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接下来几日,姜嫄与姬银雀被关在一处,乌力罕没再找过她问话,也没有追究她帮助沈谨逃跑这事。


    要不是系统面板写着好感度100%,她根本就感受不到情蛊带来的所谓爱意。


    不过姜嫄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当俘虏被关着也没受什么苦,至少吃喝这方面没短着过她。


    她更多时候在盘算怎么杀了姬银雀。


    她当然想过,姬银雀也可能杀不死复活。


    要是复活,把责任推托给漠北人头上就行。


    姜嫄刚玩游戏时系统里赠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药,除了生子丹,还有让男妃更好看的美颜丹,以及用来清除不喜欢妃子的鹤顶红。


    别的人玩皇帝游戏,多少也会给宠妃珍宝赏赐,她从来就没赏赐过别人,更别提这些丹药。


    上个档还会每个妃子喂颗生子丹,这个档只主动给几个人生子丹,后宫妃子都是自己从市面上花重金搞来的。


    正好姬银雀这两日病了,身体孱弱,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她趁着姬银雀不注意,偷偷把鹤顶红倒进茶盏里。


    马车在路上疾驰。


    姜嫄捧着倒满茶水的茶盏,轻轻推了推身侧昏睡的姬银雀。


    “小雀,喝点水吧。”


    他额头很烫,脸颊潮红,看起来就是个病美人。


    她却没什么怜惜之情,更急于想摆脱他。


    姬银雀湿濡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眸,水雾蒙蒙的眸盯着心爱之人,“小嫄……”


    她贴心将茶盏贴在他唇瓣,“喝吧,我喂你。”


    姬银雀下意识蹙眉,他自幼从毒蛇窟里爬出来,对各种毒物了如指掌,几乎立即就察觉到茶水里掺了毒。


    他以为是旁人要害他。


    姜嫄殷殷切切的眼神,顿时叫他犹如冷水浇头,好不心寒。


    她何时这样关心过他死活……


    “小雀,你怎么了?怎么不喝。”


    她在行着谋杀之事,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异样,连半点恐慌都没有,还对他甜甜笑着。


    说到底再多的理由,究其本质也不过是她腻了他,或者是单纯喜欢看爱人因她而死。


    姬银雀没有说话,安静地看她。


    喜欢一个没有心的人,这本该就是他的下场。


    他不是个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恶人,所以姬银雀没有旁人为她甘愿赴死的无私心肠,他付出的一切都希望能获得姜嫄的爱。


    她不爱她,他会恨她,怨她,心里想过很多种方法囚禁她,占有她。


    但最后出于怜爱,都没能下去手。


    姬银雀手指攥得发白,捂着自己的腹部,乖顺地饮下了掺毒的茶水。


    姜嫄悄悄松了口气。


    “小嫄,本来我有个喜讯想对你说的,但这两天身子不舒服一直没来得及说,想着稳定些再告诉你。”姬银雀笑了笑,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将她纤薄的身躯揽入怀中。


    她个子其实不高,被他抱入怀中,更显娇小,但外貌越娇弱可怜的人,说不定心肠越是冷酷狠毒。


    她弯眸看向他,“什么喜讯?”


    药效发作很快,姬银雀腹部开始隐隐疼痛,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苍白的唇在她白腻的脖颈流连,“小嫄,我有了身孕。”


    姜嫄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你说什么?”


    姬银雀绝美的面容,扬起报复性的快意,心底有多恨,面上就有多温柔,“来清河镇之前就有了,我一直没察觉,这两天总是反胃恶心才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


    她猛然推开了他,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故意的?故意报复我?”


    姬银雀摔在一旁,痴痴地笑,浅色的裙裾迅速在被鲜血染红。


    “小乖,你又打我。”


    他仰起头看她,像是濒死的白鹤,咬出的每个字都蹦着血淋淋的快意。


    “你猜猜……我肚子里的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姜嫄冷冰冰盯着他看了半晌,“我恨你。”


    她这句话说完,泪水犹如断线珍珠,哭得很可怜,很委屈。


    车厢内很狭窄,姬银雀流的血,也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与他彼此相望着,又在互相憎恨着。


    姬银雀虚弱趴在一旁,满头珠钗凌乱,脸颊红印清晰,不知从何来的力气,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拽到怀中。


    “你不爱我,恨我也好,总归比我死了你转头将我忘了要好。”


    他咬住了她的唇,舔去她脸颊的泪痕,阴恻恻地贴在她耳畔,“小嫄,我就算死也会缠着你。”


    在进。如她的时候,她满脸的潮湿,眼神迷蒙,不是她流的泪水,而是姬银雀的眼泪。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连姜嫄都能感受到他的绝望,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她与他微弱的情感连接。


    姬银雀昏死在她身上。


    姜嫄抚过他冰冷的脸颊,绸缎似的乌发,耳垂上的木兰玉石耳坠,还有脖颈微弱跳动的脉搏。


    竟然没死么?


    也是,从小到大他是毒蛇窟里长大的,普通的毒又怎能毒死他。


    也不知为何,她莫名松了口气。


    马车停下,又到了停驻安营扎寨歇息的时候。


    死士照旧掀开车帘,让人出去放风,却不想看到浑身是血的两人。


    姜嫄除了头发略有些凌乱,衣衫整齐,看不出别的。


    乌力罕听到死士回禀时,下了马车,就看到抱膝坐在篝火旁发呆的姜嫄,浑身都是血。


    他掀开车帘,看了眼姬银雀的情况,对死士吩咐,“让军医来看看。”


    乌力罕大步流星走到她身侧,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冷着脸问她,压迫感十足,“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解释清楚。”


    姜嫄心里不爽,也忘了自己还是个俘虏,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只低头扣手,也不说话。


    乌力罕被她冷待个彻底,脸色阴森森的,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更别提还是对待战俘。


    “既然不愿开口,这舌头也别想要了。”


    她破防抬头,脸颊俱是泪痕,冲他嚷嚷,“你烦不烦,不是要割我脑袋就是割我舌头,你吓谁呢!有本事你现在把我杀了!”


    乌力罕快被气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理直气壮的俘虏。


    这些天好吃好喝伺候不说,每天还要干净的水擦拭身子,还得准备干净衣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掳了个祖宗回来。


    “哭什么,你姐姐不见得就会死,多吉会治好她的。”乌力罕说出的话硬邦邦的,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安抚。


    他还不知姬银雀是个男人,以为是她的姐姐。


    姜嫄扯了扯唇,似笑非笑,“是我下的手,我给他下的毒,害死了他肚子里的孩子,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恶毒?”


    “为什么?”乌力罕愣住,低声问。


    “还能为什么?他长得好看,我嫉妒他,所以我要害他。”


    姜嫄盯着他俊美的面容,恶狠狠道:“我这种人讨厌任何漂亮的事物,你长得也挺好看的,离我远点,当心我把你皮剥下来。”


    她说着恶毒可怕的话,神情却尤为脆弱。


    乌力罕这是第二次与她对话,却窥见了她内里的腐烂。


    可惜她这种话能吓到正常人,却吓不到枕戈待旦,杀人如麻的漠北人。


    他不仅没有远离她,反而在她身旁坐下。


    “要剥我的皮?你会剥皮吗?”乌力罕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一看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


    他并不喜这种弱不禁风的女子,漠北的女子都是强壮有力的,驯马牧羊亦或是杀人,背着把弓箭驰骋在草原,丝毫不逊色于男人。


    乌力罕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子,像是耀眼的太阳。


    故而他从看见姜嫄的第一眼就不喜她。


    她太过孱弱,只能躲在男人身后,依靠着男人护着她。


    离开了男人,她轻易就会枯萎凋亡。


    他指了指死士扛来的一头中箭身亡的羊,“你今日若能将那头羊剥皮,我就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


    第92章


    姜嫄怔怔地盯着他。


    篝火映照下,她席地而坐,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血迹格外刺目,不过任由谁都难以相信她会是凶手。


    “怎么?你不敢吗?”乌力罕对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也根本没相信她方才的说辞,权当是她是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


    姜嫄“蹭”得站起身,神情倔强,“不就是剥张皮,有什么不敢的,你瞧不起谁呢!”


    她抄起地上的刀,蹲在死羊旁边。


    当她与死羊浑浊的眼睛相望,在那幽深的瞳仁深处,她清晰看见了狼狈的自己,以及她身后沉默伫立的乌力罕。


    她抚过粗糙的羊毛,心头一动,作弄人的心思浮上来。


    她握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最后刀“哐”得掉落在脚边的草地里。


    她整个人不管不顾扑入乌力罕的怀中,蜷缩着哭泣,声音破碎,“我不要我不敢……”


    乌力罕身形瞬间僵住,下意识想推开她,可撞见她满是泪痕的一张脸时,伸出手犹如着魔般停在半空,指腹极轻地拂去她滚烫的泪滴,“哭什么?”


    他声音干涩,“就这么点胆子,还敢说杀我?”


    他高大如磐石,她缩在他怀里,像是一只躲在雄鹰羽翼下的雏鸟。


    她仿佛身心依赖着他,紧贴着他,牙齿咬着下唇,缄默不语。


    乌力罕试图抽身,却被她更紧地搂住腰身,她仰起头看他,漆黑的眼瞳还残留着水意,“我不杀你了……我嫁给你……你护着我好不好?”


    他浓眉紧蹙。


    姜嫄笃定他身中情蛊,必然会答应。


    未料乌力罕却强行推开了她,用无声的行动表明他的拒绝。


    “你不要你的情郎了?”他目光沉沉。


    姜嫄嗤笑一声,眼底泪光尽敛,“他不会再回来了,这乱世我肯定要再找一个能庇护我的人,我这样的俘虏到漠北能活几日?”


    “……还是说你嫌弃我?”她眼神转冷,不虞地盯着他。


    乌力罕沉默许久,最终开口,“我连你名字都不知晓,又何来的嫌弃你?你们中原人皆是如此吗?毫无情义,便可谈婚论嫁?”


    “感情?”姜嫄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


    她男人那么多,又有几个能谈得上情谊,无非是想要,就骗过来抢过来。


    她苦苦执着的爱,辗转那么多人,也没有寻觅到。


    这倒像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东西,哄骗人玩的。


    她现在没想那么多,不过随心所欲,活得痛快就好。


    “你们漠北男子难道就有感情?难不成你们只娶心中所爱?”姜嫄语气讽刺。


    乌力罕神情认真,“没有感情,何以成婚,再说伴侣之间,本就该彼此守护,敬重珍爱。”


    他这话说完,心底也有些困顿,自己方才任由她扑入怀中,心平气和与她周旋……是不是也是喜欢她的。


    她听着他的话,弯起了桃花眸,“敬重珍爱?可惜我不会爱人,这么看来,你我倒是真是不可能了。”


    姜嫄变脸如翻书,阴晴不定。


    几句话前还哭啼啼抱着他要嫁他,转眼一副厌倦冷漠的神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干脆利落转身,径直走向了马车。


    乌力罕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多吉是个眉眼俊朗的斯文青年,见车帘掀开,那女子走进来,心如擂鼓般狂跳,耳根子不受控红了个彻底。


    他拔出了姬银雀穴位上的银针。


    “他如何了?”姜嫄视线掠过他通红的耳垂,落在昏迷的姬银雀身上,语气柔和地问。


    “他体质特殊,再服几帖药应无大碍。”多吉垂着眼回答。


    姜嫄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还有一事相求,无论谁问起来,您能否都别说破他是男子之身。不然他就没命了,哪怕是……”她咽下了那个名字,但多吉心底已然了然。


    早在他号脉时,就惊诧发现此人是个男子,他心中疑窦丛生,可此刻面对她那双殷切望向自己的眼眸,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点了点头。


    情蛊效果如此显著,只是怎么到了乌力罕身上,她就操控不了他?


    她顺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多吉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她刻意的亲近,让多吉彻底迷失了自我,几乎成了她的傀儡,呆愣愣地看着她,“好。”


    姜嫄换好一身洁净衣裳,走出马车时,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多吉的手。


    不远处篝火旁,乌力罕独自坐着,目光沉沉地锁在两人身上。


    她恍若不觉,牵着多吉,抱着多吉,与他亲昵异常。


    就在她的唇即将贴上多吉的瞬间,一只强硬地将她拽走。


    “你做什么?”姜嫄满脸不快地挣扎。


    乌利罕声音冰冷,“在你这里,谁都可以是吗?”


    “不啊,我还是很挑的,要长得帅的才行。”她无所谓地笑起来,像是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你不和我好,还拦着我找别人,这是什么道理?”


    她胆子很大地踮起脚,手指抚过他微凉的脸颊,滑过他淡红色的唇瓣,挑衅地直视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瞳。


    他真的很像一头压抑着怒火的野兽,仿佛下一刻就能轻易撕碎她。


    她也不是很在意,还在肆无忌惮践踏着他的底线。


    “不会是多吉,也会是别的男人,反正不会是你了。”


    乌力罕本不该对此产生任何波澜,不过是刚认识的女人,她想去作死就由着她去。


    可不知为何,他因她这轻飘飘几句话,竟让他心底没由来开始滋生一种痛恨。


    他痛恨她的不自爱。


    “元禾,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咬牙问。


    元禾是她方才告诉多吉的名字,显然,多吉与她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


    “我对你一见钟情,想嫁给你。”


    姜嫄依旧抱着他,声音甜腻,眼眸里却没什么感情。


    她贪图他外在的一切,却唯独不在乎他这个人本身。


    乌力罕正用尽全力在克制内心莫名的躁动。一个声音在心底喧嚣着叫他去爱她,宛若一种逃脱不得的魔咒。


    他冷酷地意识到这种情况的诡异,仿佛他在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然而,当她瘦弱的身躯贴着他,她清晰的心跳传来,一种沉沦感迅速攫取了他。


    姜嫄不知道他的挣扎。


    他脸色冷峻,俊美的面容覆盖着层冷霜,似乎是被她的话深深冒犯到。


    她并非是耐心很好的人,尤其是对待男人。


    猎物如果迟迟不上钩,她只会使用一些粗暴的方式,而不是给足机会,耐心等待。


    她突然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


    乌力罕金色的眼瞳剧烈震颤着,此刻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凶狠的野兽,像是只淋了雨湿漉漉的狗。


    他很笨拙很青涩,连如何回应这个吻都不会,僵硬地抱着她。


    她胡乱吻了他一会,颇为不满,“连张嘴都不会吗?”


    他这副长相,怎么也不似个良家男子,这般纯情,实在出乎姜嫄预料。


    乌力罕听懂了她话语背后的嫌弃,以及捕捉到了“经验丰富”的意味。


    他紧紧盯着她,半晌,猛地将她推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这次,轮到姜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轻哼了首小曲,心情倒是不错。


    等晚间回马车休息,姬银雀已经醒了。


    他枯坐在车中,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无神地投向车窗外,连她归来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小雀,你醒啦。”


    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亲昵地搂住了他。


    姬银雀垂着眼眸,声音平淡,“回来了,睡觉吧。”


    姜嫄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在他怀里蹭了蹭,黏黏糊糊地唤他,“小雀……”


    姬银雀怎会不明白这是她求欢的信号?他脸色霎时惨白,眼眸无生气地看着她,最终却还是将她拥入怀中。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姜嫄安静地抱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雪色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间星星点点的红痕。


    姬银雀墨发披散,透过夜色,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庞,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他低声呢喃,话语渗入潮湿的空气中,“小嫄,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


    姜嫄猛然惊醒。


    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过了好半晌,她才困难地坐起身,抬起手臂,看见手上的留置针,以及各种检测仪器缠绕在身上。


    她视线投向窗外,是冰冷闪烁的霓虹光影,数百层楼高的机械姬在城市中央翩翩起舞。


    这场景她熟得不能再熟。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从游戏里出来了?”她心中暗自惊疑。


    她用力扯掉身上的检测设备,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


    起初双腿发软站起不来,甚至忘了如何行走,好在腿部肌肉并没有萎缩,没过一会,就可以蹒跚移动了。


    墙壁上的显示屏的时间,正好是凌晨三点整。


    姜嫄以为自己在医院里,缓慢地挪动着虚弱的身体。


    她推开房门,看到的是空旷陌生的走廊,寂静无声,不见人影。


    周围环境并不像是医院,更像是丧尸片子里的生物实验室。


    强烈的逃离本能驱使着她,逃回自己的出租屋去,脑中的混乱让她也根本来不及细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从一扇半开的门后传来,她立即屏住呼吸,停住脚步。


    “上将,请放心,计划很快就可以如期进行。”男人背对着门口,似乎在与谁通话。


    “开战?这固然是种手段,但不体面不是吗?届时必然会引起民众激烈反对,移民计划才是我们唯一可行的出路……至于明年总统的位置,一定是我的。”他语气有些倦怠。


    姜嫄靠着冰冷的墙壁偷听。


    她没能理解移民计划是什么东西,但这困惑很快消散。


    管他是什么东西,哪怕是世界末日来临,她也麻木得无所谓了。


    门内的徐砚寒似乎察觉到什么,倏然转身,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门口一闪而过的影子。


    他眼神骤然变得阴冷,迅速拿起随身携带的枪支,悄无声息向门边逼近。


    姜嫄尚未作出反应,冰冷的抢管已经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听见了什么?”徐砚寒声音冷的像冰碴。


    生平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姜嫄吓得半死,低着头没敢乱看,结结巴巴,“我……我……”


    她还没能组织好语言求饶,就惊愕地看到,那把枪掉落在了地上。


    姜嫄完全懵了。


    “你还敢从游戏里出来?”徐砚寒语气淬着毒似的,对她怨气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她这才看清他的脸,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是你啊。”


    她挺没心没肺的,方才根本就没听出徐砚寒的声音。


    姜嫄目光落在他完好的胳膊,似笑非笑,“胳膊好了?”


    她不提还好,提起这个,无疑点燃了炸药桶。


    徐砚寒压抑的怒火瞬间点燃。


    他舍命救了她,她倒好,趁人之危强/奸了他。


    “拜你所赐,我好得很。”徐砚寒从牙缝里挤出冷笑。


    她无所谓地撇撇嘴,“你这什么态度,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徐砚寒怨气冲天,目光扫过她踩在地板上的赤足,“呵,你扇我巴掌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既然出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嘴上说着狠话,身体却弯下腰,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隔着衣料,姜嫄能摸到他手臂异于常人的骨骼结构,应该是某种高级仿生义肢什么的。


    这时代富豪阶层都热衷身体改造,不过天文数字的价格,与她这种底层穷人关系不大,她也只是听说过。


    徐砚寒大步流星将她抱进宽敞豪华的办公室,放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眼前精雕细琢的陈设,巨大的全景落地窗,窗外璀璨的夜景,这让姜嫄很难不仇富。


    徐砚寒放下她就欲起身,衣角却又被她拽住。


    “徐砚寒,你刚才说的移民计划是什么?你果然背着我搞阴谋诡计。”


    她仰着脸,直勾勾地看他。


    她的样貌与游戏里完全没有区别,唯一区别就是在游戏里养出了些丰腴,脸色红润些,但现实里在病床躺了许久,是肉眼能看出的憔悴。


    徐砚寒淡声道:“别胡思乱想,没有这回事。”


    姜嫄哪里肯信。


    她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开始用力,“你说不说?”


    徐砚寒并未反抗,透过薄薄的镜片,他那双暗蓝色的眸凝视着她,“姜嫄,杀了我,你得蹲一辈子牢。”


    她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唇,“我怎么舍得杀你呢,要不然我们交换秘密怎么样?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告诉你我的秘密。”


    “交换秘密?你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徐砚寒嗤笑一声,带着不屑。


    “怎么会没有,你先告诉我……你的秘密是什么?”姜嫄有些累了,顺势把他拽倒在沙发上,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身上。


    徐砚寒也没挣扎,他嘴上说着她强/奸他,但她又没给他下春/药。


    他要是真的抗拒,她根本不可能得逞。


    “也罢,既然你出来了,告诉你也无妨,政府正在执行基因净化行动。”


    “你知道的,那些被判定为劣等基因的人类,早已施行了强制绝育手术,但那些人基数庞大……还是太多了。”徐砚寒把她抱在怀里。


    “所以你们在计划一场清剿活动?战争会招致反对,那就用更隐秘的方法……比如你那个皇帝游戏?”姜嫄听懂了他话中含义,竟然没觉得这很惊悚。


    绝育计划实行时,她在精神病院,浑浑噩噩的,反倒躲过去了。


    那些人早就是疯子了,比精神病还疯,丧心病狂。


    “他们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徐砚寒挑起她一缕发丝把玩,语气云淡风轻,“相比于在现实当最底层的下等公民,谁不想在数据世界里当随心所欲的神?会有无数人人自愿放弃在现实世界苟延残喘……可惜我比较倒霉,碰上了你。”


    平心而论,若是让姜嫄选择,她多半也会选择无痛死亡,数据成神的道路。


    她现实里也勉强算是这样选择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当下的世界腐朽不堪。


    若是可以,谁不想好好活着。


    她冷冷道,“贱人。”


    徐砚寒被她骂,也没见恼怒,“我以为你会欣赏我的方法,相比于毫无尊严死在炮火下,我为他们争取的新生活,很体面幸福了不是吗?”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她不止仇富,还有点恨了。


    她懒得和徐砚寒争辩什么,只是轻蔑地觑了他一眼,纤长白皙的手掌,缓缓落在他平坦紧实的腹部,有种冰冷的审视和嘲弄。


    “徐砚寒,你这几天有做身体检查吗?”她的声音又轻又柔。


    徐砚寒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姜嫄扬起一个极致恶意的笑容。


    “可惜了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要面对这烂透了的世界,不过生为未来总统的孩子,似乎也不算太坏。”


    她语气嘲讽,“只可惜啊,就是它的父亲没干过什么人事,手上血债累累,怕是迟早遭到报应。”


    徐砚寒脸色遽变,攥住了姜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她笑得天真,“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劣等基因血脉的孩子,喜欢吗?”


    这句话耗尽了她全部力气,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晕倒在了徐砚寒怀中。


    徐砚寒紧紧抱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的女人。


    他空出的另一手,不受控制落向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掌心缓缓紧握成拳。


    他不相信他会怀孕。


    文森特恰在此时急匆匆推开门,看到徐砚寒怀中抱着的人,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被徐砚寒山雨欲来的阴沉脸色惊得心头发怵。


    “徐总?”文森特小心翼翼靠近。


    “立即安排检查。”徐砚寒声音压抑低沉,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检查结果出来得极快。


    徐砚寒捏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目光死死钉在“孕早期”几个字上。


    极致的错愕和荒谬感袭来,他几乎控制手指的颤抖,薄薄一张纸恍若重如千斤,几乎要从他指缝中滑落。


    更讽刺的是,姜嫄的清醒只是昙花一现,她很快再度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几乎不可测到。


    罪魁祸首又回到了游戏里,她得知了他的计划,只怕不会轻易想要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徐砚寒不仅要面对离奇怀孕的事实,还极有可能成为一名被抛弃的单亲爸爸,更要紧的是他筹谋许久的计划彻底破产。


    徐砚寒相较于以前,实在平静不少,从前在姜嫄那吃了亏,总会做出些失控的事情。


    他现在罕见的什么也没做。


    文森特谨慎低微地询问,“徐总,需要吃药吗?”


    通过科技手段让男性腹腔生子在这个时代是存在的,通常孕早期药流就可以清除干净。


    但这句话让徐砚寒周身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他声音染着滔天怒意。


    “滚!”


    第93章


    也不知有没有天亮。


    姜嫄无力蜷缩着身体,断断续续咳了好久,几乎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她醒来时,依然在颠簸的马车中,方才与徐砚寒的对话,好像只是做了个梦。


    梦里她成功报复了徐砚寒,让他怀上下等公民的血脉。


    这对她来说,聊胜于无,她没有那么多的憎恨,也没有那么多的愤怒。


    她好像是彻底得罪了徐砚寒,不过那个烂透了的世界不回去也罢。


    姬银雀昏死在她身侧。


    也不知是不是他对她做了什么,才导致她突然从游戏世界里暂时脱离。


    姜嫄脖颈皮肤淤青,有些呼吸不畅,胸脯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割人的空气。


    有人想掐死她,但没能下去手。


    姜嫄不用猜就能知道是谁。


    她向来是有仇必报的。


    她没有瞥向身边的姬银雀,而是掀开车帘,眺望将明未明的夜,语气幽幽。


    “有必要这样?爱我难道不应该包容我的全部吗?哪怕我要杀你。”


    无人回答。


    姜嫄慢慢转头,埋怨蓦然止住,像是被什么扼住了脖颈。


    姬银雀安静躺在她身侧,不过腹部汩汩流淌鲜红的血,似是被利器硬生生给切割开。


    染血的匕首就掉在角落。


    她要他去死是一回事,他主动赴死又是另一回事。


    姜嫄出于本能捂住他的腹部,试图为他止血,但无济于事。


    姬银雀应是刚自/杀没多久,至少她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


    她摸到了他腹部略有些鼓起,于是低头去看,姬银雀切割开的腹腔内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姜嫄试探伸手取出。


    一个黑衣长发的布偶小人,上面裹着一圈黄符纸,染着鲜血躺在姜嫄手心。


    她没看懂这什么意思,也没想到姬银雀会信这种封建迷信。


    她扯的过程,带出了他的肠子,她又麻木地将肠子塞回去。


    姬银雀现在更像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偶。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最喜欢的塑料娃娃,她起初得到娃娃很喜欢精心呵护,后来时间久了不再喜欢这个玩具,就把玩偶的胳膊脑袋腿反复拆卸组装,再而彻底厌倦遗忘。


    姬银雀不是她的娃娃,永远存在在那里。


    他会死去,也会永远消失。


    姜嫄捧住姬银雀的脸颊,有些许轻微的哽咽。


    “小雀,我会好好爱你的,你不能抛下我,我不允许你抛下我……”


    她可以千百次负别人,却不允许别人抛弃她。


    豆粒大的泪水砸在姬银雀脸上,也让濒死的人有了一点残余的意识。


    他染血的睫毛轻颤,艰难地睁开眼,“小嫄……”


    “听说这样的话……来世我、我会生下小嫄。”


    姬银雀漂亮苍白的脸蛋浮现出幸福的神情。


    “我会好好抚养小嫄长大,我们一直幸福下去……”


    这幸福实在是刺眼。


    她的视线落在裹着黄符的黑发小人,迟钝意识到这是自己。


    姬银雀是以为这样来世就可以生下她吗?


    “哪有什么来世,你这样的人应该下地狱才对。”姜嫄狠狠撕碎了染血黄符。


    姬银雀流露出虚弱的笑,“下地狱……这样吗?”


    他没办法对她痛下杀手,只好选择杀死自己。


    她想让他去死。


    ……他成全她。


    只是来世,他也要缠着她。


    不要做她的夫君,最好做她的娘亲,生下她,疼她,爱她。


    “姬银雀,你就算是死也别想摆脱我。”


    姜嫄就是彻彻底底的坏人,她见不得姬银雀解脱。


    他不想死,她千方百计杀他。


    他想死,她就千方百计让他活。


    她气愤他独自赴死的行径,恨到想要生生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你少自我感动,我会比任何人幸福,用不着在这假惺惺。”


    她用布条塞入他淌血的腹部,殷红的血很快浸透了白布,随之流淌的还有他的生机。


    她除却方才由于愤怒落了几滴泪,就再也没有情绪波动。


    姜嫄低垂着眸看他,“你不是养了一堆蛊虫吗?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活?”


    姬银雀已然没办法作答,他身体发冷,眼神失去了光彩,眼前一片漆黑,几乎来到了生命尽头。


    “小嫄……”


    他轻声呢喃。


    “你死了,还会像他们那样复活吗?”


    她终是放弃了徒劳的止血,沾满鲜血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死一般的安静,安静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缓缓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小雀,你会醒的……对吗?”


    晃动的马车车厢,狭窄得像是埋葬她和他的坟墓。


    没有人醒来。


    投射在虹膜上的系统光屏,姬银雀的名字变得黯淡。


    [已死亡]三个字切切实实告诉她,再也不会有人复活,死亡如期降临。


    姜嫄也终是看到了手腕上的疤痕。


    在进入游戏前她在手腕划了一刀,希望可以悄无声息死在游戏里的乌托邦。


    这道疤痕在进入游戏后就消失了,以至于她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她莫名笃定,现在死去,也会彻底消失在游戏里。


    这是她很久之前就在祈盼的一天。


    她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宁愿去奔赴死亡。


    但现在……


    姜嫄低下头,望向手腕的疤痕,多少有点不甘心。


    不是不甘心她平庸的结局,不甘心她凭什么要悄无声息死去。


    那个世界的上位者希望清除下等公民,扫除被定义为劣等的基因。


    她为什么要乖乖去死,为什么要让他们得逞。


    如若真的要死,也该拉着她憎恨的人陪葬!


    她心底头一遭燃烧起生机的火苗,恨意的柴火让这簇火苗越烧越旺,几欲烧毁一切。


    她不会去死。


    姬银雀也不能去死。


    “姬银雀,我不允许你解脱。”


    姜嫄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青瓷瓶,几乎没有犹豫拧开瓶塞。


    通体乌黑的蛊虫缓慢沿着瓶口爬出,似是嗅到了尸体的气息,迫不及待飞到姬银雀的眉心,急促地咬破血肉,钻进颅骨,寄生在姬银雀的体内。


    情蛊是否可以使人复活她不知晓。


    她要姬银雀半死不活的生,也不要他这样轻松离去。


    这可怖的执拗,致使姜嫄毫不在乎,她会不会制造出一个可怖的怪物。


    就像裴怀远那个只会吃人血肉的死婴。


    不知过了多久。


    姬银雀睁开了眼眸。


    他及腰墨发披散,肤色苍白,眼神无光,眼角溅上的血液干涸,像是一滴滴的血泪。


    “小雀,你醒了。”


    姜嫄脸上浮现笑意,迫不及待按在他的心口。


    ……没有心跳。


    姬银雀仍然是具尸体。


    不过是蛊虫让他变成了活死人。


    她神情阴郁,趴在他怀中,恍若不觉自己抱着位死人。


    “没关系的……没关系……这样也很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她湿濡的唇落在他冰凉的皮肤,眼眸含情,“小雀,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直爱你的。”


    他活着时她不曾爱他。


    死了后她倒是变得深情。


    姬银雀一身血衣,没有动弹,更没有说话。


    她捋起衣袖,将手臂凑到他唇边,声线软绵。


    “小雀,我可以喂养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姬银雀眼皮掀起,漆黑的眸死死盯着她,终于有了动静。


    他几乎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亦或是影视剧里的丧尸,将孱弱的她压制在身下,寻找着可以下嘴啃食的地方。


    寻常人见到开膛破肚的尸体,已然吓到魂飞魄散,更别提这具尸体还要吞食她的血肉。


    但姜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幸福到让她落泪。


    活人随时会背叛她,死人永远不会。


    她再也不用试探他的真心,再也不用陷入无底洞般的怀疑。


    死去的姬银雀永远永远都是她的,也只会是她的。


    她也终于理解了裴怀远的疯狂。


    至于姬银雀本人的痛苦?他不能转世投胎的魂灵?她实在无法思及。


    “小雀,你轻点咬,我怕疼。”


    姬银雀冰冷的唇落在她的脖颈,她低低呜咽一声,眼眸含泪地看向压在身上的人。


    死亡并不能剥夺他的美丽,反而为他的容貌装点,致使他愈发诡艳。


    可能是这声哭泣唤醒了他一丝理智,也可能纵使死亡也不忍伤害她。


    姬银雀硬生生停住了咬向她的动作,染着蔻丹的玉指早已褪色,紧紧攥住姜嫄的手腕没有松开。


    不能以血肉喂养他,与他融为一体,姜嫄有些许说不出的失落。


    不过她也不是非要自己受伤的人。


    “小雀,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她奖励性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目光投在他被开膛破肚的腹部,眉头微蹙,“肠子怎么又掉出来了。”


    “我帮你缝上好不好?”


    不过片刻,她紧皱的眉头又松开,推开姬银雀,转身在车厢里翻找。


    翻找半天,姜嫄终于在姬银雀包袱里找了针线。


    姬银雀手很巧,经常给她绣荷包,绣手帕。


    相较于他的手巧,则是完全不会什么针线活。


    她蹲坐在他身侧,再度将肠子塞进腹部,歪歪扭扭地一针一线刺破皮肉,慢慢缝合。


    最后姬银雀的腹部蜿蜒了一条黑色蜈蚣般的疤痕。


    “真丑。”


    她略微不满地嘟哝,随即又开心地扑在姬银雀怀中。


    “不过我不会嫌弃小雀的,永远都不会。”


    姬银雀听不懂她的话,也无法回答她的话,乖顺地坐在马车上,任由她抱着他,倒是真的像一个漂亮玩偶。


    姜嫄想要的,也正是这样的玩偶。


    她可以为他梳妆打扮,给他穿上最好看的衣服,与他做情人间最亲昵的事情。


    他不会背叛她。


    她也会永远爱着他。


    这一切真好。


    第94章


    马车车厢内一片狼藉,犹如凶杀现场,桌案与毛毯皆未能幸免,溅满血污,触目惊心。


    姜嫄便是制造了这血腥场面的残忍刽子手。


    纵使并非是她对姬银雀下的手,她甚至出于怜爱缝合了他,挽救了他。


    不过在前来探查的漠北死士眼中,她浑身是血一针一线缝合尸体的皮肉,完全是个毫无人性的疯子。


    她就这样被押到乌力罕面前。


    姬银雀的“尸身”也被抬出了马车。


    乌力罕沉默须臾,审视着姬银雀不同寻常的躯体。


    按理来说天气炎热,人死后不久,皮肤就会出现尸斑,再而逐渐腐烂。


    姬银雀除了面色死白,失去了呼吸心跳,竟然没有半点腐烂的痕迹。


    这实在是不正常。


    “来人,将这具死尸拖下去烧了。”乌力罕下令。


    “烧掉他?那就先杀了我。”


    她毫不犹豫挡在了姬银雀身前,脸颊泪恨未干,却无人再敢将她视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副柔弱皮囊下包裹着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疯子。”乌力罕轻吐一句。


    他呼吸沉重了些许,心底有些不太舒坦,连呼吸都没那么顺畅。


    乌力罕不在乎姜嫄是否杀了人。


    人命于他轻如草芥,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接连几日赶路,漠北都城近在眼前。


    他没有心思追究此事,也无意评判她是否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


    “还愣着做什么,捆住她,别让她碍事。”


    乌力罕打定主意,要烧毁姬银雀的尸身。


    漠北境内,烈日灼人,炎热无比,目之所及能看到不远处逐渐稀疏的草木。


    “滚,都给我滚开!不许碰他!”


    她呜咽地抱住了姬银雀不肯松手。


    姬银雀紧闭的眼皮缓缓掀开,无神地看向抱着他的姜嫄。


    死人诈尸还阳,二人相拥。


    这场面实在怪诞无比,令人脊背生寒。


    乌力罕脸色铁青。


    他多少听过苗疆的阴邪秘术,传闻数百年前的苗疆之主用蛊虫操纵死去之人,可以让尸体百年不腐,用作阴兵傀儡,沙场征战,开疆扩土。


    “你们都是死人吗?!将她给我拽走!”乌力罕声音更冷,重复命令。


    死士们面面相觑,这才硬着头皮上前,试图拽走姜嫄。


    “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好了。”


    她攥着姬银雀的手腕,轻飘飘来了这一句。


    “你说什么?”乌力罕沉声问。


    姜嫄轻笑出声,语气讥诮。


    “你身上早就被下了蛊,你以为我们当真会这般任你摆布吗?”


    乌力罕的脸色蓦然变得极为难看。


    他望向她的眼神晦暗复杂,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压迫感逼人。


    姜嫄毫不畏惧地回望他,完全是不怕死的挑衅。


    “大不了同归于尽就是了,我一条贱命换你的命根本不亏。”


    她现在是装都不装了,也懒得再虚与委蛇。


    她连徐砚寒那贱人都得罪了,还怕什么对她好感度百分之百的赔钱货。


    乌力罕身上可还中着情蛊。


    她现在谁的脸色也不想看,大不了就一起死。


    空气近乎凝滞,只剩下热风携带着沙土纷扬,宛若野兽的呜咽。


    良久,乌力罕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


    “来人,将这具尸体用铁链锁死,单独关押,没有我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无法确认此女话语的真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乌力罕压下心头的疑虑,以及一丝被忤逆操控的屈辱,冷然的视线落在姜嫄身上。


    “从此刻起,你与我同乘一车,我要亲自看着你。”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姬银雀,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腮边。


    姜嫄听到乌力罕的命令,转过头朝着他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


    乌力罕尽可能忽视她这意味不明的笑意,心脏像是被虫子啃食般的酥麻感,带来一阵阵的心悸。


    他脸色倏然阴沉,为这段时间自己的异样找到了理由。


    当夜,夜幕中星光摇曳,旷野的风吹拂过马车的帘幕。


    乌力罕的车驾远比之前她待的马车宽敞奢华,铺着厚实的兽皮,到处泛着淡淡的冷香。


    她在进入马车之前,就被强制勒令洗干净身上的血,换了身干净的衣物。


    姜嫄蜷缩在车厢一角,什么也顾及不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入了睡。


    她想知道昨夜回到现实世界这件事情,仅仅是偶尔,还是……会再次发生。


    乌力罕深夜回到马车内,黏稠的夜色里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


    车厢角落里的人发出细微的动静,乌力罕这才堪堪回过神,想起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他实在不习惯入睡时,身边还有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死物更让他心安。


    乌力罕随手寻了个麻绳,准备将熟睡的姜嫄五花大绑。


    他刚拿着绳子倾身靠近她,却听到她微弱的呢喃。


    “妈妈……”


    她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尽力缩在壳子里的乌龟。


    乌力罕动作僵住,心脏柔软的地方涌起阵阵的酸涩。


    这不合时宜的怜爱,叫他进退两难。


    理智告诉他这种感情并不属于他,而是体内的蛊虫作祟。


    他如同被人施加了定身咒,久久蹲在她身边,连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黑暗中,陷入熟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眸。


    姜嫄乌黑无神的眼眸有水汽氤氲,直勾勾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像是清醒着的,又像是还陷在梦境里。


    乌力罕后知后觉如此不妥,想要逃离,却已经被人扑了满怀。


    他一时稳不住身形,后背重重砸在了身后的矮桌,钻心的疼痛。


    乌力罕有些恼怒。


    “不许推开我。”


    她声音很哑,鬓发散乱,脸上是无助和悲伤,与白日的疯癫截然不同。


    漫长的噩梦像是完全没有尽头。


    她孤伶伶地行走在黑暗里,不知该去向何处。


    “小雀……”


    她陷在梦魇之中,还以为陪在身边的人是姬银雀,漆黑一片的车厢内也根本辨认不出是谁。


    她贪婪地汲取他的体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抱紧他。


    乌力罕皱紧眉头,被她认错,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堪。


    他伸出手抵在了她的肩膀。


    “小雀,我好像什么也留不住,我只有你了。”


    她哽咽出声。


    情蛊的存在,让乌力罕的情绪几乎被她所操纵,心脏如刀绞般疼痛。那股不受控制的怜惜涌上心头,完全压过了一直以来死死克制的理智。


    他抵在她肩部的手缓缓落到她背部,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别哭了。”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低沉。


    姜嫄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在模糊的视线里寻找着慰藉。


    她看不清他,也分辨不出他是谁,只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体温。


    她被本能驱使着,用沾着泪水的,微凉的唇,胡乱地印上了乌力罕紧抿的唇角。


    这一吻轻如羽毛拂过,却带着眼泪的苦涩。


    乌力罕浑身剧震,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骤然放大,连呼吸都快停滞。


    他最后的防线摇摇欲坠。


    姜嫄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熟稔地加深这个吻,手指落在了他腰间玉带处。


    “小雀……”


    她这句微弱的呢喃,让他猛然惊醒,抬手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硬生生拉开。


    车厢里只剩下急促交错的呼吸声。


    “放肆!”乌力罕迟到的呵斥丝毫不具有威慑力,反而有着说不出的狼狈。


    姜嫄被他攥的腕骨生疼,彻底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惊醒。


    她迟钝地想起姬银雀已经死了,眼神恢复了近乎平静的麻木。


    “下次再敢如此,本王不会轻饶你。”


    乌力罕放开了她的手,声音冷硬,唇瓣上咬痕刺目。


    她讥诮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完全是不屑一顾的嘲讽,连句话都懒得对他说。


    乌力罕心头一堵,冷哼一声,靠回车厢壁,闭上眼,不再去看她。


    姜嫄面无表情盯着系统面板上的数据。


    【乌力罕】


    [年龄]20岁


    [家世]漠北王


    [好感度]100%(情蛊效果还剩10天10小时30分结束)


    [容貌]99(99/100)(系统评价/玉曜惊尘)


    [魅力]99(99/100)(系统评价/人间尤物)


    [心机]99(99/100)(系统评价/城府高深)


    [经验][自我安慰0次/幻想0次/生活0次](系统评价/顶级处男)


    [更多信息收入后宫后解锁]


    本来破碎的系统面板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除了[退出]键黯淡依旧,可能不久将来退出键也会被修复。


    她没有看多久,就关闭了系统面板。


    她随意瞥了眼乌力罕,并不在乎她刚才的举动,在这个顶级处男的内心搅起了什么惊天骇浪。


    方才入睡后,她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姜嫄也不知该是庆幸,还是该难过。


    她不过是有些迟来的不甘。


    她现如今可以在这个世界搅弄风云,那么在另一个肮脏透顶的世界为什么不可以?


    至少她还想再见一次她的妈妈。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在她与乌力罕之间蔓延。


    越是向北,空气就越发凛冽,盛夏的酷热迅速被抛至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浸入骨髓的寒意。


    碧绿葱茏的森绿逐渐被覆雪的荒原所取代,远处连绵的雪山俯瞰着荒凉苍茫的大地。


    漠北的都城就依偎在最高一座的雪山怀抱中,城墙依山势而建造,高耸如云,巍峨又壮观。


    目之所及,只有一条蜿蜒险峻的山道通往城门,当真是易守难攻,难怪漠北能在两国夹缝之中,依然能够屹立不倒。


    乌力罕带着一行人马,踏着积雪,终于抵达了漠北城下。


    沉重的城门轰隆隆打开,守门的将领跪了一地,迎接乌力罕回城。


    乌力罕并未耽搁,径直回宫。


    姜嫄这一路上趁着别人没注意的间隙,偷偷掀开车帘张望。


    她有心想要记住点路径地势,为沈谨攻打此地提供点线索,但城内亦是依山而建,屋舍层叠,蜿蜒曲折如同迷宫,看得她心烦意乱。


    乌力罕的宫阙占地很广,似是从山体开凿而出,巨岩垒成的宫殿似与雪山融为一体,宏伟磅礴之中透着森严肃杀气息。


    姜嫄被几位死士严加看管着,眼看着乌力罕就要骑马离开,急忙扬声喊道:“乌力罕,我姐姐呢?!”


    乌力罕勒住缰绳,墨色大氅随风飘动,那头披散的火红长发愈发耀眼,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随之转过头,俊美近乎妖异的脸上浮现过一些不耐,金色的瞳孔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冽。


    “你姐姐?”


    “昨夜吻我时,你唤的可是她的名字?”他近乎刻薄地盯着她,“你杀了她现在又这般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他顿了顿,视线从姜嫄身上移开,“带她去暖阁,严加看守,若敢妄动,我不介意让你们姐妹地下团聚。”


    说罢,他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作者有话说:[捂脸笑哭]一直都在养胃,很抗拒写亲亲我我,总觉得有一天会好,拖延拖延一眨眼就拖延到现在。前两天测了下炫压抑95,已经没救捏[抱抱]考虑过要不解v算了,但真的好喜欢这个女主,想给她完美的结局。估计已经没人在看了,以防万一还是讲一下后续安排。之后的剧情我不会去像之前花几千字几万字去很详细写亲亲我我,女主后续剧情大改我大纲已经写好了。就是完全按照我对恶女的喜好去写,不疯魔不成活。男人孩子救赎什么的哒咩,自我救赎发疯创4垃圾世界才是[点赞]这才是恶女的极致魅力[点赞]


    第95章


    接下来的两三日,姜嫄被囚禁在一间暖阁之中。


    她的待遇远胜过所谓的战俘,不能与在大昭当皇帝相比,但也没有让她挨饿受冻。


    除了踏不出宫门,见不到姬银雀。


    乌力罕也没有来见过她。


    不过也许是这两日她表现好,安分待在房间里,外头看守的侍卫撤去了大半。


    从窗外远远望去,天色阴沉,高耸的城墙内也几乎见不到什么草木。


    “不会要下雪吧?”她站在窗边,喃喃低语。


    这两三日被囚禁的日子,于她而言毫无影响,除了无所事事,没有折腾的对象,每日入睡的时间更久一些。


    乌力罕身上情蛊生效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减少。若是旁人落入这样的险境,只怕急得夜不能寝,她这几日反倒异常好眠。


    等待乌力罕情蛊尽除,大发雷霆的那一刻,何尝不是一种盼头呢。


    姜嫄裹紧身上素白的棉衣,重新倒回了厚厚的被褥之中。


    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她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眸。


    “小嫄,移民署的名单下来了……”


    姜嫄双眸紧闭,睫毛轻颤,像是被惊扰的蝶。


    这是又做噩梦了?还是回到了现实?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分不清虚拟还是现实。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道个别。好歹也是母女一场,再过几天,我就带你妹妹离开中心城了。”


    “你也别怪我,我……不欠你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日光灯惨白的光线落在她的眼皮,向她视野里投下一片暗红。


    姜嫄将这话听得真切。


    她眼皮子却沉得像铁,喉咙像堵了团棉花,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更动弹不得。


    母亲特有的温柔好听的嗓音,此刻正用一种平静的残忍叙述冷酷的现实。


    移民?离开?


    是了,这个世界早已烂到透顶,底层人连苟活都成奢望,富人们当然要寻找美丽的新世界,去重建他们的乐园。


    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姜雪凝是中心城最负盛名的主持人,她的第二任丈夫是炙手可热的权贵。


    她能拿到去往新世界的门票,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她呢?


    妈妈要带着妹妹走了。


    那她呢?


    “小嫄,我们母女缘分到此为止,也是时候告别了。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怪我偏心妹妹。既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有些话,我想还是说清楚为好。”


    “你妹妹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和你父亲离婚第二年,出外勤时捡回来的孩子。”


    “我也知道,当年不是你推的你妹妹,是她自己调皮摔进了河中。”


    姜雪凝异常平静,说着话时有种事不关己的剖析感。


    她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重重地砸在姜嫄的心脏。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更理所当然地讨厌你。”


    “你是我这辈子污点的证明。”


    她微微俯身,用那双保养得宜,丝毫不见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抚过姜嫄的脸颊。


    “你知道你寄生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吗?”


    “我吐得昏天黑地,身材走样,满身妊娠纹,脸上长雀斑,就是因为你,我错过了晋升的机会,那是我熬了很多年才等到的机会……那时候我每天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面目全非的女人,真恨不得把你从肚子里剜出来。”


    她声音终于渗出了一丝难以压抑的,积年累月的怨毒。


    “我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甘愿被一个孩子蚕食殆尽?那是孕激素导致的头脑发昏,是世界上最可笑的骗局!我姜雪凝,生来就不是为了做谁的垫脚石。”她语气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你就像是只寄生虫,一点点蚕食掉我,也蚕食掉我人生的所有可能。我绝不接受,与我不匹配的人生。幸好……我摆脱了你,还有你那个废物父亲。”


    “现在,我终于可以彻底将过去清洗干净,去拥抱新生,你会祝福我的吧小嫄?”


    她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小嫄,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是个疯子吗?”


    “因为你骨子里流着的,就是个疯子的血。”


    姜嫄听着母亲这番疯癫又条理清晰的自白,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在了她的骨头上。


    她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胸腔窒闷,无法呼吸。


    她并不在乎她一连串的控诉。


    妹妹是否有血缘关系,或者是否是姜雪凝把她变成了个疯子,这些都不在乎。


    她在意的,仅仅是姜雪凝又要丢下她。


    就像幼时,她认为她是累赘就果断把她丢在奶奶家那间终年泛着霉味的老屋,不闻不问。


    直到多年后有了新女儿,新女儿缺少玩伴,才想起她的存在。


    凭什么?


    姜雪凝凭什么想丢下她,就丢下她?她绝不要再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指甲无意识陷进掌心的软肉,带来清醒的刺痛。


    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姜雪凝再一次,毫无留恋将她丢弃在身后,走向她光鲜亮丽的新生。


    不!


    一股自灵魂深处的蛮力骤然爆发,迫使她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她猛地弹坐起来,动作粗暴地扯掉了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线路管子。


    埋在皮肤下的针头被硬生生拔出,血滴慢慢滴落在雪白的床单,洇出殷红的一滩。


    她硬生生咽下了喉咙腥甜的血气,连悲伤的情绪都没有,只剩下绝不会再被抛弃的可怖执念。


    她踉跄地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面,冲到了门外,死死盯着走到走廊尽头,优雅挺直的背影。


    姜雪凝从事的主持人职业,对容貌体态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她本人对于外貌的掌控,也是到了病态的程度。


    日复一日吞服大量的药物,频繁注射价格高昂的针剂,隔三差五进出医疗机构,这一切只为维持住她在观众心中那个完美无瑕,永远不会衰老的形象。


    她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左右。


    此刻身着剪裁极其利落的米白色长大衣,背影挺拔优雅,与身后披头散发,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姜嫄截然不同。


    “妈妈,你以为你真能摆脱掉我吗?”姜嫄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随时将人吞噬的暗流。


    姜雪凝脚步几乎微不可察地微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


    她没有回头,连侧过头看一眼都不曾,仿佛女儿的声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姜嫄没有再去追。


    她全身力气在问完那句话时彻底被抽筋,双腿发软,无力扶着门框支撑身体。


    悲伤?痛苦?这些情绪太奢侈了,她只觉得冷,透彻骸骨的冷。


    也正是在这透骨寒冷中,一个认知缓慢地刺入她的脑海,带来更为清晰的痛楚。


    她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姜雪凝。


    这无关爱和恨,而是她成为了与母亲相同的人。


    母亲用血肉和抛弃塑造了她。


    母亲把自己的女儿变成了一个和她同样歇斯底里,执拗的怪物。


    “她不要再被抛弃。”这个念头本身,就是姜雪凝留给她最恶毒的遗产,早已融入血脉,无法剥离。


    随即,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消失,她整个人像是断线的木偶向身后的地面倒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一双手臂从她身后,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别去追了,彻底忘记她,好不好?”


    他牵住她冰凉的手腕,落在他尚且平坦的腹部,声音低沉充满诱哄,“你很快也会成为母亲,拥有完全属于你的孩子。我们一起迎接这个新生命,开始全新的生活怎么样?”


    “徐砚寒,你这就接受了吗?”她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眼神空洞望向前方,同样没有回头。


    “嗯,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新生命是最珍贵的奇迹,是你赐给我的礼物。”徐砚寒暗蓝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


    他收拢手臂,紧紧地拥抱住她。


    他很久之前就喜欢她,从见她的第一面就喜欢她,在她还是沈眠云的女朋友时就喜欢她。


    这不是什么耻于承认的事情。


    在那些数不清的日夜里,他像个阴暗的偷窥狂。


    他窥见她与不同的男人缠绵,窥见她冷静杀死枕边人,窥见她的疯癫痴狂哀怜……这样的她,如同一朵剧毒而妖冶的花,让人无法抗拒。


    至少在现在,她身体虚弱,无法轻易杀死他的时候,他可以心安理得承认这卑劣的心思。


    姜嫄面无表情,声音干涩,“她说的离开中心城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下一个适合人类栖居的星球,不久之前基地终于建好。”徐砚寒的唇轻轻落在了她湿润的眼角,“我带你一起离开,我不会抛弃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低头,望着脚下柔软昂贵的绒毛地毯,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所有人一起离开吗?”


    徐砚寒迟疑了一瞬,最后选择坦白相告,“不,只有买的起船票的人,才能获得资格。”


    他不认为这有何不公,他以为她必然会理解的。


    她当了那么久的封建君主,怎么可能不理解呢。


    姜嫄脸上没什么表情,恹恹地沉默着。


    “小嫄,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权力金钱都可以,哪怕是当总统。”徐砚寒懂事许多,他放软了姿态,急切地表明心迹,生怕她再次回到那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她冷漠地嘲笑他,“你也被孕激素冲昏头脑了?”


    可能真的是孕激素作祟,看到她这般漠不关心,徐砚寒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涩。


    “我要去找姜雪凝。”她眼神骤然变得危险而偏执,“我要去毁了她的新生活,她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她心心念念的,永远是她那个狠心抛弃她的妈妈。


    她要撕碎她那张通往新生的船票,然后一辈子缠着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她要让彼此成为对方永世的噩梦。


    姜嫄这样想着,便会立即要这样做。


    她甚至连身上病号服都来不及换,赤着脚就往外冲。


    然而刚走几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袭来,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再次栽倒在了徐砚寒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窗外,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将世界染成了一片混沌的白。


    暖阁之内,床榻上的女人倏然睁开了双眼。


    她眸光一转,落在了窗前那静默的身影。


    男人身着玄黑劲装,红发如火,正背对着她,凝视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第96章


    姜嫄游魂般悄无声息走到乌力罕身后,伸出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将脸颊枕在他宽厚温暖的脊背上。


    乌力罕挺拔的身形骤然僵硬,正欲转身,却被她轻声阻止。


    “不要动,乌力罕,我好冷。”


    她嗓音有些许嘶哑,面色苍白如纸,眼底凝结的情绪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森冷几分。


    可能是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实在脆弱可怜,乌力罕原本搭在窗沿上的手停顿片刻,指节缓缓攥紧成拳,终究还是没有推开她。


    “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她自嘲道:“如你所见,我不过是个阶下囚,并没有什么威胁,更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死活。”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想起了什么,神情愈发冷淡。


    漫长的沉默弥漫在彼此之间。


    良久,乌力罕才出声。


    “怎么会没有人在乎你?你是大昭的君主,坐拥后宫三千,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你的父兄在朝堂为你稳固江山,你的夫君们为你明争暗斗,争风吃醋……这样的你,怎么会没有人在乎呢?”


    身份就这样被戳穿,姜嫄却丝毫不显慌乱。


    她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笑容,“你知道了?”


    她倒是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没什么兴趣了解。


    “嗯,这段时间骗我戏弄我很好玩吗?”乌力罕转过身,略有些愤然地看向她,金色的眼瞳燃烧着怒火。


    这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是这段时间的私人恩怨,更是两国之间的血仇。


    “你不必这样看我,我与沈玠又没有血缘关系,你和他的仇怎么能算在我身上?要报复你也该去找沈谨。”


    姜嫄不躲不闪迎接他的眼神,语气很是轻慢。


    “我可是无辜的,你别胡乱找人个就报复,不然我死不瞑目。”


    乌力罕瞧着她没担当的样子,与传闻里的昏君一般无二,狠狠皱起眉头。


    她瞧见他愤怒,反而开心起来,眼角眉梢都有几分愉悦。


    “正是因为你和沈玠没有血缘关系,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安然站在这里吗?”乌力罕挥开了她不安分的手,声音冷厉。


    姜嫄闻言竟然噗嗤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笑出眼泪。


    “是吗?”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语气戏谑“我以为你是爱我爱的死去活来,难以自拔,根本就对我下不去手呢。”


    乌力罕脸色铁青,当即反驳,“胡说八道。”


    她却不急不缓走至他身前,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强制性地将他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温热的肌肤下,他的掌心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清晰而脆弱,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理智。


    “不爱我?那你证明给我看。”姜嫄仰头看着他,唇边噙着残忍的笑意,乌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倒映不出丝毫光亮,“掐死我,杀了我,你就解脱了。”


    她声音轻柔如羽毛,却在不断地挑衅着他。


    “动手啊,别光说不做,你害怕情蛊会牵连你?那至少让我受伤,让我哭泣,向你求饶吧。”她微微歪头,眼眸弯弯。


    “别既要关着我,又舍不得杀我,乌力罕,你就是个懦夫!”


    “你!”乌力罕彻底被她的话语和举动激得怒火滔天。


    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她说的每句话都精准地刺中了他的内心深处最不愿承认的软肋。


    他开始有些恨她,恨她的身份,恨她为什么要如此残忍,更恨自己此刻因为靠近失控的心跳,该死的迟疑。


    怒火混杂着一种他无法承认的,扭曲的占有欲,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被她握住的手非但没有掐下去,反而猛的抽回,转而扣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钳制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死死按向自己。


    下一刻,他粗暴又笨拙的吻重重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是情人间相/融/以/沫的温/存,而是如野兽般的啃咬,带着血腥气的铁锈味弥漫在两人的唇齿间。


    姜嫄没有挣扎,顺势回抱住他,以更重更狠的力道咬了回去。


    这是不像是接吻,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和厮杀。


    直到两人呼吸困难,都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乌力罕率先放开了她。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的起伏,被她蹂躏的唇瓣红肿破皮,眼眸泛着水光,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神色不虞地盯着她,一言不发盯了许久,最终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乌力罕。”姜嫄忽然出声叫住他。


    他脚步停住。


    她眼睫垂下,嗓音变得低软,夹杂着哽咽,“我想见见小雀。”


    她真的很会装可怜,方才还嚣张跋扈地挑衅他,此刻轻轻扯了扯他腰间玉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求你了。”她恳求道。


    乌力罕见她低头,却半点开心不起来,金色眼瞳布满了阴霾。


    姬银雀姬银雀,又是姬银雀!


    那个跟在她身边,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容貌美艳的活尸。


    一股陌生的浓烈酸意和怒火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狠狠讥讽她,然后毫不留情拒绝,让她死心。


    可目光触及她苍白的脸,和眼眸中氤氲的湿气,到嘴边的拒绝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好。”


    这个字几乎从他牙缝中挤了出来,带着浓浓的不甘与自嘲。


    他实在是不甘心,也实在是痛恨没出息透顶的自己。


    姜嫄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阴郁沉闷的心境消散不少。


    她竟雀跃地一蹦而起搂住了他脖颈,双腿灵活地缠上他的腰身,像个树抱熊般抱着他,在他流血的唇瓣舔了一下。


    “你可真听话,以后朕封你个妃子当当。”


    乌力罕顿时脸色黑如锅底,对她的话恼怒不已。


    他这样的身份,岂能屈居侧室?


    简直是荒谬!


    然而,他看她要身子要滑下去,又稳稳当当托住了她,依旧嘴硬,“等情蛊解除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闻言嗤笑一声,“可惜情蛊永远不会消失,你会死心塌地爱我一辈子。”


    牢狱阴冷潮湿,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并无区别,黯淡的烛火幽幽地燃烧起微弱的亮光。


    姜嫄在侍卫的护送下,走到了一间偏僻的暗牢前。


    为了防止她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乌力罕特意叮嘱暗牢的门不许关闭,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在监视之中。


    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坐着,手脚皆被沉重的铁链锁住。


    哪怕是身陷囹圄,姬银雀的容貌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只是肤色是毫无生气的苍白,眼神空洞,宛如精致的人偶。


    外面的雪花从大敞的门飘入,落在了姬银雀如墨的长发,久久不化。


    “小雀。”


    姜嫄走向姬银雀,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她走上前,无视冰冷的镣铐,轻轻地抱住了姬银雀。


    他的身体冰冷僵硬,但却她仿佛汲取到了一丝力量,满足地喟叹。


    她松开手,又从带了的包袱中取出玉梳,开始耐心细致地为姬银雀梳理长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小雀你好可怜,肚子里的宝宝也没有了。”她怜惜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低语道:“这世界上你只有我了,而且也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


    姜嫄从特意准备好的包袱里陆续取出胭脂。


    她用指腹蘸取殷红,细细涂抹在姬银雀苍白的唇上,为这张死寂的面容增添了一抹诡异的生机。


    她来游戏里这么长时间,没有亲自动手梳妆打扮过,却也看得多了,逐渐会编织不少繁复的发髻。


    她兴致冲冲地为他编了好几个漂亮的发髻,最后纠结再三,选了个最漂亮灵动的灵蛇髻。


    一番折腾下来,姜嫄额角冒汗,略有些疲倦。


    她向后稍退,便凝神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作品。


    他本来是她后宫中样貌最好的一个,没有其他男人那般鬼气森森,怨气冲天,更像是山野间灵动的精魅。


    可如今……


    她凝视着他这张绝美却毫无生气的面容,轻声问道:


    “小雀,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有一天我要是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但至少眼下还没生厌,她仍然想把他打扮的光彩照人,不过翻了几下包袱,才发觉她没有带珠花。


    如今不比在大昭,她做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


    姜嫄站起身,准备回去取来。


    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小……嫄……”


    姬银雀自身后伸出双臂,僵硬却有力地抱住了她。


    “小……嫄……别走……”


    他笨拙地吐出这几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言语,好似这两个字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那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环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姬银雀身上永远都有一股好闻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像是淡淡的寒梅冷香。


    姜嫄怔住了。


    她目光越过洞开的牢门,望向外面的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她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


    她还记得姬银雀曾说过,以后想与她一起看一场雪。


    苗疆终年无雪,他对雪总是莫名奇妙有一些浪漫的想法。


    说什么有情人一起看雪,就会白头到终老。


    真是一些无聊的想法。


    不知为何,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一股酸涩直冲鼻尖。


    “你不恨我吗?我杀了你的孩子,也害你变成了这幅模样……”


    姬银雀没有办法回答她,只是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更用力地抱紧她,用行动表明了他的选择。


    只可惜他的赤忱和爱意,给了一个完全不需要爱的人。


    姬银雀的拥抱让她心底泛起了涟漪,可也不过一瞬,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眼神变得坚定,心中仍然记得今天来此的真正目的。


    她的小雀,已经变成了一件可怖的人形杀器。


    只要她利用好,她便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姜嫄望向他空洞的眼眸,她心底忽然觉得姬银雀有些可怜。


    就连死了,也不得安生。


    还要被她这个坏女人利用。


    她的手指描摹着他的唇瓣,轻声凑到他耳边呢喃,“小雀,帮帮我。”


    姬银雀死了,她也终于不用再扮可怜,以此获得他的爱意。


    她抬起眼,神情阴郁地看向外面的冰天雪地,目光渐冷。


    “我不想在游戏里呆下去了,我不要再被困在这里。”


    “小雀,帮我拿下这座城池,帮我将天下收入囊中,我要……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姜嫄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是透过这场漫天的风雪,望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妈妈,纵然最终我会失去所有,也定要不遗余力摧毁你想要的幸福。


    你。


    永远别想摆脱我。


    第97章


    傍晚时分,细雪仍然簇簇落下,地面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姜嫄撑着素油纸伞,慢悠悠地走回暖阁。


    她微微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心情复杂。


    她已然不太记得在大昭时有没有见过这样的雪景。


    她到这个游戏世界的日子,其实很短暂,短暂到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记忆。


    初来时,她浑浑噩噩地活着,如游魂般飘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不知为什么要活着,也不知为什么要死去。


    反正不久后她就会离开,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让人眷恋的……


    大概,是真的没有的吧。


    暖阁的轮廓在雪中逐渐清晰,廊檐下灯笼已经点亮,晕开朦脓的光影。


    乌力罕还没有离开,站在走廊下远远望着她,玄色大氅落了雪,不知站了多久。


    或许也可能他离开过,又折回来。


    “你不是漠北的王上吗?不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总盯着我做什么?”


    姜嫄在阶前收起伞,脸颊泛起些许绯红,眼眸湿润明亮,说话语气有些许懒倦。


    她心情还不错地走至他身旁。


    与她显而易见的愉悦不同,乌力罕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的目光掠过她被寒气润湿的鬓发,最后落在她的脖颈。


    细腻白皙的皮肤上,落着淡红的痕迹,一直蜿蜒没入衣领之下。


    乌力罕带着寒气的手指触碰在了那点殷红。


    他站冰天雪地里不知站了多久,手指冰凉如铁,抚摸她的皮肤时,像是敷了一块冰,激得姜嫄轻颤了一下。


    姜嫄本能想躲,却被他扣住肩膀,力道之大,让她蹙起眉头。


    “你们女子都是这般三心二意吗?”乌力罕低声问,声音压抑着怒意。


    晨时还她与他耳鬓厮磨,不过几个时辰,就能与他人共赴巫山云雨。


    乌力罕只要想起属下战战兢兢的禀报,心底就无端滋生一股戾气。


    姜嫄懒得理会他这种无聊的问题,别开脸,咬着唇不说话。


    她不太想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与他有什么正面的冲突。


    他身形高大魁梧,古铜色的皮肤在风雪映衬下,透着古希腊石雕般的力量感。


    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硬碰硬的话,吃亏的肯定是她。


    “我累了,想要睡觉。”


    她试图挣脱他的钳制,转身欲走,却被乌力罕拽了回去。


    他声音更冷。


    “你怎么能和一个已死之人做那种事情?以后不准再去见他!”


    这句话精准踩在了她的雷区。


    她嗤笑一声,眼神讥诮,“为何不能?他是我心上人,我与他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和他做。我告诉你,我不光会和他做,将来我还会和别人做。”


    她直视他愠怒的神色,“谁爱我,我便和谁做。”


    不过在她这里,爱的定义是极为苛刻的,最普适的条件也是许多人都够不到的门槛。


    乌力罕听着她的话,脸色铁青,下颔线绷紧,目光如炬,盯得人头皮发麻。


    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他心里已把姜嫄视为此生唯一的伴侣。


    他对姜嫄,自问是没有什么要求。


    大昭君主荒/yin/无度的名声早已传遍这四境九洲之地。


    在这大昭靖国漠北苗疆四足鼎立,亦是互相制约抗衡的棋局里,仅有她是独一份的传奇。


    为了与后宫男子缠绵,可以接连几个月不上朝。


    乌力罕知她秉性,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她继续如在大昭那般,在不同男人怀里醉生梦死。


    “不肯改,是么?那今日起,就别再踏出这暖阁半步。”他失去了耐心,言语里只剩下硬邦邦的威压。


    姜嫄彻底怒了。


    “你与我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别以为你喜欢我,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乌力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要什么关系,我都可以允你。”


    姜嫄听懂了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允诺什么?允诺他可以娶她是吗?让她当皇后?


    不过她才不吃这一套。


    “我要当你娘,我要当太后,你能允我吗?”她冷哼。


    在这个时代,孝道大过天,她这句话说出口,可以随意把一个封建时代的男人气得半死。


    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乌力罕发飙,掀起眼皮偷偷瞄了他一眼。


    乌力罕沉默着,眸色深沉,雪落在他肩上,悄无声息。


    她低声嘀咕,“既然不能让我当太后,就不要管我。”


    半晌,乌力罕缓缓开口,“你要是真能痛改前非,不再与别的男子有瓜葛……此事,也不是不可以。”


    姜嫄蓦然睁大了双眸,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真的疯了。”


    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儿子,放弃一整片森林呢。


    她不想和他纠缠了,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乌力罕却骤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垂,哑声道:“明日我便诏朝臣,说你是我流落在外的义母,如何?”


    “放开!谁要当你干娘。”


    姜嫄张口咬住她的脖颈,可这人不知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钢筋铁骨,咬了半晌反倒咬的她牙疼。


    她从发髻拔下簪子,恶狠狠在他胸膛刺了好几下,玄色衣料上洇开了一滩血。


    乌力罕闷哼一声,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知道自己已然疯了,理智在告诉自己要远离她,身体却不受控制将她抱得越来越紧。


    守在不远处的羽林卫将军,看得心惊肉跳的,连忙垂下眼帘。


    姜嫄手中染血的银簪,掉落在了雪地里。


    乌力罕抱着她,转身大步流星迈入了暖阁之中。


    厚重的帘幕垂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严寒,暖阁内却春意融融,只余下帘栊随风轻轻晃动。


    *


    翌日晨起,天光大亮。


    一名面生的宫女轻手轻脚走近床榻,低声唤道:“姑娘,该起床用膳了。”


    姜嫄慢吞吞睁开了眼,看见宫女手中托盘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牛乳粥,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姑娘,让奴婢伺候您吧。”


    宫女举止小心翼翼,似是被人特意吩咐过,知晓她的习性。


    在大昭时,若她赖床不起,伺候她的,都是前一夜共枕的男妃,无需宫人近身伺候。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嗓音有些哑,顿了顿,又闻道:“乌力罕人呢?”


    宫女似是极不习惯她这般直呼王上姓名,愣了一下,有些怯怯地垂首回答,“回姑娘,王上一早便去议政殿处理政务了。”


    姜嫄接过那碗温热的牛乳粥,“你先出去。”


    宫女恭敬行了一礼,“奴婢就在外间,姑娘若有吩咐,唤一声奴婢便是。”


    她说罢,悄悄退了出去。


    姜嫄抱着被褥坐在榻上,望着手中莹白的瓷碗,略微思索了片刻。


    她不明白漠北的宫人,怎会知晓她喜好牛乳粥。


    这是巧合吗?


    不过很快,她用不清晰的脑袋想明白了关窍。


    大昭九重宫里定然有漠北安插的耳目,不然乌力罕岂能如此迅速识破她的真实身份。


    她正兀自出神,忽然听到窗棂传来极为轻微的“叩”的一声,像是被小石子击中。


    姜嫄心神一凛,放下牛粥碗,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


    她走到窗边,仔细查看,发现窗缝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小卷的纸条。


    她迅速取出纸条展开,上面是一行熟悉的飘逸字体。


    “妹且宽心,兄已暗抵瀚海城,可于苏记当铺相寻。”


    是沈谨。


    大昭内有漠北的细作,这漠北内也肯定会有大昭和靖国的细作。


    她将纸条用烛火点燃,化为一滩灰烬。


    确认过四周再无动静,她火速从系统里兑换了颗生子丸,放在牛乳粥里用金匙搅了搅。


    药丸遇水就溶,无色无味。


    做完这一切,她扬声道:“来人。”


    那名宫女应声而入。


    姜嫄抬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把乌力罕喊来,我要他亲自伺候我。”


    第98章


    她偷偷在粥里下了药,金汤匙搅在碗底,碰撞出的声音让她无端烦躁。


    这场景太过熟悉,让她有些恍惚。


    前不久的徐砚寒也是被她下的药。


    姜嫄沉默了半晌,盯着碗中的白粥,不免自嘲。


    从前都是男人求着她,盼着能怀上她的子嗣,如今沦落到要亲自下手,靠这种手段牵制他人。


    真是越活越失败。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她手指收紧,几乎想把手里的白瓷碗摔个粉碎。


    就在这时,乌力罕拨开珠帘,迈步走进房间,带来一缕寒意。


    他穿着墨色常服,衬得那双金眸愈发深邃。


    他见姜嫄眼眶通红独自坐在榻边,脚步微顿,随即快步走近。


    两人经历过昨夜的情事,关系拉近了不少。


    乌力罕是个不善言的人,此刻他见到她这般模样,伸手用指腹轻轻抚过了下她微湿的眼角,低声问:“谁欺负你了?”


    “怎么?难不成你要帮我报仇不成?帮我将那人碎尸万段,大卸八块。”她气鼓鼓说道,语气很冲。


    乌力罕目光扫过桌上那碗粥,已然猜到什么,却平静道:“有何不可。”


    “喏,那你把这碗粥喝了,里面下了毒药。”她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白瓷碗,语气实在恶劣。


    乌力罕怔住,许久叹了声气。


    他半跪在她面前,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微微仰头看她,“姜嫄,你对待后宫里的男人,也是这般敷衍吗?”


    她低头,错开他灼热的目光,“不然呢。”


    她哪有那么多心力,同时与那么多人虚与委蛇。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没有人值得她去费心做戏。


    “你若是肯好好哄我,我说不定就受到你的哄骗,心甘情愿喝了这碗粥。”乌力罕端起碗,语气低沉,“可你连半分心思也不愿耗在我身上,无非就是仗着我身中情蛊,对你无法自拔。”


    “姜嫄,这碗里究竟是什么?”他低声问她。


    她抿紧唇,倔强不答。


    “不说,我就将此药喂给你的情郎。”乌力罕冷笑,眼神骤冷。


    她猛然瞪他,“你敢!”


    姬银雀现在这种状况,禁不起半点刺激。


    “你看我敢不敢。”乌力罕转身就要走,衣袂翻飞。


    她急忙揪住他墨色衣角,指尖用力,“我说……我说就是了。”


    乌力罕回过身,垂眸等待她开口,金色的眼瞳在晨光下剔透如琉璃。


    “是……让人能怀孕的药。”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乌力罕眉头缓缓舒展开,“你想让我有孕?”


    姜嫄心里有鬼,不敢立即承认。


    她只能从系统数值上看出乌力罕对她好感度100%,可现实里他对她却始终疏离冷淡。


    她拿不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试探着道:“可以吗?”


    乌力罕不答反问,“你很喜欢孩子?”


    她当然不喜欢。


    亦或者说,她连爱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从男人肚子里孕育出的孩子。


    即便她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她也依然觉得小孩子很吵闹,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可爱的地方。


    她也没有雄性那样旺盛的繁殖欲,或者是繁殖焦虑,想要留下尽可能多的后代。


    这么久以来,除了为了报复陆昭以及徐砚寒,她亲自设计的他俩怀孕。别的男人都是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搞来的生子丹,主动怀的孕。


    她望向乌力罕平坦的腹部,突然想起她自己。


    她同样是不被期待而被产下的孩子。


    没有爱,还是不要出生好了。


    她与乌力罕注定没什么好结果,她不要再去制造一个与她同样的悲剧。


    姜嫄摇了摇头,“你走吧,我没事了。”


    乌力罕却端起碗,将碗里的牛乳粥一饮而尽。


    姜嫄错愕地看向他,“你……”


    这就是情蛊的作用吗?竟然能把人变成一个毫无理智的恋爱脑。


    乌力罕喉结滚了滚,垂眸道,“我父母早逝,亦无兄弟姊妹,此生也不打算娶妻……但我需要一位继承人。”


    姜嫄轻轻呼出一口气,“哦,这样。”


    他的决定与她无关,不过想要个子嗣,是不是她的都无所谓。


    她咬唇,“为什么你自己喝呢?”


    乌力罕面露不解。


    “你若想要继承人,难道不该逼着我喝,然后强迫我给你生个孩子。”她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若换作是她,定然不会自己服药,而是逼别人就范。


    乌力罕脸色一沉,“我没那么畜生。”


    姜嫄:“……”


    她低头抠着手指,不再说话。


    乌力罕见她仍然不太开心的样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姜嫄早已习惯被各色男子环绕,稍有不开心了就有人千方百计哄她开心。


    面对这个榆木桩子,她更觉气闷。


    就连昨晚与她最亲密的时候,他也只是埋头苦干,一言不发。


    她凶巴巴地推了他一把,“看够了吗?看够了赶紧滚。”


    乌力罕身形稳如磐石,又岂是她能推动的。


    他素来少于女子接触,人又生的嘴笨。


    静默片刻,他才缓缓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生硬,像是个慈父安慰自己失落的女儿。


    “别不高兴,想要什么?我都应你。”


    她先说了想要金银珠宝。


    这些于乌力罕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自然允诺。


    “我想要出宫,我想泡温泉。”她又道。


    乌力罕这次当即拒绝。


    姜嫄怔住,“我想去。”


    她眼巴巴盯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眸中漾着水光,我见犹怜。


    乌力罕与她对视片刻,终于松口,“等到雪停,我亲自带你出宫如何?”


    她一把抱住他,重重点了点头,发丝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


    乌力罕轻轻捏住她的下颔,再度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牛乳粥的香甜,和他身上特有的冰雪般的冷冽气息。


    他初尝情事,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便她几乎没有撩拨他,也足以让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持。


    大雪连绵数日,一直没有停,这几日,她与他几乎整日缠/绵在榻上,甚至连着好几日乌力罕误了早朝。


    等到雪驻天晴,她的系统面板已经跳出【乌力罕孕程5%】的提醒。


    但以古代的医术,至少要到乌力罕孕程15%方能诊断出脉象。


    姜嫄不打算告诉他怀孕的事情,以免他反悔,不让她出宫。


    等出宫那日,乌力罕身上的情蛊作用,只剩下三天。


    乌力罕亲自陪着她出了宫。


    漠北的都城依山而建,街道两旁积雪未化,在阳光下闪着破碎的光。


    姜嫄径直去了与沈谨约定好的地点,可到了成衣铺子,乌力罕寸步不离,她完全没机会与沈谨联络。


    随意挑了几件衣裳,她便嚷着要去温泉。


    掌管随口一句,“宣竹小苑的汤泉池最是一绝,环境也清幽。”


    漠北都城依靠雪山建造而出,地形复杂,有很多天然形成的汤泉池。


    乌力罕本想带她去专属皇室的汤泉池,被她拒绝了,最后选择了掌管推荐的宣竹小苑。


    她低头推他,“我才不要和你一起,一天到晚黏着我,看见你就心烦。”


    乌力罕最近身体不适,也不想入水,便遂了她的心愿,轻轻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


    “我在外头饮茶等你就是。”


    她换好素白色的浴衣,走到院落里。


    露天汤泉池掩映在假山竹林之中,活水流动,氤氲着朦胧的雾气。


    起初没发现人影还有些失落。


    等她走进竹林里,两个男子从汤泉池缓缓起身,带起一片水声潺潺。


    美人出浴的画面,看得她心神恍惚了片刻。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沈眠云。


    他眉心朱砂痣,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宝相庄严,犹如菩萨低眉,可偏生素白衣裳领口半敞,水珠顺着锁骨缓缓滑落……


    沈谨先没忍住轻笑。


    他面容清俊,笑意清浅,“这才过了多久,小嫄就不认得阿兄了是么?”


    他语气微酸,“还是被乌力罕管束太多,人都被管傻了。”


    “你才傻了。”姜嫄瘪嘴,仍然站在岸边,没有动弹。


    沈谨朝着她勾了勾手指,满头湿发披散在肩头,“瞧瞧,乌力罕管教得多好,从前的小色鬼,如今见着我们竟无动于衷。”


    他挑眉,“妹妹你这是喜新厌旧,还是改过自新?”


    “小嫄,你真的不喜我们了吗?”沈眠云神色黯然,莹白肌肤溅上水珠,宛如玉碧生辉。


    姜嫄一步步踏下石阶,温热的泉水漫过脚踝,腰身。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围拢过来,水波荡漾,映着竹影摇曳。


    沈眠云柔声问:“小嫄,这些日子过得好吗?有没有受欺负?谢衔玉也在漠北都城等你。”


    姜嫄神色淡淡:“为何他不来见我?”


    沈眠云垂眸,“他觉得你不想见他,故而未至。”


    沈谨把玩她的长发,发丝在他指尖缠绕,“妹妹,往后有何打算?难不成真准备留在这漠北,同乌力罕过日子?”


    他说话也透着股酸意。


    她反手揪住他一绺长发,扯得他轻嘶了一声,委屈地看着她,“好狠心的妹妹,连阿兄都不认了。”


    “我何时认过你。”她淡声回道。


    这话不可避免让沈谨想起离京后,姜嫄如何干脆利落派死士截杀他的事情。


    他呼吸一窒,心头苦涩。


    “小嫄,你现在随我们走吧,靖国的李晔已应允与大昭联合出兵,攻打漠北。”沈眠云适时开口,声音被水汽浸润更加柔和。


    “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两国联手只怕也攻不下来。”姜嫄心里早有计较,“我不跟你们走。”


    “若乌力罕恼羞成怒,对你不利该怎么办?”沈眠云不赞同她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跟我们走吧,这仇等你回大昭再报复也不迟。”沈谨同样如此,在他心里宁愿姜嫄不成器点,也不想让她涉险。


    “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他伤害到我的。他怀了身孕,等他月份大些,我们再动手也不迟。”她说这句话时没有丝毫感情,好像乌力罕腹中骨肉不过是枚棋子。


    除此之外,再无他意。


    沈眠云睫毛颤了颤,低低“嗯”了一声,水下的手不自觉握紧。


    也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推开,竹影晃动。


    乌力罕去而复返,脚步由远及近。


    两人迅速潜入了水底,带起一圈涟漪。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透出些不耐烦,身子也往水下缩了缩。


    “怕你觉得无趣,给你端了盘点心,拿了几本话本。”乌力罕穿过竹林假山,走到岸边。


    他将漆盘搁在了湖边石头上,点心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好了没?快出去吧。”她催促道。


    也不知道两人能憋气多久,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她恨不得让乌力罕赶紧走。


    乌力罕看见她神色焦躁,反而不着急离去。


    他蹲了下来,与她平视,金色眸子含着笑意,“这么急着赶我走?我就这般让你生厌?还是……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她眼神一闪,搪塞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坏事。”


    “我就是不喜欢被人打扰,让我清静清静不成吗?”


    乌力罕审视了她半晌,目光扫过微微荡漾的水面,到底没看出什么异样,终是在她唇边落了个吻。


    “行,我在外头等你。”


    乌力罕刚走几步,她忽然闷哼一声。


    他回头,金色的眼眸凝着她,“怎么了?”


    她手指蜷曲着,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煮熟的虾,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知道是谁,竟然在水下轻轻咬了她一下。


    乌力罕眼眸渐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水下之人并没有因为乌力罕离开而收敛。


    沈眠云浮出水面,水珠顺着他的下颔滑落。


    他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意图与她缠/绵温/存一番。


    这般被美男环伺,共浴嬉戏的香艳戏码,曾是她在大昭最喜欢的游戏之一。


    她重重喘/息,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推开了水下的沈谨,也推开了沈眠云。


    水花四溅,溅到了青竹上的积雪,簇簇而落。


    她神色冷淡得有些吓人,“别这样,若是被乌力罕发现就不好了,没什么事你们就先走吧。”


    沈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湿发贴着他苍白脸颊,神情更显阴郁。


    “这才过去多久,在妹妹心里,我们已然是陌生人了是吗?”


    “我和沈眠云会让你舒服的,只要你舒服了,我们立刻就走,好不好?”他说出的话已有几分祈求。


    他们对她的身体早已了如指掌,熟知每一处敏感地带,取悦她也不过是几瞬的事情,根本不会耽误什么。


    这也是她以前最贪恋的欢愉,也是证明她需要他们的唯一方式。


    姜嫄异常坚定地拒绝了,声音冷然像是这漠北的雪。


    “不必,你们走吧,再过三个月,我自会联络你们。”


    第99章


    回程途中的马车上,积雪的反光晃得人眼睛发疼。她就一直盯着,看得久了满城的白色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光斑。


    这段时日,她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哪怕这出于一种扭曲的仇恨。


    自从第二次退出游戏,回到现实,听见姜雪凝那些话语,她身体里就像埋了一根刺。


    可能是嘴巴溃疡牵扯起的疼痛,也可能是肩背的酸痛,总在不合时宜地提醒她,无一让她不得安生。


    乌力罕低沉略带抱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外头有什么好看的,眼睛也不怕晃瞎了。”他不知何时已从对面坐到了她身侧,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自从那夜以后,他就很黏她,像一头认主的狼。


    不过这股黏糊劲,他没有表现出来。


    就像此刻明明想握住她的手,最终只是按在了自己膝上。


    “不看外面,难不成看你。”她头也懒得回,对他兴致缺缺。


    不过她也看累了,正想放下帘子,视线却被街边一道清冷的身影所吸引。


    是谢衔玉。


    谢衔玉依旧是一身青衣,玉簪束发,站在皑皑白雪间像是一幅古画里的人物。


    不过人却清减不少,恍若经历了一场重病,原本合身的衣袍显得空空荡荡,像是被风摧折的青竹,连过去最后一点心气也消磨不见。


    马车哒哒行驶而过,他似有所感,蓦然抬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衔玉唇边还未习惯性扬起温润笑意,忽然脸色苍白,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慌忙用素白帕子掩住口,身子都快咳得弯下去。


    姜嫄眼神很好,或者说,是那雪白绢帕上的血迹,实在刺眼。


    她名义上的正夫,她的皇后,正与她一样,饱受疼痛的滋味。


    姜嫄面无表情地松了手,车帘垂落,隔绝了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


    然后,她倚进身后温暖的怀抱里,闭上了眼。


    “我有点困了。”她心情好了不少,冲着他弯了弯唇。


    乌力罕见她朝着他笑,被她嫌弃从而阴郁一整天的心情也终于拨开阴霾。


    他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睡吧,我会守着你。”


    她闭上眼睛。


    当耳边再度响起医疗仪器规律的“滴滴滴”声时,姜嫄已能见怪不怪,平静以待。


    接连几次在睡梦中回到现实,她几乎要确信,会有那么一天再也不会回到游戏世界里。


    不过不能回去,也正合她的心意。


    现在这种每次只能清醒半小时左右,什么也做不了,才真正让人心生厌烦。


    “你醒了。”


    徐砚寒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像是等待她已久。


    不同于之前他常穿着西装大衣,人模狗样,现在他换上了较为宽松的衬衫和休闲长裤,神态少了锐利,多了几分随性。


    不过与之前略微不同,他腹部已经隐约有隆起的弧度。


    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时间并不同步,她不知道这次又睡了多久。


    “她呢?”她低声问。


    徐砚寒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放心,在你彻底醒来之前,她哪也去不了。”


    他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力道不容拒绝,“就算不为我们的孩子,哪怕是为了她,你也必须从游戏世界里彻底脱离。”


    他的私心,昭然若揭。


    他渴望与她做最平凡的一对夫妻,好好抚养长大即将出生的孩子。


    姜雪凝能找到这里,未尝不是他有意为之。


    “孩子你不准备处理掉吗?”她拧眉,目光落在他的腹部。


    徐砚寒脸色骤然阴沉,眸中暖意尽失,“姜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说这句话时,几乎在咬着牙。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你脑子不清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她将手指从他掌心抽离,好像在剥离什么肮脏的污秽。


    她支撑着疲软的身体,艰难坐起身,看向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温度。


    “你自己一个人准备怎么抚养孩子?徐砚寒,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压根就不喜欢你,更不会喜欢你生的孩子。”


    这番话如同迎头冷水,泼了徐砚寒从身到心透心凉。


    他眼眶控制不住泛红,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意,“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情为什么要对我下药,故意让我怀孕。”


    她牵起唇角,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很难理解吗?这个世上多的是没有感情,互相憎恨的夫妻,孩子不还是照样一窝窝的生。”


    “对你做那种事情,不过是看你那张脸,觉得你面目可憎,格外恶心。”她侧过头,望向窗外,背对着他,只给他留下冰冷的背影。


    “你也是天真。为什么会认为对我态度好点,怀了我的孩子,我就会忘记以前那些事情,从此安安心心跟你结婚养孩子。”


    徐砚寒猝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隐隐有压迫感。


    “你以为你有选择吗?你哪也去不了,你只能留在我身边,这里不是可以让你为所欲为的游戏世界。”


    他说这句话时,恢复成了以往的傲慢。


    徐砚寒俯身,逼近她苍白的面孔,“除非你选择永远留在那里不出来,但你会眼睁睁看着姜雪凝抛下你吗?”


    看吧。


    她讨厌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剥开温情的假象,内里还是那个傲慢自私的资本家。


    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现在更是一点都没变。


    前段时间还会伪装,现在她不过三言两语,他就又暴露了真面目。


    “徐砚寒,你真的爱你肚子里的孩子吗?”姜嫄轻声问。


    徐砚寒沉默了一会,转而将她拢入怀中,力道大得不容挣脱,“我只知道,我爱你。”


    这个孩子,更像是捆住她的工具。


    “沈眠云做不到的,我都能为你做到。”他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暗蓝色的眼眸深情款款地望向她,却无端让人发冷。


    “你的爱,真让人作呕。”她嗤笑。


    徐砚寒脸色一白,喉结滚动,强行忍耐了许久。


    半晌,他才又低声道:“今天正好是我孕检的日子,你陪我一起去。”


    他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放到微隆的腹部,“我们的孩子应该已经成型,我总觉得是个长得像你的女孩。”


    姜嫄任由他动作,一言不发。


    他近乎痴迷地捧住她的脸颊,指腹摩挲她干涩的唇瓣,“真好,上天到底把你还给了我。”


    她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只能靠各种药剂续命。


    她虽然没有肌肉萎缩,但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人也几乎成了皮包骨头,乌黑浓密的发垂落肩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眸黢黑,不说话时神情阴郁,很像是恐怖片里的怨灵。


    徐砚寒很早就知道她是个疯子。


    早在她为了独占沈眠云,让沈眠云只能专属于她,亲手将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起初知晓后,当即压抑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心动,只远远去做一个看客,旁观她与沈眠云爱恨纠缠。


    这场闹剧,最终以沈眠云自杀身亡收场。


    爱上她的男人,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自他在游戏里鬼使神差,不顾一切为她挡下那一刀,徐砚寒就知道,他再做不成一个看客。


    他会开始忌妒,会吃醋,会发疯,会刻薄的诅咒她身边的男人可不可以都去死。


    他当然会对她很好,会愿意生下有她血脉的孩子。


    但他绝不会像沈眠云那样,盲目地爱她,连命都丢掉。


    徐砚寒俯身,自顾自将她抱上轮椅,慢慢推着她走向检查室。


    姜嫄没再徒劳挣扎。


    她当然知道,在现实世界她犹如蝼蚁,这些权贵随意跺跺脚,于她而言就是要命的地震。


    医疗官文森特看见苏醒的她,面露惊讶。


    没想到徐砚寒这才被迫放弃数字移民计划,人就从游戏里苏醒过来。


    不过徐砚寒也总算是得偿所愿,爱情事业,眼看就要圆满。


    “文森特,先给她做身体检查,看看留没留下后遗症。”徐砚寒吩咐道。


    文森特给她抽了几管血,又做了几项更加详细的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除了有些贫血,其他没什么问题。


    徐砚寒松了口气,这才跟着文森特的助理走进里间检查室,检查胎儿状况。


    姜嫄对这个检查结果也很满意。


    她若是拖着副病弱的身躯,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她也没等多久,徐砚寒从里间走了出来,眉宇间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手里还捏着张影像单。


    他蹲在她身前,把影像单放在了她的手中。


    “小嫄,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她眼眸一直低垂着,目光慢吞吞地落在影像单上。


    小小婴儿刚刚初具人形,若是要姜嫄形容的话,她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语。


    她不能理解那种为人母的喜悦之情。


    她从来也不是个母爱泛滥的人。


    只一眼,她就移开了视线。


    徐砚寒已然很满足,并不在乎她的冷淡。


    于他而言,能拥有一个流淌她血脉的女儿,是件足够幸福的事情。


    这个世界崩坏的伊始是战争核爆,致死的核辐射,不明的污染蔓延了绝大部分土地,资源极度匮乏。


    现下这座城市上方笼罩着一层隔绝辐射的保护罩。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满目疮痍,但徐砚寒有信心,让女儿过上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人类经过一轮基因筛查后,绝大部分人都被绝育。拥有生育能力的并且允许生产孩子的,也只有金字塔最顶层那么一小撮人。


    姜嫄当然明白这意味什么。


    这意味她的女儿从降生那一刻,就会凌驾在众生之上。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宽慰。


    她是个性格偏执且执拗的人。


    她厌恶某一类人,绝不会因为自己即将成为其中一员,就放弃那份根植于心的厌恶。


    “小嫄,别不开心,很快我们会前往新世界,我们女儿一出生就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在草地上奔跑,这也是你最向往的不是吗?”徐砚寒畅想着一家三口的未来,“等这个孩子出生后,我们再为她生个妹妹,一起陪伴孩子们长大,然后慢慢变老。”


    姜嫄始终沉默。


    她绝不会告诉他,她才不要跟他去什么新世界。


    只是这么一会,她被他看管着,哪也去不了,她已然感到厌烦和恶心。


    谁要跟他抚养孩子,谁要与他白头到老,只要想想就恶心得好像虫子在皮肤上爬。


    倘若他敢逼迫她,她定然会杀了他,要他好看。


    徐砚寒已经想好以后二胎该叫什么名字,想好要与她长长久久安稳的幸福。


    他整个人被缥缈的幸福塞满,这让他眼神变得柔软。


    “小嫄,从你清醒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小时,该不会……你再也回不去了。”


    姜嫄听了这话,眼睫微不可察颤动了一下。


    片刻的静默后,她唇角缓缓扬起极淡的笑意,“好像……真是呢。”


    第100章


    霓虹灯影迷离闪烁,中心城最繁华的广场上,高楼的巨大屏幕中正在直播一场名流晚宴。


    屏幕里的女人身着高定礼服,佩戴奢华珠宝,妆容精致,美得令人情不自禁屏息,驻足观看。


    她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面带幸福光晕,轻轻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今天是她的生日。


    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和姜嫄共同仰望着这块屏幕的,还有无数陌生人。


    “啊啊啊啊雪凝姐姐真的好美!”


    “天啊,她是一点都不会老吗?”


    “不愧是中心城最红的主持人,简直就是美神下凡。”


    “是啊是啊,我每天准时守着她主持的节目,她根本是我女神!”


    “她父母早逝,是个孤儿来着,从底层一步步奋斗才成就现在的她,连自己亲生孩子去世期间都能冷静工作,她跟那些二代们不一样,我真的怜爱她又好佩服她呀。”


    姜嫄听到身边人的热烈讨论,头脑“轰然”一声炸开。


    孩子去世


    ……她又是什么?


    巨型屏幕里,姜雪凝望向镜头,眼含温柔,“我的孩子虽然去世,但我把自己的余生奉献给所有观众,你们就是我的孩子。”


    姜嫄脸色陡然煞白,泪珠蓦然从眼眶滚落。


    原来妈妈宁愿她死了,也不愿承认她的存在。


    人群在欢呼,她在痛哭流涕。


    还好,她很渺小,没有人看见她,看见她的也以为她在为偶像的话语感动。


    她站在原地,眼眶红肿,盯着巨型屏幕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保镖不得不上前低声提醒她。


    “姜小姐,晚上中心城不太安全,老板吩咐请您早点回去。”


    她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夜晚已经降临,广场上仍然围聚了很多人,等待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来临,为姜雪凝献上生日祝福。


    从前她下班,她总会路过这个广场,也总能看见屏幕里姜雪凝的身影。


    她的妈妈在光芒中央,而被她丢下的自己在阴影里腐烂。


    姜嫄随保镖坐回车内,却没有去徐砚寒的住处,而是回了她曾经的家。


    因为租金便宜,房东只接受整租,她当初一口气付清了一整年的房租。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霉味扑面而来。


    她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房间狭小阴暗,顶灯三个灯泡坏了两个,仅存的一盏灯发出昏黄黯淡的光芒。


    她的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有可以值得让她带走的东西。


    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书桌衣柜拥挤在一起,压抑得让人呼吸不畅。


    她径直走到了书桌前,看到了书桌上的笔记本,封面已经落下了灰尘。


    她抚摸蒙尘的笔记本,翻着纸张,里面有几页画着的几个小人,还有一些写满了她的烦恼,她的心事,她对生活的厌倦。


    这些小人都没有名字,不过是她无聊时随意涂画的产物,不值一提。


    她手指停在那个穿着苗疆服饰的Q版小人页面。


    姜嫄把笔记本,连同桌子上的小兔玩偶,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小兔玩偶,是姜雪凝在她十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


    也是她唯一送过她的礼物。


    她朝外走了几步,脚步却顿住。


    她又转过身,从垃圾桶里捡起那本笔记本。


    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她拿着笔记本,沿楼梯走出了这栋破旧的楼房。


    保镖正拖着位半死不活,西装凌乱的男人走到了她身前。


    “小姐,这个人怎么处理”


    姜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


    她桃花眸弯弯的,模样纯净又无害,“扔到第十城去。”


    保镖为她的狠毒感到心惊。


    第十城的人有多恨雷克斯,无人不晓。


    当年第十城发生山火肆虐,无数人家园被烧毁。中心城拨的救济款,被当时还是州长的雷克斯几乎贪了个干净,最后民众手中的补偿金寥寥无几。


    这件事曝光后,第十城居民要求将雷克斯处以绞刑,为此游行了不知道多少次,还闹出了人命。


    最终,雷克斯只被判了十年。


    还不到半年,前任总统倒台,新任总统上台,竟然重新任命雷克斯为能源部部长。


    极少的人知道,雷克斯当上能源部长第二年,就娶了著名主持人姜雪凝。


    现在把雷克斯扔到第十城去。


    在那片被中心城遗忘的荒蛮之地,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雷克斯家族势力不小,更何况杀害中心城官员这种事情更是重罪。


    保镖心底不赞同,但接触到姜嫄冰冷的眼神,下意识心头一凛,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


    姜嫄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车子极速驶入中心城有名的别墅富人区,时间也终于来到了午夜十二点。


    绚烂的烟花几乎点亮了半个夜空。


    她苍白的脸被烟火倒映,有了几分光彩,轻声呢喃,“妈妈,生日快乐。”


    雷克斯横死第十城的消息,登上了次日的头版头条。


    姜嫄特意提前起床打开电视,抱着软枕窝进沙发,将频道调到早间新闻。


    早间新闻要八点才开始,现在七点五十,还有十分钟开始。


    “吃饭了。”徐砚寒穿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白色衬衫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完全是居家煮夫的贤惠样子。


    他不想别人打扰他与姜嫄的二人世界,想要亲力亲为照顾她,遣散了别墅里的所有佣人。


    “我挺着孕肚做饭容易吗?给我个面子尝尝。”他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粥坐到她身边,“你在那边待久了口味一时改不过来,我特意为你现学的,快试试看。”


    姜嫄仍盯着电视看,没搭理他。


    “祖宗,我喂你。”徐砚寒叹了声气,舀了勺粥,轻轻吹凉了热气,一勺勺喂给她吃,像在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


    可她不是。


    徐砚寒想起雷克斯的惨状,背后还有些发凉。


    贪官污吏他见得多了,死了那么惨的还是头一个,**烂成了肉泥,照片里肠子肚子都被剖出来被狗吃了。


    恰在此时,电视屏幕上姜雪凝出现。


    她状态很好,好像丝毫没有受到丈夫去世是影响。


    她面无表情播报雷克斯的死讯,适时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但任谁都能看出这悲伤不是真心的,只是职业性的表演。


    姜嫄漆黑的眼瞳死死锁住电视里的女人。


    手机响起一声提示声。


    她低头看去:


    [姜嫄]:生日快乐,妈妈。


    [姜嫄]:妈妈,喜欢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吗?


    [妈妈]:小嫄,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姜嫄几乎握不住手机。


    在她的记忆里,姜雪凝与雷克斯很恩爱,雷克斯像条狗一样黏着姜雪凝,对她言听计从。


    不然,眼高于顶的姜雪凝,也不可能会嫁给他。


    当年姜雪凝流着泪对她说,她爱雷克斯,她流着泪将她关进精神病院,求她不要再出现,再来毁掉她来之不易的幸福。


    姜嫄答应了。


    她断断续续在精神病院被关了几年,后来生活再拮据困难,也没有去打扰过她的幸福。


    然后,姜雪凝用时间让她明白。


    她那样对她,没有什么苦衷,就是单纯讨厌她。


    徐砚寒握住她冰凉的手,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她冷淡道。


    徐砚寒低声,“当初雷克斯的案子牵扯出不止一人,你猜他拿着这笔巨款用途在哪?”


    姜嫄疑惑地看向他。


    “你知道姜雪凝每个月都要打针吗?你知道那个东西吗?由污染物里萃取出的原液可以永葆青春。一支就可以保证第十城的一个家庭衣食无忧一辈子。”


    “几千灾民的安置费,加起来大概够你母亲打两年的针。”


    雷克斯法庭上坚决否认姜雪凝的参与,独自承担了所有罪责,外加他家族势力庞大,再也没有人再追究下去。


    这事就不了了之。


    如今雷克斯一死,更是死无对证。


    姜嫄却没有觉得惊讶。


    她的妈妈本来就是这种人。


    宁愿所有人痛苦,也要让自己幸福。


    “小嫄,姜雪凝远比你想象里残忍,也远比你想象里冷血,不要再和她对着干了。”徐砚寒不想看她深陷仇恨,更不想看她因此受到伤害。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声音近乎乞求,“我们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不好吗?”


    姜嫄狠狠甩开了他的手,冷眼睨他,“好好过日子怎么好好过”


    电视里,姜雪凝面带微笑地播报土地污染改善的消息,说未来充满了希望,呼吁广大群众继续努力工作。


    她“蹭”得站了起来,笑得讥讽,“呵,其实你们就是一伙的。”


    这时候徐砚寒手机突然响起,他接了电话,脸色变了又变,“我现在就过去。”


    他扶住她的肩,语气急促,“那群蛀虫又在搞恐怖袭击,我必须立刻赶过去。你记住,要是有动静躲进我的书房,密码是你生日。”


    他说完这些,拿起大衣,急匆匆出了门。


    姜嫄走到大门前,伸手一推,门却从外面锁死了。


    那群蛀虫又在搞恐怖袭击


    “蛀虫……”


    这应该是底层人的代称。


    姜嫄在机器人店打工时,同事就经常去游行,她也跟着参加过几次。


    他们都不满过于低的薪酬,以及飞快上涨的物价,完全养不活自己。


    她只参与了几次,实在没有精力就中途放弃了。后来游行经常被镇压,监捕局胡乱开枪伤人,普通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逮去坐牢,剩下的人也变得越来极端,演变成恐怖袭击。


    从前,她只想在末日里苟活。


    现在,她觉得一切令人作呕,想要毁掉这一切。


    她因为仇恨,而变得面目扭曲。


    她阴暗地猜测,如果让所有知道上层人即将离开的事情,姜雪凝光鲜的的形象,会不会彻底崩塌。


    她走进了徐砚寒的书房,寻找有关于方舟计划的蛛丝马迹。


    不知是徐砚寒对她太过放心,还是过于有恃无恐,她真的找到了有关方舟计划的文件。


    《方舟计划一期工程人员安置与处理方案》


    她翻过前面冗长的工程部分,最后目光落在关于人员安置的页面。


    “一期全体工程人员编号A001-B8000,共计八千人,已于新纪元45年6月12日全部完成永久性消杀。”


    永久性消杀什么意思?


    她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继续往后翻,看到了更加触目惊心的字眼。


    “高效神经抑制剂,剂量8000人份。”


    “申请使用大型生物降解药剂。”


    “保密协议签署。”


    姜嫄意识到这些人不是被安置,而是为了防止泄露方舟计划被处理掉了。


    就像是处理一批感染时疫的牲口。


    这让她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在精神病院时她是侥幸躲过了绝育计划,可这不是侥幸,而是身患疾病的人根本无需绝育。


    她想起精神病院里有些眼熟的人,总会莫名奇妙失踪。


    她那时单纯以为他们是出院了,现在想来或许也是被无声“处理”了。


    要不是她趁着混乱逃出,下一个也许就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头痛欲裂,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什么。


    她只知道,她心底一直以来积攒的恨意,好像终于有了出口。


    她揭发这件事。


    凭什么


    凭什么姜雪凝能踩着这些尸骨,安然无恙地去往新世界


    凭什么她只能逐渐腐烂。


    不。


    她绝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她要让姜雪凝彻底坠下神坛,光环尽碎。


    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顶层人看看,他们口中的蛀虫,怎样毁掉他们精心策划的未来。


    她要让母亲也尝尝,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滋味。


    不过……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她清醒地知道。


    平民的声音,在这个充斥阴谋论的世界里,有多么微不足道。


    要是徐砚寒来说出呢?


    声名显赫的大资本家,下一任总统的最热门的候选人,以他的身份,他的话语权,若是他来揭露这些事情,定然会瞬间引爆舆论。


    一个疯狂而又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绑架徐砚寒。


    逼迫他,向全世界说出真相。


    她不在乎这个世界的存亡,从来都不在乎。


    她只是想看着所有人,尤其她那位光鲜亮丽的母亲,和她永坠地狱,饱受煎熬的滋味。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一阵晕眩猛然袭来。


    她手中的文件飘落,她栽倒在地,黑暗彻底吞噬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是熟悉的暖阁。


    甜丝丝的暖香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头痛,她眼神里的疯癫慢慢过于沉寂。


    乌力罕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他完全隆起的腹部,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姜嫄,你感觉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孩子。”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