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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Berlin (21)


    121


    这个冬天格外严寒, 这座临近东国边境的城市已经下了数场雪,仿佛想要将世间万物都封存在这片洁白中。


    一切都在这片洁白中落幕。


    经过之前的多次勘探调查,唯一一条通向边境而没有东国士兵把守的道路——茫茫雪原间的一片白桦林。


    匆匆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打破了这片林间雪原的静谧, 不时落在白雪间的鲜红血滴更是为这片纯白苍茫染上了几分凄美的绝望。


    “放我下来吧……索妮娅……我想这里也许就是我的归宿了吧……”


    “保存体力,别说话。”


    “带着我的话……你也走不出这里的……光是凭着这一路血迹,东国的人就能马上追踪过来……”


    “别把体力浪费在说无意义的话上。”


    “把我放在这里吧, 我已经……”


    “我说了闭嘴吧你!”


    喊出最后这句话时,愤怒而又哀求,索菲娅第一次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即将无可挽回旳逝去而哭泣。


    “罗佳——!”


    罗季昂却是用自己最后的力气,主动发力离开了搭档的后背, 如同一个已经被肢解了的木偶般瘫躺在雪地上。


    并不想就这么放弃的索菲娅立刻想要把雪地上的罗季昂拉起来,却在看到罗季昂的面庞时, 一时间怔住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积蓄……


    此刻的罗季昂,不再带着那种游刃有余又目空一切的神情, 不再如同看穿一切顺利、谋划一切、操控一切的神明一般。


    释然的笑意在那苍白的面庞上扬起, 那么的简单纯粹,如同此刻他所融入的这片圣洁的白雪。


    “索妮娅……不恨我吗?为了完成我的计划, 我甚至连你也一并利用了,让你不得不成为我的共犯……”


    索菲娅自然是已经明白今天罗季昂原本想要导演的这出剧目是怎样的, 如果是其他人这般算计利用她,她怕是一怒之下要把对方的脑袋拍掉……但是, 罗佳除外。


    只有她的搭档,她的罗佳, 是特别的。


    “你‘利用’我的次数还少吗?还是你希望我现在把所有的账和你一起清算。”


    索菲娅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已经气到笑了,还是想要最后……留给他一个笑脸, 用笑容来和他告别。


    在和荆棘公主交战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罗佳今日原本的计划。而耳麦里联系不上罗佳,巷道外原本热闹的狂欢节游行上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人群高喊着“有人从教堂钟楼上坠落了啊!”,她就预感到罗佳那边一定是出意外状况了。


    也许那一瞬间,她的心底无数个念头交织缠绕在一起,但行动上没有任何的犹豫与取舍——去救罗佳,这是她唯一想要不顾一切去做的事情。


    从教堂钟楼上坠落的是被罗季昂反杀的施密德,而连中数枪的罗季昂也已垂危。


    赶到现场的索菲娅只觉得大脑嗡嗡轰鸣着作响,她无法理智地思考、无法理性的判断、更没有余力去想着自己的行为会给整个任务造成怎样的后果,无视掉这片古老城市里的血色狂欢,近乎凭本能背着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的罗季昂杀出重围,向着能够得救的方向奔去。


    尽管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人接应、甚至不知道罗季昂最后的这口气还能撑多久,但让她此时此刻放弃罗季昂,放弃这个自她拥有意识以来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搭档……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啊!


    然而……


    “真好……最后,能够看到你为我哭泣,也算是对我而言最后的最好的礼物了……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所以,就别再哭了啊……”


    气息虚浮地说着这话时,血也一点点从嘴角渗出。罗季昂想要抬手拭掉他最爱的女孩此刻眼角终是溢出的泪水,但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回以微笑。


    那双向来如深壑般的眼眸,也一点点清亮开来,带着从未有过的释然。


    “索妮娅,还记得我经常说的那句话吗……不平凡的人有权犯各式各样的罪,而这只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也许,这真的是错误的吧,而现在就是我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都说人总是在最后时刻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罗季昂觉得说的大抵就是此刻的自己吧。


    怨恨对自己下杀手的施密德吗?不,并不,因为真正杀死自己的凶手并不是施密德,恰恰就是他自己啊。


    是他一直以来的傲慢与愚蠢杀死了自己。


    而这就是他的“罪”所应得到的“罚”。


    “索妮娅,我想,也许我才是错得最离谱的那个吧……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是有资格惩罚世间罪恶的不平凡之人,结果到头来,我才是最应该被惩罚的那一个……”


    “是我小看了人类……也是我,根本就没有看懂‘人’究竟是什么,就自以为穷尽了这世间所有的真理……”


    伴随着咳出的血,轻笑出声,既是自嘲又是豁然开朗的释怀,罗季昂凝视着索菲娅,眼神仿佛凝聚着穷尽此生的温柔,是他最后的嘱托与最美好的祝愿。


    “索妮娅,去遇见更多的人、去观察更多的人、去看看更多不同的人生吧……也许未来,你会懂的,至少要比我更加理解‘人类’这个永远探索不完的命题……所以,索妮娅,答应我好吗,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样你才能够有机会去为这个命题的答案再多添一笔啊……”


    “亲爱的索妮娅,你值得一切的美好,而我……会在很久的将来等待着,等待着我们重逢的那天,你向我讲述更多关于‘人’的故事……”


    罗季昂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终究是要到了啊。而在他那已然模糊了的视线中,他却觉得,他看到了他的索妮娅脸上展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没有任何对自身存在的质疑与迷茫,笑容是那样的明朗而又柔和,并且,缓缓对他说着……


    “看到了,并且看到了许多呢……罗佳,‘人’,都是很平凡的,但也都真的是很有趣呢,各有各的有趣……”


    “这场大雪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遇到了很多人……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你,但是没关系,我的世界不再只有你……”


    “但我还是会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够回到你死亡前的那个夜晚,好想告诉你……你是最温柔的人,温柔到过于正确,但是,如果用罪恶来惩罚罪恶,终有一天你也会被罪恶所反噬,因为你终究也只是‘人’中的一员啊……还想要,给因为这份温柔而不快乐的你一个拥抱……”


    “谢谢你,罗佳……能够与你相遇,对于索菲娅来说是最大的幸运……”


    “再见了。”


    意识的最后时刻,罗季昂听着这已有些不真切的话语,平静的面色中甚至多了一份幸福。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昨晚才会拥抱我、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


    “未来你还会偶尔想起我的话……我在你心中,终究还是占据了一个位置的,对吧?”


    “永远祝福你……我亲爱的索妮娅。”


    ……


    隔着树枝的遮挡,灵体状的费奥多尔注视着雪原间最后告别的这幕,自认为心情平静依旧,忽视掉了双拳不知何时已然克制地握紧。


    他早就知道的,在这个世界里的“昨晚”,眼前的金发少女拥抱住罗季昂、对着罗季昂说出那番话时,他就知道的……


    这是安妮娅啊,是他的安妮娅。


    从一开始,他所步入的这个世界,就是中了浮士德的安妮娅的世界,而他只能作为旁观者看着这段往事。也许是他与歌德的异能力相碰撞,形成的异能特异点所造成的结果吧。


    中了浮士德的人,会陷入昏迷,陷入到自己最痛苦的一段过往中……而这,便是安娜最痛苦的过往吗……


    此刻,这个浮士德所创造出的异能世界一点点破碎虚化开来,异能即将被迫解除。


    如果不能成功从这段最痛苦的过往中走出,那么就会在这场噩梦中被魔鬼梅菲斯特吞噬掉。显然,从破除了异能的结果来说,索菲娅……不,安娜走出来了。


    那些都已经是往事了。


    如此想着,费奥多尔的嘴角也扬起了一抹浅浅的满足的笑意。


    没错,就是这样,索菲娅与罗季昂的故事已经留在了过去。


    我们才是要完成接下来一切“命运”的共同体,我亲爱的安妮娅。


    ……


    现世——


    柏林大教堂内,喷涌而出的鲜血染在了精美的石柱上……


    第122章 Berlin (22)


    122


    “咳, 咳……”


    剧烈的咳嗽与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穹顶花窗下,东国最强超越者险些支撑不住身子站立,前方华美石柱上的殷红血迹明晃晃地在昭示着他此刻的虚弱。


    “歌德先生!”


    契诃夫上前想要搀扶起突然咳血的歌德, 却被歌德抬手制止了。


    只见歌德强撑着身子抬起头,看向石柱后方。


    “出来吧……”


    话音落下,只见一个外形看起来如同幽灵鬼魅般的身影从石柱后方缓缓踱步而出。


    “费奥多尔!”


    惊讶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契诃夫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对准前方这个诡异的“费奥多尔”,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不远处明明横躺在那里、陷入浮士德世界中的费奥多尔。


    这究竟……


    “这就是你异能力的另一部分吗,魔人先生?”歌德打量着这个周身泛着诡异光晕的“怪物”, 发出一声嗤笑,“所谓的‘罚’,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代表着“罚”的费奥多尔俯瞰着此刻正被魔鬼梅菲斯特反噬的歌德,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有礼, 只是那份骨子里的倨傲丝毫不加遮掩,“您近来动用您的异能力过于频繁,这次又是冷却时间还没到就再次动用……但是很遗憾, 我的妻子成功冲破了您的异能力, 您没能将我们二人一网打尽呢。”


    歌德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他原本想要试探的只有费奥多尔, 安娜算是顺带的,这点他连合作伙伴契诃夫都没有如实告知……毕竟是曾经潜入过东国的KGB间谍, 他完全坐视不管才不符合他的身份吧。


    当然,如果这位前KGB小姐当真从浮士德的梦魇中解脱而出, 他认栽。


    “还请放下手中的枪,也许我们之间终究会有决战的一天, 但显然不是现在。”费奥多尔举起双手,展现自己此刻毫无攻击性, “今晚我不过是想确认两件事情,其一,歌德先生的异能力是否当真会与我的异能力产生异能特异点;其二,歌德先生将手中‘书’的残页送至了何处。对我而言,今晚倒也算是收获颇丰。”


    “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契诃夫仍未放下手中举着的枪,高度警惕着眼前这个在他看来狡猾至极的男人。


    “提醒您一下,这里是东国,您这位俄罗斯的官员应该不具备跨境执法的权力吧,当然,歌德先生为您开特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费奥多尔游刃有余地说着,至于此刻与自己对峙之人的心思,他更是早已看穿了,“况且,您在早已通过安娜掌握了我的行踪与生活状况的前提下,这么久都没有出手对我做什么,不也是希望对我加以利用吗。那么,何不让我们继续相互利用下去呢?”


    契诃夫眉宇微微皱起,他的确很讨厌这种被洞穿的感觉,尤其是被这样一个魔人。


    “尊敬的安东?巴甫洛维奇,俄罗斯秘密情报局的骨干,您看起来对政府、对国家是多么的忠诚啊,但其实……您忠于的仅仅只是那一人罢了,为了这个国家而陷入无限昏迷中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您唯一臣服且视为信仰的先生。”


    费奥多尔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契诃夫对他调查了解得有多深,那么他只会把对方调查了解得更深。


    “您难道不也是一直想找到‘书’的残页,好唤醒那位沉睡着的先生吗?您既想要除掉我,却又觉得我是有能力找到书页的人,除掉多少有些可惜。”


    “但一定要做出抉择的话,我依然觉得杀掉你才是更优的决定。”契诃夫虽未步步紧逼,但依旧未放下手中的枪。


    就像这次他促成了这场罪与罚VS浮士德的对决,的确有想过不如让费奥多尔直接就这么被魔鬼梅菲斯特所吞噬。


    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安娜。


    从来都没有过。


    “如果安妮娅从医院醒来后,发现她的丈夫被您这位前上司所杀害,我相信她一定会把您送来地狱陪我的。”虽然是句揶揄的话,但说着这话时费奥多尔却是自信满满,无比自信于凭借着安娜对自己的爱,一定会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不过,我想比起同归于尽这种毫无价值的结局,我们何不达成更有价值的共赢呢?”


    “我是不会和你合作的。”对于这点,契诃夫一直以来都很清醒。利用费奥多尔的能力找寻到“书”的残页可以,但彻底与之为伍的话可就是与虎谋皮了,费奥多尔的眼中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同伴”,全部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不,我并不是想要与您合作,只是想要提出一个建议……我们何必这么辛辛苦苦地去搜寻散落在世界各处的‘书’的零散残页呢,每次因为一点点难以验证真实性的情报,就赶往世界各地想要先下手为强地抢夺可怜的残页,太过被动了。何不直接去寻找‘书’的主体,到时我们也可以各自在‘书’上写下各自的愿望……那样厚的一本书,足够我们写出各自的逻辑完整的故事了。”


    “哈?你说得倒是轻巧,若是‘书’的主体那么容易就被找到,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还在抢夺‘残页’了。说到底,迄今为止,没人见过那本书的主体,也没人知道那本书在哪儿,若不是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残页当真被证实过具有将书写的内容转化成现实的功能,怕是所谓的‘书’是否真的存在都存疑。”


    契诃夫觉得费奥多尔完全是在给他画大饼。


    “所以这需要时间啊,尊敬的安东?巴甫洛维奇。不如,我们定个期限吧?”


    “期限?”


    “我们以四年为期。接下来的四年内,我们互不干涉,用各自的方法去寻找‘书’。我知道您如今在俄国的处境也并没有非常乐观,您这样危险的异能力者与政府之间也是相互牵制的关系,并不是真正的献上忠诚与予以信任,更何况您还有着对您敬爱的那位先生的私心。那么,四年,以您的能力,我相信四年的时间足以摆平那些困扰。这四年里,我不会对您造成任何阻碍,我们不会是彼此的敌人。”


    费奥多尔提出这个四年之约,不仅仅是知道契诃夫当今在俄国秘密情报局的困境,也是因为估算出自己同样也需要四年的时间来做盛筵前最后的准备——死屋之鼠的行动、天人五衰的计划。


    看出了契诃夫对于这个提议的动摇,费奥多尔紧接着说道:


    “若是四年的时间,你我都依旧没有找寻到‘书’的话,那么,到那时……”


    ……


    刚刚那是什么……


    是在做梦吗?


    那这个梦,真的是太过漫长也太过真实了啊。


    也好,在这个梦里,她终于有机会把想说的话说给了那个永远也没机会听到的人听了……罗佳,如果你当真能听到那些的话,会开心一些吗……


    而她终究没有彻底沉湎于那个梦境中,是因为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呼唤着她、在等待着她。


    是谁呢?


    是……


    “嗯……”


    有些挣扎地睁开了双眼,看到映入双眸的那张温柔面容时,一时间有些恍惚。


    直到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眉宇间。


    “睡了好久呢,安妮娅。”


    下一秒,并没有疑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困惑于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是近乎本能地伸出双臂拥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此刻会如此激动,只是觉得,好久没有拥抱这个人了。


    而这个人,一直在注视着她、等待着她。


    “费佳,我想回家了……出来好久了,我们早点回莫斯科吧。要在我们俄罗斯的圣诞节开始前回去啊,圣诞节,果然还是在家里过比较好。”


    刚刚所“经历”的那一切仿佛就是上一秒发生的事情,安娜也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是不是梦,还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


    但是,那段曾经梗在她心头并被她刻意回避的过往,经此一遭,终于彻底释然了。


    这个国家,也从此不再是她的梦魇。


    而那个人,也许会是她生命中的一个遗憾,但从此不会再是她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过往的就此全部终止在过往。


    此刻会是新的开始。


    “好,如果安妮娅想要回家的话,我们就回去,立刻,随时。”


    听到费奥多尔这么回复自己时,安娜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她亲爱的丈夫总是这么的温柔体贴,时时刻刻都在为她考虑,一贯如此。


    只是,下一刻……


    “费佳?”


    不知为何,丈夫突然将她拥抱得更紧,深深埋首在她的颈间,仿佛想要同她融为无比紧密的一体,甚至于她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丝丝的颤抖。


    一瞬间,竟然有一种脆弱感,这是他从未展现过的。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丈夫虽然身体消瘦脆弱,但是骨子里的灵魂从来都是骄傲坚定的。


    那么,刚刚的这一瞬间……


    “没什么,只是很开心你的身体终于没事了。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家的。”


    费奥多尔没有说出口的是……


    真好,在你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口中呼唤出的是“费佳”,而不是“罗佳”。


    那一刻,我竟然无法预判出你会呼唤的名字是哪一个。


    如果你呼唤出的是罗季昂?罗曼诺维奇,那么是否意味着我在这个世界仍然未能遇到我的玛利亚呢……


    “我爱你,亲爱的安妮娅。”


    第123章 Berlin (23)


    123


    冬日的柏林总是天亮得很晚, 周末的早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公园路123号的公寓楼时,其中一户的男主人也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劳埃德?福杰, 昨晚以医院加班为理由彻夜未归,实则以黄昏的身份执行了一个难度不小的任务,此刻身心俱疲中, 倒也符合他加班整夜的社畜男主人人设。


    “嗯?这是……”


    终于走到家门口时,劳埃德看到自家大门前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礼盒上摆着一个信封。


    显然这应该是昨晚家里的人都已经回去后被放在这里的, 不然阿妮亚和约尔不可能都没有留意到。


    接着,近乎是职业本能, 劳埃德迅速锁定了自家隔壁那户临时住在这里的那对年轻的俄罗斯夫妇,并立刻根据现场的蛛丝马迹判断出这二人已经搬离了, 并且就在今早,就在他回来不久前。


    这究竟是……


    “诶?安娜小姐和费奥多尔先生已经搬走了?”


    客厅里,刚刚起床洗漱完的约尔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免有些惊讶, 总觉得有些太突然了。


    劳埃德坐在沙发上, 念着信封里那张信纸上写的内容,旁边则是已经拆开的礼盒, 是一盒俄罗斯产的巧克力。


    “嗯……信上留言说是来柏林的工作已经提前完成了,莫斯科老家那边又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回去处理, 所以他们就提前离开了,并且感谢这段时间我们作为邻居的关照。”


    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普通的留给邻居的临别信和离别小礼物。


    一定要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的话,那就是大信封里包着一个小信封, 小信封上字迹娟秀地用德文写着“约尔?福杰亲启”。


    劳埃德也相当绅士地没有私拆这个小信封,而是把信封直接递给了约尔。


    约尔满满困惑地拆开了信封, 待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惊讶——


    【突然想到,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呢,不过,后会无期了,蝴蝶女士。


    ——安娜?格里戈耶芙娜?陀思妥耶夫斯卡娅】


    “诶?我和安娜小姐,以前有见过吗?”


    约尔迷茫又无辜地眨了眨眼。


    完全,没有印象呢……而且,为什么要称呼她为蝴蝶女士啊?


    而此刻,阿妮亚的小房间里——


    开了一丝小门缝,听到了客厅里父亲和母亲的对话,阿妮亚并没有立刻跑过去捧起那盒巧克力大快朵颐,而是激动地拥抱住昨晚在自己房间角落里睡下的狗狗邦德。


    紧紧地拥抱着,脸上满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幸福的满足。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她的“拯救母亲大作战”还没有开始落实,但是……


    她读取了邦德对未来的预测——那个金发大姐姐,不会再对母亲下手了。


    未来,改变了。


    ……


    将东西国分隔开的柏林墙边,一个身影在这敏.感的地带缓缓踱步而过。


    戍守在此的值班警卫早已注意到了这个男人,只是在确认了其身份后,便也放任其如此徘徊了,不再做任何警告。


    毕竟,是那位歌德先生啊。


    已经养好了伤的歌德随性地沿着柏林墙而行,手指也不时地触碰着划过这斑驳的墙壁。


    【四年后,若是‘书’依旧没有任何线索,那么为了实现我的计划,我怕是不得不再次来拜访您呢,歌德先生……也许到那时,我们之间所碰撞出的异能特异点,只会允许胜者存活。】


    四年吗……


    四年后,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况且,比起对付魔人,他更加在乎的是……


    手指离开斑驳的墙壁,站在墙下,抬头仰望着那被高墙阻断的天空,歌德的目光亦变得愈发深邃,而深邃之中则隐隐跃动着希望。


    四年后,柏林墙会倒塌吗?


    希望会的。


    ……


    南部的巴伐利亚山间在入冬后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而在这其中最为梦幻的一抹妆点,便是那极富盛名的新天鹅堡,德意志这片土地最梦幻的象征。


    “这就是路德维希二世未能完成的梦想啊。”


    站在山脚下,望着高耸在雪林间的这座童话般的城堡,同样是第一次到访此处的费奥多尔如此评价着。


    “安妮娅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看这座城堡呢?”


    原本二人已经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准备前去柏林机场回家了,安娜却是突然提议想去新天鹅堡看看。新天鹅堡所属的巴伐利亚地区如今划归到了西国,两个异国人突然以游客的身份从东国前往西国多少有些麻烦,不过万能的费奥多尔总能搞定的。


    “前两天和隔壁的约尔?福杰太太聊天时,她有讲过她的老家巴伐利亚的风光,美好得让人觉得不来看看的话实在太过遗憾。”安娜回想着临走前她和荆棘公主的最后一次对话,当然,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告诉荆棘公主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对过去二人曾有过的“交锋”更是缄默不言,“而且,毕竟这座新天鹅堡是迪士尼城堡的原型嘛,难得来这边一次,就来欣赏一下吧。”


    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踏上了通往城堡的这条山路。身旁是来来往往上下山的游客,不时还有载着游客的马车来回穿梭。车夫身着古典的礼服与绅士帽,马车上的铃铛来回摆动,叮铃铃的响声回荡在雪后晴空,更加给人一种仿佛穿越到童话世界中的梦幻。


    “我记得安妮娅从来不看童话书的……果然,女孩子都是会向往童话故事的吗。”


    “尊敬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你这是一种刻板印象的偏见哦,谁说只有女孩子才会向往童话。这座新天鹅堡,不就是历史上那位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倾尽一切所打造的自己心中的童话吗,一个虽然是为了逃避现实、却能够让他在其中获得安宁的童话。”


    “好吧,是我的错,还请不要生气,我亲爱的女士。”


    “难道费佳不想和我一起完成一趟这样的童话之旅吗?”


    “自然是求之不得,亲爱的。”费奥多尔微笑着,行了一个绅士礼,向面前的妻子递出了邀请的手,“那么,尊敬的安娜?格里戈耶芙娜,请问我有这个荣幸与您共舞一曲吗?”


    城堡的大门前,正在举办着一场人们自发组织的圣诞庆祝活动,现场的音响播放着路德维希二世生前最爱的瓦格纳歌剧的配乐,一对对男女在城堡前动情地跳起了华尔兹,不时地又有人加入其中。


    童话般的新天鹅堡前流淌着梦幻的曲舞,仿佛当真实现了当年城堡创建者的浮华一梦。


    而此刻,这片舞池中又加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


    二人随着瓦格纳的乐章凭着感觉自然起舞,没有任何约定,却每一个姿势、每一个步点都配合得默契自如,仿佛天生就是浑然一体的。


    渐渐的,连周围不少人都被这对靓眼的男女所打造出的童话一舞所吸引,投以欣赏的瞩目,欣赏着仿若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和公主。


    待到一舞终了,人们纷纷为这二人响起掌声。


    然而……


    “费佳?”


    一瞬间,安娜却是觉察出了费奥多尔的异常……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即使那悲伤,转瞬即逝。


    但就在那一刹那,明明刚刚跳完舞、手都还握着的二人,却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亲爱的费佳,为什么要用那样悲伤的目光注视着我呢?


    就好像……


    “亲爱的安妮娅,我不是一个喜欢沉溺在虚幻梦境中进行自我欺骗的人,但此刻我竟然真的希望……在天亮之前,让这场梦再长久一些吧。”


    感受着那胸膛的温度,将她拥入怀中的男人是这么对她说着。


    就好像,这场童话终会有终结的一天。


    天亮时,一切都会成为消散的梦。


    但至少此刻,是一场真真切切的童话。


    最美好的童话。


    ……


    你是那童话里的公主站在光明处,


    我戴上华丽假面转身躲进黑礼服。


    请和我起舞趁着童话还没有结束,


    天亮后让一切恢复。


    ——《枕边童话》


    第124章 Barcelona


    124


    三年后的冬天, 西班牙巴塞罗那——


    “Yuri!Yuri!Yuri!”


    欢呼声响彻整个体育馆,全场观众都在高声呐喊着今夜这片冰场上的王者的名字。


    至于在欢呼着的是哪一个Yuri,已经不重要了, 两个Yuri都是今夜创造了花样滑冰历史的英雄。


    2015年的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总决赛落下帷幕,来自俄罗斯的天才少年尤里?普利赛提第一次参加成年组的比赛便创纪录地夺得了冠军,以十五岁的年纪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男子花滑世界冠军。而获得亚军的日本选手胜生勇利则在最后的自由滑比拼中, 以零失误堪称完美的表现打破了由维克托保持已久的自由滑世界纪录。


    这注定是一个属于“Yuri“的奇迹之夜。


    场馆内部,媒体采访区通向休息室的路上,刚刚接受完各路媒体采访的金发少年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他赢了吗?胸前此刻戴着的这枚金牌就是胜利的最好证明。但是, 今晚的自由滑,却又觉得自己完败给了胜生勇利。


    不甘心, 但又心服口服。


    十五岁的少年一时间还无法消化此刻的所有情绪与冲击,刚刚在媒体采访区也是公式化地回答完那些问题, 甚至此刻都有点回想不起来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未来的花滑大满贯得主尤里?普利赛提选手,请问能够接受一下采访吗?如果同意的话,我就开镜头开始录像了哦。”


    一部手机突然递到了自己面前, 尤里有些怔然地抬起头, 看着眼前笑盈盈地看向自己的女人,不禁有些恍惚, 仿佛时光倒流回了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莫斯科郊外的小屋里, 他伴随着那曲即兴改编的《斯卡布罗集市》跃动完后,她也是这样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说着……


    【未来的花滑大满贯得主尤里?普利赛提选手,请问能够接受一下采访吗?如果同意的话, 我就开镜头开始录像了哦。】


    “嘁,这才刚刚开始, 离大满贯还差得远呢。”


    尤里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接着又傲娇地眼珠瞄了过来,被称为“冰上妖精”的少年此刻置气般地嘟囔着:


    “而且,你当初说过的……不止是这个吧?”


    是啊,那个冬天,她还对他说过……


    【好哦,那等到将来尤拉奇卡拿到第一个世界冠军头衔的时候,我会准备一份大礼的。】


    “当然,说到做到。”


    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被精心包装了起来,安娜微笑着递给了面前个头已经快到自己鼻梁高度的少年,心中不禁感叹时光的匆匆与奇妙。


    “我和我先生一起完成的礼物——独属于尤里?普利赛提的Yuri on Ice!”


    礼物外包装上还别着一张贺卡,上面几行漂亮的俄文花体字——


    【献给最年轻的花滑冠军,献给自此开始的传说,献给最纯粹的热爱与梦想与奇迹。


    ——安娜?格里戈耶芙娜??陀思妥耶夫斯卡娅&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


    ……


    三年前与契诃夫彻底决裂后,安娜便再也没有回过那家传媒公司,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这个方向的工作。也许最初她只是把这当做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顺带着去试试看能不能完成罗季昂当年临终时的希冀……去遇见更多的人、去观察更多的人、去看看更多不同的人生,然后,更加理解“人类”这个永远探索不完的命题。


    但是当真的去做了这件事,见识到了更多“人”的故事后,她发现,这已经不再只是为了去实现罗季昂的心愿,而是她自己的想法与愿望。更何况这一路,还有她亲爱的费佳始终陪伴着她。


    过去的三年里,她遇见并采访了各界人士,不是像那些花边小报的记者一样不择手段地为了曝光度与流量写一些子虚乌有的言论,而是用最真挚的语言与发自内心的观察为那些与她相遇的人写下了许多许多传记式访谈,渐渐成为了一个自由撰稿人,甚至如今已经是俄罗斯最有影响力的撰稿人之一。


    “这是……”


    回到选手下榻的酒店,尤里拆开了这份特别的礼物,是一张光盘,播放后发现,竟然是一部关于他的“纪录片”。


    安娜收集了尤里从第一次参加少年组全国比赛到如今参加成年组世界大赛的珍贵影像,不仅有比赛录影还有赛后采访。然后由费奥多尔用他那精湛的技术以及不俗的艺术品味进行剪辑,最终制作成了这么一部独属于尤里?普利赛提的Yuri on Ice。


    尤里专注地看着视频,那记录下的过往一幕幕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就比如此刻播放到的——


    【尤里?普利赛提选手,请问你如此渴望尽快升组,是因为想要和你的前辈维克托同场竞技,并且以打破他的记录的方式超越他吗?】


    【哈?将来当我能够滑出我想要的滑冰时,超越维克托就是必然的了。】


    是的,他从来都不是只会崇拜追随维克托的。


    他一直都在追寻属于尤里?普利赛提的滑冰。


    从来都是。


    “谢谢……”


    谢谢你,帮我记录下这些。


    这是今日最棒的庆祝礼物。


    ……


    巴塞罗那市中心,圣家堂——


    教堂内熙熙攘攘的游客间,惯常穿着白色长棉衣的费奥多尔静静坐在长椅的一角,仰望着圣家堂内部那独特而又恢弘的穹顶,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教堂侧面玻璃花窗折射出的彩虹般的光线映照在费奥多尔身上,更为其平添了一抹神性。


    “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坐在天才建筑师高迪以自然为灵感打造的曲线教堂里,我是否也能离上帝更近一些了呢?”


    费奥多尔缓缓开口说着。


    并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这种默契或者说是习惯,已经如同呼吸一般稀松平常、融入身体本能里。


    同样沐浴在那彩虹般的光线中,安娜缓步走来,“无情”地打破她亲爱的丈夫此刻与上帝的沟通。


    “尊敬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这是天主教的教堂,虽然是同根同源,但不知道这里的上帝是否会回应你这位东正教的教徒呢?”


    费奥多尔:“……”


    轻叹了口气后,三年时光似乎并未留下任何外表痕迹的俄罗斯男人侧过头来,看向妻子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到令人沉醉。


    “亲爱的安娜?格里戈耶芙娜,为了能够早日再次聆听来自上帝的指引,我们是否也该启程回家了呢?”


    “哦?费佳不想再多享受一下西班牙的阳光了吗,这个时候的俄罗斯可是最苦寒的。”


    “西班牙的阳光的确很美好,但我更想念俄罗斯的极光了,安妮娅。”


    原本二人是计划在西班牙待到跨年的,然后在新年伊始之际回俄罗斯,去北极圈内的港口城市摩尔曼斯克看极光。


    不过此刻,赚钱养家的安娜大手一挥表示:


    “那我们现在就改签机票,回俄罗斯吧,我们回去看极光。”


    这种程度的心愿当然要满足,费佳开心就好,开心了才能继续貌美如花啊,毕竟俄罗斯男人美丽的外表是那么的脆弱短暂,一定要精心呵护才行。


    向来是行动派的二人当即便决定动身,十指相扣着从教堂的彩色花窗前走过,如同接受着圣光的洗礼。


    “费佳的预判真的好准,今晚最后的冠军果然是尤拉奇卡!”


    “尤拉奇卡值得这个冠军。”


    “啊,比起这个,费佳你当年的那个预言才更加惊人,被你说准了,维恰他果然……今晚维恰和胜生勇利算是在所有人面前官宣了,他们甚至都已经戴上订婚戒指了!”


    “那就祝福他们吧,真挚的爱情总是值得祝福的,就像当年在美国底特律相遇时,胜生勇利君祝福我们一样。”


    “费佳,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呢。”


    “嗯,过去的这一年我很愉快,就像过去我们在一起的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那么愉快。”


    “我也是,和你在一起的这五年是我最幸福的五年,我亲爱的费佳。要是这次去摩尔曼斯克足够幸运,能够看到极光,也许那会是对我们下一年的美好预兆。”


    “没关系的,即使没有极光,我们的第六年也会依旧美满。”


    “唔……但我真的还是好想看到极光,我们能看到的吧?”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极光不是只要在纬度够高的地方就能够看到,需要同时具备多项自然条件。不过没关系,这次看不到,那就下个冬天再去看,下个冬天还是没那么好的运气的话,就再下个冬天接着去吧。”


    “也对,反正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在一起啊,我们总能在某年的某个时刻遇上极光的吧,费佳?”


    “嗯,没错。”


    ……


    二零一五年与二零一六年之交的这个冬天,二人终究还是很幸运地看到了极光。


    只是沐浴在漫天极光下、沉浸在爱人怀抱中的安娜并不知晓,此刻的幸福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命运的齿轮已在悄然转动。


    第125章 Moscow (46)


    125


    盛夏七月, 正是俄罗斯一年里最舒适的时候。而这一年夏天,莫斯科郊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妇家里的庭院终于种上了满园的向日葵,就像当初买下这座庭院时所期待的那样。


    安娜怀抱着一捧刚刚摘下的向日葵走进屋内, 花瓣上还沾着晨曦的露珠。


    过去这几年的夏天,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呆在莫斯科的家中,也就这样错过了一季又一季的向日葵。而这个夏天, 总算没有再次错过。


    轻松宁静的夏日清晨,费奥多尔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除了咖啡、面包、火腿这些外, 还专门现做了俄式薄饼,饼上特意添了安娜最喜欢的一款鱼子酱。


    一旁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 正在播报着早间新闻,刚刚播放到国际新闻板块。


    【昨日, 一架由美国纽约飞往英国伦敦的客机在飞行至大西洋上空时发生空难,机上乘客无一生还……】


    原本正将手中捧着的向日葵放进餐桌上水晶花瓶里的安娜在听到这则新闻后,本能地回头看向电视荧幕, 止不住遗憾地摇头。


    “这真的是太悲伤了。”


    而费奥多尔嘴上也表示着“但愿这些无辜的灵魂能在上帝的怀抱中得到安息”, 手头则是不着痕迹地摁灭了手机屏幕。


    手机里,刚刚收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菲茨杰拉德的短信——【这种日子我真的是受够了!这次又是差一点点, 我的家庭就又要重复如同其他平行世界那般的悲剧了!‘书’的线索,你那边有什么新进展了吗?】


    自从当年纽约的那次会面, 费奥多尔诉说出在其他平行世界看到的“预言”后,菲茨杰拉德便格外警惕。然而却发现, 根本无法用逃避的方式来躲过这场劫难,就像这次, 他的女儿斯科特原本是吵着闹着要搭乘这班飞机去英国为朋友庆祝生日的,被实在不放心的他给拦下来了。


    果然, 这班飞机失事了。


    不同的平行世界,失事日期、失事航班都是变数,唯独不变的是注定会有此劫发生。


    这几年来,菲茨杰拉德一直避免女儿搭乘飞机,但这个隐患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始终威胁着他的家庭。彻底根除掉,是他必须要做的,而想要彻底根除,就目前所知的世间神秘力量而言……就只有“书”的力量。


    菲茨杰拉德很清楚费奥多尔绝对不是一个可靠的盟友,但当下的合作确实是必要的,即使风险极大。


    【那么,菲茨杰拉德先生,我们一起去狩猎“白虎”吧。】


    费奥多尔如此回复,为这次短信往来收尾。


    最近这段时间,在对这个世界的“书”的探索上有了不小的进展——存在于日本横滨的“白虎”将是指引“书”的道标。


    他不知道这几年来和他暗中竞速着的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对“书”追查到哪种地步了,是否也发现了“白虎”的踪迹。但毫无疑问,他要先下手为强,无论何事,主动权都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


    横滨啊……又要再次遇到那个他难得的同类了吗,会稍微有点棘手呢。


    不过,如此看来,当初歌德没有撒谎,那年在迈阿密,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手中的画册并不是“书”的残页,歌德他究竟……


    “费佳……费佳……?”


    看着餐桌对面正在喝着咖啡的丈夫明显走神的样子,安娜忍不住担忧地连声询问。


    即使是夏天,她身体欠佳的丈夫也依旧因为贫血而那般肤色苍白,难见一丝红润,着实让她担心健康。


    上一秒脑海中还在盘算着上百种计划的费奥多尔,下一秒自然而然地调整好神情,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亲爱的安妮娅,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见丈夫少有地露出这般仿佛在面对什么棘手事情的表情,安娜当即心脏都提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向费奥多尔,唯恐她亲爱的丈夫说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之类的话……毕竟这种情况若是发生在费佳身上的话,合理得有些可怕啊!


    费奥多尔自然是早就预判到了安娜此刻会露出的神情,但亲眼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像极了老鼠成功挑逗猫咪。


    好吧,好吧,逗猫要适可而止,毕竟被惹急的猫咪,爪子可是很锋利的。


    “别紧张,亲爱的,我是想说……我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了。”


    “真的吗!太棒了,费佳!”


    “工作地点在日本横滨。”


    “……诶?”


    “是美国的那位菲茨杰拉德先生要在日本横滨投资一项新的产业,邀请我技术入股,菲茨杰拉德先生同时还邀请了一位英国投资家一起加入。菲茨杰拉德先生邀请我下个月一起前去横滨,实地考察一下要投资的产业。”


    安娜觉得丈夫这一长串的话信息量有些大……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没什么不合理的?况且费佳不是一个会轻易被套入骗局的人。


    “怎么了,安妮娅,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况且,那可是投资大亨菲茨杰拉德先生,他的投资眼光不会错的。”


    费奥多尔双手轻轻抚上安娜那纠结的脸庞,轻柔的话语更是仿佛充满了蛊惑。


    “费佳,你们要在横滨投资的……是什么产业啊?”


    “嗯……应该算是,珍稀动物救助机构?”


    安娜的神情顿时更加纠结了。


    这,这听起来感觉好像更加不靠谱了,但是……又好像是一份很有意义的产业?


    不愧是好心的费佳!


    “安妮娅,你不觉得这是一份很棒的产业吗?”


    “……是,挺棒的。”


    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啊!


    第126章 Moscow (47)


    126


    莫斯科市中心, 拥堵的交通既是城市繁华的体现,却也让陷入车流中的司机们烦躁不堪,尤其是当司机原本的心情就不甚美好时。


    安娜便是那位心情不太美好的司机, 此刻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支在敞开的车窗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的车龙。后备箱里, 塞满了她刚刚进城采购的物资与食材,物资是为即将远行出差的丈夫准备的,食材则是为了招待今日会来家中的两位客人……重情义的尼古莱和伊万要为独自出远门的费佳办一场欢送会, 给费佳践行。


    费佳的决定,她向来是无条件支持……好吧, 即便如此,投资珍稀动物保护协会什么的还是感觉很离谱。虽然她相信以费佳的智商不会轻易被人骗, 但怎样还是不放心,尤其是这次费佳拒绝了她陪同前往。


    【没事的,安妮娅, 你接下来一直到九月底的工作日程不都已经安排满满了吗?如果因为我而改变, 会让我觉得我是你的累赘的,我亲爱的安妮娅。】


    当费佳这么说时, 她真的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进行任何反驳,她可不想看到费佳感觉受伤的表情, 那简直太让她心痛了。毕竟在担忧丈夫安危的同时,她也要顾虑到男人的自尊心啊。


    “嘀——嘀——”


    一旁的鸣笛声将安娜的思绪唤回到这片堵车长龙中, 而这刻意的鸣笛声显然是为了吸引来她的注意力。


    安娜转过头来,只见左侧此刻与她平行着的那辆车的车窗缓缓下降, 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同样转过头来看向她。


    “瓦罗娜……?”


    用了两秒钟,安娜才辨认出这个此刻与自己隔窗相望的金发紫眸的女人。距离彼此最后一次在库尔斯克火车站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了, 记忆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这倒是有些意外,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昔日武器商社的同僚们有任何接触,自从……


    “三年前,丹尼斯和赛门脱离武器商社,逃出俄罗斯,在背后帮了他们的人是你吧?”


    没错,自从三年前为了兑现对多次帮助自己的丹尼斯的承诺,她帮助丹尼斯和赛门逃离武器商社甚至逃离俄罗斯后,她以为自己会彻底与曾经的那些过往再无瓜葛。


    对于此刻瓦罗娜的“兴师问罪”,安娜没打算否认什么,也没必要否认。


    “所以呢,你是授命来讨伐我这个前社员的吗?”


    “不。”


    下一秒,却见瓦罗娜将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安娜有些犹疑,但还是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一周前,丹尼斯寄了一封信给我,让我把里面的一页信纸转交给你,并且交代你在看完信后就立刻烧掉。”


    当即拆开信封,从字迹上判断出的确是丹尼斯亲笔所书后,安娜眉头拧得更紧……以丹尼斯的谨慎程度,这有些不合常理,好不容易逃离了武器商社,怎么会又这样自己暴露行踪呢?她是不太了解瓦罗娜,不清楚瓦罗娜对于武器商社究竟是怎样的忠诚度,但丹尼斯就这么相信瓦罗娜不会把他出卖了吗?


    而瓦罗娜当真只是来送信的,丢下一句“我会再来挑战你的……你变弱了,和以前相比”后,便发动车子离开了。


    对于瓦罗娜再次立下的挑战宣言,安娜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地吐槽了句“到考驾照的年纪了吗,无证驾驶的小丫头”,接着便仔细阅读起丹尼斯这封漂洋过海寄来的“秘密信件”。


    【已经三年多没有联系了吧,老朋友。先报个平安,我和赛门在日本东京开了家寿司店,如今一切都还好。


    不用担心瓦罗娜会出卖我,我另寄了一封信给她,按照那个有趣的日本人的预判,瓦罗娜在看了那封信的内容后就不会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说到那个有趣的日本人,是个从日本横滨来的年轻男人,是迄今为止第一个敢在我店里赊账的男人。神神叨叨的却又总是会精准地预言出许多事情,上次他又来我店里赊账的时候,说我在俄罗斯的女性友人近期也许会遇到麻烦,而我能够帮上忙。思来想去,我在俄罗斯认识的女性里唯一还能称得上是友人的也就只有你了,虽然那个日本男人总是给人一种欺诈犯的感觉,但姑且相信一次吧。若是不久的将来你遇上麻烦,欢迎来我的寿司店找我,地址是:XXX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一副欺诈犯样子的日本男人还挺有趣的,大概是因为他说过和你相似的话吧,就是五年前那场莫斯科大剧院事件后,在库尔斯克火车站分别时,你对瓦罗娜说的那句——在我看来,背负着深重罪孽却也在不断与自身罪孽做着斗争的人类,已经足够强大了。】


    ……


    “为了给我的挚友费佳送上最美好的临行祝福,小丑现场表演一个魔术……大变费佳!”


    莫斯科郊外家中的院子里,炭火生起,俄式大肉串在烧烤架上一字铺开,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妇用传统俄式烧烤来招待已经许久未到访的两位友人。


    而果戈里更是来了后就没安静下来过,此刻直接上演起自己拿手的魔术“大变活人”,身上披着的斗篷一个闪过,站在原地默默无声吃着烤串的费奥多尔瞬间就不见了。


    虽然知道果戈里是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但亲眼看着丈夫这么个大活人原地消失,安娜还是被惊到了……把她的费佳还给她啊!


    害怕安娜要当场一烧烤架连着炭火抡过来,当年曾经挨了安娜一烤盘的记忆涌上心头,果戈里当即不再闹腾,立刻把费奥多尔“变”了出来。


    坐在草地上被迫摔了个屁股蹲的费奥多尔:“……”


    果戈里则还得意洋洋地朝自己的挚友递眼神,表示看啊亲爱的挚友,我们刚刚演练了一把将来把你从监狱里救出来的流程,多么趋近完美了,再演练几次就更加完美了!


    费奥多尔:“……”


    一旁的屠格涅夫则是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表达了作为一位观众对这场精彩魔术表演的赞许。


    嗯……反正不关他的事,他看得开心就好。


    如今的屠格涅夫已经年过四十了,但是因为自身那份异能力的滋养,导致他现在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甚至比如今身边这几个已经年过二十五的人看起来还要嫩。


    坐在草地上的费奥多尔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体虚地咳嗽了两声后,满眼柔弱地看向自己亲爱的妻子,那惯常带着几分脆弱感的声音甚至还多了些许委屈,“安妮娅,疼……”


    果戈里却是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费佳你刚刚摔了个屁股蹲应该是屁股疼不是眼睛疼啊,要揉屁股而不是眨眼睛才对……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塞进自己嘴里的大肉串给堵住了嘴。


    只见原本一旁看乐子的屠格涅夫抄起烤架上一串烤得滋滋流油的大肉串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果戈里的嘴里……闭嘴吧尼古莱,如果你今天还想完好无损地走出这对儿夫妻家中的话。


    他可是只想当个乐子人在一旁看乐子,不想被牵连进什么莫斯科郊区杀人事件中。


    果戈里:“唔唔唔……!”


    快住手啊伊万,这串刚刚从烤架上拿下来的肉串好烫啊,小丑的舌头都要被烫掉了!魔术师的表演是需要口齿清晰的啊!


    第127章 Moscow (48)


    127


    厨房里, 安娜准备着饭后的甜点、水果和咖啡,偶尔不经意地抬起头,透过被绿盈盈的爬山虎藤叶略微遮挡的窗子, 望向院子里正在交谈着什么的费奥多尔和果戈里。


    依旧是二人一贯的相处模式,一个嬉笑搞怪无厘头,另一个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方的“胡言乱语”, 已然是习以为常。


    如果换作往日,这大概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令人格外珍惜而又享受的时光。只是自从费佳说出他独自去日本横滨出差后, 近乎每时每刻,她心里都怀揣着一种难言的不安。


    这份不安, 不是因为横滨这个特殊的自治区,当地势力鱼龙混杂且外界常年无法插手而不时动乱, 也不是因为丹尼斯寄来的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仿佛在暗示日本那片土地即将和她有所牵连……而是因为,她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费佳这次一去, 这几年来如此幸福的生活将会被打破, 而她,无论做什么都再也无法留住这种幸福,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必然的宿命即将到来一般。


    可她又没办法把自己这种心情告诉费佳,仿佛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阻止着自己同自己的爱人分享这种感觉……就好像那会带来彻底无法挽回的局面。


    一瞬间的恍惚, 刚刚擦拭干净的杯子不小心从手中滑落,然而下一秒便被身后的人及时出手接住了。


    刚刚自己竟然走神到都没有留意到有人从身后靠近吗……安娜转过身来, 看到是屠格涅夫帮自己接住了杯子。


    “想什么那么出神呢,安娜?”屠格涅夫将杯子递还给安娜, 微笑着问道。


    “哦,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尼古莱之前半年多都没有回过俄罗斯,他很少有哪次外出的魔术巡演会这么久。”安娜也当即调整好自己的心绪,神情相当自然地回道,顺势把话题拉远。


    “尼古莱啊……他跑去给一个国外的高级官员当助理了,这几天难得休假回来一趟。”


    屠格涅夫暗忖着自己这可不算是说谎,尼古莱确实是伪装成秘书潜伏在了日本那个叫什么斗南的司法次官的身边,这是天人五衰计划的一个所需步骤。


    当然,他对天人五衰的计划没什么兴趣,他在意的只有费奥多尔那个消灭所有异能者的疯狂计划……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可别把自己给玩没了啊,亲爱的死屋之鼠首领先生。


    而安娜却是对于果戈里的新工作有些意外,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果戈里去给一个正经的政客当助理会是什么场面,那位政客真的不是在给自己平添烦恼吗?


    “安娜,我过来是想和你打声招呼,我一会儿要去赶飞机,就先走一步了,今天多谢款待。”


    作为一个有礼的绅士,屠格涅夫是来和女主人告辞的。


    “赶飞机?”


    “嗯,一会儿我要飞巴黎,今晚波琳在巴黎歌剧院有一场演出,她是主唱,我早就订好今夜巴黎歌剧院视角最好的包厢了。”


    过去这些年,屠格涅夫一如既往地以柏拉图恋爱的方式守望追随着他的女神,像这种一掷千金打着飞的去看女神演出的情况简直太常见了,身边的友人都早已见怪不怪,最多也就调侃几句。


    然而这一次,在屠格涅夫说完道别的话语,转身离开时,安娜却是突然开口:


    “伊万……你还是那样爱着波琳女士是吗,即使完全不在意、不去考虑,你们的未来会怎样……?”


    作为友人,如此询问已是有些越界了,安娜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是这么问出口了,也许是此刻的她,也在莫名地为未知的未来,那个不知还能否如此刻这般幸福的未来而担忧吧。


    “何必去在意那些,现在依然爱着她的我是那么幸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屠格涅夫轻笑了声,接着转过身来看向安娜,不知是否是看出了安娜此刻眼中的忧虑与迷茫,缓缓说道:


    “在我看来,幸福没有明天,也没有昨天,它不怀念过去,也不向往未来,它只有现在。”


    ……


    “费佳,你幸福吗……?”


    入夜,窗外的月光照进卧房,屋内旖旎的气氛还未散去,刚刚深深彼此交融的二人都尚在余情中微微喘着气。费奥多尔细细地亲吻着妻子的脸颊,如同对待着一件神圣的艺术品,在听到妻子突然这般开口询问时,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安妮娅,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费奥多尔没有直接回答,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却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向安娜。


    而安娜却是突然笑出了声,笑得甜蜜而又开怀,反倒让费奥多尔一时间竟有些猝不及防地茫然。


    下一瞬,安娜突然翻过身来,紧紧地拥抱住她的爱人,埋首在爱人的颈肩,认真而又动情地一字一句诉说着:


    “我很幸福哦,我亲爱的费佳,无论是过去的这些年,还是此时此刻……我简直想象不到比此刻更美妙的幸福会是什么了……谢谢你,亲爱的。”


    费奥多尔静静地听着,明明只需要一秒,他就可以思索出无数令爱人迷醉的甜蜜话语,他也相信他精心编制出的话语会让爱人开心的,然而这种万语千言却通通堵在了喉咙处,难以轻松地说出口。


    最终,说出口的,是一句他自己也不知是随意还是由心中生出的话语……


    “我也一样,亲爱的安妮娅。”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直清醒地陷入在这场充斥着爱情的幸福中的,他一直都明白,他的清醒是清醒于,他知晓他的爱情只是一个欺骗自己与欺骗别人的综合体,而它的构筑基础就是他的情感与幻想。


    那么,他此刻说出的话语,是否也是谎言呢?


    若是谎言的话,那么所欺骗的究竟是安娜,还是他自己?


    这一刻,仿佛参透一切的魔人费奥多尔竟然也无法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这是一道连魔人都会被难倒的难题。


    ……


    三日后——


    安娜同丈夫依依不舍地道别着,二人在莫斯科国际机场的海关前一次又一次拥抱,不到最后一刻就总是想要再多感受一下对方的体温、再多看对方一眼。


    最后,当终是看着丈夫朝自己挥了挥手,转身向海关口走去时,安娜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到达了顶峰,似乎真的有什么将要在彼此间破碎了;却又释然地想笑,因为当下的她很幸福,真的很幸福,过去这些年日复一日地幸福。


    所以还是,笑一笑吧。


    ……


    幸福没有明天,也没有昨天,它不怀念过去,也不向往未来,它只有现在。


    ——《阿霞》by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


    第128章 Yokohama (1)


    128


    自从六年前相遇以来, 二人从未分离如此之久过。


    八月初,费奥多尔离开家的第三天——


    “费佳,你平安无事吗?今天我看到新闻, 横滨港靠近公海的区域发生了轮船爆炸事故……哦,天啊,横滨果然如传闻那般是个危险之地, 费佳你还是赶快回来吧。”


    莫斯科的家中,安娜盘腿坐在沙发上,怀抱着电脑正在搜索着所有关于这起爆炸案的新闻, 但无论是日本的新闻网站还是国际新闻网站,能够搜到的相关信息都实在有限, 并且热度一点点下去了。


    要么就是这起事故的背后势力在压下事件热度,要么就是……这种事件在横滨太常见了, 没什么值得报导的。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相当不妙啊!


    屋外院子里的向日葵开得正旺,是这一花季最灿烂的时候,花盘朝向太阳所在的地方, 正是莫斯科一年里最好的日光。


    然而安娜却无心享受这每年都在期待着的莫斯科夏日, 甚至因为担心丈夫的安危而有些遍体生寒。


    尽管电话里,丈夫用那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平和的语调安抚着她——


    “没事的, 安妮娅,那都是一些夸张的言论罢了, 你也是从事媒体行业的,最懂得言论的煽动性了, 不是吗?事实其实不过是……横滨动物园出逃了一只小白虎和一头恶犬,小白虎和恶犬误上了一艘装满易燃物的轮船并且在船上相互撕咬, 碰撞到了易燃物才造成这起事件。这完全是个意外,毕竟动物的本性难以控制, 当然,动物园管理人员是最失职的。”


    此时此刻,日本横滨一间布满了网线和显示屏的阴暗地下室里,费奥多尔正一边敲击着键盘给他的盟友们发送着消息,一边一心二用地回复着妻子打来的电话。


    这次的“七十亿悬赏人虎”行动,从直接结果上而言算是失败了。不过,这种“失败”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得手的话,那么这场棋局也太过无聊了……你说是吧,太宰君。


    如此一来,太宰治应该是知晓他已经入境日本了。


    那么,还请期待自六年前的龙头战争以来我们的再一次相会吧,太宰君。


    ……


    八月中,费奥多尔离家半个月——


    “亲爱的费佳,虽然我很理解你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心情,并且我也无条件地支持你的一切想法与心愿……但是横滨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啊!那绝对是个不祥之地,亲爱的你快回来吧!”


    家中的书房里,安娜看着电脑屏幕上各种关于横滨新晋“灵异”事件的报导,同时把横滨这座城市的历史快调查个底朝天了,深刻觉得那个地方简直有毒。


    有报导称,日本时间昨夜,横滨起了场大雾,待到天亮雾气散去后,发现不少街道仿佛经历了什么恶仗一样,损毁不轻……甚至有一幢大楼平地消失了?并且现场勘察显示这幢大楼简直像是被人平地拔起了一样?


    这简直可以上榜本年度的魔幻新闻了啊!


    “没有那么夸张,我亲爱的安妮娅,我向你保证,横滨是个很安定祥和的地方。至于一夜之间少了幢大楼,那其实是政府在对危楼进行爆破,是早就计划好的工程。你看,横滨政府完成得还是不错的,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地做到了。”


    日本横滨的一间安全屋里,费奥多尔手中握着一个鲜红的苹果,柔声对着电话那头的妻子说着。


    仿佛昨夜让这“死亡苹果”降诞于这座城市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他当真只是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普通民众。


    至于“安抚”妻子的理由,如果他想的话,他能够想出上百条更加合理顺畅有逻辑的理由,而不会像他此刻口中所讲述的这般敷衍……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安妮娅都会深信不疑。


    就像过去的这六年来一样,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


    魔人的话语不可信,但安娜?格里戈耶芙娜却会永远相信着她的丈夫。


    ……


    八月底,费奥多尔离家一个月——


    “横滨果然是个被诅咒的地方吧!这次是真的有记者现场拍到了啊,一个白色的巨大飞行器从空中掉落直直砸进横滨海了!”


    白鲸坠落事件,尽快异能特务科用最快的速度进行公关处理,但如今网络的传播速度与时效性着实难以控制,已经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将白鲸坠落的影像发到网上了。


    尽快理论上来说,这次事件除了炸了一港湾的鱼外,并没有给横滨造成人员伤亡,但短短一个月内这座港口城市一起又一起的事故,让安娜实在是神经紧绷,心脏跟着砰砰狂跳。


    “费佳……我去横滨找你,好吗?”


    “安妮娅,我理解你对我的爱,只是亲爱的,还请体谅一下我这个这些年来始终一事无成的丈夫的自尊心吧,我是真的想要完成一项事业。”


    “哦,不,费佳,如果这伤害到了你,那我一定会比你更加痛苦,我只是太过担心你了。”


    “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安妮娅,而且这次的投资如果成功,也许我们还剩下的二十六年零六个月的房贷就可以一次性缴清了。”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只是,比起那二十六年零六个月的房贷,我亲爱的费佳,你是否还记得……”


    明白他的西伯利亚森林猫在期待什么,费奥多尔也不忍再坏心眼地逗弄一番,温柔地回道:


    “怎么会忘记呢,亲爱的安妮娅的二十六岁生日。放心,在你的生日到来前,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就像过去的每一个生日,我们总是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


    安娜的生日是九月十二日。


    而他所定下的“共噬之日”是……九月十日。


    第129章 Yokohama (2)


    129


    夏秋之交, 正是俄罗斯旅游的旺季,莫斯科市中心的红场上,各国游客熙熙攘攘, 各国语言交织而成的欢声笑语不断。


    人群中——


    “嚯,这就是传说中的圣瓦西里大教堂啊,果然像是一团彩色的洋葱头呢。”


    一个标准的英伦腔即兴发表着自己的旅行感想, 眺望着不远处莫斯科的这座地标建筑。


    “这种档次的描述可不符合你的文采啊,了不起的剧作家威廉先生。”


    带着浓厚意式口音的英文响起,一身便装的但丁揶揄着身旁的“同伴”——比起英国顶级超越者的身份反而更以知名剧作家的头衔在全世界闻名遐迩的威廉?莎士比亚。


    “不过没想到您也来了, 自从去年年底柏林墙倒塌后,您这位被东国西国同时爱戴的大红人就忙得不可开交, 难得能够这般悄悄前来莫斯科一趟啊。”


    一个看起来肤色苍白身型削瘦的法国人则是看向此刻站在自己身侧的歌德,此番秘密前来莫斯科的歌德同样是穿着打扮低调随意。


    而这个外表瘦弱的法国人, 则是已隐居许久的法国超越者罗曼?罗兰。


    “毕竟涉及到那本‘书’的事情,我不来怕是不行啊……倒是罗曼你,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全球异能大战中功成名就后便就此隐退, 除非你主动现身, 否则连法国政府都捕捉不到你的踪迹,还以为你就此不再问世事了。”


    歌德回以微笑, 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番这位昔日的故人,上次见面都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对方四处旅行路过柏林的时候,难得愿意现身找他叙叙旧。


    “关于那本传说中的‘书’, 我没兴趣,我来到这里完全是为了那位先生……即使是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只要能唤醒那位先生,我都愿意一试。”


    十五年前的那场全球异能大战结束后, 世界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代,但丁和歌德继续活跃在自己国家的政坛,莎士比亚则是一门心思在文学界耕耘,罗曼?罗兰却是就此隐退,从世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四人,均是当世拥有最顶尖战力的超越者,在各自国家也都是极具威望的英雄式人物。


    却没有人知晓,这四人,也是当年“七个背叛者”的知情者与纵容者。


    甚至协助“七个背叛者”绑架了各自国家的元首,强行促成会谈判,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停止了十五年前那场波及全世界的残酷战争。


    “如果俄罗斯秘密情报局知晓了此刻四位超越者齐聚莫斯科红场,怕不是会惊得当即拉响全城警报,最尖端的武器集体待命对准这里了。”


    所说的内容听起来很严肃,然而语调却很轻快,甚至带着调侃。


    四个超越者转过身来,看向独身朝他们走来的年轻人。


    “而若是俄罗斯秘密情报局知晓为我们这四个‘危险分子’带路的,是他们精心培育的优秀俊才,怕是恨不得整个组织干脆原地解散删号重来吧。”四人中最为严肃正经的歌德难得展现一下冷幽默,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的俄罗斯青年,“自从上次柏林一别,已经过去快四年了啊……和那个魔人之间的‘四年之约’,马上就要到了。”


    “是啊,是该终结一切的时候了……几位,请随我来吧。”


    契诃夫彬彬有礼地向着眼前的四位超越者发出邀请。


    ……


    傍晚时分,安娜从市中心一家常去的面包房走出,刚刚采购完接下来几天的主食面包。当然,购买的量比起平时减半,毕竟这段时间家里只有她自己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小委屈,最近费佳和她通电话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也不知道在横滨忙些什么。虽然她不想像个监控器和遥控器似地远程把控她的丈夫,她明白任何人都是需要只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的……可还是会忍不住想,距离没有产生美,反而会让所谓的七年之痒提前?


    算算时差,现在日本那边已经是深夜了,如果她电话打过去,会不会影响费佳休息?


    哦,算了吧,按照她对她亲爱的丈夫的了解,没有了她在一旁监督,他绝对会熬夜熬得更加放肆,甚至放飞自我地彻底通宵,她都能预见他回来时那绝对令人不忍直视的黑眼圈了。


    打?不打?打?不打?


    心中纠结拉扯了一番后,安娜最终还是单手搂着装了一纸袋的长条大列巴,空出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等待音响了没两下,电话便接通了。


    “我亲爱的费佳,果然你唯独在熬夜的问题上无法遵守和我的约定呢,日本那边已经快要凌晨了吧,你果然还没有休息。说吧,你的电脑是不是又要陪伴你到天明了,嗯?”


    果然被她逮到了吧,这个让人心疼的熬夜鬼。


    【安妮娅,你这是在钓鱼执法……只是,我此刻还未睡,是因为我也在等待着你的电话啊,我知道的,亲爱的安妮娅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我们是如此的了解彼此。】


    哦,上帝啊,这种鬼话简直……


    “费佳你总是擅长用给我塞蜜糖的方式来平息一切的不愉快,但不得不说这太有效了。”


    这种鬼话简直是该死的甜蜜,她甚至都能想象到费佳说着这话时看向她的神情了,那种神情令人着迷沉醉到根本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啊。


    不过,她还是要强装一下的,不能这么快就缴械投降。


    “那么,费佳,你知道今天已经几号了吗?”


    【当然,以上帝的名义起誓,向妻子许下的承诺我定会遵守……我会在你的生日前赶回来的,安妮娅。】


    距离安娜九月十二号的生日,只剩下一周了。


    听到如此虔诚的许诺,安娜是彻底一句加重的话语都说不出口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生日能够快一点到来,她能够快一点再次拥抱住她亲爱的丈夫。


    如此一来也好……让她安心。


    让她安心,彼此间的一切都未改变,一切都会一如往昔,一如往昔共度的这六年时光。


    就在分神的这一刹那,不小心与自己迎面走来的人肩膀碰撞了一下。


    原本倒还好,撞的这一下对于安娜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


    但不好的是……


    碰撞后,她本能地将肩膀闪避,结果她怀中纸袋里那条长长的大列巴不巧地抡到了对方的鼻子上。


    只见那个身型削瘦的男人低头捂着被大列巴“攻击”了的鼻梁,踉跄了两步险些栽倒。


    “先生,您没事吧!”


    听到男人叽里咕噜地嘟囔了句什么,好像是法语?对法语没太多了解的安娜有些一头雾水。


    罗曼?罗兰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鼻子,一边在内心腹诽着他一会儿绝对要找家法式面包店买法棍吃,才不要吃这简直能当武器使的俄罗斯大列巴!


    当然,现在比起面包品鉴,更重要的是……


    一点点将揉着鼻子的手拿开,将自己完整的面容展露出来,缓缓抬起头,与对方四目相对……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从双方各自的眼神中划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路人。


    然而,彼此就这么平静无言地注视了对方数秒,最终打破了这一诡异的对视的是……


    “先生,您流鼻血了,非常抱歉,需要我送您去医院吗?”


    终究是安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毕竟这人都流血了啊。


    罗曼?罗兰:“……!!!”


    第130章 Yokohama (3)


    130


    街角处一家法式咖啡馆, 咖啡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自觉便放松了身心。


    靠窗的一桌,相对而坐的一男一女品尝着各自点的咖啡, 只是表情各异。男人很享受当下的咖啡时刻,女人则是对此刻的状况有些无言以对。


    “嗯,果然还是要来上一杯我们法国的cafe au lait才能挽回我流失的生命值。”


    罗曼?罗兰举止优雅地将手中的咖啡杯缓缓放下, 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叹,那常年苍白的肤色似乎都红润上了几分。


    看起来的确是一位颇具魅力的法国绅士……如果忽略掉鼻孔里塞着的止血卫生纸的话。


    对面,手持玻璃杯的安娜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喝掉自己点的热可可, 并在心中琢磨着自己应该不是被这个法国人讹上了吧?


    刚刚在街上,不小心一大列巴把这人鼻子砸流血后, 她有提出过要不要送去就医,结果这人在用随身带着的纸巾堵住鼻孔物理止血后, 表示不用那么麻烦,请他喝杯咖啡补补失去的能量就好……但是要法式咖啡馆才行,俄式的咖啡不要。


    ……话说, 流鼻血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喝咖啡吧, 真的不会加剧伤势然后算到她头上吗?


    “你,很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个女孩。”


    罗曼?罗兰注视着安娜, 突然如是说道。


    “很老土的搭讪方式,这位先生。”安娜对于这种鬼话嗤之以鼻, 忍不住毒舌了一把,“这算是你们法国男人的种族天赋吗?”


    罗曼?罗兰:“……”, 还请不要开地图炮。


    咖啡馆里放着一首经典法语老歌,仿佛让馆内的时光静止住了一般, 萦绕在咖啡醇香中的客人们也随着幽远的曲调追忆起过往的岁月流年。


    轻叹了一口气后,罗曼?罗兰单手拖着下巴, 将此刻与自己相对而坐的女人映入双眸,并在眼眸中一点点幻化为曾经那个稚嫩的少女,口中则在娓娓道来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是真的很像……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可能已经有,十年了?十年前在莫斯科最混乱的时候,我来过莫斯科,那是在莫斯科郊外的一个小镇子上,感谢那个小镇上还有家不算太正宗的法式面包店。就是在那个小镇,我遇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在那个一切都被洁白冰封的大雪天相遇时,我差点以为那个女孩已经被冻死了。那个女孩和你一样,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和一双近乎透明的碧色眼眸,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仿佛这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痛苦。然后,我请那个女孩在镇子上的那家法式面包店吃了面包。”


    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安娜评价道:


    “听起来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里的小女孩遇到了好心人,从而逆转了命运,改写了原本那个悲伤的结局。”


    收到如此反馈,原本在品味着杯中最后一口cafe au lait的罗曼?罗兰险些毫不优雅地将这口咖啡笑喷出来。


    是开心的笑。


    “不,改写了小女孩命运的并不是这个给予面包的好心人,而是小女孩自己……能够说出这种有趣的话,看来小女孩之后很幸福啊,真好。”


    说完这句有些莫名的话后,罗曼?罗兰整理了下衣服,微笑着起身,


    “谢谢你的咖啡,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再见。”


    ……


    走出咖啡馆没几步,罗曼?罗兰停下了脚步,侧转身,透过窗玻璃看着依旧独自坐在窗边的安娜。


    和十年前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呢……


    十年前——


    那一年冬天,积压多年的动荡终于不可挽回地一触即发,俄罗斯国内局势大变天,从高官要员到平民百姓都经历了一波大洗礼,包括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KGB也是顷刻间解散,一切都变得混乱。


    自从全球异能大战结束后便隐退云游的罗曼?罗兰在那个萧索的冬天途径了莫斯科郊外的一个小镇,那一天大雪纷飞,街道上空无一人,让这个寒冬看起来更加凄寒。


    街边一个破旧的木头长椅上,雪已经积起了不薄的厚度,而椅子上安静地躺着一个金发少女。雪不断地落下,落在少女裹着的破旧的大衣上、落在少女那没有一丝生气的惨白的面庞上,一幅颇为凄美的画卷。


    少女仿佛就要由这场大雪献上最后的送葬,无人问津地消融在这片洁白中。


    面对如此场面,恻隐之心乃是人之常情,即使是超越者也一样,终究生而为人啊。罗曼?罗兰停下脚步,摘下头顶的帽子,微微躬身,并做着祈祷的手势。


    愿这孤苦的灵魂能在上帝的怀抱中得到安息……


    “……我没死。”


    突然响起一道平静无波却在这寂静的雪天显得格外空灵的声音,伴随着少女缓缓睁开的眼睛。


    顿时惊得罗曼?罗兰下意识连飚一串法语平复自己受到了冲击的小心脏,看向这个突然“诈尸”的少女,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止住了……因为少女眼中的神采一时间令他怔然。


    那是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眸,充斥着极致的迷茫混沌与极致的空白虚无,已然从这个世界剥离一般。仿佛她真的就此被这场大雪、被这个寒冬带走,也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而且,他的异能有从这个少女身上感应到……


    “要吃点面包吗?我请你。”


    很狭小的一家面包店,这个镇子上一对儿有法国血统的夫妻开的,店里没有设桌椅,买好面包的二人便站在店前的屋檐下开吃。


    罗曼?罗兰一边吃着自己买的可颂,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正在机械性地啃着根法棍的金发少女,少女的个头才堪堪到他的肩膀。


    原本他是打算买两个可颂的。这种大雪天,一手香甜绵软的可颂,另一手来杯法式热饮,才叫做享受。


    然而这个小姑娘却指着面包店橱柜里的法棍说她要这个,还说什么这种面包像俄罗斯的大列巴,充饥又有嚼头。


    开什么玩笑,这种毫无艺术性的大列巴怎么能和他们的法棍相比,法棍赛高!


    索菲娅面无表情地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望着屋檐外这场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大雪。


    其实吃什么她是无所谓的,甚至于如果不是这个路过的法国人把她叫起来吃面包,她真的会就此在这场大雪中逝去也说不定。


    因为,她也不知道活着要干些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啊。


    罗佳死在了东国边境的那场大雪中,临死前说了一串她难以理解的话,而她甚至无力将罗佳的尸体带回去,就这么把他留在了那片雪原里。


    而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莫斯科后,却发现到处一片混乱,甚至连KGB都轰然解散了,她猝不及防地连最后的社会身份都失去了。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无处可去,身边更是空无一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出了莫斯科城,四处游荡。


    没有过去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何处,之后给予了她数年“人生”的罗佳也不在了,而如今她更是孑然一身的孤魂,活着与否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件无所谓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很残酷吗?她不知道,除了呼吸还在继续、心脏还在跳动这种生理特征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如果在旁人眼中她活得很惨的话,那么好吧,她的生活就是这样了。


    “为什么要请我吃面包?”


    将一整根法棍消灭完后,从始至终一直沉默着的索菲娅终于开口,问向这个让她被动续命了的“好心人”。


    “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吧,生活本身已经够苦涩了,如果能用给予他人的方式让彼此苦涩的生活都增添一些甜味,那也没什么不好。”


    罗曼?罗兰一边继续细嚼慢咽着自己手里的可颂,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


    “既然你也认为生活是痛苦的,那么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呢……”说着这话时,索菲娅毫无情绪,像是在拷问对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视线斜睨向身旁的法国男人,“或者说,你觉得现在‘拯救’我这种可怜鬼的行为很英雄,这是你的英雄主义,你享受这种当英雄的感觉?”


    刚刚吃完可颂包,正准备把另一手握着的纸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的罗曼?罗兰在听到这话后,险些笑喷出来。


    “哈哈哈哈哈……咳咳……!”


    索菲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又笑又咳的男人,完全不理解对方的情绪。


    接着,她听到男人在长叹了一口气后,用一种释然到仿佛已同这个世界和解的声音说着……


    “的确,生活的本质就是这么的残忍,残忍又痛苦,但我的英雄主义并不是自以为是地去当救世主。自认为自己是救世英雄的人,也许对他人而言却是避之不及的恶魔。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


    比起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当世界的英雄,能够满怀热情地去拥抱生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而那样的人,是幸福的。


    ……


    “现在的你,不是挺好的吗。看来这十年,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罗曼?罗兰轻叹着,接着便收回了望向窗子的目光,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召唤出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人形异能。


    “如何,约翰?她和十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


    【这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


    ——《米开朗琪罗传》by罗曼?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