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陆司淮你几岁 “不准翻窗。”……
十分钟后, 众楚群咻的庭院彻底安静下来,再无一道人影,唯有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的砂岩泳池在风声中不断泛起皱褶, 似在轻声说着什么。
二楼客房内。
叶宁独自一人坐在床上, 看着“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的一群人, 沉默。
直到现在,从庭院被簇拥着上楼,叶宁仍旧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客房显然经过了特殊设计,在房间东侧最角落, 用透明玻璃窗和净气设备隔出了一个独立吸烟室。
因为外头有阳台, 吸烟室不大, 大概就两三平米,可就这么点地方, 此时站了好几个人。
比如倪桐。
此时她就穿着品牌当季最新款高定大衣, 靠着护栏,手里夹着一支很长的女士烟,时不时还要看叶宁一眼。
其余人也是神色各异,或坐在沙发上喝着管事刚送上来的清心茶, 或倚着墙看灯看地看手机。
无人说话。
直到客房门被推开。
所有人转过头去, 翟文星从门口走进来,吸烟室里的几人终于将烟掐灭,走出来。
“叶宁。”翟文星脚步有短暂地停顿, 但也就在门口停驻了一两秒,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毅然而然走过来。
叶宁抬头看他。
“那个,那什么…”翟文星神色尴尬,“这事…是我对不住。”
叶宁听得囫囵, 但因为知道的信息太少,他没说话。
翟文星:“其实在给你打电话,邀请你来我生日宴之前,我先给陆总打了电话。”
“他说如果你知道他要来,就不来了,所以我……”
“……”
所以这就是陆司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叶宁额角“砰砰”两下,鼓胀得厉害。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们只是吵架了,”翟文星语气极度诚恳,“就想着见个面把话说开也好。”
叶宁闭了闭眼睛,头疼得紧。
但这事也怪不得翟文星。
“没事。”叶宁开口道。
因为陆司淮说的的确没错,如果那天翟文星电话里说陆司淮会来,那他应该不会应下。
想到这里,叶宁反倒觉得有些抱歉了。
“我……”
“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们是分手了。”
叶宁的声音和翟文星的声音同时响起。
叶宁脑袋“嗡”地一下:“什么?”
分手?
什么分手?
翟文星像是生怕被叶宁一打断就再开不了口似的,继续道:“如果我知道你们分手了,我肯定不会帮着陆总瞒你。”
过于庞杂的信息量打得叶宁晕头转向,他揉着额头:“等一下——”
“还有乐舟,他现在在陆总那里,我得帮他澄清一下,这事我怕他们说漏嘴,谁都没说,秦乐舟也不知道陆总今晚要来,所以你也别怪他。”
叶宁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有将近两分钟的时间里,他都没能理解翟文星的话。
他微侧过身,端起摆在床头柜上的茶,灌了一口,温热的水入喉,他平稳好呼吸,正要开口解释,可脑海倏地闪了一下——
分手?
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不就是想“撇清”陆司淮和自己的关系吗。
那现在这样,也算是求仁得仁。
想到这里,叶宁突然沉默下来。
因为他发现,比起旁的,或许直接承认“分手”还更加合适些。
当着秦乐舟的面,他尚且还有一丝余地坦诚自己在雨巷里说了谎,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陆司淮,可当着翟文星这群人的面,叶宁承认自己说不出口。
叶宁垂着眼坐在床侧,茶杯已经放下,杯底半托在掌心,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
可现在的翟文星他们经过刚刚那一遭,已经彻底相信两人分手了,叶宁无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能被解读出无数层意思。
就好比现在,叶宁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落在翟文星他们眼里,又变了味。
倪桐身旁的女生重重叹了一口气,贴着倪桐的耳朵叹息着开口:“我前段时间还跟我对象说,叶宁和云想陆总可能会是我们这圈子里比较长久的一对,现在…唉。”
倪桐身上还残留着一点烟味,眉头从始至终都没有舒展过。
她想起此前种种。
“前段时间我听说了一件事。”她说。
身旁女生:“什么?”
“你还记得云江大雪那天吗。”倪桐问。
“记得啊,那天我们本来不是说去看赛马吗,后来雪太大了,赛马取消了,就去水疗了,”听倪桐突然提起这个,她有些奇怪,追问,“怎么了?”
“那天叶宁去了熹山。”
“熹山?…哦,就云江建京两地交界那边是吧。”
“嗯。”
“他去熹山干嘛?”
“扫墓。”
“。”差点忘了叶家那两位葬在那边。
倪桐继续道:“我听说那天熹山暴雪,压塌了信号塔和电线,差点封路。”
“突然联系不上熹山,叶老急得差点自己开车过去。”
“可你猜最后开车上去的是谁。”说到这里,倪桐再度转头看她。
那人思索片刻,心下有了一个答案:“…陆总?”
倪桐点头:“嗯,据说那天还是陆司淮爷爷的寿宴,他相当于是扔下了一圈宾客亲朋跑过去的。”
“你代入一下陆总的角色,你能做到吗。”
那人突然沉默了,良久,摇头。
“谁告诉你的。”她问。
“我外公,”倪桐直言,“这事是叶老亲口跟我外公他们说的。”
倪桐实在是不信像叶宁和陆司淮这样的关系,是能说分就分得掉的。
而且从一开始到现在,好像也只是听秦乐舟这么说。
倪桐踯躅许久,最终还是朝着叶宁走过去,她走到叶宁跟前,刚好和翟文星并肩站着,两人对视一眼,倪桐开口:“叶宁,你和陆总……”
倪桐简单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叶宁缓冲的余地。
倪桐这一开口,房间里所有人呼吸都屏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坐在床上的某道身影。
倪桐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真的分手了吗?”
话音落下,房间陷入长久的寂静。
良久。
“是。”叶宁抬起头来,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显得格外自然。
换做其他任何一种情境,叶宁的神态和语气都不会让人产生任何异样感。
可偏偏是眼下这境况。
说着分手,平白带出一种“哀莫心死”的平静感。
所有人:“……”
靠。
竟然真的be了。
这下就连倪桐都认了,饶是她再不想相信,叶宁都亲口承认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也就在他们感慨万千的时候,叶宁再度开口。
“所以,以后也烦请不要再和别人提这些事,”事已至此,叶宁选择顺坡而下,“他以后不会留在云江,会回建京。”
所有人:“…………”
靠。
不仅be了,还是从此再无瓜葛,山水不相逢的剧本。
翟文星抹了一把脸,缓步走上前,带着一脸复杂表情,拍了拍叶宁的肩膀,“好,你放心吧,我们都知道了,不会乱说的。”
翟文星很想把气氛调动起来,可眼下这场合,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怕也不会好,于是只好朝着身后一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仲俊豪看懂了翟文星的意思,带着一拨人先往外走。
倪桐也不再多说:“你刚睡醒,外头风也挺大的,先在房间里坐坐吧。”
“喝了酒也不好开车,等文星安排好了,再喊你下去。”
叶宁听到他们要走,长松一口气。
他也不确定要是翟文星他们再多待一会,自己还能不能演下去。
“砰——”
门被倪桐轻轻带上。
一群人靠着木质护栏,姿态各异地站在走廊里,都不说话。
仲俊豪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所以他们俩就这样了?”
“叶宁都承认了,还能有假。”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
翟文星朝着叶宁房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叶宁的意思,就是别在他面前提起陆总,也别在陆总面前提起他,他都这么说,那你们也都注意点。”
“尤其是你们几个,”翟文星点将似的点了几个人出来,“情人崖那事,都传到建京去了,风风雨雨的。”
几人举手投降。
“主要是叶宁那时候也没说这事不能说啊,聊着聊着就多说了两句,也很正常。”一人道。
翟文星提醒他:“之前他没说,现在他明确说了,你们也该说说,免得哪天有人跑到叶宁跟前去提。”
几人比了个“ok”的手势。
说完叶宁,翟文星又给管事打了个电话。
“陆总呢,还在一楼房间吗?”翟文星问。
当时场景一度混乱,倪桐她们拥着叶宁上了二楼,翟文星则是和秦乐舟一起,把陆司淮带进了一楼的房间。
管事:“在呢,不过陆总刚把秦小公子赶出来了,好像是嫌他吵。”
翟文星:“那秦乐舟现在人呢?”
说曹操曹操到,翟文星刚问完,秦乐舟就出现在楼梯转角。
“叶宁怎么样?”秦乐舟扭着脑袋盯着叶宁房间的门。
“没事,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秦乐舟停顿几秒:“唉,我哥也让我不要吵他。”
翟文星:“吵谁?别吵叶宁,还是别吵你哥?”
秦乐舟:“都别吵。”
翟文星:“……”
一群人正站门口不知道该做什么,管事忽然在楼下喊:“少爷,有客人来了。”
倪桐现在听到“客人”还有些犯怵,她看着翟文星:“你还喊了谁?!”
翟文星一头雾水:“没了啊。”
翟文星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个点还有谁会上来,于是冲着楼下喊:“哪个客人?”
管事:“警卫那边说是引力车厂的老板,送车来了。”
秦乐舟一个激灵:“是浩南哥。”
“奇怪,他之前跟我说大概要十点多才能到,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秦乐舟疑惑。
仲俊豪:“反正现在也没事干,让叶宁休息一下,我们下去看看车呗。”
一群人刚被叶宁和陆司淮这一对小恨侣弄得晕头转向,此时突然来个新鲜事,大小也算个慰藉。
“之前我一直听说引力的老板是改装界的一把好手,还没见过呢,今天去看看。”
“等会方便的话,顺道让他看看我的车,我最近也想改来着,一直没时间去。”
“走走走。”
秦乐舟站在叶宁房间门口犹豫了几秒,最终被翟文星拉走。
而此时正被警卫迎进别墅的赵浩南,拿出手机给陆司淮发了条短信。
【赵浩南:淮哥,我到了。】
赵浩南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淮哥让他提前半小时出发要做什么-
叶宁听着走廊上的声音渐行渐远,隐约还听到了什么“哈雷”、“引力”。
大概是赵浩南来了。
叶宁走进浴室,用温水又洗了一把脸,回到床边找自己的手机。
没找到。
可能在自己的外套里,叶宁又走到床尾去翻口袋。
正翻着——
“叩叩”。
闷重的两声敲门声。
叶宁找手机的手一顿,转过头去。
是谁又回来了么?
不是刚下楼吗?
叶宁抬脚正要往那边走。
又是“叩叩”两声。
这次叶宁顿住脚步,在原地站了四五秒,才茫然又疑惑地重新偏头。
这声音…怎么好像是从阳台传来的?
叶宁心中骤然生出一个猜想。
不会吧…应该不是……
叶宁心里这么想着,可脚步却一下子急起来,他朝着阳台的方向跑去,一把拉开窗帘——
陆司淮外套懒散地挂在臂弯,里头是一件黑色宽领毛衣,他没穿西装和衬衣,就一身休闲的常服,此时姿态慵懒地站在露天阳台上。
叶宁动作比所有思绪更快,也更直白,他猛地推开落地窗。
冬夜的凉风顺着越来越大的缝隙灌进来。
叶宁一把将陆司淮从阳台拉进来,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二楼的高度。
“陆司淮,这里是二楼!你还敢翻上来?”叶宁说话声音都有些抖。
“没翻,”陆司淮听着叶宁说话的语气,“楼下泳池滑梯旁有台阶,连着二楼阳台,从台阶上来的。”
叶宁怔了下,他记得滑梯旁的确有个台阶,可——
“站这别动。”
叶宁扔下这一句,从推开的落地窗走出去。
等看清楼下全貌,叶宁气不打一处来。
陆司淮说的没错,台阶是通到二楼阳台,但通的不是这个阳台,而是隔壁的隔壁。
陆司淮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他连续翻了两个阳台。
叶宁以眼丈量了一下阳台间的距离,虽说不算远,但晚上光线不好,天寒露重,万一踩空……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二楼!”叶宁关好落地窗走进来,直直看着陆司淮。
叶宁气得语气都快了好几倍,可陆司淮却一言未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说话。”叶宁更气了。
陆司淮将外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嗯,说什么。”
叶宁:“……”
应得倒是挺快。
叶宁告诉自己忍住。
“外面楼梯是摆设吗?”
“你不走楼梯非要翻阳台。”
“陆司淮你几岁。”
陆司淮这次终于开口,他往侧边退了一步,偏身倚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和深夜翻阳台的嚣张事迹比起来,语气倒是显得格外温和。
他垂眼,几不可见地扬了下唇,很快又恢复一脸平静的神态。
“我也想走楼梯,”他淡声说,“但走不了。”
叶宁:“?”
“能翻阳台,走不了楼梯?”
什么道理。
“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么,怎么走楼梯,”陆司淮掀起眼帘,看着叶宁,“被看到怎么办。”
“…………”
叶宁有那么一瞬间被陆司淮带了进去,甚至真的开始思考会不会被看到,如果被看到要怎么解释,可紧接着,他回过神来。
他和陆司淮什么关系?
叶宁停顿几秒,撇过脸去:“没关系。”
“什么。”陆司淮问。
“我说,我们没关系。”叶宁还算有底气…如果不算上撇开脸不敢看陆司淮的眼神的话。
“是么。”
“…是。”
“好。”陆司淮点了点头,他看了叶宁一眼,随手扯过一旁桌子上的外套,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叶宁怔住。
陆司淮走的那个方向……
他要开门!
十几秒后,叶宁快步朝着陆司淮的方向跑去,抓住他的手,一个横身,挡在门前。
陆司淮在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起,唇梢就扬着,又在某人身影掠过身侧的瞬间,敛好所有笑意。
叶宁挡住陆司淮的去路。
陆司淮好整以暇:“怎么了。”
叶宁:“…去哪。”
陆司淮:“不是不让翻阳台吗,那我走楼梯。”
叶宁:“……”
陆司淮:“为什么拦着,怕被人看见?”
叶宁:“………”
陆司淮:“看见了也没关系,毕竟我们——”
叶宁再也听不下去,一个抬手,捂住了陆司淮的嘴巴。
他低着头,耳朵像是快要烧起来。
“陆司淮。”
“…别说了。”
陆司淮终究没忍住,低低笑开。
但因为嘴巴被封着,那笑声像是从喉间深处溢出来的,带着胸腔一下一下起伏着。
这下叶宁烧起来的就不只是耳朵,掌心温度也骤然升高。
陆司淮怕真把人惹急了,见好就收,反手握住叶宁的手腕,将他的手轻轻按下来。
叶宁深吸一口气,平稳好呼吸,正要开口——
“叩叩——”
叶宁一下子抬起头来。
因为两人此时就站在门前,叶宁几乎都能感觉到门板被敲响时那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震动。
那震动好似贴着脊背传来。
“叶宁。”
门外传来翟文星的声音。
因为陆司淮还在房里,叶宁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弦的弓。
陆司淮却只是微微抬眼,视线轻飘飘扫过门上的猫眼。
“…怎么了。”叶宁回了一声。
“不好意思啊,方便开一下门吗,嘉怡戒指好像落这房间里了,她等会还有事,现在就得走,她说可能在沙发上或者吸烟区那边,能进来找找吗?”翟文星在门口喊。
听见翟文星要进门,叶宁整个人更加紧绷。
就在这时,后颈处忽然传来一阵温度。
叶宁抬起头——
陆司淮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手,在他后颈处安抚性地按了两下。
像是在说:别紧张。
按完,陆司淮朝着阳台的方位很轻地抬了抬下巴。
是他准备走的意思。
翟文星还在门外等,像是久不见回音,询问似的又敲了敲门:“叶宁,在吗?”
陆司淮听着翟文星的声音,放下手,转身朝着阳台的方向走,下一秒,手腕蓦地被拉住。
陆司淮循着力道看向叶宁攥在他腕间的手,挑眉。
叶宁没说话,拉着人将他推进浴室:“别说话,在这待着。”
即将关上浴室门前,叶宁手又一顿,他侧过脸,朝着浴室那宽大的两扇窗户看了一眼。
“不准翻窗。”
说完,叶宁“砰”地一声,将浴室门牢牢关上。
第42章 连环车祸 “司淮说了,别告诉叶宁他出……
叶宁背靠在浴室的门上, 长长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等心跳暂且平复下来,抬脚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唰——”
叶宁拉开门。
门外因为叶宁久不开门感到奇怪, 因此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侧耳紧贴着门的翟文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差点扑进去, 被叶宁抬手扶住。
偷听被逮了个正着的翟文星头皮发麻:“那个…我就是一直不见你开门,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就趴这听了听。”
叶宁余光看着浴室的方向,听着翟文星的话也停顿两秒。
“没事, ”叶宁语气端得极其平稳, 装作很不经意地开口, “听到什么了吗。”
翟文星没注意到叶宁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绷着的肩线。
“没,”翟文星诚实摇头, “就是没有才靠着门听的。”
“所以你刚刚干嘛呢, 怎么这么久不开门。”翟文星跟着他走进屋。
叶宁:“…有点困,刚躺下睡了会。”
翟文星“哦”了一声,也不觉有异。
“什么戒指,长什么样?”叶宁快速揭过话题。
“一块方形粉钻, 中间主石大概是2克拉左右, 周围一圈水晶,应该挺显眼的。”翟文星说着拿出图片。
“现在倪桐陪着她在楼下找,”翟文星边说边走到吸烟室, “她说进房间的时候好像还在,我就先来看看。”
叶宁“嗯”了一声, 走向沙发。
找了一圈,没有戒指的踪迹。
翟文星那边显然也没有,吸烟室就两三平米大, 里头又没什么东西,简直一览无遗,三两下找完,翟文星沿着墙一路走过来,检查地毯。
刚走到阳台的位置,他一抬头,在靠近阳台的桌上看到了一件黑色外套。
好像有点眼熟?
“叶宁,这衣服是你的吗?”翟文星问。
“什么衣服?”叶宁正查看沙发附近的地毯,闻言一转头:“……”
是陆司淮的外套。
叶宁:“…嗯。”
翟文星顺手拿起外套递给叶宁,又像是有些疑惑似的多问了一句:“你今天不是穿的大衣吗?”
怎么还有一件外套?
叶宁走过来,抱过外套,背过身去“嗯”了一声:“另外带的。”
翟文星点了点头:“也是,别墅里开着暖气是有些热。”
“…嗯。”
两人又在地毯上找了一圈,仍旧无果。
翟文星像个缩圈的扫描仪,专门沿着墙走,走着走着,叶宁一回头,翟文星已经朝着浴室的方向走过去。
叶宁:“!”
警铃瞬间大作。
叶宁心底急得不行,但又怕翟文星发觉什么,硬是将脚步稳下来,待走到翟文星身前,一个横身,像挡住陆司淮一样,不着痕迹挡住翟文星的去路。
翟文星:“怎么了?”
“…房间里应该没有了,如果她进房间的时候戒指还在,也可能是掉在走廊或者楼上。”叶宁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拉住浴室门的门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和你一起去走廊上找找吧,不是说她等下还有事吗,浴室也没人进去过,别浪费时间了。”
也对,翟文星心想。
戒指怎么想也不可能掉在浴室里。
于是翟文星点头:“那没事,我自己去找就好了,你不是想睡吗,你睡吧。”
叶宁一想到一群人在外头走廊找东西,心里就没底,摇头:“不用,我和你一起下楼吧。”
翟文星应好。
两人下楼,沿着房间门前的地毯一直找到一楼,叶宁找了个理由支走翟文星,拿出手机正要给浴室里的某人发消息,那边先有了动静。
【陆司淮:还不回来?】
叶宁:“……”
【叶宁:二楼和一楼大厅现在都没人,自己下楼。】
两秒后。
【叶宁:别翻阳台。】
又一秒后。
【叶宁:走楼梯。】
等翟文星带着一堆人从地下车库上来的时候,陆司淮已经“暗度陈仓”,甚至还颇为闲适地回到了一楼房间。
叶宁没看到林嘉怡,转头看向倪桐:“找到戒指了吗?”
倪桐摇头:“还没,嘉怡等不住,就让她先回去了。”
仲俊豪按了按头:“这么大个别墅,找个小钻戒,眼睛都要看花了。”
有人说:“不小了,加上水晶都有你指甲那么大。”
“找不到就算了,总归还在别墅里,明天我让管事找专业的人来。”翟文星道。
管事:“要不我通知警卫那边调个监控看看?”
叶宁:“……”
叶宁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还以为总算过去了,结果临了给他下了个最后通牒。
仲俊豪累得瘫在沙发上:“丢的是个戒指,就指甲那么大的东西,监控镜头怎么找?又不是找个大活人。”
叶宁:“。”
“算了,别找了,等会戒指没找到,倒是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仲俊豪继续说。
一股凉意倏地涌上叶宁脊背。
什么不该看的……
翟文星同样疑惑:“不该看的?”
翟文星话音落下,仲俊豪视线就一一掠过翟文星,掠过倪桐,越过秦乐舟,最后幽幽落在叶宁身上。
叶宁:“…?”
“你自己说,我们跟引力老板讨论车的时候,你们俩在干什么?”
“质问声”声声在耳,经过这好几番折腾,叶宁彻底失去脾气,或许是“该来的躲不掉”、“破罐子破摔”的信念支撑下,他闭了闭眼睛:“不是……”
“你小子背着我们和林嘉怡谈上恋爱了?还特地跑到休闲凉亭那边掩人耳目,当我们看不见是吧。”
叶宁:“??”
什么?
叶宁身后的男生突然咳了一下,慢步走出来:“不是,嘉怡说今天是文星的主场,就让我先别说,过两天再告诉你们,真不是故意瞒着的。”
叶宁:“…………”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恋情爆料,人群彻底嘈杂起来。
秦乐舟趁乱问叶宁:“你刚刚说什么,‘不是’什么?”
被叶宁强行捂住嘴。
“没什么,闭嘴。”
不久后,庭院外又传来一道嘹亮的声音。
“找到了,少爷,戒指找到了!”一个警卫高声喊。
“找到了?”翟文星拨开人群,朝着外头看,“哪找到的?”
警卫拿着戒指跑进来,边跑边说:“在凉亭那边找到的,掉在沙发缝里了。”
凉亭。
一群人扭着头,幽幽看向那个男生,显然都想到了翟文星刚刚的话。
翟文星拿过戒指,简单检查了一下,除了沾了点灰,没任何破损,于是抬手扔给他。
男生笑了笑,接过戒指:“谢了。”
仲俊豪发表重要讲话。
“让你们偷偷摸摸,看到了没,这就是教训!”
叶宁:“。”
叶宁从没想过一个生日宴能让他精疲力竭至此,最后竟然还是赵浩南开车送他回的公馆。
叶宁说不用,赵浩南却说:“是淮哥的意思。”
叶宁:“。”
更让叶宁没想到的是,当晚,他和陆司淮的“恨海情天”就越过山,越过海,传到了建京那边。
涂鸣钦家的藏酒室再度准备点灯到天明。
人依旧是那些人,只不过这次少了一个陆司淮。
“分手?”涂鸣钦徐徐抽了一口烟,“你确定没听错消息?”
这两人连“在一起”这个步骤都没有,直接跳过恋爱直达分手?
别人“for one night”起码还有一夜呢。
这消息荒谬程度不亚于之前的“陆司淮为爱跳崖”。
“骗你干什么?”段开除开陆司淮,直接拉了个小群,把云江那边的消息截图发到小群里。
“分手这事,是叶宁当着云江十几号人的面亲口说的。”
“还说以后别再提他和陆司淮的事。”
所有人:“……”
他们这一圈人中,最有手段和主意的是陆司淮,可要论起人情世故,无人能出段开其右,就连陆司淮都逊色几分,因为陆司淮骨子里不喜名利场,但段开不是,他像是生来便属于人情场,越闹腾,他越自在。
段开见过形形色色各种圈子,也见过各种人,但从没见过叶宁这样的。
在秦乐舟和姚博文他们口中,叶宁脾气好,品性好,正应那句“云江水养出来的贵公子”。
在涂鸣钦口中,叶宁有个性,行为处事有魄力,那辆福特彪马送得也算心甘情愿,就当交了叶宁这个朋友。
在陆司淮眼里…这个更没什么好说的。
叶宁这个人好像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逻辑,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如果说人情场是最大的考场,那叶宁就像一道自相矛盾的无解命题。
答题人自然是陆司淮,但目前的状况是,段开对叶宁这个人产生了怀疑。
段开收起往日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靠坐在地毯上,表情有些莫测。
涂鸣钦一看他那个样就懂了。
“我说,你该不会还在怀疑叶宁吧。”
“不该怀疑吗,”段开仰头喝了一口酒,“‘分手’这事可是叶宁自己亲口说的。”
“喜欢司淮也是他亲口承认的。”
“单方面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或许还能说得过去,但单方面分手的,你听过吗?”
“更别说云江那边风风火火传的,都是司淮骗了叶宁。”
“这不是把陆司淮玩弄在股掌之间,是什么?”
几人:“……”
听起来的确很像那么一回事,但是——
“总之,我说了,叶宁不是那样的人,你见过就知道了,”涂鸣钦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他扭过头,直直看着段开,“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别对叶宁使什么鬼主意。”
“他要出了什么岔子,你真的要挨打。”
段开撇嘴:“陆司淮护成那样,我哪敢。”
姚博文也友情提示:“别说司淮,乐舟都能吵死你。”
段开大概是想象到了那画面,嘴角一抽:“行了,知道了。”-
翟文星生日宴后,叶宁带着小满去医院做了复查,检查结果一切都好。
回来一个星期,小满胖了一斤三两。
叶宁一直挂心的事也有了结果。
经过长时间的观测检查,医生说虽然被咬掉的那只耳朵长不出来了,但好在只咬在轮廓皮肉,没影响到里头的神经,小狗这只残耳还能听见声音,不过小狗也有爱美心,有的聪明小狗是会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缺陷的,因此要多注意一点。
知道没影响到听力,叶宁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在,抱着小狗回到公馆的时候,摸了摸它那只长不出来的残耳。
“知道机器猫吗,两只耳朵都被咬掉了。”
“没有耳朵也很可爱。”
“世界上两只耳朵的小狗那么多,一只耳朵的小狗很少,所以你很可爱。”
小满像是听懂了似的,拿鼻子一个劲地蹭叶宁的掌心,尾巴晃得像雨刷。
虽然小狗适应能力很强,叶宁不在家的时候,也能自己吃饭自己玩耍,但毕竟刚来公馆没多久,叶宁怕出问题,这段时间都是公馆饶水来回跑,晚上基本都住公馆。
云江连晴两天后,又迎来新的寒潮,气温大跳水,叶绍章担心路面结霜不好走,“勒令”叶宁住在公馆。
就在叶宁陪着小狗窝在别墅这几天,云想在建京的第一个项目临近尾声。
陆氏集团在建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知道陆司淮和秦乐舟身份的人却很少,今晚饭局做东的人是赤峰科技的负责人,很年轻,和陆司淮同岁,也不知道从哪里收集到了什么消息,竟然请动了段开。
饭局结束,宾主尽欢。
段开喝了酒,懒得开车,直接上了陆司淮的副驾。
姚博文的车跟在后头。
四下没有旁人,无论是段开还是陆司淮都很放松。
“和林明煦怎么认识的。”陆司淮问。
林明煦就是今晚的东家,赤峰科技负责人。
“拍卖会上碰上的,”段开说话懒洋洋的,“他眼光不错,想拍的几样东西都在我的名单里,看出我要之后,一个都没跟,空着手回去的。”
“后来又在某个饭局上碰了一面,这人虽然年轻,但说话做事挺有意思,消息也挺灵通,就认识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车随着导航开上高速。
“对了,我听说小叔快回来了吧?这次出去这么长时间,都年底了。”段开问。
陆司淮:“还要一个月。”
“还要一个月啊?”段开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那回来的时候也要春节了。”
“嗯。”
段开话音刚落下,挡风玻璃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司淮今天开的是卡宴,车身重,以稳著称的车都能听到这么大动静,显然这雨势不小。
“这么大雨?”段开看着窗外有点邪门的天气,嘟囔了一声,“慢点开吧,怪吓人的。”
姚博文的电话也在这时候打进来,说的话和段开无二。
“雨太大了,好像还有点起雾,我看前面那一段路都是大车,就在后面跟吧,别超车了。”姚博文叮嘱。
段开:“知道。”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前方两公里处变故陡生,一声剧烈爆炸声过后,前方十几辆车刹车尾灯连成一片,而卡宴前方不远处就是一辆紧急转弯的货车。
段开想要喊出声已经来不及了,他身体骤然往右侧倾倒,像是失去控制般,头撞在玻璃上的一瞬间,他看到陆司淮猛打了一个方向盘,就这一下,让货车撞向的方向从副驾驶位变成了主驾驶。
段开瞳孔瞬间睁大:“司淮——”
卡宴车头猛地撞上货车-
十点。
建京寿山国际医院。
段开俯着身,手肘撑着膝盖,坐在vip病房外的沙发上,久久不语。
“检查都不去做一个,你很能啊。”涂鸣钦在他身旁坐下。
“行了,别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涂鸣钦撞了撞他的手肘,“医生检查过了,就断了一条肋骨,都不用做手术,不用加固,其余就一些皮外伤,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段开仍旧不说话。
车祸的一幕幕跟幻灯片似的不断在他眼前重播。
还好最后货车停下来了。
还好只是撞上了货车车身。
还好他们今天开的是改装后的卡宴,车身够稳。
“那声爆炸声是什么。”段开声音很哑。
涂鸣钦:“有一辆小车想在大货车盲区超车,第一辆货车刚好又在那个时候爆胎。”
段开:“人怎么样。”
涂鸣钦知道段开问的是车祸情况:“我刚给蔺叔打过电话了,不幸中的万幸,突然下大雨,高速上视线差,所有车都把速度放了下来,没造成重大伤亡,最严重的就是那辆准备超车的小车,撞上了一旁的路段带,车不能要了,人也受了伤,但没到要命的程度。”
段开垂着头:“博文呢。”
涂鸣钦:“也没事,他车离得远。”
段开支在膝盖上的手还是抖的。
涂鸣钦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怎么吓成这样。”
“司淮就断了根肋骨,你高中那年和高年级的人打赌,从操场墙上跳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外加脑震荡,不还说自己是条好汉吗。”
段开沉默许久,抬手把额前的头发抹到后面,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他从口袋里拿出烟,又想起这是医院,把烟放了回去。
“本来应该是我撞上去的。”段开说。
涂鸣钦愣了一下:“嗯?”
“我们前面的车突然调转车头冲过来,本来是冲着我这个方向来的。”
“司淮打方向盘了。”
“本来应该是我撞上去的。”
“…也不对,如果今天是我自己开车,没坐他的副驾,他可能就躲过去了。”
“只断了一根肋骨,是因为司淮刹住了,那辆货车也刹住了,车祸不大,如果没刹住呢,如果…不是小车祸呢。”
涂鸣钦哑口,半晌:“哪有那么多如果,如果非要说‘如果’,今天你没坐司淮的车,自己开车,说不定现在我们就在手术室门口等你。”
“就你这‘老子车技天下最好’的脾性,说不定也跟第一辆小车一样,准备盲道超车了。”
段开:“…我还不至于不要命。”
涂鸣钦耸肩:“那还真不一定,还是那句话,还好今晚开车的是司淮不是你。”
段开知道涂鸣钦是在开解他,总算笑了下。
涂鸣钦:“别多想了,别忘了司淮小叔给他批过命的,时运亨通,无病无愁。”
“今天副驾驶上的人换了是我,司淮也一样会打那个方向盘,同样,今天要是开车的是你,你会不会打。”
“会。”
“这不就结了,”涂鸣钦一拍手,“难不成你也要司淮坐你病房门口哭天抹泪?”
段开最终吐出一口浊气:“知道了。”
这边涂鸣钦刚把段开劝好,秦乐舟和邵宏安几个人就从电梯跑了出来。
段开他们没给秦乐舟打电话,但兜兜转转,秦乐舟还是从朋友那边知道了车祸的事。
秦乐舟刚听到“连环车祸,淮哥的车撞上货车”这几个字,眼泪就掉下来了,着急忙慌往医院赶。
电梯一打开,秦乐舟看到向来最注重外貌的段开此时毫无形象地靠在医院沙发上,一副枯体灰心的模样,立刻冲过去:“开哥,我哥呢,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手术室?手术室在哪里,我去那边等。”
秦乐舟扭头就要跑,被涂鸣钦一把抓住。
“什么手术室,不是都跟你说了,就断了一根肋骨,其余的都是些皮外伤。”
“要不是齐叔威胁他如果不留院做个全身检查,他就把这事告诉你外公,你哥院都不想住。”
涂鸣钦口中的“齐叔”就是寿山医院的院长。
“那现在呢,我哥怎么样?”秦乐舟连忙问。
涂鸣钦往身后病房指了指:“刚做完检查,断在肋骨那个地方多少有点疼,打了一针止痛,现在睡了,所以你安静点。”
秦乐舟泪眼汪汪地点头,没敢开门,就扒拉着私人病房的透明玻璃往里看,但因为拉了窗帘,什么也看不到。
段开仍旧坐在病房门外的沙发椅上,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乐舟看见他有些淤青的额头,走过来:“开哥,你也得处理伤口啊。”
“乐舟。”一直沉默着的段开突然开口。
秦乐舟不明所以:“嗯?”
段开站起身来:“手机借我。”
秦乐舟不知道段开要做什么,但听他这么说,乖乖拿出手机,解完锁递过去。
段开拿过秦乐舟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径自点开电话栏,找到最近通话界面,根本不需要往下翻,一眼就能看到躺在中间的“叶宁”两个字。
段开看着那两个字,想也没想——
即将播出的瞬间,段开的手被猛地按下。
涂鸣钦从段开要秦乐舟手机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第一时间觉察到了段开的意图。
“司淮说了,别告诉叶宁他出车祸的事。”涂鸣钦提醒道。
秦乐舟本来还扭着脑袋看向病房玻璃,耳朵敏锐抓到“叶宁”两个字的瞬间,“唰”地转过脸来。
“开哥你要给叶宁打电话?不行不行!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而且鸣钦哥刚刚不是也说了吗,我哥交代了这事别告诉叶宁!”
“云江到建京,开车都要三小时,这么晚了,你告诉叶宁干什么!”秦乐舟语无伦次道。
邵宏安闻言也走过来:“别冲动。”
“我没冲动。”段开语气和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静。
“就像乐舟说的,云江到建京,开车都要三小时,这么远,这么晚。”
“我今天就是想知道,叶宁会不会来。”
段开话音落下,整个走廊都安静了。
“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司淮,”段开眼帘半阖,低头看着手机,“那这通电话打还是不打,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如果他来了——”
段开慢慢抬起头,转过身,透过病房的门看向陆司淮的方向。
良久。
“那我这通电话,就打对了。”
第43章 你淋着雨过来的?! 叶宁头发是湿的,……
“阿姨, 外面还在下雨,你今晚要不就住这吧。”
叶宁洗完澡,套了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和同色长裤从楼上走下来。
阿姨正在厨房炖汤, 听到叶宁的声音, 她从厨房走出来。
“没事, 现在雨已经小很多了,”阿姨说,“九点多的时候下得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 小狗都吓得往窝里钻呢, 现在雨小多了。”
叶宁朝着落地窗看了一眼, 雨势虽然小了很多,但花坛边缘的积水也能看出刚刚下了一场大雨。
“不是说家里这两天没人吗, ”叶宁想起阿姨早上的话, “太晚了,回去还有一段路,我不放心。”
平日阿姨做完晚餐就会回去,可今天她兴致勃勃地端了一个老砂锅过来, 说是从同为住家阿姨的姐妹那里拿的, 还准备了竹炭,打算小火慢炖一盅羊肚菌元贝鱼胶汤,给叶宁做明早的汤点。
于是便到了现在。
阿姨听叶宁这么说, 心里还是熨帖的,于是点头:“好, 那我今晚就住这,明天早点给你做鲜肉笋丁烧麦。”
叶宁点了点头。
阿姨乐呵呵回到厨房准备食材,叶宁从楼梯上下来后, 走到狗窝护栏旁。
小满听到他的声音,一早就从木屋里爬出来了,此时正高抬着前爪,扒在护栏上,朝着叶宁晃尾巴。
叶宁盘腿坐下,把狗抱到自己腿上,摸了摸它的脑袋。
阿姨从厨房端了一杯巧克力牛奶走出来,看着叶宁在那边摸小狗,说了句俗语:“呼噜毛,吓不着。”
叶宁笑了下,接过牛奶。
小狗在怀里有点闹,叶宁便松开手,从小木屋里拿过它最喜欢的胡萝卜玩具扔出去,小狗迈着小短腿去捡。
可能是冬日的雨夜太安静,今晚的叶宁总有点心神不宁。
他喝了一口巧克力奶,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正要解锁,一条新闻时讯推送突然弹了出来。
叶宁打眼一扫,原本没理会,直到看到“建京”、“高速”、“车祸”这三个词。
建京……
叶宁手指就这么点了进去。
心口仿佛塞了团棉花,有些闷。
新闻时讯写得很精简,就说京云高速上突发事故,货车爆胎,私家车从盲道超车,造成十车相撞,伤者已被送到医院,没有生命危险。
消息只有短短百来个字,但叶宁视线在“建京”和“车祸”这两个字上停了许久,切出时讯后,叶宁在搜索框里敲下“京云高速连环车祸”这几个字。
上百条视频潮水般涌了出来。
叶宁顿了下,点开最上面的一条。
视频转发已经达到11万,评论也有将近5000条。
拍摄者显然是在高速护栏带外拍的视频,视频一共两分钟,镜头里都是雨声,但镜头还算清晰。
两分钟的视频,前一分四十秒,拍摄者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二十秒,镜头里才传来有些沙哑的人声。
“捡回一条命,我这小破车倒是不怎么值钱,据说最后面是一辆卡宴。”
叶宁心口跳了一下。
他指尖停顿几秒,点开评论。
【asdfgy:在现场,货车爆胎那一下我以为山塌了,还好躲过一劫。】
底下一共七十几条回复。
【max111:人没事吧。】
【asdfgy回复:打算盲道超车的那个人不要命,伤得比较重,其余人还好,都送医院去了,我命比较大,离得远。】
【灌奶茶高手:人没事就好,就是保险有得赔了,据说后面还有一辆卡宴黑武士。】
【网上邻居回复:靠,真的假的?!】
【asdfgy回复:真的,还是一辆限量版的卡宴,跟货车撞上了。】
【asdfgy回复:照片.jpg】
叶宁看到照片的瞬间,猛然攥紧手里的手机。
是陆司淮的车。
叶宁猛地站起身来。
“砰——”一声巨响。
玻璃杯从手中脱落,砸在一旁的茶几上,玻璃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
牛奶溅湿叶宁的裤脚,他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深嵌于掌心,叶宁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痛意,整个人钉在原地。
“怎么了怎么了?”阿姨着急忙慌跑出来。
没事。
新闻上说了,没有人有生命危险。
没事。
没事。
叶宁脑海机械重复地运行着“没事”两个字,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情绪。
直到小狗跑到他脚边,惊慌地叫着。
玻璃杯碎了,有碎片,小满会踩到。
叶宁机械地想。
他连忙俯下|身,将小狗抱起,僵硬地朝着护栏走。
每走一步,叶宁心口处就被扯动一下,窗外的雨好像透过玻璃落在心里,冷得叶宁指尖都失去了温度,直到怀中的小狗吐着温热的舌头拼命舔着叶宁冰凉的指尖。
小狗的舌头温温热热,可叶宁却像是被烫到一般,指尖轻颤着。
他颤着手,胸腔很长很慢地一个起伏。
“对,没事的,”叶宁把小狗抱得很紧,“没事的。”
叶宁把小狗放进护栏之后,指尖虽然仍旧没什么血色,但已经不那么冰凉了,理智也逐渐回笼。
他拿出手机,给陆司淮打过去第一个电话,因为手指还有些后遗的发僵,差点拨错。
陆司淮没接。
叶宁又打了一个电话。
陆司淮还是没接。
“接电话啊。”叶宁尾音发颤。
阿姨此时就在叶宁身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借着屏幕的光亮,看到了“陆司淮”三个字。
“小宁,别急别急,怎么了?”阿姨抚着叶宁的脊背给他顺气,“太晚了,陆总可能是没开手机铃声或是睡了,如果真的有急事,要不要给秦小公子打?”-
与此同时。
建京寿山国际医院。
段开即将播出那串电话号码前,还是被涂鸣钦压住。
“算了,就算要说,也不是现在,”涂鸣钦思考良久,“太晚了,明天吧,等司淮醒了再说。”
段开:“等司淮醒了,他会说?”
邵宏安这次也站在涂鸣钦这边:“你知道司淮不想说,那还通知叶宁?”
“他的确不想让叶宁知道,但你们怎么知道叶宁一定不想知道?”段开说。
绕口令似的话让涂鸣钦他们沉默下来。
段开也跟着沉默。
像是都被彼此说服了似的,段开往后靠在沙发上,偏过头,看向秦乐舟,很随意地开口:“对了,乐舟。”
“嗯?”
“一晚上事情太多了,都忘了问了,你怎么知道你哥出车祸的消息的?”
秦乐舟:“朋友跟我说的。”
段开平静地点了点头:“是么,你哥也不让我们通知你来着。”
段开“啧”了一声:“没瞒住。”
秦乐舟愣了下,然后一下炸了。
“为什么要瞒我?那是我哥!我哥出车祸,我还是从我朋友那里听到的,甚至那还不是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着急多生气吗,我……”
秦乐舟说着说着,突然熄火,显然是懂了段开这话的意思。
秦乐舟嘴巴嗫嚅了两下:“开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但…叶宁和我哥…叶宁又不是我…他没必要来…但他那个性子,就算还没原谅我哥,听到这消息,就算出于人道主义,也会来的…就…唉…”
秦乐舟说话颠三倒四的,自己都听晕了。
在场几个人各有各的理,谁也不能说服谁,而段开则是铁了心的要给叶宁打电话,正僵持着,一道手机铃声在医院走廊“叮”地响起。
声音嘹亮宛如警笛,所有人心神一震,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一低头。
——叶宁。
所有人:“……”
就连段开都愣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一切节奏,几秒前还铁了心要给叶宁打电话的段开,一时竟还有些不敢接。
秦乐舟更是急得在空中打了一套军体拳。
“怎、怎么办,叶宁为什么现在打来电话?”
“是不是知道我哥车祸的事了?”
“这消息都传到云江了?!”
“如果他问我车祸的事,我该怎么说?”
秦乐舟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涂鸣钦靠在墙上,听着电话响到第五声。
“不论叶宁说什么,先接了再说吧,这么晚打来电话,肯定是有事。”
“也不一定就是问车祸,”姚博文说,“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云江。”
秦乐舟觉得涂鸣钦和姚博文说得有道理,他人在建京,也是半小时前才收到消息,云江那边应该还没传出来。
段开把手机递给秦乐舟:“先听听他说什么。”
事有轻重缓急,毕竟病房里头的人也没什么大碍,万一叶宁真有其他急事,也只能算了。
秦乐舟有些忐忑地咽了口口水,抱着一丝希冀,接通电话。
“喂,叶宁。”
下一秒,秦乐舟希冀破碎。
“什么医院。”叶宁声音很干脆。
秦乐舟攥着手机:“…啊?什么?”
叶宁:“陆司淮在什么医院。”
秦乐舟魂游天外:“寿山国际医院住院部22层。”
当“寿山国际医院”这几个字从秦乐舟嘴里说出来,段开他们就有数了。
这通电话秦乐舟没能接多久,因为叶宁问完医院地址之后,紧接着就问陆司淮受了什么伤,叶宁问得很细,秦乐舟有些答不上来,立刻将手机递给了涂鸣钦。
“不严重,左侧第5后肋见骨质断裂,断端错位。”
“颅内没有见血,两侧胸膜腔也没有积液。”
“其他就是一些擦伤。”
“那个位置医生说会有点疼,刚打了一针止痛,睡了。”
“嗯,好。”
……
两分钟后,涂鸣钦挂断电话。
段开几人视线全部集中在涂鸣钦身上。
“叶宁说要过来?”段开问。
涂鸣钦点头:“嗯。”
几人:“。”
涂鸣钦看着段开,段开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你不是想给他打电话吗,现在他打过来了。”涂鸣钦说。
段开停顿几秒:“叶宁他…语气怎么样?”
涂鸣钦看着手机回想了一下。
“我听着是挺冷静的,不像很着急的样子。”
“那还好,”邵宏安回道,“不像乐舟,刚顺道去接他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嚎,我耳朵到现在还在疼。”
秦乐舟接过手机:“那我着急有什么办法。”
“叶宁本来就比我冷静,再说,他现在还在生我哥气呢,能打个电话都已经很好了。”
“如果换了是我,打个电话问完病情,知道只是断了一根肋骨之后,肯定就不来了。”
“云江和建京这么远,出于人道主义我都不来。”
段开他们没说话,但听着涂鸣钦说叶宁声音还算平常,放下心来-
叶宁挂完电话,手还是抖的,但知道陆司淮只是断了一根肋骨之后,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笼罩全身。
叶宁手脚都是软的,靠着墙才勉强支撑站起。
他走到厨房,用冰水快速洗了一把脸,等自己冷静下来,上楼拿了一个东西,又将小狗交代给阿姨,麻烦她照顾一晚,拿着车钥匙和伞冲了出去。
车停在庭院里,被雨打得一片冰凉。
叶宁将车解锁,手伸向主驾驶车门。
可就在这一瞬间,耳边突然闪过陆司淮的声音。
——“就这一次,没有下次。”
叶宁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发白的手指,停住所有动作。
良久。
不能这么开车。
他答应过陆司淮和爷爷了。
没有下次。
叶宁撑着伞,有些脱力地在车上靠了一会,低头给公馆警卫处发了条消息。
几分钟后,警卫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叶宁将车钥匙递给那个年轻人。
“去建京寿山国际医院,可以么。”
这年轻人是公馆一个警卫的侄子,因为公馆这一代常有代驾的需求,平日他就跟警卫一起住在公馆员工宿舍。
“可以可以,”年轻人立刻说,“叶少我看过路线了,去那边大概就三四个小时,不用这么多钱。”
叶少给的这钱别说去建京了,就是进藏都可以了。
“太晚了,还下雨,收着吧。”叶宁垂着眼,没多说什么,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代驾因为常在公馆走动,他也认识叶宁。
叶宁身份最不一般,脾气却也是出了名的好,对谁都很客气,平日偶尔碰上,他也会跟叶宁打招呼,叶宁也都回应,可今天叶宁却有些奇怪——
他像是很累的样子,上了车之后便垂着眼坐在后面,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手机,也没解锁,就只是单纯看着。
代驾看了一会,收回视线,他低头扫过屏幕上的目的地,大晚上的,跨市跑到医院去,肯定是要紧的事。
想到这,代驾提起十二分精神,在路面限速的极限下,将车开到最快。
三小时后,车到达目的地。
因为不熟悉路线,代驾绕了一圈,在某个比较远的停车场将车停下。
代驾熄火,解开安全带,刚把车钥匙拿下来,就已经听到后座“啪”的一声响。
代驾一转头,叶宁已经朝着医院的方向跑过去。
“伞!伞!叶少,外头还下雨呢!你怎么连伞也不打!”
“不是,叶少!车钥匙还在我这呢!”
代驾撑着伞茫然地追出来,叶宁却早已不见踪影。
寿山位于建京外郊,又是私人医院,这样的冬日深夜安静得甚至有些吓人。
段开额头的淤肿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明显,涂鸣钦和邵宏安担心他脑震荡,抬出“如果不去做检查就打电话给阿姨”的理由,压着段开去做了个全身检查。
结果出炉,段开身体壮得像头牛。
“行,你厉害。”涂鸣钦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这一晚上所有人都被吓得够呛,好在有惊无险。
涂鸣钦见秦乐舟他们没什么精神,就点了一些养胃的私厨菜送过来,这一层目前只有陆司淮住着,因此他们也不拘束,直接在接待区解决。
一群人正喝着粥,22层电梯突然“叮”一声。
有人到达。
“应该是齐叔。”邵宏安说。
众人也不觉有异,因为刚刚齐叔的确打来了电话,问段开的报告结果,说等下上来看看,涂鸣钦他们就下意识以为来人是齐叔。
因为是长辈,所有人放下碗勺,站起来。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拉开,一道白瘦的身影从里头跑出来。
“齐叔你——”段开一下子噤声。
来人有些陌生。
段开不认识,但见过叶宁的秦乐舟、姚博文、涂鸣钦此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叶、叶宁,你怎么……”秦乐舟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秦乐舟从没见过这样的叶宁。
此时的叶宁头发是湿的,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将近零度的天,还下着雨,他竟然没有穿外套,就穿了一件白色的宽松毛衣,毛衣领口敞着,锁骨的轮廓若隐若现,毛衣也被雨淋得湿漉,毛流凝成一绺又一绺,还不止如此,毛衣袖口和下身的裤脚都沾着不知名的棕色污渍。
所有人:“。”
叶宁在人群中看到秦乐舟的身影,朝着他跑过来。
叶宁一靠近,寒气一下子侵过来。
秦乐舟被叶宁周身冰凉的气息一惊,终于回过神:“我天,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外套呢?!”
涂鸣钦立刻从导台要了两条干净毛巾递过来。
秦乐舟拿着毛巾给叶宁擦头发,因为太震惊,嘴巴只能不断重复着“我的天”。
“你淋着雨过来的?怎么不穿件外套啊?手怎么这么冰?”
秦乐舟囫囵擦过叶宁的头发,又打算去擦叶宁的衣服,被叶宁制住。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陆司淮呢。”
声音很低很哑。
秦乐舟拿着毛巾僵住:“睡、睡着呢。”
要不是秦乐舟曾亲耳听见叶宁和涂鸣钦对话,秦乐舟都要怀疑叶宁是根本不知道他哥的情况,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才这么慌张狼狈地跑过来。
“电话里不是已经说了吗,没事,就断、断了根肋骨,”秦乐舟拿着毛巾擦着叶宁毛衣上的水渍,“倒是你,怎么淋成这样啊?”
姚博文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叶宁身上。
这次叶宁没拒绝,他紧接着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哪间病房,方便看看吗。”
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说不。
秦乐舟连连点头:“好好,我带你去。”
秦乐舟领着叶宁朝着病房走去,剩下身后一群人怔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底下冒着热气的粥都冷下来,段开终于艰难开口:“你不是说,叶宁在电话里…很冷静吗。”
涂鸣钦:“…我也没想到。”
段开喉结滚了滚:“叶宁不会听到电话之后…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吧。”
邵宏安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应该是,他脚上穿的是拖鞋。”
段开:“…………”
“完了。”段开摸了摸自己兜里的烟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没说为什么“完了”,但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因为此时他们心里也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完了。
虽然最后这通电话是叶宁自己打进来的,但……
段开想着叶宁刚刚那副淋着雨的苍白样子,又想着等陆司淮醒来之后知道了这事——
段开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挨揍了。
第44章 发烧 平安锁
病房很宽敞, 如果不是特定的医疗仪器摆着,与酒店公寓没什么差别。
里头只点了两盏灯,像是夜灯, 光线很暗, 昏昏黄黄, 撒在白净的被褥上,床头柜两侧的玻璃花瓶中插着几只剑兰和马蹄莲。
秦乐舟从把叶宁带进房间起,心下就打算好了——说什么都得把他哥喊醒,叶宁大晚上连件外套都不披, 淋成这个样子从云江跑过来, 说什么都得让他哥知道, 让他哥这个感情骗子受尽良心的谴责。
秦乐舟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 上前就准备掀被子, 可他刚走出一步,都还没到床边,叶宁就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摇了摇头。
秦乐舟用气音对着叶宁开口:“没关系, 我哥都睡了四五个小时了,精神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为了不让叶宁有心理负担,秦乐舟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醒一下还能吃个夜宵。”
“让他睡吧,”叶宁依旧摇了摇头, “醒了伤口疼。”
秦乐舟:“。”
叶宁没留意秦乐舟复杂的表情,轻声走到陆司淮床边,垂眼看着他。
下巴上有三道割伤, 像是被什么碎片割的。
放在被子外的右手近节指骨处有淤痕。
没有用肋间固定带,低缠了几圈绷带,沿着胸腔一路带到右肩。
涂鸣钦说右肩也有点撞伤。
被绷带缠着,也不知道撞得严不严重。
秦乐舟就站在一旁,视线在叶宁和他哥之间流转。
好几次他都觉得叶宁想说些什么,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拉过那雪白的被褥,掖好。
秦乐舟看见叶宁又去碰了碰他哥的枕头,像是放了什么东西。
做好这些,叶宁转过头,用口型对着秦乐舟说了两个字:“走吧。”
秦乐舟愣了下,连忙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沙发,又指了指不远处一张堪比酒店标间规格的陪床,意思很明显——随便坐,不用走。
叶宁:“不用了。”
秦乐舟只好陪着他一道走出来。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段开几人也愣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段开和涂鸣钦对视一眼。
这就出来了?这么快?
叶宁在段开他们的注视中,徐徐走到接待区。
他还披着姚博文的外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头只穿了一件毛衣,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
叶宁抬手,想将姚博文的外套从身上拿下来,刚有动作,就被一群人喊停。
“别别别,”段开反应最大,“穿着吧,虽然医院里开着空调,但还是挺冷的。”
叶宁毛衣沾上的水汽差不多快被体温烘干了,他还是把外套递还给了姚博文:“不用了。”
叶宁说话的声音很低,有些干涩,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车还在楼下,就先走了。”
叶宁表情平静地在这个冬日深夜的医院长廊扔下一个炸弹,炸得一群人头晕眼花。
“啊?”段开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来。
就连秦乐舟都懵了,他原先以为叶宁说“不用了”,只是不用待在病房的意思,敢情是不用留了的意思?
“你要去哪?回云江吗?现在?你不是来看我哥的吗?”秦乐舟茫然发问。
叶宁本来想回答秦乐舟的话,可喉咙很疼,他张了张口,竟然没说出话来。
叶宁不知道他这句“就先走了”给段开他们带来多大的冲击,甚至已经解读出八百种意思。
但叶宁的确没想别的,他来建京也只是想来看看陆司淮,看过了,确认他没事,就可以了。
而且现在他很累,身上也疼,但又说不出哪里疼。
他想回去睡一觉。
叶宁想开口解释,但一张口,却是一声咳嗽。
像是被冷风呛了一口,叶宁咳完,终于能开口,可喉间的灼烧感仍旧不减,于是言简意赅地又重复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段开背对着众人,拿出手机,手速快到几乎是残影。
【齐叔,请你马上到22楼来,无论用什么方法,泼水也好敲锣也好,立刻、马上把陆司淮弄醒,在人走之前把他弄醒,救命用的,谢谢。】
打完字,发送消息,一气呵成。
叶宁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大概是熬得太晚了,他朝着涂鸣钦他们微一点头,抬脚朝着电梯走去。
“你要回云江吗?回公馆还是饶水?那、那我跟你一起回公馆吧,我开车。”秦乐舟觉得叶宁状态不太好,不放心他一个人走,连忙追上去,又怕叶宁不想带他走,于是拉住叶宁的手。
可就在拉住叶宁的瞬间,秦乐舟猛地刹住车。
“等等——”
秦乐舟几乎是毫无征兆地拉着人停下,叶宁被拉地脚步一踉跄,差点摔了,又被立刻扶住。
秦乐舟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倏地抬起手,摸了摸叶宁的额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叶宁的额头。
“我天,你额头好烫!”
“叶宁你是不是发烧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不舒服怎么也不说啊?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秦乐舟一连串话还没把叶宁打懵,先把段开他们打懵了。
一群人立刻朝着叶宁快步走过来。
“我去导台那边要个耳温枪。”姚博文说。
邵宏安:“顺便联系医生。”
姚博文:“嗯。”
涂鸣钦:“外套呢,先披上。”
姚博文动作很快,从导台拿过耳温枪,将探头贴在叶宁耳道。
一秒后,耳温枪显示屏亮起。
“几度?”秦乐舟忙问。
段开几人也凑过来。
姚博文:“…39.2。”
所有人:“……”
靠。
段开颤着手,再度给某个熟悉电话发去信息。
【齐叔,麻烦联系一个呼吸内科的住院医生马上到22楼来,急。】
段开的消息发出去没几秒,齐叔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
段开翻转手机,将来电显示给涂鸣钦看了一下,避开人群,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谁发烧了?你还是司淮?发烧到几度?”
一接通,对面的声音就劈头盖脸打过来。
“怎么不说话?事故后发烧说不定会很严重,不要当儿戏。”
“没,不是司淮也不是我,是司淮的…朋友。”
“来看他的。”段开补充了一句。
对面听到这里,明显松了一口气:“短信里也不说清楚,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司淮。”
段开差点掐自己人中:“要真是司淮,情况可能还简单点。”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齐叔你动作快点,这人要是真出事了,比司淮更要命!”段开催得不行。
“行了行了,知道了,已经让人联系了,马上过去。”
齐叔捂着手机又叮嘱了身旁的人几句,正要挂,又被段开喊停。
“等等,齐叔等等!”
“又怎么了?”
段开转过头,看了叶宁一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齐叔,烧到39.2,多久能退下去。”
“如果没有其他症状,吃药输液一晚上就能下去,也要看个人,有些病人会反复。”
“那什么时候能痊愈?”
“你痊愈的概念是什么?”
“就是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看不出一点发烧过的迹象。”
“这就不一定了,烧退得快,不代表痊愈得快,精神状态、体温波动、排汗都会受到影响,病去如抽丝,哪是说好就好的。”
段开叹了一口气,既然叶宁不能在陆司淮醒来之前痊愈,那……
段开沉默许久,声音沧桑:“齐叔,有什么办法能让司淮睡得深一点久一点吗?最好能一觉睡到明天晚上的那种。”
齐叔:“???”
几分钟前还给他发消息让他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人弄醒,现在又让他想办法让人睡得深一点久一点,还一觉睡到明天晚上?
“你还真敢想,一觉睡到明天晚上,”齐叔气笑了,“让我给他开两针麻醉,要不要。”
段开声音无力:“也行。”
齐叔:“……”
段开:“给我两针麻醉也行。”
齐叔:“……”
“少折腾司淮,你也少折腾,”齐叔最后道,“整个22楼都是你们的,还不够睡?快去休息,几点了都。”
齐叔挂断电话,段开心跟外头天气一样凉。
然而还不等他多想几秒,齐叔喊的夜班医生已经到了,段开立刻跑过来。
秦乐舟把叶宁扶到沙发上,叶宁头更沉了,一句话都不想说。
医生重新给叶宁量了体温。
“39.3,这么高?”医生皱着眉说。
段开几人:“……”
怎么又高了0.1度?!
医生年纪有点大,大概是看着叶宁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有些责怪地怪:“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段开几人:“………”
医生收回手的时候,手背蹭到叶宁的衣服,他停顿了一下,重新伸手,摸了摸叶宁衣领处,眉头皱着更深:“衣服还湿的?怪不得烧那么高。”
段开几人:“…………”
别说了。
再说就要吐血了。
“快去把衣服换了,烧这么高,得挂水了。”
叶宁没力气说话了,耳边只有涂鸣钦他们和医生讨论的声音,混乱中,隐约记起车还在楼下。
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
叶宁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拿出手机,给公馆警卫发了一条短信-
叶宁打着点滴睡着了,病房就在陆司淮病房的隔壁。
又是车祸又是叶宁高烧,段开以为自己能沾床就着,可是没有。
在床上硬躺了大半个小时,起身打算去天台抽根烟。
一上天台,发现涂鸣钦、邵宏安和姚博文都在。
涂鸣钦看到段开:“一个病号不睡觉,跑这来干什么?”
段开边走边点烟:“睡不着啊。”
“叶宁怎么样了?”段开问。
姚博文答:“问过乐舟了,睡了。”
“烧退了没?”
“没,”涂鸣钦抽了一口烟,“还高了一点。”
邵宏安也道:“也不知道是药水的问题,还是叶宁的体质,体温烧得高,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段开沉默几秒,又问:“那司淮呢。”
涂鸣钦:“刚也看过了,还在睡。”
“行了,你也快回去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尊重一下病号的身份。”涂鸣钦看着段开额头的大肿包。
几人在阳台抽完一支烟,才重新往回走,段开还没回到他自己的病房,一转头,发现陆司淮病房门开着。
段开疑问:“你们出来的时候没关门?”
姚博文皱眉,也不敢确定,便说:“可能没带上。”
段开上前正欲关门,透过门缝,看到房间明亮的光线。
“谁进去把灯开了?”段开问完,也顾不上想门是怎么开的了,推开门走进去,抬手正要关灯,一抬眼,看到一个高挺的身影站在床头柜旁。
“司、司淮?”
“你、你醒了?怎么现在就醒了?!”
段开声音一出,站在门口没来得及进屋的涂鸣钦几人心跳差点停止。
段开怎么都没想到陆司淮会在这个点醒过来——在叶宁状态最糟糕的这个点,烧没退,打着点滴,脸白得吓人。
陆司淮套着浅蓝色病号服,肩头、胸前都缠着白色绷带,但好像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此时正站在床头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听到段开的声音,陆司淮微偏过头,扫了他一眼:“还没睡?”
“睡、睡了一会了。”段开一边回,一边在背后疯狂打手势,示意涂鸣钦他们过来帮忙。
段开手都快抡出风声了,可愣是没听到一点声音。
他没忍住,扭头一看。
靠。
哪里还有人。
这群天杀的根本就没进来!
“怎、怎么突然起来了?”段开在心里大骂涂鸣钦几人没有良心,可跟陆司淮说话的时候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强装镇定。
陆司淮端着玻璃杯,用一种“你眼睛装前面是为了好看么”的眼神看着他:“渴了,起来喝水。”
段开干笑了一声:“喝水啊,好,喝水好啊。”
陆司淮:“……”
“头拍过片了没。”
“……”
待不下去了,再留下去铁定要露馅。
先随便扯个借口出去缓口气再说,段开这么想着,刚开口——
“鸣钦哥,你们都站这干……唔!”秦乐舟剩下的话被六只手同时捂住。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司淮眉头微蹙,他放下玻璃杯,转头看向门口。
“进来。”陆司淮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秦乐舟脊背像被电到似的,瞬间直了。
门口几人表情同样缤纷,脚步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陆司淮久不见人来,又问了一句:“要我去请你们。”
秦乐舟扭头就要跑,被涂鸣钦和邵宏安架着搬了进来。
秦乐舟:“¥%#@!&”
陆司淮喝完半杯水,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被推到最跟前的秦乐舟。
陆司淮还没开口,秦乐舟腿先软了:“哥哥哥哥哥你醒了。”
“什么时候过来的。”陆司淮问。
秦乐舟:“十、十点多。”
陆司淮视线扫过秦乐舟身后那几个人,一圈过后,才重新看着秦乐舟:“这事谁告诉你的。”
秦乐舟满脑子都是隔壁的叶宁,一时没留心陆司淮说了什么。
而陆司淮看着秦乐舟“拒不回答”的样子,破天荒笑了下,眼帘微掀,说出一个名字:“段开说的?”
段开:“……”
服了。
段开扯了秦乐舟一把:“弟弟别害我,你哥问你谁告诉你他车祸的事的。”
秦乐舟结巴了一会,报出一个名字。
说完,大概也是想到了陆司淮准备瞒着家里人的事,热血上头,后发制人:“哥,你不告诉外公和舅舅舅妈就算了,连我都不说?我还是不是你弟了!”
陆司淮不说,就是嫌吵。
“行了,”陆司淮敷衍了一句,“知道了,嚷什么。”
见这么一堆人站屋子里,陆司淮瞥了眼时间:“几点了,一个两个都还没睡?”
段开:“…要睡了。”
陆司淮懒散地“嗯”了一声,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
水已经见底,说着“要睡了”的一群人还杵着不动。
“打算在这站到天亮?”陆司淮问。
涂鸣钦几人进退维谷。
理智告诉他们现在陆司淮正伤着,叶宁也还在打点滴,两人状态都不算好,各自睡一觉,等天亮比较合适,可直觉又告诉他们这事不能瞒。
最后还是段开下定决心:“那个,司淮,有一件事,我们……”
段开还来不及说完剩下的话,他们看到陆司淮突然俯下|身。
“等会,医生说你这两天不要挤压到胸腔,你……”
陆司淮却像是丝毫感觉不要疼似的,依旧俯着身。
从段开他们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陆司淮做了什么,只能看见他保持这个动作,陷入长久的沉默。
“哥,你肋骨不能……”
“他来过了。”
秦乐舟的声音和陆司淮的声线重叠。
陆司淮的声音很轻,压得很低,远没有秦乐舟那么清晰,可却一下砸在所有人心上。
陆司淮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明明病房里光线很亮,他却好像站在阴影里,周身的压迫感和郁气几乎能凝出实质来。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冻结。
段开他们终于知道陆司淮刚刚俯身在拿什么东西。
一个平安锁。
无人说话。
“他来过了。”陆司淮重复了一遍,声音更沉。
依旧无人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陆司淮将那枚平安锁拢在掌心。
“谁说的。”陆司淮身上郁气更重。
段开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
“我打算告诉他来着,但没来得及。”
“连环车祸,你那辆卡宴的照片传得到处都是,他看到了。”
听到“车祸”两个字,陆司淮喉结很重地滚了一下,带动着胸腔上下久久起伏。
“他怎么来的。”
“开车。”涂鸣钦答。
“…自己开过来的?”陆司淮眼睛冷漠地垂着。
“不是,”秦乐舟道,“找的公馆的陈明,哥你应该也见过的,就那个代驾,让陈明开过来的。”
段开他们看见陆司淮攥着平安锁的手有一瞬间的放松,就在秦乐舟说完这话之后,像是某条绷着的神经倏地松了一下。
“他待了多久。”
“…不久,就一会。”
“为什么不喊我。”
“…叶宁不让。”
“什么时候走的。”
最后一个问题落下,整间病房被窒息吞没。
陆司淮视线一直落在平安锁上,许久没听见回答,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缓慢抬起头来。
冷白的灯光尽数落在他眉眼,陆司淮身上的温度在这一刻完全剥落褪尽。
“…还没走。”段开最终开口。
“什么意思。”陆司淮声音冷淡得不像话。
段开:“叶宁他——”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两下敲门声。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所有人思绪。
段开他们扭头一看,是齐叔。
齐院长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来,看到醒了的陆司淮还有点惊讶。
“你们都围这做什么?”
涂鸣钦:“…司淮醒了,过来看看。”
“司淮都醒了,不用这么多人看着,”齐院长手插在白大褂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倒是隔壁那孩子,烧还没退,点滴也还没打完,怎么不留一个人在那边守?心这么大。”
段开:“…………”
齐叔。
你真是我亲叔。
心大的到底是谁啊?!!!
第45章 “疼。” “对不起,我骗了你。”……
隔壁。
点滴。
烧还没退。
每一个字都敲在陆司淮心口。
他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可能性, 从喉管深处挤出三个字:“隔壁,谁。”
段开闭了闭眼睛。
齐叔愣了一下。
“对,那孩子过来的时候, 你应该还在睡, ”齐院长丝毫没发觉此时病房古怪的气息, 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姓叶,段开说是你朋友, 是吗。”
宽敞的病房里琅琅站满人, 却安静到落针可闻。
“怎么了?都不说话?”齐叔消失的神经终于在这堪称死寂的氛围中重新上线, 视线在段开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像是觉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安静下来。
病房寂静, 秦乐舟混乱的思绪却一下清明了。
“哥,我刚刚一直在叶宁那边守着呢,没留他一个人,”秦乐舟怕他哥着急, 立刻道, “就是听到走廊的声音,出来看看,然后就看到鸣钦哥他们站在你房间门口。”
之后的事他们就都知道了。
因为秦乐舟突然出声, 被涂鸣钦他们捂住嘴巴架了进来,从而导致了叶宁病房没有人守着的情况。
秦乐舟还想说话, 突然——
“嘀嘀嘀。”
导台呼叫铃的声音透过大开的病房门传进来,轻易挑动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段开他们几乎是瞬间就扭过头去。
呼叫铃。
现在整个22层只有三个病人。
有两个都在这个房间,没有按铃。
那剩下一个就只有——
“是叶宁房间的声音吗?”秦乐舟怔忪开口。
他转身想跑, 可身侧一道身影比任何人都快。
陆司淮身影消失在门口的瞬间,段开他们像是大梦初醒,脸色巨变,拔腿朝着隔壁跑去。
这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连带着齐叔的心都吊起来,他紧跟着段开他们快步跑出去,直到跑到走廊,被明亮的廊灯一晃眼,他才回过神来——
就一个输液泵停止输液自动呼叫前台的呼叫铃,整这么大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齐叔:“……”
而此时的隔壁,段开几人也是在看到护士拔针,才意识到那就是个自动呼叫的提示铃。
可几人心里只有长舒一口气的庆幸。
还好只是输完点滴了,还好没其他情况。
叶宁还在睡,似乎没有被这动静吵到。
或许是输液起了作用,脸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
秦乐舟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哥俯身用拇指很轻地摩挲过叶宁针眼旁的肌肤,又去牵他的掌心,像是在探掌心的温度和有没有出汗。
确认过掌心温度之后,他哥才把叶宁的手小心放进被褥里,掖好被子,静静看了他一会。
几秒后,那个被叶宁送出来的平安锁,重新回到了叶宁身边。
就放在叶宁枕下,跟陆司淮一样的位置。
陆司淮做完这一切,起身对着秦乐舟说了一句:“在这待一会,看好他。”
然后走了出去。
段开几人不知道陆司淮要做什么,但一群人站在叶宁病房里也不合适,只好交代了秦乐舟几句话,跟着走出去。
等到了外头,段开他们终于知道了陆司淮不陪着叶宁,走出病房要做什么——
陆司淮在翻叶宁的病历,医生就站在一旁。
“很可能是生理性和病理性一同引起的,所以一下子烧这么高。”医生在一旁道。
“我听说病人是听到车祸的事从云江赶过来的,在精神极度紧张、焦虑的状态下,身体状态会很差。”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穿太少了,还淋了雨,这种天气,就穿了一件薄毛衣,冷气全都侵进去,年轻人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陆司淮听着医生的声音,一行字一行字看过叶宁的病历和验血报告单,收好,谢过医生,重新朝着病房走过去。
可他没有和段开他们预料的那样,问过叶宁病情之后,守在叶宁床边,而是向秦乐舟要了一个电话。
“陈明?”秦乐舟怔愣地点了点头,“我有啊。”
之前他有一次临时要回建京,让陈明去帮他把车开回公馆,便留了电话。
秦乐舟不知道他哥找陈明做什么:“哥,怎么了?”
陆司淮没答,拿着手机走到医院走廊尽头。
墙上的电子时钟屏显示着时间,04:24。
冬日的凌晨四点,天色依旧浓得像墨。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接打电话。
可陆司淮等不了。
电话响过两声,那头接通。
“喂?”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认识这个号码。
“抱歉,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陆司淮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很干脆地报了自己的名字,“陆司淮。”
电话那头的陈明一下子刹住车,打着双闪,连忙将车停在路边,喊了一声:“陆总,您好您好。”
眼下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的人又是陆司淮,陈明几乎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陆总,是叶少要用车吗?”
陆司淮停顿许久:“不用。”
他声音干涩:“是你开的车?”
“是的,”陈明点头,“叶少临时喊我的,说要到建京去,让我开一趟。”
“他怎么跟你说的。”
“也没说什么,叶少没有直接联系我,而是联系的我叔叔,”陈明回道,“不过我叔叔在监控里看到了叶少,他好像本来要自己开的,拿着钥匙都走到车旁边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给我叔叔打了电话,联系了我。”
“我叔叔在电话里还问了他一句,怎么不自己开,他就说了一句不能开,答应过…谁了什么的,听得也不是很清。”
“然后我叔叔就联系了我,我们一起到他公馆门口。叶少的状态好像不是特别好,就穿了一件毛衣,开车走的时候,叶少家里的保姆阿姨还出来送外套了,不过车已经开出来了,就没回去拿。”
陆司淮心口到喉口都是烫的,生疼。
他下意识想要摸烟,摸了个空,肩膀扯动肋间牵出细密的疼痛,才反应过来烟不在身上。
也不能抽。
等下还要去陪他。
陆司淮声线嘶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他到医院的时候,身上都是湿的。”
“医生说他淋了雨。”
“在哪里淋的。”
陈明说起这个也是一副仍有余震的模样:“就是在医院淋的。”
“寿山这边我没来过,车上导航好像也有问题,车是从医院侧门进去的,然后导到了…好像是c区停车场吧,还挺偏的,车刚熄火,叶少就跑出去了。”
“当时雨挺大的,他没撑伞,我在车上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听见,好像很急,等我拿着伞下车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层,就只好在车里等。”
“后来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吧,我叔叔给我打来电话,说叶少今晚不回去了,还说车随便我用,开回云江也行,在附近找酒店住一晚也可以,费用他都报销。”
“我平时熬夜得晚,在这边待着也没事,就开车回云江了。”
陈明把该说的都说完,最后问:“陆总,要我把车开回去吗?我现在在半道上,开回去也方便。”
“不用了。”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打扰了,费用我让秦乐舟发给你。”
陈明还来不及说叶宁给的报酬已经够多了,那头已经挂断电话。
段开他们就站在不远处,听着陆司淮和陈明的对话,看着他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俯着身,手臂垂在膝盖上,拿着手机,因为身上被玻璃碎片割出的各种伤口和交缠的绷带,远远看去,满身锋锐的气息。
陆司淮垂眼看着地上乳白的瓷砖,静静坐了许久,起身,再次朝着叶宁病房的位置走去。
段开他们侧过身,让出位置。
陆司淮经过几人身侧时,淡声朝着他们开口:“很晚了,都去睡吧。”
段开看着陆司淮肩头的绷带,断了一根肋骨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走动间总归会疼,更别说像陆司淮这样频繁地牵扯伤口。
段开:“司淮,你伤口还没好,要不还是我们……”
段开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叶宁在里头躺着,这人也不可能睡得着。
算了,段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有事喊我们。”段开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陆司淮“嗯”了一声,走进叶宁病房。
秦乐舟坐在床侧的椅子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陆司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去睡,我陪他。”
“我不困,”秦乐舟小声说,他指了指一侧的床,“哥,你伤口不能乱动,你去那边躺着,我坐这,等叶宁醒了,我肯定叫你,行吗?”
陆司淮抬手在秦乐舟后脑上很轻地拍了下:“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秦乐舟:“。”
秦乐舟退而求其次:“那你在这坐着,我去隔壁床上躺着,这样行吗?”
陆司淮垂着眼,扫了他一眼。
秦乐舟立刻起身,蹑手蹑脚离开房间。
病房内漂浮着消毒水的气味,很淡,并不呛人,但也算不上好闻。
陆司淮从床头柜抽屉中拿出一条干净毛巾,走到配套的浴室,洗净,用温水浸湿,拧干。
出来的时候,他路过贴墙的一张小沙发。
沙发上放着一套衣服,米色毛衣,同色系的长裤。
这件毛衣陆司淮见过很多次,叶宁在家时常穿的一件。
即便已经见过很多次,可陆司淮仍旧俯身下来,修长的五指抓过毛衣领口,指腹捻着。
轻薄的一件,残留着些微水汽,已经看不出被雨淋湿的迹象,但仍旧是潮的。
这潮气好像沿着五指一路侵到陆司淮心底。
陆司淮手指紧绷着,放下衣服,走到叶宁床边,坐下。
叶宁身上出了一点薄汗,几根碎发湿湿耷在额前。
陆司淮拿着毛巾替他擦过。
拂去额角的汗,他将毛巾换了一面,又去擦他前颈和掌心。
一个多小时,陆司淮耐心擦了四回,直到外头天色蒙亮。
建京这场雨依旧没停,天地都潮漉漉的。
外头湿冷得宛如冰窖,叶宁却是在一片混沌和热浪中半睁开眼睛。
身体和大脑好像裹在一个笼屉里,闷得厉害。
手有点重,叶宁抬了抬脚,想将压在身上的重物推开。
可重物还没被推开,下一秒,伸到外头的手被一个沾有凉气的物件拢住。
“别踢被子。”
一道声音低低沉沉落在耳际。
叶宁睁开眼睛。
房间里光线昏昏黄黄,朦胧中带着暖意。
叶宁脑海依旧像罩着一层薄雾,他就隔着这层薄雾,看到陆司淮眉眼的轮廓。
那人的眉眼被光线晕得有些失真,带出一种低画质的陈旧感。
像一场经年的梦境。
“陆司淮。”叶宁在梦境中开口。
那人俯过身,用指腹拂去他眼尾生理性的水痕:“嗯。”
“疼。”
“哪疼。”
叶宁偏过头,像急需安抚的小兽,将疼痛的地方展现给最亲近的人,他闷哼一声:“耳朵疼。”
随着他话音落下,叶宁感觉到那股舒适的凉气从眼尾流转到耳际。
陆司淮用极度轻柔的力度按着叶宁左耳耳屏的位置,一下又一下。
黑色耳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叶宁耳尖上那枚红痣因为上升的体温,显得越发鲜艳。
叶宁喜欢这带着凉意的气息。
身上太烫了,他要离这气息再近点。
叶宁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他一偏头,将因为发烧而滚烫的侧脸紧紧贴在陆司淮掌心,像是忽然浸在一汪泉水里,舒服的温度让他心都安定下来。
叶宁没有在梦里见过这样的陆司淮。
梦里的陆司淮总是离他很远,让人生气,怎么喊他也听不见。
但今天的陆司淮离他很近。
叶宁在葳蕤灯光中,凝神看着陆司淮。
“陆司淮。”他缓慢地喊他。
那人应声:“嗯。”
叶宁声音很轻:“对不起。”
陆司淮依旧轻柔地揉着他喊疼的耳屏。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骗了你。”
“骗了我什么。”
叶宁却忽然不说了,他停顿了很久,再开口时,脸在陆司淮宽大的手掌中埋得更深。
“我骗了你,骗了秦乐舟他们,”叶宁视线宛如缠绕的丝线,紧紧缠在陆司淮身上,他极其缓慢地开口,“我没有喜欢你。”
陆司淮揉按的手指终于停了。
说着“没有喜欢你”,脸却贴得更紧。
陆司淮垂下眼帘,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说喜欢他的时候,这双眼睛在说谎。
说不喜欢他,这双眼睛依旧在说谎。
爱人不会演,不爱人也不会演。
陆司淮叹了一口气。
“耳朵还疼不疼。”
“疼。”
“还要不要揉。”
“要。”
陆司淮停下的手指重新揉按起来。
叶宁像是要反复确认什么似的,视线一错不错钉在陆司淮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眸因为升高的体温,透出一股湿漉的水汽。
陆司淮看着这双眼睛,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
“都这么久了。”
“怎么还是学不会骗人。”
第46章 “在怕什么” “你要喜欢才行。”……
点滴已经输完两个多小时, 可叶宁体温还没完全下去,在38到38.5之间反复波动。
期间陆司淮给医生发了几条信息,说了耳朵疼和体温波动的问题, 医生回复说目前还在正常范围内, 发烧伴耳疼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报告显示没什么异常情况,体温如果再上升,等人醒了安排个ct平扫。
叶宁身体烧着,又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眼睛虽然亮得不像话, 但思绪一点都不清明。
他听着陆司淮那句“还是学不会骗人”, 又重复了一遍“我骗了你”。
像是在反驳。
陆司淮手还被他抱着,心软得像塌了下去一块, 也不讲道理了, 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好,你骗了我。”
别人发烧身体大多萎靡,叶宁眼睛却亮得让人无法忽视,可偏偏人又不算清醒。
他静静看了他一会, 倏地又喊了一声:“陆司淮。”
“嗯。”
现在叶宁无论说什么, 陆司淮都顺着。
“想说什么。”
陆司淮以为叶宁还要说“骗人”的事,可他却听到这人轻声开口,问:“你喜欢狗吗。”
这是陆司淮第二次听见这个问题。
比起第一次, 现在这话似乎多了一层别的用意,尤其是在这冬日的黎明。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 陆司淮知道自己该继续顺着他,说“喜欢”,可他发觉自己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好像很重,又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
直觉告诉陆司淮,可以深问下去。
陆司淮拨去叶宁额角的几根碎发,硬着心试探着,给出和当时同样的答案。
“不喜欢。”
陆司淮话只一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床上的人像是忽然慌了神,撇开陆司淮的手从床上坐起来。
“为什么不喜欢。”
叶宁还在烧,陆司淮担心他突然起身头疼,他抬起手按了按叶宁的后颈,让人重新躺回床上,声音无奈:“没,骗你的,我——”
“不行啊,你得喜欢。”
叶宁忽然垂下眼,说了这么一句。
他声音很轻,像是说给陆司淮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要喜欢才行。”
陆司淮忽地沉默下来,他停顿许久,缓声开口:“为什么。”
“你得喜欢。”叶宁头很沉,他重新躺下来,双眼却不再看陆司淮,而是没有定焦地看着头顶上那盏昏黄的灯,像看着一盏遥远的月亮。
“你得喜欢…以后我不在这,你才能帮我养小满。”
空气仿佛骤然冷却下来。
消毒水的气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浓烈呛人,牵动每根神经。
陆司淮一转头,扯动肩头的伤口,带出一种细密的钝痛。
“不在这,”陆司淮握住叶宁的掌心,声音轻到像是在哄,“要去哪。”
叶宁这次却没回答。
“让我养小满,”陆司淮声音更轻,“托孤啊。”
叶宁怔了下,像是把陆司淮的话在脑海里复盘一遍,清点完毕后,遂一点头。
陆司淮被他这一点头气笑了,有些用力地捏了捏叶宁指肚,惩罚似的。
“要去哪。”
叶宁不说话了。
陆司淮在灯下看着他,表情专注到像是看着什么珍宝。
“真要走,那你要‘托’的应该不是小满,是我。”
叶宁没有焦距的眼神微微闪动,靠着枕头转过脸来,看着陆司淮。
良久。
像是意图将人看得更清楚,他单手撑着枕头,让自己坐了起来。
陆司淮这次没拦,坐在床边,抬手扶住他。
两人间的距离极速缩短,面对面坐着,近到几乎只有几公分,呼吸都缠绕着。
“宁宁。”陆司淮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
叶宁头脑依旧昏沉,可这声“宁宁”却听得清晰。
他怔忪许久,应了一声:“嗯。”
陆司淮叹了一口气,抬手摸过叶宁发红的眼尾:“在怕什么。”
外头无尽连绵的潮湿,极端的天气是自然意象的强烈信号,这场大雨下进山,下进海,也下进叶宁心底。
没人能知道在车祸现场看到那辆卡宴的时候,叶宁到底有多怕。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最怕的事是突然离开这个世界,离开爷爷,离开陆司淮。
现在依旧怕,可又好像有了更怕的东西。
“我怕你死。”
叶宁把头埋在陆司淮脖颈的瞬间,眼泪终于倾轧而出。
“陆司淮。”
“我怕你死。”
眼泪一滴一滴坠在陆司淮脖颈间,没有间断的、滚烫的眼泪。
叶宁连哭都很安静。
没有声音,却一声一声砸在陆司淮心口,一声比一声重。
滚烫的眼泪淌下来,沾湿衣服领口,沾湿缠着的绷带,又顺着绷带溶进肌肤,烫进脉络骨骼。
陆司淮喉结上下重重一滚,想说什么,却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闭了闭眼睛,胸口猛烈地起伏两下,终是抬手,抚着叶宁棘突的位置。
“对不起。”陆司淮声音哑得厉害,“以后不会了。”
“我跟你保证。”
叶宁底下一只手紧紧攥着陆司淮的衣角。
听到这话,他没有回答。
或许是陆司淮抚着后背的动作太温柔,又或许真是太累了,叶宁没有抬头,就这么靠着陆司淮的肩膀睡过去。
陆司淮感受到颈间呼吸重新平稳下来,也没动,等人彻底睡熟,才撑着他的后颈,将人小心平放在床上。
给叶宁掖好被子,他拿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发了一条消息。
几分钟后,一盒烟和打火机被人送了过来,放在门口。
陆司淮拿过烟和打火机,走进浴室。
淡蓝色火焰燃起,陆司淮点烟的手有点抖,好几次都没引燃。
等烟终于燃起,陆司淮倚着洗漱台抽了一口。
烟气入肺,每一口都会带动肋骨间的疼痛,可陆司淮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每一下都是又深又重。
他急需借助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支烟抽完,陆司淮发麻的手指才不颤了,他长久地呼出一口浊气,用冷水洗漱,又将身上沾上烟气的衣服脱了,扔进淋浴间里的衣篓,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换上。
换好衣服,陆司淮又用温水洗了条毛巾,拧干,走出来。
温热的毛巾敷在叶宁有些红肿的眼皮上。
陆司淮垂眼看着他,许久,他俯下|身,在叶宁额头留下一个很轻的吻。
天终于有发亮的迹象了。
叶宁不知道自己这一觉只睡了四十多分钟,他好像睡了很漫长的一场觉,醒来的时候,眼睛干涩到有点疼。
他眨了眨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叶宁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趴在陆司淮肩头说着什么,趴的好像还是陆司淮受伤的肩膀。
叶宁皱了皱眉,太阳穴的位置抽痛着,酸疼感从骨子里冒出来,他换了个姿势,一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平安锁。
他给陆司淮的平安锁。
叶宁一下子醒神,拿着平安锁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叶宁下意识朝着门口的位置看去,等脚步声跟着传来,他才分辨出来是浴室的位置。
陆司淮从浴室走出来。
叶宁一抬头,一眼看到陆司淮身上的衣服。
…和梦里的衣服不一样。
果然是做梦。
叶宁松了一口气,不是为梦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松气,而是因为还好只是梦,他没有靠在陆司淮受伤的肩膀上。
叶宁在心里谴责过自己,梦里竟然还要折腾陆司淮的肩膀。
此时他看到陆司淮手上的毛巾,语气有些着急:“你怎么在这里?”
“受着伤为什么不好好回病房躺着?”
陆司淮停顿几秒,看着眼前某个忘性挺大的病号,没说什么,只笑了下。
“…笑什么。”叶宁不解。
“手。”陆司淮说。
叶宁:“什么。”
陆司淮拉过放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牵过叶宁的手,拿着毛巾替他擦了擦掌心。
要换手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平安锁:“小狗窝里拿过来的?”
叶宁被突如其来的话题打得一晃神,愣了下,想起去接小狗那天,就是陆司淮和自己一起去的,陆司淮自然也看到了送给小狗的那个长命锁。
“不是。”叶宁说。
陆司淮神色淡淡:“那给谁的。”
叶宁攥着平安锁的手紧了紧。
陆司淮:“给小狗买的时候顺便给我买了一个?”
叶宁:“。”
送都送了,好像也没什么硬瞒的必要了,叶宁心想,可他刚要开口,却又听到陆司淮的声音。
“怎么现在才拿给我。”
叶宁要说的话被重新堵了回去,又哑巴了。
好几秒后,他才道:“…忘了。”
陆司淮淡淡看了那平安锁一眼:“好像没小满的那个分量重。”
叶宁:“……”
到底在比什么。
他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戴着几斤的金锁出门吗。”
也是变相承认了这平安锁就是给陆司淮买的。
叶宁闭了闭眼睛,最终一把将平安锁塞给陆司淮,起手不算温柔,但放在陆司淮怀里的时候很小心,生怕碰到他肋间的伤口。
陆司淮收好锁:“耳朵还疼不疼?”
叶宁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
躺了这么久,叶宁身上很酸,后背有些微微发汗,叶宁静坐了一会。
“陆司淮。”
“嗯。”
“我想去洗手间。”
陆司淮“嗯”了一声,要起身的瞬间被叶宁喊停:“你不要动。”
或许是因为肩上绑着绷带有束缚感,陆司淮衣服领口处的纽扣全都开着,他每动一下,白色绷带都若隐若现,看得叶宁胆战心惊。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没有让你扶我。”叶宁道。
“你就在这坐着。”
“我出来前,你哪都不要去。”
等他从浴室出来,就送陆司淮回病房。
叶宁打定主意,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走到浴室洗漱台,打开水龙头。
用温水洗过脸,身上的酸疼感好像减弱了一些,叶宁双手撑着洗漱台缓了一会儿神,抽过棉柔巾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朝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棉柔巾入篓的瞬间,叶宁倏地停下动作。
——他看到垃圾桶里残留着两根烟蒂。
像寿山22层这种等级的病房,卫生间一定是按时清理,不可能有旁人进来,这烟蒂只能是刚扔的。
叶宁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在垃圾桶旁静静站了一分钟,深吸一口气,拉开眼前淋浴间透明的玻璃门——
淋浴间的衣篓里,放着一套换下来的病号服。
浅蓝色的。
…和他梦里的陆司淮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叶宁脑海中像是起了一阵风,将罩着的稀疏雾气渐次吹散。
“对不起,我骗了你。”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学不会骗人。”
“陆司淮,你喜欢狗吗。”
“你要喜欢才行。”
“那你要‘托’的应该不是小满,是我。”
“在怕什么。”
……
不是梦。
叶宁心口跳得厉害,也乱得厉害,他脚步一跄,抓在玻璃门把手上的手一松,震得玻璃门跟着重重一抖。
巨大的声响惊到在外头的人。
几乎是瞬间,叶宁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叶宁缓了一下神,快步到浴室门边,陆司淮也已经停在门口。
“没事,”叶宁手搭在浴室的门柄上,怕外头的陆司淮着急,他先开了口,“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撞到玻璃门了。”
“好,那开门。”
叶宁按在门柄上的手却迟迟压不下去,他缓缓扭过头,看了垃圾桶一眼。
叶宁眼前仿佛浮现出陆司淮在这里抽烟的景象。
大概就倚着他身后这张洗漱台,拿着打火机沉默地点燃烟,沉默地抽完,眉眼洇在缭绕的烟雾中。
“陆司淮。”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叶宁低声试探,“不是刚刚,对吗。”
“嗯,四点多。”
叶宁声音和眼睛一样干涩:“…我是不是压到你肩膀了。”
这次陆司淮停顿良久,终于开口。
“不疼。”
不是没有,而是不疼。
那的确不是梦。
“我们谈谈。”
陆司淮的声音透过浴室的门传来。
叶宁太阳穴好像有一根筋鼓胀得厉害。
耳朵又开始疼了。
浴室门明明没有锁,陆司淮从外头也可以开,可陆司淮没有,他就等在那里,等着叶宁自己将门打开,心甘情愿朝着他走过来。
叶宁脑子里很乱,他此时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反复好几次,搭在门柄上的手却始终没压下去,就好像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就会有什么东西失控一样。
直到门外传来很轻的一声“啧”。
是陆司淮的声音,叶宁心口一惊。
虽然很轻,可叶宁听得分明,他忽地屏息。
“站久了,伤口好像有点疼了。”
陆司淮声音落下的下一秒,浴室门“咔”一声,开了。
第47章 那我们谈恋爱 “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那轻微的细响敲在两人心口上。
浴室炽白的灯光从门缝里涌出来。
叶宁什么也顾不, 一把拉开浴室的门,看向陆司淮绷带的位置。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随便走动。”
叶宁视线往上一抬,陆司淮唇梢带着笑。
“伤口疼还笑, 你……”
叶宁突然停住口。
陆司淮单手越过他, 撑住半开的门, 阻断了叶宁关门的余地,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像是将叶宁圈在自己怀里。
“不这么说,你不出来。”
叶宁:“…………”
拳头硬了。
叶宁想重新把门关上, 但一偏头, 看到陆司淮手虚撑在门上。
万一抬手去挡, 会不会再伤到肩膀和胸口?
叶宁只一想这种可能性,一想到陆司淮可能会牵动伤口, 就放弃了。
两人就在浴室门口这方小天地站着。
浴室没有开暖气, 有些阴冷,陆司淮怕他再受凉,不由分说牵起人朝床的位置走去。
叶宁手被圈在陆司淮掌心,他下意识往外挣了挣, 可刚有动作, 陆司淮眉头就皱了一下,像是伤口吃痛的反应,叶宁一下就不敢动弹了, 甚至怕再扯到陆司淮的伤口,往他身边迈了一步, 缩短两人的距离,让陆司淮摆手的幅度变小些。
陆司淮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又很快敛好表情。
叶宁满脑子都是陆司淮说伤口疼的样子, 虽然他在浴室门口那句“站久了,伤口有点疼”是幌子,但伤在那种地方,不可能不疼。
叶宁被牵着走到床边后,停下,俯身将被子掀开,对着陆司淮说:“躺着。”
陆司淮却在椅子上坐下:“躺着疼,坐着好点。”
叶宁:“真的?”
陆司淮:“嗯。”
叶宁于是也没躺床上,就坐在床侧,和陆司淮面对面坐着。
一安静下来,刚刚隔着那扇浴室门的那股氛围又回来了。
叶宁低头盯着地面。
“陆司淮。”
“嗯。”
两人每次要好好说话的时候,开头似乎永远都是这两声。
一声“陆司淮”,一声“嗯”。
叶宁:“你伤在肋骨,抽烟会疼,这几天都不要抽了。”
陆司淮应得很快:“好。”
“除了这个,还有呢。”陆司淮又问。
叶宁撑着床沿的手往外一滑,尾指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他偏头一看,是平安锁。
应该是陆司淮刚刚起身去浴室的时候放下的。
灯光和天光交织着,锁身在这两重光线中,显得格外澄亮。
叶宁晃了一下眼,也晃了一下心。
“我们……”
“我们什么。”
叶宁手指微曲,又无意识抓起身下的被褥,像在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陆司淮觉得叶宁抓的是自己的神经。
“陆司淮,”叶宁沉沉吐了一口气,眉梢微微往下一垂,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似的开口,“我们不谈恋爱,就这样相处,好吗。”
灯光将叶宁的影子投射下来,长长窄窄的一条。
陆司淮就坐在名为“叶宁”的影子里。
明明被“拒绝”的是他,可眼前这人好像比他更可怜兮兮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谈恋爱,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陆司淮声音听不出什么生气的意味,面上甚至带着一点疏薄的笑,“你要我把你当什么。”
叶宁心口乱得像被大风过境。
头又沉了,耳朵也开始发疼。
好像又有发烧的迹象。
叶宁在这种“混沌”状态下,垂着脑袋给出答案。
“把我当…朋友,或者…秦乐舟。”
叶宁自己都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三个字几乎就是硬挤出来的气音。
话音落下,叶宁听到陆司淮笑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
叶宁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还不等他思考陆司淮这声笑的含义,下一秒,他听到陆司淮用一种…他形容不出来的语气,轻飘飘说了一句:“你要我把你当弟弟?”
叶宁被“弟弟”这个词打得一激灵,后知后觉有些羞耻。
“行。”陆司淮又笑了一声。
叶宁心跳得厉害,眼前光线倏地被盖掉一层。
——陆司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宁正低着头,视线中看到陆司淮脚尖朝着外头的方向一动,像是要走。
叶宁想也不想,身体比思绪更快,下意识一把抓住陆司淮的小臂。
“去哪。”
陆司淮垂下眼,原本是叶宁的影子将他裹住,现在因着转换的姿势,两人对调。
“怎么办,”陆司淮扫过叶宁攥着自己小臂的手指,语气和眼神一样,也轻飘飘的,“我不是那种会给弟弟陪床的哥哥。”
叶宁被“弟弟”、“哥哥”的称谓烫得六神无主,耳朵差点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
对,是他说要陆司淮把自己当…秦乐舟的。
那就不能既要又要。
想到这里,叶宁才慢慢松开手。
陆司淮小臂上的衣袖由褶皱变得平整,他缓步走了出去-
段开几人心里吊着事,生怕叶宁再出什么状况,一晚上几乎都没睡,甚至都没回病房去,就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眯了一会。
好在22层寸土寸金,沙发倒也躺得挺舒服。
几人正拿着手机处理公司的事,听到叶宁病房的门突然被拉开。
段开一下子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动静太大,惊到了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秦乐舟。
秦乐舟梦中惊坐起:“怎么了,我哥出事了还是叶宁出事了?”
说完,秦乐舟一抬头,看到他哥朝着他走过来。
秦乐舟坐在沙发上,脸上顶着医院抱枕的印子,仰起头来:“哥。”
陆司淮“嗯”了一声,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进去陪一会。”
秦乐舟愣了下,“哦”了一声,边穿鞋边问:“叶宁醒了?”
陆司淮:“嗯。”
秦乐舟熟门熟路跑进叶宁的病房。
正坐在床上发呆的叶宁听到开门声,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又在见到来人之后,乌溜溜熄灭。
“醒啦?”秦乐舟见到叶宁醒了显然很高兴,忙不迭过来摸叶宁的额头,“退烧了没?为什么我感觉还有点烫?”
叶宁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几秒后,装作很不经意地开口:“…你哥呢。”
秦乐舟没察觉到叶宁有些古怪的神色,说:“外头呢,应该是有事,让我进来陪你一会。”
叶宁肩膀一下耷下去,“哦”了一声。
而此时的门外接待区。
“叶宁醒了?”段开又问了一遍。
陆司淮“嗯”了一声,手上拿着手机,好像在回谁的消息。
“怎么让乐舟进去了?你不去陪着?”姚博文问。
下一秒,陆司淮给出了答案。
但不是用说的,而是姚博文看见了陆司淮发消息的对象。
是医生。
“出来找医生?”姚博文问。
“嗯。”陆司淮答。
“找医生?怎么了?叶宁出什么状况了?”
“四点多的时候耳朵疼,现在烧还没完全退下去。”陆司淮回道。
叶宁说耳朵疼的时候,陆司淮便联系了医生,虽然医生说发烧伴耳朵疼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毕竟没用耳镜看过,陆司淮有些不放心。
后来靠着他肩膀睡着了,好不容易能睡过去,怕吵到他,陆司淮便让医生先等等。
“怎么会耳朵疼?”段开想了想,“行,知道了。”
“那你进去陪着吧,我去找医生。”
陆司淮此时却忽然开口:“晾一下。”
几人疑惑:“晾什么?”
晾谁?晾叶宁???
“不是,你好端端的晾……”
段开话还没说完,医生电话打了过来,陆司淮接起电话。
段开他们满腹疑惑,却只能站在陆司淮身旁,听着他和医生的对话。
“嗯,刚量过,38度。”
“做个耳镜吧。”
“什么时候。”
“好。”
……
两分钟后,陆司淮电话挂断。
这边医生的电话刚挂断,电梯又“叮”的一声,显然有人来了。
段开他们想见缝插针问陆司淮“晾一下”的事都找不到间隙。
几人一回头,来人穿着黑白的制服,手上拎着一个木质的箱子。
箱子上还有logo,是建京一家很有名的私人会馆,看样子是送早点来了。
那人对着陆司淮点了点头,放下箱子转身离开。
陆司淮打开箱盖,端起其中一碗粥,喝了两口,就着凉水将药片吃了,应付到不能再应付。
段开他们看得头疼,连忙去一旁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过来:“不是,你好歹也喝点温的吧。”
“叶宁耳朵疼,你又是联系医生又是安排耳镜的,你自己肋骨也不问一句?”段开简直无话可说。
陆司淮声音很淡:“死不了。”
说完,陆司淮从木箱下层将一个四四方方的保温盒拿出来,扔下一句“剩下的自己分,最底下给值班医护的,等下送过去”,然后拎着保温盒走向叶宁病房。
涂鸣钦抬头看了眼医院走廊上的电子钟。
6:39。
刚刚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是6:21。
一共晾了18分钟。
可真是有够久。
病房里,秦乐舟正给叶宁看保姆阿姨发来的小狗视频。
阿姨知道叶宁和秦乐舟这两天大概都不能回来,语气里满是可惜,拍小狗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汤都煲好了,你们俩都不在,都不知道该给谁喝了。”
叶宁就让阿姨自己喝,如果实在有多,就送一份给陈明。
两人正看着,房门响了。
秦乐舟和叶宁同时抬起头看过去。
“哥。”秦乐舟喊了一声。
叶宁不知怎的,莫名有些不敢看陆司淮了。
…尤其在秦乐舟这声“哥”之后。
陆司淮应了一声,走过来,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之后,对秦乐舟淡声开口:“出去吃早点。”
秦乐舟:“我还不想吃,我想陪叶宁玩一……”
陆司淮一个眼神扫过来。
秦乐舟一下子站起身:“我觉得还是先吃早点再陪你玩比较好。”
叶宁:“……”
秦乐舟小跑离开病房,动作快到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等门重新关紧,陆司淮开口:“小米南瓜粥、五黑粥和鱼肉粥,吃哪个。”
叶宁停顿几秒:“南瓜粥。”
陆司淮把床上的支板放好,将粥和配菜点心拿出来。
见陆司淮没有要吃的迹象,叶宁问:“你呢。”
陆司淮:“吃过了。”
叶宁没信,把多的鱼肉粥推过去,一副“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模样,陆司淮只好陪着。
叶宁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等陆司淮吃完,他起身将碗碟收拾好,放在一旁,然后掀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
尴尬的氛围再度袭来,但又好像只有叶宁单方面的尴尬,因为陆司淮一切如常,甚至在叶宁躺下之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探他有没有再发汗。
清醒的时候,叶宁有些受不住这种明显透着亲昵的举动。
哪怕他知道陆司淮只是在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叶宁微微仰头,看着陆司淮,正要开口,陆司淮却忽地低下头。
两人视线相对。
叶宁还来不及说话,先听到了陆司淮带笑的声音。
“看什么呢,弟弟。”
叶宁:“……………………”
陆司淮不是好人。
叶宁被这一声“弟弟”臊得天崩地裂,连呼吸都是麻的,他躺在床上转过身,拉过被子,猛地将自己裹在被褥里,隔开陆司淮。
良久。
“别这么喊我。”
陆司淮看着蚕蛹似的某个人,终于不再逗他:“知道了,不喊。”
“里头闷,把被子掀开。”
叶宁没动。
短短几秒,被子里已经积蓄起浪似的热气,一重裹着一重,叶宁呼吸很烫,可这将他裹紧的被子在这一瞬间给了他强大的安全感。
安全感滋生出勇气。
“陆司淮,”叶宁半蜷在被子里,开口,“一辈子很难。”
陆司淮视线微动,他沉默着,从椅子上起身,坐在叶宁身边。
他没掀开叶宁的被子,两人就隔着这层屏障说话。
“一辈子不难。”
“很难。”
“为什么。”
这次被子里的人静默许久,一字一字道:“如果我们…没有以后呢。”
蜗牛再一次伸出他的触角,试探这个世界。
终于,陆司淮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
他终于触碰到了最真实的叶宁。
完全清醒的,最真实的他。
“宁宁。”陆司淮很轻地喊了一声。
“没人能说以后。”
叶宁彻底怔住,心口某个地方满到几乎就快要爆炸,头脑却是空白的,除了陆司淮的声音,什么都没剩下。
他甚至都没发现陆司淮已经抬起手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陆司淮的声音和天光一起落进来。
“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
“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怎样。”
“你不能总给自己预设未来。”
叶宁被骤然变亮的光线晃了眼,眼睫生理性颤着,他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陆司淮。
“如果真的没有未来呢。”
陆司淮眉眼在天光里显得极尽温柔,他低低笑着,说:“那我们就争朝夕。”
…那我们就争朝夕。
叶宁垂着眼,眼尾洇着残红。
他从被子里坐起来。
良久,就像“梦”里那样,往前一低头。
这一次,叶宁靠在陆司淮没有受伤的肩膀上。
“陆司淮。”
“那我们谈恋爱,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他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好好爱陆司淮。
他也不想给自己预设糟糕的未来,但那个窟窿就横在前方的路上。
可能近,可能远。
随时可能踩空。
这一瞬间,叶宁甚至在心里开始祈祷,如果哪天自己真的要离开,那他希望这个世界仁慈些,将他存在的痕迹全都抹干净。
知道他和陆司淮关系的人越少,在陆司淮面前提他的人也会越少,陆司淮就不会那么难受…吗。
叶宁自己都混乱了。
窟窿躲不开,可他更躲不开陆司淮。
叶宁攥着陆司淮的衣角。
什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自欺欺人,就好像只要拿着这个借口,自己就没有负罪感,让自己心安,让自己理得。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但他好像就是既要又要。
“我会好好爱你。”叶宁声音都是颤的,像是接受审判般,埋在陆司淮肩上。
陆司淮:“抬头。”
良久,叶宁才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陆司淮。
“是我在跟你求爱。”陆司淮说。
“你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陆司淮捧着叶宁的脸,倾靠过去,两人额头相抵,没有亲吻,却好像比亲吻更缱绻,“我爱你,我会好好爱你,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天光大亮,这场连绵无尽的雨终于停了。
医生来给叶宁看过耳朵,叶宁吃了药,药效上来,沉沉睡去。
陆司淮给他盖好被子,让秦乐舟坐一旁看着,自己从病房出来,走到医院长廊尽头。
他单手撑在走廊尽头的扶手上,虽然沉默着没说话,但周身的气息是松散甚至愉悦的。
段开几人对视一眼,心下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最后是涂鸣钦开了口:“怎么样了。”
陆司淮:“什么怎么样。”
“别装,”段开用手肘很轻地撞了他一下,“叶宁和你说什么了?”
交换班的护士三三两两沿着拐角走过来。
陆司淮好似没听到其余的人声,轻笑了一声,开口。
“他说能谈恋爱,但不让告诉别人。”
段开几人顿住了。
一旁几个换班的护士脚步也顿住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死寂。
段开从这几个护士眼里,清晰地读出“世风日下”、“能住22层这种地方长这么帅竟然也会被当狗玩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此类种种意思。
段开:“…………”
段开沉默许久,咬着牙,在陆司淮耳边开口:“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第48章 他说谎了。 朝夕他争,长久他也争。……
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几秒, 直到涂鸣钦咳了一声。
“…天气挺好的,你等下要干嘛。”
“下班回家。”
“是吗,好巧, 我也下班回家。”
几个护士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说了两句场面话, 飞速离开现场。
段开生怕再来人,也顾不上陆司淮肋间的伤口了,带着人往天台走。
雨已经停了,天台放眼望去全是湿漉。
几人站在一处斜角檐下, 看着陆司淮。
“谈恋爱, 但不让告诉别人, 这是什么意思?”段开开门见山问。
陆司淮眉眼间情绪淡了一点,姚博文看着陆司淮这个表情, 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递过去。
陆司淮曲着手指从里头抽了一根, 没点,只是咬着。
“手还不能抬?”姚博文以为是他肩不方便,于是拿过打火机,抬手要替他点。
陆司淮散漫咬着烟, 摇了摇头。
姚博文:“不抽?”
明明就是一副想抽烟的模样。
陆司淮眼帘半垂:“他不让。”
几人:“……”
其实陆司淮也没说什么, 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段开就是觉得有一股子黏糊劲,他整个人一激灵, 一把扯过回到姚博文手上的烟:“不抽就不抽,还‘他不让’。”
涂鸣钦和邵宏安也朝他伸手。
“一根。”
“我也一根。”
烟分好了, 打火机只带了一个。
段开几人排排站在屋檐下,烟咬在嘴巴里,正要点——
陆司淮抬起手, 施施然把打火机拿走。
几人:“?”
段开嘴角抽搐:“不是,叶宁不让你抽,没不让我们抽吧。”
“你可别跟我来有难同当这一套啊。”
“有烟味,不好交代,”陆司淮声音很轻巧,他把打火机隔空扔给最外头的邵宏安,朝着天台外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抽随你,走远点。”
几人:“……”
还有天理吗?!!
几秒后,一群在建京风口浪尖上立着的太子爷各自咬着一支没点的干烟,倚墙并肩站着。
天色有些暗沉,段开明明没抽烟,却本能地深抽了一口,再度问出那个陆司淮没回答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让告诉别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司淮:“字面意思。”
他的确没想告诉别人。
被刚刚那几个护士听到是意外。
但也的确没想过要瞒这几个人,倒也不是不想,只是知道瞒不住。
问得多了,他也嫌折腾。
陆司淮想到这里,把烟从嘴角拿下来,挟在指尖,食指无意识往下一压,像是轻抖并不存在的烟灰。
“他说的‘别人’也包括你们,”陆司淮视线掠过身边一群人,提醒道,“装得像点。”
几人:“……”
段开一个脑袋两个大:“这怎么装?我装不来。”
陆司淮:“装不来就早点走。”
“下午出院。”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段开极其刻意地偏过头去,凹着角度,露出自己脑袋上还青紫着的肿包。
邵宏安听完段开的插科打诨,把话题重新拐回正轨:“叶宁不让告诉别人…是不是叶家那边有什么阻力?”
姚博文也想到了这点。
“按照常理,叶家就他一个,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我见过叶老董事长,以他和叶宁的相处方式来看…不至于,真要挨打挨骂,应该也会是……”
姚博文有意无意扫了陆司淮一眼。
偷人家宝贝疙瘩的人在这。
要吃点苦头的人也在这。
涂鸣钦看着陆司淮:“叶宁有说理由吗。”
如果放在这场车祸之前,他们听到叶宁说“能谈恋爱,但不能告诉别人”,心底或许多多少少还是会生出“叶宁是不是真的只想玩玩”的怀疑,毕竟这话实在是有些不正常。
可经过凌晨这场冲击,叶宁淋着雨出现在医院的瞬间,所有怀疑不攻自破。
就连此前一直觉得陆司淮就是被叶宁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被玩弄在股掌之间还不自知的段开都认了。
陆司淮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天台最不起眼的角落,明明没什么攻击力,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微微往后一仰,手上的烟没点燃,但因着天台雨后的雾气,整个人像是笼在烟中。
“他说一辈子很难。”
“如果没有未来呢。”
陆司淮声音轻描淡写,轻巧到如同一阵风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可身边几人却猛地转过头来,表情惊骇得厉害。
“靠。”段开久久才蹦出这一个字来。
涂鸣钦头脑飞速运转,终于知道一小时前,陆司淮让他联系医生,给叶宁安排一个全身体检的用意。
“你担心叶宁生病了?”所以才说没有未来这种话。
“没生病。”陆司淮说。
涂鸣钦:“?”
陆司淮知道叶宁身体没问题,但他不容许自己在有关他的任何一方面出现任何纰漏。
陆司淮没在叶宁面前表现出一丝不安。
知道那人在怕,所以听他说出“没有未来”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说,就争朝夕。
但他说谎了。
朝夕他争,长久他也争。
或许从熹山那句“陆司淮,我陪你抽支烟”开始,他就要叶宁的百年,要他的长长久久。
“如果不是身体原因,也不是家里的阻力……”姚博文斟酌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陆司淮已经敛好情绪。
“等小叔回来,带他去一趟法源寺。”
段开不解:“找小叔…能有用?”
最多听一些“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大道理,出家人哪能真的勘破情爱。
段开觉得陆司淮是病急乱投医了。
但又实在见不得兄弟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开口道:“要真管用,也别硬等了,小叔那个什么佛教论坛今年是不是开在柏林?我替你去一趟?”
陆司淮:“你找不到他的。”
段开:“为什么?”
陆司淮慢声说:“小叔在躲我。”
几人:“???”
陆司淮也是从熹山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出现了偏差。
自从叶宁出现后,慧闻大师就格外“忙”。
见不到人,电话不怎么回。
每每他想问些事,那头都用一套“我从不解风月债”的说辞搪塞回来。
以往也不见他热衷于出席这种会议,这次倒是拎着行李出发得干脆,还在外一待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以时差为借口,索性连电话都不接了。
几人听他说完,涂鸣钦才开口:“可能真解不了风月债。”
陆司淮笑了下。
风月债。
可那人不是“风月”,更不是什么“债”。
如果非要说,那只能是他的天意。
姚博文:“你小叔的本事,要是真想躲,没人找得到他。”
“不用找。”陆司淮却说。
姚博文几人看过来。
陆司淮将烟缓慢拢进掌心:“人能躲,法源寺不能躲。”
几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是吧。
天台安静下来-
昨晚叶宁睡得不好,断断续续,没个完整觉,再加上药效,陆司淮以为这次他会睡得很久,于是抽出间隙,复查了自己的伤口,吃了药。
做完检查,陆司淮又开始处理工作,怕会议声吵到叶宁,和姚博文一起回了隔壁。
一场会议结束,陆司淮揉了揉额角,姚博文看着他:“休息会吧。”
从四点一直耗神到现在,伤口说疼也没多疼,但说不难受也是假的,陆司淮看了眼时间。
“我睡会,他醒了喊我。”
姚博文点头说:“嗯”
陆司淮不知道的是,几乎是他刚睡下,隔壁的人就醒了。
叶宁烧退了,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看到身旁坐着一个身影。
他瓮声瓮气喊了一声:“陆司淮。”
——然后听到了秦乐舟的声音。
“醒啦?”
叶宁彻底睁开眼睛。
他撑着手臂就要坐起来,秦乐舟上前帮忙扶着:“我来我来,要不要把床也给你升起来点?”
叶宁身体还有些沉,闻言点头:“好。”
秦乐舟按下床边的按钮,将床升到合适的高度。
在这短短几秒时间内,叶宁已经扫过病房另一张陪护床、不远处贴着墙的沙发、关着灯的浴室,最后又看向紧闭着的大门。
他停顿几秒,开口:“你哥呢。”
秦乐舟拿了个靠枕枕在叶宁后背,像是刚想起这茬。
“哦对,博文哥刚刚还跟我说来着,他说我哥睡了,就在隔壁,他让我看着你,要是你醒了,让我去喊他。”
“那你先躺着,我去隔壁……”秦乐舟说风就是雨,一下子起身,被叶宁拉住。
“别,”叶宁说话声音都放轻了,像是怕隔音不好似的,“睡了就别吵他,让他睡吧。”
秦乐舟愣了愣,“哦”了一声,重新坐会椅子上。
叶宁:“我睡了多久?”
秦乐舟:“大概三个多小时吧。”
三个小时?
叶宁:“那他怎么现在才睡?”
叶宁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快睡过去的时候,就让陆司淮去休息了。
秦乐舟:“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睡着之后,我哥就让我过来陪你了,但听过来给你量体温的护士说,我哥在做检查,应该是做完检查才睡的。”
“检查?什么检查?”
“是肋骨吗?”
“结果怎么样?”
叶宁一连问了四个问题。
秦乐舟有些奇怪地看了叶宁一眼:“应该没事,博文哥刚刚给我发短息说挺好的。”
叶宁垂眼拿着手机。
要不要去问问姚博文?
还是直接联系医生更方便点?
叶宁正想着,突然听到秦乐舟咳了一声。
“那个,叶宁,”秦乐舟从床头拿过一个新鲜的橘子,边剥边用余光看着床上的人,装作闲聊似的开口,“你昨天这么着急赶过来,是不是因为担心我哥啊?”
叶宁思绪被打断,闻言,转过头看着秦乐舟。
秦乐舟剥橘子的动作更快:“不是,我的意思就是,你这么担心我哥,是不是不生他的气了?”
叶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能说谈恋爱的事,一时没答。
秦乐舟剥完橘子,掰开一半,递过去,眼睛仍旧有些心虚地往被褥上看。
“叶宁,你这么着急我哥,那你就原谅他吧,别生他气了。”
“…我哥说他已经知道错了。”
叶宁已经从前几天的对话中,知道了秦乐舟听岔的事实,以为他在生陆司淮的气,以为陆司淮骗了他。
时至今日,叶宁依旧不知道秦乐舟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叶宁长久的沉默落在秦乐舟眼中,却成了他松动的证明。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乐舟打定主意要在今天让两人重归于好。
而他深知叶宁吃软不吃硬。
吃软不吃硬,也就意味着他得卖惨。
秦乐舟深思熟虑,片刻后,他幽幽开口。
“叶宁你知道的,我哥从小就离开…从几年前就离开了建京,独自一个人在云江打拼,你别看他好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实际他……”
实际他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直到此时,秦乐舟才恍然发觉,他想给他哥卖惨都卖不出来。
因为他绞尽脑汁想让他哥听起来可怜点,让叶宁心软点,可事实是,他哥就是除了得不到叶宁外,什么都能得到。
秦乐舟编不下去了。
就在他即将放弃之际,电光石火间,秦乐舟脑海里忽地想起一件事,口风猛地一转——
“实际他一直不回溇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外公。”
叶宁很少听秦乐舟提起家里的事。
他的外公,也就是…陆司淮的爷爷?
“你不知道,”秦乐舟叹了一口气,“我外公说我哥是天生断子绝孙命的倒霉孙子。”
叶宁一下子抬起头来。
“我外公只要看到我哥,就会唉声叹气。”
“会把我哥的车、表送给开哥他们。”
“甚至早早的设立了很多教育、医疗、环保的慈善基金,说他百年之后要把财产留着做慈善,都不给我哥。”
秦乐舟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外公道歉。
其实自己也没有说谎吧,充其量只是使用了一点蒙太奇语言的艺术。
他哥不回溇山,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外公爱叨叨,一回家就让他哥把云想搬到建京去。
断子绝孙的命是小舅舅亲自批的,他外公不信也得信。
外公生他哥气的时候,最常威胁的一件事就是要把表、车送给开哥他们。
至于拿财产做慈善,更是不假,因为小舅舅的存在,他们整个家族都格外信奉因果,外公一早就定了规划,要拿大笔财产出来做慈善,祈佑天安人安。
因为每句话挑出来都是真的,秦乐舟脸不红心不跳:“真的,我没骗你。”
“什么…断子绝孙?”叶宁几乎想象不到一个长辈在什么情况下会对自己的孙子说出这样的话,“…你外公亲口说的?”
叶宁从没听陆司淮说起过这种私密的个人事,此刻喉口紧得厉害。
秦乐舟:“真的,亲口说的。”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些离谱,你要是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说着,秦乐舟三下五除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当着叶宁的面,给段开打了通电话。
几秒后,电话便接通。
秦乐舟:“开哥。”
“就在外头呢,喊一声就行,打什么电话,”段开说完,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是不是叶宁怎么了?又发烧了吗?”
“没,叶宁没事,”秦乐舟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直接开口,“开哥,问你件事。”
“上次你在溇山和宏安哥他们打麻将,输了一块鹦鹉螺,我外公是不是让你去我哥房里拿表了?”
“是啊,拿了两块,怎么了。”
“我外公是不是又当着你们的面,说我哥是……”秦乐舟故意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音调低下来,听来是很唬人的悲哀,“是断子……”
段开此时正在开线上会议,单手敲着电脑不方便,也没留意秦乐舟的语气,知道叶宁没事之后,也没太多功夫和秦乐舟闲聊,听他语速这么慢,索性抢答:“对,说你哥是断子绝孙命的倒霉孙子,然后呢。”
秦乐舟:“没了,你忙吧。”
秦乐舟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坐在一旁。
段开语气熟练到仿佛已经听了无数遍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没听爷爷说过一句重话的叶宁,唇线紧紧绷着。
“这话你哥知道吗。”
“知道,我外公当着他的面,也都会说的。”
“……”
胜败在此一举,秦乐舟最后开口:“所以叶宁,你就别生我哥的气了。”
都说的这么惨了。
叶宁心口麻得厉害:“我没生他气。”
秦乐舟眼睛都亮了:“真的?”
叶宁现在满脑子都是陆司淮他爷爷为什么不喜欢他。
“嗯。”
叶宁应完,停顿几秒又开口,他声音干哑:“你外公对你好吗?”
秦乐舟想也不想立刻道:“好啊。”
“那为什么不喜欢你哥?”叶宁连忙追问。
秦乐舟就算再昧着良心都说不出他外公不喜欢他哥这种话。
他外公虽然时常把“断子绝孙の倒霉孙子”挂在嘴边,但心底最操心的就是他哥了,之前听说他哥差点被人阴下跳崖,在溇山上了两天的火,要不是后来他哥打来电话解释,翟文星家的海金不可能在建京拿到那两块地。
之前唬叶宁的那些话,因为全是实话,他才能说出口。
“这…你还是去问我哥吧,”秦乐舟视线闪躲,他想了想,为了让他哥看起来更惨,昧着良心补了一句,“可能我哥天生就不讨人喜欢吧。”
秦乐舟小心翼翼看着叶宁,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不是也不喜欢他了吗。”
叶宁舌根都干到发涩,此时听着秦乐舟的话,听着那句“天生就不讨人喜欢”,像是急着为陆司淮证明什么似的,他脱口而出——
“我没有不喜欢他。”
病房安静了。
第49章 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 多指责你男朋友,……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叶宁你还会喜欢我哥?!”秦乐舟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宽大的椅子被他动作带着往后一拖,发出刺耳的声响。
叶宁第一反应是怕吵到隔壁的陆司淮。
“你别跳了,轻点。”叶宁朝着秦乐舟开口。
秦乐舟连忙捂着嘴重新坐下来, 眼睛却睁得圆亮。
“没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生你哥气了。”
“你和我哥和好了吗?”
叶宁说不出不喜欢陆司淮了这种话, 但也确实没做好告诉秦乐舟实情的准备,只好点头:“…嗯,和好了。”
和好了,也就意味着以后他不用刻意回避他哥的话题, 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叶宁会让自己回建京, 秦乐舟觉得他哥这根肋骨断得特别值!
“这话你跟我哥说了吗?我能跟我哥说吗?”
“…说了, 能。”
“乐舟。”
“嗯?”
叶宁找了个借口支开秦乐舟:“我要给爷爷打个电话,你一直在这里坐着也无聊, 去睡一会吧。”
秦乐舟眼中红血丝很重, 显然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的大概也不止秦乐舟,叶宁心想。
秦乐舟倒是不太想休息,可听着叶宁要给爷爷打电话……
“那…也行,你打电话吧, 我去外头站一会, 等下再进来。”
“嗯。”
秦乐舟扭头就跑天台上给陆成业打电话道歉,说今天形势所迫,他逼不得已在外面说外公坏话了, 但对方不是外人,请外公放心。
陆成业接电话的时候一头雾水, 挂电话的时候依旧一头雾水。
而病房里的叶宁,等着秦乐舟出门后,重新靠在床上。
说要给爷爷打电话只是托词, 他人在建京,又在医院,爷爷知道了免不得要着急,叶宁没打算告诉他。
他支开秦乐舟是因为想一个人静静。
叶宁想着秦乐舟说过的有关陆家的事,陷入长久的沉默。
叶宁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原著”的内容了。
当时他知道这本书的时候,也是阴差阳错。
时间大概是爷爷去世后的八九个月,还没到一年,白日在公司忙点还好,晚上只要一静下来,叶宁心里就空,就睡不着觉,所以睡觉的时候需要听一些声音。
最开始是风声雨声之类的白噪音,后来不管用,就换成了内容有些枯燥的纪录片,助理会找好,每天晚上定时定点,通过蓝牙音响播放。
结果也不知道在哪个晚上,动物大迁徙的纪录片结束之后,突然出现了一本小说。
叶宁有片刻的惊讶,但没关掉音响。
因为那朗读的男声与市面上常见的听书声都不同,声音苍老,虽然音调平平,声线平平,没什么感情,但很温和,带着一股莫名安定的力量,还挺助眠,于是叶宁也没喊停,直到…耳边传来“叶宁”两个字。
叶宁一下子就醒了,然后…被迫听完了前三十二章。
“叶宁”下线,天也亮了。
第二天,小叶总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办公室,叫来助理,问他是不是对薪资不满意,或者对自己不满意。
在助理惊恐的眼神中,叶宁说了昨晚的事。
助理更惊恐了。
因为他从手机中拉出播放列表,说:“《大迁徙Great Migrations》纪录片结束之后,自动播放的是《大裂谷:美丽的非洲心脏》,你看,我这边已播列表显示你已经听到非洲心脏第三集了。”
助理怀疑是叶宁幻听了。
叶宁怀疑是蓝牙连到隔壁了。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叶宁现在想起这些事来,不为别的。
——书中好像鲜少提及陆司淮的往事。
陆司淮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叶宁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虽是高楼,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气息,像在山野间。
天色暗淡。
叶宁思绪好像也有些受潮,他不自觉想起黎明时分和陆司淮的对话。
他和陆司淮说能谈恋爱,但不让告诉别人。
叶宁:“。”
叶宁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慢慢转头,看向隔壁的方位。
他凝神盯着那扇玻璃窗看了两秒,拿出手机,在某个社交平台上敲下几个字。
【谈恋爱不公开——】
叶宁还没敲完,后面跟着的词条争先恐后弹了出来。
[谈恋爱不公开正常吗]
[谈恋爱不公开是渣吗]
[谈恋爱不公开迟早会走散]
叶宁:“……”
叶宁压了压手指,随手点进第一个热帖。
发帖的博主是个大学生,言简意赅,说前两天刚和男朋友确定了关系,可男朋友死活不愿意公开自己,这正常吗。
底下点赞最多的一条——
[进京赶烤:感情本来就是挺私人的事,都是成年人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顾虑,过好自己的生活,公不公开都是一种选择,没必要一棍子打死,主要还是看以后。]
还好。
叶宁松了一口气。
所以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
抱着这种心理,叶宁手指继续往下一滑——
[博主回复:对不起,可能是我没有描述清楚,我男朋友不单是不愿意公开,他说自己兄弟朋友太多了,知道他谈恋爱会有很多人过来问,他嫌烦,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就先不说,他自己不说,还叮嘱我也不要跟朋友说,在学校里面和他牵手也不行,昨天我生理期疼得厉害,让他陪我去医务室做检查也不行,我们是同专业不同班,有些大课会两三个班一起上,我想和他坐一起他也不让,这样正常吗?]
“他自己不说,还叮嘱我也不要跟朋友说。”
叶宁呼吸微微一滞,他停顿好几秒,才继续往下翻。
[总有一天我要站在花果山最高处:我还奇怪为什么一个普通帖子热度这么高,对不起姐妹,见过谈恋爱不公开的,没见过不让告诉别人的。]
叶宁:“…”
[再聊会别走:对不起姐妹,你男朋友在外面可能有女朋友了。]
叶宁:“……”
[伤害人你真有一套:对不起姐妹,我们一般不把这种男的称为男朋友。]
叶宁:“………”
[进京赶烤回复:分了吗?没分我明天再来问一遍。]
[本宫真的会蟹:分了吗?没分我明天再来问一遍。]
[学习使我快乐:分了吗?没分我明天再来问一遍。]
叶宁:“…………”
看着那一连串“分了吗”,叶宁机械地将手机锁屏,转身扔在床尾。
秦乐舟那句“可能我哥天生不讨人喜欢吧”在耳边不断飘荡,每响一次,叶宁心头的负罪感就强烈一分。
陆司淮会不会多想?
从常人的视角看,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叶宁忽然有些焦虑起来。
而这种焦虑状态一直持续到陆司淮醒来。
陆司淮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直到中午。
午饭是姚博文安排的,还是那家私人会馆。
姚博文在叶宁的病房里支了张桌子,怕叶宁发烧没胃口,他特地点了一些营养密度高,开胃好消化的东西,比如炖汤和蒸蛋,还让后厨蒸了冰糖雪梨。
陆司淮给叶宁量完体温,带着叶宁坐在另一张小桌子上。
叶宁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期间还频频看向段开几人。
陆司淮顺着叶宁的视线往旁边一掠。
“看谁。”
“。”
陆司淮把蒸蛋推到叶宁位置前:“好好吃饭。”
叶宁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午饭吃完,护士敲门走进来,她手上拿着一块浅蓝色的板夹。
“叶先生体检安排在明天早上,今天晚上22点后禁食,保持空腹,尽量也不要喝水,等明天早上做完空腹项目,剩下的项目可以等吃完早餐再做。”
叶宁吃饭前已经知道陆司淮安排了体检,他也知道自己身体没问题,但怕陆司淮担心,也就没拒绝。
那边护士说完体检注意事项,将板上的纸翻过一页,快速浏览了一遍,转身看向陆司淮。
“对了,陆总,我们院长让我来跟你说一下,他给你安排了一个神外和外科的多方会诊,昨晚时间太晚,只做了个胸外的检查,他不放心,让你吃完午饭休息一下,然后去20楼做个核磁。”
陆司淮还来不及说话,段开他们像是怕陆司淮拒绝似的,先替他应下了:“好的,知道了,谢谢。”
护士朝他们一点头,转身走出病房。
“你昨晚核磁都没有做?只拍了个ct?”叶宁皱着眉问。
段开开始告状:“哪止啊,要不是齐叔威胁要告诉家里,他连ct都不想做。”
陆司淮扫了段开一眼。
段开在自己嘴上拉了个拉链。
“知道了,”陆司淮重新转头看向叶宁,神色跟着柔和下来,“等会就下楼。”
涂鸣钦看见叶宁拧眉的模样,说:“放心吧,等下我跟他一起下去,我看着他做。”
陆司淮不置可否,起身走到床头柜旁,拿过叶宁的药和保温杯,端过来。
“吃完药睡一下,我让乐舟陪你。”
叶宁觉得这个场景有种很强的既视感,但他一时又想不出来,直到视线不经意扫过放在桌旁的手机。
【昨天我生理期疼得厉害,让他陪我去医务室做检查也不行。】
这行字一下子出现在叶宁脑海。
叶宁脊梁骨好像被戳了一下。
他接过水杯,仰着头,看着陆司淮肩上若隐若现的绷带:“我陪你去。”
叶宁话音落下,段开和秦乐舟几人手头动作都停了,一个接着一个转过头来。
“体温刚下去,不要乱跑。”
“就楼下,我很快回来,”陆司淮看了眼时间,“你先睡一会。”
段开几人:“……”
叶宁把药片抵在掌心,就着温水吃下,然后转身从床尾护栏上拿过陆司淮给他准备的外套披上,再走到陆司淮身边,动作一气呵成,一副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的模样。
“陪你做完核磁,回来我再睡。”叶宁跟个尾巴似的站在陆司淮身后。
段开几人:“…………”
不是,大哥,你说让我们装不知道,好歹你们也要演一下吧。
这让我们怎么装,当我们瞎吗?
“那什么……”段开还记得陆司淮说过的“装不了就出院”的恐吓,还给叶宁找了一下补。
“叶宁大概是担心你不配合吧,所以亲自看着,是吧。”
叶宁:“…嗯。”
陆司淮转过头,看着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男朋友,没舍得拒绝。
叶宁身上的外套是陆司淮的,但不是出车祸穿的那件,而是陆司淮备在车上的,修车厂的人从卡宴里收拾出来,包好,让专人送过来。
外套有点大,敞着容易进风。
陆司淮侧过身,想给叶宁拉上外套拉链,余光看到那边杵着的几个人,陆司淮想到了什么,动作微停,偏过头。
涂鸣钦几人识趣走开,顺便带走了全场唯一一个还蒙在鼓里的秦乐舟。
病房门重新关上。
陆司淮微微俯身,将叶宁外套拉上。
陆司淮的视线随着锁头一路向上,抬头的瞬间,他看见自家男朋友一直盯着自己。
“看什么,”陆司淮有些好笑,“冷不冷?”
“不冷,”叶宁说着,把自己的手伸进陆司淮掌心,“你看,烫的。”
“烫是因为在发烧。”
“已经退烧了。”
陆司淮替他把领口翻好:“为什么一定要陪我去?”
叶宁锁骨被病号服磨得微红,陆司淮用指腹很轻地揉了下。
揉完,陆司淮抬头。
叶宁仍旧专注地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
“再看下去,段开他们就要发现了。”陆司淮说。
听陆司淮说起段开他们,叶宁终于开口。
“陆司淮。”
“嗯。”
叶宁一只手还塞在陆司淮手心:“我说我们谈恋爱,但不要告诉别人,你会不会…不高兴?”
陆司淮怔了下。
“谁跟你说什么了,还是看到什么了,”陆司淮抬手捏了捏叶宁的耳朵上的软肉,“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就在想这个?”
叶宁没否认,他学着陆司淮的动作,回应着捏了捏陆司淮的手指,然后视线倏地一落,小鸡啄米似的一低头,埋在陆司淮没有受伤的颈侧。
良久。
“你会不会觉得我态度不端正。”叶宁声音很轻。
“哪里不端正。”陆司淮挑眉。
两人手指勾着,陆司淮微微低头,看着埋在自己颈间的人,嘴角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说话的声音倒是挺平静:“讲讲,哪里不端正。”
叶宁想着网上那些言论。
“我没有给你健康的恋爱关系。”
陆司淮胸腔很轻地一震:“恋爱半天,就知道健不健康了?”
叶宁听出了陆司淮话里的打趣,捏他手指的力道重了几分,像是在警告他认真点。
陆司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叶宁:“什么。”
陆司淮逗他:“健康的恋爱固然重要,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
叶宁:“……”
畸形的恋爱?
叶宁动作一顿。
“骗你的。”见怀里的人似乎真的在思考这话的逻辑,陆司淮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头,视线中是叶宁柔软的发尾和白皙纤细的后颈。
陆司淮问他:“什么叫健康的恋爱关系。”
几乎在叶宁说出“你会不会不高兴”这话的瞬间,陆司淮就猜到了缘由。
——大概率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关,看到了什么言论。
陆司淮这次没有给叶宁回答的机会。
“不健康的恋爱关系,是在谈了恋爱之后,被男朋友告知不让告诉别人。”
“而你的男朋友,在和你谈恋爱之前,就知道了不能将恋爱关系告诉旁人。”
“这是先决条件。”
“你男朋友答应了,那就表示,他接受一切,也乐于接受一切。”
“态度端不端正,你男朋友会不会不高兴,都不是你要顾虑的事。”
“是你男朋友在跟你求爱。”
“主动权在你,不在你男朋友。”
“所以,多指责你男朋友,少反思自己,懂么。”
第50章 你救过他的命?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陆司淮用一连串“你男朋友”理论将人哄好, 效果显著,一整个下午,叶宁几乎都陪在他身边。
陆司淮的核磁报告出得很快, 多方会诊结果也没有任何异常, 陆司淮本人没说什么, 倒是在一旁陪诊的叶宁和齐叔吊着的心终于落地。
陆司淮表情始终很轻淡,好像伤的不是自己。
直到胸外医生复查肩、肋伤口,才多了一点情绪。
但多出的情绪却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身旁某个人。
陆司淮伤在肋骨, 但肋间又不止内伤。
货车撞来的时候, 陆司淮刹得很及时, 如果只论撞击伤,在安全气囊和黑武士车身的双重保障下, 甚至能做到人无伤, 但意外就意外在车祸这种事没有“如果”,货车因为强烈的甩尾和转向,车侧锁链断裂,一个装着重物的小集装箱在重力和势能的各种作用下, 朝着卡宴挡风玻璃重重砸了过来。
风挡碎裂, 玻璃碎片在撞击中的锋利程度堪比刀片。
医生让陆司淮脱掉上衣换药。
陆司淮抬起手,动作却又忽地停住。
他坐在椅子上,转过身, 看向身后的尾巴。
“药味道重,去外面等我。”陆司淮说。
叶宁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要。”
医生根本没多想, 听着两人的对话,还给药膏正了一下名:“这药有三七、草乌这类中药的成分,是有点气味, 但不算很重,所以待这也没关系。”
陆司淮:“。”
陆司淮之前可以借受伤的理由讨得人心软,说自己伤口疼,将人从浴室骗出来,可并不代表他真的想让叶宁看到自己的伤口。
他想要的是叶宁的心软,不是心疼。
总归是伤口,好看不到哪里去,以这人的性子,难受在所难免…甚至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这也是陆司淮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车祸的事告诉他的原因。
没人知道叶宁在车祸现场看到那辆卡宴的时候有多害怕。
也无人知晓陆司淮听到叶宁开车赶过来的时候有多害怕。
他生平第一次后悔没有封锁消息。
而此时,陆司淮坐在深蓝色的护理床上。
独立诊室的灯光不似高级病房那样柔和,冷白的光线将一切照得透亮,绷带一拆,所有伤口就无处遁形。
陆司淮手指在床沿边懒散地曲着,在叶宁的注视中,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像在思考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将人哄出去。
“那个……”
给陆司淮换药的年轻医生早在医院各个群里知道了昨晚22层住了一群太子爷,但也没太在意,毕竟能来寿山这地的,大多非富即贵,直到看到平日“行踪难寻”的院长全程陪诊,终于有了实感。
此时看着身边气氛古怪的这两位,医生还以为真是药膏出了问题。
“如果不喜欢这药膏的气味,也可以换,隔壁还有两支气味比较淡的,我去……”
“不用。”一道人声打断他。
医生:“好,那……”
那声音继续说:“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年轻医生:“?”
医生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跟他说话。
于是他顺着叶宁话中的意思看向床上某位患者。
陆司淮收到最后通牒,轻叹一口气,最终在自家男朋友的注视中解开扣子。
上衣脱下,等了好一会的医生终于来活了,他连忙上前,绕着陆司淮胸间的位置,一圈一圈小心地解开缠绕的绷带。
叶宁第一次这么直观又全面地看到陆司淮的创面。
一晚上过去,有些表浅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伤口没再出血,但仍旧肿胀着,左肋骨折的位置看上去最严重,一片淤紫。
从绷带拆完的瞬间,叶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手指指节也绷出青白色。
陆司淮就知道会这样。
医生把拆下的绷带扔进床侧的垃圾桶,他检查完伤口愈合情况,从推车抽屉里拆出一包医用乳胶检查手套,戴上,开始换药。
“可能会有点难受。”医生一边挤药膏一边说。
陆司淮:“不疼。”
“不疼是因为我还没开始上……”年轻医生顺势抬起头,然后把“药”字生生咽了回去。
哦,原来这句“不疼”不是对他说的。
“只是看着吓人。”陆司淮对着叶宁开口。
叶宁没说话,视线一直盯在医生的药膏和陆司淮的伤口上。
痛觉在这一瞬间好像通过视觉传递过来。
医生顶着有如实质的视线终于换好药,又将绷带一圈一圈缠好。
“恢复得不错,但伤口还是要注意,不要沾水,也不要运动。”
“还有绷带可能会有点闷,如果出汗的话就用温毛巾擦一下,别让汗渍沾到伤口,容易发炎。”
叶宁听得很认真,认真到医生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就将身体转过去,从面对着患者,转向面对着陪诊的人。
“明天还要换药吗?”叶宁继续问。
医生:“下午换了,明天就先不换了,不过也得看伤口愈合情况,如果需要,明天下午换个药也行。”
叶宁:“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拆绷带?”
医生脱下医用乳胶检查手套,扔进垃圾桶:“绷带还得绑几天,浅表伤口倒是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加固肋骨。”
“陆先生伤在肋骨,做了三维重建,位置比较好,没有发生气胸和肺部损伤的情况,所以不用手术,可以等骨面自己贴合。”
“但每个人体质不同,骨面恢复的速度和对疼痛的敏感力都不同,保守治疗的时间也就不同,不过从片子上看,陆先生恢复情况还不错。”
“那吃食有什么忌口吗?”
“这倒没有,只是近期最好不要吃海鲜之类的发物了。”
叶宁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没注意到,在他和医生对话的过程中,有人已经接完电话,从走廊缓步走进来。
——齐叔没有出声,他穿着白大褂,此时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这位淋着雨从云江赶过来的年轻人。
陆司淮长腿微曲,坐在诊疗床上。
他倒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门口的人,但没声张,等叶宁和医生聊完,才慢声开口,朝着门口的位置喊了一声:“齐叔。”
叶宁和医生倏地同时停下动作。
医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朝着门口的方向微一弯身,喊了声:“院长。”
齐叔边摆手示意,边朝着陆司淮走过来。
叶宁张了张口:“院……”
“长”字还没出口,手指被陆司淮不着痕迹地牵了下:“喊齐叔。”
“齐叔。”叶宁被陆司淮带着,往后撤了一步,退到陆司淮身边。
齐叔应了一声,因着病号服袖口和位置的遮掩,他没看见两人亲昵的小动作,但听到了陆司淮教的那声“齐叔”。
齐叔笑了下:“怪不得凌晨四点多一睁眼,听到人发烧了就急匆匆跑到隔壁去。”
叶宁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转头看向陆司淮,正以眼神询问,下一秒——
“段开之前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齐叔再度开口。
“感情这么好。”
叶宁:“……”
叶宁一下子断电。
再下一秒,陆司淮感觉到抓在掌心中的手指如同受惊的小鱼苗,飞快滑走。
陆司淮差点没忍住笑。
齐叔从推车上拿过陆司淮的病历,仔细翻阅,在这翻阅的空当,还不忘埋怨陆司淮几句。
“你说你也是,楼上一群活蹦乱跳的都在,找谁陪你下来不行,非要拉他下来。”
“也不看看他里头穿的什么。”
“这么折腾病人,你也好意思。”
陆司淮时不时“嗯”一声,听训。
齐叔见他应得这么乖,和昨晚刚入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还有些意外。
难得有这么听话的时候,齐叔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光知道‘嗯’有什么用。”
“中午才退烧,就带着人乱跑。”
“还‘嗯’。”
“段开他们也是,这么多人都在,也不知道来搭把手,还要一个刚退烧……”
“齐叔。”陆司淮终于不“嗯”了,出声。
再说下去,某个人就要自燃了。
“干嘛。”齐叔没好气地说。
陆司淮:“换好药了,我先带他上去了。”
齐叔也训得差不多了:“行,回去都好好休息。”
“嗯。”
陆司淮知道齐叔在这方面没什么眼力,看不出什么,这次没有丝毫避讳地牵过叶宁的手,轻抬下巴,示意叶宁跟齐叔说再见。
怕扯到陆司淮伤口,叶宁没有抽回手。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喊了声:“齐叔。”
齐叔对他态度显然比对陆司淮要好很多,温和地“嗯”了一声:“知道了,回去休息吧,过两个小时再量一遍体温,还有明早的体检,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呼叫导台,或者直接跟我说。”
齐叔话音落下,他清晰地觉察到叶宁欲言又止的神情。
齐院长面相并不是慈眉善目那一挂,眉心三角区紧促,并不舒展,方脸刚毅,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见叶宁这张口欲言的模样,齐叔还当是自己吓到人了,借着合病历的动作,偏过脸去,声音倒是柔和:“想说什么?”
身旁的陆司等着自家男朋友说再见。
下一秒——
“不是陆司淮拉我下来的。”
陆司淮转过头来。
齐叔合病历的手也是一顿,他愣了下,看向说话的人。
叶宁被陆司淮牵着的手指简直要蜷成花卷,但面上却没有一丝慌乱:“是我想知道他的检查结果,自己跟下来的。”
齐叔思绪像接触不良的电路似的,闪了闪,许久,终于反应过来。
他把陆司淮的病历随手放在推车上,手搭着银白的推车扶手,转过身,打量着叶宁,停顿足足十几秒之后,才重新开口。
齐叔声音似笑非笑:“我让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跟我说。”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叶宁不置可否。
齐叔:“让我别骂他是吧。”
齐叔像是开眼了,他视线微微一转,跟线似的卷过叶宁,再绕到陆司淮身上,将两人缠在一起。
齐叔:“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护着你的。”
叶宁:“……”
齐叔:“你救过他的命?”
叶宁:“………”
叶宁原本只是想在长辈面前替陆司淮解释一下,没曾想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眼见齐院长视线越来越奇怪,叶宁有些顶不住了,交流暗号似的往下扯了扯陆司淮的衣袖,示意他尽快解释。
陆司淮感受到袖间的力道,面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将叶宁拉到自己身后的瞬间,给了他一个带着安抚的眼神。
叶宁摇摆的心就在这个眼神中安定下来。
然后他终于听见陆司淮跟齐叔开口解释——
陆司淮:“没。”
齐叔:“没救命这么偏帮你?”
陆司淮:“嗯,他护内。”
齐叔:“……”
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