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不知道自己这预感从何而来,但它足够真实,真实到让我有些背后发寒,无法忽视。


    ……在这个时空,能让我有所预感的会是谁呢?


    答案只有一个。


    遇到危险的人正是格米拉,我的母亲。


    我在追上去救她,和袖手旁观之间,犹豫了片刻。


    坦白地说,在做下这个决定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母亲会遇到危险,到那时我又该如何应对……


    她在我心里从来所向披靡,冷硬而不容小觑。


    她的性格如此,我和她的关系也谈不上好,再加上我没什么求生的意愿,如果对她的危机坐视不理,或许会更符合我以往的性格。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终选择了追上去。


    追踪不是我的长处,好在母亲和揍敌客夫人都没有离开太久。


    我循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追赶,很快就远远看见了她们的背影。


    我加快脚步,想要拉近距离,这时候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栋三层的小屋子,大门和栏杆都一览无余地敞开着,……透着一股莫名危险的气息。


    我察觉到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平凡小镇的可怕念压。


    危险阻拦住了我的步伐,我站在原地观望,母亲和揍敌客夫人走近了小屋,她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揍敌客夫人站在门口不肯进入,母亲扶住门框,神情犹豫。


    最后,母亲扔下基裘夫人,独自步入了小屋。


    ……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举动,甚至不需要思考,我就能预见她这一举动的结果,毕竟我就是因为感知到她即将会面临威胁,而特地折回来的。


    我应该做点什么。


    但是这是危险的。


    这和我在上一个时空里帮助西索不一样,那时候的敌人更加一目了然,并且我身后站着亚露嘉。


    我不该出面——大不了就跟着母亲一起埋葬在过去好了,反正这破破烂烂的人生我也不想要。


    我不该出面。


    因为这和伊尔迷教过我的凡事以保证自己安全为先的理念不符。


    我不该……


    我不应该。


    理由千千万,我心知肚明,但不知为何,就像我鬼使神差地追上了她们的步伐一样,……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时候,我已经同样站在了小屋前,和基裘夫人并肩而立。


    她诧异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半点不生疏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


    我不知道回答她什么好,迟疑片刻,直接抛下她,在她不解的目光里走进了小屋。


    房间里的情况如我所预料一般很差,家具东歪西倒,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楼不见人影。


    我找了一圈楼梯。


    基裘夫人在这时候终于也走了进来——或许不该称呼她为夫人,这时候地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完全就是少女外貌,虽然气质仍带着点神经质的脆弱,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在闪闪发光着。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用手上的扇子支着脸颊,看着我无头苍蝇地转了半圈后,主动开口问道:


    “你也会念?”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疑问地看向她。


    谁知道她又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难道你才是他们真正在寻找的堂亲?”


    我:“……???”


    她在说什么?我母亲的堂琴不是她吗?


    基裘这话把我吓得不轻。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她,而基裘无所谓地展开扇子,在身前摇晃了两下,然后就着我目瞪口呆的模样,笑起来:


    “嗯……这么惊讶的表情?看来你不是呢。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这家人?”


    “等等,”我艰难地吐出问句,“你的意思是……?”


    “呵呵呵~”基裘掩唇,欢快地笑起来,“就算猜到了也不要说出口哦,不然我就不能像这样平静地和你聊天了!”


    ……她是那个意思吧?


    绝对是那个意思吧?


    她不是我母亲真正的堂姐妹,而只是一个恰好长得和母亲相像的冒牌货!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们后来看上去才不太熟的样子吗?


    我感觉自己又挖掘到了新秘密,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营造一些私人空间,以获得短暂的平静和虚假的安全感。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不会是不想让我活了吧?


    “嗯……”基裘摇晃扇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认真地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又铿锵有力地道:“不知道!就是想问问!你不是他们在找的人就算了。”


    ……搞不懂她。


    我还没想好要做出什么回应,突然心头又颤了一下,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难道是因为遇到危险的另一方是母亲,我们血脉相连,所以这份预感才会来得如此迅猛而激烈吗?


    我顾不上基裘,脑子一片空白,心慌意乱,没有任何指引,按照直觉跌跌撞撞往前行走,然后奇迹般的,通往二楼的楼梯就这么自己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往上攀升,扶着扶手,尽可能地加快步伐——那浓烈的预感就近在眼前。


    登上二楼以后,我首先看见一个背影,无需确认,我本能地知道那是谁……距离太远,我赶不上,只好按照以前伊尔迷教过我的武器投掷技巧,随手捞起手边的什么丢了出去,正中母亲身前的敌人。


    然后我听到一声尖叫。


    那声音有些陌生,我回过头,看见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了又一名“敌人”,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长发身影,黑发黑眼,中年年纪——从外表上推测,她或许是我的外祖母或者这一类的长辈。


    她从栏杆上一头栽倒。


    当她的身影从栏杆边缘消失不见,我才注意到,她身后掩护着提着裙摆刚刚慢悠悠上楼的基裘。


    画面静止了。


    基裘迷茫地放下裙角,又提起,往上走了两步,然后探身去看摔下楼去的中年女人。


    “呀——”她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地发出了慨叹声。


    刚才失声的母亲,终于从女人的尖叫和坠楼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如同失控野兽般愤怒的低吼。


    场面混乱起来。


    我看着还未开启念能力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撞向了敌人。


    ……然而这反抗之举犹如蝼蚁,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敌人的简单一击,就打开了母亲念力的开关。


    念力是一种犹如生命能量的存在,普通人如果强行学会“念”,很容易就因无法控制能量而走向灭亡。


    我紧张起来,拼命地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开念时的场景……然后沮丧地发现我开念的年纪太小,浑浑噩噩,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念能力,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学会了念力。


    我无法引导母亲的混乱。


    在场的我是多余的。


    基裘的举动很快也验证了这一点。


    我面对起来尚且要不安犹豫半天的敌人,她踌躇片刻,便抬手碾碎了对方的头骨。


    母亲愈发愤怒:“你……!你刚才不是说很危险,必须要放弃吗?!你这不是可以打赢吗?”


    基裘无辜地道:“可是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人,莫名其妙动手,会很麻烦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上因为捏碎对方骨头而沾上的血迹。


    “你们打着打着突然往我这边过来,吓到我了。”


    母亲大喊:“吓到?!……妈妈刚才掉下去了,你看见了吗?她是为了保护你!”


    基裘眨眨眼:“可是没有我的话,他本来也会对她动手吧?”


    母亲哑口无言。


    在基裘天真单纯又残酷的神态中,母亲周身的念力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像无序的暴风一般狂乱席卷。


    ……她安全了。


    我心头隐约升起这样的预感。


    也就是在这预感出现没多久后,我又见到了那伴随亚露嘉现身而频繁出现的时空漩涡。


    ……


    这一次,奇妙的是,我被漩涡带到了几分钟以前。


    这里和上一个时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差里,我的“外祖母”获得了重生。


    她尚未因为掩护基裘而坠落楼梯。


    我救下母亲,转过身,果然如记忆一般看见基裘慢悠悠地上楼,而中年女人仓皇地冲上去,试图掩护她。


    基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女人替自己承受危机,无动于衷。


    我别无他法,故技重施,随手抽起身边的物件抛了过去。


    搬来打算袭击基裘的男人身子微晃,躲过我的攻击,转过身看向我,随后暴躁地低声骂了句什么,接着和同伴喊起来,交流道:


    “不是说那个女人躲到了这一家来,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吗?这三个到底谁是任务对象啊!”


    他抱怨的话语尚未完全落地,基裘就动了起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男人话语声落地的一瞬,头颅也跟着落地,“咕噜”“咕噜”的在地上转了一圈。


    “好开心啊,”基裘“咯咯”地笑出了声,“原来真的是那边派来来找我的啊!而且看来你们都很弱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轻巧地将念力化作利刃,把房间里另一个男人的头颅斩落。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我,基裘,母亲,和一对中年夫妇。


    母亲的表现看起来倒是很镇定,但那对中年夫妇却白了脸,用看怪物的恐惧眼神不敢置信地看着基裘。


    好在基裘的神经质早在她几个孩子身上就有所体现——


    注意到那对夫妇的眼神,她并不感到受伤,甚至只是眨了眨眼,看了回去。


    “怎么了?”她甚至还问,“你们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也不动了?……啊,难道是觉得我太强了,被吓到了?”


    她的语气沾沾自喜,美滋滋的,显然把这句话当成了褒义,但很明显,在对方眼里,她的“强大”,反倒是个贬义词。


    危机尚未解除。


    我还没有从这里离开。


    在为基裘感到惊叹的同时,我打起精神来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面前这一家人。


    ……首先恢复常态的是母亲。


    她脚步不稳地扶着墙面,强装镇定地问基裘道:


    “这些人是谁,你认识他们?”


    基裘无所谓地道:“可能是来抓我的吧。”


    “你做了什么?”母亲问道。


    基裘摇摇脑袋,越发无辜:“不记得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经常会有人想要追我的,很正常。”


    “这一点都不正常!”母亲反驳她。


    基裘撇撇嘴。


    母亲又问:“你到底是谁,你和葛莉一点也不像——我不相信你就是她——”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话语,然后环顾了一圈,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与其相信你是葛莉,”然后母亲指着我说,“我更愿意相信她才是!”


    “怎么会?”基裘睁大了眼睛,“我明明按着你们的话在演了!”


    母亲几乎崩溃:“所以说你根本就是在表演……?”


    基裘委屈又振振有词地扬声道:“我到底哪里不像葛莉了?!我连你们说的,她会喜欢的那个糟糕的玩具熊都接受了!”


    母亲:“……”


    我:“……”


    基裘夫人真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神经不正常到竟然微妙有点可爱的地步了。


    但是可爱归可爱……说不定只有我这么想……反正母亲看起来很烦躁的样子,她跳起来,二话不说推搡着基裘,把她往楼下推:


    “你根本就没有接受那个玩具熊,你连让我们叫你【葛莉】都很抗拒,你根本就是演得不像,我完全是看在爸妈的面上让你进门的,这下好了,你还是个杀人犯……你这家伙,快点从我们家离开!”


    基裘配合地顺着她的动作不停地下楼,我能感觉到她如果有心,母亲是完全推搡不动她的。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顺着母亲的意愿后退起来,同时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明明演得很像了,你们之前都没有怀疑……啊?!难道是因为那个女人出现了,所以你们才想要丢掉我吗?”


    基裘转而对着我目露凶光。


    我:“……?”


    不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不确定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陷入了迷茫。


    “我……?”


    基裘大喊:“肯定就是你!你把他们本来应该属于我的心偷走了!”


    我:“……啊?”


    就在她抱怨的时候,母亲狠狠地把她推到了最后一节台阶下:


    “闭嘴,你这个危险的冒牌货,快点滚蛋!”


    ……


    总而言之。


    基裘就这么被扫地出门了。


    而我莫名其妙留下来,成为了这个家庭里的客人。


    我搞不懂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迷茫地坐在了他们一家的餐桌上,听着他们对于今日事件的总结。


    “那两个人要怎么处理?”我的外祖父与外祖母在餐桌上低声互相问道。


    母亲短促而有力地插入了他们的讨论之中,迅速拍板:“埋了!藏起来!”


    “可是……”外祖父似乎有所疑虑。


    母亲焦虑地道:“那些人的目标是基裘,和我们关系不大,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派来的人死在了我们这,到时候就麻烦了……还不如就这样悄悄的,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或许是因为我帮助了他们,他们完全没有避开我讨论这些的意思,讨论结束以后,他们还问过了我的意见与来历,我含糊地一笔带过,同时内心冷汗直冒地偷看母亲,生怕她察觉到什么,又或者在打一些坏主意,我太了解她了,她绝对不是善良天真的那一类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对我并没有展露出过多的敌意与警惕,只是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为什么你当时会救格米拉和我呢?”外祖母最后聊得入了迷,津津有味地这么问我道。


    我勉强笑道:“我和格米拉小姐一见如故……她总让我联想到我的一个亲人,您也是,女士。”


    外祖母高兴地笑了起来。


    当晚,我被邀请留宿在这个家里。


    我迟疑片刻,没有拒绝。


    他们把我安排在原本布置给基裘住的房间。


    夜深了,在即将入睡之时,母亲推开了我的房门,没有进门,她只是那么斜斜地倚在门旁,然后开口问我:


    “你不是约了同伴要离开这里吗?这下不着急走了?”


    我随口编造起了谎言:“他临时有事,把我丢下了。”


    母亲笃定地道:“你在撒谎。……不过无所谓,我既然留下你,就并不在意这一点,我注意到你似乎很喜欢和我的母亲相处,出手帮助我们的时候也几乎没有犹豫……你很强,而且对我们没有敌意,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暂时留下来保护我们几天,基裘的敌人可能还没有完全离开。”


    哦,原来她莫名其妙的对我友好是为了这个。


    找到了理由,我松了口气——


    这才是我认识的母亲,理性而自我,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展示善意。


    “好的。”我说,“正好我最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那就麻烦你们收留我了。”


    达成了协商,她终于离开,我关上门,正准备休息,才转过身回到床边,就对上一双和伊尔迷如出一辙的乌黑大眼睛。


    只不过她眼里的光芒比伊尔迷亮多了。


    “你果然抢了我的位置。”是基裘。基裘这么和我说道。


    我往后缩了缩,哪怕是现在的基裘,我也绝对拼不过她。


    “不,”我说,“我只是来做客的。”


    “做客?”基裘问,“做客要睡到我的床上去吗?”


    我不由得纠正她:“这不算是你的床,这是他们为他们在寻找的【葛莉】准备的卧室。”


    基裘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我——葛莉早就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疑问地道。


    基裘自顾自地掀开被子躺在了我身边,满不在乎地道:“这么久没有出现,当然就是死了。就算活着,我也会把她杀掉的,因为现在我才是【葛莉】。”


    说到一半,她突然转身看我,目光直勾勾的:“你是【葛莉】吗?”


    我感觉到了杀气。


    “不是。”我忙不迭地澄清。


    基裘满意地“嗯”了一声,把被子全都卷过去睡觉了,只给我留下小得可怕的一点床位。


    我:“……”


    揍敌客夫人真任性。


    我没有办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恐惧于她的实力,默默到地板上蜷缩着,靠在墙角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浑身不舒服。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房间,睡不好的我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决定开始新的一天的时候,基裘不见了。


    我下楼,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见到我,她麻利地端出了餐具,一口气对我道:


    “我今天要去学校报道了——小镇里没有大学,我只能出去上大学。说实话,我不是很信任你,所以我让爸妈送我去上学,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以防万一。”


    我:“……这么直接和我说这话没问题吗?”


    她笑笑:“如果你是好人,当然没问题;如果你是坏人,我就能看出蛛丝马迹。”


    “那你现在看出什么来没有?”我问。


    她摇摇头:“暂时没有。”


    吃过早餐,如同母亲宣告的那样,我们四个人一起坐上了一辆旧式的小轿车。


    上车的时候我忍不住因为车身的狭窄皱了皱眉,母亲看在眼底,等我坐下,她便低声问我:


    “你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吗?”


    我:“……啊?”


    她:“我说不出来,总之你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


    我含糊地笑了笑:“这是怎么得出来的呢?”


    “不好说,”母亲道,“总之我会竟然突然有这种感觉,大家都说我有点通灵的能力。”


    “是分析能力吧……”我忍不住小声嘟囔。


    “什么?”她没听清。


    我不说话了。


    汽车开了好几个小时,我在车上昏昏欲睡……本来昨晚就没睡好,半梦半醒之间,汽车突然一个急刹,我的脑袋狠狠撞在了前排座位的靠背上。


    等我清醒过来,睁开眼,我才发现,挡风玻璃上一片血迹。


    外祖父和外祖母吓得不轻,基裘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银色短发青年,她高兴地在车窗前摇晃着双手,外祖母哆哆嗦嗦地按照她手势的意思按下车窗。


    基裘迫不及待地在车窗外开口:


    “我昨天在附近逛了一圈,又解决掉了好几个家伙…这是附近最后一只虫子,你们不会遇到他们啦!这样可以吗?我可以回家吗?”


    她话里的潜台词是:昨晚她连夜杀了好几个人。


    外祖母吓得脸色苍白,外祖父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母亲推开车门下了车,恼怒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探出脑袋,偷偷在他们身后看,发现基裘身后站着的银发青年很是眼熟,高大帅气沉默而健壮……那分明是揍敌客家主!


    揍敌客夫人就够可怕了,竟然还会出现揍敌客家主,我吓得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


    好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我,基裘摇头晃脑,开开心心地和母亲道:


    “你们不是因为这些虫子才想把我赶走吗?现在我把他们都处理掉了,我比那个女人有用吧?把她踢出去,让我回来吧!”


    她指着我这么说道。


    我努力缩成一团,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可得罪不起这位还有她身后的席巴先生。


    母亲断然拒绝道:“没有你,就不会有这种事!”


    基裘冤枉地道:“这不就证明了我很厉害吗?不是什么人都能被追杀的!”


    母亲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被基裘这番言论气得不轻。


    而在基裘身后,席巴先生竟然悄然微微勾起了唇角,用意味不明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基裘,似乎觉得她的强词夺理很有趣。


    基裘和母亲的谈话最后不欢而散,母亲费力地招呼上我把外祖父从驾驶位上搬下来,挪到后座……看着她卖力地干活,我其实很想说我力气够大,一个人就能把这个成年男人扛起来,但我最后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他们好像不愿意接受你,怎么办?”在搬动外祖父的时候,我听见席巴慢悠悠地对基裘道,“是我猜对了。你输了。”


    基裘气鼓鼓的,两手叉腰,故意不看母亲和席巴的方向,别扭地看着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席巴,问:


    “哦,所以呢?我输了,你想怎么样?”


    “既然没办法回去这个家的话,”席巴问,“要去我家吗?”


    基裘瞪圆了眼睛——她有着一双本来就圆滚滚的猫眼,在惊吓之后这双眼睛更加圆润动人了。


    “才不要,”基裘说,“你家难道也有【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吗?”


    席巴思考片刻:“【爸爸妈妈】现在就有,至于【兄弟姐妹】……将来会有的。”


    “如果你愿意和我走,”然后他向基裘补充,“我可以把你的订单取消,之后就不会缠着要杀你了。”


    基裘思考片刻。


    我偷偷在车里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八卦。


    母亲已经自己坐在了驾驶位上,拉好安全带,我还没听到后续,她就一脚油门狠狠冲了出去。


    “不——”我发出哀嚎。


    “怎么了?”母亲吓了一跳。


    “他们好像在求婚呢!”我和她说明八卦。


    母亲:“求婚?!”


    我:“对啊!那位先生让基裘小姐和他回家!”


    母亲嗤笑:“这算什么求婚?谁会答应这种请求啊?”


    我不理她,转过身,扒在后窗的位置往外看,发现席巴已经把基裘抱了起来,轻轻松松地让在他面前显得娇小的基裘坐在他的怀里,她比他高出了半个身子,而他微笑着仰头看她。


    ……?


    “他们好像求婚成功了?”我不确定地实时转播着现场状况。


    母亲又突然地一脚踩下刹车,……好在这里是乡野小道,不然就今天这意外频出的情况,她的驾驶证大概离被吊销不远了。


    她顺着我指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扭曲起来,嘴里骂了句什么,然后就收回视线,接着开车了。


    “莫名其妙——!”她这么道,“这男人是谁啊?!基裘真是让人搞不懂!”


    ……


    搞不懂的基裘在几天以后又出现了,我当时正继续寄宿在外祖父外祖母家里,因为时空漩涡还没有出现,我想他们身上还存在着某种危机……然后电话铃声响了,母亲骂骂咧咧地对我道:


    “追杀基裘的那群人现在来学校盯上我了!你有没有空来一趟救救我?”


    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距离和时间,诚实地道:“我尽量,但你可能撑不过这么长时间……四个小时呢……”


    “算了,”然后我听见她道,“你不用来了,基裘来了……真是的,力量强真是好啊,她为什么强得这么离谱?我也想变强。”


    这句话不知为何一下击中了我,仿佛冥冥中设置的命运节点,一瞬间我大脑空白,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


    我听见母亲接着道:


    “……真是的基裘,快点把他们都处理掉!我真是受不了了!你处理他们不是很简单嘛?”


    背景音是一片求饶声。


    基裘干脆利落地将声音全部消灭,母亲长舒一口气,愉快地道:


    “有你们在真是好。”


    她初次品味到了虽然自己没有力量,但是可以指挥有力量的人的快感。


    事情从这之后就莫名一发不可收拾,母亲打回家的电话越来越少,她原本对基裘的嫌弃转而被赞美取代,小镇里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她的不妙传闻,人们说她在读书的间隙,还从事着某种危险而可怕的工作,成了阴影中的人物,凡是和她事业作对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


    几个星期过后,席巴先生突然出现了。


    “贸然登门拜访实在冒昧,”他这么和我的外祖父外祖母道,“但我这次来是有要事,我想和两位讨论一下格米拉小姐和基裘的一些事情。”


    第72章


    在我的认知中,母亲好像天生就是母亲的样子,总是弯起眉眼,借别有用心的笑容掩饰自己冷酷的内在,无论什么难题摆在眼前都喜怒不形于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能若无其事地跟来自杀手家族的奇怪夫人扮演姐妹情深。


    基裘夫人也好像天生就是基裘夫人的模样,个子高高的,总是遮掩着面容,实力也高深莫测,虽然情绪波动大却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让人捉摸不透。


    她们在过去总是我需要仰望的存在。


    但是现在,席巴先生出现在了我和外祖父母面前,对我们说,母亲和基裘夫人遇到了威胁生命安全的危险事件。


    “不是什么值得困扰的难题,我可以解决。”他不骄不躁,平静而冷酷地接着道,“只是……”


    他将目光转向了我。


    长久以来在揍敌客家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战胜了一切,我本能地直起了脊背去面对面前这位未来的揍敌客家主,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先摆出尊敬聆听的姿态。


    但好在我本来礼仪就足够到位,在场其他人没有注意到我这微妙的转变。


    席巴先生对着我慢慢说清楚了未尽的话语:


    “……艾德利安小姐?”


    我:“……?”


    席巴先生用征询意见的真挚口吻,不卑不亢,态度平和地问:


    “你应该能看出来,基裘虽然有点疯狂,但不是那种会主动去找麻烦的性格吧?”


    和自己的几个孩子以及情绪极端不稳定的妻子不同,席巴先生的对话总是乍一听十分寻常无害,但平静的背后又蕴含着许多深意。


    “她完全是在跟着格米拉小姐的主意在行动,”席巴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来意,“我不想对基裘的选择插手,但说实话,格米拉小姐的一些主意确实影响到我和基裘的婚礼计划了。她们现在正好又都遇上了困难……”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和你一起去找她们,先生,”我从善如流地道,“我会看好格米拉的。”


    他的潜台词摆明了我如果不能把母亲和基裘夫人拆开,他就要亲自动手,而一个杀手解决问题最喜欢使用的手段还能有什么?


    但基裘又和母亲玩得正起劲,他不想上来就对母亲痛下杀手,影响自己和未来妻子的感情,所以拐弯抹角地警告我——


    这种不显山露水又叫人足够敬畏的手段,他的几个孩子竟然都没有继承下来。


    也难怪我一见到他,就本能地直起脊背打起精神来了,我实在对他感到畏惧。


    ……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一路,我跟着席巴先生到了他所说的,困住母亲和基裘的地方,基裘夫人现在虽然年轻,但武力值依然可观,母亲又有洞察人心的念能力和狡猾的头脑,能够把她们困住的地方,其实应该也……


    我正忧心忡忡地想着我在这里会不会拉席巴先生的后腿,会不会不能完成看管好母亲的任务,就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还有慌乱的叫喊声。


    “仓库爆炸了——”


    欢欣鼓舞的尖叫声,随着人们恐慌的叫喊一并响起,我顺着这熟悉的尖叫声传出的方向看去,基裘夫人正笑嘻嘻地站在楼顶四处扔着什么东西,手势挥舞过的地方全都火花四溅,爆炸轰隆。


    我:“……”


    我不由得斜眼瞥了瞥身边的席巴先生,他没说话,脸色看着有点一言难尽,不知道是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还是觉得她的行为太离谱。


    我猜是前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母亲去了哪里?


    我探出头,四处张望,实在找不到头绪,最后只好随便抓住一个匆忙从基裘制造的爆炸现场逃出的小喽啰,“友好”地对他进行了一番询问。


    他颤颤巍巍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报出楼层数字与方位,我放过他,席巴先生也在这时候道:


    “我先带基裘回去。”


    意思是让我自己看着办,怎么样管好母亲别再引着基裘闯祸。


    我点头说好,席巴就离开了,然后我马不停蹄地往刚才问出来的母亲所在处而去,才找到大致方位,推开门,就听到一声枪响。


    母亲背对着我站在办公桌前,听到开门声,激灵一下扔开了枪,回过头,见到我,茫然而恐惧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巨大的笑容。


    在她侧身露出的背景中,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倒在办公桌上,暗红色的液体四处喷溅。


    “基裘玩起来是顾不上我的,”母亲完全没有向我解释现场情况是怎么造成的意思,而是如释重负地轻松对我道,“你突然推门,我还以为我是被其他人发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她。


    “回去再说。”她道。


    然后她扔下我不管,拿起桌上座机的话筒,按着一旁的笔记本,拨通了某个电话,盯着笔记本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道:


    “你好,先生。”


    她清晰地说出了某个代号,说这个代号的主人已经死了,他所经手的交易和账本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


    “如果不想让这些东西公之于众,你们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戒尼……?不,你们能给出来的数量不会成为我的助力。”


    “我要一个人,”她掷地有声地说道,“那个下达了【追杀流星街出逃者】命令的人,我要和他对话。”


    ……她黑暗的征程,从这一刻开始,真正在我面前拉开了序幕。


    我的母亲天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我再次认识到这一点。


    她弱小过,一无所有过,她曾经不知道什么是念能力,曾经被揍敌客家主不以为然地单方面决定要被铲除。


    她有过平凡的家庭和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幸福人生。


    但她自己不顾一切地从那个平静的世界里挣脱了出来。


    “不,”我接着听见她重申,“我不需要你们停止【追杀令】,我自有办法让那个东西作废,我要的是,和你们对话。”


    第73章


    基裘夫人自从被席巴先生带走以后就没再回来,母亲完全不关心基裘去向,以一种狂热姿态陷入了对权利的追逐。


    祖父母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女儿是搅和进了黑暗世界的斗争,他们天真地以为这是女儿迟来的叛逆期,一无所知地幸福着唉声叹气。


    我感到疲倦,时空跳跃迟迟没有发动,意味着这个时空还存在着某个本来不该死去的人的死亡危机……换个角度来说,就算危机解除了又如何,我能回到家获得片刻安宁吗?再者,我的家在哪里?


    母亲的庄园不欢迎我,揍敌客容不下一心二意的叛徒,西索不可信,库洛洛更是叫人捉摸不透……每次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头疼。


    干脆不去想,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我对母亲的危险转变装聋作哑,故作不知,腆着脸在祖父母家寄住。


    某天夜里,在整个小镇都沉睡的时候,母亲披散着头发,裹着抵御寒风的大衣,匆匆地闯进了院子里。


    我正好没能睡着,在二楼阳台一路看着她进入家中,而后又二话不说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整理行李。


    “你要去哪?”在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忍不住走到了她身后,问。


    “结婚。”她突兀地道,“我要离开这里,去结婚。”


    “……你说什么?”我有点怀疑自己的听觉。


    母亲似乎很得意于自己的决定,倏地抬起头来转脸看向我,两只眼睛里放出璀璨光芒:


    “我终于找到了我生命的意义……莱伊,我要去战斗,我要去把他们的东西都抢过来!总有一天我要站在他们那个世界的顶端!”


    ……你不是去结婚的吗?


    我疑问起来:“前阵子你还很嫌弃基裘夫人闪婚的决定的……”


    “她那是被男人冲昏了头了!”母亲急不可耐地道,“但我不一样,我是去做交易的,那个对我发出邀请的家伙闯了大祸,急着想找个帮凶遮掩呢……他以为我不知道,哈,我什么都知道。情报就是一切,掌握了更多信息的人永远不会让自己陷于不利之地。”


    她似乎很高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动了动嘴又嘟囔了什么,我没听清,只看见她转回脑袋,一刻不停地继续收拾行李。


    等整理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行李箱,她才停下动作,重新看向我,然后道:“我还没查明白关于你的事情,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因为能够打动你的东西不在我或者我爸妈身上……但我不能保证你一直是这个状态,这太危险了,跟我走,离开这座和平的小镇,莱伊,不然我无法安心,我会采取一些手段消除你的威胁性。”


    “你走了,这里怎么办?”我另起了一个话题。


    “不知道,”她坦率地道,“我还没想过。”


    “快点作出决定。”她接着这么催促我。


    来不及深思,我点了点头,同意和她一起踏上背井离乡、篡改身世背景的道路。


    才走出这个安详的小镇,我一直期待着、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时空乱流终于出现了。


    熟悉的晕眩感过后,我来到了陌生的场景,海鸥在天边翻滚着滑翔而去,灰暗的海域和白色的邮轮、彩色的集装箱先后映入眼帘。


    我正站在隐蔽的高处,俯瞰脚下,那里正有一看就分属两边阵营的家伙正在对峙。


    ……这场面、怎么有点像?


    还没等我思索出结果,底下的家伙们就开始大混战,我茫然地略过人群,视线不断在众人之中逡巡着,终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比记忆中要年轻的父亲、比刚才见面要成熟一点的母亲。


    父亲正被下属拉着,发疯似的对母亲控诉着什么,母亲露出悲痛而压抑的神情回应了两句,而后转身,带着两名精英随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孩子——”


    我远远听到父亲的哀嚎。


    而视野的另一端,背过身去的母亲抹去了悲伤,露出了畅快的笑容,嘴里在念叨着什么,我拧着眉头看了半晌,错愕地发现她在念着一个名字。


    ——莱伊。


    她在呼唤我?


    不,这个时间点,似乎是我的兄长被扔进海里的那一天……“我“作为她的女儿应该已经降生了,她可能不是在呼唤我这个曾经出现在她过去里的莱伊,而是在呼唤她的女儿。


    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念起女儿的名字,又为什么要笑呢?


    我盯着她的背影思考良久,思考不出一个结果。


    干脆去问吧。


    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回答。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跟在了她身后,赶在她上车离开以前和她打起了招呼:“格米拉。”


    母亲循声望来,她身边的护卫警惕地作出了应战姿态。


    母亲看到我后愣了愣:“你……?”


    “我遇到了意外,”我主动如实和她交代,“其实我困在了某种时空能力中,会不受控制地穿越过去和未来,我刚才才准备和你离开镇子……你还记得吗?对了,你还需要我跟着你吗?”


    母亲若有所思,对手下道:“……让她坐副驾。”


    于是我就这么坐到了副驾上,后脑勺还被某人的枪顶着。


    我老老实实地坐了一路,母亲一直没有开口,我也没有说话,直到车辆在我熟悉的艾德利安庄园附近停下,护卫要求我下车,母亲才突然开口:


    “面对陌生的一切,你似乎并没有感到不安。”


    我:“……”


    糟了,好像被抓到了什么破绽。


    果然,紧接着,她轻笑一句:“当初才见到我和基裘的时候,你可是紧张到不行,一路东张西望,现在却气定神闲……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也来过这个庄园?”


    不愧是站在情报世界顶端的女人,过去我只知道埋怨她的冷酷无情,只看得见她在人群中曲意逢迎,直到现在成为了她潜在的敌人,我才认识到她的敏锐与可怕。


    “差不多吧。”我决定如实以告。


    既然都把我送到这里来了,她肯定还需要我,应该暂时不会对我动手,而且就算她真的对我下手又怎么样?


    我没什么好失去的,这条性命、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我冷漠地和她对视。


    母亲微笑,却不看我,只对手下道:“带她去该去的地方吧。”


    我被带进了一间会客室,说是会客室,这间房间除了一张椅子什么也没有。


    我在房间里坐了半天,始终没有人出现,我起身踱步又坐下,终于犯困的时候,母亲的声音透过不知道安装在哪里的扬声器传来。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问。


    “艾德利安夫人,”我平静地道,“您带我来这里,应该是我想问您想知道些什么?”


    “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试探吧,很明显我们对对方都各有所图。”她的语气远比我要冷酷镇定,“等价交换,你给我提供一条我感兴趣的信息,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笑?”我立即问道。


    扬声器死寂,她选择缄默。


    “在你认识我以前,我就认识你。”我立马抛出了一条信息。


    “太模糊。”她评判。


    “我来自十几年后的未来。”我补充。


    她沉吟片刻:“既然你认识我……你竟然猜不到我为什么要笑?”


    这反问令我惊愕。


    更惊人的是,她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的耳边响起嗡嗡震鸣。


    “好吧,”她突然爽快地道,“那我就告诉你一切……今天掉进海里的那个小东西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桩家族丑闻,当初我就是某个惊慌失措的男人为了躲避严苛父亲的惩罚而娶进家里的遮羞布,一切本来可以很完美,可惜他看轻了我,选中了一条毒蛇,为家族带来了可怕的灾难。”


    “一切已成定数,他会失去一切,而我和我的女儿将会得到一切……莱伊,收起你的眼泪,不要这么脆弱。”


    她果然认出了我,她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将父亲与大哥的事情死死隐瞒下来,隐瞒我这么久?让我整日都处在我也会被她抛弃的惶惶不安中?


    “我已经告诉了你一切,现在轮到你了,你肯定有很多想问的吧?……告诉我,你过去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来到这里,你疑惑的、无法从另一个’我‘那里得到的答案,我会代替她告诉你。”


    她向我再次展示出了诱人的筹码。


    我失魂落魄,不知从何说起,四下寂静,我那深不可测的母亲始终没有露面,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里,她只是在不久以后轻轻敲了话筒,发出声音,证明自己还在。


    ……我实在太痛苦而困惑了。


    我将自己的成长经历一点一滴慢慢地说了出来,姑且记得的,模糊不清的,说完之后重新补充的,然后在每一个因她而感到痛苦的节点逼问她用意。


    “……我没有苦衷,”而她始终都是同一个答案,“我是在为家族和我的事业考虑,所以选择牺牲你。”


    “那我和今天被你抛弃在海里的那个孩子有什么不一样?”我不由得问道。


    女人轻笑了一声。


    有人在呼唤她,“艾德利安夫人”,似乎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去处理,她站了起来,我听到扩音器中传出的渐远的脚步声,心下渐沉。


    但是脚步声突然又变重了,她回来了。


    “当然不一样,”我听见她说,“你还活着,而他已经死了。”


    “你太脆弱了,莱伊。”她的语气里带着叹息,“在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是注定了活不下去的……但不管怎么说,你还活着,证明我一直在保全你,让你有这样天真又敏感的权利。”


    “但我日日煎熬!”我向她控诉。


    “本来如此,”她说,“这世界本来如此。”


    “要么战斗,要么痛苦。”


    “在离开小镇的那个夜晚我就告诉你了,莱伊,我要战斗……我要让所有令我不安的人对我感到畏惧,我要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我讨厌被人欺骗、威胁,我不能忍受有人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我面前,什么理由都说不出来就想对我判刑……!”


    她在隐喻那场由基裘给她带来的危机。


    “你太脆弱了,莱伊,”最后她这么重复道,“你的痛苦不能归咎于任何人,只能归咎于自己,你太弱了,从力量到心灵都是。”


    ……


    发表了长篇大论的艾德利安夫人就这么离开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空白的墙壁,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为首一名正装凛然的寸头护卫走了进来,递给我一把匕首和一张纸。


    我打开纸看了一眼,上面是熟悉流畅的优美字体,出自于母亲之手:


    【既然只有死亡能终结这场旅行,而你又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那请你自己下定决心作出行动来吧,不要总是做一个哇哇大哭怪着妈妈没有给你买到小熊玩偶的孩子。


    我对你感到失望。】


    递信的护卫在这时候紧接着道:


    “女士,夫人交代了,如果你有需要,我们会带你去见莱伊小姐。”


    杀掉自己、或者杀掉更幼小的莱伊……她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地给了我两条路。


    第74章


    在独自进行时空旅行的这些日子,我反复地思考了许久亚路嘉发动时空旅行的条件。


    他想拯救某人,但是能力失控,被拯救者的范围从“某人”扩散到了“群体”。


    “群体”中有人面临本不该到来的死亡威胁时,能力就会发动,带旅行者回到过去,直到被拯救者死亡或者彻底安全’,这一场短暂的“旅行”才会结束。


    然后,能力会检测到下一个“隐藏遇难者”,能力再次发动,新的“时空旅行”再次启动。


    上一场“旅行”的锚点是母亲,那么这一场“旅行”的锚点……似乎是我自己。


    是莱伊·艾德利安。


    之所以会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就在刚才、就在我面前,小莱伊遇到了一场危机。


    她的兄长、也就是那个,我记忆里已经描摹不出面容的哥哥,在窗台前,对着她的背影伸出了手——


    然后他失败了。


    由于我们一行人忽然闯入,这危险举动被及时叫停。


    也正是因此,小莱伊回过头来面对我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被拉到一边的哥哥,就很快收回了视线,转而好奇地看着我,用扑闪扑闪、还能亮着光的眼眸,无声地询问着我的身份。


    “莱伊小姐,”为我带路的管家迅速反应过来,得体而礼貌地微笑着,向她介绍我,“这位女士是夫人的客人,她有话要对你说,夫人希望你们能单独谈话。”


    “妈妈的客人?”莱伊一下就笑了起来,“好呀……我可以的!”


    听到小莱伊的回答,管家微微笑着,带着其他人下去了、包括【我的哥哥】。


    房间一下显得空旷又寂寥。


    小莱伊丝毫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未来的自己,高高兴兴地迎上前来,拉住了我的手,为我指引道路:


    “坐这张椅子上吧,漂亮姐姐!”


    亲眼看着我坐下以后,她才跳到另一张椅子上,努力地坐直了身子,还够不着地面的脚尖努力踮着地板,竭力作出一幅小大人的模样。


    小莱伊就这么挺着胸膛,问我:“我们要谈什么吗?……是学习吗?妈妈觉得我要学些什么新东西吗?您是家里新聘请的老师吗?”


    “不……并不是。”我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迟疑着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一个……不,非要说是老师,应该也没错,我确实有一些经验可以分享给你。”


    “是什么方面呢?”她问。


    “……我现在说了的话,你可能理解不了,也很难记住。”我说。


    小莱伊的眼睛依然闪闪发光的:“没关系!我知道啊,知识就是这样的!很容易被遗忘,需要反复的记忆巩固。”


    “有些东西,知道了也不一定能选对答案的。”


    “唔……”小莱伊若有所思,小大人一样老成地道,“妈妈说,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知识总是会有谬误的,我只要努力选最符合的一项就可以了。”


    “……”


    我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一回事。”然后我说。


    小莱伊期待地问:“那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你的题目会有正确答案,”我说,“只是你不喜欢那个答案。”、


    “既然是正确的,选它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不愿意呢?”小莱伊疑惑极了。


    “因为它会让你很痛苦。”


    “那它就不是正确答案。”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


    小莱伊却打断了我,斩钉截铁、声音响亮,脆生生地喊道:


    “没有可是,姐姐,不是正确答案让你痛苦,相反,一定是因为你选错了答案,才会痛苦的!”


    ……我选错了答案?


    我感到错愕。


    我这一生,明明一直……不对,我根本从来就没得选?


    摆在我面前的不就只有一条路吗?


    可是、可是……


    仔细想想,母亲说的“你太软弱”,和伊尔迷、奇犽、库洛洛乃至西索……都总是和我说的“你总是这样”……


    我从来不敢反抗母亲,从来不敢反抗伊尔迷,我满腹怨恨,可我只会折磨自己。


    我是弱者。


    在这个世界,弱小就是错误。


    可是、可是……


    奇犽明明也要比伊尔迷、要比庞大的揍敌客家族,弱小许多。


    最开始的母亲,我们在过去时空相遇的母亲,曾经也是一个软弱得甚至要依靠我拯救她的单薄少女。


    ……我真的没得选吗?


    母亲过去的境遇,明明比我还要无助。


    她曾经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的弱者。


    ……是我选错了答案吗?


    那一直以来的、那些自怨自艾,痛苦、怨恨、愤怒……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巨大的空虚。


    我的痛苦曾经有寄放的对象。


    我的怨恨曾经有具体的容纳者。


    现在,他们依然是值得我所不满的存在,但是在他们之外,我突然发现,一直让我不断重蹈覆辙的人,实际上是我自己。


    【选择正确的答案是不会痛苦的。】


    “……选择正确的答案,是不会痛苦的。”


    我轻声重复着小莱伊告诉我的道理,不知不觉,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难以描述清楚是为什么的情绪,对着世界上的另一个我自己、那个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灵魂的存在,喷涌了出来。


    我感到委屈。


    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我曾经也是知道的,可是选择正确的答案,太难了……!


    “那很可怕……”我说,“你能想象离开熟悉的家,去面对陌生的世界吗?”


    “而且、……虽然我也为此迫不得已去面对过陌生的世界……可是我已经去面对过了,我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才改正过来,不会太晚了吗?”


    那从前我遇到的那些不幸,算是什么呢?


    小莱伊没有说话。


    我这次的问题,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没关系,我也不需要她回答。


    “确实太晚了,”很快,我自己苦笑着给出了自己答案,“……但是也还不晚。”


    “你知道吗?在进来以前,我其实想过如果把你杀掉会怎么样。”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活着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过去的我,能在经历那些痛苦以前,先和我一起死掉,说不定还会为此感激我。


    我本来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


    “如果真要死掉的话……为什么非要是我不可呢?”


    从来没有选择正确的答案,都到这个时候了,就让我选对一次吧。


    ——我要保护莱伊。


    在这个时空、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和难题,这次我要保护我自己。


    第75章


    几乎是这个决心才下定的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念力的波动。


    看来小莱伊的危险不来自于他人……更多的来自于【我】这个穿越者。


    当我不再对她怀抱恶意,这份【将死】的诅咒也就消亡于无形之间了。


    没有了需要拯救的对象,这个时空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亚路嘉转印到我身上的能力再度启动。


    ……


    ……


    亚路嘉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被这个能力困住,是因为他当时生出了想要拯救【某人】的执念,【拯救】这个念头,又在对方获救以后,因被牵连者的死亡可能性而得以延续,成了一个连环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能力转移到了我身上,但我想,我此刻想要拯救“自己”的念头一定很强大,强大到压倒了亚路嘉最开始的【拯救】欲望。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告别了“小莱伊”以后的下一站,我发现自己回到了……


    一个很微妙的时间节点。


    不仅时间点微妙,而且……


    我存在于这个时空的状态,好像也发生了改变。


    这么想着,我低头,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又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时间。


    这个举动似乎挑断了某人已经极度敏感脆弱的神经,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母亲明显压抑着怒火,咬着牙,发出可怕而冰冷的命令:


    “抬起头来,莱伊,我在和你说话。”


    我顺从地放下手机,抬起眼,看向面前的【母亲】,她已经不复年轻,虽然皮肤状态良好,乌发如绸,但眉眼中的沧桑却做不了假。


    这是我最熟悉的母亲。


    我回到了【未来】。


    回到了最开始,一切还没被亚路嘉扰乱的【未来】,甚至是我还没有……与伊尔迷举行订婚宴会的【未来】。


    “你继承不了家族事业,”母亲对着我的眼睛,冷冰冰地接着道,“所以和伊尔迷在一起吧,这对所有人都好。”


    上一次,她这么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回答了什么呢?


    我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沉默无言。


    “怎么不说话?”母亲疑问,“你想要用沉默和我表示抗议吗?”


    我仍旧默不作声。


    母亲微微恼怒起来,尽管感到不悦——她对我总是比对旁人要少几分耐心,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力维持着那副优雅的掌事人模样,冷硬又自顾自地道:


    “想要反抗的话,我劝你死了那条心吧,没有人会站在艾德利安和揍敌客利益的对面帮助你的……尤其是那个臭小子,实话告诉你,就算他真的是你所谓的【兄长】,我也绝不会对他手软,更别提他只是个冒牌货。你如果再让我发现和这个家伙纠缠不清,我一定会让你们两个都为此后悔!”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离去,我终于开口:


    “一定要这样吗?”


    母亲像是被点燃了引火线的火。药桶一样,瞬间炸开:“你到底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


    “我不想结婚,尤其不想和伊尔迷。”我控制着自己语调不要被母亲牵着跑,用尽力平淡的口吻回答她,“他有多么可怕,您应该也清楚。”


    “他会保护你。”母亲的语气也微微柔软了一些,她在用别扭的方式,生硬地朝我作出解释,“他很强。如果他不在了,他的家族也会保护你。揍敌客要比艾德利安更加坚不可摧。……你把未来寄托在猎人协会通缉名单上的毛头小子身上,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似乎还深深恐惧于我对库洛洛的痴迷。


    我不得不率先声明:


    “我对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幻想了。”


    “是吗?”母亲冷笑,并不相信我的说辞,“你的表现可不是这样的。”


    我耐心地试图阐明内心想法:“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喜欢他只是因为我太孤独了,以为他会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他根本给不了。”


    “……揍敌客也给不了。”我补充。


    “这些日子,母亲,”在母亲还未冷言冷语出声攻击我以前,我一口气滔滔不绝地将自己内心的感受说了出来,“我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人爱我?我真的不能得到爱吗?”


    “因为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我总是会去追逐一些幻象,追逐那些人可能会爱我的假象……但是您可以预料到的,他们到最后只会爱自己,所有人都是这样。就连我自己,爱上其他人的前提也都是怀抱着对方会爱我的期待,我爱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我的期待。”


    母亲终于耐心告罄了,不耐烦地打断我:


    “什么期待?有什么好爱的?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些东西是能当钱花还是能当枪用?你不要和我说这些废话,乖乖和伊尔迷在一起就行了!吃喝用住少不了你的!”


    “……”


    不愧是母亲,真是实用至上主义者。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和她的矛盾一直就在于,她根本不明白我要的所谓的【爱】是什么,她的世界里能得到最好的奖励就是【奢靡享受的活着】,而她已经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了我。


    “……唉。”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明白如果要说服母亲,只能要按着她的逻辑来,“话虽如此,可是伊尔迷为什么要一直对我好呢,妈妈?……不就是因为你觉得他对我有所谓的【爱意】吗?您觉得他的这份【爱意】靠谱吗?”


    听到如此质问,母亲卡壳了。


    “总之,我的意思是,”我说,“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您说的其实是对的,我之前一直追求的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就算一时之间生了效,也很难长久。金钱财产权力可以观测保存维护,【爱】却瞬息万变。”


    “这才是我想要反对和伊尔迷在一起的原因,”我说,“哪怕是我最希望有人能够【爱】我的时候,我也清楚地明白,伊尔迷的【爱】,是绝对不可能对我提供保护的……那个人,他连自己的亲人骨肉都能下手。”


    “您真的要让我和这样的家伙订婚吗?”我冷静地将问题抛给了母亲。


    母亲思索片刻。


    这样的谈话思路果然对她有效,她那不耐烦和我沟通的抗拒态度终于消融。


    她沉默着,延伸闪烁,神情古怪,显然早就设想过有什么是【爱】以外的、能约束伊尔迷的理由。


    以伊尔迷的实力,他根本不会把其他人畏惧的艾德利安放在眼里,也不会害怕来自父亲席巴、母亲基裘的斥责。


    “……我当然也想过。”然后母亲冷漠地道,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判断,“所以从一开始,我选择他,就不完全是出自于他个人条件去考虑。……揍敌客家还有其他孩子吧?”


    她了然地看着我,目光锐利,我被她似乎能将我一览无遗的眼神刺痛,感到不适。


    “伊尔迷最大的问题就是控制欲和占有欲太强了……还有一些别的因素,总之,如果想要进入揍敌客,你只能先以他作为借口。”


    说着说着,母亲似乎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嘴角上扬:


    “适时的示弱,利用自己的魅力,你会以那个家伙为跳板,得到更好的丈夫。”


    我感到震惊。


    我一直以为母亲从头到尾属意伊尔迷,原来他在母亲眼里只是个平台跃迁的工具。


    ……还有,我一直以为她不关心我,但实际上,她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似乎比我想象得要多得多。


    “这也太……”尽管已经窥见了母亲可怕的内里一角,我仍然为现在获取的信息量感到可怕,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这也太不道德了。


    可是母亲好像一直就没有道德。她在自己的婚姻里也是这么布局的。


    “太什么?”果不其然,不同于我的震撼,母亲稀松平常,甚至还十分高兴地和我传授起她的人生心得来,“要怪就怪他自己不好,他如果足够优秀,怎么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她投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感到脸颊发烫:“不,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兴趣。”


    “不用用【他们】这样模糊的字眼做遮掩,我为你选好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人,”母亲坦荡地摊开了表明,“说起来真嫉妒啊,基裘确实遇上了一个好丈夫,可惜我和那家伙不来电,但好在他五个孩子里还有一个好歹继承了他百分之八十的优点。……抓住那家伙吧,莱伊,相比伊尔迷的不可控,那个孩子要乖巧可爱得多吧?”


    “还是说,”她笑着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又锐利起来,“你要和我说什么不想结婚,想靠自己取得事业胜利,继承家业之类的鬼话?”


    过去的我,长久以来给母亲留下的负面印象难以扭转。


    运筹帷幄的艾德利安夫人高高在上地仰视着我,语气轻蔑地发出嘲讽:


    “你根本没那样的气量和头脑,你干不来的。”


    那种隐秘的窃喜,觉得母亲对自己还是关爱有加的暖意,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


    ……她对我的保护,其实不过是另一种自以为是的、对我的蔑视。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要不管不顾地抛下她的父母,独自远走高飞,此后那么多年,也没再听她提起过故乡。


    她爱我,也爱她的父亲母亲,但她最爱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永远独断专行,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就是为什么她明明为我好,我还是会感到痛苦的原因,而且她永远不会改变这一点。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向她索取她给不出的爱。


    在这个家里面、最后,我能够依靠的,果然还是只有我自己。


    第76章


    兜兜转转一圈,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好像这些日子的奔波出逃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艾德利安因为和揍敌客的订婚宴忙碌起来,母亲也越发无暇顾及我的想法,只提防着我会作出不该做的事情,叫保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可以看出来,她知道我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她只是不在乎。


    我没有再试图改变她的想法。


    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言语和情感、并不能说服或打动母亲。


    她只做她自己认定的事。


    母亲对我天然的爱,不会因为我不学无术又脆弱而消磨,却也不会因为我乖巧懂事又痛苦而增长。


    她的眼里没有我,只有她自己。


    我不需要再顾及她的想法,再来一万次,我也无法从她身上获得我想要的鼓励。


    我安静地在庄园里等候了一段时间。


    一直等到订婚前夕、母亲差不多已经对我放下防备了,才状似不经意地提出:


    “我想见伊尔迷。”


    “总不能真的等到订婚的时候才见面吧,”给自己找了一个充分的借口,我适时地对母亲扮演出几分脆弱,忧郁地道,“好久不见,我想他了。”


    母亲对于我的转变乐见其成,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只要我做的事情有利于她和揍敌客的联盟,她都会感到高兴。


    “你终于想开了,莱伊,”母亲笑道,“伊尔迷和基裘要是知道了,会很高兴的。……我这就帮你去联系伊尔迷,亲爱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伊尔迷才是她亲儿子呢。


    我机械地牵起唇角,笑了笑。


    转念一想,母亲喜欢一切能给她带来利益的事物,像伊尔迷这种为家族着想的工作狂,可不就是她最憧憬的孩子的模样吗?


    一旦将一切往“有利可图”的方向上猜测,过去母亲每个让我感到困惑的行为,现在都有了最佳注解。


    我从未觉得世界在我眼前如此清晰过。


    真有趣。


    ……在这段对话之后,大概过了两天时间,距离订婚宴还有一段日子的时候,伊尔迷果然就提前登门造访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恹恹地缩在客厅角落的沙发里,听着女仆给我念库洛洛遗留在书房的宗教典籍。


    乏味,无聊,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我马上要真的睡着的时候,伊尔迷悄无声息地裹挟着冷霜和死亡的味道,停留在了我身侧。


    女仆停下了朗读。


    男人瘦长高大的阴影顺着光照来的方向打下,将我笼罩其中。


    我慢慢回过神来,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像两颗漂亮的黑珠子,却透不进去一丝光亮。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睁着那双黑乎乎的眼睛和我无声对视。


    “……好了,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我让女仆和保镖都离开。


    他们退到了门外。


    我缓缓从沙发里往外爬。


    这个动作不知道触发了伊尔迷哪根反应神经,他把我一把捞起来,然后抢了我的位置,又把我放到他腿上。


    “艾德利安夫人说,你想我了。”他就这么和我对视着,用了一个陈述句。


    “嗯……嗯。”我不太舒服,含糊敷衍了几声。


    伊尔迷面无表情地赞叹道:“你长大了,真让人高兴,莱伊!”


    “能放我下来吗?”我习惯了他神经质的脑回路,懒得接话,自顾自地问,“你身上灰尘和血腥的味道好重。”


    只要不涉及他奇奇怪怪的底线,伊尔迷还是很好说话的,他有自己一套道德标准,我说的话正好在这个标准以内。


    “抱歉。”他松了手。


    我从他腿上站起来,重新踩到了地板上。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好一些了。


    “没关系。”我决定很宽容地放过这件事。


    “你找我来还有什么事吗?”伊尔迷又问。


    我的确有一些事情要做,……我想篡夺艾德利安家主之位,然后退婚什么的。


    可是伊尔迷不是我能轻易使唤得动的人物。


    而且他很聪明,我要是表现出什么异常,他肯定立刻就能发现……我可不想被他看出破绽。


    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如果想要达成最终目的,我必须小心再小心,把自己的真实意图掩藏在最深最阴暗的地方。


    不然就会反过来被他们当成把柄利用。


    “我有些不安,”于是我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打算减轻他的戒备再考虑其他,“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妈妈突然说让我和你在一起……”


    “这不是早就约定好的事情吗?”伊尔迷理所当然地道,“不管经历了什么,你本来就应该和我在一起。”


    “不管经历了什么吗?”我睁着眼睛看他,“你确定?”


    伊尔迷沉默了一会儿。


    我猜他应该隐约知道我们没见面的这些年,我不太安分的事情。


    明明是占有欲和控制欲那么极端的一个人,也难为他忍得住。


    伊尔迷总是在这些地方让我看不懂。一方面抗拒我和别人更亲密,一方面又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到处在别人身上找他不能给我的东西。


    “你很聪明,莱伊,”片刻的沉默以后,他对我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相比于夸奖,这更像一句威胁。


    我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他的手掌宽大,但一点也不能让我安心,只让我暗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对你们、尤其是你,总是很纵容……不是吗?”他接着又对我问道,“阿奇那样的情况,有一次就够了。我相信你不需要我用上这种办法的。”


    他口中说的“这种办法”,指的是他曾经往奇犽的脑袋里插过针,就为了让奇犽听他的话。


    有病。


    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但是不管内心再怎么厌倦,面上还是不能露馅。


    “我当然不会的,……大哥。”为了哄他高兴,我低下眼,又演出一贯的柔弱,甚至还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哀愁地看着他,“我只是害怕……为什么这么久了,你一次、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呢?”


    为了能够更好地迷惑住伊尔迷,我把声音都放缓了许多。


    “不要丢下我。”我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很做作的表演。


    但是伊尔迷就吃这一套。


    我适当地又掉了几滴眼泪,充分表现出迷茫又崩溃脆弱的模样,他更满意了。


    我发现他整个人的身子都往前倾了不少,摆明了对我的表演很感兴趣,可是面上却还假装严肃。


    “你确实让我失望过,莱伊,”我听见他故作冷酷地道,“但我还是愿意给你机会……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真是当大哥当上瘾了,这家伙。


    眼看着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我开始思考怎么把局面引向我想导出的最终话题。


    母亲经营艾德利安多年,而我甚至都不被允许处理任何家族事务。


    这种情况下,想要夺走艾德利安,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需要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进入艾德利安家的事业。


    伊尔迷就是一个母亲绝对不会拒绝的借口。


    只是,伊尔迷也不太喜欢放我出去。


    他们都只想把我关住,还觉得这样是为我好。


    但是,相较于对我的规训,伊尔迷还有一件更在意的事情。


    奇犽的下落。


    我把几乎要冲到嘴边的“我们去查一查吧”,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气氛正好,伊尔迷暂时放下了对我闹事的防备,可这不意味着我可以马上在他面前提奇犽。


    等一等、还是再等一等。


    再过两天,订婚宴的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想让大家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以寻找不愿意回家的奇犽、不知所踪的亚路嘉为借口,亲自进入艾德利安,参与情报工作。


    他们再也别想关住我。


    不只是他、母亲,还有库洛洛、西索,甚至是奇犽。


    我谁也不需要了。


    ……眼见着一切都正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我已经很少再和过去一样,想到他们之中的谁便觉得心碎神伤,世界前所未有的平静的时候。


    伊尔迷突然又开口了。


    因为我的脸颊还贴在他的手掌上,他顺势就把我的脸捧了起来。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莱伊,”我听见他说,“你和阿奇一直都很害羞,虽然我知道你们很崇拜我,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能说出口呢。”


    他的自恋症又发作了。


    我想暗中嗤笑。


    却又听见他道:“你还记得吗?……你和阿奇还小的时候,打不过糜稽。你们俩总是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哭,让我给你们出气,你抱左边,阿奇抱右边……真怀念呢。”


    “你好久没提让我帮你出气的事情了,糜稽也不记得欺负过你们。”他最后这么道,“真的过去好久了……不过还好,我们永远会是一家人。”


    他是如此笃定着家族的圆满会是永恒。


    我也在他认定的家人之中。


    那种熟悉的,绝望又破碎的心痛感,又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升了起来。


    伊尔迷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看到他,我就觉得痛苦。


    然而可笑的是,他比我的母亲,更加把我视作“家庭的一份子”。


    我可以果决地说服自己不再留恋与母亲的血缘关系,不再奢求她的爱意,却很难对使我痛苦的伊尔迷说“不”。


    因为我对为数不多的、幸福的感知,都是他为我带来的。


    如果,如果他能不那样强硬冷酷地对待我,如果,如果他能对我再体贴一些……


    其实我爱的最多的,一直是他。


    我认识他太早,我的一切本来就由他赋予。


    只是和爱相同的还有恨。


    爱与恨不能抵消,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在幻想着杀掉他的同时,也渴望他的拥抱。


    ……


    神明啊,我一定也是哪里出了问题。


    把我关在伊尔迷身边的,原来除了他,还有我自己。


    第77章


    认识到自己竟然还不可救药地迷恋、或者说依赖着伊尔迷,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对此感到焦虑和恐慌。


    但当会客时间结束,伊尔迷自然而然地退场离开,告诉我他要去处理附近的生意,过几天再来看我之后,这焦虑便又渐渐淡去了。


    只要他不在身边,我就不会被唤醒这份依赖感。


    这说明我还是可以摆脱他对我的影响的。


    这是好事。


    我慢慢平静下来。


    这天傍晚,母亲一反常态,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态度和蔼极了:


    “亲爱的,你和伊尔迷见过了吧?你们聊了什么?”


    我还没说话,她便替伊尔迷抢先说起好话来:


    “那孩子为了见你,大费周折处理了好多麻烦呢,你看他对你多好。莱伊,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你们在一起肯定会幸福的。”


    看得出来,在哄骗我这件事情上,她是真的愿意花心思的。


    可惜我不配合。


    “这样啊,那我可真是太感动了。”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语气里的轻蔑和敷衍一闻即知。


    母亲哽住了。


    我挂了电话。


    过了几天,订婚前一天晚上,伊尔迷又回来了。


    他想见我,但我已经熄灯睡下了,据母亲说,伊尔迷的脚步在我门前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收了回去,这成了又一个他爱我的证明。


    可是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就应该做到的吗?


    这里是艾德利安庄园,是我的家,伊尔迷就算要和我订婚,也无权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打扰我的睡眠吧?


    母亲说,可他是伊尔迷·揍敌客,莱伊,你不能用一般人的标准衡量他。


    “那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和一般人订婚呢?”我睁着眼睛反问母亲,“除了揍敌客,没有人会把基本礼貌当成天那么大的优点。”


    她还想说什么,我抬眼看了看她身后——伊尔迷的身影已经远远地出现了。


    “大哥。”我伸出手向他打起招呼。


    母亲说教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


    “艾德利安夫人。”


    伊尔迷走过来后,先对母亲问候了早安。


    然后他转脸看向我:


    “你今天起得很早。”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过去因为郁郁寡欢,我总是窝在房间里逃避到下午才愿意出门。


    “嗯,“我满不在乎地随口应付道,”因为难得大哥也在。”


    ——因为伊尔迷在,所以我早早出来了。


    这个答案显然非常符合他的心意,他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周身却散发出一种轻快的气息。


    这顿早餐就这么在母亲的沉默、我的甜言蜜语,和伊尔迷淡淡的愉快中度过了。


    虽然在母亲面前贬低了伊尔迷,但在伊尔迷本人面前,我还是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上无——


    只要我愿意,这本来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只是过去的我比较叛逆,见不得所有人好过,更喜欢故意说一些带刺的话,明里暗里地蛰痛所有人。


    只要大家都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现在不一样了,我很开心,一想到自己等会儿能够利用伊尔迷让母亲如何不快,就更开心了。


    “基裘夫人和席巴先生什么时候会到呢?”眼见气氛正好,我随口又多问了几句,“糜稽和柯特也会来吗?”


    “这算打探行踪吗?”伊尔迷歪歪脑袋,“这属于机密情报哦,莱伊,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回答的……更别提艾德利安夫人还在这边坐着呢。”


    “大哥好谨慎哦。”我立刻跳过了这个话题,“……我只是有点想大家了,好怀念枯枯戮山啊。”


    伊尔迷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往下说了。


    气氛冷淡下来。


    等到早餐结束,我和伊尔迷分别换上订婚宴的衣服,……【不要着急】,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这么劝自己,想要离开母亲和揍敌客,自力更生,不能一蹴而就。


    我本来想用追查奇犽当借口,借调一支母亲的人手当助力,但现在从伊尔迷的回避态度和我的分析能力来看,这个方法不可取。


    他对家人的话题非常敏感。


    我拧着眉头想了又想,如果用我自己的事情当借口……不行,这更糟糕了,这个家里也好、那个家里也罢,根本没有人关心我,他们是不会在乎我的困扰的。


    我要面对的情况很棘手。


    母亲经营艾德利安多年,掌控力非同小可,她又和揍敌客的合作逐渐紧密起来。


    揍敌客能够低成本从她这里获得各种情报,母亲要求的回报,只是偶尔替她解救一些组织下的关键细作,双方合作十分愉快,难以离间。


    在这种情况下,我无论想从哪边入手,取代母亲的难度都很高。


    牢固的圆环既然没有突破口……那就只能打碎他。


    打消了在订婚宴上动手脚的念头,这一次,我非常配合地规矩到宴会结束,甚至在过程中和结束后都没有和西索对上过视线。


    西索还是很感兴趣地半夜摸黑来找我,但我已经提前把伊尔迷也留在了房间里,他们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伊尔迷歪歪脑袋,西索就夸张地笑起来,解释说自己是走错了房间。


    伊尔迷信不信不重要,反正西索这之后就老实了,除了在手机上给我发几条信息接着被我拉黑以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我没空猜测安抚伊尔迷的情绪,这天晚上,我几经雕琢,给过去父亲的手下们发了差不多的信息,反正他们在我母亲手下不得志,才没空管我父母的爱恨情仇,肯定满脑子都是换了领导以后他们能不能上位——


    最有可能帮助我的,只有他们而已。


    我和他们说,母亲现在已经准备让艾德利安和揍敌客进行绑定,到时候就主攻情报交易,其他所有生意都会被放弃掉,可我们艾德利安当初不完全是靠情报起家的,比如像他们几个人手底下就各有各的生意,如果母亲成功将艾德利安清理一新,他们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离开了帮派依附的小首领往往是下场最凄惨的。


    我和母亲不一样,我煽动他们,我认为艾德利安发展情报生意没错,可是鸡蛋不应该放在一个篮子里,做人也不能忘本,必须要保留最初的一些生意,尤其要保障老朋友的利益,不能让最先为艾德利安做贡献的人牺牲。


    当天晚上,果然就有很多人联系我,或怀疑或焦急地问我要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们应该对我付出什么,我才能够保障他们的利益。


    “不需要做什么特别难的事情,”我对他们道,“你们只需要尽可能发动自己的力量,让情报投递出去的速度慢一些、再慢一些。”


    在情报世界里,时间差是个很有价值的东西。


    艾德利安的情报传递速度下降以后,很快就引来了客户的不满,一件、两件……等母亲马上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抢在她前头处理了和揍敌客相关的情报。


    我以母亲繁忙,而我更为清闲为借口,轻松地在这之后得到了伊尔迷的支持,专门开始负责和揍敌客相关的情报往来。


    在切实的利益面前,伊尔迷是不介意松手给我一点无伤大雅的自由的。


    他可能隐约意识到了,但也并不在乎我和母亲的那点博弈。


    母亲却如临大敌。


    但是家族情报交易的口子既然已经被我撕开,艾德利安便不再固若金汤,我以更实惠的价格和未来揍敌客夫人的身份,接二连三蚕食了她不少的部门。


    “都这个时候了,”终于有一天,母亲忍无可忍,闯进了我得之不易的办公室,质问我,“你不好好准备婚礼,总是在外面瞎混什么?”


    “这就是我的婚礼准备,”而我抬起头来对她笑,“比起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权利都没有的普通女孩,揍敌客会更喜欢现在的我。”


    “妈妈,谢谢你,”我难得用更亲昵的称呼呼唤她的名字,微笑着道,“你让我认识到了,果然重要的东西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会更安心,你确实给我找了个好对象,现在能够借势揍敌客的人是我,不是你。”


    母亲愤怒地离开了。


    这天以后,我们算是开始宣战,虽然默契地谁都没有在明面上提起,但暗地里彼此都比对方更较劲。


    伊尔迷来找过我几次,由于过盛的控制欲,他本来对我醉心事业有不少意见,可当他发现我能够给他带来的收益是实打实的以后,他就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计较我一些小小的逾矩,有时候甚至还会跃跃欲试地问我需不需要雇佣他给母亲添麻烦。


    “如果是莱伊的委托,”伊尔迷甚至还带着邀功意味地和我道,“我可以打九折哦——其他人我最多都只有九五折。”


    他说九折的时候流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感的痛苦和咬牙切齿,看来真的下了很大决心。


    我其实并不需要伊尔迷帮忙做什么,但为了安抚这位不稳定因素,我还是尽力找了个无关紧要的任务,付了钱,委托给他完成,权当花钱买清静。


    ……


    当信赖的重要棋子死去,在一个燥热的午后,母亲忍不住,再次夺门而入,两手拍在我的办公桌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火气:


    “够了,莱伊,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回家去、和伊尔迷结婚吗?妈妈还养得起你,不用你这么拼命!……还是说你是为了幻影旅团的那个家伙在绞尽脑汁地报复我?你那么喜欢他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家族内讧对你来说会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去了,妈妈,”我依旧波澜不惊,和上次一样,只是抬头对着她微笑,“您辛苦那么多年了,才是时候休息了……接下来的日子,让我来养你就好了。”


    权利在手的感觉好极了,怪不得以前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地一边骂我不争气,一边说“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就可以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被保护的弱者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我不要再做这样的弱者。


    “至于幻影旅团的那个……”我跳过了伊尔迷的信息,轻描淡写地评论库洛洛,“妈妈,我又不是笨蛋,为什么要自找苦吃?”


    爱情、亲情,什么都好,我期待这些东西的最初目的本来也就是能够让自己过得更好,但是无数次的实验已经充分证明了,我的人生,如果迷恋这两样东西,只会自取灭亡。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解题思路。


    我的人生,是“只有依靠自己,变得强大”——才是正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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