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现代言情 > 这剧情不对! > 50-60
    第51章 柔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 陆司淮掀着被子……


    叶宁走出诊疗室的瞬间, 后颈的温度比发烧时还要高。


    “你……”


    他转身瞪了陆司淮一眼,那人还在笑。


    叶宁:“……”


    叶宁把手从陆司淮掌心轻挣出来,一静下来, 脑海就循环播放最后离开时齐院长那个复杂的眼神, 叶宁:“……”


    叶宁闷头径直往电梯的方向走。


    电梯还停在一层, 叶宁按下上升键。


    陆司淮慢悠悠跟在后头。


    叶宁喉口还在发麻,也不止喉口,后颈、手指都是麻的,他看着始终静止在一楼的电梯, 开始思考要不要走楼梯, 吹个风静一下。


    可视线刚往安全通道飘过去, 陆司淮的声音便在廊道响起。


    “别走太快。”


    “肩膀扯到了。”


    陆司淮一句话,什么楼梯安全通道全都消失了, 叶宁一下就从电梯等候区转过身, 折返回来。


    “哪里扯到了?”叶宁视线钉在陆司淮肩上,想要检查伤口。


    手刚抬起,便被陆司淮重新拢在掌心。


    叶宁下意识朝着诊疗室的方向瞄一眼。


    “没人。”陆司淮说。


    叶宁停顿两秒,忽然反应过来:“…真扯到了?”


    “嗯。”陆司淮这次倒是没说谎。


    扯是真扯到了。


    但不疼。


    也不算骗人。


    叶宁不敢动了, 陆司淮一说扯到伤口, 其他事就都显得无关紧要,叶宁任陆司淮牵着,视线仍然没从他肩上离开。


    “绷带是不是缠得太紧了?”叶宁问。


    和拆下来的绷带比, 今天重新打上的绷带明显厚上不少,医生缠的手法和昨日也不同, 像是半加固。


    “有点。”陆司淮说。


    叶宁:“难受吗?要不要找医生……”


    陆司淮:“所以别乱走。”


    说着,陆司淮用他那刚刚号称扯到了的肩膀发力,将叶宁彻底牵到自己身边。


    电梯“叮”一声, 到达。


    因为是特供电梯,里头没有人,陆司淮没松手,直到显示屏上的像素小码块从20楼悠悠变到22楼。


    叶宁勾了勾陆司淮的手指,提醒他要到了。


    陆司淮没动。


    叶宁喊了一声:“陆司淮。”


    几乎就是外头的光线落进电梯缝的那一刹那,陆司淮才松开手。


    叶宁心差点跳到嗓子眼。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就对“畸形的恋爱”这句话有了实感。


    陆司淮却在这时慢悠悠转过头来,微俯过身,在他耳边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压着声音很轻地说:“好玩么。”


    叶宁耳朵红得几乎能滴血。


    因为这一句变态般的“好玩么”,陆司淮成功获得一下午的“分居”体验和禁言套餐。


    整整一个下午,陆司淮都被“拘”在自己的病房,没踏进隔壁一步。


    那句“好玩么”是导火索,但根本原因还是陆司淮新换的加固绷带,叶宁担心他走动扯到肋间的骨头。


    下午的时候,陆司淮睡了一觉,涂鸣钦和姚博文他们昨晚在医院熬了个大夜,没休息好,公司又有事,见陆司淮睡了,便和齐院长打过招呼,说回去收拾一下。


    医院只留了段开和秦乐舟。


    两人倒也够,一个在陆司淮房里陪着,一个在叶宁房里陪着,资源分配得很均匀。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叶宁体温有些复烧,医生过来量过,不高,37.7,算低烧,考虑到明早还要体检,医生没给他输液。


    “头痛吗?有没有发寒或者鼻塞这类的症状?”医生问。


    叶宁摇头,许是经过昨晚那场高烧的洗礼,37.7度在39度面前,难受程度简直不值一提。


    叶宁几乎没什么感觉,只除了有些余热。


    听他这么说,医生放下心来,呼叫导台拿了几张退热贴过来。


    “偶尔发个烧也不是坏事,”医生笑了笑,撕开退热贴,贴在叶宁额头,“先贴着吧,如果身上还烫就再贴两张到左右颈动脉或者大腿根部。”


    “好。”


    医生一走,秦乐舟忙接手医生的位置,拿着退烧贴凑到叶宁床边。


    “怎么又烧起来了?”


    “就低烧。”


    “低烧也是烧啊,”秦乐舟忙拿出手机,“我得给——”


    叶宁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按住秦乐舟蠢蠢欲动的手,冷酷截断他的话:“不用告诉他。”


    秦乐舟拗不过他,无奈说了句“好吧”,可手机还是没有放回去。


    “我不说了,就问问开哥我哥在干嘛,”秦乐舟看着叶宁警惕的眼神,“这样也不行吗?”


    叶宁这才收回手。


    秦乐舟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在叶宁眼皮子底下给段开发了消息。


    【秦乐舟:开哥,我哥在干嘛?】


    【段开:刚吃了药,睡了。】


    “睡了?”叶宁问。


    秦乐舟像是也被这两个字传染似的,打了个哈欠:“应该睡了,护士说我哥吃的药里有一点镇痛的成分,吃了都比较困。”


    叶宁:“那今晚是段开陪他吗?”


    秦乐舟想了想:“应该不是,我哥睡的时候不喜欢身旁有别人,他一般不让人陪着。”


    “凌晨你刚来医院的时候,开哥他们不是也在门口坐着吗,没在里头。”


    说是这么说,但保险起见,秦乐舟还是给段开发了条消息。


    【秦乐舟:开哥,你现在在我哥病房里陪着吗?】


    【段开:没,被赶出来了,在我自己这边呢,你哥刚睡下,你别去吵他。】


    【秦乐舟:1】


    秦乐舟把手机翻转,递到叶宁面前:“你看,我说吧。”


    叶宁:“。”


    “知道了。”叶宁把手机递还给他。


    下午的时候,叶宁给公馆打了一个视频电话,在视频里看过小满之后,又对阿姨说小满可能还要托付她照顾两天,阿姨听着叶宁客气的语气,登时就不高兴了,还小小地批评了他一顿,说这是哪的话,让叶宁什么都不要想,养好身体最要紧。


    小狗月份小,睡得也早,这头叶宁刚把秦乐舟的手机还给他,下一秒阿姨就给他发来一个小狗睡了的视频。


    叶宁和秦乐舟一起看完视频,秦乐舟又打了个哈欠。


    已经是今晚的第二个了。


    “困了就睡吧。”叶宁看着精神有些萎靡的秦乐舟说,“眼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秦乐舟揉了揉眼睛,挺直腰板坐起来:“这才哪到哪,我们年轻人就要错峰睡觉,我精神得很。”


    二十分钟后,“精神得很”的秦乐舟外套都没脱,躺在一旁的陪护床上睡得魂归床畔。


    叶宁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替他把被子盖好。


    整个城市潜入深夜。


    叶宁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调整了半小时,仍旧没养出一点睡意。


    又二十分钟后,叶宁睁开眼睛,轻手轻脚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走出房间。


    导台的护士看到叶宁往隔壁的病房走,也不觉得意外,朝他点了点头,权做打招呼,叶宁同样朝着导台颔首。


    叶宁停在陆司淮病房门前,压下门柄的动作都格外小心,像在完成什么机密任务。


    病房门被推开,叶宁没发出一点声响,穿着拖鞋挪进来,又小心将门带上。


    陆司淮床侧挂着一张隔挡帘,段开走的时候顺手拉上了,叶宁一眼没看到陆司淮,他压着脚步绕过浅蓝色的隔挡帘,才借着昏黄的灯,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陆司淮没有平躺,而是右侧卧位睡着,身后垫了一个长形软枕。


    软枕似乎有些移位,叶宁轻声上前,将靠枕往陆司淮后背处贴了贴。


    挪完枕头,叶宁在床侧的椅子坐下。


    椅子距离床还有几分距离,但叶宁怕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没敢挪动,就隔着这么一小段距离守着。


    叶宁只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又想起下午医生说过陆司淮不能出汗,容易发炎,如果出汗的话得用温毛巾擦一下。


    思及此,叶宁再度起身。


    他怕自己发凉的指尖惊到睡梦中的人,将自己的手在小臂上微微搓热后,才用指腹去探陆司淮脖颈。


    …好像有点烫。


    叶宁一时没分清是自己指尖烫还是陆司淮的体温高。


    叶宁偏过头,看了眼控制台上的室温显示。


    室内空调是26度,室温24度。


    是最舒服的温度,但陆司淮胸口被绷带闷得严实,体温应该会比平时高一点,这么想着,叶宁抬手将空调温度调低一度。


    调完温度,叶宁还觉得哪里不够,打开床头柜抽屉,从里头拆了一条新毛巾出来,转过身,正要往浴室走,身后响起一道微哑的声音:“额头贴着什么。”


    叶宁愣了下,转过身来。


    陆司淮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眼尾有些发红,眼神却很清明,要不是那略带干哑的声音做佐证,几乎就像是没睡过。


    “…我吵醒你了?”叶宁声音带着明显的歉意。


    “没。”陆司淮说。


    叶宁显然不太信,拿着毛巾站在离陆司淮几米远的那地,还觉得是自己吵醒了陆司淮。


    陆司淮:“睡够了,你调枕头的时候就醒了。”


    叶宁自觉他调靠枕位置的动作已经小心到不能再小心,应该不至于将陆司淮吵醒。


    “是不是伤口疼?”叶宁又想到这种可能。


    陆司淮这次没说谎,“嗯”了一声:“有点。”


    叶宁眉眼一下子皱起来,像是自己也跟着疼似的,立刻道:“那我去找医生。”


    他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床板轻微震动的声响 。


    叶宁一转头,陆司淮撑着身子往后挪了挪位置,叶宁随手放下毛巾,三两步跑上前将陆司淮扶住:“要上厕所?”


    陆司淮却没说话,往床侧靠了靠,重新躺下来。


    他保持着右侧卧位的姿势,将被褥掀开一个角,看着叶宁,淡声开口。


    “上来。”


    叶宁又是跑又是扶,宽松的病号服一通折腾下,早就变得凌乱褶皱,他领口微敞,脚上穿着一双米色的棉拖,发丝同样乱七八糟,此时额头还贴着一个早就被他忘了的退烧贴,看起来比床上的陆司淮要可怜得多。


    陆司淮光看着,心口都是软的,在叶宁有些发懵的表情中,陆司淮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轻到几乎是哄:“上来。”


    叶宁终于回过神,他扫视过病床,摇了摇头,转身将距离床侧还有几米的椅子拉过来,贴着床放下,开口:“床小,我怕压到你伤口,我坐这也一样,离你也很近。”


    陆司淮却没说话,仍然保持着掀被子的动作。


    叶宁还是摇头,拉着椅子就要坐下。


    下一秒——


    “被子沉。”


    “掀着疼。”


    叶宁动作顿时一僵。


    再下一秒,他把拉来的椅子挪回原位,又重新走回来,站在床侧低着头,脱掉拖鞋,撑着被放平的扶手翻身爬上床,动作一气呵成。


    陆司淮轻笑。


    “怎么这么好骗。”


    第52章 一起睡 很轻地、亲昵地喊了一句:“小……


    叶宁知道陆司淮大概率在骗他。


    毕竟“被子沉”这个理由听起来的确不可信。


    但他总想, 万一呢。


    陆司淮以为这句“这么好骗”出来后,自己最少要挨个“瞪”,也做好了“发脾气不理人”的准备, 可自家男朋友什么都没做。


    只是在躺进被子的瞬间, 简单地说了一句:“怕你真的疼。”


    没有丝毫生气、直白又露骨的关心话语。


    陆司淮怔了怔,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稳稳托住。


    …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疼。”陆司淮最后也只用了最简单的话语。


    叶宁点头:“嗯。”


    被褥里全是陆司淮的气息,叶宁被重重裹住。


    其实是有些旖旎的氛围,可因着叶宁怕自己在床上翻身震到陆司淮的伤口,选择了一个格外祥和的姿势——


    紧贴着床沿的位置平躺着, 双臂贴着身体自然垂下, 抬眼看着天花板。


    旖旎的氛围被冲散大半。


    陆司淮被托住的心口打了个趔趄, 看着躺得笔直,恨不得悬空躺到床垫外的男朋友, 失笑:“你自己躺进来, 还是我躺过去?”


    叶宁终于偏转过头去,两人潦草对视一眼,叶宁的视线打着旋往下落,停在陆司淮若隐若现的绷带上:“会碰到你伤口。”


    陆司淮看着他。


    一句和段开他们打趣的时候, 时常挂在嘴边的“死不了”立刻就要脱口而出, 却在抵在喉口的刹那,关闸停住。


    再开口时,陆司淮声音柔和了两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不会碎,过来。”


    叶宁见陆司淮真的一副“你不过来就我过去”的模样, 怕他真要乱动,最终放弃了,但动作仍旧很小心, 跟靠近边境线似的,一分一寸挪过去。


    可“楚河汉界”那头的人显然没有合作精神和领地意识,飞象过河,一把拉过叶宁的手腕,将人翻了个身。


    两人瞬间面对面躺着。


    “下午是不是不该带你下楼。”陆司淮忽地开口。


    因为要抬高胸腔的位置,陆司淮头下垫着两个软枕,位置高,此时他看着叶宁,眼睛半阖着,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叶宁听着陆司淮的话,微微抬起眼:“嗯?”


    陆司淮没说话。


    叶宁却顺着陆司淮的视线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按住自己额头那张早已和体温融为一体的退烧贴。


    贴太久了,早就忘了还有这东西。


    应该在来之前就摘下来的。


    “没发烧,就37度,只是有点余热,贴着舒服。”现在抬手去摘好像心虚似的,叶宁便想着等等。


    可陆司淮依旧没说话。


    在他静而深的视线中,叶宁捻了捻手指:“…37.7度,低烧,一点点。”


    “床头柜第二格有耳温枪,去拿。”


    “…哦。”


    叶宁翻身要下床,陆司淮却伸手拦在他腰间:“够得到,不用下床。”


    的确够得到,甚至因为叶宁离床沿的位置够近,还很有余禄。


    叶宁拿过耳温枪,还想自食其力自测,可这次陆司淮没有给他机会,手半圈着绕过叶宁的手,从他手中接过耳温枪,开口:“躺好。”


    叶宁重新躺下。


    两人离得很近,叶宁躺着,灯光从陆司淮身上透过来,远远看去,他就像是被陆司淮的影子压在床上。


    耳温枪入耳,几秒后,仪器响起“滴”的一声。


    叶宁在心里祈祷了三遍退烧。


    “几度?”


    叶宁眼睫有些抖,陆司淮骨子的恶劣因子有几秒躁动,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他长指一转,叶宁看到耳温枪上的数字。


    37.0。


    不多零点一度,不少零点一度。


    退烧了。


    叶宁像是有了底气,抬手就要去撕额头的退热贴,陆司淮没让。


    陆司淮顺手将耳温枪放在枕边,叶宁接了个空:“我放进抽屉。”


    陆司淮说:“过两个小时再量一遍。”


    叶宁怔了下,从被子里抬起脑袋:“我等下就走。”


    说着,叶宁抬手要去接耳温枪。


    陆司淮慢条斯理将耳温枪放到更远的一侧,声音较之以往更平和,说出的话却活脱脱一流氓。


    “我说了让你走了么。”


    “……”


    叶宁停顿片刻,倏地笑了。


    “陆司淮。”


    “嗯。”


    叶宁等陆司淮重新躺下,身后将他身后的靠枕挑了个位置:“我等下要回去睡。”


    陆司淮:“那等下再说。”


    调完靠枕,叶宁枕在枕头上:“秦乐舟说你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身旁有别人,不让陪床。”


    陆司淮垂眼看他:“你是别人么。”


    叶宁:“。”


    叶宁从这眼神中挣出来。


    “这次不行,压到你伤口我会不高兴。”


    他越过陆司淮的脸,扫到不远处墙壁上的挂钟,他停顿两秒,忽地说:“但今天我会陪着你,明天我再回去。”


    陆司淮有些意外地一挑眉,正要开口,注意到身旁人游离的视线,他微一侧脸,余光中看到钟表的影子。


    “几点了。”陆司淮问。


    叶宁见他发觉,也不遮掩:“11:19。”


    陆司淮笑了。


    “怎么,我是在和辛德瑞拉谈恋爱么,到了午夜十二点就得跑?”


    叶宁也听笑了,屋内气氛缱绻却并不失序,温温柔柔烘着。


    “你还有41分钟。”叶宁说。


    陆司淮捏了捏叶宁耳骨上的软肉:“我么。”


    叶宁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自我纠正:“好,我们。”


    我们还有41分钟。


    陆司淮还想着这40分钟该做些什么。


    毕竟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如果什么都不做,干看着,他不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可他一垂眸,看到的却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或许也不用他想了。


    “想问什么。”陆司淮低下头,两人像是交换了一下呼吸。


    静谧的深夜,叶宁没有避开陆司淮的眼神:“陆司淮。”


    “嗯。”


    “你小时候过得不好么。”


    陆司淮做过很多设想,设想叶宁会问什么,但唯独没有这个。


    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陆司淮甚至觉得有些新奇,他没第一时间反驳。


    “又听谁说什么了。”


    叶宁藏了一天的话,终于在这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夜阑人静时刻,慢慢淌出来。


    “下午在诊疗室,齐院长说没有人这么护过你。”


    “秦乐舟也跟我说,你不回溇山,有一部分原因在你爷爷。”


    “你爷爷……”


    积蓄了许久的话被撕开一道口子后,再说就不难了。


    叶宁将秦乐舟的话一字不落转述完,他怕其中有纰漏,没有一丝后期加工。


    陆司淮也没打岔,听他说完,太阳穴有些突突地跳。


    他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像是从小过得不好的人么。”


    叶宁视线从始至终没离开过陆司淮,他的每一寸表情都没落下,陆司淮表情的变化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陆司淮没说谎。


    所有不通的逻辑在这一瞬间通了。


    “…秦乐舟骗我?”


    “没骗你,有这些事,但这就是我和爷爷相处的方式。”


    陆司淮一一解释。


    像溺水者呛出最后一口水,叶宁胸腔缓而慢地长长一起伏,淤堵在身上各个角落的焦虑情绪一呼而散。


    “生气了?”陆司淮宽大的手掌抚在叶宁后脊,轻笑着说。


    “没,”叶宁没生气,“还好你小时候过得好。”


    陆司淮心口有些痒,终是没忍住,低下头,和他额头抵着:“担心我小时候过得不好。”


    “以为自己在和辛德瑞拉谈恋爱?”


    叶宁怔了下,没想到刚刚那个话题在这里还有发展的空间。


    “你认真点。”叶宁边说边溢着笑。


    笑完,叶宁才惊觉两人靠得很近。


    他呼吸像是要灼烧起来,有些受不住地偏过脸去,因着两人枕头的高度差,这一偏脸,顺势埋进陆司淮颈间。


    像只埋沙的鸵鸟。


    已经提起家事,陆司淮垂着眼思索许久,将人搂进怀里的瞬间,说:“等我小叔回来,带你去一趟法源寺,好么。”


    陆司淮清晰地感觉到,在他说完这个话题的瞬间,怀里的人僵住了。


    就那么一瞬间。


    像一盏忽然被风吹熄的灯烛。


    不知过了一分钟还是三分钟,或许更久。


    叶宁语气很轻,像是梦中呓语。


    “为什么。”


    没有哭腔,陆司淮却觉得他在哭。


    陆司淮将人抱得更紧,安抚他僵硬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知道你在跟我说‘我不喜欢你’的时候,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什么吗。”陆司淮的声音缓缓漾开。


    夜那么静,静到叶宁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也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什么。”


    陆司淮牵过叶宁垂在身侧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看到你在跟我求救。”


    叶宁明明穿着完整的衣服,盖着被褥,他却觉得现在的自己是赤|裸的。


    可那种赤|裸不带有任何羞耻感,也没有任何情|色意味,就像初生婴儿赤条条地脱离旧世界,也赤条条降临新的人世。


    他就在爱人的眼睛中降落。


    “陆司淮。”他紧紧扣着陆司淮的手指,用一种几乎让彼此都疼痛的方式。


    “嗯。”


    叶宁呼出一口长气,气息是抖的,他终于从陆司淮颈间抬起头来,看着爱人的眼睛。


    “等你养好伤之后,我带你去熹山见爸爸妈妈吧。”


    陆司淮喉结一滚,心口情绪泛滥成灾,可他做的,就只是温柔地揉开叶宁无意识皱着的眉头,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恋爱的事,不能告诉段开他们,但能告诉你爸爸妈妈?”


    “嗯。”叶宁顺势把脸埋进陆司淮掌心,一如那个凌晨。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


    有些话不用言明。


    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的祷告。


    它们殊途同归,都在说“别走”。


    叶宁终于笑了。


    陆司淮借着灯,看着叶宁那双泛着水色的眼睛,看着他额头的退烧贴,忽地开口,很轻地、亲昵地喊了一句:“小苦瓜。”


    叶宁眨了眨眼。


    下一秒,陆司淮带着一身安抚的气息,没有侵略感地压下来。


    唇角即将相触的瞬间,叶宁抬起手,用掌心抵住陆司淮的下巴。


    “别。”叶宁声音已经有结巴的迹象了,但因为只说了一个字,没有露馅。


    陆司淮:“没人看见。”


    叶宁抵着陆司淮下巴的那块掌心皮肤有点烫:“不是有没有人看见。”


    “那是什么。”


    “…我感冒了,会传染。”


    “那就传染。”


    “不行。”


    如果伤在别的地方就算了,可陆司淮伤的是肋骨,咳嗽会疼。


    陆司淮眉头往下压了压,叶宁见状,思索几秒,破釜沉舟似的,抵着陆司淮下巴的手往他的脸侧一转一捧,再往下一拉,他仰起脸,在陆司淮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陆司淮怔了下,随即失笑。


    “这叫什么,打一棒,给颗枣?”


    就这么一下,叶宁已经局促到手指都不知道怎么放,在陆司淮面前还得装得镇定。


    把叶宁从这种状态中救出来的,是午夜12点的钟表。


    “12点了,”叶宁调整好呼吸,从床上坐起来,“明早还要体检,得回去睡了。”


    陆司淮圈着他的手腕,一副不让走的架势。


    叶宁提醒他:“说了就到12点。”


    陆司淮食指在叶宁手腕间有一搭没一搭点了两下,似在商量。


    “你睡这,我睡陪床,行不行。”


    叶宁郎心似铁,手腕晃得跟铃铛似的,从陆司淮手中挣脱出来。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一边穿拖鞋一边说:“不行。”


    陆司淮半撑在床上,看着自家男朋友拒绝的后脑勺,语气忽地软下来。


    “再陪一会也不行么。”


    叶宁听着他的语气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穿好拖鞋:“秦乐舟还在隔壁睡着,我……”


    叶宁话还没说完,陆司淮再度开口。


    语气轻飘飘的。


    “也对,说了不能让人知道。”


    “看见了对你影响不好。”


    叶宁动作倏地停滞,此时就保持着要下床但还没完全下床的姿势,转过头去,神情复杂地看着陆司淮。


    他有时候觉得陆司淮说话的语气奇奇怪怪的。


    可……


    “…那我再待20分……”在陆司淮的注视中,叶宁硬生生加码,“半小时。”


    陆司淮:“那谢谢了。”


    叶宁:“…不客气。”


    已经穿好的拖鞋被叶宁重新脱下,整整齐齐码在床边。


    叶宁重新躺上床前,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只多待半小时,半小时后直接堵住陆司淮的嘴,一个字都不让他多说。


    他是这么想的。


    可事物发展的规律一向不受人类意识掌控。


    和爱意同样不可控的,还有睡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半个小时,陆司淮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就将人圈着,有一搭没一搭抚着叶宁脊背和后颈。


    温柔慢慢煨养出睡意。


    叶宁一放松下来,意识逐渐开始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他半睁着眼睛,低声问:“几点了。”


    陆司淮扫过墙上显示着“12点37”的闹钟,说:“12点15,还有15分钟。”


    又不知过去多久,叶宁已经被困意俘虏,他半埋在陆司淮身前,鼻尖萦绕着浅淡的草本药气,全凭本能问了一句:“还有几分钟。”


    墙上时针已经由“12”转向“1”。


    陆司淮伸手拿过放在枕侧的耳温枪,边给叶宁测体温,边回:“7分钟。”


    叶宁觉得这半小时无比漫长。


    他有点等不下去了,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陆司淮没让。


    叶宁有点反应过来了,现在他也不考虑几点了,在最后一点还算清醒的理智中说了一句:“该回去了。”


    叶宁迷迷糊糊中只说了结果,没说原因,但陆司淮却知道他最担心的是什么。


    他担心的不是被人看见,而是——


    “我去那张床睡,压不到伤口,别怕。”


    陆司淮刻意放轻的声音将叶宁心底最后一点能和本能抗争的筹码收回,他被睡意彻底席卷-


    叶宁再醒来时,已经早上六点。


    已是早晨,但深冬的天却还没亮起,窗外一片黑蒙蒙的。


    腰间横着一只手,叶宁怔了怔,一抬头,对上陆司淮闭着的双眼。


    叶宁:“……”


    就知道。


    叶宁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扒开陆司淮的衣领。


    还好,绷带没有移位,没有渗血,陆司淮睡得很安稳,背后的靠枕位置没有偏离,盖在两人身上的被褥也很齐整,证明昨晚睡觉的时候没有很折腾。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只有耳温枪的位置。


    它从枕侧变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叶宁隐约记起昨晚快要睡着时,陆司淮好像拿着耳温枪给自己量了体温。


    叶宁抬手摸了摸额头——


    退烧贴已经被摘下来了。


    大概是陆司淮替他摘的。


    叶宁打了个哈欠,身体叫嚣着再睡个回笼觉,可只要想起秦乐舟还在隔壁,随时可能醒过来,要是没看见他……叶宁耳朵开始疼了。


    思及此,叶宁揉了揉眼睛,给陆司淮小心掖好被子,蹑手蹑脚下床,关门,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虽然也开着空调,但毕竟不是室内,有点冷,叶宁打了个冷颤。


    冬日从被窝里爬起来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叶宁此时的睡意还没完全消散干净,在陆司淮房里的时候,怕吵醒他,强提起精神,一出门,被凉气一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垮了。


    叶宁手压在门柄上,消化似的静静站了一会,然后转过身——


    和段开、涂鸣钦、姚博文、邵宏安对上视线。


    段开:“……”


    涂鸣钦:“……”


    姚博文:“……”


    邵宏安:“……”


    叶宁:“…………”


    第53章 “醒了怎么不喊我” “@#¥%&*!……


    段开没有认床的毛病, 但打小在医院就睡不好,凌晨五点便醒了。


    段总有些偶像包袱在,医院的病号服穿了一天已是极限, 睡醒后觉得身上哪都不对劲, 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冲了个澡, 裹着个浴巾出来后才发觉这两天事情太多,又不敢让家里知道他和陆司淮出车祸的事,甚至都没告诉助理准备要换的衣物。


    段开没辙,用围巾裹住下半身, 打开衣柜, 从里头找出医院自备的浴袍, 囫囵套了一下。


    长腿一迈,大敞着就坐到一旁沙发上, 手中只差一杯红酒就是纸醉金迷的浪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度假。


    段开拿出手机,依次点开涂鸣钦、邵宏安、姚博文三人的微信步数记录。


    分别是1765,1891,1278。


    他进浴室还不是这串数字。


    很好, 都醒了。


    段总懒得一个一个找, 直接在群里@了他们三个。


    【段开:@Tu-25,@SHA,@Yao, 都过来了没?还没出门的给我搞套衣服过来,要好看点的, 西装衬衫大衣都可以,没衣服穿了。】


    【涂鸣钦:你看看时间,现在几点, 私聊就算了,还群发,你礼貌吗?】


    【段开:别装,知道你们都醒了。】


    【姚博文:那我给你@个没醒的。】


    【姚博文:@LSH】


    【段开:我还不至于自己找抽。】


    【段开:昨晚我从他病房出来前,把他手机开静音了,吵不到他,放心。】


    【邵宏安:他昨晚一个人睡的?你没陪床?】


    【段开:我倒是想陪,他让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毛病,大二那年支原体肺炎住院两天,阿姨要陪着他都不让。】


    【段开:行了,都快点过来,7点多叶宁要去做体检,昨天晚上齐叔特地跟我嘱咐,找两个人陪着,别让司淮走动了,他昨天的绷带有半加固的作用,多休息,少走动。】


    【段开:记得给我带套衣服过来,我现在就套了件浴袍坐沙发上,跟傻缺似的,收到请回复。】


    【邵宏安:1】


    【姚博文:1】


    【涂鸣钦:1】


    【段开:照片.jpg】


    【段开:不过有一说一,这浴袍衬得我身材还挺好。】


    【Tu-25撤回一条消息。】


    【SHA撤回一条消息。】


    【Yao撤回一条消息。】


    【涂鸣钦:成,既然身材好,那光着吧。】


    段开:“……”


    段开闲着无聊,坐在沙发上跟他们插科打诨。


    6点刚过,22层电梯便响了。


    三人就跟约好了似的,掐着点同时到达。


    “这么客气?”段开迎面接了不知道多少个袋子,他低头数了数,一共七个,段开伸手扒拉开离他最近的一个,里头是大衣和西裤。


    “又不是来度假,这么多我也穿不过来。”段开说。


    涂鸣钦自顾自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冲了杯茶:“左边四个给你和司淮的,你先挑,剩下的给他拿过去。”


    “右边那三个给乐舟和叶宁。”


    “还挺周到。”段开说着,随手拿过离他最近的那个袋子,也不避讳涂鸣钦他们,脱了浴袍直接换上。


    西裤上身的瞬间,段开觉得对味了。


    他理了理大衣的衣襟,施施然问:“几点了?”


    邵宏安回答他:“6点14。”


    段开动作一停,套皮带的动作都加快了:“行了,别喝茶了,去司淮病房看看,齐叔让我隔七八个小时给司淮量个体温,伤口要是发炎会发烧。”


    本来齐叔是叮嘱导台护士的,但陆司淮睡眠质量向来不怎么好,从小就这样,身体就跟有什么自动反应系统似的,旁人一近身就会醒,亲近些的勉强“免疫”。


    “他昨晚九点多吃了药,现在都九个小时了。”


    涂鸣钦见他着急忙慌穿皮带的样子,开口:“知道了,穿你的衣服吧,我过去一趟。”


    段开都穿着浴袍在房里“拘禁”半天了:“闷死了,我顺便出去透口气。”


    邵宏安和姚博文在屋子里待着也没事,邵宏安开口:“一起去吧,顺便看看乐舟和叶宁,我昨晚给乐舟发消息的时候,他说叶宁有点低烧。”


    涂鸣钦:“几度?”


    邵宏安:“37.7。”


    “又烧了?赶紧赶紧。”段开知道陆司淮对叶宁的紧张程度,听他这么说,鞋子都没工夫换了,招呼着涂鸣钦他们,趿拉着拖鞋就朝外走。


    段开走在最后,拿着手机看昨晚齐叔给他发的消息,顾虑着还有两位尊贵的病人,他声音放得低:“司淮睡觉浅,不用这么多人过去,要么鸣钦去要么我去,剩下就去叶宁那吧,他7点体检,现在应该也差不多要醒…嘶,干什么。”


    正走在段开前面的姚博文突然停下脚步,段开一个不察,没刹住,头一下子撞上去,好死不死刚好还撞在额头肿包的位置,他捂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停下也不打声招呼。”


    段开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前头的姚博文声音先幽幽传来。


    毫无情感波动的,比医院消毒水气息还冰冷的一道低沉男声。


    “可能…不用去叶宁那里了。”


    段开:“干嘛?”


    段开话音落下,姚博文抬起脚,缓缓、缓缓朝旁边走开。


    被遮挡的视野一点一点开阔出来。


    段开就在这大敞的视野中,跟叶宁对上视线。


    所有人:“……”


    叶宁残存的睡意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病房门前空气好像被腐蚀尽了,窒息般的沉默在几人之间弥漫。


    谁都没有说话。


    段开几人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的。


    比如——


    “好巧啊,你也来找司淮。”


    比如——


    “你也刚从隔壁过来是吧。”


    比如——


    “我们也刚从隔壁过来。”


    凡是能表明“叶宁不是从里头出来而是从外头进去”的一切理由都在段开脑海里过了一遍。


    可他们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叶宁,发丝凌乱着,轻薄的眼皮因为平躺导致皮下组织血管压力变大而有些轻微的水肿,脸侧残留着一块明显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印下的红痕,领口斜斜耷在左侧……


    就算眼睛再瞎,再盲,就算陆司淮不下一次曾给他们发出“装不了就走”的警告,就算再昧着良心,段开也再说不出诸如“你从隔壁过来”此类的天打雷劈的鬼话。


    医院走廊明明开着恒温空调,可陆司淮门前两“拨”人都好似站在隆冬雪地里。


    十几秒过去。


    沉默。


    半分钟过去。


    沉默。


    三分钟过去。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带着极具穿透力的传染性,导台的护士都跟着放下手上的案板、笔、药片、鼠标,齐齐站起来,如同草原洞口警惕的食草动物,探着头朝这边看,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出来。


    气氛沉默着焦灼。


    明明只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燃,可偏偏没有一根手指敢动这条引线。


    有没有人能说些什么,什么都好。


    叶宁手紧紧抓着门柄,就好像这是唯一支撑他站立的杖拐。


    而段开几人心中同样有且仅有一个念头:来个人说些什么,什么都好。


    上苍似乎听到了他们的祈祷。


    就在段开开始思考自戳双目的可能性的时候,身后倏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似乎有人在奔跑。


    这急促的脚步在此刻宛如天籁。


    它不是引线,不是火星,而是一把适合所有人走下来的梯子。


    叶宁和段开几人几乎是感激地循着声音转过身去。


    下一秒——


    一个从头潦草到脚的身影“唰”地拉开叶宁病房的大门,左脚穿着拖鞋,右脚穿着球鞋,乱七八糟跑过来,抓住队伍末尾的段开的瞬间,扯着嗓子就开始嚎——


    “开、开哥,你看到叶宁了吗?!完了我昨晚睡太死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病房里没有,浴室里没有,被子里头也完全凉的,就跟一晚上没人睡一样,现在才六点,他能去哪啊?!外套和毛衣都在床尾放着呢?!”


    段开:“……”


    涂鸣钦:“……”


    邵宏安:“……”


    姚博文:“……”


    叶宁:“…………”


    段开遥遥看向天台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闪过“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念头。


    他闭上眼睛,学着姚博文的动作,给秦乐舟让出视野。


    秦乐舟一眼看到叶宁,狂跳的心脏瞬间平息下来,他丝毫没察觉到周围异样的气氛,越过静止的涂鸣钦几人,穿着乱七八糟的鞋子,快步跑上前——


    “吓死我了叶宁,你来找我哥怎么也不给我留个条子或者发条信息啊,你知不知道我一醒来发现你不在房间里,被窝还凉得跟冰似的有多吓人,差点以为你昨晚没回……”


    秦乐舟脚步在距离叶宁两米远的地方倏地停下。


    “…来呢。”


    最后这两个字轻到几乎听不清,就像因为话语惯性而脱口的语气助词。


    秦乐舟的眼神从慌乱着急到幸好人没事的欣幸,到震惊疑惑,最后停留在长久的茫然中。


    ——叶宁明显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眼皮微肿,额头和脸侧都有红印,额头碎发散着,就好像上一秒还在被褥里窝着。


    可隔壁的床铺被褥凉得像冰。


    病房里开着恒温空调,床铺底下是极具保温性能的理疗毯,只要接触到人体,哪怕只躺了十几分钟,都能维持一定的温度,轻易不会凉成那样。


    叶宁没躺里头。


    那么问题回到最初。


    他为什么一副刚睡的样子?


    他没睡在自己病房,那他睡在哪里?


    秦乐舟此时觉得不是叶宁没睡醒。


    而是他没睡醒。


    否则脑子为什么一副要炸的感觉。


    走廊再度沉默下来。


    秦乐舟一句“就跟一晚上没人睡一样”让本就窒息的走廊雪上加霜。


    叶宁从没想过,事情能糟糕到这种境地。


    他浑身都是麻的,耳朵都有片刻的嗡鸣。


    甚至好像出现了幻听。


    这次他又听到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似秦乐舟那般急促,越来越近……


    “咔嗒。”


    锁舌回缩的声音像一记小锤,轻敲在叶宁心口。


    叶宁:“……?”


    锁声?


    等等——


    叶宁怔了下,像是有预感似的偏过头,看着病房门的位置,心中猛地一跳。


    他攥在门柄上的手来不及收回,下一秒,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陆司淮站在门内,没走出来,此时就懒懒散散半倚在小玄关的台面旁。


    因着角度遮挡,陆司淮没能看见走廊上静止的几道人形。


    叶宁余光中看到秦乐舟他们的身影,眼睫剧烈一抖,像是陡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开口:“等……”


    可陆司淮显然比他更快。


    “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也不喊我。”


    说着,陆司淮抬手揉了揉叶宁的后颈。


    陆司淮声音不重不响,刚好控制在让门口的几个人听见的程度。


    段开:“……”


    姚博文:“……”


    邵宏安:“……”


    涂鸣钦:“……”


    秦乐舟:“@#¥%&*!!!”


    叶宁:“…………”


    第54章 门外…有人 你别告诉我,叶宁昨晚是和……


    以门为中心圈出的世界, 此刻好像静止了。


    陆司淮的声音宛如突然掷出的石子,沉落于这片静到吓人的死水潭。


    石子安稳落地,周遭再无其他旁音, 唯余穿廊而过的冷空气, 无孔不入, 涟漪似的一圈一圈向屋内渗去。


    陆司淮感受到掌心下紧绷的肌肤。


    “不舒服?”


    叶宁脑海就像废品站中的老旧电视机,此时只闪着黑白颗粒的雪花屏。


    它们呲呲响着,满屏音噪,也只有音噪。


    叶宁听不清陆司淮的声音, 越想说什么, 嘴巴绷得越紧。


    陆司淮指腹摩挲着叶宁棘突的位置, 皱了皱眉:“怎么了?”


    叶宁嘴巴嗫嚅两下,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 最终闭上眼睛。


    良久。


    “测个体温。”陆司淮看着神色明显有异的男朋友, 耐心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答,直接探颈而下,在他肌肤上短暂停留, 确认完温度, 牵着人准备往里头走。


    叶宁没动,终于给出反应,反手将陆司淮拉了回来。


    “…陆司淮。”叶宁声音低得好像被抽干了空气。


    陆司淮:“嗯。”


    叶宁低着头, 看着地面白到反光的瓷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有人。”


    陆司淮:“嗯?”


    叶宁再度闭上眼睛:“门外…有人。”


    陆司淮怔了几秒, 感受到叶宁掌心冰凉的温度,再垂眼看着他紧闭的眼睫,总算明白了什么。


    “怎么吓成这样, ”陆司淮手指刮了刮叶宁掌心,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外面有谁?”


    这次叶宁没答。


    陆司淮不等了,牵着叶宁将人带到自己身后,朝着外面走廊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恢复以往一贯的冷淡:“打算在走廊站多久。”


    半分钟后,一个身影从陆司淮受限的视野中一步一步挪移出来。


    秦乐舟步履蹒跚,动作宛如即将受刑的重刑犯。


    陆司淮轻一挑眉,回头轻飘飘看了自家男友一眼,眼里好像在说:就一个笨蛋,怎么还能吓成这样。


    叶宁没答,下意识往陆司淮身后走了一步,半掩住自己的身形。


    秦乐舟罚站似的在门前站定,距离门内只有一步之遥,愣是不敢踏进一步。


    陆司淮正要开口,下一秒——


    秦乐舟“唰”地扭过脸去,指着某个方向不管不顾地大喊:“开哥!你要去哪!”


    说完,又“唰”地掰正脑袋,义愤填膺告状:“哥!开哥要跑!”


    所有人:“……”


    还来不及走的涂鸣钦几人硬生生刹住脚步,开始庆幸没有步段开后尘。


    否则他都不敢想秦乐舟沙场大点兵,朝着门内喊“哥!鸣钦哥、宏安哥、博文哥都要跑”的惨样。


    又一分钟后。


    涂鸣钦、邵宏安、姚博文,以及跑路未遂的段开依次从一旁走出来。


    陆司淮:“。”


    病房门前两平米的狭窄地界琅琅挤满人,门内偌大的空间唯有两道人影。


    只有一线之隔,却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所有人表情端得都还算镇定,似乎只是在一个寻常的早晨,来一场寻常的探视。


    可如果此时有人站在房内往外看,就会发现,门口几人看似正面朝着门内小玄关的方向,可事实上,眼睛或是垂着看地面,或是抬着望天花板,或是以一种几乎看不太清的幅度偏过头,看着走廊两端…什么方向都有,唯独没有直视陆司淮的。


    门外如此,门内依旧如此。


    ——陆司淮身后的某个人视线也没有焦距地落在地面上。


    里外两头的沉默互相碾着,直至——


    “打算一直站这当门神?”


    陆司淮凉凉的声音打破死寂。


    段开几人终于在这道声音中短暂回神,看向门内。


    这一看,敏感的神经抽得更厉害。


    ——陆司淮和叶宁穿着同样的衣服,一前一后站着,没有牵手,没有身体接触,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亲热感。


    对,不是亲昵感,是亲热感。


    那感觉极其强烈,可段开他们一时又说不出这种臊人的“亲热感”来自哪里,直到几人视线微微往下,落在两人的衣服上。


    明明就只是医院标配的病号服,什么花样都没有,站在天台上往楼下一看一大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款式,甚至段开一小时前还嫌磕碜刚换下来一身,可此时穿在陆司淮和叶宁身上,被灯光一打,就跟什么高级情侣睡衣似的。


    所有人:“……”


    靠。


    四人在心里齐齐暗骂自己一声。


    因为想法实在有够变态,打定主意死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骂得最狠的是段开。


    他不止一次庆幸早上冲了个澡,把这衣服换下来了,否则他都不敢想,自己也穿这一身站门口的傻样。


    …就他么跟情侣play的一环似的。


    段开一想到那个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偏过头想掩饰表情,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呛了一声,咳得惊天动地。


    “咳——”


    秦乐舟被这动静弄得一个激灵,还以为段开是在提醒什么,他倏地一抖。


    “哥,那、那我们走?”


    秦乐舟早就有些撑不住了,话一出口,转身就想跑,此时,导台突然“叮”的一下。


    一个护士拿着案板从里头走出来,站在离门口五人几步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开口:“到叶先生测体温的时间了。”


    一群人闻言,下意识朝着屋内某个方向看去。


    叶宁不想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再多待一秒,现在只想冷静一下。


    单独。


    一个人。


    “我回去洗漱,你…你留这。”叶宁压着声音跟陆司淮开口,说完,深吸一口气,从陆司淮身后走出来。


    他微垂着眼,没有看门口的几个人,表情很淡然,像是无事发生,可脚步却极快。


    两秒之后,叶宁面无表情走到房门口。


    段开和涂鸣钦这几位向来只有别人给他们让道的主,几乎是光速朝着门框两侧跨步,让出一整条路来。


    叶宁没说话,从路中间穿过去,他快步走过,穿过廊道,走到隔壁,开门,关门。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新的沉默沿着叶宁离开的步伐匍匐至众人脚下。


    秦乐舟腿有些软,他看了看屋内的他哥,再扭头看了看隔壁。


    又看了看他哥。


    又看了眼隔壁。


    伸头缩头都是死。


    秦乐舟决定死在隔壁。


    他虚喘两口大气,一咬牙,一伸脖,闭着眼睛张口喊:“哥护士要给叶宁量体温了你这里这么多人开哥他们都在我还是去隔壁陪叶宁吧等量完体温我给你发消息。”


    两三秒后,秦乐舟听到一声天籁。


    “嗯。”陆司淮应下。


    秦乐舟如获大赦,转脸头也不回飞离现场。


    段开几人:“……”


    死孩子,跑就跑,还非要说句什么“你这里这么多人,开哥他们都在”,这让他们怎么跑?


    半分钟后,秦乐舟在叶宁门口做完心理建设,终于推开门走进去。


    关门声沿着走廊轻悄传过来。


    陆司淮转过身,朝着门口剩下的那几个淡声开口:“要我请你们进来?”


    段开几人硬着头皮,进屋,关门。


    锁舌入扣的瞬间,憋到要断气的段开决定先发制人——


    “这次真不怪我们,齐叔昨天跟我说隔七八个小时给你量个体温,我们就过来了,真的不知道叶宁在你这里。”


    “我们也想装作没看见来着,结果你从房内把门打开了,上来就一句‘怎么不喊我’,你让我们怎么装?”


    “大哥,你好歹有点‘地下情’的自知之明吧,‘不让告诉别人’,不是说嘴上不说就行,这人前人后的,你起码也要适当演一下吧?”


    段开话一开闸就止不住了。


    “你他么牵个手摸个脸就算了,我们硬着头皮还能说不是牵了一下是扶了一把,不是摸脸是脸上有东西,但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早上6点半,外头天还没亮,叶宁从你房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走出来,你让我们怎么兜?说叶宁梦游,还是22楼床不够,昨天晚上齐叔在没来得及告知乐舟的情况下,临时把叶宁移到你房里的陪护床上去了?”


    段开说着,抬手指向一旁的陪护床。


    陆司淮顺着段开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


    “等等……”


    段开突然抬手打住。


    他一个箭步走到陪护床旁,倏地弯腰,抓住被褥一角,毫无预兆地一把掀开被铺得整整齐齐几乎看不出什么褶皱的被褥,伸出一只手掌礼貌地贴上去。


    一秒。


    两秒。


    三秒后,段开神色巨变,不敢置信地将贴在冰凉被褥里的手重新拿出来:“…你别告诉我,叶宁昨晚是和你一起,在你那张床上睡的。”


    两个“你”字,一个比一个重。


    陆司淮不置可否,没理会段开和其余同样震惊的三人,径自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洗漱。


    “不是,”段开真的要裂开了,长腿一迈跟着陆司淮走到浴室门口,“陆司淮,你他么伤在肋骨你知道吗?病床就那么点大,一个人睡都要小心别压到伤口,你还敢让叶宁陪你?”


    涂鸣钦看到一张退烧贴,静静躺在陆司淮床侧的垃圾桶里。


    显然是叶宁的。


    以叶宁对陆司淮伤口的紧张程度,就算陆司淮开口,也不可能答应他。


    涂鸣钦停顿良久:“你跟叶宁说什么了?他答应留这陪你?”


    陆司淮洗漱完,抽了一张纸巾擦拭手上残留的水渍,闻言,只说了一句:“我说我睡陪床。”


    涂鸣钦:“……”


    就知道。


    涂鸣钦:“结果你没去。”


    陆司淮:“他睡觉安静。”


    几人:“……”


    段开:“…陆司淮,你良心呢。”


    陆司淮把纸巾扔进纸篓,从浴室走出来:“没有。”


    几人:“……”


    段开自掐人中,走到沙发旁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喝了两三口,等心情平静点了,再度开口。


    他朝着隔壁的方位扬了扬下巴:“我们也不可能一直避着,等会见到叶宁的时候,你让我们怎么说?”


    陆司淮:“什么怎么说。”


    段开:“就…在你门口撞上了啊,叶宁要是问起来,我们要说些什么?还要装不知道?”


    病号服被药气浸了一天,苦味有点重,陆司淮把上衣脱下,随手放在沙发上,朝衣柜走去。


    “不用说,”陆司淮抬手打开衣柜,“他不会问。”


    段开给姚博文也递过去一杯茶,姚博文托着底,看着站在衣柜面前的陆司淮,思索几秒:“那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陆司淮动作停了一瞬,转而继续抬手,从衣架上拿了一件新的衣服,套上。


    他声音轻淡:“他说过段时间带我去熹山。”


    “谁问你这个了,博文是问你谈恋爱的事是不是可以公……等等,你说叶宁要带你去哪里?熹山?他父母在的那个…熹山?”


    陆司淮“嗯”了一声。


    所有人怔在原地。


    涂鸣钦把茶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叶宁不让你把恋爱的事告诉别人,却要带你去熹山见他爸妈?”


    陆司淮神色突然变得柔和:“嗯。”


    “…靠。”段开一个字顶到嗓子眼。


    什么公不公开,对谁公开,在叶宁准备带陆司淮去见父母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没人会怀疑熹山之于叶宁的意义。


    “…行了,大清早的秀什么秀,”段开现在严重怀疑陆司淮让他们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他摇了摇头,绕过床尾走到床头柜旁边,把耳温枪递过去:“大哥,人家都要带你去见父母了,拜托你这几天就好好休养成吗?”


    “快量,量了我好跟齐叔交差。”


    陆司淮:“手机递给我。”


    段开从床头抽屉里拿出来,递过去。


    陆司淮接过,解锁。


    段开正在研究耳温枪的开关,余光看见陆司淮似乎在发消息,随口问了一句:“早上六点多,我们几个都在这,你给谁发消息?”


    姚博文走过来:“是不是项目部的……”


    姚博文表情骤然一收,闭嘴,嘴角抽动。


    段开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猜到了。


    他不死心,走过来一看。


    消息框那头的人果然是秦乐舟。


    陆司淮已经把静音模式关了,消息框那头的人很快回过消息。


    “叮”的一声。


    段开把耳温枪递给陆司淮:“陆总,陆哥,您男朋友已经量完了,没发烧,现在您可以量了吗?”


    就在陆司淮应付着测体温的时候,隔壁的护士也给叶宁量完体温,叮嘱了几句等会体检注意事项,推开门走出去。


    偌大的房间内瞬间只剩下叶宁和秦乐舟。


    秦乐舟坐在床侧的椅子上,屁股底下像是扎了针,动得厉害。


    他上下嘴皮艰难一碰:“叶……”


    “别喊我。”叶宁站在床沿边,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冷酷。


    秦乐舟不喊了。


    几秒后。


    秦乐舟屁股又挪了一下:“那个……”


    叶宁:“也别说话。”


    秦乐舟闭上嘴,不说话了。


    又几秒后,秦乐舟深吸一口气。


    叶宁放下枕头,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来。


    秦乐舟猛地一屏息,哭丧着脸,随后强烈摇头,像是在说我不可能不呼吸。


    叶宁:“……”


    叶宁脊背还是麻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我昨晚在隔壁睡的,还有什么想问的直接去问你哥。”


    秦乐舟:“………”


    秦乐舟气若游丝:“我…我没想问这个,我就想问等会体检是几楼,我、我和你一起去。”


    叶宁:“…………”


    叶宁足足沉默了两分钟。


    漫长到毫无尽头的两分钟过去之后,叶宁麻木着:“体检中心,3层。”


    秦乐舟:“…哦。”-


    兵荒马乱的一个清晨过去,叶宁以为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再想和段开他们碰面了,可转头在体检中心再碰上时,所有人都表现得格外平常,丝毫没提早上的事,就连神情都找不出一丝端倪。


    恍惚间,叶宁有种睡了一场回笼觉,觉里做了一场短促折腾的小梦的错觉。


    叶宁松了一口气。


    因着叶宁放松下来,段开这几个等着跟陆司淮交差的人,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下来。


    段开折腾完,趴在自己的病床上感慨:“可算是过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早晨那一遭是今天要历的一场大劫,谁知道,一入夜,涂鸣钦一通电话打过来,把22层搅成一团乱麻。


    涂鸣钦:“我现在在溇山,爷爷知道司淮出车祸的事了,正坐飞机从柏林赶回来,飞机预计明天中午落地。”


    接到电话的邵宏安一头雾水:“爷爷什么时候去柏林了?他去柏林干什么?不对,爷爷要过来?到这?”


    邵宏安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段开房间处理事情,一听到涂鸣钦的消息,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趴在床上的段开听到“爷爷”两个字,倏地扭过头去,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一个弹射从床上坐起来,拖鞋都来不及穿好,大跨步迈到邵宏安身边,疯狂拍打他的的手肘。


    邵宏安一边把人扶住,一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按下免提。


    “爷爷去柏林干什么?”段开重复一遍。


    涂鸣钦听到段开的声音也不觉有异:“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管家说…好像是小叔那边有事。”


    小叔?


    邵宏安和段开对视一眼。


    邵宏安:“那你现在怎么在溇山?”


    从邵宏安接起涂鸣钦电话到开免提,左右也就四五秒的工夫,段开却觉得自己好像漏听了一大段,邵宏安说什么他都懵着。


    段开又朝着手机那头开口:“你在溇山?你不是说今天下午回公司吗?”


    涂鸣钦:“爷爷让我来的。”


    段开:“不是,爷爷人都在柏林,让你去溇山干嘛?”


    而此时站在溇山台阶上的涂鸣钦停下脚,看着自己手上那个装了条老旧红绳的盒子,陷入不解。


    第55章 陆司淮看破红尘 “我爷爷说,我那条红……


    “爷爷让你把那条绳子拿给司淮?”段开疑惑出声。


    涂鸣钦拿着木盒从石阶往下走:“嗯。”


    段开:“这么突然?”


    邵宏安倒不觉得奇怪, 在一旁开口:“爷爷应该是被吓到了,虽然这次是有惊无险,但毕竟是车祸, 还是高速上出的事, 如果当时那个集装箱的位置再偏一点, 运的货物再重一点,就不只是断条肋骨那么简单了。”


    涂鸣钦“嗯”了一声。


    段开接受了这个说法,继续问涂鸣钦:“爷爷除了让你去拿这条绳子,还说了什么没有?”


    警卫已经把车开过来, 停在门口, 涂鸣钦接过钥匙, 坐进驾驶座:“没,就说飞机明天中午落地。”


    “那爷爷怎么知道司淮出车祸的事的?”段开追问。


    出车祸当天, 叶宁连夜赶到寿山之后, 段开便全面封锁了有关那辆“卡宴”的现场信息,没道理在住院两天之后传到爷爷那里。


    “不管爷爷怎么知道的,总归已经知道了。”


    “司淮电话没打通,乐舟又在叶宁那边, 也不方便, 所以先跟你们说一声。”


    “等等,”段开突然想起来,“爷爷要是来了, 会不会撞上叶宁?”


    “要不要让他躲躲。”


    虽然他们对陆司淮和叶宁的事乐见其成,但不代表家里就能全盘接受。


    涂鸣钦踩下油门, 车驶过转角,他扭过头,撇了副驾驶位上那个木盒一眼。


    “躲什么。”


    “爷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段开:“?”


    邵宏安:“?”


    段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把抢过邵宏安手里的手机,噼里啪啦甩出一连串话。


    “不是,爷爷怎么可能会知道叶宁和司淮的事?他们两个不是昨天才确定关系吗?谁跟爷爷说的?”


    涂鸣钦语气悠悠:“小叔。”


    段开:“你搞笑呢,小叔人在柏林,还在躲司淮,连他电话都不接,他会知道司淮和叶宁的……”


    段开倏地顿住。


    邵宏安也突然抬起头来。


    涂鸣钦一听那头静下来,就知道他们想到了。


    他笑了下,半是打趣半是意味深长地说:“我还当是怎么个‘断子绝孙’命。”


    段开和邵宏安说不出话来了。


    陆司淮“断子绝孙”的批命,在陆家不是什么忌讳,第一,这命是陆司淮小叔,五岁便得佛缘,生慧根,以童身修行,36岁便成了古寺之首法源寺的门下首座的慧闻大师亲自批的,第二,陆家信因果命理。


    爷爷嘴上虽然成天嚷着“断子绝孙命”的倒霉孙子,但从不干涉陆司淮的决定,也从没把这批命当成什么忌讳,没有遮着掩着,陆司淮更是“无所畏惧”,为了图清静,甚至刻意放任了消息的流通。


    其中如果没有陆成业的首肯,这消息定然出不了溇山。


    陆成业不当忌讳,因此除了陆家外,建京还有好些世家都知道陆司淮这命的事。


    也不是没有动歪心思的。


    段开久违地想起往事。


    曾经有一年,某个世家底下的旁系,刚到建京,便想给自己扯个大旗。


    在建京这龙盘虎踞的地界,靠真本事站稳脚跟,自己杀出来的,也不是没有人在,只是少之又少,天下英雄多如过江之鲫,仅有几人能在建京鱼跃龙门,更别说他这种没本事的。


    那人对自己认知倒也挺深刻,知道自己没本事,就想攀条高枝,眼光还挺好,一选,选中了整个建京最高的那枝梧桐木,陆家。


    也不知是被人坑了,还是脑子真的有问题,听了一些小道消息,还真以为陆司淮是陆成业口中“断子绝孙”、继承无望的倒霉孙子,于是找了各种路子,终于在某个下午,追出国界,在段开新买的一个野外靶场蹲到了太子爷…们。


    当天做东的人是交际花段开,涂鸣钦和邵宏安几人都在,还有好些和他们交好的世家子弟。


    那人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引荐的机会。


    但建京这样的人实在太多,追出国求一个露脸机会的人也不是没有。


    原本也无人理会,毕竟为了牵上建京这群太子爷,送千万游艇豪车的都大有人在,如果只是因为追出国就见一见,那消息传回建京,不说明天,今天晚上,靶场就能排起长队。


    靶场负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周到样,想体面地将人送走,直到那人开口说——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求陆少帮忙的,是来帮陆少忙的。


    这理由着实新鲜到有些吓人了。


    引荐人斟酌良久,最终被这新鲜的说辞唬住了,让人把话递给段开。


    段开听到消息的时候,正用Glock19试手感,他清空一个弹匣,听到经理的话,瞬间乐了。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能帮陆司淮的忙。


    射击馆经理把这话带到的时候,段开身旁还有两个人,闻言也是好笑。


    “口气这么大?司淮最近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段开清完Glock19,转身摆弄稳定枪支的脚架:“他能有什么麻烦事。”


    另一人放下手中的子弹:“那我还真挺想知道这位‘贵客’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于是,段开朝着经理轻扬下巴。


    几分钟后,经理将静音耳罩和护目镜递给那人,带着人走到靶场。


    陆司淮和涂鸣钦刚从悍马上下来,一人拿着一支nighthawk超级运动左轮,朝着靶场走来。


    段开刚刚已经给陆司淮发了消息,说了两句有‘贵人’到,此时见陆司淮来了,偏过头,瞄了那人一眼,像是毫不在意,低头翻着自己的枪支收纳盒,边翻边问:“陆少人都来了,你能帮什么忙,说说吧。”


    那人见到陆司淮的瞬间,明显有些犯怵,可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小心扫过周围一圈人,声如蚊蚋:“这事…段少,您看,是不是可以借一步说话?”


    这话一落,周围一众人都放下自己手中的物件,转过头来看着他。


    重新将人从头打量到尾。


    口气这么大,说能帮陆司淮的忙,还当是什么神仙人物,结果让人失望。


    长相倒不是关键,都是皮囊,姿貌平庸但气度让人信服的,建京也比比皆是,可这人怎么看,都是一副畏缩的模样。


    不过毕竟牵扯到陆司淮,一群世家子弟自觉没有段开他们那般亲近,给了这个面子,识趣让开。


    “那我们去第二靶场玩玩。”其中一人说。


    很快,第一靶场只剩下陆司淮和段开几人。


    段开见陆司淮拿的是夜鹰,就把刚挑的俄式AK放下,换了一支Beretta 80X。


    陆司淮低头装弹,涂鸣钦在挑倍镜,邵宏安不喜欢打小枪,挑了支狙在瞄准铁靶。


    没有人一个人说话,就好像来人是空气。


    最后依旧是段开开了口:“该清的人也都清完了,还不打算开口吗。”


    那人知道再不开口就要被“请”出去了,终于不再拿乔,他转而看向陆司淮,小心翼翼开口:“陆少,我听人说…慧闻大师给您批过命。”


    这话一出,陆司淮本人没有丝毫反应,倒是段开和涂鸣钦两人放下了手中的枪,邵宏安也撤出射位,摘下护目镜,朝着这边看过来。


    段开:“所以呢。”


    那人:“我知道这事对陆少造成了困扰,我有办法给您改。”


    涂鸣钦笑了下:“你会算命?”


    那人连忙摆手:“不会不会,但我相信‘人定胜天’。”


    段开此时还只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说不定是自己看走眼了。


    “是吗,”段开挑了挑眉,“慧闻大师都不能改的东西,你能改。”


    “那你说说,怎么改。”


    那人见有戏,浑浊的眼睛立刻透出兴奋的光,他小跑着走近两步:“我知道陆少是天骄,没有子嗣缘,那问题一定不出在您身上。”


    只这一句话,段开几人便觉察出不对,眉头立刻皱起。


    那人此刻的注意力却全锁在陆司淮身上,丝毫没觉察到段开他们的神情,他语气越发兴奋:“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我有两个女儿,她们——”


    “砰——”


    “砰——”


    “砰——”


    ……


    在他说出“女儿”两个字的瞬间,陆司淮的子弹就已经出膛,一子不落轰在远处的铁靶上,震天的声响沿着弹线反射过来,陆司淮在十秒内清空弹匣,弹壳如同散落从山上滚落的碎石,轰然落在地上,扬起一片迷眼的沙尘。


    “砰——”


    又是一声枪响。


    这次子弹就打在那人脚边十几米处的地方。


    段开整张脸都是冷的,他收回枪:“抱歉,手滑。”


    那人浑身抖如筛糠,“哗”一下瘫软在地上。


    一分钟后,靶场的负责人喊来两个警卫,将人拖出了靶场,拖走的时候,人还在抖。


    再之后,那人再没踏进建京一步。


    倒是他口中提到的女儿,平白被拿来做“讨好”陆司淮的筹码,虽然只是出于口头,陆司淮也没让那人把话说完,但终归是经了这么一遭,段开在陆司淮的授意下,将这事告知了她们二人。


    现在姐妹两个在建京开创了自己的公司,偶尔在什么宴会上碰到,还会专门过来跟陆司淮和段开他们碰个杯。


    段开他们也曾不止一次当着陆司淮的面,提过“断子绝孙”的事,也做过很多设想,由于这个批命实在有够抽象,最后得出结论——陆家的人向来有佛缘,小叔6岁生慧根,36岁已是法源寺首座,那陆总说不定36岁生出慧根,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


    段开甚至把他法号都想好了。


    因为法源寺住持,也就是小叔的师父,法号为慧望,小叔叫慧闻,刚好是中医四诊望闻问切中的“望”、“闻”二诊,那等陆司淮出了家,依着顺序,也就该叫“慧问”了。


    段开还等着慧问大师给自己人脉圈添砖加瓦呢,谁知道老天降下一个叶宁。


    想到这里,段开还有些唏嘘,但“大敌当前”,也没多少时间追忆往昔,段开想了想:“爷爷如果来找叶宁,那怎么办?”


    涂鸣钦:“这就是陆总要思考的问题了。”


    段开心想也是。


    “那就先这么说,我去告诉司淮一声,你开车小心。”


    涂鸣钦:“嗯。”


    十几分钟后,叶宁和秦乐舟从邵宏安口中知道了老爷子要来的事。


    叶宁坐在病床上,正思考要不要搬到走廊尽头或者楼下去,陆司淮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由于今早陆司淮门口那场事故给叶宁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今天一整天,叶宁都待在自己病房里,也不允许陆司淮走动。


    叶宁打开微信一看。


    【陆司淮:别担心爷爷那边。】


    叶宁盯着消息看了两秒,不知道怎么回复。


    躲着长辈不礼貌,但他现在的确没打算见陆司淮家里人。


    叶宁正想着有什么得体点的解决办法,“咻”一声,那头又传来新消息。


    【陆司淮:不用见。】


    【陆司淮:爷爷不会来。】


    【叶宁:?】


    不会来?什么意思?


    【陆司淮:我联系过齐叔了,他看过你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都很好。】


    【陆司淮:今晚好好睡觉,明天睡醒,让乐舟和博文送你回公馆。】


    叶宁怔了下。


    他没想到陆司淮的解决办法这么简答粗暴。


    【叶宁:那你呢。】


    【陆司淮:我回溇山。】


    叶宁:“。”


    原来“不会来”是这个意思。


    【叶宁:那你爷爷也直接回溇山吗?】


    【陆司淮:嗯。】


    叶宁把消息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松了一口气。


    虽然陆家爷爷的事不在预料之内,但陆司淮回溇山说不定更好,有人看着,少走动,能安心养伤。


    秦乐舟显然也收到了陆司淮的消息,挂完电话走过来:“叶宁,我哥跟你说了吗,明天我和博文哥陪你回云江。”


    “嗯。”


    秦乐舟:“那也挺好,两天没见小满,我还怪想的,不知道有没有变胖一点。”


    听到小满,叶宁笑了下:“才两天,再胖也不会胖到哪里去。”


    秦乐舟说“也是”,两人聊小狗的期间,秦乐舟手机一直嗡嗡震个不停。


    他嫌吵,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记录一看,愣了下。


    “我外公这次可能真的被车祸的事吓到了,把这东西都拿出来了。”秦乐舟感慨道。


    叶宁顺口问:“什么东西。”


    秦乐舟:“我小叔给我哥的,说是保平安的,给的时候,因为说了句‘断子绝孙绳’,就被我外公收进他那个清代御制紫檀云龙纹木盒,放到他私人书房最底下的抽屉中‘镇压’了,毕竟当时我哥还‘年轻’,我外公还想着四代同堂呢。”


    叶宁已经听陆司淮说过他小叔批命的事,但当时陆司淮没说那么细,此时见秦乐舟提起,有些好奇。


    “保平安的?”叶宁问。


    秦乐舟点头:“对。”


    叶宁想起自己送给陆司淮的那个平安锁。


    “是玉佛还是护身符?”叶宁问。


    “是吧,你也这么想,”秦乐舟像是找到了什么知音,拉着椅子就拖到叶宁身侧来,他一边拖,一边飚着手速去翻相册里的图片,“我也觉得奇怪,一般保平安的不都是什么玉啊、金银啊、翡翠啊、护身符之类的吗,可小叔给我哥的,就只有一条红绳,很普通的一条红绳,除了中间一个奇奇怪怪的结,别的什么都没有,而且还有点旧,像是别人用过的。”


    说着,秦乐舟终于翻到以前拍过的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点开,放大,递到叶宁面前。


    “你看,就是这条。”


    叶宁一垂眼,看到那条红绳的瞬间,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漏跳半拍。


    他有些诧异地抬手,摸了摸左边胸膛的位置。


    秦乐舟见状:“怎么了?”


    那股异样感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像风过无痕,叶宁摇了摇头,略过那奇怪的悸动。


    “没事。”叶宁说。


    秦乐舟伸出食指在屏幕上戳点两下:“你看,就这么一条绳子,看起来不像什么法器吧,还有中间这个奇怪的结,它……”


    “这个不是什么奇怪的结,”叶宁笑了下,打断秦乐舟的话,轻声跟他解释,“这个叫释迦结,寓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是很常见的一种吉祥结,的确是保平安的。”


    秦乐舟人都听傻了,看着叶宁如数家珍的样子,惊讶道:“你还对这个有研究?”


    叶宁:“特地了解过。”


    秦乐舟瞪大眼睛:“你特地了解这个做什么”。


    叶宁被他的表情逗笑,语气很随意。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拜了一座老桥做干亲。”


    “拜干亲的时候都要挂条红绳,系个结。”


    “我爷爷说,我那条红绳上系的就是释迦结。”


    第56章 红绳结缘 不管你是哪位佛祖请你立刻从……


    秦乐舟从没听叶宁说起过这个。


    原本他对他哥这条红绳没什么兴趣, 可得知叶宁也有一条之后,登时来劲了:“那你那条呢?还在吗?”


    叶宁被他的话语逗笑:“系到桥上了,怎么可能还在?”


    秦乐舟拍了拍自己脑门:“忘了, 你是拜干亲用的。”


    叶宁鲜少跟别人提及拜干亲的事, 哪怕是在原来的世界, 也没同旁人说道,更遑论是这里。


    除了陆司淮,好像也只有秦乐舟了。


    秦乐舟:“那你是认那座桥做什么啊?干妈?干爹?”


    叶宁:“祖爷爷。”


    秦乐舟瞪大眼睛:“辈分这么高?”


    叶宁“嗯”了一声,显然不止一个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牵线的那位中间人说这座桥年纪很大, 佛缘深, 地位高, 关系太近反而冲撞,承不住福。”叶宁答。


    秦乐舟点点头, 颇为老成地“嗯”了一声。


    “我之前倒也有听我小舅舅说过, 有些古树古桥能量很高,而且盈沛又纯净,有些缘分深的人伸手还能与他们的能量共振。”


    “那你当时认干亲的时候有感受到吗?有共振到吗?”


    叶宁见秦乐舟头头是道的样子,有些稀奇, 一时没答, 而是反问:“你对拜干亲的事很了解?”


    秦乐舟摇了摇头,几秒后,又点了点头:“我身边拜过干亲的只有我小舅舅一个人。”


    叶宁听陆司淮说过这事, 此时又想了起来。


    “你小舅舅认的是寺庙的古树?”


    秦乐舟点头:“也是一株千年古树,但我小舅舅认的辈分没有你那么高, 他认的是干爹。”


    “我当时离出生还远着呢,也是后来听我妈妈说的。”


    “那段时间建京正值改革时期,经济动荡, 人心浮躁,我外公算是顶头旗,小舅舅在寺庙认了一株古树做干亲的事情传出去的第二天,就有好些人带着孩子也来认干亲了。”


    “有想打着旗号跟我们家攀亲戚的,也有觉得我外公这么能的人,都要托请天生地养的灵木保护孩子,那一定是好事,于是就带着孩子来了。”


    “但都被寺内僧人婉拒了,说无缘者无缘。”


    “古树认不了,他们就去认旁的了,”秦乐舟像是突然想起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白墙,小声逼逼,“不说远的,就说开哥。”


    “开哥他爷爷和我外公是发小,听说我小舅舅认了一株古树做干爹,觉得这个办法好,着手就命人找大师给开哥他爸算八字去了。”


    “因为开哥他爸年轻的时候身体也不太好。”


    “但段爷爷知道拜干亲这事马虎不得,耗了一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泉眼。”


    叶宁听着:“所以最后拜了山泉眼做干亲?”


    秦乐舟摇头:“段爷爷还没来得及带段叔叔去认干亲呢,我小舅舅就被方丈带走,童身修行去了。”


    “所以段爷爷立刻打消了拜干亲的念头。”


    叶宁:“为什么?”


    秦乐舟:“因为中间人给段叔叔找的那口山泉眼顶上是一间道观。”


    叶宁:“……”


    秦乐舟继续道:“不过也都是陈年往事了,反正小舅舅被佛祖带走之后,那段时间认干亲的都消停了。”


    秦乐舟话题重新拐到叶宁身上,好奇心宛如浮在水上的空葫芦,按都按不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去摸那座桥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能量的共振?”


    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叶宁哪里还记得,可看着秦乐舟这双眼睛,他犹豫了几秒,给了回答:“…应该没有吧。”


    “没有?”秦乐舟攥着手机,“可我外公跟我说,我小舅舅摸完古树,刚放下手,就问我外公,怎么突然起风了。”


    当时陆成业其实并没有在意。


    只觉得奇怪,因为陆怀慈问他怎么突然起风的时候,他就站在他身边,却没感受到一点山风,只觉得安静。


    但听儿子这么说,还以为是山间风盛,说不定就从哪里拐来一阵,他没吹到。


    直到后来,陆怀慈被方丈带走,他重新回到那株古树下,才终于明白过来那场山风究竟来自何处。


    不是风动,是心动。


    自那之后,陆成业才真的放下了,再见面时,见到那小小的人影,终于不再喊“怀慈”,而是端端正正行了一个佛家礼,第一次喊了他的法号,慧闻。


    再后来,慧闻大师长大后,父子间反倒亲近了不少,陆成业便重新喊起“儿子”了。


    叶宁答得倒也坦诚:“拜干亲的人很多,可这么多人里只出了你小舅舅一个。”


    秦乐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也对,你要是也觉得起风了,那我哥可能就该哭了。”


    叶宁:“……”


    “那你还记得你那条红绳长什么样吗?”秦乐舟又问。


    叶宁摇头:“不记得了。”


    毕竟时间确实太久远了。


    别说红绳上系了什么结,就连系红绳这事,也是后来第二次系绳的时候,爷爷跟他说的。


    “第二次?”秦乐舟听见叶宁的话,“你又拜了新的干亲?”


    “不是,还是那座桥,”叶宁说得口有点干,拿过床头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我成年礼那天,爷爷又带我去了一趟,重新系了一条。”


    也是在那天,爷爷说起往事,叶宁才知道他幼年拜干亲那天,在桥上系了一条打着释迦结的红绳,那结还是妈妈亲手打的。


    因为不知道释迦结长什么样,从桥上回来之后,他便查阅了资料,这才第一眼认出照片上的吉祥结样式。


    “为什么要系两次红绳?是什么特殊的规矩吗?”秦乐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拜干亲要系绳这事他是知道的,当年小舅舅拜古树就是系红绳烧香烛,礼成。


    但也没听小舅舅说要系两次。


    叶宁:“第二条红绳是我爷爷让我系的,不算什么仪式。”


    秦乐舟:“?”


    叶宁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他成年礼那天,安市久违地下了雨,雨不大,他和爷爷各自撑着一柄伞,站在桥头。


    ——“第一次认你祖爷爷,我们在红绳上打了个释迦结,是寓意佛缘,愿你祖爷爷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平安顺遂长大。”


    ——“红绳结缘。”


    ——“一个结,结的就是因果。”


    ——“你祖爷爷承了你的因果,替你挡了病痛,这一次,我们不缠结,只系绳,祝你祖爷爷福生无量。”


    于是,叶宁亲手系上了第二条红绳。


    就如爷爷说的,这次什么结都没有缠,只系了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红绳。


    事隔经年想起旧事,叶宁恍了一下神,秦乐舟连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秦乐舟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喊你两声都没应。”秦乐舟见叶宁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连忙开口。


    叶宁低头又喝了一口水,等再开口时,已经敛好心绪:“没。”


    秦乐舟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此时说起干亲的事,好奇心被勾得厉害,他拍了拍叶宁身前的被褥,说:“叶宁,那个,哪天你有空,带我去见见你祖爷爷呗,我好奇。”


    叶宁喝水的动作一顿。


    许久,他拧好盖子,声音淡下来:“去不了,太远了。”


    秦乐舟:“远?不在云江吗?”


    叶宁“嗯”了一声:“不在云江。”


    秦乐舟顺口问:“那在哪。”


    叶宁又停顿了许久。


    “我也记不得路了。”他说。


    床头的灯光从叶宁右后方照过来,他半边身体都淋着暖色光线,看起来毛茸茸的,但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乐舟原本还想再问,可他突然觉得叶宁此时的神情有些…陌生,他本能地停住这个话头。


    秦乐舟“咳”了一声,想说的话骤然空了,嘴巴和脑袋都是干瘪的,茫然之际,一低头,看到手机上那条红绳照片,宛如见到救命稻草。


    “那个,你不是说已经忘了你那条红绳的样子吗?红绳应该都差不多吧,都打着那什么释迦结,那你想看这条红绳的实物吗?”秦乐舟连戳好几下屏幕,“鸣钦哥已经拿着它往医院来了,等他到了,我就拿给你看。”


    秦乐舟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电梯那边蹲鸣钦哥!”


    秦乐舟说风就是雨,叶宁都来不及喊停,秦乐舟已经消失在门口。


    叶宁:“……”


    寿山国际医院离溇山不远,夜晚无人,涂鸣钦车开得很快,不到四十分钟,他那辆显眼的保时捷911GT3 R-GT就已经停在楼下。


    涂鸣钦拿着那个比他车还贵的紫檀云龙纹木盒,刚从电梯迈出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秦乐舟。


    “坐这干嘛。”涂鸣钦问。


    秦乐舟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卖乖道:“来接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涂鸣钦边说边往陆司淮的房间走。


    秦乐舟看着涂鸣钦手上的木盒,拉住他:“鸣钦哥,打个商量,叶宁对这东西有些好奇,我拿去给他看两眼再还你,行吗。”


    涂鸣钦斜眼觑他:“你打商量的对象是不是找错了?”


    “叶宁想看,你哥还会不让?”


    涂鸣钦投去怀疑的目光,将秦乐舟从头打量到尾,最终给他脑门来了一下:“自己想看还非要打叶宁的幌子,几岁了?”


    “一边去,这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秦乐舟冤到想上吊。


    他知道涂鸣钦说的没错,只要叶宁想看,他哥不可能不让。


    可他要是敢去,还会在电梯门口蹲人?


    他不敢。


    因为早上门口那出事故,不仅给叶宁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对秦乐舟的心灵也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至今他还不能坦然面对他哥那句“睡醒了怎么不喊我”。


    太恐怖了。


    原来“恋爱使人面目全非”这话是真的。


    秦乐舟亦步亦趋跟在涂鸣钦身后,直到在陆司淮病房门口停下。


    涂鸣钦推门走进去,陆司淮借着敞开的门缝看到秦乐舟半边身子。


    “早上没站够?”陆司淮吞下药片,淡声开口。


    秦乐舟:“……”


    涂鸣钦看着门口的影子,笑了:“现在不敢进来了?刚刚想偷你哥红绳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秦乐舟:“…………”


    陆司淮放下水杯。


    住院期间,药片都按份装在小药袋里。


    陆司淮吃完药,把空的药袋随手放下,拍了一张照片,给隔壁某个人发过去。


    【陆司淮:吃过药了。】


    【陆司淮:照片.jpg】


    一秒后,那头回过消息。


    【叶宁:1】


    陆司淮失笑。


    秦乐舟半天没听见里头的声音,越安静他越怵,踯躅许久,终是没忍住,探头辩解。


    “…哥,我没想拿你的红绳玩,是叶宁想看我才来的。”


    “叶宁”两个字一出,床上的陆司淮和床侧的涂鸣钦总算有了点反应。


    两秒后,叶宁又收到一条消息。


    【陆司淮:想要那条红绳?】


    叶宁指尖敲在键盘上。


    “meiyou”,六个字母已经打在消息框中,输入法自动识别出文字,可在按下确认的瞬间,叶宁手指不知怎的,突然停下。


    片刻后,叶宁将六个字母一一删去。


    【叶宁:嗯,想看看。】


    半分钟后,秦乐舟捧着那个清代御制紫檀云龙纹木盒推开了叶宁病房的门,唯余陆司淮房中的涂鸣钦看着自己空掉的手心,朝陆司淮比了个大拇指。


    “你行,爷爷让我务必拿给你,你倒好,手都不经一下,就给出去了。”


    而此时叶宁病房内,秦乐舟就跟向国王呈宝的小百姓似的,弯着腰,半趴在叶宁被褥前,手贴在那紫檀云龙纹木盒中间的铜链上,一点一点将那价值八位数的木盒盖子揭开。


    ——一条旧到边角都已经发黄,与外头保护它的精美御器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的红绳,就这么露了出来。


    叶宁定定看着那条红绳,有些出神。


    却也只是看着,没伸手触碰。


    秦乐舟莫名有些着急,见叶宁半天没有下一步,开口:“没关系,你拿出来看啊,这是条红绳,又不是什么易碎品,不用那么小心。”


    那股奇怪的悸动好像又回来了。


    叶宁觉得这感觉很陌生,他摇了摇头,想起这红绳的出处,陆司淮的爷爷用这么贵重的盒子护着,还是小心为上。


    这么想着,叶宁抬手就要把盖子合上。


    “不用,看过了,把它还……”


    叶宁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秦乐舟眼疾手快把红绳从盒子里拿出来,不管不顾塞到叶宁指间。


    红绳尾端倏地缠上叶宁的无名指,在重力的作用下,它擦过肌肤,往下坠划。


    红绳下坠,发出轻微的响动。


    “哗——”


    叶宁出于本能将其攥紧。


    就在叶宁抓住红绳的瞬间,倏忽一下,他耳边好像拂过一道风声。


    那风声快到几乎抓不住,快到几乎像是错觉,可又那般真切,像有一只温柔的手虚悬着抚过发顶。


    叶宁怔神坐着。


    几秒后,他干巴巴喊了一声:“乐舟。”


    声音中是藏不住的茫然。


    秦乐舟窜过脑袋:“怎么了?”


    叶宁像是接触不良的机器,极其缓慢滞涩地转过头,看着秦乐舟,一字一字道:“你有听到…风声么。”


    秦乐舟不明所以,还以为叶宁发冷了,扭头朝着窗户看了一眼:“没有啊,哪来的风声,窗户都关着呢,你——”


    等等——


    秦乐舟脑海轰地一下,平地一声雷。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房间入土般寂静。


    三秒。


    五秒。


    十秒。


    秦乐舟“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管你是哪位佛祖请您立刻从叶宁身上出去!!!


    第57章 佛渡有缘人 “你哥要做很多好事,才能……


    红绳还勾在叶宁指间, 鲜艳的红色缠着白皙的指骨,格外相衬,就好像本就该是叶宁的。


    短短几秒时间, 秦乐舟脑海竟然闪过“活佛道济于新婚之夜得道, 看破红尘, 留信出走,妻子却因此疯癫,罗汉救济世人,却唯独愧对妻子, 天道不全, 对这个无辜的女人, 罗汉最终也只有泪两行”的经典影视画面。


    秦乐舟被吓得一个激灵,一想到这红绳是他拿给叶宁的, 口舌都是紧的, 再也等不住,一个箭步上前,三下五除二把红绳从叶宁手上解下来,边解边慌乱道:“别看了别看了, 这东西是我小舅舅拿过来给我哥的, 指定有点东西,旁人戴不得,说不定会乱人心智!”


    秦乐舟颤着手把红绳收好, 一把塞进那个紫檀云龙纹木盒,“咔哒”一声, 盒盖封上,铜链死死缠紧。


    秦乐舟:“叶宁,你别……”


    秦乐舟锁完铜链, 扭头一看叶宁,叶宁眼里仍旧透着茫然,就好像还没有从那风声中醒过神来。


    秦乐舟简直想跪地,他赶忙把木盒放进自己口袋,刚放进去,又觉得不够远,重新掏出来放在门口小玄关的置物架上,确认已经离叶宁足够远之后,才跑回来,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扭开盖子递给叶宁:“叶宁你喝点热水,多喝热水就没事了。”


    一口温水入喉,叶宁发麻的神经终于有了点知觉。


    他无意识动了动手指,红绳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肌肤上,有点痒。


    叶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秦乐舟现在风声鹤唳,叶宁每动一下,他都觉得吓人:“怎么了?”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秦乐舟,换了其他任何人,哪怕就是段开和涂鸣钦他们,或许都不会对叶宁那句“风声”紧张至此,可偏偏坐在这里的是秦乐舟。


    没人能比陆家人更懂这句“风声”的分量。


    建京很多权贵知道陆家出了陆怀慈这么一个传奇,可也只知道这位慧闻大师在佛教宗教协会地位超然,佛缘深厚,与现世众多高僧一样,弘扬佛法。


    却不知道陆怀慈所谓的“佛缘”究竟是何佛缘。


    秦乐舟却无比清晰地知晓,他小舅舅不是寻常僧人。


    ——秦乐舟当时才五岁,新年第一天,依着惯例跟着外公去法源寺祈福。


    法源寺作为古寺之首,又正值岁首,香客摩肩接踵,秦乐舟当时腿都没比萝卜长多少,法源寺前殿台阶一共108阶,他只爬了20多阶,便累得直嚷。


    陆成业心疼,又担心周围人群挤撞到,就让陆司淮抱着弟弟往后院六度间走。


    六度间是陆怀慈个人寝殿。


    世间僧人大多亲情淡薄,修行之后,更是不沾前尘,不沾往事,但陆怀慈却是例外。


    秦乐舟第一次见到这位慧闻大师的时候,是三岁,他躲在他哥身后,抱着陆司淮的腿,探出半个脑袋观察不远处没有头发的青年。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绢制宋式九条袈裟,身量高挑。


    三岁孩童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衣服,秦乐舟脑海中谨记着家中长辈对他的叮嘱,见到人要喊“慧闻大师”,秦乐舟记住了,等那穿着奇怪衣服的大人走到自己跟前,他往他哥身后藏得更深。


    他哥按住他的脑袋:“喊人。”


    秦乐舟一紧张,什么慧什么闻都忘记了,只记得好像是什么“大狮子”,秦乐舟撇了撇嘴,喊了声:“大狮子。”


    陆怀慈:“……”


    陆司淮:“……”


    周围众人:“……”


    秦乐舟年纪虽然小,但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小,当即就知道自己喊错了,瘪嘴就要哭,那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却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怀中掂了掂,喊了句:“小胖子。”


    ——像是在反击那句“大狮子”。


    陆司淮:“……”


    秦乐舟:“QAQ。”


    陆怀慈:“喊小舅舅。”


    秦乐舟:“小舅舅。”


    自那之后,秦乐舟再没喊过什么“慧闻大师”。


    比起兄弟姐妹和父母,小舅舅似乎格外偏爱小辈。


    两个小辈中,又偏疼他哥些…也说不上偏疼,只是比起他,小舅舅显然与他哥更有共同话题。


    读书的时候,秦乐舟就时常听到小舅舅跟他哥说什么“从心而觅”、“风动心摇树”。


    成年之后,两人的交流更加密切。


    秦乐舟还因此跟外公抱怨过,说小舅舅都不爱跟自己玩,跟他哥一聊可以聊两个小时,还都是些高深的话题,跟他聊的,就是法源寺今日斋饭菜单,法源寺明日斋饭菜单,法源寺接下来一星期的斋饭菜单。


    直到后来,管家跟他透露:“你哥每次去法源寺,香火钱基本都是这个数。”


    管家用手指比了个数字。


    秦乐舟瞬间安静了。


    原来他哥是散财童子。


    怪不得小舅舅喜欢。


    可秦乐舟总觉哪里不对,如果仅仅是因为“香火钱”,陆家没有人给不起,就不说他外公了,就说秦乐舟自己,也能供出一樽菩萨金身。


    可小舅舅却从来没有向他们开过口,独独选了他哥。


    后来,秦乐舟就这个问题问过小舅舅,而慧闻大师给他的回答是——


    “你哥要做很多好事,才能成其好事。”


    秦乐舟:“?”


    秦乐舟将这话在心里盘了好几遍,扭头告诉了他哥,说:“哥,小舅舅说你上辈子不是好人,所以这辈子要做很多好事。”


    ……


    思绪再度回到五岁那年。


    秦乐舟被他哥抱着走到六度间之后,便把他放下。


    秦乐舟闲不住,迈着短腿在院子里撒欢。


    他小舅舅寝殿前有一株歪脖冬青老树,在数九寒天中结着鲜艳红果,秦乐舟想摘两颗,又摘不到,满院子喊“哥哥抱我”,可“哥哥”的心比这天还冷,就坐在寝殿的长椅上,翻翻书,时不时抬头看他两眼,开口。


    “再蹦高点。”


    “只差一点。”


    “马上就摘到了。”


    秦乐舟被骗得团团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只记得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双腿往地下一插,一屁股坐在树下不动了。


    就在这时,他小舅舅从树后走了出来。


    秦乐舟惯会见人下菜碟,见到小舅舅,立刻皱脸告状,告完他哥的状,就指着上头的红果说:“小舅舅给我摘。”


    陆怀慈却抬头看了树一眼,问他:“要几颗。”


    秦乐舟伸出五个手指:“五颗。”


    陆怀慈:“等着,马上就掉下来了。”


    秦乐舟:“?”


    秦乐舟虽然才五岁,但已经“饱经风霜”,知道这是骗小孩的话术,张嘴要哭,下一秒,就被赤红的冬青果砸了脑门。


    “咚、咚、咚、咚、咚——”


    他被砸了五下。


    一共五颗冬青果。


    秦乐舟把冬青果抓起来,摸着自己脑门,像看着神仙一样看着自家小舅舅。


    秦乐舟就站在陆怀慈身边,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在果子掉下来之前,他小舅舅一步都没有动过,也没有碰过那株冬青树。


    可果子就这么砸了下来。


    他要五颗。


    果子就掉了五颗。


    秦乐舟捧着果子坐在地上,陆怀慈终于弯身把他抱了起来。


    秦乐舟:“小舅舅,我五颗,哥哥也五颗。”


    陆怀慈:“哥哥不要,冬青树婆婆就给你。”


    秦乐舟眼睛一下子亮了:“为什么就给我?”


    秦乐舟想起外公外婆给自己塞压岁钱的时候,有时也会说“不给哥哥,就给你,因为你聪明”。


    可他小舅舅却说:“因为大树婆婆说你吵。”


    秦乐舟:“……”


    秦乐舟还想说话,却被陆怀慈捏了捏脸。


    “大树婆婆给你果子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秦乐舟扭头看了坐在窗台前的陆司淮一眼:“哥哥也不行吗?”


    陆怀慈:“嗯,哥哥也不行。”


    “如果你说出去,大树婆婆以后就结不了果子了,光秃秃的,你觉得好看吗?”


    秦乐舟懵懵懂懂,但知道结不了果子这事很严重,于是捂住自己的嘴巴,示意一定不会说出去。


    他也的确遵守了承诺,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童年在六度间的往事。


    秦乐舟自认不是个“长情”的性子,童年许多记忆都湮灭在时间长河中,可唯有这么几件关于小舅舅的事,他记得特别清楚。


    偶尔还会梦到那五颗果子。


    其中有两次,秦乐舟站在第三视角,一切看得更加明晰。


    再后来,秦乐舟逐渐长大,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家小舅舅绝对不是寻常的僧人,他或许可以感知到常人不能感知的东西。


    比如那株歪脖冬青树。


    他说缘分深的人,能够与万物能量共振,可也仅仅只是共振。


    可小舅舅能做到的,显然不只是“共振”。


    秦乐舟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这些往事了。


    六度间天降果子事件之后,小舅舅再也没在他面前说起过“大树婆婆”,如果不是那五枚果子被他一路从法源寺抓回家,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再之后,小舅舅就跟现世众多高僧一样,讲经诵法,吃斋念佛,日子一切如常,平静到秦乐舟差点忘了自家舅舅不是常人。


    直到这次的红绳和风声。


    秦乐舟想了又想,没忍住,看着叶宁开口:“除了风声,你还有听到其他什么声音吗?”


    叶宁的思绪被秦乐舟的声音牵回来:“…什么?”


    秦乐舟也不知道怎么说,胡乱比划了一下:“就比如…人声?有人跟你说话…什么的?”


    叶宁动作顿住,他停了许久,转过头,盯着秦乐舟的眼睛。


    秦乐舟被看得浑身发麻:“怎么了?”


    叶宁抬起手,“啪”地一下,搭在秦乐舟额头:“你发烧了么。”


    叶宁原本觉得自己听到一阵风声就够离谱了,谁知道这里还有个更离谱的。


    叶宁这一下,竟有点像冬青树果子砸落脑门的触感,不知为何,秦乐舟莫名松了一口气。


    还好,叶宁不是小舅舅。


    也是,佛祖已经带走他们家一人了。


    如果非要再带走一位,那大概也会是…外公?


    秦乐舟这话不带任何玩笑的意思,也不是不敬长辈的言论,而是基于现实看,如果非要给陆家人的“虔诚”排序,其实外公才是陆家之首。


    外公80岁,或许正是闯的年纪。


    他与法源寺方丈,也就是小舅舅的师父关系好,商量一下,或许还能做个关门弟子。


    以后小舅舅就管外公叫“爸”,外公管小舅舅叫“师兄”。


    叶宁丝毫不知道,秦乐舟在呼吸之间,已经给年近八十的陆成业定好“归宿”,他见秦乐舟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怕真吓到他,思考几秒,开口。


    “大概是我听错了。”叶宁说。


    秦乐舟回过神:“啊?”


    叶宁声音平静,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的空调:“可能只是空调暖风的声音。”


    说完,叶宁也不多给秦乐舟思考的余地,继续道:“好了,红绳看也看过了,东西贵重,拿去还给你哥。”


    秦乐舟虽然已经没那么慌了,但有些事毕竟不好说,现在听着叶宁的话,也觉得把红绳尽快还给他哥比较好,于是点头:“好,那你先休息一会,我去把盒子拿给我哥。”


    “嗯。”


    秦乐舟拿着木盒走出病房。


    门被关上的瞬间,叶宁静坐在床上,片刻后,他抬起手,又摸向自己左耳。


    耳垂隐隐发烫,尤其是被耳钉盖住的地方。


    …是那枚团圆痣的位置。


    叶宁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正浓。


    他没有收回手,食指指腹捻着那枚耳钉。


    …刚刚那阵风,好像就拂着左耳吹过去。


    是错觉吗。


    叶宁带着这个疑问,两小时后,沉沉睡去-


    叶宁看到他和爷爷撑着伞,站在佛渡桥桥头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做梦了。


    他梦到了成年礼那天的场景。


    佛渡桥。


    叶宁小时候拜的那座古桥就叫佛渡桥,中间人说取自“佛渡有缘人”之意。


    梦中落着雨,他将红绳系到桥上。


    那条红绳却仿似没有沾到一点雨水,随风飘着。


    红绳飘了一阵,梦里的雨忽然大了起来。


    那雨带着侵吞一切的力量,淋湿万物。


    梦境中的场景至此开始变得混乱且无序。


    叶宁视线悬在半空,他低头俯瞰佛渡桥下的河水。


    绞动的河水由清变浊,它们暴涨,以极快的速度淹过沿岸裸露的石床,一点一点靠近桥面。


    天色就在这时突然暗下来,雷声滚动,一道白刃般的巨型闪电突然劈在桥尾。


    “轰隆——”


    雷声伴着石板倾塌滚落的声响一同响起。


    佛渡桥桥尾塌了。


    叶宁还来不及细看,再下一秒,画面陡然翻转。


    已是雨过天晴。


    叶宁的视线重新回到半空。


    暴涨的河水已经回落变清,河道两岸的草木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浓浓生机,好像从未有过那场大雨。


    叶宁的视线停在河道两岸,许久,梦中的“自己”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将视线回拢到桥尾。


    ——倾塌的桥尾完好如初。


    即便在梦中,叶宁都能感觉到那阵恍惚。


    桥尾不是塌了吗?


    梦中的叶宁想靠得更近点,可他忽然不能动弹了,连视线都无法偏转。


    他像是被拘在半空。


    叶宁有种被魇住的错觉,那是一种介于半梦半醒间的混沌时候。


    叶宁想让自己醒过来,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两道,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突然下这么大的雨,都没来得及做什么准备,幸好是在深山里,底下也没什么人家,”其中一道声音说,“就是苦了我这个老朋友,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被雷劈一下屁股。”


    回应他的,是另一道轻淡声音。


    “这又是你哪位老朋友。”


    “天地万物都是我的朋友,”那人说,“对了,这次修桥的香火钱是你出的,我老朋友让我对你表示感谢,等下随我一道进山,给你点个观音平安香,把这因果结了。”


    “等下还有事,不进山了。”


    “那怎么行,因果不结不成缘。”


    “一定要点香才能结?”


    “倒也不是,不过这是这座桥的意思,它托我给你点平安香,除了这个,也没什么旁的能给你,你又不能从他身上拆块石头走。”


    ……


    两人交谈的声音突然停下来。


    叶宁看不见那边的场景,只能隐约感知到方向,那声音像是从佛渡桥桥头传来的。


    谈话声音停下的瞬间,叶宁听到一阵脚步声。


    梦中的脚步声好像被无限放大,叶宁听得格外清晰。


    那脚步声的方位,也是桥头的位置。


    再几秒后,人声再起。


    “这个应该也是你老朋友的东西吧,我拿走了。”


    说话的还是那道声音。


    那人声音极其随意,随意到几乎能想象到他此时的神情,应当也是散漫的。


    “因果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


    “那条红绳不能拿,那是——”


    “你这臭小子!!!”


    叶宁倏地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


    第58章 能亲么 “能。”他说。


    滂沱的雨气过去, 建京终于放晴。


    光线澄亮清明,穿过白纱窗帘缝隙透进来,落在叶宁搭在被褥外的手指上。


    阳光如有实质, 叶宁的指尖都是暖的。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晴天, 他站在佛渡桥桥尾。


    …桥尾,然后呢?


    叶宁发觉自己竟有些记不起梦里的场景了。


    叶宁:“。”


    叶宁动了动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的手指,努力回想梦里的场景。


    那感觉很奇怪。


    梦境好像从是某个底层缓缓浮起,飘在精神世界, 叶宁捉不住, 越想回忆, 它们逃得越快,又在复苏的阳光气息中渐次消散。


    叶宁知道梦是容易被遗忘的, 很难在清醒的生活中被条理性地拼接, 可他几乎没有做过这么“浅”的梦。


    就好像前一秒还历历在目,下一秒,又什么都没留下。


    叶宁重新闭上眼睛。


    仅剩的睡意蓄养出零星的一两个片段。


    雨天,河水暴涨。


    佛渡桥桥尾倾塌。


    下一秒, 天又放晴。


    桥尾完好如初, 丝毫看不出倾塌的模样。


    ……


    一个两个片段之间没有任何逻辑链接,构不成流畅的画面,像是一张一张幻灯片。


    画面最终定格在叶宁系上的那条红绳上。


    红绳……


    叶宁倏而睁开眼。


    他怔忪低头, 看着突然加快的心口。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涌出来。


    叶宁抬手按住心口的位置,几秒后, 他掀开被褥,走进浴室洗漱,身上的病号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推开门走出去。


    脚步没由来地越来越快。


    “早啊,今天要出院了……”


    回应她们的是一道匆忙掠过的“风”。


    导台的护士话都未说完,叶宁就从她们眼前跑过。


    几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一连串问号。


    “怎么了?”


    “不知道啊。”


    叶宁只在22楼住了几天,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脾性好,无论是医生护士,只要碰见,都会打招呼,今天着实有些稀奇。


    护士们探着头,看叶宁在廊间跑过,又在隔壁门前停下。


    几人:“?”


    叶宁手压在陆司淮房门门柄上。


    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仿佛带着镇定的温度,让躁动的心跳渐次平复。


    极短的一段路,叶宁呼吸却是喘的。


    像是翻越重重山峦才来到这里。


    叶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匆忙跑来,只是这么想了,便这么做了,念想催生出冲动,像雨水骤落,融进河流,又被河流裹挟着,流向更远方的海。


    叶宁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口的悸动,抬起手,曲指敲在门上。


    “砰——”


    跑来的时候好似一阵不管不顾的风,风吹到人前,反而冷然下来。


    里头没人应答。


    叶宁偏头看向医院走廊上悬着的电子时钟。


    7点48,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的时间。


    叶宁全凭意识裹挟,等敲完门,才后知后觉回神,陆司淮也许还没醒。


    他有些无措地收回手,想拿手机看个消息,才发觉没带在身上。


    叶宁静静站着,好几秒后,手重新搭在门柄上。


    在他即将压下的一瞬间——


    “谁。”一道声音透过门传来。


    叶宁手倏地松了,他收回手,停顿片刻,张口正要说话,门忽然被人从里头推开。


    明明是同样布局的病房,光景却截然不同。


    隔壁窗前只拢着一层白纱,天光透过,满屋亮堂,陆司淮窗前却覆着一层厚重的遮光帘。


    屋里很暗,陆司淮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走廊澄亮的光线照落进去。


    宛如天光乍破。


    叶宁就站在那道光里。


    陆司淮怔了一下:“怎么过来了?”


    叶宁与他对视片刻,从门口迈步走进来,反手带上门。


    又是“砰”的一声,关门声像是落在两人心口。


    叶宁脊背贴着门,微仰起头,定定看了陆司淮一眼,垂下眼。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来得的确过于匆忙,匆忙到甚至没找好一个理由。


    “就…突然想过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叶宁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停顿片刻,像是要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做了一个梦。”


    “噩梦?”陆司淮垂眼看他。


    叶宁摇头:“醒来就不记得了,但应该不是噩梦。”


    “梦到我了?”陆司淮走近一步。


    叶宁下意识想说没有,可张嘴的瞬间,又没说出什么。


    “陆司淮。”叶宁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司淮:“嗯。”


    叶宁说不清那梦的始末,也说不清自己被什么驱动着,跑来这里,他思索许久,最终选择诚实开口。


    “我记不得做了什么梦了。”


    “醒来后,好像特别想见你,我就来了。”


    “…也没想做什么,就想……”


    叶宁说的是实话,可或许是因为这理由听来的确没什么底气,他声音又轻,听起来竟有些莫名的心虚。


    陆司淮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房间安静得磨人。


    下一秒,陆司淮的声音终于响起。


    “就想见见我。”陆司淮声音很淡。


    叶宁终于得到回应,像个被老师肯定的学生:“嗯。”


    “抬头。”陆司淮忽然说。


    叶宁下意识抬起头,眼前一道阴影覆盖着压下来,又在最后一秒堪堪停住。


    “能亲么。”


    微凉的薄荷气息萦绕在两人周身,还掺着一点浅薄的草木药气,不难闻,很淡。


    “什么?”叶宁思绪好像被那微凉的气息裹住了,交交错错,起伏不定。


    他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没料到“抬头”下一句为什么是“能亲么”。


    “…什么?”叶宁没意识到自己又重复了一遍。


    耐心的猎手也跟着重复。


    “能亲么。”


    “昨天不能,今天能么。”


    “现在,能么。”


    叶宁思绪混沌,呼吸发烫。


    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先听到了陆司淮的声音。


    “能。”他说。


    再下一秒,陆司淮低下头——


    低头那一下带着强烈的侵略气息,可陆司淮的吻却是温柔的。


    唇梢相触的瞬间,叶宁脊骨好似攀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电流,他浑身都是烫的,手指本能地蜷勾起,他抬起手,下意识就要去抓陆司淮的衣角,却又在触碰的瞬间,想起陆司淮身上的伤,身体记忆比意识更快,立刻蜷缩回来。


    “啪。”


    下一秒,手腕忽然被一道滚烫的体温擒住。


    陆司淮带着叶宁蜷缩的手,朝着他身前的方位一牵。


    “抓好。”陆司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叶宁怕扯着陆司淮伤口,手指始终勾蜷着,直到——


    “21楼12床早上发烧到39.1度,我给开了一颗栓,过一个小时再去量一下。”


    “好的。”


    “还有……”


    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叶宁心跳猛地漏掉半拍,他浑身一抖,等再意识过来,手指已经攥住陆司淮腰侧的衣角。


    这一攥,两人身体几乎贴着。


    太近了。


    近到叶宁有些想躲,可陆司淮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伸出手扶住叶宁后腰,将人往他身前轻轻一带。


    叶宁闷哼一声,微仰起脖颈想往后退。


    “要碰到伤口了。”陆司淮说。


    叶宁听到这话,一下不敢动了,紧绷的肩线骤然软下来。


    可门外的人声和脚步声时不时响动着,那种下一秒就会来人的紧张感让叶宁都快忘记怎么呼吸了。


    “陆、陆司淮。”叶宁从唇缝间挤出几个字。


    “有人。”


    “可、可以了。”


    陆司淮微微往后一退,盯着眼前的人凝神看了几秒,视线一点一点下移,描摹似的掠过他的眉眼、鼻尖,最后定在唇角,他抬手,用指腹擦捻去他唇角的水色,收手。


    叶宁宛如被重新卷进海里的濒死的鱼,终于得到喘息的余地。


    可还不等他这口气喘完,“咔哒”一声。


    房门反锁的声音宛如一道细小的雷声。


    叶宁心口跟着一颤,几乎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再度仰起脸,看着身前某个人。


    “进不来。”


    说完,陆司淮重新低下头。


    ……


    八点半,秦乐舟打着哈欠从自己房里走出来,推开叶宁病房的门。


    没人?


    秦乐舟转身朝着浴室走过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推开,浴室里头也是空的。


    秦乐舟:“?”


    秦乐舟一转头,在床头柜上看到叶宁的手机,他拿上手机,刚走出门,就看到叶宁从走廊另一头的方向走过来。


    秦乐舟懵了下,他扭头朝着反方向,也就是他哥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去哪儿了?”秦乐舟问。


    秦乐舟还以为叶宁去他哥屋里了。


    “天台。”叶宁说。


    “一大早去天台干什么?”秦乐舟不解。


    叶宁:“…出太阳了,屋里闷,去天台走了走。”


    秦乐舟:“哦。”


    叶宁逆着光走过来,视野有点朦胧,秦乐舟当时还没注意,等人走到跟前,他愣了下:“怎么突然戴上口罩了?”


    叶宁脚步一顿,他低着头,没与秦乐舟对视,抬手将口罩扣得更紧。


    他声音闷在那层无纺布里,随后说:“天台有风。”


    秦乐舟:“天台当然有风,你不是说屋里闷才去的吗,戴口罩不是更闷?”


    “走廊上有暖气,摘了吧,你看你耳朵都闷红了。”


    叶宁:“………”


    叶宁敷衍应了两声,快步走进浴室,捧着冷水重新洗漱完,又在里头静静坐了十几分钟,才重新走出来-


    陆成业的飞机十一点落地建京,陆司淮原本打算让叶宁睡到十点,安心吃个饭,再让秦乐舟和姚博文送他回公馆,可九点刚过,叶宁忽然接到别墅阿姨的电话。


    “小宁,你今天什么时候到公馆啊?能早点回来吗?秦助理刚刚给我打来电话,说董事长中午来公馆吃饭,让我多烧两个菜。”


    “还问我你这两天有没有不舒服,怎么都不给董事长打电话了。”


    “有打。”叶宁每天都有给饶水发消息,只不过打的都是电话,没像以往那样打视频。


    一想到爷爷要去公馆,叶宁等不住了,开着免提就开始套毛衣:“我现在就回去,中午就能到。”


    “如果爷爷比我先到公馆,阿姨你就说我和乐舟出去了。”


    “好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


    叶宁接到公馆电话的消息很快传到陆司淮那里。


    十分钟后,姚博文将车开到楼下。


    叶宁身上就穿着来时的那套毛衣加米色长裤,毛衣和长裤裤脚的污渍已经被洗干净,陆司淮怕他冷,给他披了件外套。


    “到公馆了给我发条消息。”陆司淮替他拉好拉链。


    叶宁:“你呢,什么时候回溇山。”


    陆司淮说:“马上。”


    叶宁点头:“回溇山好好养伤,别乱走。”


    陆司淮“嗯”了一声,“嗯”完,散漫地偏转过脸,曲起两指,在脸上点了两下,意图明显。


    叶宁:“……”


    叶宁抬手,掌心抵着陆司淮的下巴将人推远。


    姚博文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秦乐舟见叶宁从里头出来,从车内推开车门,朝着叶宁摆手。


    车上空调温度调得很高,陆司淮的外套有些厚,里头又是毛衣,叶宁有点闷,他拉开拉链,脱下外套,车内没有挂的位置,叶宁便将外套披在腿上,理着衣袖正要叠起——


    外套口袋里头好像有东西。


    叶宁:“?”


    叶宁伸手摸进去,差点喊停车。


    他没有把东西拿出来,但光凭触感都知道那是什么。


    叶宁不着痕迹地转过脸,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秦乐舟,想起昨晚秦乐舟的样子,叶宁停顿许久,将外套翻了个面,借着衣袖的遮掩,谨慎地将那东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角。


    叶宁拿出手机,拍照,发送。


    【叶宁:照片.jpg】


    【叶宁:这东西你都能忘。】


    【叶宁:你车开出去了没有?到哪里了?停那等等,我开过去。】


    【陆司淮:没忘,给你的。】


    【陆司淮:不是想要么。】


    叶宁看着那根打着释迦结的红绳,思绪有短暂的停滞。


    他什么时候想要…记忆忽然回笼。


    叶宁手指往下划拨两下。


    昨晚的聊天记录就这么呈现在眼前。


    陆司淮:【想要那条红绳?】


    叶宁:【嗯,想看看。】


    叶宁:“……”


    叶宁手指重新回到消息框,打字。


    【叶宁:我不是想要,只是想看看。】


    【叶宁:昨晚已经看过了。】


    【叶宁:不行,你别闹,你小叔叮嘱一定要放你身边,别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叶宁:而且昨天你爷爷刚让人送过来,今天回去就没了,你怎么交代?】


    叶宁一想到这绳子能保平安,立刻急了,接连四条短信发过去,手机键盘都要被敲出火星。


    可陆司淮却只回了一条。


    【陆司淮:不用交代,就说已经有人送了。】


    【叶宁:?】


    下一秒,陆司淮同样发来一张照片。


    陆司淮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平安锁。


    叶宁敲字的手指顿住,忽然说不出话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秦乐舟似乎也嫌车上闷,抬手将车窗降下一条缝。


    滚动的风涌进来,刚好吹在那露出口袋的小半截绳上。


    红绳像是被这阵风吹活了,它飘动着,一下缠住叶宁的手指。


    叶宁:“。”


    叶宁下意识将红绳攥在手中。


    他定定看着那抹红色,许久,给陆司淮回过一条消息。


    【叶宁:那我替你保管几天,等你从溇山回来,再还给你。】-


    陆司淮看到最后一条消息,笑了下,回了一个“好”。


    他套好衣服,正系袖扣,段开推开门走进来。


    段开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一个新消息,听不听,”段开慢声道,“关于小叔的。”


    陆司淮系袖扣的动作停下,他偏过头。


    段开淡声道:“小叔回来了,跟爷爷同一个航班。”


    “哪个机场。”陆司淮问。


    见陆司淮一副要堵人的样子,段开朝着他走过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鸣钦的消息有误,或者说,爷爷故意的。”


    段开把手机递给陆司淮。


    陆司淮点亮屏幕。


    段开的声音适时响起:“爷爷的湾流G700早上8点落地。”


    “你猜落在哪。”


    陆司淮看着照片上熟悉的机场标志,汶昌国际机场。


    段开已经走到陆司淮身边,他伸出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意味深长地说:“云江。”


    “爷爷要回溇山,小叔要回法源寺,两人目的地都在建京,可飞机却不在建京落地,而在云江。”


    “小叔又和爷爷一道,悄无声息回了国。”


    “云江又没有其他人在,只除了——”


    除了叶宁,再无旁人。


    第59章 顺天意,承因果 “见个老朋友,等个小……


    段开原本一直觉得, 陆司淮打算带叶宁去找小叔是病急乱投医,他实在没法找到支撑陆司淮这个想法的理论依据。


    叶宁喜欢陆司淮,却不肯公开恋情, 排除所有诸如“叶宁在心里权衡, 担心扑空”、“谈着玩”的原因, 只剩下两种可能。


    如果出于叶家阻力,那他们应该面对的人显然是叶老董事长。


    如果是叶宁自身的原因,那或许安排个心理医生都比找小叔更具说服力。


    段开原先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陆司淮跟他开口, 让他帮忙留意小叔最近动作的时候, 段开还笑话了他一句:“不是吧陆司淮, 你还真觉得小叔一个出家人,能给叶宁什么感情建议啊?”


    陆司淮没理会段开话里话外的打趣, 只轻淡回了句:“帮还是不帮。”


    “帮帮帮, ”段开连忙开口,“你都帮我挡车了,这么个小事不给你办好,我还是不是人了?”


    于是段开“交际花”的作用就在这时体现出来。


    两天时间, 段开动用所有人脉和手段, 最终得到了这么一张照片。


    “但也就这么一张,没有更多的了,”段开如实说, “你也知道,小叔的消息本就难打探, 再加上这次同爷爷一道,行程几乎瞒得滴水不漏,这张照片还是我一朋友昧着良心, ‘违背职业道德’发给我的,给我发消息前还再三询问,这照片确定是你要的,不是别人。”


    “我以我家接下来十年的运势跟他打包票,他才肯给我。”


    毕竟机上这两位,无论拎哪一位出来,都是不容出一点差池的准备。


    如果要照片的不是陆司淮,哪怕就是段开,那人也不敢轻易给出去。


    段开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真拿到照片的时候,他朋友还特地问了他一句:“我还没问你呢,陆老爷子和慧闻大师来云江做什么?什么事这么急?建京开车到云江也就三个多小时,建京又有陆家私人的航站楼,不比在云江落地方便?”


    段开哑口无言,因为他发觉自己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他的疑惑甚至比他朋友更多。


    “你说…爷爷和小叔不会真要去云江找叶宁吧?”段开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阵,才抬头看陆司淮。


    陆司淮把手机递还给他:“爷爷不知道我们的事。”


    段开:“那他去云江干嘛?”


    陆司淮没说话。


    段开收好手机:“那我们现在去哪?”


    陆司淮俯身从床头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段开不知道陆司淮在给谁打电话,只听到陆司淮单独的声音。


    “嗯。”


    “爷爷呢。”


    “好。”


    “一小时到。”


    陆司淮只潦草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一小时到……


    如果是去云江,怎么也不会是一小时。


    段开大致猜到了对面是谁。


    “爷爷回溇山了?”段开问。


    陆司淮“嗯”了一声,从床尾拿过外套。


    段开:“那我们呢?去云江还是回溇山?”


    “先回溇山。”陆司淮把外套挂在臂弯,转身下楼。


    涂鸣钦也是直到段开和陆司淮上车,才知道爷爷的湾流早已落地,甚至人已在溇山。


    本来他还想问两句,一偏头,和副驾驶位上的段开对上视线,段开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后视镜。


    涂鸣钦视线偏转,从后视镜中看到后座那人的表情,终是没说什么。


    怕路面颠簸,再震到陆司淮的伤口,涂鸣钦开得不算快,再加上出发得晚,到溇山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


    车一路开到前庭才停下。


    老宅早就收到消息,车刚一停下,就有三四人候在门口,等着扶自家少爷。


    可还不等他们上前,后座车门已经被人拉开,陆司淮迈着长腿从车里走出来,动作干脆,身形利落,丝毫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几人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正犹豫,自家少爷已经穿过前庭走廊,径自朝里屋走。


    最后还是段开说了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用扶。”


    几人只好点头离开。


    涂鸣钦从车上下来,把车钥匙扔给一旁的警卫,和段开一起朝着陆司淮离开的方向走去。


    “到了?”


    陆成业也刚到溇山不久,知道陆司淮出车祸之后,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再加上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上楼刚躺下没两分钟,就听到自家倒霉孙子回来的消息。


    管家:“对,已经在楼下了。”


    陆成业从床上掀被起来,边往外走边问:“伤得重不重?有没有人扶着?”


    管家:“没,司淮动作利落着呢。”


    陆成业没见到人之前,旁人说得再好也不信,他都没顾得上走楼梯,坐着电梯直达一楼。


    “司……”


    “淮”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电梯门一开,自家孙子就跟知道他会从这里出来似的,候在门口。


    陆成业一个箭步上前,抬手虚摸着陆司淮肩膀和手臂,左边碰完碰右边:“就伤了左边肋骨?除了肋骨还有哪里受伤?走路的时候疼不疼?”


    “混账东西,出车祸了也不知道跟家里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住到寿山去,又招呼不打一声出院,反了天了。”


    “要不是看你身上有伤,高低得给你一棍。”


    陆成业边摸边骂,嘴上说着“混账东西”,语气和动作却是藏都藏不住的心疼,动作都不敢用力,生怕碰到陆司淮伤口。


    “上楼把衣服脱了给爷爷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陆成业这边刚骂完陆司淮,那头段开跟涂鸣钦一道走过来。


    陆成业一转头,看见段开额头上那青紫色的淤痕,后脑勺都是紧的。


    段开和陆成业对上视线,自觉走到陆成业跟前,乖乖喊了声:“爷爷。”


    “喊什么喊,我就没有你们这样的孙子。”陆成业板着脸,手掌却已经贴在段开额头的位置,“什么项目那么重要,就非要在那种天气谈?都给我停了,家里养不起你们还是怎么?!”


    “爷爷,”段开站在陆成业跟前,敛去一身吊儿郎当的气息,认真道:“对不起,司淮本来不会受伤的,他是帮我挡了一下才……”


    “说的这是什么话,”陆成业厉声喝止,这下真有些动气了,“怎么,你断了条肋骨我就能高兴了?”


    段开老实闭嘴。


    陆司淮和段开挨骂的时候,涂鸣钦就本本分分站在一旁,充当送两位病号的司机,不说不错。


    可“战火”还是烧了过来。


    “你也别躲,”陆成业一个眼刀过来,“一个两个都不省心,三岁孩子都知道出事了往家跑,你们倒好,翅膀够硬,两个受伤躺医院,其他的帮着瞒,好得很。”


    段开低头听训。


    其实是三个。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管家等陆成业训得差不多了,憋着的火都撒干净了,才适时上前:“两人身上还有伤呢,进门水都没喝一口就等这了,先坐吧。”


    陆成业像是才反应过来:“医生通知了没?”


    管家:“通知了,等下就到。”


    趁着爷爷和管家说话的间隙,段开环视一圈,又抬头看向二楼:“怎么没看到小叔?在楼上?还是后山?”


    陆司淮顺着他的视线,往上掠过一眼,没答。


    三人跟在陆成业身后,走到客厅的红木沙发旁坐下。


    管家吩咐后厨准备午膳,陆成业在主位坐下,视线落在陆司淮身上,片刻后,开口:“我让鸣钦带给你的红绳,带身上了没?”


    陆司淮声线平稳,不答反问:“爷爷,你去柏林做什么。”


    陆成业:“。”


    陆司淮紧接着问出第二个问题:“飞机在云江落地,你回溇山了,小叔呢。”


    陆成业端着茶盏盖的手一顿,转过头,见鬼似的看着自家孙子,许久,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叹了一口气:“你哪儿来的消息。”


    明明都封锁了。


    陆司淮一打岔,陆成业都忘了红绳的事:“你都查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陆司淮转头与陆成业对视。


    “爷爷,是小叔让你去柏林的?”


    “嗯。”


    “理由呢。”


    陆成业摇头。


    “你小叔没说,只说让我到柏林接他一趟。”


    “结果我那边刚落地,才过了半天,你小叔就问起那条红绳的事。”


    “他问我红绳在你那,还是在我这里,我说在我书房,你小叔就让我找人把红绳拿给你。”


    陆成业当时只觉得迷惑,莫名其妙被自家小儿子喊到柏林来,就为了接他一趟,问他理由,陆怀慈也只是模糊说了一句:“因为您的行程保密程度高。”


    陆成业:“?”


    陆成业还当是自家小儿子在论坛闯什么大祸了,要潜逃回国。


    陆成业顶着压力跟佛陀忏悔完,才调来飞机,毅然决然让儿子搭上自己的“贼船”。


    这边刚跟佛陀忏悔完,转头儿子又让他找人把红绳交给孙子。


    陆成业:“??”


    陆成业想着那“断子绝孙绳”都在自己书房镇压这么些年了,又不差这一两天,于是说:“等明天回国再说。”


    陆怀慈却说:“时间差不多了。”


    陆成业:“???”


    又半小时后,陆成业就收到了陆司淮和段开车祸的消息。


    陆成业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打得晕头转向,如果不是陆怀慈跟他保证两个孩子没什么大碍,他半分钟都坐不住。


    然后又在陆怀慈的示意下,着手安排回国事宜。


    听到目的地是云江,不是建京的时候,陆成业都没脾气了。


    “儿子,你跟爸老实说,是不是真的闯了什么祸,法源寺不让你回去了?”


    “闯祸的不是我,”陆怀慈声音悠悠,“要问就去问那个抢了人玄孙就跑的臭小子。”


    陆成业:“玄…玄什么?哪个臭小子?”


    “没什么。”陆怀慈却不再说了,就好像刚刚那一句只是随口一言。


    陆怀慈不再说,陆成业便也不多问,又将话题重新转回到原来:“那你去云江做什么?”


    陆怀慈:“见个老朋友。”


    陆成业是知道自己儿子某些“本领”的。


    真要算起来,陆怀慈也是这两年才“老实”了些,因为法源寺住持,也就是陆怀慈的师父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需要陆怀慈出面,他才安安静静在法源寺做他的首座。


    再往前倒退十来年,陆怀慈二十来岁的时候,几乎常年游走在各大山林间。


    不带任何通讯设备,甚至连水和食物都没有,就披着一件薄薄的僧衣,偶尔戴着顶斗笠,满山地跑。


    如果说陆成业的行程保密程度高,是科技方面的保密程度,那陆怀慈的行程保密程度就是连科技都寻不到的。


    所以姚博文才会在听到小叔在躲陆司淮的时候,说出那句:“以你小叔的本事,要是真想躲,没人能找得到他。”


    是绝对意义上的,没“人”能找得到他。


    陆成业曾问过儿子进山做什么,陆怀慈给他的回答就是:“见老朋友。”


    而今又听到这话,陆成业心知这老朋友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寻常”朋友,他这个寻常人就不掺和了。


    最后,早上八点一刻,陆成业的湾流G700在云江落地。


    陆成业要派车送他,陆怀慈却说不用,只是在走之前,从口袋里摸了一个黄三角出来,递给陆成业。


    陆成业看着这祈福三角,心下熨帖,自家儿子还是念着自己,不枉费自己隔着七八千公里去接他一趟。


    “家里一堆呢,都放不下去了,还送什么——”


    “不是给您的。”慧闻大师无情打断他。


    陆成业:“……”


    “没良心,”陆成业说完,没好气地问,“给谁的。”


    “司淮,”陆怀慈言简意赅,“他向您问起我的时候,就把这黄三角给他。”


    陆成业以为这就是个保平安的黄三角,没曾想还有触发条件。


    “他要没问呢?”陆成业疑惑。


    陆怀慈:“会问的,他知道我和您一起回来了。”


    陆成业摆手:“不可能,我没跟任何人透露你的事。”


    陆怀慈只是笑笑,声音云淡风轻:“您那个孙子,本事大着呢,没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能拖他三个小时也足够了。”


    陆成业:“……”


    陆成业一时不知道这是好话还是“脏话”。


    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意味。


    在这种心态的加持下,此时看着自家儿子的笑脸,都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了。


    陆成业当时还想着慧闻大师这次指定算错了,谁曾想,屁股都还没在沙发上坐热,自家孙子当头就是一问。


    而陆成业真正惊讶的倒不是陆司淮能查到他们的行程,而是……


    陆成业偏过头,认认真真打量了自家孙子一眼。


    ——他显然是提前做了准备,不是临时起意要查这个行程。


    “陆司淮。”陆成业久违地喊了陆司淮的全名。


    陆司淮应着:“嗯。”


    陆成业眉头很轻地往下压了压,一字一字道:“你蹲你小叔做什么?”


    陆成业手心里攥着陆怀慈给他的那个黄三角,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来了。


    段开和涂鸣钦几乎是同时把脊背挺直。


    整个厅堂安静了几秒。


    “爷爷,”陆司淮喊了一声,神情极其认真,“我有事找小叔。”


    “这事对我很重要。”


    “您想知道的,以后我会告诉您,但不是现在。”


    陆司淮抬眼与陆成业对视。


    “现在,我想您告诉我,小叔去云江做什么。”


    陆成业沉默几秒,再一次有种“孩子们都大了”的实感,也不藏了,他摊开手,把那个捏了一路的黄三角递给陆司淮:“你小叔让我给你的,他说如果你问起他,就让我把这东西给你。”


    段开和涂鸣钦心下一惊,彼此对视一眼,脖子伸得老长,看向那个黄三角。


    这哪是“如果问起”,小叔分明就是算好了司淮会问。


    黄三角就是很寻常的祈福三角,用黄纸叠的,中间一个法源寺的红章印,一左一右分别写着“发财”、“平安”。


    段开和涂鸣钦对这小物件都不陌生。


    凡是在法源寺捐了香火钱,都会得到这么一个三角符。


    段开看了看三角符,又看向陆司淮:“小叔给你祈福的?”


    涂鸣钦:“应该是。”


    段开:“小叔给的应当是好东西,说不定开过光了,你就……唉唉唉!这种符也可以乱拆吗?”


    段开话都没说完,那个三角符已经被陆司淮拆了。


    陆司淮很了解陆怀慈的习惯。


    喜欢拿三角符写字。


    随着纸包被一点点展开,陆怀慈真正托陆成业带给陆司淮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黄纸后背写着四句话,一共26个字。


    “物来顺应,未来不迎。”


    “事缓则圆,人缓则安,急则有失。”


    “顺天意,承因果。”


    陆司淮静静看过,在段开和涂鸣钦疑惑的眼神中,将符纸重新依照原样叠起。


    他垂着眼,边叠,边随意地问向陆成业。


    “爷爷。”


    “嗯?”


    “小叔把这三角符给你的时候,还说了什么。”


    陆成业仔细回忆了几秒:“没说什么,就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说你看了应该就明白了,剩下的事,等他见完老朋友回来再说。”


    陆司淮显然也和陆成业一样,对这个“老朋友”不算陌生,听到这话,情绪没什么明显的波动。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陆司淮问。


    陆成业听着陆司淮问出了和他一样的问题,还感慨了一句不愧是亲爷孙。


    “我也问了,但你小叔说他也不知道,得等。”


    等?


    陆司淮:“等什么。”


    陆成业想着陆怀慈当时跟他说的话,此时仍有些莫名。


    “你小叔‘朋友’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跟我说进山见个‘老朋友’,见完‘老朋友’还要等个‘小朋友’,也不知道又哪来一个‘小朋友’。”


    陆司淮折纸的手指忽然停住。


    第60章 这红绳是你哪个朋友的? “如果时间到……


    段开和涂鸣钦被一连串的“朋友”听得发晕。


    又是老朋友又是小朋友, 小叔在打什么谜语?


    但眼下比起这个,涂鸣钦和段开对黄纸背后那几行字更在意。


    事急则缓,人缓则安, 急则有失。


    这话怎么听, 都与叶宁有关。


    涂鸣钦几乎敢肯定, 如果不是这几行字,现在的陆司淮恐怕已经在去往云江的路上了。


    小叔像是一早便料到陆司淮的下一步动作,所以用这么一张黄纸给了陆司淮答案。


    就好像他知道事情一旦牵扯到叶宁,陆司淮就不会允许自己有丝毫偏差。


    段开显然也与涂鸣钦抱着同样的想法, 他思索片刻, 还是转身看向陆司淮:“小叔这纸条…那你还去云江吗?”


    “还是我派人找找小叔?”


    陆司淮还没回答, 倒是主位上的陆成业先开了口:“去云江?”


    陆成业没看到陆怀慈留给陆司淮的那几句话,此时听到段开那句“去云江”, 一下拍在沙发扶手上:“胡闹, 伤还没好,乱跑什么?”


    陆司淮仍旧垂着眼,视线定在那句“急则有失”和“承因果”上,良久, 他长指微动, 将黄纸沿着最后几道折线叠好。


    黄三角恢复原样,陆司淮也最终慢声说出两个字:“不用。”


    听到这个答案,不只是陆成业, 就连段开和涂鸣钦都松了一口气。


    陆成业顾忌的是陆司淮的伤,段开和涂鸣钦顾忌的是小叔那预言似的四句话。


    因为陆司淮的这句“不用”, 堂内气氛陡然变好。


    管家走过来说医生到了,陆成业示意人进来。


    陆司淮将黄三角拢进掌心,随手拿过一旁的外套, 留了句“我上楼换个衣服”便转身朝着楼梯走。


    陆成业在身后喊:“换了衣服不用下楼了,少走动,等下让医生直接到你屋里去。”


    陆司淮潦草应了一声,沿着台阶上楼,进屋,关门,随后把外套扔在床尾,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俯身拿烟。


    第一格没有。


    陆司淮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停顿几秒,想起最下层似乎有一包之前扔进来的。


    陆司淮拉开最下格抽屉,果然斜横着一包,旁边还有一个打火机。


    陆司淮俯身拿过,却在合上抽屉的瞬间,视线倏然一停。


    一抹红色顺着缝隙映入眼帘。


    陆司淮动作微顿,两秒后,他将已经半合的抽屉重新拉开。


    ——或许是刚刚拉开抽屉的时候震到了里头本就不多的东西,这条被他随手收近抽屉,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红绳得以重见天光。


    陆司淮将红绳拿起,一时竟有些想不起这红绳是从哪来的。


    他重新低眼,扫过最下格抽屉。


    里头囫囵塞着各种祈福三角、太岁福袋、瑞兽摆件、檀香和手串,都是随完香火钱之后小叔回给他的,陆司淮随手收着,早已忘记这些东西的来由。


    包括这条红绳。


    陆司淮很轻地皱了皱眉,看着这条红绳,莫名有些在意。


    他静静盯着看了许久,将红绳收起,和那个黄三角一起,放进外套口袋。


    陆司淮重新拿过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倒抵着烟盒敲出一支烟,低头捂风,点燃。


    一支烟抽完,陆司淮拿出手机,思索许久,终是拨通某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意料之中没接。


    陆司淮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腰倚着阳台护栏,烟盒抵在掌心,电话规则的提示音循环往复,陆司淮单手又抽出一支烟,放嘴里咬着,正要挂断——


    “喂。”陆怀慈的声音轻声传来。


    陆司淮有一瞬间的怔神,片刻后,将未点燃的烟挟在左手指间,垂在身侧,开口:“小叔。”


    陆怀慈似乎也不意外这个来电,说:“让你爷爷带给你的话收到了没。”


    陆司淮:“收到了。”


    陆怀慈:“那四句呢。”


    陆司淮:“嗯。”


    陆怀慈笑了下:“那怎么还给我打电话。”


    陆司淮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流水声,淡声说:“以为你不会接。”


    陆怀慈:“……”


    陆怀慈语气中的笑意转瞬即逝,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臭小子。”


    “小叔。”陆司淮语气认真起来。


    陆怀慈却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有些事,不该由我告诉你。”


    陆司淮挟烟的手指下意识颤了下。


    “我接你电话,不是为了告诉你什么,只是想让你安心点,有伤就好好养伤,也让他安心点。”


    陆怀慈声音轻轻缓缓:“我不告诉你自然有我的道理。”


    “有些事,我主动介入反而容易乱了你们的因果,徒添滞碍。”


    “你该把主动权交给他。”


    “还是那句话,顺天意,承因果。”


    陆司淮沉默许久,等到窗台风起风又落,他才低哑着声音开口:“你要去找他?”


    “当然不,”陆怀慈答得轻巧,“我不去找你,自然也不会去找他。”


    “如果时间到了,我们有缘,他会来找我。”


    陆怀慈那头水流声似乎更响了,他像是在和谁说着话,又被流水声所覆盖,陆司淮听不分明,隔着屏幕,只隐约听见“玄孙”、“见你”几个字。


    陆怀慈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说了,我这边忙。”


    “你就在溇山好好养伤,暂时别和他说什么,也别费神找我,知道了么。”


    “就这样,挂了。”


    陆怀慈说完,也不等陆司淮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忙音响了一声,“通话结束”的字样显示在屏幕上。


    陆司淮是深瞳,此时在天光的映衬下,竟带出一种与他并不太相合的浅色来,莫名有点像叶宁的眼睛。


    他胸腔绵长地起伏一瞬,牵动肋间伤口,扯出一点闷钝的胀痛,陆司淮没在意,将狭在指间的烟重新抵到唇边,低头正要点燃——


    “嗡。”


    手机倏地震动一下。


    陆司淮垂眸。


    是微信新消息。


    显示来人的下一秒,陆司淮将沾着体温的烟扔进烟灰缸中。


    【叶宁:我到了。】


    【叶宁:赶在爷爷前面到的。】


    【叶宁:你到溇山了吗?】


    叶宁在半途就想给陆司淮发消息了,还特地问了秦乐舟从寿山到溇山的车程距离,依着时间推算,他们开到半程多的时候段开他们的车就应该到了,可陆司淮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叶宁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怕陆司淮乱跑。


    住院这几天,除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人没碰电话电脑,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处理工作。


    叶宁怕陆司淮出了寿山,转道就去了别地。


    叶宁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刚到家,就借着换衣服的由头上了楼,连小满都只是囫囵抱了两下,便塞给了秦乐舟,让他先陪着玩。


    几秒后,陆司淮回过消息。


    【陆司淮:到了。】


    【叶宁:什么时候到的。】


    【陆司淮:有一会了。】


    【叶宁:那怎么不给我回信息。】


    男朋友一句接着一句,陆司淮看着这“质问”的一连串消息,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表情。


    【叶宁:是回溇山了,没在别的地方吧?】


    陆司淮没回。


    叶宁敲了个问号正要发过去,聊天界面倏地一闪,屏幕变暗。


    下一秒,陆司淮的头像弹了出来,就横在屏幕中间的位置,头像底下还显示着一行小字——“LSH邀您进行视频通话”。


    叶宁:“。”


    叶宁被这个视频通话打得措手不及,犹豫两下,最终还是选择按下绿色接通键。


    打来视频的是陆司淮,先开口的却是叶宁。


    他声音很轻,明明单独在二楼房间待着,却像是担心其他人听见似的,小声问:“为什么突然打视频?”


    陆司淮:“不是要查岗么。”


    叶宁:“……”


    陆司淮像个配合“阿sir”稽查的良好市民,不仅态度端正,甚至“先发制人”,主动将镜头翻转,拉远,倚着阳台的护栏朝着屋内拍,拍完屋内又拿着手机在阳台环绕一圈,连阳台底下的花园都没放过。


    “如果不确定这是不是溇山,我可以喊爷爷上来做个证明。”陆司淮说。


    叶宁:“……”


    知道陆司淮已经安然回到溇山,叶宁放下心,正要开口问他伤口疼不疼,镜头却忽然一闪而过某样东西。


    叶宁停顿片刻,突然开口:“陆司淮。”


    陆司淮:“嗯?”


    叶宁眼睛很轻地阖了一下:“手机往左转。”


    陆司淮不明所以,但听话。


    “再转。”


    “镜头压低。”


    镜头还没来得及捕捉到某样东西,已经停住。


    两秒后,陆司淮冷静将镜头转向自己。


    “小满三天没见到你,有没有很闹。”陆司淮淡声问。


    叶宁木着脸:“我让你转镜头,没让你转话题。”


    “镜头转回去。”


    陆司淮叹了一口气,先行自首:“只抽了一支,另外一支没点。”


    只抽一支也是抽。


    叶宁嘴角绷着:“为什么一回家抽烟?”


    陆司淮:“。”


    陆司淮视线下意识掠过屋内的外套,只一眼便收回。


    真实原因不能说,便只能扯谎。


    陆司淮知道怎么说最让人“心软”,大可牵拖身上的伤口,只要一句“路上震到了,有点疼”,那头一定不会再追究烟的事。


    但这不是寿山。


    在医院两人离得近,偶尔借伤口行个“方便”,那人看得见摸得着,不至于太急。


    可现在陆司淮不想让他担心。


    但又不好说实话,陆司淮借着倒烟灰走动的间隙,潦草思考之后,说:“回家挨爷爷骂了,抽支烟缓一缓。”


    叶宁听到“挨骂”两个字,思绪有一瞬的卡壳,像是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理由,干巴巴说了一句:“是、是…该骂。”


    陆司淮听着这一句没什么气势的“该骂”,失笑:“那已经挨过骂了,就别生气了,行不行。”


    陆司淮语气难得有些讨饶意味,尤其是那句“就别生气了”,仿佛在说:“我已经挨过骂啦,就别再骂我啦。”


    叶宁有些忍俊不禁,绷着的嘴角总算抿开:“就一支。”


    陆司淮:“嗯,就一支。”


    两人简单聊了一阵,叶宁又想起一件事,他转过身,看着被他放在床头柜上那个紫檀云龙纹木盒,开口:“红绳给我就算了,这个木盒怎么也放车上了?”


    叶宁当时只在陆司淮的外套里摸到那条红绳,以为木盒被陆司淮拿走了,还想着回公馆之后找个替换的盒子将红绳收好,谁知道车在公馆停下后,姚博文就喊住他,把这个盒子递过来,说是司淮放车上的。


    即便叶宁对古董文物涉猎不深,也知道其价值不菲。


    又是陆司淮爷爷的东西。


    “你爷爷会不会问你要?”叶宁问。


    陆司淮回道:“他不差这一个盒子,放你那还是放我这都一样。”


    “那红……”


    “绳”字还没说出口,楼下忽然传来秦乐舟的喊声。


    ——“叶宁,爷爷和秦助到了!”


    秦乐舟嗓门实在高,都不用叶宁再重复,陆司淮已经听到了。


    “爷爷到了,先下楼吧。”陆司淮看着镜头里的人,温声说。


    “那我先下楼了,”叶宁挂断电话前,连忙又补了一句,“就一支,就算挨打也不能再抽了。”


    陆司淮笑了笑:“好。”


    叶宁挂断电话,急匆匆从楼梯上跑下去。


    人还没到一楼,声音已经传得很远。


    “爷爷。”


    叶绍章刚脱下帽子,从玄关走进来,一听到自家乖孙中气十足的声音,喜笑颜开:“唉,在呢。”


    叶宁朝着玄关跑过来,小满同样听见叶宁的声音,尾巴晃出残影,跟在叶宁身后跑。


    叶绍章从玄关一进来,就看到自家乖孙带了个小尾巴飞奔而来。


    叶绍章张开手,抱了个满怀。


    “瘦了,”叶绍章大掌按在叶宁肩胛骨的位置,反复检查两下,“真瘦了。”


    秦叔脱下外套挂在玄关长凳旁的衣架上,闻言发笑:“也就三四天没见着,怎么好像三四年没见一样。”


    叶绍章却很肯定,皱着眉心疼道:“真掉肉了。”


    “起码掉了一斤半,这几天没睡好还是没吃好?”


    一旁的秦乐舟简直瞳孔地震。


    这都能看出来?


    叶家爷爷和他哥都是什么眼睛?


    今早出院的时候,他哥也说了几乎同样的话,说叶宁这两天掉肉了,回去要养一下。


    秦乐舟专门拉着叶宁上了个体重秤,还真就掉了一斤半。


    叶宁打着马虎眼说:“可能是前两天下雨冷到了,没什么胃口,今天陪爷爷多吃一点。”


    叶绍章:“好,今晚爷爷就不回饶水了,在公馆陪你。”


    叶宁点头:“嗯。”


    叶绍章已经从秦理群那里知道了自家乖孙养狗的事,此时看着挂在他孙子腿上的小胖狗:“这就是你养的小狗?”


    “嗯,叫小满,小名叫饭碗。”


    “小满,好名字。”


    或许是感受到了叶宁对对面这人的亲近,很有眼力见的小狗瞬间化身爷爷の小狗腿,把人哄得见牙不见眼。


    叶绍章上了年纪,又有午睡的习惯,吃完午饭,陪小狗玩了一会,便没什么精力了。


    二楼爷爷的卧室太久没人住,虽然阿姨三不五时就会给其通风,但叶绍章睡眠质量不算好,还有个特殊习惯,平日喜欢盖日头曝晒过的被褥,好在今天云江出了大太阳,叶宁便嘱咐阿姨把被褥枕头拿出去晒,刚晒没多久,现在收进来还太早。


    见爷爷疲态明显,叶宁也不等了,扶着爷爷往自己卧室走。


    “空调温度会不会太低?要再高点吗?”


    “枕头呢?会不会太高?客卧还有低些的。”


    叶宁像个陀螺,一会关窗一会检查空调和被褥,看得叶绍章直想笑:“就只是睡一会,哪来那么多讲究,别忙了。”


    “好,”叶宁走到窗前拉好窗帘,又折返回来给叶绍章掖好被子,“先睡一会,有事给我打电话。”


    叶绍章点头。


    叶宁一心都挂在叶绍章身上,都忘了床头柜上还有个木盒,掖好被子直起身的瞬间,后腰轻撞在床头柜上。


    木盒上的铜链勾到叶宁毛衣上细软的绒流,随着叶宁直起身,“咚”一声,木盒掉落在床边地毯。


    声音不重,有些闷,不仔细听就像是额头撞到的声音,已经闭上眼睛的叶绍章还以为是叶宁怎么了,一下子睁开眼,就看到自家孙子蹲在床侧,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叶绍章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怎么了?撞到哪了?”


    叶宁都不知道叶绍章什么时候下床了,把木盒草草一盖,放在床头就去扶叶绍章。


    “没事,东西掉了,蹲这捡一下。”


    叶绍章睡意都被吓没几分,顺着叶宁的动作下意识往床头柜一扫。


    叶宁刚收得潦草,红绳还有半截露在木盒外。


    红绳入眼的瞬间,叶绍章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叶宁还以为叶绍章说的是那个木盒:“一个紫檀云龙纹木盒,好像是清代的,爷爷要是喜欢,过两天有个拍卖会,我让人留意一下。”


    “不是,”叶绍章拿过放在床头的眼镜,戴上,“我是说里头的东西,能看看吗?”


    里头的东西……


    叶宁同样怔了小片刻,最终把木盒递过去。


    “是…朋友的东西,先放我这了,过两天再还给他。”叶宁说。


    叶绍章接过那个木盒,打开盖子,看到那条红绳全貌的瞬间,叶绍章额角经脉胀得厉害。


    这红绳……


    他小心翼翼将红绳放在手心,端详许久,又将那个释迦结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叶宁眼神疑惑:“爷爷,怎么了?”


    “宁宁。”


    “嗯?”


    “这红绳是你哪个朋友的?”


    叶宁停顿许久,终是说:“陆司淮的。”


    叶绍章没说话。


    叶宁看着爷爷复杂的神情,在他身旁坐下:“怎么了?”


    叶绍章摸着那条红绳,语气感慨:“太像了。”


    叶宁不解:“像什么?”


    叶绍章:“太像你妈妈给你系的那条红绳了。”


    叶宁:“…因为这个释迦结吗?”


    叶宁顿了下:“可释迦结不是很常见吗?”


    叶绍章点头:“释迦结的确是最常见的一种祈福结,可释迦结旁这两个线圈却不是。”


    叶绍章说着,将释迦结旁的线圈翻给叶宁看。


    和中间的释迦结比起来,那两个固定位置用的线圈朴素到几乎不起眼。


    “当时你妈妈编圈的时候,一直纠结到底要用莲花圈好,还是用灯笼圈好。”


    “莲花圈,花开见佛,菩萨指点迷津,灯笼圈又代表着一喜压三灾,团圆平安,我们抉择不下,最后就都留了。”


    “你看,左边是莲花圈,右边是灯笼圈,”叶绍章指着红绳的线圈跟叶宁说,“你那条就跟这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