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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081


    “风月?”


    向思莹看了眼本子, 她隐隐约约对这个本子有点印象。


    这个本子的导演没什么名气,剧本题材算是新颖且大胆,但是因为这个导演坚持追求真实, 外场都用真实场景, 投资耗费的财力人力太大, 所以一时间没人愿意接受。


    听说导演连配角都没找齐。


    向思莹解释,“这个本子还可以,但是导演没什么名气, 也没固定班底, 他一个人担任导演、编剧,最重要的是他们预算不足, 还拉不到投资。”


    向思莹提醒的很委婉:“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顾听思考了下。


    首先,她必须得承认, 这个剧本很好, 这就代表着能写出这个剧本的人不是庸才。


    其次, 导演追求真实,坚持用外景,某种方面来说也是与顾听不谋而合。


    至于投资……


    她的确有投资的打算,但她不是没有头脑的投资,不把钱当钱一股脑撒下去的做法那不是败家么。


    所以就算要投资,她也得先跟这位导演接触接触, 确定对方品性如何,值不值得她投这个钱。


    思考清楚以后,顾听点头:“嗯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等到向思莹离开后, 顾听重新拿起那沓剧本, 认认真真研读起来。


    她是真的觉得这个剧本好,但要是导演不值得投资的话, 她在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将这个剧本买过来。


    总之,最好做好两手准备。


    客厅重新归于安静。


    时不时的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客厅钟表上的秒针也在一格一格的晃动。


    突然‘叮咚’一声。


    顾听手机有消息弹出来,打破了午后难得的静谧。


    【葫芦娃七兄弟】这个群当中,开始了每日活跃度打卡。


    【四老板蒋云翊】:@葫芦娃公司目前唯一代言人,顾听我觉得我可以给你修改一下备注了。


    【四老板蒋云翊】:大明星顾听,这个怎么样。


    【大明星顾听】:都可以,我不挑。


    【老七宋树果】:顾听顾听你今天有没有事啊?没事我们聚个餐呗,都约了好久啦。


    【贺家老五】:就是啊,正好大家都能增进一下感情。


    【贺家老五】:毕竟我们这帮子人都是被老四硬凑来的,说实话之前都是听说过你们,突然被凑到一起我受宠若惊啊。


    【三老板谈馨】:@贺家老五,程贺桉……你这什么鬼名字?哪儿来的贺家?你是想被你们老程家开除族谱了是吧。


    【贺家老五】:也不是不可以,我不挑。


    【三老板谈馨】:……


    【贺家老五】:对了顾听你住哪一块?我顺便把你带过去。


    【大明星顾听】:多谢。


    顾听随手发送了一个地址。


    程贺桉似乎是在开车,难得没有打字,发了条语音过来,背景音里的风声十分明显。


    “好的,让我看看,这里离我这儿有些距离啊,但是也不算多远——”青年吊儿郎当的说完了前半句话,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语音也到此中断。


    葫芦娃群里安静了两秒,但也仅仅只是两秒。


    随后,群里第一个冒出头的是宋树果。


    【老七宋树果】:哪儿?你说你住哪儿?


    【老七宋树果】:御湖湾那块的庄园!!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是沈家的地皮吧。


    【三老板谈馨】:……我好像还想起来一点事情,上次顾听带过来的那个小孩姓沈。


    【贺家老五】:不是吧顾听,你老实交代你和沈二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抓心挠肺.jpg)


    看得出来这人是很急了,急的车停在路边,啪啪打字。


    隔几句发几段语音,表情包接连刷屏。


    【四老板蒋云翊】:……


    【四老板蒋云翊】:咳咳!


    【三老板谈馨】:你知道?


    【四老板蒋云翊】:算是知道,但这个……顾听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他们这群人里就只有蒋云翊知道顾听和沈随安的关系。


    毕竟他亲眼目睹过。


    其余人一开始都是被他凑过来的,彼此之间的交情也没深到知道对方私事的程度。


    群里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顾听来不及看完全部就被刷了上去。


    她慢慢刷下来,指尖停留在蒋云翊的那条消息上微微一顿。


    让她来说?


    顾听垂下眸表情平淡,唯独在描述他俩之间的关系时犯了难。


    她不是一个很擅长处理这类事情的人。


    如果是那个吻以前,她肯定直截了当的敲下‘合作关系’这四个字。


    可是那个吻之后,有什么东西似乎慢慢变了质。


    利益被情意所沾染,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但要说是夫妻关系又过于亲昵。


    思考许久,顾听缓缓敲下四个字。


    【大明星顾听】:合法关系。


    这样便很好。


    她说的简单,却不知道这几个字最引人遐想。


    【贺家劳务】:怪不得我说沈却这个名字熟,长得也熟悉,那是沈二的孩子啊。


    【三老板谈馨】:顾听你牛,连那家伙都能搞定啊。


    她刚发出去,后脚消息便不断滚了上来,甚至连闻阅年也抽空发了一条。


    【二哥】:?


    【老七宋树果】:二哥你快往上翻,超级震惊的事!


    【二哥】:知道了。


    随后有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贺家老五】:@大明星顾听,我到了。


    见状,顾听拿起手机起身出门。


    方管家悄无声息的从餐厅出现,笑眯眯的看着顾听离开,“太太是要和朋友聚会吗?”


    顾听嗯了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方管家:“好的我知道了。”


    “咔嚓”一声。


    玄关那边隐隐传来动静。


    顾听视线睨过去隔着屏风扫了一眼。


    大概看清是个人影。


    但金发十分明显。


    是沈却。


    他放学了吗?


    “我回来了。”


    少年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有精神,反而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他正弯腰换鞋,听见声音,沈却将鞋飞快放入鞋柜,随后直起身子。


    他视线上移,见顾听一副穿戴整齐的样子,有些好奇。


    “您要出去?”


    顾听点头:“跟朋友聚餐,今晚不回来吃饭。”说完补充一条,“你记得吃。”


    {小朋友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三餐必须得按时吃。}


    “牛奶也记得喝。”


    她细细叮嘱,叮嘱又不放心地看向方管家,对他说道:“您盯着他点,免得他不喝偷偷倒掉。”


    沈却瞬间涨红了脸:“我哪有!”


    就算有那也是以前干的,现在他喝牛奶喝习惯以后,就没有再干过那种事!


    顾听:“没有就好,我也是随口说说。”


    她换好鞋出门,朝着沈却招了招手,“再见。”


    之后再无回头,一路前行径直走向大门。


    也是这个时候沈却才看见,他们家庄园门跟前还停了一辆车。


    那辆车他从未见过。


    沈却眉头皱了皱,不放心的问:“管家爷爷,顾女士说是跟朋友,您知道是哪个朋友吗?”


    方管家:“不知道。太太并未与我说起。”


    闻言沈却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您也不知道吗?”


    “这个朋友我之前从没见过,也没听顾女士提起过……”沈却说,“对了,是男是女啊?”


    “不知道。”


    沈却:“……”


    那他知道什么?


    也不怪沈却这样想,顾听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很少出门,大家对她的标签下意识打上了宅这一字。


    她的社交活动少之又少。


    沈却没见过除了她的经纪人之外,还有哪个朋友来到家里过。


    所以当他突然听到顾听要和朋友出去时,一开始有些震惊,紧接着便下意识担心起她的安全。


    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算了。


    少年泄了一口气,有些烦躁的想着:自己有功夫操这闲心干嘛。


    他单手拎起包,“我先上去了。”


    方管家回:“好的,晚饭好了的话喊您。”


    沈却声音提不起的应了一声。


    之后便挟着散骨,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上楼。


    不过没多久,少年这幅模样就被另一种表情所取代-


    迈上楼梯后,沈却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


    他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自己房间外面多了什么东西。


    少年远远站在那里,站姿懒散,身材高大清瘦。


    他的神态中隐隐闪过一丝震惊。


    不远处,他的房间门口放着一瓶花。


    瓶身是玻璃瓶材质,瓶口很小,里边却容纳了几株品种不同的花。


    娇艳欲滴的玫瑰、天真烂漫的小苍兰、清雅淡漠的重瓣百合还有浪漫自由的风信子。


    沈却罕见的没反应过来。


    谁——


    在家里给他送了一瓶五彩斑斓的花???


    这人还挺有闲心的啊。


    怀揣着这种念头,沈却慢悠悠走近,停留在花瓶跟前。


    他弯腰蹲下来,指腹摩挲着花瓣,混杂着不同花种的味道轻飘飘传来。


    沈却闻了下,不难闻,但也称不上多好闻。


    他视线继续下睨,看向花瓶底端,那里压着一张卡片。


    沈却忽然有种预感。


    他不自然的抿了抿唇瓣,竭力将心里那股莫名紧张感压下,然后取出卡片。


    上边只写了两个字——聊聊?


    字迹龙飞凤舞的,不难辨认。


    是姜且留下的。


    第082章 082


    跟不怎么熟悉的人去吃饭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那就是双方都很尴尬。


    不过没关系, 顾听一直秉持着只要我脸皮厚,那尴尬的人就不是我这种概念。


    顾听坐在副驾驶座,眼睛直视前方, 面色平静。


    身边时不时觑她一眼的视线, 便是让她装作没看见也很难。


    在身边这人又一次转头时, 顾听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你的动作真的很明显。”


    程贺桉一愣:“什么?”


    顾听:“视线。”


    “你在观察我。”


    “你对我刚才说的那件事很好奇。”


    被人直接戳破,程贺桉也没有掩饰, 而是大大咧咧道:“是啊, 我这是第二次见你。”


    “幸会,我也一样。”


    要是换做蒋云翊听到这句略含客气的话, 一定会尴尬一笑。


    但程贺桉像是完全不在意对方语气中的客气,爽朗笑了几声, “是吗?那看来我的名号传开来了。不过传出去的是什么?浪荡公子风流哥还是程家那个不孝子?”


    他对自己有什么名声一清二楚, 也不在乎这些烂名声对他的影响。


    甚至还能将这件事拿出来做他们的谈资。


    “说说看顾听, 传出来的都是什么?”


    青年显然是对这个事情感兴趣极了,双手开车微微侧耳聆听。


    顾听突然发现不管是程贺桉还是蒋云翊,似乎都很喜欢直接喊她的名字,尤其是在说话后边加上她的名字。


    比如‘说说看顾听’又或者‘吃饭吗顾听’,这样轻松的语调似乎能在无形之中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


    “猜的不完全对。”


    在对方有意拉进距离,让两人相处不再生疏尴尬的情况下, 顾听也放松下来,姿态闲适道:“我听到的是你是咱们这一代里极少靠谱的人,稳重又踏实, 还想干出一份事业。”


    程贺桉手指不自主地捏紧了方向盘。


    墨镜下的双眼当中闪过一丝惊愕, 但只停留一秒便恢复如初。


    他吊着嗓音,夸张道:“呀, 我风评这么好吗?”


    “是谁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啧,稳重又踏实,这两个词听起来和我不怎么搭啊。”程贺桉笑嘻嘻的说着,“要是让我家老头子知道,估计会气的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胡闹,这两个词哪个跟我搭。”


    顾听:“蒋云翊。”


    程贺桉笑意一滞,“原来是他啊,这就不奇怪了。”


    他感慨了一声:“不过这家伙竟然能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他以前不是总骂我浪荡子么。”


    顾听说:“也许有的人透过你现象看出本质了呢。”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


    “或许吧。”


    顾听偏过头视线落在了窗外。


    京都的天一到六七点这个时间,日暮便开始下沉,远远看去是粉红色的一片。


    微云舒卷,鸦啼树梢。


    高楼大厦的影子被投射在道路上,半边天空似火烧。


    车辆飞速驶过,两人之后偶尔有话题便聊一两句,没有也不干涉,一个专心开车一个闭眸养神。


    “到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两人终于抵达聚餐地点。


    前几次饭局都是比较正式的场合,这次宋树果特意定了一个音乐会所,他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唱歌。


    刚推开包厢门,顾听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程贺桉烦躁的捂住耳朵,笃定道:“啧,老四的。”


    自从他们内部排了名,几人叫各自的排序算是越来越顺口。


    “跟叫魂似的。你别理他,他保准故意的。”说完还算绅士的伸出右手,示意顾听先进。


    “诶顾听你到了?”


    注意到包厢门推开,蒋云翊瞬间切回正常声音,举着话筒叫着顾听的名字。


    “嗯。”


    顾听就近坐下。


    她的左边是个狐狸眼的女生,顾听对她有印象,好像是叫谈馨?


    姓谈?


    顾听琢磨最近听到这个姓氏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还在哪儿听过来着?


    “诶顾听,你和沈总是怎么回事啊?”每个人都有八卦的兴致,尤其是吃沈随安的瓜,这种机会简直百年难得一遇。


    谈馨自然也不例外。


    顾听一坐在她的身边,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顾听笑了下抬杯掩住半边脸,语调悠闲:“合法关系啊。”


    宋树果凑了过来,“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合法关系,我想知道的是你们领证前发生的事?说说看呗顾听,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是怎么搞定二爷这座大神的?”


    “大神?”


    宋树果嗯嗯点头:“他跟我爷爷一个级别,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直降三辈。”


    沈随安以前也是小辈。


    只不过沈家倒台后,他一个人撑了起来,将沈家从下坡路重新带上了一个新高度。


    自从沈家产业链完善以后,他的地位也从二代纨绔子弟,上升到能跟老一辈平起平坐。


    顾听仰头喝了口果酒,姿势优雅,没有正面回答宋树果的话。


    契约关系当然不能说,她还记得自己有个改变命运的任务。但要让她自己瞎编,编她和沈随安有多恩爱,她也编不出来。


    在其他人的几次追问之下,顾听抿着唇含糊道:“我追的他。”


    “他很高冷。”


    顾听憋了半天,憋出四字:“不太好追。”


    “……”


    蒋云翊:“?”


    他怎么看那天沈二那架势,跟顾听嘴里说的,有点不太一样啊?-


    “什么地方也不说,给人留了一张莫名其妙的卡片,然后让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一间一间的找,最后才找到这里,这算什么?想看我的笑话?”


    别墅顶层的露台花园被设计师打造成原木风设计。


    差不多十年,最开始这间露台走的是轻奢格调,后来因为家里本来就闷,他们也越来越不爱说话后,沈随安将这件事情归咎于环境。


    他觉得家里简约灰风格能够影响人心情,所以改变了家里的装修风格。


    从原先的低调轻奢独栋别墅变为明亮的法式庄园。


    这期间大概过去有十年了。


    沈却推开顶层门走了进来,少年金发被晚霞踱上一层光芒,他换了身舒适宽松的衣服,纯黑色的风格与整个花园的色彩对比极为鲜明。


    很不搭。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少年停在门前面,单手插兜,眉眼抻起来。


    “那你找了吗?”姜且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头也不回道。


    “当然——”


    金发少年拉长了语调,“没有。”


    这句才是实话。


    这个地方算起来也是他俩‘共同’的秘密基地之一。


    姜且想跟他聊,只会选择这里。


    ……


    小时候父母刚离世那会儿,老宅被一把火烧没,沈随安带着他们搬了过来。那个时候他们与沈随安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么亲近,虽然叫着爸爸,但关系疏远甚至陌生。


    有些事有些话无法告诉他。


    他只能选择独自承受。


    沈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一个人待着。


    因为那场火的缘故,他不想呆在房间,不想呆在逼仄密闭的空间内……


    于是他跑到顶层散心,可没想到姜且也在这里。


    他们打了一架。


    拽对方头发、咬对方的胳膊、打他的肚子,最后彼此都伤痕累累。


    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恨着对方。


    ——也恨自己。


    姜且逆着光坐在沙发中央,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坐的端正,而是弓着腰背,清瘦的指骨搭在沙发一侧。


    “为什么会来?”姜且问他。


    沈却反问:“为什么不来?”


    哪怕是在正常说话,两人身上那股争锋相对的气势也没减弱。


    姜且黑眸定定看着他,“我以为你会逃避,像以前那样。”


    少年嗤了一声,神态松弛地扬了下眉,“你在看不起谁?”


    他以为他是他吗?


    沈却一字一句地说着:“而且,选择逃避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空气好似突然安静下来,刚才那股轻松的气氛转瞬不见。


    半空中的晚霞一点点暗了下来。


    凉风轻吹起,似是呜咽一般裹挟些许雾气,摇曳着花簇。


    “你说的没错。”


    姜且忽然一笑,素来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这么浓重的色彩。


    明明是在笑,眼里却悲意浓浓。


    “逃避的人是我。”他偏过头,望向远方,黑眸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却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他似是站的有些累了,随意往沙发上一靠,双手环抱,目光平静地看向远方。


    “可你这些年也不好受吧。”


    姜且突然出声,打断了沈却的思绪。


    沈却垂下眸,浓密纤细的睫毛也随之遮掩下来。


    姜且侧过脸来看沈却,抬眸,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不知是在嘲弄对方还是自嘲。


    “抑郁、自杀、割腕,沈却,你哪个没做过?”


    若说刚才的气氛好似凝固,那么现在周遭空气仿佛陷入了死寂。


    两人看着彼此,视线紧盯着对方,谁也不曾移开。


    被戳中了隐藏最深的秘密,沈却按理来说是该恼羞成怒的。


    可他现在内心平静的好似被戳穿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撩起眼皮,眸光微冷,唇角弧度渐渐拉平。


    “姜且,你以为你又好得很?”


    “你真以为——


    你精神病藏的很好吗?”


    第083章 083


    最后 一张遮羞布被撕扯开来。


    两人竭尽全力隐藏多年的秘密, 不想被他人发现的,就好似一张虚拟的网,全部在这一刻被对方戳破。


    气氛剑拔弩张。


    有那么一瞬间姜且觉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两人恨不得捅死对方的时候。


    他抬抬眼, 云淡风轻道:“嗯, 被发现了啊。”


    “但那又怎么样?”


    他折眉,身上的青涩气早就褪去,他也再不能用少年来形容。


    落日晚霞从天边慢吞吞沉下, 淹没、直至被黑潮吞噬。


    只留下一点残余的红边, 被大片藏蓝色封锁。


    “我有精神疾病。”他说,“这是遗传。”


    “我妈妈就有, 所以那年她得了病。”


    他没有明确指出是那个时间点,可沈却莫名知道, 他指的是沈迎六岁被带回沈家的那年。


    沈却闭了闭眼, 胸膛缓慢起伏, 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接下来姜且要说的是他们俩共同的过去。


    如果要向前,那么这些往事他根本没办法避免。


    他必须面对。


    姜且也是。


    沈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蜷缩在肘下的手指轻微颤抖了下,他面上若无其事,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可他内心在坦诚告诉他——他在乎。


    他真的……很在意、很在意过去的事。


    “姜瑶女士和沈随铭先生是高中同学,他们互为彼此的初恋,从高中谈到大学毕业, 他们谈恋爱谈了七年, 姜瑶女士未婚先孕,所以我比你早一年出生。”


    姜且垂下眼睫, 轻声道:“沈迎是在一个秋天出生的,九月十九。”


    “你是来年十二月。”


    “他早你一年零两个月,所以……他是哥哥。”


    最后一句尾音轻嗤又自嘲。


    沈却舌尖抵了下腮帮。


    他和姜且并排坐在沙发的一侧,只不过两人之间隔得距离很远。


    他们都背着光,任由初升的月光映在他们身上。


    “同年十月,你母亲与沈随铭先生结婚。”


    “自此以后沈随铭先生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组成了两个家庭。”


    这就是这段错综复杂关系的起点,起于某个人的贪欲,最终害了所有人。


    他与妻子互相折磨而死,他的初恋自焚而亡。


    私生子逃脱火海却坠入了声名炼狱,往后几十年都得背负骂声而活。


    轻易死不了。


    独生子缺爱又抑郁,自残割腕凡是能够伤害自己的事都做了个遍。


    想死,却苟延残喘至今。


    他亲生弟弟因他十几年不曾婚娶,肩负工作与家庭,将沈氏和兄长遗留下来的孩子当做自己的责任。


    许久,不曾有人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


    两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生,在此刻好似互换性格。


    往日端的清冷端正的人这会儿好似没骨头一般,窝在沙发里,身姿懒散。


    另一人则脊背笔直,双手环抱,面色平静地注视着远方。


    “我小时候很嫉妒你。”沈却突然出声,他的嗓音清浅、平静,要是细听的话还能分辨出青年语气里的轻颤,“因为你是在爱里出生的孩子。”


    “即便那个时候不记事,但很多事情我已经懂了,我知道他不爱我妈,也……没有那么爱我。”


    沈随铭是爱他的吗?


    曾有很多次沈却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这么多次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他不爱他。


    他才不是被人期待、在他的祝福里到来的孩子。


    就连他的妈妈也没有那么爱他。


    他的父母都只将他看作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猫小狗,高兴了招来逗一逗,不高兴了就挥挥手让他滚,爸爸不爱他,妈妈也不爱他。


    他的记忆里大部分母亲的样子是温和的。


    可这不代表他就忘记了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他还记得……嫁给沈随铭后,她过得并不幸福。


    她总是告诉他,要抢夺属于自己的一切,她在沈却最渴望陪伴的时候,将他丢给管家。


    如果他吵、他哭,那她就会将他关进小黑屋,让他一个人待着,直至冷静为止。


    这是爱吗?


    这是……爱吧。


    沈却也不确定。


    但他很确定的是,哪有当母亲的给自己孩子取‘却’这个字啊。


    却,有退、去掉、避免、回转之意。


    可这么多,没一个是代表祝福的。


    沈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看——


    他就说他不是在祝福里出生的孩子吧。


    所以,他嫉妒沈迎,嫉妒的快要疯了。他真的好羡慕他,好嫉妒他,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够提醒他,他沈迎是在爱里出生的孩子。


    他是被爱包围的啊。


    姜且睫毛颤抖了一下,他抬起眼睛,声音轻若未闻,“嫉妒我?”


    黑发青年慢吞吞道:“是我嫉妒你才对。”


    “你光是出生这一条就胜我千百倍,沈却,你是能站在太阳底下生活的人,而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可是他爱你!”沈却突然大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


    他的身体紧绷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青年眼角泛红,在喊出来后立即别过头去,像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幅蠢样。


    他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不断呼吸,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


    可是……他做不到。


    内心压抑多年、积攒多年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在今天全部释放出来。


    他的理智隐隐在失控边缘,可是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阿姨爱你、他也爱你,在我出生的前六年,你享受了一对相爱的父母之间最健全的爱!可是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些东西。”


    他低着头,刚才挺得笔直的脊背骤然间弯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我从来没有——”


    少年的声音在哽咽间破碎的不成样子。


    即便如此,他仍旧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从来没有!”


    “他们没人爱我。”


    沈却拼命咬着下唇,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掩盖哭泣,可越是这样眼泪就掉的越多,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


    “我是。”


    “我是……被丢掉的人。”


    “他们都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她要我去死,她要我去死……”


    沈却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在姜且面前,他将自己所有的骄傲、傲骨全部打碎,击溃在地,以如此狼狈的模样痛哭。


    “就连你——”


    “你他妈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耿耿于怀十几年,可我他妈这些年什么时候提过这点?”


    少年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讨厌你。”


    月光隐下来,露台上开了一半的灯。


    沈却的脸一半被灯光映的发白,一半掩在阴影当中。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怨恨一并发泄出来。


    姜且回望着他。


    半晌,别开脸去,“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在你看来我应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毕竟我拥有了父母的爱。”姜且阖了下眸,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语气依然平静,“这我承认,在六岁之前我的确是幸福的。”


    “我和你说过,我讨厌你是在我知道我是私生子之后。”


    他眼神稍黯,眼底染上一抹自嘲,“你可能并不清楚私生子这个身份对我的意义。”


    “你以为只要你不提,我就不该介意。”


    “可你不提有的是人提。”


    “在老宅住的那些时间,我每天都能听到旁人对我的议论,他们在背后骂我是野种、骂她是小三、婊.子……很多很多难听的话。”


    姜且也低下头,脊背微弯,脸上情绪平淡、没什么大的起伏变化。


    他的眼里夹杂着一份疲倦,给沈却解释着:“从小骂到大。”


    “他们……让我去死。”


    青年眼眸漆黑,嘴唇动了动,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鼻尖微酸,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在弟弟面前表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可情绪这种东西,一旦涌上来便无法轻易控制。


    “我能怎么办呢?沈却。”他自嘲般说着。


    说至最后,他的尾音明显带上几分哽咽,青年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我知道我该死,可我也怕啊。”


    “你看我是不是很丢脸,说着想死却做不到。”


    这么多年他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却从未自杀过一次。


    他每次都在坚持,哪怕很辛苦,也在坚持的活着。


    苟延残喘、艰难的活着。


    “方姨曾经戒备我,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姜且说得很慢,但咬字清晰,在沈却微耸起耳朵后,喘了口气。


    “她说,我不该抢夺属于你的东西。”


    姜且靠在沙发背上,像是突然松泄了浑身的力气,脸色苍白又无助。


    “可是小却……”他的眼眶干涩到疼痛,哭不出来,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缓了一缓。


    这是不带戏谑、嘲弄、故意、装出来的,除了这些意味以外,姜且第一次好好喊他的名字。


    沈却一顿。


    垂在身侧的指尖忍不住发颤。


    他听见他说:


    “不管你信不信——”


    “我从来没有想过,抢夺属于你的东西,甚至,属于他的那份股份我也一分不沾。”


    第084章 084


    空气安静了好一阵。


    露台的风夹带着晚夜的凉意, 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原本低沉的情绪一并吹散了去。


    “我知道啊。”


    并排坐在另一侧的少年语气闷闷的,不知何时他的坐姿也松懈下来, 靠在沙发的一侧, 琥珀色的眸折射出月影。


    “我一直都知道。”他说, “你们都太小瞧我了。”


    “总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在意那个……”沈却嗤了一声,眉目半折, 懒惰地耷着眼, “好像我才是小气的那个。”


    因为刚才哭过的缘故,少年漂亮的脸上充斥着未擦干的泪痕, 嗓音低哑,但他尽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不想以这幅狼狈的样子面对姜且。


    “可事实上, 你们才是小心眼的那个人。”


    金发少年一字一句地直述, 半点不怕惹人怨恨。


    他的眸光看的很远,望向远方的天空,声音清澈,“你说是吗?哥哥。”


    空气好似突然陷入了死寂当中。


    在那句话、不……那个称呼之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这么多年没有好好叫过,彼此都会有些不适应。不同的是一个是单纯的不适应, 另一个则当场愣住。


    姜且瞳孔地颤。


    他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握紧,没有确认对方叫了他什么,而是装作镇定自若地回答:“是。”


    “我承认我小心眼。”


    “以最大恶意揣测你。”


    过去被尘封多年的回忆一旦打开某个口子, 再说起来时也容易多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两人才争吵过, 才将内心的愤怒发泄出来,这会儿两人情绪出奇的淡定。


    比起刚开始互相装出来的平静, 这会儿两人是真真切切的吵累了、说开了,所以归于平静。


    “你看,你承认了。”沈却蓦然一笑,脸上表情淡淡,他放松了姿势,曲起一只膝抱着腿道,“我好像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句话。”


    姜且侧眸:“是吗?”


    “或许?”


    “因为我发现这么多年的怨恨也好、彼此讨厌对立也罢,都不能否认的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你我就是血脉最亲近的人了。”


    沈却曾想象过,假如姜且不存在,若是这个世界只留下他孤零零地一人,那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别误会。


    他那个时候压根没有与他和解的意思,他只是想的是,哪怕到死也要互相折磨。


    要是留下一人死亡,一人忍受生的折磨,那可太不公平了。


    听到沈却这番充斥着稚气的话,姜且难得没有反驳,而是低笑了一声,“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有时候真要感慨他们不愧是兄弟呢。


    要么一起苟延残喘的活着,要么一起痛苦死去。


    他们就该互相折磨。


    沈却环臂靠在沙发上,“说起来,你放在我房间门口那瓶花怎么回事?”


    “花园里摘的。”


    沈却:“我知道是花园里摘得,再说哪家花店送花能送那么丑一包装来啊?”


    “……嫌弃别要。”


    “我不。”少年撇了撇嘴,“我是问你原因,为什么要送我?”


    姜且黑眸沉沉,长睫拓下一层阴影,散散垂下,“我以为你会知道。”


    金发少年震惊:“……你当你是顾女士?我还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姜且叹了口气,温吞道:“回礼而已。”


    “哦。”


    姜且应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他偏过头看向沈却,“不过……你是怎么听到顾女士的心声的?”


    沈却被问的一怔。


    少年慢半拍地眨了下眼,“好像就是那样突然听到了。”


    回答完毕后他犹豫了下,又问道:“我们这样算不算侵犯顾女士的隐私权啊?”


    姜且瞥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是沈却还是清楚地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在说‘真难得,你竟然还会知道隐私权这三个字啊’。


    沈却:“……”


    这家伙什么意思?他从前只是不学好,又不是不学习!


    算了。


    看在刚和好的份上,他现在不出声怼他,沈却努力压下火气。


    “你真应该感谢顾女士。”少年压着火道。


    他本以为姜且也会顺势呛他两句,毕竟他俩从前互呛习惯了,却没想到青年却只看他一眼,然后点了下头,“嗯。”


    “你说得对。”


    不是跟沈却故意唱反调,而是真心实意,句句真心。


    “我很感激她,她给了我们一个正常的家。”


    提到家这个字时,青年尾音绵长又眷恋,他的目光看得很远,“放在半年前,我根本不会想到,我会有和你坐下来好好聊天的场面。”


    “我也想不到,我竟然能撕下从小就让我反胃的伪装,在大家面前做真实的自己。”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可笑。”姜且自嘲了一下,很清楚地知道沈却讨厌自己的那副模样,轻轻开口,“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我装的楚楚可怜,引起别人同情吗?”


    沈却点头:“现在也一样。”


    “但我现在竟然有些能理解,毕竟背负一个别人根本喜欢不起来的身世,再加上自己寄人篱下的不安感,你要是不示弱的话或许根本活不下去。”


    “不安感?”青年嘴角吞吐了一遍这三个字,思考几秒后爽快承认,“是,直至现在我依然也有。”


    “之前说嫉妒你,现在也不例外。”


    沈却愣了愣,眨了下眼睛:“你现在又嫉妒我什么?”


    这人今晚嫉妒心是爆棚了吗?


    姜且直视他的眼睛,神态悠闲道:“大概是……嫉妒顾女士更爱你吧。”


    话音落地一片死寂。


    沈却半天没有搭话,依他的性子实属不应该。


    不过姜且在说出这话后一直看着沈却,目的就是想看一下他的反应,虽然目前表现出来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的额角忍不住跳了一下,气到折眉,“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姜且:“……?”


    他这愚蠢的弟弟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怎么又扯到他跟他炫耀一事上去了?


    姜且:“沈却,我是说我在嫉妒你。”


    以前不愿承认的事情,今天他承认了好几遍,没想到沈却这次竟然直接不相信了?


    这算什么?


    一瞬间,姜且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沈却忍了又忍,“但你说这些话不是来向我炫耀的吗?明明顾女士更喜欢你。”


    姜且眉心挑了挑,缓慢抬起双眸。


    这下他终于知道哪里出错了。


    “你是说,你觉得……顾女士更喜欢我?”他挑起半边眉,双手环抱,视线轻而易举掠过对方忍着怒气的眼,“我理解的应该没错。”


    沈却:“……”


    行。


    少年舌尖抵了下腮帮,面无表情。


    哪怕和好了,他哥这狗比样依旧没改的掉。


    也挺不错。


    这就证明了哪怕他俩过去斗的那么厉害,身上的特质至少没看错眼。


    他哥,狗。


    沈却凛着眼神懒洋洋‘昂’了一声。


    姜且:“……”


    他确实不太想无效沟通,但今天这个情况,有些事情好不容易说开了,要是不接着说下去,那恐怕又得等很久了。


    思考须臾,姜且叹了口气低低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可我觉得顾女士更喜欢你。”


    他不顾沈却下意识反驳的眼神,眼神恣睢,掩去一抹暗潮,“她不爱管闲事,这点我们有目共睹,即便如此她也会去学校为你出头,替你撑腰。”


    “虽然我不知道在监视器和录音笔这里,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猜,你们的关系就是这件事以后拉进的对吗?”


    提到监视器和录音笔,沈却的思绪忽然被拉回了以前。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姜且并不意外,情绪淡淡道:“她上综艺主动选择的人是你,甚至陪你去赛车,带你租了公寓,为你做饭,在你幽闭犯了的时候安慰你……还有很多。”


    他直视沈却的双眼,“所以我说,我嫉妒你。”


    沈却垂眸,“但是她对你的态度总会更好,有时候跟你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她在乎你的感受,就连让你别装,都是为了让你做自己。”


    她从来都没跟他说过,让他做自己。


    姜且一愣,眼睑低垂,“是吗?”


    他轻轻地问。


    姜且的确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大多数都是看着顾听和沈却的互动,所以会忽略顾听与自己说话时的语气。


    “我骗你干嘛?”


    沈却下颌线绷紧,眼里闪过一丝轻微的委屈,转瞬即逝。


    “算了。”沈却装作大度的说,“顾女士喜欢谁是她的事,反正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哪怕她没有那么喜欢我也没关系。”


    他顿了下,似是有些羞赧所以垂了下眼,声音放的很轻,“反正我喜欢她。”


    耳畔突然变得很静、很静。


    隔了很久,沈却才听到身边低低响起一句声音。


    “我也是。”


    不论顾听喜欢谁不喜欢谁,这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他们只要知道这个家在慢慢变好,自此以后,他们也是会享受双份爱的人了。


    这两份爱,是来自‘父母’的爱。


    两个本不该承担这份责任的人,却用他们的行动,慢慢补全了属于他们的这份爱。


    第085章 085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隔了很久, 久到沈却以为他们俩的谈心就要结束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轻若未闻的询问。


    沈却下意识没反应过来,“什么?”


    姜且耐心重复:“我是在问, 你以后要做什么?”


    他的语气低低的, 带有几分无奈, “总不会到现在也没想过以后的事吧。”


    他似是随口一说,偏偏戳中了沈却的心事。


    原本还算轻快的少年陡然沉默,琥珀色的眸里蕴着几分迷茫, “我好像……真的没有想过。”


    他总觉得长大离他太远, 但似乎就是一晃眼的事。


    沈却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因为刚才争吵了一趟, 这会儿他算得上口干舌燥,喉咙干痒的要命。


    “我大概想当一个赛车手。”


    “赛车手?”


    “嗯。”沈却点点头, “我享受那种在赛场上追逐的刺激感。”


    姜且沉默了下, “你喜欢就好。”


    沈却意外地看他一眼, 没有说话却正好撞上姜且的目光。


    青年眉目微敛,见他很惊讶的神情,不由得询问:“怎么了?”


    沈却:“只是很吃惊你竟然会说这种话。”


    “放在以前,你那冷冰冰的嘴里吐出来的只会是‘不务正业’四个字。”


    “哪怕你对这个职业并没有意见,但因为是我,你也一定会阴阳怪气的几句。”


    姜且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毕竟他也觉得沈却说的是事实,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就会这样做,但现在没有必要了。


    “照你这样说, 我从事的这个行业岂不也是在不务正业?”


    沈却笑了一声, “我可没有这样说。”


    姜且继续问:“那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先参加比赛,一步步来。”沈却脑袋里大概有个计划雏形, 但实施起来比较难,“最近有一场赛车比赛,我想报名参加。”


    姜且想了一下,问:“年龄呢?”


    一般这种比赛都应该有年龄限制,虽然沈却个子高,长得也一大只,但这家伙才15,刚上中学的高一生。


    见他话刚问出去,金发少年停顿了几秒。


    随后,沈却心不甘情不愿的补充后半句:“……青少年场。”


    姜且闷声失笑,“挺好的。


    沈却又问姜且,“你呢?还打算继续做明星做下去吗?我不是太懂你们这个行业,但听说你现在是男团?”


    “嗯。”姜且应了一声,看向傍晚的天空,沉吟很久才慢慢说着,“我以后大概会从事演员,像顾女士一样。”


    沈却嗯嗯点头,“很不错的理想。”


    姜且忽然看向他,少年的视线执拗又认真:“沈氏的东西我一分不会要。”


    “他留下的股份、资金,我什么都不会要。”


    “私生子享有同等继承权,这本来就不公平。”姜且垂眸,对某些观点提出了质疑。


    沈却:“……你又重复了一遍。”


    他叹口气,抬手捋了一把蓬松的发,“都说了啊……哥,别把我想的那么小气。”


    “我知道你不会要。”


    “更何况——为什么你们都默认资产分配的直接人应该是我,难道不应该是爸爸么?他才是付出最多的人,如果不是他,沈氏早被其余董事瓜分了。”


    姜且:“嗯。”


    “是我想偏了,需要我向你道个歉吗?”


    沈却定定地盯着他。


    说开之后,他们俩相处的氛围都感觉与以前不一样了。


    好多从前都不会说的话,说开以后,两人也能放下所谓的面子、心结,好好交流。


    顾女士说的很对,沟通的确是人与人相处最必要的一件事。


    “不用。”


    他舒展脖颈,装作不经意地说着:“如果真想向我道歉的话,以后对我好点就行。”


    说到这里沈却特意强调一遍,“或者别再像以前那样就行。”


    今晚聊的时间够久,久到天色从日暮过度到夜间,秋分后的微风习习,带着些许凉意。


    沈却看了眼时间后,站起身朝着露台门走过去,“明天要上学,我先回去了。”


    他的手搭在手柄上,正要往下按时,听到身后原本安静下来的青年忽然开口:


    “对你好……是要学着去爱你吗?”


    沈却手下意识一抖。


    他没回头,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漂亮的眸子中掠过一丝茫然。


    须臾,他清了清嗓子,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看你自己,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如果他觉得可以的话,他也会来爱他。


    门柄按下的一瞬间,沈却偏过脸低声道:“晚安,哥。”


    ‘咔嚓’一声。


    眼前再无人影,姜且收回偏过的视线,看向远方。


    ……


    京都某家会所里,音乐喧闹声鼎沸,好在隔音不错,不至于让各个包厢间的声音串联。


    “这个剧本的确很好。”


    几首歌的时间已经足够闻阅年查阅完一本剧本。


    他按灭手机屏幕,对着顾听说道:“你的想法我认为可以。”


    程贺桉举着高脚杯轻轻抿了一口,“但是,也得去看看那家伙值不值得我们投资。”


    顾听轻皱了下眉,“我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她的问题她会坦然承认,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更何况缺少人脉这方面她从一开始合作时就与其余几位说的清清楚楚。


    “没关系,我们有。”谈馨过来搂着顾听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了正在唱歌的宋树果和蒋云翊一眼。


    几分钟后。


    歌曲被暂停,蒋云翊和宋树果两人站在厅台前面。


    “什么?你们要我们两个去那个导演剧组应聘群众演员?”


    “喂喂喂!这太过分了吧,哪有一直逮着一只驴薅的啊。”蒋云翊双手环抱,不满的说着,“上次去宣发公司就是我,这次怎么还是我?”


    闻阅年微笑道:“那我们举手表决,老大你觉得呢?”


    坐在闻阅年旁边的是一位寸头青年,比闻阅年大几岁,眉毛浓密,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他不常说话,但存在感极强。


    “可以。”


    话音刚落谈馨立马举手:“那我同意。”


    女人小小的弯了下狐狸眼,“你们这是为咱公司考察去了,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蒋云翊眉眼上挑了下,皮笑肉不笑道:“来,你倒是把双脚举起来呀。”


    程贺桉坐在宋树果旁边,嘀嘀咕咕道:“其实我觉得这个差事也不错。”


    宋树果本来抵触心就没那么强。


    她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前二十几年来算是养尊处优,没体验过其他职业。


    让她去应聘群众演员,听起来会很有意思。


    更何况还是为他们公司招揽人才,想到这里宋树果瞬间有了动力,答应下来。


    蒋云翊:“……喂喂喂,你叛变的不要这么彻底!”


    青年扭头看向顾听:“小六你觉得呢?”


    顾听稍稍一愣。


    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他们喊她名字喊得时间久了,顾听也逐渐习惯,突然转变称呼她反而觉得有些新奇。


    “我觉得?”顾听单手托颊,慢吞吞思考,“我好像没道理拒绝。”


    七票有六票都同意,剩下一票是他自己。


    无奈之下蒋云翊只好同意。


    他是个行动力很高的人,哪怕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但既然答应了这件事,他势必会做到。


    所以当应下差事之后,蒋云翊就开始了解这位导演的生平,在其他人都在唱歌的时候,他安静坐在一侧,悄无声息的研究剧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听唱了一首歌后抽空看了眼手机。


    之前手机都静音放在包里,没响她就不会拿出来,所以一直没看。


    这会儿才发现静音的这几个小时里,她手机多了一连串未接电话,还有来自不同人的消息。


    【沈却】: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沈却】:要不要我们去接你?


    ——晚上10:19——


    【沈却】:顾女士?看到消息麻烦回我!


    ——晚上10:28——


    【沈却】:你是拉黑我了吗?


    【沈却】:看到你没回我哥消息,心里突然就平衡了。


    顾听哑然失笑。


    她看向界面里的那一串消息,心中又想笑又有点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大概就是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终于懂得关心自己的那种心态吧。


    她动动手指,回道:


    【love薰衣草】:回了。


    【love薰衣草】:不用接,会回去。


    【love薰衣草】:你和小且和好了吗?


    哪怕没有参与他们二人今晚夜谈,但顾听通过沈却字里行间里,表达出来的对姜且的亲近,大概猜到两人今晚关系似乎近了一点。


    不然,放在平常,沈却发的字就不是‘哥’,而是连名带姓的‘姜且’二字。


    界面跳转,顾听又回复姜且的消息。


    ——晚上10:19——


    【几道】:顾女士,时间有点晚了,真的不需要我们去接您吗?


    【几道】:小却说你没有回他的消息,我们有点担心您。


    【love薰衣草】:不用来接,现在回。


    顾听继续拨动手指,跳转到另一个界面。


    与之前界面相比,他们二人之间的聊天还算多,但也没有多到哪里去。


    不过这次对方只发来一条消息。


    【观】:在哪儿?


    【love薰衣草】:京府会所。


    她回复完毕后正要按下返回,没想到对方回的很快,几乎在消息弹出去的那刻就回了过来。


    【观】:我知道。


    【观】:我在楼下。


    顾听一顿。


    心似是不受控地漏跳一拍,她正要回复时,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观】:来接你。


    第086章 086


    顾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 光是看到一条短信,就已经达到心脏扑通乱跳的程度。


    她移开眸,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指尖, 然后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整自己的状态。


    调整好后顾听低头看界面上, 最后留下的那道消息——来接你。


    它孤零零地停留在两人的聊天界面。


    通讯的主人似乎也并不介意气氛的尴尬, 甚至不会发条其余消息来遮掩。


    或者说,他从发出消息的那一刻就不打算遮掩。


    顾听指尖一顿,触摸屏幕的手微颤了下。


    她其实不太猜的到沈随安在想什么, 但她想对方这么明显的转变, 大致……是因为那个吻开始的。


    那个吻——


    思绪顿时梦回昨晚,顾听眸里掠过一丝懊恼。


    醉意昏头, 她昨晚失了智。


    而今早沈随安因为工作,两人一天没有见面, 这也导致顾 听被忙碌的行程搅得头昏脑涨, 暂时忘记昨晚的吻。


    可一旦回忆起来, 一股似火球般的烫意忽地攀上她的脸颊,灼得她脸颊疼。


    顾听垂眸。


    她在输入框中敲了一句话后,又觉得不对删掉,再敲再删。


    几次三番下来,顾听放弃打字这种让人心烦的举动。


    她拎起包冲着其余人告别:“抱歉,我要回去了。”


    想到上次自己应承下的话, 顾听弯弯眼:“账我结了,大家玩的愉快。”


    程贺桉下意识道:“这么晚了,我送你, 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自从知道顾听结婚后, 大家也不会刻意去留她太晚回家。


    他们几个单身狗想玩多久玩多久,但已婚人士还是要注意一下分寸。更何况顾听的这位‘丈夫’不太一般, 他们都与他不太相熟,更不在一个层面上,所以大家难免有些犯怵。


    顾听:“不用了。”


    她原本打算说‘有人接’,后来又觉得这几个字未免太亲密了一点。


    万一有人起哄,问是谁接?


    这让顾听怎么回答?她还没忘记自己刚才在众人面前瞎编的借口。


    ——“我追的他。”


    ——“他还挺难追的。”


    这两句戏言被旁人当做笑料听听就算了,她可不想在当事人面前社死一回。


    想到这里顾听果断告别,转身离开。


    等顾听走后,原本一展歌喉的宋树果和蒋云翊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一个坏笑。


    “我有预感,来接老六的这个人不一般!”


    程贺桉端起酒杯吊儿郎当的笑:“还能是谁?”


    “说起来我是真的很好奇啊,沈二那样的人也能‘堕入凡尘’?他看着就像是孤家寡人。”


    青年语气里带了几分打趣。


    或许是因为那位常年带给他们的压迫太深,导致私下里难得能有开对方玩笑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不然,我们去看看?”谈馨抬手指了指门外,停顿,然后眼含笑意的说,“我还真想看看被倒追的人,来接追人的人,这两个人的相处是种什么样的画面?”


    尤其是这个被倒追的人放到沈随安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违和。


    “走,下去看看。”


    其余几人说干就干,步伐掠的飞快,生怕晚了就错过名场面。


    唯有蒋云翊慢吞吞跟在几人身后,满脸复杂,既期待看戏又不是那么乐于看戏。


    ……


    京府会所。


    黑色布加迪停在路边,油亮分明的车身与夜色融为一体,发动机早就熄火,在夜晚安静又无声。


    车窗半开,露出男人轮廓流利的线条,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袖口衬衫别起,目光朝顾听这边看过来。


    顾听很少看见沈随安自己开车的样子。


    或许是忙于工作,忙于各地奔波,在路上的行程他也要处理文件,大多时候他都配备专职司机负责接送。


    今天他一个人来的,没有穿往日标配的衬衫西装,随意套了件休闲T恤,碎发散在额前,那张看着冷隽的五官在此时竟多出几分柔和。


    他推开车门下车。


    指骨修长,微弯着按下车柄。


    隔着不远两人目光相撞。


    顾听垂眸:“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


    【希望那几个家伙不要下来。】


    【不,他们一定会下来。】


    他们?


    沈随安听到这前不搭后语的心声,不动声色地望过去,笑意噙在嘴边,“抱歉,只是有些在意。”


    顾听眨了眨眼:“在意什么?”


    沈随安眼角微勾,轻描淡写地在说:“在意昨晚。”


    气氛好似凝住了一般。


    顾听没吭声,视线下意识躲避,耳尖蔓延上一丝红。


    【他到底知不知道,成年人世界里的心!知!肚!明!】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挑破!】


    男人眉骨稍弯。


    乌发浓稠如墨,双眸狭长的眯起,带着几分寡淡的笑看过来。


    他知道啊。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打算掩饰。


    他只是想知道她的打算。


    坦白来讲,沈随安其实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年少时痴迷各种极限运动,懒于应付情爱一事,二十多岁又忙于工作,被迫承担起为人父的责任。


    活了三十多年,他唯一有好感的人是眼前这人。


    这点他承认。


    但要说他喜欢上了顾听,沈随安不觉得自己会到这种地步。


    他或许是孤单太久了,久到身边走进来一人,稍微散发着点光芒,他便忍不住被她吸引。


    可——这个人只能是顾听。


    要是换一个人,沈随安并不认为自己会容忍对方的靠近。


    更何况,他也能感知到……顾听一开始也在忍受自己的存在。


    两个彼此都不习惯的人,为了家庭、为了各种目的,降低自己的底线,不断磨合,直至习惯自己成为家庭成员中的一员。


    这本该很好。


    偏偏两人似乎都不愿关系止步于此。


    贪念推拥着两人前进。


    那个吻成了两人关系的转折点、催化剂。


    顾听那句话说的没错,成年人的世界里本该是心知肚明,有些事他本不应该戳穿。


    可他忍不住。


    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主动权的从来不是他。


    沈随安思绪骤然回转,他挺直腰背,瞳若点漆,“太太?”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漫长到顾听已经无法忽视这抹视线。


    她半垂着眸,在脑内模拟了一遍后才嗯了一声,装得若无其事:“昨晚?昨晚怎么了?”


    她脸上表现的恰到好处。


    沈随安未见端倪。


    男人眉目微垂,轻昵一声“太太不愧是演员”,可惜声音太轻,顾听并未听到。


    她仍旧保持着那副姿态。


    沈随安抬眸,忍不住有一种想要揭穿她的冲动,可他最终还是压下那股念头,克制地笑了笑,“不,没怎么。”


    “只是酒意上头做了一些失智的事。”


    顾听附和道:“那这样的话,下次记得别喝醉——”


    话没说完便被男人打断:“可惜,醉酒的人不是我。”


    他的目光落在顾听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嗓音旖旎,“是你,太太。”


    男人落眸注视着她,慢慢抬起手,指骨微弯,停在自己的唇角边。


    顾听心里忽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测。


    【他——他要干嘛?】


    “你……”


    “太太早晨起来没注意到吗?”沈随安微微俯身凑近对方,示意她能够看得清楚,“嘴角肿起来了。”


    他点着自己的唇角,“我的也一样。”


    男人唇线修长微微上翘,隐隐能看见红肿的踪迹,“这还是我的初吻,听听那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他的嗓音轻而拖腔夹调,带着几分诱哄,提到初吻二字时丝毫不觉得羞赧,反而赤诚又坦然的承认——他情史干净。


    顾听瞳孔地颤。


    却因听听那个亲昵的不加掩饰的称呼时,悄然红了耳尖。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听听。


    以往,不是顾听,就是太太。


    顾听难免有些……不适应。


    【这家伙在说什么呀?】


    【救命!我现在到底该不该继续装下去?】


    顾听内心隐隐有点招架不住。


    沈随安眼眸幽深,半带打趣的说,“不猜猜看吗?”


    顾听:“……”


    【我猜个鬼啊!】


    【难道要我说是我做的!我做的!我做的!】


    顾听闭了闭眼,“可能是被蚊子咬了吧。”


    “是吗?”


    沈随安:“那蚊子……”


    他也有点夸不出来,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还挺有缘。”


    “竟然能咬到相同的地方。”


    话音落地。


    顾听敛眸,长睫微颤,细碎的夜光透过树梢枝丫洒落下来,在她身上拓下一层阴影。


    她抿了下唇,忍不住叹道:“你是没话找话说了吗?”


    沈随安笑了笑:“啊,差不多。”


    “可能是觉得太太在面对小却和小且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面对我时……语气不耐烦了点,话也少了点。”


    “在区别对待家庭成员上,太太似乎分得很清。”


    “似乎有点……不公平。”


    沈随安刻意加重某个字的重音。


    平心而论,在对待家庭成员这一方面,顾听的确忽略了他。


    一是因为顾听觉得他的情绪能够自控,不像小却和小且,在她刚来时情绪都处于决堤边缘。


    另一方面顾听总觉得自己看不穿沈随安。


    他将真实的自己藏的很深,叫人捉摸不透。


    顾听抬眸,像是做下了某种决定,“你刚才说——我昨晚酒意上头做了一些失智的事?”


    “嗯。”


    沈随安懒懒应了一声。


    下一秒,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颊。


    就如昨晚他抚摸她的脸一般。


    男人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那股熟悉、柔软的触感再次落在了他的唇角。


    像是棉花糖一般,绵柔又温软。


    但一瞬即逝。


    顾听落下脚跟,撑着眼定定地看向他,“是这样吗?”


    第087章 087


    “哇。”


    “哇!”


    “哇!!”


    开场哇声一片。


    用金丝点缀的圆柱后方藏着一群‘鬼鬼祟祟’的人。


    程贺桉探着头对着上方的谈馨说道:“老三别挤我啊!”


    谈馨忍不住推推他的头, 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想?还不是上面有一群头!”


    “别挤别挤,让我看看是怎么一个事。”


    闻阅年站在一侧, 遮掩住半个身体, 目光饶有兴致地望向不远处的两人, “呀,亲了。”


    话音落地一群人更兴奋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宋树果想要探出头去看, 但害怕被发现, 于是缩在人堆中间,将顾听和沈随安的相处尽收眼底。


    半晌, 她有些琢磨过来味了,“我怎么觉得, 看这样子……沈老板才是倒追的那一个啊。”


    一群人愣了愣。


    要是宋树果没有提醒, 他们可能还不会想到这方面, 可一旦提醒,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听这幅姿态哪像一个倒追的人,她和沈二一相比,沈二才更像是倒追的人吧。


    蒋云翊:“我之前见过顾听和沈二爷相处的画面,他俩……啧啧。”青年夸张的说着, “他俩之间明显沈老板是感情的下位方。”


    他指尖点着对面,言辞凿凿地笃定,“不信你们看着, 被这个吻影响到的人只有沈随安。”


    ……


    九月中旬的晚风好似催眠剂, 让人昏昏欲睡。


    吹过脸颊的风捎带上了一缕发丝,贴在女人的唇边, 如同那个吻一般,又轻又痒。


    “是这样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的声音与外表不算贴切,她的容貌漂亮迤逦,桃花眼张扬到具有攻击性,偏偏声音清脆动听,温凉如水。


    声音落地后她轻轻撩眼,安静地望着沈随安。


    她看见他的唇角似乎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后又因不确定而吞咽回去。


    【想要说什么?】


    顾听疑惑地在想。


    她不是沈随安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说什么,可凭表情也看不出个什么。


    【刚才那句话要说什么?】


    【我看见他张嘴了的。】


    沈随安垂眸,睫毛纤细黑长,在脸上留下羽扇般的拓影。


    原本的不安、忐忑,还有那句话的不合时宜,让他在将要说出口时收回。他擅自觉得那句话卑劣,又因骨子里属于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一时陷入犹豫。


    却不想被她看穿。


    一瞬间,刚才的犹豫退却全部清零,沈随安微撩起眼,黑眸里仿佛研开了沾水的墨。


    投下的月影斑驳映照在他的轮廓,男人眉眼微勾,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是。”


    “可太轻了,我没有感觉出来。”


    他下颌线绷紧,抬手触摸她的脸颊,感受到指尖的温热,沈随安下意识偏头,低眸靠近。


    但他并没有依靠男人的本能吻了上去。


    而是停留在她一寸之间,紧紧盯着顾听的眼睛,声音放的极低,呼吸声在两人之间这个紧闭狭小的空间打转。


    “我可以……再试一次吗?”


    他低声询问。


    将主动权又一次交给顾听,由她做决定。


    这就是他刚才想说的那句话。


    顾听抬眸看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掩下眸底心虚。


    【当然不行。】


    【那晚酒醉失智,刚才是个意外。】


    【现在……我还理不清自己的心。】


    顾听捏紧了指尖。


    ‘不行’二字刚酝酿到嘴边,还未开口,男人突然落下一吻,印在她的唇角。


    顾听瞳孔瞪大,双眸颤了颤。


    她的呼吸忍不住放轻,似是僵住了一样,不敢回应也不曾离开。


    她只感受到沈随安轻轻吮吸着她的唇瓣,如那晚一样。


    呼吸很快被男人身上的气息搅乱,交织着花香与檀木,缠绵又漫长。


    “……沈,”


    一个字刚蹦出口。


    沈随安下意识停住。


    他的唇角还留在顾听的唇畔,两人吻的都很轻浅,未曾张嘴。


    他的手始终保证在分寸间,垂在身侧,想探又不敢探。


    似是骤然被拉回神智,沈随安依旧保持半垂着头的姿势,低眸看她,“我也是。”


    他忽然开口,搅乱了顾听的思绪。


    ……什么叫我也是?


    “哇。”


    “我就说吧,被影响到的人只会是沈老板!”


    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道兴奋声,打断了顾听所有的思路。


    她顿时僵在原地。


    也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这个地方不止有他们两个人。


    【……】


    【我……要社死了。】


    顾听飞快退后一步,与沈随安保持距离。


    沈随安眉梢微扬。


    没有说话,只是侧身意味不明的看向某个方向。


    下一秒,人群一哄而散。


    “你、你们继续。”


    “继续啊,我们只是路过。”


    顾听默默捂住了脸-


    后半夜。


    顾听已经不想思考自己是怎样被接回来,然后一回来就下意识逃避对方落在她身上的那股视线。


    她也知道——


    虽然自己这做法有点渣,像是爽过后就提裤子不认人的渣男,但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一时半会儿还不想面对。


    顾听挪了挪脚步,声音淡淡:“我先上去了。”


    “晚安。”


    等了半晌没有等来身后的回答,顾听没有再停留,转头上楼。


    沈随安双手自然而然的垂在身侧。


    视线向上睨了一下,然后很快收回,折眉低笑。


    看吧,主动权从来就不在他这边。


    “晚安。”


    他轻声呢喃。


    ……


    暖黄色的灯带因为照不进走廊暗处,所以光影只洒了一半。


    顾听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背靠墙壁,双眸微阖。


    因为自己是一个不确定答案的人,所以她也不曾、不敢轻易去给另一个人答案。


    她喜欢沈随安吗?


    这个问题顾听自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变化时,就开始问起自己。


    答案是或许。


    或许是喜欢的,也或许是不喜欢的。


    最开始,她见色起意。


    顾听不得不承认,沈随安恰到好处的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所以她能够容许一个陌生人踏入自己的领地。


    她想,对方应该也是一样。


    但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罢了,沈随安对她是怎样的感觉,她无从可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顾听垂下眸,掩去黑眸里的低落,情绪淡然。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个‘外来者’。


    哪怕顶替了她人的身份,暂时获得这个世界的居住权,可她始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万一哪天她就回去了。


    若是轻易交换真心,等她离开,对方会选择怎么做?


    沈却和姜且又能在她离开之后,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相处吗?


    还有南南,他又会怎么样?


    这些顾听都不曾想过。


    一想就头疼。


    脑袋里太多想法全部堆积在一起,顾听被搅得头昏脑涨。


    或许是困意上头,顾听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去想。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恹恹垂下眸,朝着房间走去。


    洗漱完毕,顾听躺在床上,没过一会儿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当中。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


    恍然间,顾听似乎察觉到有人放轻动作上床,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久久不曾离去。


    但她实在是太困,虽对此心知肚明,却因懒得理会继续陷入睡梦里。


    “轰”地一声,天空被一道刺眼的光芒撕裂。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随之而来。


    顾听猛然惊醒。


    她睁开眼,眸底是未散去的朦胧,睡意被雷声驱散,顾听调整好呼吸后用手撑着坐了起来。


    房间很暗,遮光窗帘挡住了屋外的光线。


    她偏了偏头,沈随安静静地睡在她的身边,男人侧躺着,眉毛稍蹙,神色紧绷,身上的气息淡淡。


    屋外似乎下起了雨。


    滴滴答答的,有些溅在了落地窗上,卧室内寂静无声,依稀听得见男人匀速呼吸的声音。


    ——打雷了。


    顾听收回视线,恍然间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薄唇轻抿,视线低低望向沈随安,眸里掠过一丝犹豫。


    但没给她多少犹豫的时间,她便下了决定。


    顾听伸出手,不道德又不礼貌的摇醒对方:


    “醒醒。”


    顾听的声音被这场大雨覆盖,寡淡又低薄,“沈随安。”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视线微垂:“打雷了。”


    声音很轻。


    夹杂着雷雨噼里啪啦的落地声。


    即便如此,仍旧准确无误地传入到沈随安的耳朵里。


    男人半睁开一只眼,眉眼间怠懒又充斥着几分倦意,他的声线有些哑,“怎么了?”


    半掩的窗帘不知被打哪来的风吹起。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犹如一条银蛇,在长空里穿梭。


    沈随安带着几分半醒未醒的倦意,下意识将顾听搂入怀里。


    顾听一怔。


    身体无意识顺着他的动作摇摆。


    直至鼻尖撞入清爽凌冽的松木香,她才清醒过来。


    沈随安似乎没察觉到任何不妥,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她的发丝里,单手搭在她的腰间。


    自此,动作像是停滞一般,再无多余,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姿势暧昧又亲昵。


    让顾听既无防备又不习惯。


    他半闭着眼,腔调懒洋洋地,似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倦意浓重,尾音上扬莫名缱绻:


    “不怕。”


    第088章 088


    顾听瞳孔地颤, 难得失神。


    萦绕在身边的气味不由自主地溜入顾听的鼻子里,她安静地垂下眼,思绪流转。


    这个拥抱对于清醒时的两人来说是个很失礼的举动, 也是在清醒时各自不会做的动作。


    但这个时候, 两人都难得糊涂。


    一人半梦半醒, 倦意浓浓,一人分明清醒却宁愿装作不知。


    屋外雷雨声轰鸣,密闭严实的遮光窗帘隐隐间透过来几分亮光, 顾听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遭了, 她差点忘了。


    顾听瞬间推开他坐了起来。


    沈随安手中的力道随着她的动作松懈,他似是觉得奇怪, 裹含着倦意的狭了只眼,“怎么了?”


    “你……怕打雷?”


    被人从梦中唤醒, 男人声音还有些哑, 就连询问也轻着音。


    顾听张了张嘴又闭起来。


    【我倒是不怕。】


    【你儿子怕。】


    沈随安一愣, 慢半拍地眨了下眼。


    我儿子?


    小且还是小却?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沈随安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决定了人选。


    是小且。


    害怕雷声的是小且。


    沈随安骤然沉默,他单手撑着坐起来,眉目微蹙,心里暗叹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爸爸。


    姜且害怕雷声的事情他其实知道的不算早。


    最近几年沈随安撞见过一次。


    但那时小且在他面前掩饰的很好,让他以为他的心理问题不严重。直到那次家庭谈话后, 沈随安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不严重,只是小且将那些都藏了起来。


    不愿意让他知道而已。


    顾听定定地盯着他, 半晌露出一个微笑来:“我们去瞧瞧小且吧。”


    “嗯?”


    思绪被拉扯回来, 沈随安倦意上头,思维迟钝了半秒后, 重新应了一声,“嗯。”


    姜且的卧室在三楼,两人穿着睡衣静悄悄地路过沈却房间。


    途径沈却房间时,顾听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


    发现里边没有传来什么特殊的响动时,才放心上楼。


    “咚咚”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夹杂着窗外的雷声,一并汇入姜且的耳朵里。


    黑发青年蜷缩在被子当中,将自己完完全全裹在里面。


    雷声太大,他几乎分辨不清楚里边夹杂的细微的‘咚咚’声是从哪儿传来的。


    他垂下眸,浑身都在抖,湿发汗津津地贴在脸颊上。


    姜且忍不住咬紧牙关,试图再一次用这种老旧的方法渡过今晚。


    “咚咚。”


    又是两声。


    姜且恍然睁开眼,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不然他怎么大半夜听见了敲门声?


    思绪顺着雷声飘忽了一刻,但下一秒姜且忽然清醒。


    不对,是敲门声。


    他拽下被子,将自己从沉闷的棉花当中释放出来,然后带着疑惑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姜且忽然怔住,神情茫然了片刻。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试图理清现在的状况——顾女士……还有爸爸?


    青年脑袋里嗡地一声。


    似是屋外轰鸣的雷声将他大脑里的那根弦也由此劈断,让他彻底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迷茫冲散了对雷声的恐惧。


    “顾女士……爸爸。”姜且轻声呢喃。


    “嗯。”顾听站在门外,没有擅自闯入,而是对着姜且温声道,“我们睡不着觉,他就想看场电影。”


    【算是睡不着吧?】


    【如果他没有被我叫起来的话。】


    顾听伸手指了指沈随安。


    男人懒洋洋站在她身边,打了个哈欠,倦意弥漫在眉眼间。


    他困恹恹地附和着:“嗯,看电影。”


    顾听:“就是这样。”


    姜且:“……”


    他垂下眸,思绪忍不住联想的更多一点。


    顾女士简简单单的两句心音透露出很多信息。


    比如,他俩其实早就睡着了。


    又比如,后半夜爸爸是被顾女士喊醒的。


    “不过两个人太无聊了,所以你爸就想上来看看你睡没睡着,要是没睡着的话邀请你和我们一起看场电影。”


    顾听说话间也打了个哈欠,她抬手遮住嘴巴,眼角有晶莹酝酿出来。


    但她装作没事发生,黑眸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姜且下意识望向房间内的电子钟表。


    机械自动化的智能表在夜晚泛着冷蓝色的光,上边显示的时间清楚的提醒他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所有人都陷入了睡梦当中。


    唯有他的一对父母,因为担心他害怕雷声,所以想出了一个不算高明的借口……不,不如说以他俩的性子,根本懒得想借口,连遮掩也不带遮掩的来到他的房门外,敲响房门。


    姜且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


    青年鼻尖隐隐发酸,站在原地,默默无言。


    房间外冰冷交加,雨夜的温度直降几度,可他却浑然不觉,甚至觉得有一丝暖流在自己身体里流淌。


    眼中似乎有雾气在蔓延,姜且飞速别过头,低声道:“好。”


    “你们先去,我马上就下来。”


    起码——


    要收拾好自己这幅没出息到要哭的姿态。


    见状,顾听点点头,伸手拉着沈随安的臂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顾听装作不知。


    她抬眸瞥向沈随安,“我们下楼?”


    【小孩害羞了,总要给他一点缓冲时间。】


    门后。


    姜且抵住墙面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垂下眸,之前酝酿的泪意被顾听这句心音逼回。


    青年耳尖微耸,长睫如同蝴蝶展开的蝶翼轻轻颤抖。


    掩下心底所有的酸涩、不自在以及被戳中的那丝害羞。


    “嗯。”


    沈随安被挽着的那只手插兜,由对方指尖传过来的那份涩感让他皮肤忍不住颤栗。


    他若无其事地说:“想好看哪部了吗?”


    顾听挽着他边下楼边道:“没有。”


    与其说没有,不如说她所在的世界,与这个时空里很多东西都不是重叠的。那个世界顾听喜欢看的电影,这个时空都不曾有人出演。


    就连剧本都没有相似的。


    顾听深感郁闷。


    这个世界的电影行业发展的并不迅速啊。


    “你有喜欢看的电影吗?”


    沈随安:“没有,我不看电影。”


    顾听奇怪:“那电视呢?”


    “不看。”


    顾听更好奇了:“真人秀?动漫?动画?这些呢?”


    沈随安突然沉默了下。


    他视线下睨,没有吭声。


    顾听看出了他的逃避,像是想起了什么,黑眸里划过一丝戏谑。


    “那你……有看综艺吗?”


    话音落地,刚才还沉默的男人突然耸了下肩膀。


    他偏过头拖腔夹调:“太太是想听我说什么?”


    “当然是想听你说真话。”


    “我很少说真话。”


    “那你说假话吧。”顾听说。


    沈随安从善如流道:“假话就是——”


    “综艺我看了。”


    顾听看向他,语气不咸不淡:“那真话呢?”


    沈随安挑了下眉,“真话就是,我是在看你。”


    顾听顿住。


    还未来得及张嘴询问,便瞧见男人扬了下眉,“太太要不要分辨一下哪句是真话?”


    “我不知道,但我猜——”


    话刚说了一半,楼上传来咚咚咚地声音,像是有人在飞快又着急的奔跑,打断了顾听尚未说出口的话。


    顾听抬眼:“慢点跑,不着急。”


    与此同时青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拐弯,他几步走下楼,来到顾听和沈随安身边。


    “顾女士,我们看什么电影。”


    青年的声音因为刚才跑的有些快了,所以在微微喘息。


    顾听正好打开电视,她随意扫了一眼电视主界面上播放的视频,扫了一眼,微顿,“……蜡笔,小新?”


    扫了一圈好像就只有这个,她熟悉、看过、还不难看。


    姜且:“……?”


    几分钟后,几人还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蜡笔小新大电影。


    天际忽现白光,暴雨大作,肆虐倾厦。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落在落地窗上,阴沉又猛烈。


    客厅里只开了一条灯带。


    暖黄与沉黑分割开来,如同两个世界,一面明一面暗。


    恍然间,姜且似乎回忆起很久之前的景象。


    那天与现在一模一样。


    屋外狂风肆虐,客厅欢声笑语,动漫里充斥着孩子气的吵闹声,一点一点地融化了姜且的心。


    姜且凝眸,安静地望着电视。


    他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将正中央的位置留给了他的‘父母’。


    他们看起来很恩爱,并肩靠在一起,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顾女士的头靠在爸爸肩膀。


    在这种氛围下,姜且也下意识放松下来。


    他看向大荧幕,动画正上演一个日常片段,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许会觉得无聊,可今天不知为何,他看什么都是兴致盎然的。


    哪怕什么都不看,他静静地坐在这里,都会感觉到无比安心。


    而且,他能感受到——


    一直以来,自己那颗被吞噬、被拉入火海的心在此刻被人补全,直至完全填满。


    姜且偏眸,视线转移到两人身上,轻声开口:“谢谢爸爸,还有……”


    他顿了两秒。


    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青年撩起眼皮,唇瓣因为紧张无意识抿了抿。


    这几秒的时间对他来说似是很漫长,漫长到他将那两个字说出口后,如释重负。


    “——妈妈。”他说。


    第089章 089


    这其实不是姜且第一次叫顾听妈妈。


    他很早以前就叫过, 也是家中最早改口的人,但那时妈妈更像是一种称呼,他不认可。


    他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叫了几句。


    唯独这次不同。


    这次字字真心实意。


    “不客气。”


    在姜且胡思乱想之际, 沈随安率先开口。


    他盘着双腿姿势放松的坐在沙发上, 右侧肩膀压了个人, 他却不觉得酸痛,仍然保持着这个动作,甚至调整了姿势, 方便对方靠的更舒服点。


    男人指骨叩在膝上, “不过小且,她睡着了。”


    “你说的话她不一定能听见。”


    沈随安说:“需要我帮你传达吗?”


    姜且松了口气, 提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不再紧张, “没关系。”


    虽然他说的话顾女士没有听见, 他的心里也会存在失落这种情绪, 但是这种情绪只出现了一瞬间,之后他立即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爸爸,您……”


    姜且开了个口,却没办法继续问下去,似乎有些难为情。


    沈随安漫不经心垂着眸,闻言‘嗯?’了一声, 示意对方有话直说。


    “爸爸,你们是真的因为想要看电影了,所以才来喊我吗?”


    话音出口的那一刻, 姜且忽然感觉很奇妙。


    放在以前他从来不会想, 自己竟然还会有和沈随安好好坐下来,交流、沟通、谈心的场面。


    不过这也不算稀奇, 毕竟他连和沈却坐下来谈心的场面都有,跟那比起来,现在似乎还算不了什么。


    “这个问题啊。”


    沈随安仰了仰酸痛的脖颈,然后看向姜且,“你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呢?”


    男人眉眼薄厉带着些许不经心的乖慵,随意道:“或许你该问她比较好,我能给你的答案不一定是真话。”


    姜且:“我知道。”


    “可是妈妈给我的答案会是正确的吗?”


    沈随安反问道:“你觉得呢?”


    姜且:“我不知道。”


    青年垂下眸,哪怕身型迈入高大清瘦的行列,但是在沈随安 面前他始终弱了几分气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耗费完,秒针啪嗒啪嗒的在旋转。


    过了很久姜且才直视沈随安的眼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那您呢?您给妈妈的话,哪句为真?哪句为假?”


    青年的语气不咸不淡,但声音中隐隐夹杂着几分颤抖,似乎在紧张。


    沈随安一愣。


    紧接着眉目舒展,“被听到了啊。”


    他语调悠闲的像是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嗯。”姜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我不是故意要偷听。”


    他解释道。


    只是那会下楼比较急,所以将话听了个不完全而已。


    “没关系。”沈随安说着,“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只是我和她随口聊天而已。”


    姜且道:“即便这样我也想得到答案呢。”


    沈随安偏过眸,望向靠在他肩颈安睡的女人。


    他动作不大,没有吵醒她。


    有时候沈随安也觉得很奇妙。


    放在以前,他这个破破烂烂勉强被缝补起来的家庭,和谐只存在于表面,波涛汹涌的浪潮无时无刻不在席卷。


    他不是不知道两崽背后的较量,他是明知却无能为力。


    他也承认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或许,会比他哥好那么一点。


    想到沈随铭,男人眼眸微妙地一黯,神情有些恍惚。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他的兄长不是个好人,品性恶劣,人生充满了欺骗。


    但对于沈随安来说,不论怎样那都是他的兄长。


    是将他从小带大的哥哥。


    所以,兄长未背负的责任,他需要代他承担起来,替他完成。


    “小且。”


    沈随安面色平静地看着姜且,道:“你现在还恨他吗?”


    姜且表情突然一滞。


    “什么?”


    沈随安的视线只掠过一瞬,便恢复如常,“不,没什么。”


    他忽然不打算再提及过去的往事了。


    两个小孩已经走出来,不再陷入那场大火里,这已经是他们过去从来不敢想的事,所以没必要再提起来,平白惹人回忆。


    所以——


    沈随安只能对他哥说声抱歉了。


    虽然说出来有些没良心,但沈随安觉得,如果这世界上还需要人来记住他兄长的话,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不想再把孩子们牵扯其中。


    更不想再让他们陷入长辈的恩怨里,重蹈覆辙。


    过去十年,已经足够了。


    “滴答”


    窗外的雨滴逐渐稀疏,断虹霁雨一点点沾染天空。


    沈随安偏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夜雨已经初停,落地窗上有雨滴溅落的痕迹。


    天光微亮,灰蒙蒙的夜空被撕碎几道裂缝,湿润的雾气浸湿了整个玻璃窗。


    “雨停了。”


    就连打了一晚上的雷也停了下来。


    沈随安侧眸:“上去休息吧。”


    姜且点了点头:“哦好。”


    沈随安这才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顾听的头稳住,然后打横抱了起来,送她回房休息。


    或许是因为演员始终要保持身材的缘故,顾听很轻,在他怀里几乎没有什么分量。


    他垂眼看她,视线从她的眉眼一寸一寸地下挪,鼻子、嘴唇、脸颊……明明和以前一般无二的样貌,却给人两种不同的气质。


    沈随安是一个掌控欲比较重的人。


    当然这种掌控欲只是相对于他的领域里。


    就好比他哪怕工作在忙,也要24h听一次管家的汇报,要将家中几个人的举动都清楚知道。


    他知道小且有精神病,也知道小却有抑郁症,他在不曾干涉他们的情况下,又悄悄设置了一条阈值。


    当阈值超过临界点,他才会采取必要措施。


    坦白点来讲,他很早之前就调查过顾听。


    十八岁就考过驾证的人却迟迟不敢开车,这会是因为什么?


    沈随安思索再三,想着这也正常。


    他逻辑自洽地为她编好了借口——很多人都会这样,哪怕考了驾证也不敢开车。


    这不算什么问题。


    至于之前猜测的人格分裂?沈随安想起那张薄薄的纸质报告,很快推翻了这个念头。


    就体检报告来说,顾女士的身体要比小且和小却加起来还要健康。


    那么第二个猜测——她是要告别过去,重新生活吗?


    就像小且和小却一样。


    大脑思绪乱成一团。


    沈随安轻微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也罢。


    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好,他有好感的、或许、喜欢的,也只是她而已。


    窗外鸟雀声吱呀吱呀地响起,沈随安脚步一顿,停留在走廊。


    “你刚才问我要的那个答案。”


    他没有去看姜且,但他知道他在听。


    沈随安说:“当然是两句都为真。”


    这次,是真话。


    /


    除了宿醉那次,顾听的生物钟一直保持在良好的时间点。


    她的意识从混沌里渐渐抽离,大脑也开始清醒。


    可在清醒后的那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身体沉甸甸的,有人似乎环着她的腰肢,她的后颈间喷洒着温热的呼吸,惹得她的腰无意识软了几分。


    顾听:“……?”


    她睡眼朦胧的睁开一只眼,翻身抬眸,刹那间额头近距离接触到男人的下巴。


    顾听立即红了耳尖。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睡到这家伙怀里去了?】


    顾听有点懵。


    她没反应过来。


    但她还是下意识后退,从男人怀中抽离,却没想到动作大了点,让他睁开了眼。


    “早上好。”


    沈随安半掀着眸,收回一只手,平躺在床上舒展身体。


    见他清醒,顾听立即起身,把被她压了一晚的胳膊‘交还’给沈随安。


    沈随安动了动胳膊,眉眼带笑,“难得看到太太大清早起来,一脸心虚的表情呢。”


    顾听:“……”


    欲言又止。


    【我本来是不虚的。】


    【他不说我压根没感知到。】


    沈随安笑着移开眸。


    “昨晚是你抱我回来的?”顾听虽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清二楚,但还是想听他再说一遍。


    沈随安揉着胳膊,闻言一顿,“啊这个啊。”


    他轻轻偏头,“不是。”


    顾听盯着他。


    沈随安眼底眸光微转,笑容显得很浅,“开个玩笑。”


    “太太很轻,”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不拍戏的话不必刻意保持身材。”


    顾听移开视线:“我知道。”


    原本她是不必保持身材的,但是——


    【好像忘记和他们说我要进组的事情了。】


    顾听眨了眨眼。


    沈随安忽地掀了掀眸。


    ——


    “小少爷早上好。”


    管家笑眯眯地看着第一个下来吃早餐的沈却,“您是第一个起床的人呢。”


    沈却见怪不怪,叼起一块面包,“不然呢?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要上学?”


    苦命的高中生。


    在人家都睡觉的时候,他就要早起背着包上学了。


    沈却吃着吃着突兀的叹了口气。


    管家道:“说的也是。”


    “但今天不一样。”


    沈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说来听听。怎么不一样了?”


    虽然这样说,但沈却对三人没有早起下来吃饭的事并不感到好奇。


    管家说道:“昨晚,太太、先生还有大少爷凌晨两点半在客厅看电影,看完电影已经很晚了,所以睡得晚。”


    沈却眨了下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然,他怎么听到顾女士、爸爸、还有姜且这三个人,大晚上不睡觉看电影,还不带他的事!?


    第090章 090


    “我要是没听错的话, 你是说……”


    少年顿了顿。


    向后一靠,漂亮的手指骨握着半截面包,悠哉游哉地开口, “顾女士、爸爸还有……我哥, 大半夜不睡觉, 凑在一起……看电影?”


    “是吧,我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你刚才就是这样说的。”


    少年明明在笑, 声音里也透着一股轻松的气息, 方管家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少年身上气息阴森森的,语气里嫉妒之意十分浓重。


    半点不加遮掩。


    方管家骤然沉默了下。


    这段时间家里安静了许多, 也让他几乎记不起来家里两位‘小祖宗’曾经有多闹腾。


    他在这个节骨眼提这个事情,岂不是添了倒忙?


    果不其然。


    下一秒, 方管家就见沈却将面包扔到盘子上, 眉梢一挑, 哼唧唧道:“突然就不想吃了。”


    “没胃口。”


    少年隐隐磨牙,奶黄色的短发在日光映射下显得格外柔顺,像丝质绸缎,既光滑又蓬松。


    偏偏少年性格一点也不像他外貌表现出来的如此乖巧。


    乖戾又凌乱,像是野外自然生长的杂草,乱糟糟的拧巴成一团。


    但这颗拧巴的小草也会被清风吹顺。


    沈却不爽地挑起一边眉, 问方管家:“他们昨晚几点看的。”


    这个时候,方管家开始琢磨自己是说迟点还是早点。


    思来想去后他决定如实说明,免得小少爷再自己脑补出一番景象, “两点多。”


    “两点多?”沈却说得很慢, 咬字清晰,音色拖得有点长, 似是在细细琢磨这个时间点。


    须臾,沈却开口:“我想起来了。”


    他嗤地笑了一声,气到声音正常,“那个时间点我应该在睡觉吧。”


    嘴角微微下垂,彰显着他此时很不高兴。


    “所以。”


    “我爸我妈我哥,他们三个背着我——”


    “在凌晨两点看了一场、没有我的电影?”


    少年眼角上睨,气到指尖过度用力而捏得泛白。


    臭着一张脸,不爽的向方管家确认:“是吧,管家爷爷。”


    方管家:“……”


    这个表情他哪敢说是啊。


    方管家绞尽脑汁的为三人解释,“是这样的,昨晚下了雨,还打了雷——”


    话没说完就被沈却打断,“所以我是不是也得跑到黑屋子里去呆一宿?”


    “呃……”方管家顿时一呆。


    不,他没这个意思啊。


    沈却冷哼一声,“我不舒服,我今天不要去上学了。”


    说完身子向后一靠,双手环抱,半点没有动身去学校的意思。


    明目张胆的逃学。


    眼见少年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方管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不是太太,真的没办法在其中起到‘调节剂’的作用啊。


    硬要说的话他是搅屎棍。


    方管家对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


    ……


    “咚咚”


    姜且房间门被人重重敲了几下。


    来人似是带着几分不满的情绪,有点火,但不多,还懂得体谅里面睡觉人的感受,只是敲了几下门就停止。


    没有砸门、也没咒骂。


    而是站在门口耐心的等。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耐心,等了一分钟不到,就在门外吊着声喊,“姜且,你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


    屋外少年音几乎震耳欲聋。


    姜且头埋在被子里,就算是想装听不到也不行,他惰怠地垂着眼,眼睑下些许乌青。


    昨晚看完电影已经将近三点,回来后姜且又兴奋的睡不着,灵感大爆发,创作欲爆棚。


    他写了首歌,歌名没想好,但曲和词已经填的差不多了。


    真正睡下时已经快六点,没睡一会儿就被这道砸门声砸醒。


    此时此刻,姜且想骂人。


    青年翻身下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去给沈却开门,门一打开便嘴角微压,“沈却,你是白痴吗?”


    他哥对他显然没有一点好脸色。


    沈却毫不意外地在想。


    “真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睡觉。”


    金发少年挤开姜且,向前折身,“麻烦让让,我要进去。”


    姜且:“?”


    这家伙把他这儿当他房间了是吧。


    沈却不怎么熟悉的走进姜且房间,抬眼打量。


    在过去十年,他几乎很少来这间房间。


    不,不是很少。


    几乎没有。


    记忆里刚搬来御湖湾的时候,姜且这间房间空荡荡,只有一间床,跟坐牢一样。


    一晃十年,这间房间被他填充了很多东西。


    乐谱、吉他、各种音乐创作的书。


    墙上贴着一位银白头发的欧美音乐家海报,左下角刻着他的名字——Ludwig van Beethoven。


    沈却毫不见外的走到桌前,望着书桌上杂乱的乐谱、曲张,猜测:“自己写的?”


    姜且堆着乱糟糟的头走过来,“嗯。”


    他没有故意藏起自己的创作成品,也不避讳沈却的视线,大大方方承认。


    对于其他人来说,半成品或许会有被‘盗窃’的风险,但姜且显然没有这个概念。


    不管沈却懂不懂,他也无所谓对方看到。


    “哦。”沈却扫了一眼就不再看,将面前这把人体力学设计的椅子翻转过来,漫不经心地坐上去。


    然后,横眉淡声道:“我哥不愧是我哥,嘴上说的那么好听,什么‘小却,顾女士更喜欢你’,什么‘我嫉妒你’之类的话,结果呢?”


    少年语气淡淡,表情也淡淡的,唯独眉眼彰显不爽。


    “大半夜丢下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影,哦不,是他们不睡觉专程陪你看电影。”


    他嗤地一声,“真是要气死人了。”


    这是实话。


    沈却这会儿是真的要被气死了。


    放在以前他情绪很容易上脸,但后来或许是跟顾听接触的多了,他也学了一副做什么事都淡淡的表情。


    哪怕气到要死,少年也忍住情绪上头的瞬间。


    他斜眼觑向姜且,满眼写着‘解释’二字。


    姜且:“不是我主动邀约……”


    话说了一半,他率先反应起这话不对,不该这么说。


    果不其然,沈却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咬牙,“你还跟我炫耀??”


    姜且闭上嘴巴。


    得,解释不清了。


    “所以,你要什么?”


    姜且索性放弃自己的思路,跟上沈却的脑回路,直白地问。


    “我要——”


    话音戛然而止。


    房间门被人轻叩几下,顾女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且,沈却是不是在你房间里?”


    姜且一愣。


    沈却也怔住,慢半拍地眨了下眼。


    大清早的顾女士找他干什么?不对啊,顾女士不是在睡觉吗?她起床了?


    姜且应道:“在。”


    门外安静几秒,只听顾听说道:“沈却,你是不是逃学了?”


    沈却:“……”


    艹。


    他把这事忘了。


    ——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逃学的原因?”


    沈却心虚地别开视线,“昂。”


    理直气壮。


    客厅内,沈随安难得没有离开,长腿撑着地板,一副看戏的神情。


    沈却端庄地坐在沙发上,面临‘三堂会审’。


    姜且忍不住扶额。


    这个家伙。


    顾听顿了下,面色古怪,“说说看,我哪里不喜欢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听实在庆幸自己今天上去逮人了。


    不然她永远无法知道这么‘精彩’的戏码。


    在姜且的口述中,她听到了一出被两个少年崽自己编出来的戏剧。


    在他们的戏剧里,她简直像个反派,一会儿爱这个,一会儿抛弃那个,从来没有坚定选择一个人。


    而他们,都认为她喜欢对方。


    顾听:“……”


    有点荒谬。


    【显得,我像个渣女。】


    姜且忍不住低头。


    太羞耻了。


    沈却也咬了咬牙,耳尖微红。


    沈随安倚在墙根闷声低笑。


    像是看了一出有趣的戏剧,男人眉眼微弯,刚才心里涌上来的对即将离别的酸涩感,顷刻消散。


    此时此刻,他投身于这场家庭教育中。


    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他是真的对自己这两儿子的思路感到好奇。


    沈随安之前从来不觉得自己与社会脱轨,跟不上年轻人的思想,可只有今天,他竟然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理解不了他们。


    这十年内好像都没有真正了解过。


    不曾了解、不曾靠近。


    偏偏自诩自己做的很好。


    沈随安忽然又涌上来一股挫败感。


    他姿态散漫地抄着兜,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是眉眼间掠过一瞬而过的失落。


    但下一刻他便立即调整好。


    未曾让人捕捉到。


    顾听忍不住闭了下眼,无奈笑道:“沈却,你在想什么啊?”


    沈却别过头:“不公平。”


    他再强调一遍,“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顾听:“哪里不公平?”


    沈却:“你陪我哥看电影,没有陪我看。”


    “那是意外。”


    “而且昨晚已经很晚了,你在睡觉。”


    顾听为自己辩驳了一句。


    沈却道:“可你们也可以将我喊起来啊,你们不是也上去将我哥喊起来了吗?”


    “喊他起床,然后带他下来看电影。”少年环抱着胸,“管家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顾听眼神倏地看向方管家,后者默默后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就知道,祖宗今天得闹个天翻地覆。


    ——他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