地说:“妹妹肯定喜欢,我给她留着。”
说完招来下人,让他们把荔枝拿冰镇着,可千万别坏了。
宁国公主想也不用想这个“妹妹”是谁。
想到太子对明思的上心程度,再一看自家儿子对明岁安也眼巴巴地讨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得了,只怕他们家上辈子是欠着明家了。
荔枝不宜久放,即便在冰窖存着,隔日果皮也已变色,为了不让荔枝坏在半道上,穆川带着一大盆冰去了崇文殿。
老母亲宁国公主已经没眼看,也懒得管。
明岁安和明嘉平是崇文殿年纪最小的伴读,因着平南公获罪,明家在京城的地位不上不下,有些尴尬,两人最初进崇文殿时还受到排挤。
但没关系,有穆川在呢。
他虽然也才九岁,但他父王个子就高,因而他的身量也比同龄人高些,而且他是南邕王独子,在南邕要太阳不给月亮的,就是宁国公主口中的小霸王。
回了京,他也完全不知收敛,谁敢欺负明家这对双生子,保管要被他教训。
去年初进崇文殿时,因着十皇子欺负明嘉平,明岁安上前“保护”哥哥,十皇子把墨渍弄到明岁安漂亮的裙子上,把她弄哭了。
穆川也不管这是自个名义上的“舅舅”,直接把人揍了一顿,让他哭着回去找母妃林嫔了。
但穆川既是南邕的大王子,又是先皇后嫡出宁国公主的独子,还是隆盛帝的嫡亲外孙,备受宠爱。
林嫔带着十皇子去向皇上告状,没讨到半点好,反倒被隆盛帝训斥了一番,之后旁人便收敛了。
后来明思宠爱日盛,再到明思有孕,宠冠东宫,崇文殿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两人,反倒有些人起了巴结之心。
穆川带着一大盒子荔枝来崇文殿,引起不小的轰动。
虽说都是皇子公主,皇亲国戚,但不是谁都能得到荔枝的赏赐,即便家里头得到了,也未必轮得到自个。
因此荔枝一开盒,年纪大些的,还能矜持一二,只悄悄瞥了眼,年纪小些的,已经凑过去等着穆川分荔枝了。
可穆川谁都没有分,一股脑全放在了明岁安的书案上,还亲自给她剥皮去核,就差喂到嘴边了。
把众人羡慕的直咽口水,既感叹穆川得皇上看重,有这么多荔枝,又感叹明家那对双生子运气好,居然能讨到穆川的欢心。
要知道穆川身份贵重,崇文殿多的是想巴结穆川的,可穆川谁都不爱搭理,只和明家那对双生子玩,日日跟在明岁安屁股后头。
穆川眼巴巴地借花献佛,明岁安却并没有穆川所想象的开心,她吃了几个,就不想吃了。
“为何,你不喜欢吗?”穆川急得直挠头,她不是爱吃甜的嘛,荔枝挺甜啊。
明岁安摇了摇头,神情低落地看着荔枝,“我想给阿姐吃。”
这是她第一次吃荔枝,这样好吃的甜果儿,她想留给阿姐,可是她好久没有见到阿姐了,想着想着,眼眶竟湿润了,用胖嘟嘟的小手抹了一把眼角。
“哎,你别哭啊。”穆川最见不得明岁安的眼泪,连忙用袖子去给她擦。
明嘉平翻出帕子给妹妹擦眼泪,哄着妹妹,但他的神色也不好看,他与妹妹一样想念阿姐,只是身为哥哥,他得保护妹妹,要坚强,不能哭。
小孩子嘛,越是哄,眼泪掉的越是凶。
明岁安的眼泪似开了闸的水坝,把穆川一颗心冲得七零八落。
屋内摆了诸多冰鉴,无比凉爽,他却额头冒汗,实在没了辙。
他心一横,说:“你别哭,我带你去见你阿姐。”
明岁安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穆川,“真的吗?”
穆川见她终于不哭了,抢过明嘉平手里的帕子给她擦眼泪,“真的,我现在带你去。”
只要她不哭,给什么都成,不就是去东宫嘛,他亲舅舅的地盘,他还不能去了?
“先生快来了。”明嘉平打断兴致勃勃的穆川。
明岁安低下头,对哦,要念书了,见不了阿姐。
“今日不念书了,走,我带你去。”穆川拉起明岁安的小胖手就往外跑。
“诶……”明嘉平想拉妹妹,拉了个空,眼看着穆川将妹妹带走。
一面是见阿姐,一面是念书,咬了咬牙,明嘉平也跟了上去。
说不定真能见到阿姐呢!
出了屋,穆川吩咐跟随他的侍从拎上荔枝,把步辇抬过来,带路去东宫。
皇城太大,他不认识路,但他有嘴会吩咐啊。
侍从不知道穆川想搞什么名堂,其中领头的老太监劝他要告知宁国公主一声。
穆川瞪了他一眼,“不许告诉我母后,现在即刻送我们去东宫,找明良媛。”
穆川年纪虽小,却不好糊弄,老太监没法子,只能一面听穆川的话,吩咐小太监抬步辇,一面悄悄地派人往宁国公主那递消息。
有老太监带路,三个小家伙一路畅通无阻,也没有人敢拦着。
他们进东宫时,正贤堂就得了消息,想着到底是宁国公主的宝贝儿子,因此让人准备了点心接待穆川。
谁知穆川路过正贤堂,连步辇都不下,只说要去找明良媛。
这般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又给她气得不行,但她没法子对穆川怎么着,看着明良媛那双弟妹,只觉得碍眼,当初怎么就失手了呢!
明岁安没想到穆川真的带她来见阿姐了,又憧憬又忐忑,直到下了步辇,进了风荷苑,她瞧见了银烛,才意识到阿姐真的在这里,立马高声喊了起来。
“阿姐!”
早起这一个时辰算是难得的凉爽时刻,明思在书案前练字。
入宫后,看书写字成了一大消遣,尤其是有孕后,也做不了别的,风荷苑多了许多书,她没事做就拿出笔墨练字。
乍一听见有人喊“阿姐”,她还以为听岔了,揉了揉耳朵,这是太想弟妹,出现幻觉了?
可接下来,一声高过一声的“阿姐”,让明思心口发紧。
真的是岁安的声音!
狼毫笔被随意搁下,浓重的墨渍染脏了上等的宣纸,她却什么都顾不上,快步走了出去。
她才走到门口,院子里的明岁安就瞪大了眼睛,向她冲了过来,“阿姐!”
“岁安?嘉平?”明思看着“从天而降”的一双弟妹,连连眨眼,不敢相信。
眼看着明岁安就要冲进明思的怀中,却被银烛高呼着“小小姐”跑过去拦下。
两人就差着一两步了,明岁安被银烛一把抱在怀中,小家伙冲力还挺大,给银烛弄得一个趔趄,幸好没摔着。
“小小姐,可不能这般莽撞啊!”银烛吓得后背冒了冷汗,这要是撞着明思的肚子如何是好!
“银烛姐姐,你别拦我呀!”明岁安急坏了,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抱阿姐。
“银烛,没事的,”明思也反应过来,迈过门槛,伸手去牵明岁安,“岁安,别摔着了。”
后边的明嘉平注意到这一幕,动静小了点,在明思跟前停下,“阿姐。”
银烛还是怕明岁安冲动,搂着她解释说明思有孕了,不能碰着明思的肚子。
明岁安有些懵懂,但很听话,没再往明思那边扑。
明思招呼着穆川这几个孩子入屋,范嬷嬷忙让人准备了茶点。
“哪里有小娃娃?”坐在榻上,几个小孩子都看向明思的肚子,可是和从前一样啊,什么都没看出来。
明思笑了,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子,“现下还瞧不见呢,等过几个月,你们的小外甥就出生了。”
“小外甥?”相比起弟弟妹妹这个称呼,明岁安对于“小外甥”还很陌生。
但穆川知道,他和明岁安解释,“就是他要唤你为姨母,唤你哥哥为舅舅,就像我母后和我舅舅一样。”
明岁安还是有些乱,不过这不重要,随便点了点头,把自己揣了一路的荔枝拿出来,“阿姐,给你吃,可甜可好吃了!”
穆川也让人把装着荔枝的食盒提进来,跟着明岁安喊,“阿姐,安安说都留给你吃。”
穆川喊太子为舅舅,却喊明思为阿姐,这称呼实在是乱成一团,理都理不清。
明思哭笑不得。
“多谢大王子待岁安这般好,”明思接过岁安手上的荔枝,剥着壳问,“你们这个时辰怎么不在崇文殿念书?”
跟着来的老太监本想向明良媛解释,结果穆川瞪了他一眼。
老太监不敢说话,穆川谎话随口就来,“今日休沐,我们到阿姐这里玩。”
今个不算特别的日子,再加上那老太监欲言又止的表情,明思猜到些许。
况且,崇文殿休沐,岁安和嘉平也不能入宫吧?
但她也是想见两个孩子的,因此没挑明,只当不知道,不过给范嬷嬷使了个眼色。
范嬷嬷借口带老太监去喝茶,领着人下去了,问清楚情况,便派人去了古拙堂,起码得和太子通禀一声。
裴长渊下朝后,得知外甥带着明思一双弟妹去了风荷苑,想着明思有了身孕,几个小孩子活泼好动的,不大放心。
刚好父皇赏了些刚送到京的庵罗果,便带着去了一趟风荷苑。
他到的时候,几个小家伙正在喝银烛刚端上来的漉梨浆,甜滋滋加了一点冰块的饮子,小孩子爱不释口。
“殿下来了。”明思起身要行礼。
裴长渊几步过来摁住了她,“不是说了别多礼,坐着吧。”
“有人在。”明思低声说了句,穆川虽小,但也能记事了。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谨,”裴长渊看了眼坐在明岁安旁边的外甥,“川儿,不念书怎得来这了?”
“舅舅好,”穆川喝着漉梨浆,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食盒,“我来给阿姐送荔枝。”
“荔枝?风荷苑又不是没有,”裴长渊转头看了眼,意识到不对劲,“你喊谁阿姐呢?”
“她呀!”穆川指着明思。
明思一脸无辜地看着太子。
裴长渊有点头疼,这都谁跟谁啊。
“你得唤明良媛舅母。”裴长渊纠正他。
算起来,真正能当穆川一声“舅母”的只有太子妃,但在裴长渊看来,穆川喊自己舅舅,就应该喊明思舅母。
“可是安安喊阿姐,我要跟着安安喊,”穆川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争辩道:“而且她生的小娃娃要唤安安姨母,我喊她舅母,不对。”
裴长渊:“……”
尊贵的太子殿下头一次哑口无言,竟然是被自己的亲外甥怼的。
这关系乱得拿剪子都剪不开了。
明思难得见到太子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殿下,您还是别和他们争了,童言无忌,随他们吧。”
裴长渊睨了眼笑得花枝乱颤的明思,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把你喊得这般年轻,你自是欢喜。”
舅舅和阿姐,听着就不是一个辈分的,虽然两人确实差着年岁,裴长渊也略有不爽。
明思笑弯了眼,拉着太子的手抵赖,“殿下,这可不是我教的。”
话说完,明思微怔了下,听着穆川“我我我”的,她也说顺嘴了。
裴长渊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小问题,反而捏了捏她的手指,“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见太子没什么反应,明思心里有了底,笑意更深,“许久没见弟妹了。”
明思有孕,身心愉悦才是大事。
裴长渊在她身侧坐下,“你既想他们,怎么也不说,同在宫里,接过来玩会儿又非难事。”
“妃嫔家眷入宫都得先去拜会太子妃娘娘,弟妹尚小,妾身怕他们冲撞了娘娘。”明思挽着太子的胳膊,依赖地倚在他身上,目光却追随着对面互相喂点心的几个孩子。
今日是有穆川在,弟妹才能直接过来风荷苑。
明知道太子妃对弟妹下过手,明思不可能让弟妹陷于险境,哪怕太子妃应该不敢在东宫下手,她却不能冒险。
明岁安从穆川手里吃到一块好吃的点心,照着模样从桌上拿了两块,下了榻,递了一块给明思,“阿姐吃这个,好吃。”
另一块给了明思身旁的裴长渊,“姐夫也吃。”
裴长渊接了过来,夸了句,“岁安挺乖。”
“安安,你快来,这个好甜。”穆川扒拉着桌上宫人刚端上来的庵罗果。
庵罗果在南邕也十分常见,但在京城和荔枝一样是稀罕物,明岁安咬过一口眼睛都亮了,“好吃。”
转头想给明思,瞧见明思跟前已经有了。
“这是岭南刚进贡的,父皇赏了些,你尝尝可
喜欢。“裴长渊用银制果签叉起一块递给明思。
庵罗果色泽金黄,软糯香甜,风味独特,明思露出了和明岁安一样的笑容,“好甜。”
“殿下也吃。”明思投桃报李,给太子叉了一块。
裴长渊身为太子,全天下的稀罕物都已吃腻,没什么特别的惊喜,但陪着明思一块吃,也用了两片。
几个孩子在,膳房陆陆续续送了瓜果点心来,摆得桌子都要放不下了,也撑得明岁安肚子圆滚滚,拒绝了穆川的投喂,“我吃饱了。”
穆川只好满脸可惜地把点心放下。
裴长渊瞧见这一幕,随口和明思说,“你瞧川儿对岁安的殷勤劲,要不然给两人结个娃娃亲?”
“殿下!岁安还小呢,不许胡说。”明思嗔了太子一眼,两人一起玩可以,想让岁安去南邕,明思舍不得。
千万里之遥,比她入宫还难相见。
“孤开玩笑的,”裴长渊见明思变了脸色,不想她动气,立马改口说:“你既欢喜弟妹入宫,往后想见了,让冯忠去把人领来,就不必过太子妃的面了。”
明思听了这话,哪还有心思生气,星眸闪着光芒,“谢殿下恩典,您最好啦。”
又见明思笑容,裴长渊松了口气,暗悔自个方才不该说这话,明知这双弟妹是她的心头肉,哪里舍得。
不过这要是别人,只怕已经跪下磕头谢恩了,毕竟穆川将来注定会继承南邕,南邕王后也是无上的尊荣。
但明思显然不在意这些,不想用弟妹去换取荣耀。
正说着,宁国公主闻讯赶来。
先是免了明思行礼,随后便走过去拧穆川的耳朵,“你这个臭小子能耐了,敢带着弟弟妹妹从崇文殿溜走。”
“诶,母后,松手……”穆川踮起脚尖,倒抽着气,又不想在明岁安跟前示弱,死活也不喊疼。
明岁安看着宁国公主板起脸,有点害怕,躲到了明思身边。
裴长渊见状打了两句圆场,“皇姐,孩子尚小,饶他一次吧。”
宁国公主这才想起来明思有孕,也担忧影响她心情,便撒了手,笑着对明思说,“让明良媛见笑了,得亏是没带着乱跑,要不然哪好和你交代。”
“公主言重,是岁安不好,闹着说要见妾身,不怪大王子。”明思把责任揽到自家孩子身上,给个台阶下,看得出来公主也不是真的生气。
穆川却生怕母后会责怪明岁安,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抢着说:“不是的,是我想来看舅舅,和安安没关系。”
从不被惦记,但背锅却被想起的舅舅裴长渊:“……”
真是好外甥啊!
宁国公主也被自家这个上赶着的儿子噎得没话说。
才说完弟弟要栽了,这下怎么感觉她儿子也要改姓“明”了?
宁国公主无奈地笑了笑,“罢了,算你还机灵,知道带足人手,皇城这么大,你可不许带着弟弟妹妹胡闹,去哪里都要让人跟着。”
没人敢对穆川下手,也没必要对穆川下手,可明思这双弟妹却不好说,知道弟弟对明思上了心,可不能闹出什么不好的事,得防患于未然。
“我知道了,我只来阿姐这,哪都不去。”穆川对宫里也没什么好奇,只有明岁安想去的地方,他才想去。
听着这声“阿姐”,几个大人一同凌乱了。
明思挠了挠眉心,难为情地露了个笑。
这真不是她教的啊!
好在宁国公主了解自家儿子,也没多纠正,乱就乱吧,反正将来回了南邕,也难得一见。
“公主既然来了,不如在风荷苑用午膳吧?”眼看着日头高起来,人这么齐,明思没有不留客吃饭的道理。
她也想和弟妹多呆一会。
宁国公主看了太子一眼,裴长渊便吩咐冯忠,“让膳房多准备些菜,皇姐留下来用午膳。”
冯忠瞧着这一屋子其乐融融,麻溜地去办了。
太子与宁国公主及南邕大王子一道在风荷苑用午膳,这消息传出去,惊掉众人大牙。
宁国公主来东宫,也该去古拙堂,再不济去太子妃的正贤堂,怎么会在风荷苑用膳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风荷苑才是太子妃的院子呢。
这话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太子妃的耳朵里。
太子妃当场就让人把议论的婆子拖下去杖责三十。
白嬷嬷胆战心惊,“那些人就是乱嚼舌根子,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是聋子吗?听不见吗?”太子妃攥着迎枕,长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太子不来正贤堂,连宁国公主入东宫,也是去风荷苑,为什么所有人都偏爱明思那个贱人!”
一个罪臣之女,难道只是因为她那副皮囊吗?太子妃不甘心。
白嬷嬷刚想再劝劝,这时,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鹦哥儿突然发声,“明思,贱人,明思,贱人……”
一只鹦哥儿开了口,另一只也跟着叫唤,此起彼伏。
太子妃先是被吓了一跳,随之笑了起来,走到鸟笼前,给鹦哥儿撒了一把鸟食,“骂得好,本宫有赏,明思就是贱人!”
白嬷嬷记得鹦哥儿被送来时,说的最多的就是“太子,殿下,万安……”之类的词。
因为这对鹦哥儿是底下人调\教好,送来讨太子欢心的。
现如今鹦哥儿在正贤堂待了一段时日,倒是耳濡目染,记住了明思的名字。
白嬷嬷略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见着太子妃的笑容,又不想扫她的兴,最终闭紧了嘴。
罢了,太子妃日日郁结于心,能让她欢喜也是好事。
*
一霎荷塘过雨,明朝便是秋声。
最热最令人难捱的夏季随着荷花凋敝而去,中秋节近在眼前。
“四个多月了。”裴长渊掀起明思洁白的里衣,露出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伸手,动作小心地抚了抚,难以想象,掌心之下,是他的孩子,这是一种极为神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他动作太轻,明思被摸得忍不住缩腰发笑,一把握住他的手,“殿下,好痒啊,您要摸就用点力。”
明思带着他的手直接贴上肚子,随意极了,“太医说下个月就该感受到胎动了。”
“你轻点,别吓着孩子。”裴长渊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用蛮力。
“没关系的,太医说了,孩子健壮着呢。”明思吃好喝好心情好,孩子想不好都难。
裴长渊没她这般大意,把手收了回来,放下她的里衣,“虽然过了头三个月,也不能大意。”
“妾身知道啦。”明思打了个哈欠,倚在太子怀中,还能闻到沐浴后的清香。
裴长渊垂眸捏了捏她的下巴,眉眼间带着笑,“长胖了一点。”
下巴和脸颊都有了点肉,手感更好了。
一听这话,明思的瞌睡虫霎时没了,警惕起来,伸手摸了摸自个的脸,好像真的胖了。
有孕后,她不必去正贤堂请安看人脸色,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风荷苑,偶尔去古拙堂消磨时光。
害喜症状减轻,还有弟妹时常来风荷苑陪她,明思心情好,吃得也就多了,想不胖也难啊。
“殿下会嫌妾身丑吗?”明思咬了咬唇,有孕长胖好像是没法避免的,看来以后她得少吃一些了。
“莫要胡思乱想,”裴长渊那点愉悦没了,再三叮嘱道:“你有孕在身,自然是胖点好,现下也不胖,是你从前太瘦了。”
“您真的喜欢妾身这样吗?”明思秀眉微蹙,生怕太子会讨厌她,一双水眸楚楚可怜。
裴长渊暗叹了一声,他就不该说这话,女子爱美,说她胖了便多心。
他低头亲了下明思的唇,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孤很喜欢,不可因此节食,损了身子。”
“况且,”裴长渊的手掠过锁骨往下,掂了掂,“这儿也跟着圆润了不少,孤爱不释手。”
先前明思过于纤瘦,令人忧心她的身子,现如今纤秾合度,气色红润,好似雍容牡丹,更加妩媚多姿,裴长渊喜欢还来不及呢。
羞臊的艳色爬上明思面颊,顺势搂紧太子,鼓鼓囊囊的某处愈发往男人手中送,低声说:“妾身想要殿下。”
裴长渊喉头发涩,下颌在明思发顶蹭了蹭,“思思真是什么都敢说。”
大胆求\欢,这般行径,也就只有明思做得出来了。
裴长渊喜欢她的性子,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更何况如今两人在床榻,没什么不能说的。
也没什么不能做的。
太医叮嘱
过,虽已过头三月,行房还是不宜过于激烈,因此裴长渊把控着度。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但裴长渊为明思破例过太多次,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结束后,明思靠在太子怀中,娇\喘吁吁,分明她什么都没做,全程是太子“伺候”着她,却还是觉得累着了,眼皮子沉重。
因着头三个月顾忌,两人没做过,明思的欲念却日益旺盛,也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但不管是不是,反正往孩子身上推就是了。
因此她说想要,不是为了讨好太子,是真的自个也想要。
如今纾解了,身心都觉得畅快,昏昏欲睡。
裴长渊用皱巴巴的里衣擦了下水渍,拉过薄被子盖好,嗓音带着餍足,“过两日中秋,也是你的生辰,中秋宫宴,你与孤一同去。”
“妾身能去吗?”明思闭着眼睛嘟囔,以往的宫宴都是太子妃陪着太子出席。
裴长渊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能去,这次多添了几个位置,你与万良娣都去。”
她过生辰,裴长渊不想她孤零零留在风荷苑,既带了她,干脆把万良娣也算上,不过是多一把椅子的事。
“好,妾身身子不便,殿下得陪着妾身。”明思乐于去人前彰显宠爱,好叫那些对明家落井下石的人瞧瞧。
明家没那么容易倒台。
不必明思说,裴长渊也不放心她跟着旁人,“届时你跟在孤身边就好。”
中秋节宫宴的前一日,太子妃才知道东宫多添了两个位置,万良娣和明良媛都去。
白嬷嬷说这是个机会,太子妃自然明白。
明思有孕后,风荷苑被太子护得铁桶一样,她半点手脚都插不进去。
万良娣也是个无用的,竟然龟缩在仪禧院,无论她怎么挑拨,根本不往风荷苑靠,哪怕太子对明思这般宠爱,万良娣瞧着也一脸心平气和。
“她倒是会装。”太子妃可不信万良娣真的不嫉妒明思。
白嬷嬷说:“想必是胆小怕事,活该将来被明良媛踩在脚下。”
太子妃愁眉不展,“这次虽说是个机会,可宫宴是皇后娘娘操办的。”
她这个太子妃,权力还没有大到渗透六宫,也不大敢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娘娘,这宫里除了您,还有一个人也容不下明良媛的孩子。”白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玉泉宫的方向。
太子妃倏地扬起嘴角,“也是。”
后宫的事,她不好插手,薛贵妃可就未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