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以为龙凤之战已然给我们留下警惕。”柳离微顿后言道。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大好优势。”有蛇族长老道：“龙凤三族不识天数,滥起兵戈，前车之鉴既有,吾等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吾族既然能从其中全身而退,便证明在此方面，自有能为在其中，何况如此机会,又如何能轻易放弃。”
“能为？”柳离嗤笑一声，身子向后靠上座位，她的视线扫过众人，有人对她的行为不满蹙眉，有人目光冷然相待,只她弹弹袖上不存的微尘，内心一片平静,“并非是我要打击各位自信,蛇族能在大战中全身而退,全赖前任族长筹谋有度。蛇族各位在这份战争中所做所为,想来各自心中有数,若因此而自大骄矜,不过是步三族后尘。若三族失败便是败者,当初不及三族的蛇族又是什么情况,不过是一时侥幸保全力量,便当做是自己本身强大，岂不是更加可笑？”
“族长这话未免太过长他者志气灭自己威风,三族虽强终败,不正是证明强弱有轮转之势吗？”
“亢龙有悔，盛极而衰，既是天生的道理,对蛇族来说岂非是同样的预示，焉知此刻的骄傲，不是埋下注定灭亡的种子。”
柳离目光沉静，少年之时初登高位，面对的是前任族长留下的一片大好形势，寻常人上位应有一展身手的野心，她却着实冷淡到反常，或许是某些无法明说的晦涩情绪，才让她面临眼前的盛况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醒。
而恰恰又是这份冷静，让蛇族众人看到了柳元的风采。
因为换做相同的情形，柳元给出的答案估计也是相同。面对胜利，她永远从容，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谨慎小心。
这样的人，不一定会走到最高，绝对会走到最远。
见在场诸人陷入沉思，气氛颇有些沉闷，柳离转而微笑，“当然，吾等自然不能放过此刻的时机，但绝不能沉溺于辉煌。三族之事足以让我们警醒，如果我们要建立起自己的力量，就绝不能重蹈覆辙。”
“族长之意是？”
被她刚刚一反驳，蛇族这些长老对她的态度也正视起来，为蛇族目前的力量飘飘然是一回事，前段时间三族的惨烈下场又是一回事，毕竟过去的还不久，真拿出来说也足够他们胆战心惊一番。
柳离一上来就给他们泼了一盆凉水，可他们不怕凉水，怕的是上头的领导者没脑子，怕她脑子被自己领着走，跟着一个没本事的族长，结果还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因着她的身份，蛇族对她继承蛇族没大多意见，可继承之后呢，她自己有几分能力，有几分见识，能带领蛇族走到哪一步，就要看她的本事。
主弱臣强本就不是件好事，若是再拿不出些自己的能力，那才是架在火上烤，柳离既然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愿意当个傀儡，不然她把族长位置一丢跑了自得轻松，既然要担负起责任，就要真正抓住族长的权力。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压住这些长老的气势，至少让他们正视她的态度与观点，就是柳离必然要做之事。
“首先，吸取经验教训。蛇族曾经为龙族驱使，对龙族了解颇深，对于龙族为何而战为何而败，吾希望各位长老都能有所思考，不仅要看到他们的失败，还要看到他们的优点和原因，这些都是我们未来宝贵的经验。其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想扩大势力影响，就要了解他们，了解洪荒的现状。大战之后百废俱兴，各族力量大多进行一些换血，一些族群散落各处，一些种族势力改换，曾经蛇族在情报方面无出其右，吾希望尽快能恢复原有的情报系统，摸清楚如今洪荒各族力量，才能针对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最后，对蛇族目前的力量进行整合。蛇族虽保留下大部分有生力量，某些地方却仍需处关注，比如海中某些蛇族与水族的关系都是需要重新划分，这方面涉及龙族会有些麻烦，但必须尽快进行，剩余种种不再细数，稍后我会整理出相关章程，希望各位都能够做好应为的部分。”
“对了，在一切未完成之前，吾不想看到有谁做出吾不愿见到的行为。”柳离起身，她的笑容似乎更大，可听了她刚刚条理分明的介绍，没谁会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这位族长虽然年幼，但并非一无所知的幼童。
她到底是蛇族精心培养起来的少主，也亲身经历指挥过龙凤大战，眼界与能力都是优秀层次，昔年的一切苦厄都成了此刻的积淀，在挣扎中破茧的灵魂，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韧性。
有什么能比那份爱恨不能进退两难更惨烈，她选择了最极端的那份成长，眼前的一切就注定不会是困难。
柳竹对她的表现已然无比惊喜，即便她有着对柳离无限制的滤镜，她亦未料到柳离能如此干脆利落解决这件事，并不一定是最好，却抓住了最关键的部分，让自己占据了主动权。
柳离并未对此报以太多兴奋，她只是随意点点头，无所谓欢喜，无所谓热爱，仅仅是，她需要这么做，她将一步步走向亲手创造的未来。
接下来的日子，柳离相当忙碌，要做的事情一件件布置下去，偶尔抽空跟女娲他们通信，是她难得可以坐下来认真思考的放松之刻。
小黑则是陷入奇怪的自闭之中。柳离没拒绝他，他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依旧是她处理事务他修炼，偶尔抬头望着她发呆，柳离少了很多调戏他的行为，成了族长，亲力亲为要做的事多了起来，没过往那么轻松。
就算如此，柳离还是抽空去了趟涂山。
柳元的话她一直记在心上，青丘的消息到她手上不久，同样的态度就转到了胡云手中。
胡纯身亡，青丘之主易位，狐族乱了一阵子，内部争权夺位少不了，胡云一向不喜欢这些事，带着一部分青丘狐族直接出走，在青丘之外再立狐国，曾经追随过胡纯的狐族也相随而去，狐族直接闹起了分裂。青丘里面自然有不满的，但自己一摊子事都搞不清，也没功夫搭理旁的，最后只能任由胡云离开，在涂山建立起她自己的势力。
类似的事在其他族内并不少见，这也是战后各族颇为明显的变化，蛇族要不是有柳离及时归来，估计也是最后四分五裂，步了龙族后尘。
但那毕竟是没发生的事，柳离在确认胡云的下落后便递过去了见面的消息，后者倒是没拒绝，只是约好了地点，寻了空隙会面。
一见面，柳离就察觉出不对，那种异样几乎是直觉般，是亲近相处过之后，一眼就认出来的矛盾。
白毛九尾狐依旧是熟悉的身形，光看毛色都可以想象中其中的柔软触感，可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跳入她的怀中，蓝色的眼眸如天空般澄澈，倒映的不再是她的身影，而是多了秋日的肃杀与冷冽。
那不是胡纯阿姨的眼睛，她的视线永远是轻爽的，是温暖的，像长辈一样宁静而悠远，绵长而柔软。
“胡纯阿姨？”她的嘴唇抖了抖，才发出这个声音。
作为姐妹，胡纯与胡云原身自然是相像的，相比于胡云惯来以狐形示人，胡纯却习惯以道体显形，但奇怪的是，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狐”族，柳离能辨认出两者的区别。
眼前的狐狸，她非常确定是胡云的身体，但里面的灵魂，却一定是胡纯。
她眨眨眼睛，似乎可以理解其中的含义，又非常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
“就是你想那样，”狐狸站上一块石头，尾巴在身下垫作枕头，狐狸眼睛微垂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讽意，“那个笨蛋，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
姐妹俩似乎都喜欢骂对方是蠢货，偏偏又是最记挂着对方的蠢货。
区区青丘值得她大义灭亲吗，不一定。但胡纯的性命值得，值得她堵上自己的性命，让从来不用心计的她演一场瞒天过海的戏，在监兵面前，在青丘面前，用一场死亡换一个生机。
胡纯需要一个交待，她的所作所为注定要付出代价，白虎不杀她，青丘也不会容她，与其让别人把情况推到无法转圜的余地，不如由她亲自来，她亲自来，亲自来为一切画上句号。
只有胡纯彻彻底底死去，她才有机会活下来。
用她的死，换胡纯的活。
这无关对错，这仅仅是一个姐姐，面对无法阻止妹妹的局面，做出的最后抗争。
柳离自然是猜不到其中的来龙去脉，她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况，看着眼前的现实，沉默了许久，最后仍然是选择了沉默。
“她让我给你带句话。”柳离复诉了她的话语，九尾狐安静听着，忽而脚步一点，跃上了她的肩头。
“真有趣，比我还固执的她，最后劝我放下。”狐狸开口带着轻蔑与讽意，这缕讽意比起过往，更多是某种感慨。
大战已过，所有的恩怨皆已过去，对她来说，死不是最可怕的终结，偏偏活下来，以她的身体活下来，对她来说才更难以忍受。
“蠢货。”她小声说着，柳离没转头，转头或许会看到她眼角的湿润。
“你恨她吗？”胡纯不愿意多再旁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只尾巴一转，话题也跟着转移。
柳离思绪随话题漂浮，顿了许久，才勉强道：“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行为无可救药？”胡纯继续道。
柳离摇摇头，“追求自己的野心，想要得到更多的信念并没有错误，只是……只是，不该以伤害其他为代价。”
为自己想要得到的努力不是错事，错的仅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选择伤害别人来完成目的。
无论怎样说，这都是不对的，不可接受的。
柳元为之付出生命代价，胡纯也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龙凤三族也用无数子民的死亡证明了这份道理，害人者终害己。
“很好，”胡纯闻言点点头，“你既然明白，我也没什么再说给你，只把那句话还给你，有些事既然发生，认清己心后从容走下去。”
“你已经站到那个位置，她已经烟消云散，别再被死者牵动情绪，你要有自己的未来，这也是她的期望。”
“…嗯。”
她从喉咙中扯出声音回复，害怕更多的话语会暴露自己哽咽，胡纯像是了然她的想法，什么都没再追问，重新跳回石上，微微一笑，依稀故人风貌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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