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池沉默地挥了挥手,影七就又飞快地退了出去。
雅座内,又只剩下了顾非池一人,以及他眼前&30340;这局残局。
顾非池把玩着手里&30340;这枚黑子,黑子灵活地从拇指一节节地翻滚到无名指与尾指之间,又重复了一遍,手指翻飞,灵巧敏捷。
“萧二姑娘……是那位给了你药&30340;姑娘吗?”
一道温润清雅&30340;男音打破了雅座内&30340;沉寂,声音温和如水,语调安宁。
雅座&30340;暗门打开,一个身着白色道袍&30340;青年从暗门后走了出来,二十出头&30340;青年长眉如墨,目似朗星,鼻梁高挺,薄唇优美,整个人&30340;气质皎皎如云间明月。
一袭宽松&30340;白色道袍衬得他修长&30340;身形清瘦如竹,重伤初愈&30340;青年脸色与唇色皆是略显苍白,显得有些病弱。
谢无端含笑在顾非池&30340;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隔着棋盘相对而坐。
气质大相径庭&30340;红衣青年与白衣青年同处一室,就像是两幅风格迥异&30340;画作被摆在了一起。
“表哥。”顾非池抬眼看向了白衣青年,轻轻地唤了一声,同时将手里&30340;那枚黑子夹在了食指与中直指之间,准确地落在榧木棋盘上&30340;某个位置。
谢无端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
他唇角噙着一抹温和如春风&30340;浅笑,优雅从容,可周身总萦绕着那么一股子若有似无&30340;悲伤忧郁&30340;气息。
“咳咳咳……”
棋子一落下,谢无端就垂首咳嗽了起来,清瘦&30340;肩膀微微颤动。
连续咳了好几下,他才缓过神来,收起了素白&30340;帕子,面颊如雪。
顾非池亲自斟了杯温茶水递给了谢无端,目光沉沉地看着谢无端以苍白而细瘦&30340;手指接过茶杯。
在这次&30340;事前,他与谢无端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前年&30340;事了,犹记得当时&30340;谢无端器宇轩昂,意气风发,浑身上下带着一种霹雳闪电般&30340;力度。
京城中那些年轻子弟全都敬畏自己,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却都崇拜着谢无端,赞他惊才绝艳,赞他是五十年难得一出&30340;奇才。
彼时&30340;谢无端,就宛如天上&30340;骄阳般璀璨夺目。
可现在,骄阳被一箭射落了……
茶水氤氲&30340;热气冒了上来,形成一片朦胧&30340;水雾,袅袅散开,眼前&30340;谢无端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显得十分遥远。
谢无端浅浅啜了一口热茶,又平稳了一下气息,才缓缓地问道:“阿池,赐婚&30340;事,你是怎么想&30340;?”
他&30340;声音因为咳嗽而添了几分沙哑,更添病弱。
顾非池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拿着白瓷茶壶&30340;右手不由握紧,用力到指节开始发白,眼角发涩。
上个月,当他从囚车中把谢无端救出来时,谢无端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满身都是伤,虚弱不堪,消瘦得几乎皮包骨头。
可以看得出,他从北境押往京城&30340;这一路在锦衣卫手中遭受了怎样非人&30340;折磨。
即便是养了近一个月,谢无端&30340;伤差不多无碍了,但他依然清瘦无比,大夫曾私底下跟顾非池说过,谢无端几乎是个废人了,再不可能提刀上马,而且还变得体弱多病,像这一回一场小小&30340;风寒就折磨了他大半月,到现在也没好全。
要知道从前&30340;谢无端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睡,追赶敌军,依然精力充沛,冬天只需一件薄薄&30340;单衣就可以过冬,自他七八岁后,就从来没有得过风寒。
顾非池放下茶壶,神色突然冷冽起来,指节屈起,在桌面上轻轻叩动了两下,慢慢道:“我&30340;婚事一日不定,皇上是不会消停&30340;。”
早在去岁,皇帝就已经几次试探过,想要给他安排婚事,后来还是因为父亲突然重病,皇帝大概以为卫国公府要办丧事了,这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他与父亲只要活着一日,就是皇帝&30340;眼中钉,肉中刺,皇帝想用卫国公府,却又对卫国公府&30340;存在如芒在背。
顾非池在棋盒里随手抓了把棋子,又放开,棋子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30340;撞击声,犹如玉石相击。
他幽深&30340;目光望向了西面&30340;一扇窗户,遥遥地望着西方清晖园&30340;方向,想起方才在澹碧水榭中&30340;一幕幕。
顿了顿后,他才淡淡地又道:“把一个小姑娘卷入到这件事中,不妥。”
说着,顾非池终于又往棋盘上落下了一枚黑子。
谢无端漫不经心地将一枚白子捏在指尖,摩挲了几下,眉眼温和地看着自家表弟:“不如去问问人家?”
“听闻萧二姑娘在武安侯府&30340;日子并不好过,以我之见,萧二姑娘冰雪聪慧,机智果敢,许是也不甘愿被困于内宅。”
谢无端&30340;声音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眉眼柔和地弯了弯。
那日在西林寺&30340;藏经阁中发生&30340;事,当时身受重伤,躲在房梁上&30340;谢无端也是看在眼里&30340;,面对把剑架在她脖子上&30340;顾非池,生死一线之时,少女凛然无惧。
谢无端还是第一次看到,年少老成&30340;顾非池被一个看似柔弱&30340;女孩子三言两语地牵制住了。
当时,他就有种莫名&30340;想法,那位萧二姑娘与他&30340;表弟顾非池是一类人,明明他们&30340;气质与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契合&30340;感觉。
而且……
谢无端勾了勾唇角。
他看得出来,他这个铁石心肠&30340;表弟动了心。
若是从前,顾非池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各种方法让皇帝打消了念头。
不像现在,顾非池说&30340;是“不妥”,而不是“他不想”。
他考虑&30340;更多&30340;是,生怕将萧燕飞卷入到这趟浑水中……
谢无端垂眸,掩去眸底微闪&30340;光亮,继续道:“阿池,行与不行,光你一个人纠结也不好,若人家姑娘不愿,这件事是该快刀斩乱麻,免得拖太久,对她不好。”
世人总是对女子分外苛刻,尤其是以萧燕飞在武安侯府&30340;处境,可谓腹背受敌,她更是一步也走错不得。
说话间,谢无端含笑将手里&30340;白子落下,他落子&30340;动作无比温柔,可手下&30340;棋风却判若两人,像是一把出鞘&30340;长剑,寒气四溢,闪着杀伐之气。
为了胜利,他会毫不犹豫地挥刀将挡在他前方&30340;一切荆棘尽数斩断!
顾非池轻轻地“嗯”了一声,垂眸盯着那杀气腾腾&30340;棋局,面具后&30340;眼神更加幽深复杂。
谢无端&30340;棋风变了。
谢家这场突如其来&30340;巨变不仅摧毁了谢家,也同时将谢无端折磨得面目全非,不仅是外在,也同样包括内里。
顾非池心中一阵钝痛,但面上分毫不露,又道:“前两天,李御史弹劾柳川&30340;奏折又被皇上压下了。”
“李御史昨天出京访友,在路上被人推到了河里,差点没了性命。”
说话间,顾非池抬手推开了旁边&30340;一扇窗户,往窗外俯视了下去。
隔壁是一家戏园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好不雅致。
一个挺着将军肚、穿了一件宝蓝色织锦直裰&30340;中年男子坐在戏园中&30340;一间水阁里,搂着两个浓妆艳抹&30340;戏子,左拥右抱。
谢无端眸光一冷,如冰棱般&30340;目光直直地朝中年男子&30340;背影射去,嘲弄地淡淡道:“有我们这位皇上护着,柳家自是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谢无端是昭明长公主之子,从前他都是称皇帝为舅父&30340;,而如今谢氏满门被诛于皇帝之手,曾经&30340;旧情自然也不复存在,他提起皇帝时,语气中只有嘲讽。
“国公爷,您不疼我,”依偎在承恩公左侧&30340;红衣戏子娇滴滴、脆生生地抱怨着,“只对姐姐好!”
“小美人,这是醋了啊。”承恩公哈哈大笑,在那红衣戏子脸上亲了一口,“本公两个都疼!”
轻浮&30340;嬉笑声自水阁那边传来,惊叫声,撒娇声,还有往池塘掷果子&30340;落水声,交错在一起,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谢无端一瞬不瞬地盯着承恩公,又道:“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却莫可奈何。”
“柳家只要不动,我们就抓不住他们&30340;把柄。”他&30340;声音有些低沉,甚至有些嘶哑。
他当然可以一刀杀了承恩公柳川,可是杀一个人容易,却无法洗清谢家人身上&30340;冤屈。
他&30340;祖父、他&30340;父亲、他&30340;叔父们、他&30340;堂弟们……他们为大景抛头颅洒热血,为大景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守护一方疆土,他们不该背负着莫须有&30340;污名死去,他们不该被世人唾骂,更不该遗臭万年。
谢无端&30340;眸子瞬间红了,那双眼睛仿佛燃烧着雄雄烈火般,又似是染上了鲜血&30340;颜色,恨意翻涌。
顾非池轻轻拍了拍他&30340;肩膀。
谢无端拿起了一旁&30340;弓箭,表情平静,但温润&30340;眸子中多了一抹锐气,慢慢道:“柳家不肯动,那就让他们动一动好了。”
他&30340;语气十分轻柔,十分笃定。
谢无端慢条斯理地开始搭箭,拉弓,箭尖瞄准了窗外&30340;承恩公,可是弓弦只拉开了一半,就停滞了……
谢无端依然在笑,脸上却露出了一股子凄凉&30340;情绪。
曾经&30340;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开三石弓,而现在他连区区一石弓也拉不开了。
顾非池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谢无端手里&30340;弓箭,动作娴熟地搭箭、拉弓,再放箭。
一连串&30340;动作一气呵成,连片刻&30340;凝滞也没有。
“嗖!”
那支羽箭如流星般自窗□□出,带起一阵凌厉&30340;破空声……
一箭准确地射中了承恩公手中&30340;杯子。
瓷质&30340;酒杯在他手中爆裂开来,杯中&30340;酒水“哗啦”地泼洒在他身上,无数细碎&30340;瓷片飞溅开来,甚至有一片飞溅到了承恩公&30340;脸上,划出一道寸长&30340;血痕。
羽箭“铮”地钉在了不远处&30340;圆柱上,箭杆以及箭尾&30340;羽翎轻颤不已。
“啊!”
两个戏子花容失色地发出歇斯底里&30340;尖叫声,浑身瑟瑟发抖,旁边&30340;长随惊呼起来,喊道:“刺客,有刺客!”
两个戏子更是吓得抱头蹲在了地上,一定也不敢动。
“国公爷,您没事吧?!”长随连忙把两腿战战&30340;承恩公从窗口扶到了里头&30340;一把椅子上坐下,目光警惕地看看窗外羽箭射来&30340;方向。
承恩公恍然未闻,也顾不上脸上&30340;伤口,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支钉在房柱上&30340;羽箭,喃喃地说道:“雕翎箭。”
那褐色&30340;尾翎在阳光下闪着金色&30340;光泽。
“是……谢家&30340;雕翎箭。”承恩公&30340;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
极品&30340;雕翎箭是用金雕&30340;羽毛所制,谢家人用&30340;就是这种箭。
长随一惊,连忙走过去想把那支雕翎箭□□,可羽箭钉得太深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拔了出来,呈给了承恩公。
承恩公急切地去看箭身,在箭尾看到了刻在上面&30340;一个“谢”字。
也就是说,谢无端就在京城。
这个认知,让承恩公全身不住地颤抖着,连嘴唇都在轻颤不已。
他整个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倾在椅子上,不小心将果盆撞翻在地,一个个果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谢无端在被押送往京城&30340;路上被人劫走了。
承恩公虽然担心,但他知道谢无端&30340;伤极重,伤口溃烂,手筋脚筋尽断,几乎不可能活下来,就算万分之一&30340;几率活了下来,也是个废人了。
这一个月来,锦衣卫一直没有搜到谢无端,谢无端也再没有动静,承恩公就渐渐地放了心,觉得谢无端肯定是死了。
承恩公拿着手里&30340;这支雕翎箭,全身抖得更厉害了,惶恐地看着四周,总觉得随时会有另一箭射过来。
“快!”承恩公连忙吩咐长随道,“让最近&30340;西城兵马司赶紧把这一带围起来,就说附近有朝廷钦犯!”
“还有锦衣卫,派人去通报锦衣卫!”
承恩公咬牙切齿地下令道。
不消一盏茶,一队西城兵马司&30340;官兵声势赫赫地赶到了,把这条街和附近&30340;两条街都封锁了起来,呼呼喝喝地不许路人离开原地。
街道上,人心惶惶,颇有些风声鹤唳&30340;味道。
承恩公留在戏园&30340;水阁内,背着手来回踱着步,拧眉深思,心神并不安宁。
他&30340;眼神阴晴不定,一抹浓浓&30340;阴云涌在他额头。
脑子里又浮现去岁在北境兰山城&30340;那些事,彼时三万北狄大军挥兵城外,城内就只有区区一万人马。
敌军扎营城外,不间断地发动突袭,城内城外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宛如人间地狱。
那个时候,他简直寝食难安,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
他可是柳家家主,是皇后&30340;哥哥,堂堂&30340;承恩公,他怎么能跟着那些贱民士兵一起死呢!
后来,兰山城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给他捎了一封书信……
“啪!”
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30340;碎瓷声把他从混乱&30340;思绪中唤醒,他&30340;心脏猛地收紧成一团,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几个锦衣卫出现在对面&30340;茶馆中,那鲜红色&30340;飞鱼服尤为醒目。
锦衣卫气势汹汹,在各处搜查着,撞门,翻找,抓人,审问……各种喧闹&30340;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那种不安&30340;气氛更浓郁了。
承恩公又继续在水阁内踱起步来,目光时不时地望向了那支被放在桌上&30340;雕翎箭,脸色越来越阴翳……
“国公爷,不好了!”尖锐&30340;男音忽然从外头传来,很快,一个青衣小厮惊魂未定地跑到了水阁外,“不好了!”
连续两个“不好了”让承恩公&30340;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来,差点没朝那小厮踹上一脚。
或者说,承恩公&30340;一脚已经冲他抬了起来,只是那小厮及时禀道:“国公爷,国、国公府被人给砸了!”
什么?!承恩公因为酒色而浑浊&30340;双眼瞪得老大。
这下,承恩公也顾不上这里&30340;事了,一甩袖,怒气冲冲地下令道:“快,快备马车!”
国公府&30340;马车早就等在了戏园门口,在承恩公&30340;反复催促中,车夫不管街上&30340;那些人群,一路快马加鞭,把原本需要一炷香&30340;路程缩短了一半时间。
当承恩公心急慌忙地下了马车时,惊呆了。
正前方,写着“承恩公府”几个字大红匾额歪斜地摔在了地上,一支以金雕羽毛制成&30340;雕翎箭就射在匾额&30340;中间,将匾额一分为二。
承恩公心如绞痛,就仿佛这一箭射中&30340;是他&30340;心脏。
大门旁,国公府&30340;门房与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地缩在那里,不敢上前触承恩公&30340;霉头。
“谢无端,一定是谢无端!”承恩公盯着那支雕翎箭,满面怒容,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
长随赶紧扶住了承恩公&30340;胳膊,劝着国公爷息怒云云&30340;话。
承恩公恍若未闻。
在最初&30340;惊怒后,紧接着,恐惧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承恩公&30340;眼神阴鸷异常,胸口更是起伏不定。
他&30340;脑子里挥之不去地想着:谢无端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若是谢无端还活着&30340;话,那么他肯定会回来找自己&30340;……
承恩公慌乱地四下看了看,生怕下一箭会从哪里射出直取他&30340;头颅。
就跟谢以默死时&30340;那样……
他瞳孔猛缩,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飞快地拔腿冲进了国公府中。
国公府&30340;朱漆大门随即“砰”&30340;一声关上了,严丝合缝。
这一关上,承恩公府&30340;大门就再也没打开过,直到夜幕降临,依然纹丝不动。
夜凉如水。
偶有鸟鸣声打破夜晚&30340;沉寂,一只信鸽“咕咕”叫着,从国公府飞出,没入浓浓&30340;夜色。
当灰色&30340;信鸽飞出西城门附近高高&30340;城墙时,一头白鹰如闪电般劈开夜色,凶猛地朝那只灰鸽袭来。
在鹰这种猛禽跟前,温驯&30340;鸽子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就被鹰爪一把钩住了。
白鹰在夜空发出得意而嘹亮&30340;鸣叫声,盘旋了一圈后,展翅朝西北方飞去,一直飞到了距离城门四五里&30340;一处庄子。
又一声鹰啼响起,白鹰朝庄子外&30340;几棵桦树俯冲了过去,双翅划过之处,带起一阵劲风。
白鹰稳稳地落在了树下顾非池&30340;肩头。
顾非池取下了鹰爪上&30340;那只灰鸽,又从鸽腿上解下了一支细细&30340;竹管,取出一张折成了细条&30340;绢纸。
他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绢纸后,就顺手递给了谢无端。
白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灰鸽,灰鸽在顾非池&30340;手里可怜兮兮地“咕咕”叫着,表情怯怯,缩着脖子往顾非池&30340;掌心蹭。
“阿池,”半晌后,谢无端温润&30340;嗓音在夜晚&30340;凉风中徐徐响起,“我明天一早就走。”
顾非池摸着那只油光水滑&30340;鸽子,转过头,对上了谢无端那双漆黑深邃&30340;眼眸,平静而坚定,闪着灼灼&30340;锋芒。
顾非池静静地与谢无端对视了片刻,颔首道:“我送你。”
表兄弟俩相视一笑,一股无言&30340;默契萦绕在两人之间。
夜更深了,只有夜空中&30340;星月静静地注视着下方发生&30340;一切。
月落日升,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谢无端就收拾了好东西,顾非池站在庄子口目送谢无端离开。
他振臂一挥,又弹指打了个清脆&30340;响指,蹲在树梢&30340;白鹰立刻意会,一边鸣叫着,一边展翅飞翔云霄,跟上了谢无端。
直到看不到谢无端&30340;身影,顾非池这才上马,返回了京城。
旭日高悬蓝天,阳光明媚。
京城&30340;街道上已经十分热闹,两边都是吆喝&30340;小贩,一片热闹繁华&30340;景象。
而身着一袭黑衣&30340;顾非池就像是一道无声无息&30340;影子,与这繁华&30340;环境格格不入。
他静静地迈入了万草堂,穿过前堂,掀开了通往后堂&30340;门帘,径自往后院那边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30340;药香味。
穿过后堂,顾非池远远地就听到另一个伙计热情&30340;声音:“萧姑娘,您要&30340;药材都在这里了。您还要别&30340;药材吗?”
循声望去,郁郁葱葱&30340;&30340;香樟树下,石桌上、石凳上、地上摆着一个个筲箕、箩筐,盛着各式各样&30340;药材。
萧燕飞正坐在树下挑选药材,缕缕阳光从繁茂&30340;枝叶间洒下,落在她身上变成了淡淡&30340;光晕。
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萧燕飞抬头朝顾非池&30340;方向望来,嫣然一笑,笑容如夏花般绚丽,剪水双眸明媚动人。
周围&30340;景致似乎在少女出现&30340;那一瞬有了色彩。
“萧姑娘,您慢慢挑。”青衣伙计识趣地走了,与往这边走来&30340;顾非池交错而过。
顾非池走到了香樟树下,在唯一&30340;空位上坐下,萧燕飞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在石桌上推向他:“这回&30340;药。”
接着,她又继续慢慢悠悠地挑起药材,从筲箕中拈起一片淡黄色&30340;姜半夏看了看,又嗅了嗅。
她在几天前就来过万草堂一趟,提前订了一些药材,约好了今天给顾非池带阿莫西林,也顺便取她订&30340;这些药材。
对于中医,她只是选修,但经过最近这一个月&30340;一通恶补,对于一些常见&30340;药材也识得了七七八八。
她急救箱里&30340;那些药着实可疑,对外怎么也得做出一些采买药材&30340;行为,不然,这一颗颗药拿出来,她自己都心虚。
萧燕飞咽了咽口水,目光游移了一下,又拈了片柴胡。
“柴胡、半夏、黄芩、党参、甘草……”顾非池漫不经意地扫了一圈,随口问道,“这是要治少阳病&30340;?”
萧燕飞拈药材&30340;动作停在了半空中,惊愕地看着顾非池。
她配&30340;方子是小柴胡汤,方子出自被后世&30340;中医奉为金科玉律&30340;《伤寒论》,顾非池竟然懂医术,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不是武将吗?
她眼底显而易见&30340;惊愕取悦了他。
顾非池轻轻地扯了下嘴角,也从筲箕拈了一片炮制过&30340;柴胡,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平静地说道:“几年前,西戎大军突袭西北,死伤数以千计,我也受了点伤……”
说起当年&30340;事,顾非池&30340;眸色变得格外&30340;清冷深沉。
“军医给伤兵用了药,但是伤兵十有八九不治身亡,调查后,才发现那一次朝廷给&30340;那批药材有问题,药材霉变,被草草处理了一下,就送到了军中。”
那一次,连顾非池都差点在西北丢了性命。
“后来我就学乖了,找了位退下&30340;老太医,跟着他学了半年医。”
这些年,顾非池得闲时也持续在研读一些医书,还跟着军中&30340;军医也学了一点,他会认草药,会处理外伤,也看得懂脉案、方子。
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
萧燕飞盯着顾非池此刻没戴面具&30340;面庞,他&30340;脸干干净净,并没有宁舒说&30340;那条宛如蜈蚣&30340;疤痕。
直觉告诉她,顾非池说他只是受了点伤,应该不是“一点”伤那么轻微。
传闻中让他毁容&30340;伤会不会就是那次呢?
萧燕飞偷偷地盯着他,冷不防地,他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她就这么撞进一双漆黑幽邃&30340;眼眸。
那双眼睛如一泓明澈幽泉,又似夏夜&30340;浩瀚星空,广袤无垠,深不可测。
他眸中&30340;亮光闪动了一下,笑了。
洒在他脸上&30340;晨曦让他&30340;五官更加柔和,俊美。
他&30340;睫毛又浓又密,眼睛&30340;弧度美得好似一笔一画精心勾勒,到了眼尾微微上翘,漂亮极了。
萧燕飞看得有些挪不开眼,这么漂亮&30340;人却成了宁舒郡主口中&30340;“不好看”。
她心头不免又有些复杂。
真是可怜啊。
萧燕飞摸出一包粽子糖,打开了油纸包,递向了顾非池:“吃吗?”
不过珍珠大小&30340;粽子糖似琥珀般剔透,能看到里面夹有点点玫瑰花和松仁碎,样子十分精致。
丝丝缕缕&30340;香甜味扑鼻而来。
与这周围&30340;药香味竟然有种意外&30340;和谐。
顾非池凝视着萧燕飞。
两人相距不过两尺,顾非池可以清楚地看清她每一个细微&30340;表情。
她歪着脸对着他笑了笑,鬓发如云,白皙细腻&30340;肌肤茜色素面褙子&30340;映衬下如栀子花般清纯美丽,玉雪生艳,明丽绝伦。
耳垂上戴&30340;那对珊瑚珠耳坠轻轻地晃来晃去&30340;,清雅中透着几分活泼。
当她望着他时,那双大大&30340;猫眼黑白分明,明亮有神,十分专注,仿佛直直地看进了他&30340;心底,比漫天&30340;霞光还要璀璨耀眼。
“不吃吗?”萧燕飞以为顾非池不想吃,正想收回手,可顾非池突然就动了,左手迅速地捏住了她纤细&30340;右腕。
“萧燕飞,”顾非池&30340;右手依然捏着她&30340;手腕,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身旁&30340;少女,吐字清晰地问道,“你愿意做我&30340;世子夫人吗?”
骄阳高高地悬挂在空中,阳光倾泻而下,庭院中变得愈发明亮,风一吹,斑驳错乱&30340;树影摇曳,那些细碎&30340;光点映得顾非池乌黑&30340;眸子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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