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谢衔玉听到“李晔”二字,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但面上却保持着沉静。


    他也未曾料到,眼前这个眉眼含煞的男子,竟是靖国那位年轻帝王。


    姜嫄上次闹的那回,嚷嚷着要嫁到靖国当皇后,竟然是真的。


    ……或许他该告诉沈玠,就此了结了这祸患。


    与谢衔玉的古井无波截然相反。


    李晔胸腔里翻滚着滔天巨浪,几乎快撕碎那层勉强维持平静的假面。


    不过是个贱民,也敢在他面前摆出正头夫君的架子。


    他一把扣住了姜嫄纤细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拽到自己身后,“是该好好谈谈。”


    李晔声音隐隐含着别的意味。


    昨夜的事情并没有了结。


    他还是要她在他和谢衔玉之间二选其一。


    姜嫄却只是别开了眼,对他的威压置若罔闻。


    谢衔玉琉璃般的浅瞳在二人之间缓缓游移,眸光晦暗难明。


    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姜嫄四处留情,李晔不过是其中之一,无非身份特殊些罢了。


    他绝不会如市井妒夫般失态,更不会做出争风吃醋的丑态。


    谢衔玉目光落在李晔紧握姜嫄腕上的手上,唇角微扬,笑意却不及眼底,“嫄儿,父亲还在家中等着,为夫不能在外太久,先随我归家可好?”


    李晔闻言冷笑,攥着姜嫄手腕的力度重了几分,“我这里才是元娘的家,元娘喜欢留在这,不想回去。”


    他已然不耐应对,杀意在他眼底凝结成霜。


    姜嫄却突然发力挣脱了他的桎梏,甩开了李晔的手,“我要跟他回去。”


    李晔死死盯着她的冷漠神色,额角青筋暴起,咬牙质问:“你要他,不要我?你是不是忘了我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


    姜嫄揉了揉泛红的腕,不甚在意道,“我又不是不再回来,家中有事我总该回去看看,将该了结的了结,还是你想就这样拘着我?”


    她已经厌倦了与李晔相处,正好趁机脱身,回宫玩几天,等他生了孩子后再回来。


    李晔听到她愿意回来,心底顿时松了口气,可总归又觉得心底不安稳。


    “元娘……何时回来?”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迟疑,帝王威仪早就碎了一地。


    “过几日吧,你也知道我家中还有个爹,我总不能做个不孝女。”姜嫄漫不经心系着腰间丝绦,随意找个理由敷衍他。


    李晔却接受了这个说辞。


    他已然知道她商人女身份为假,而眼前这个男人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可通身气度不凡,并不像是普通人家。


    元娘的家世必定不简单,而这个男人也更像是个没什么话语权的赘婿。


    李晔没办法接受姜嫄有别的男人孩子,却必须要接受姜嫄要回去尽孝。


    “若岳父大人愿意,我可以带他一同回靖国。”他极尽所能地开出挽留她的条件,“到时候封他万户侯,也可安享晚年。”


    李晔根本没把谢衔玉放在眼里,也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安享晚年?”姜嫄想起沈玠不过三十出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我跟他说说,我先走了。”她轻轻抱了一下他,松开了手。


    李晔却伸手拽住她的衣角,“元娘,三日后能回来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


    姜嫄脸色骤变,眼神阴郁,“李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


    “不是。”李晔心中一乱,仓皇地松了手,“没有不信你,我只是……”


    姜嫄不耐地打断他的话,踮起脚在他唇边落了个吻,语气极温柔,“乖乖在家等我就好。”


    李晔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那我等你。”


    谢衔玉立在廊下,眸光微暗,抚过自己微凸的小腹,“嫄儿,走吧。”


    回宫的马车上,姜嫄靠着软枕假寐,似是想起什么,“听说靖国给我进献了位美人?”


    谢衔玉正用浸了薄荷水的帕子为她擦拭脸颊,声音轻柔,“嗯,但上回陛下没在宫内,父皇替陛下回绝了。”


    “拒绝?为何要拒绝?”姜嫄猛地坐起身。


    天气越来越炎热,外头蝉鸣阵阵,她心情也变得黏腻焦灼。


    “父皇担忧靖国居心不良,那美人我也见过不是什么好的,你身子本就不好,要是将你身子弄坏了可怎么办。”


    谢衔玉最不喜那些狐媚之人,成天算计着怎么爬上姜嫄的龙榻,缠着她亏损了身子。


    “我身体怎么就不好了,你们就是见不得我过得舒服。”姜嫄重重挥开了他的手。


    她侧过头看向窗外,不愿搭理他。


    车厢内一时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谢衔玉挺着孕肚,坐着马车,身体也极为不适,却还是强忍着不适哄她。


    “我家中还有几个远方表弟,生得也极不错,又懂规矩,我将他们召入宫如何?”


    “我不要,那些世家公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什么好的,少拿这些人来搪塞我。”


    “说什么为我好,还不都是假的,你们根本就不爱我!”


    姜嫄越说越偏执,声音哽咽,随手捡起桌案上经书就要砸他,可视线落在他隆起的腹部。


    她突然泄了气,默然松开了手。


    姜嫄眼底的暴戾如潮水般褪去,又恢复了正常,没了刚才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冷哼,“你们就是看准了我好欺负。”


    谢衔玉怔怔地望着她。


    本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没想到姜嫄并没有伤害他。


    这让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姜嫄与他们之间的相处,大多都是如此。


    除了床榻上那些事,绝大多数都是逼问和伤害。


    再多的就没了。


    那些寻常夫妻间的温情,从来都没有过。


    谢衔玉很多时候,都觉得他与她之间的关系缥缈又虚无,一扯就碎。


    以至于在外人眼中,他与她都不该产生什么感情,只有利益和不得已而为之。


    “靖国不会轻易放弃,陛下回宫总归还是要面见靖国使臣,靖国的人必然会千方百计让那舞姬露面,陛下届时收下……父皇无法阻拦。”


    谢衔玉轻轻牵住了她的手,声音轻得像是蝉翼拂过,“嫄儿……这些日子在宫外玩得开心吗?”


    姜嫄望着车窗外晃动的树影,难得认真思索了片刻,“开心得很,开心到不想回宫。”


    他微微敛眸,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影子,“开心……就好。”


    她翻身伏在他的膝头,整个人趴进他的怀中,手指不安分地戳了戳他微微隆起的腹部,“有奶水了吗?”


    “还没有,要三四个月才会有……”谢衔玉按住了她作乱的手,声音柔软得近乎宠溺,“若小嫄儿想要,我可以服催乳药。”


    他私心里祈求的总是很多,渴求能与她做些寻常夫妻会做的事。


    可是姜嫄只喜欢他的身子,他也只会不择手段用身体留住她。


    “不用了,我就是问问。”姜嫄摆了摆手,腕间玉镯轻轻晃了晃。


    她在外头待了快一个多月,这个把月她每天抱抱猫,晒晒太阳,坐在槐树下数云朵,背着李晔和李青霭偷情。


    不必上班也不必见什么人,她也没空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心底的怨毒都少了许多。


    不知觉日子也就一点点流逝了。


    “嫄儿,我们成婚数年,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谢衔玉牵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腹部,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地希冀。


    他仍是没有放弃心中痴望,想要带着她远离皇宫纷争,寻个世外桃源安心过日子。


    只是目前这计划,不得不因为有了身孕,而暂时搁置。


    姜嫄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有一搭没一搭和谢衔玉说话。


    她其实没什么话想说的,但谢衔玉勾着她说话。


    她就勉强分享了一下这些日子在宫外的经历,还有那晚李晔将她和李青霭捉奸在床,兄弟俩互捅一剑的荒唐事。


    “你是不知道,血溅得到处都是,李晔肩上有个血洞,还抱着我做那种事情……”她笑得花枝乱颤,把此事当乐子说给他听。


    谢衔玉也不是个正常的。


    他听完还轻叹一声,“李晔还是太沉不住气,既割舍不掉这份感情,不如当下忍耐,以免伤了彼此情分,以后再慢慢处理那些障碍就好。”


    姜嫄眼眸弯起,意味深长,“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你就是这么处理虞止的吗?”


    谢衔玉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至少如今,嫄儿不喜欢虞止了。”


    正好马车停在璇玑阁门前。


    “谁知道呢。”姜嫄踩着矮凳,跳下了马车,素白裙裾扫过满地碎金般的阳光。


    谢衔玉慢慢地跟着走在她身后,看着姜嫄走进璇玑阁,再而回了自己的住处。


    沈玠听到通传已经走了出来,一袭道袍迎风而立。


    相较于前段时间不问世事的仙风道骨,这段时日前朝后宫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来处置。


    姜嫄后宫隔三差五死个人,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沈玠想着不能让后宫那些毒夫带坏了姜嫄,桩桩件件都一概彻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一双凤眸盛着阴沉,下颔绷紧,俊容疲惫,“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真嫁去了靖国。”


    姜嫄不以为然,走到沈玠面前,“我就回来看看,过几日我就走了。”


    沈玠本来满心恼怒,可看她面色红润,心底怒火全消。


    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这段日子在宫外看来过得不错,脸上都有肉了,过几日还要走去哪?”


    “跟着李晔回靖国,他怀了我的孩子,我得跟他回去。”姜嫄仰着头,由着他打量她。


    “谢衔玉也怀了你的孩子。”


    沈玠松开了她,与她一同走进了璇玑阁。


    “我将他一起带去靖国就是了。”


    姜嫄掀开了珠帘,笑嘻嘻地转个圈,裙裾扫过满地碎影。


    “李晔对我挺好的,他不会在乎我带几个陪嫁的。”


    她倚在窗前,整个人浸在初夏炽烈的阳光中,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窗外浓墨如荫,外头知了声声叫着,闷热的空气宛若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沈玠望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喉间发紧,“去了,还回来吗?”


    “看心情。”姜嫄转过身,暖风吹动了她散乱的乌发。


    她走近至他身前,手指勾住了他腰间悬着的玉佩,声音极轻,“别人我都舍得,唯独舍不得父皇,毕竟这世上我的亲人……也只有父皇了。”


    沈玠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


    他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她离家出走的一个月,他批阅奏折间听到半点声响都以为是她回来了,抬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姜嫄,怎么样你才肯留下?”他抓住了她玩弄的玉佩的手,掌心滚烫。


    第62章


    “不知道。”姜嫄挥开了沈玠的手,腕间玉镯轻晃。


    她眼眸乌黑,声音轻得可怕,“这些日子我总觉得阿兄就在身边……是父皇逼死了他,父皇该为阿兄偿命才对。”


    “为沈谨偿命?”沈玠冷笑,嗓音里压抑着怒气,“那废物自己寻死,倒叫我来背着血债,你还惦记他做什么。”


    他听到沈谨名字就来气,更别提姜嫄为了沈谨叫他去死。


    姜嫄在宫外数日,也没人能管住她,脾气渐长。


    两人不过才聊几句,就又要有吵架的趋势。


    沈玠强忍着怒意,尽量平缓着声音,与她好商好量。


    “我不要求你做个明君,但你要去靖国这事未免荒唐,我可以答应你出兵攻打靖国。”


    “攻打靖国?父皇……已经晚了,李晔已经是我的人了,他又怀了身孕,以后我与他是要做夫妻的。”姜嫄从进门到现在,每句话都在激怒沈玠。


    她因为沈谨的死,而在迁怒于他。


    沈玠忍了又忍,怕她再度离家出走,并不与她争论。


    “过几日我要会见靖国使臣,还有那位靖国献上的美人,我要把他纳入后宫。”姜嫄踮起脚,双臂如藤蔓,缠住了他的脖颈。


    沈玠垂眸看她,扣住了她的腰身,“什么腌臜东西都能往龙榻上带,还嫌你后宫不够乌烟瘴气?大昭身家清白的男子那么多,还不是任你选,非要选个那种不入流的货色。”


    “不入流的货色……看来那美人当真绝色。”姜嫄与他四目相对,视线纠缠,最后又错开眼神。


    沈玠还未说话,就已经被她推开。


    “数日没回宫,我该去看看沈眠云。”


    沈玠轻笑,“那个沈眠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装得温驯模样,实则心底指不定什么样,与你那正夫没什么区别。”


    “在父皇眼里,我后宫就没什么好人。”姜嫄懒懒地摆了摆手,“说来说去,还不是见不得我快活。”


    沈玠被她倒打一耙气笑了,“是,我见不得你好过。”


    他拽住了她的手腕,“要我说崔御史家的嫡子就不错,刚刚及冠不久,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人品性格端方,自是没话说。”


    “不要,他长得不好看。”姜嫄斩钉截铁拒绝。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底讥诮,“父皇好狠的心,专塞些歪瓜裂枣给我。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过,沈玠你好恶毒的心肠。”


    沈玠拧眉,十分不解,“崔珏哪里丑了?为人夫该贤德些为好,而不是像你后宫这些人太过不像话,我没觉得他比你后宫那些人差哪去。”


    他还是不死心。


    “有时间你二人见一见。”


    “改日再议,父皇这么想给我塞男人,不如父皇与我在一起,这天底下总不会有比父皇更贤德的男人。”姜嫄忍无可忍。


    她只喜欢长得漂亮的,才不在乎性格德行,左右不过是赏心悦目的玩物。


    沈玠霎时噤声,“荒唐,你说的什么浑话。”


    “我真正想要的,也只有沈玠你了。”姜嫄倾情告白后,就转身离开了璇玑阁。


    仅仅留着沈玠站在原地许久。


    没有缓过神。


    ***


    正值初夏,天越发炎热,而瑶台楼临近湖泊,格外清凉,湖面波痕粼粼。


    姜嫄走在树荫下的石径,走走停停,慢悠悠地在湖边纳凉。


    宫人远远在后面跟着。


    她脚步停下,忽见坐在湖边那个白衣如雪的,背影单薄的墨发男子。


    那男子正拿着浸湿湖水的绢帕,轻轻擦拭着手臂上的伤痕,墨发垂落间露出截雪白的脖颈。


    绵绵夏日,美如夏花。


    而坐在湖边的美人听见了脚步声。


    他蓦然回首,正好看到姜嫄,暗绿色的眼眸倏然亮起,如湖面骤起的涟漪。


    “陛下!陛下您从宫外回来了。”


    帕子跌落水中,他连忙站起身,奔向了姜嫄。


    琼水走至她身前,又堪堪回过神,朝着她慌慌张张行了个礼,宽袖翻飞间露出更多交错的红痕。


    姜嫄捏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许久未见,琼水好像又漂亮了一些。”


    琼水微微垂首。


    她捋起他的衣袖,视线落在他手臂上的道道伤痕,“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的你。”


    琼水错开视线,眼睫如蝶翼般轻颤,“陛下,是贱侍做错了事情,不关别人的事情。”


    “那你说说你做错了什么事?”姜嫄好整以暇问道。


    琼水苍白的唇抿了抿,“陛下……”


    姜嫄却更来了兴致,拽住了他的手腕,指甲陷入了他的肌肤。


    “走,我替你去讨回公道,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朕的后宫动用私刑。”


    琼水踉跄着跟在她身后。


    他自然不想姜嫄真替他讨什么公道。


    沈眠云本就憎恨他,若是她这么一闹,他的处境只会越发难过。


    可琼水心底却又涌起扭曲的快意。


    他恶毒地希望看到沈眠云狼狈的样子。


    让沈眠云仔细瞧瞧,他苦苦痴恋的女子,是如何维护一个卑贱的宫人。


    琼水“扑通”跪到了她身前,暗绿色的眸盈着泪花,泪水涟涟。


    “陛下,别让贱侍坏了您和沈贵人的情分,贱侍……不值得。”


    他越这样说。


    姜嫄只会越觉得好玩有趣。


    “无妨,若他真的故意罚你,我必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沈眠云立在瑶台楼前。


    他已经许久未见姜嫄,听闻宫人禀报,姜嫄正往瑶台楼走来。


    他噙着笑意前去迎她。


    夏风拂过湖边柳条,也让他看见不远处纠缠的两人。


    姜嫄正攥着琼水的手腕,而那卑贱宫人暗绿色的眸子里盈满了欲坠的泪水。


    沈眠云唇畔笑意渐渐凝固,眉心朱砂痣在阳光下愈发殷红,似要滴出血来,宛若慈悲的玉面菩萨。


    他心底的欢喜顿时消弭殆尽。


    “陛下。”沈眠云轻唤一声,声音仍如清泉漱玉,眼底却幽深如鬼火。


    琼水闻声一颤,下意识朝着姜嫄身后躲去,衣袖翻飞间露出腕上几道未愈合的伤痕。


    沈眠云眸光停留在那红痕停留一瞬,又慢慢移开,再而抬头时,又恢复了往日如水温柔。


    瑶台楼前一时静得可怕,连聒噪的蝉鸣都似是安静了不少。


    姜嫄却对此恍若未觉,轻佻地握着琼水的手腕,摩挲着他冷白肌肤上的红痕,“这些伤痕倒像是……鞭子抽的?还有热水烫的。”


    琼水暗绿色的眼眸泛起潮气,余光瞥过沈眠云的身影。


    他蓦然轻咳几声,脸色苍白,极可怜地看着姜嫄,“陛下,是贱侍不小心受伤的,与沈贵人无关。”


    “阿嫄。”沈眠云上前几步,亲昵地牵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阿嫄,你许久没来看过我,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他的身体也隔开了姜嫄与琼水。


    琼水也只能退到一边,跪地给沈眠云行礼,“沈贵人……”


    “瞧你,怎么行这么大的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恶毒主子,成日里磋磨你折磨你,快些起来。”沈眠云瞥向跪地的琼水,心底再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表面是温柔如水般的和蔼模样。


    姜嫄却重新牵住琼水,没有看沈眠云,而是指腹碾过琼水苍白的唇。


    “瞧你这可怜样子,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畏畏缩缩的,谁欺负你尽管报仇就是了。”


    沈眠云看着对他疏离的姜嫄,身形晃了晃,想要牵住她的手,“阿嫄……”


    她扬手打落了他伸来的手,“别顶着这张脸叫我阿嫄,你恶不恶心,做这种事情你玷污了这张脸还有这个名字!赝品就是赝品,你根本就不是沈眠云!”


    第63章


    “赝品?”沈眠云唇瓣微颤,喃喃低语这两个字,怎么也咽不下喉咙里翻滚的难言苦涩。


    初夏的风裹着草木香气掠过,却吹不散他眼底的落寞。


    “阿嫄,你这是何意?我怎么会……不是沈眠云。”


    沈眠云失魂落魄地看着姜嫄,声音破碎在微热的空气里。


    琼水听了两人的争执偷偷抬起头,只见沈眠云素白的衣袂在风中簇簇抖动,像是枝头坠落的玉兰。


    他听到了这般惊天的秘密,心底涌起一股恶毒的畅快。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沈眠云,不过是个可悲的替身。


    沈眠云也有今天。


    “他才不会像你这般恶毒。”姜嫄绞弄着手中的绢帕。


    她对沈眠云的在意,仅仅源自于现实中那个死去的男朋友。


    现实中的沈眠云,是不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的。


    姜嫄嫌恶地将帕子砸在了他脸上,“你就在这跪着,跪满一个时辰,给我好好想想。”


    沈眠云望着两道身影渐渐融进刺目的光晕中,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没有再去看,而是垂眸,发现自己紧紧攥着帕子,手指苍白如白骨,指节处泛着狰狞的青紫。


    ……这双手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沈眠云不禁自嘲一笑。


    在这里,他愈来愈面目模糊。


    那个会收养流浪动物,被朋友调侃的圣父心的沈眠云,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瑶台楼等不完的夜里。


    湖畔的荷叶亭亭,但时节没到,还没有荷花。


    姜嫄携着琼水走进了沈眠云寝殿。


    这一路上,瑶台楼的宫人时不时侧目。


    宫人们眼神犹如毒针,扎在琼水的脊骨,那些人眼底或是憎恨,或是恐惧,或是羡慕。


    琼水低垂着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从前在这瑶台楼,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


    若是在前世,等到来日他一朝得势,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人,定要让他们尝尝被折辱的滋味。


    琼水重活一生,看淡了许多事情。


    此生除了姜嫄,他谁也不在乎。


    沈眠云的寝殿素朴简单,除却一张檀木案几,一架竹屏风,还有张床榻,便再没有多余的陈设。


    窗边瓷瓶里插着几枝新鲜的栀子,洁白花瓣在这暑气中,蒸得微微发蔫。


    姜嫄在外面走了半晌,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几缕乌发黏在脖颈,脸颊热得通红。


    她随手在案几上捡了柄团扇,扇面轻展,凉风徐来。


    她嘟囔道,“天越来越热了。”


    琼水适时端了盆清水,拨开水面上飘着的玫瑰花瓣,拧了帕子。


    水珠沿着他的腕骨滑落,他躬身向前,动作极轻地将帕子贴上她的脸颊,柔声道:“陛下,擦把脸吧。”


    帕子浸了玫瑰花露,凉意裹挟着幽香,慢慢抚过她泛红的脸颊。


    琼水垂着眼,暗绿色的眼眸,很像是某种阴冷的毒蛇。


    但他的视线掠过她的脸庞,又像是融化的蜜糖,擦拭的力道却极轻,像是捧着这世间极为珍贵易碎的瑰宝。


    这样低贱如尘埃的人,也会视别人如珍宝吗?


    “琼水,你爱我吗?”


    姜嫄的手指流连过他的脸颊,像是逗弄一只乖顺的宠物。


    最后轻轻扼住了他的脖颈,指甲陷入了他的肌肤。


    好像不说爱她,就要将他扼死。


    琼水眼睫微颤,手中的帕子被攥得发皱,“奴才身份低贱,怎么配……爱陛下。”


    姜嫄唇角弯起,桃花眸潋滟,“琼水,你不会恨他们吗?怎么还会有多余的情感来喜欢别人。”


    她指腹摩挲着他不明显的喉结,“你应该恨我才对,该想杀了我才对。”


    她与琼水原是差不多的,可她选择去恨,从不会去爱。


    琼水神情迷惘,似是听不懂她的话,“为何要恨陛下?”


    他要恨也只会恨沈眠云,怎么可能会恨姜嫄。


    他会恨世道不公,命运不公。


    可面对姜嫄,爱她还来不及。


    “陛下,奴才替您扇风。”琼水跪在榻上,轻摇着罗扇,带起一阵浸着花香的凉意。


    他其实更想引诱她。


    在这沈眠云的寝殿里,让瑶台楼所有人都知道她宠幸了他。


    琼水从来都知道她极容易被引诱。


    可此刻姜嫄枕着手臂,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是影,在这清凉的凉风中,有些昏昏欲睡。


    这让琼水舍不得打搅她,舍不得搅了她片刻的安宁。


    窗外乌云翻墨,骤雨忽至,雨珠砸在琉璃瓦上,雨幕如珠帘。


    琼水想手腕早已酸软,却仍旧不肯停下。


    噼里啪啦落起的雨,将炎热一扫而光。


    他望着姜嫄熟睡的面容,痴痴地凝视着她。


    琼水放下了手中的扇子,鬼使神差地俯身,缓缓凑近她,在她脸颊轻轻落了一吻。


    殿门被推开,沈眠云浑身湿透站在门前,额前头发滴下的水珠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死死盯着床榻上交叠的身影。


    那个一贯认为人人平等的沈眠云,此刻心底却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惊惧的恶念。


    这样的贱奴,也配碰她?


    沈眠云如游魂一般,无声地飘至了床榻边。


    琼水余光瞥见了素白身影,身子重重颤了一下,刚想要出声,却在触及沈眠云幽深如墨的眼眸时,顿时噤了声。


    沈眠云转身走到了一旁屏风后,水珠溅落在地面,拖出一道模糊的水痕。


    琼水慌忙跟在沈眠云身后,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砖上,“主子,奴才……”


    “啪!”


    一记耳光狠狠地掌掴在了琼水脸上,琼水唇角溢出一道血痕,他咽下了喉咙中的腥甜。


    沈眠云终是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琼水身上那些鞭伤也好,烫伤也好,都是宫人在他的授意下对琼水下的手。


    而沈眠云在琼水面前,总是扮演着好主子。


    可现在他装不下去了。


    琼水偏过脸,散落的发丝遮住脸颊的红肿。


    他低垂着头,嗓音惊慌:“主子,都是奴才的错。”


    沈眠云盯着他看了许久,脸色缓和了许多,伸手抚上了他的肩膀,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起来吧,上次你说能让人立即落胎的香,可制好了?”


    琼水脊背一凉。


    这安抚的话语,比方才的耳光更叫人胆寒。


    琼水太过熟悉他温言软语后,潜藏着的杀意。


    “陛下既然对你青眼有加,不如我可以向陛下求个恩典?给你封个小侍,总好比当个没名没分的奴才。”沈眠云循循善诱。


    琼水的性命捏在沈眠云手里,这味香是他保命的筹码。


    他怯生生地问,“主子想要奴才做什么?”


    沈眠云轻笑,“三日后陛下面见使臣,皇后和后宫宠妃皆会在场,届时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你可要好好打扮,最好戴着香囊……你家中的爹娘可还在苦苦盼着你出人头地。”


    最后一句已经是在威胁。


    若琼水不想爹娘出事,就得乖乖听话照做。


    他从琼水单薄的肩上收回了手,哪怕看见琼水就觉得恶心,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他方才亲吻姜嫄的画面。


    还有前世那些更恶心的场面。


    沈眠云已经想好了,宴会上靖国使臣在场,鱼龙混杂,正好一石二鸟。


    除了皇后腹中的胎儿,又能解决了琼水。


    “奴才谢过主子。”琼水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沈眠云没有多看他一眼,径直绕过屏风。


    他坐在床榻边,捡起了那柄罗扇,素白手指抚过扇骨,轻轻摇晃,带起一阵凉风。


    姜嫄被凉意唤醒,迷迷糊糊间瞧见浑身湿了透的沈眠云。


    她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跪够一个时辰了?”


    “嗯。”沈眠云声音低哑,“我错了,不该那般对琼水,我只是嫉妒他……”


    “嫉妒他什么?”


    “我嫉妒陛下待他太好,却不喜欢我。”


    话未说完,姜嫄仰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知道错了就好。”她环住了他的脖颈,“你身上都湿了,正好抱我一起去沐浴。”


    姜嫄又补充了一句,“让琼水在一旁伺候。”


    第64章


    无极殿灯火如昼,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就已经到了接见靖国使臣的日子。


    李晔在此期间,曾趁乱出了宫,但偏生姜嫄回宫,六宫上下忙得脚不沾地,也无人留意留在宫中的靖国使臣少了一人。


    李青霭混在了献舞的队伍,穿着乐师衣袍,腰间悬着横笛,跟着靖国使臣一起进了宫。


    金丝笼里的金发美人仍旧被锁着。


    轻纱被风吹动,隐约露出笼中雪色舞裙,像是被折了翅的鸟雀。


    李青霭远远跟在后面,眼神不善盯着被薄纱覆盖的金丝笼。


    上次和李晔反目成仇后,他受了重伤,杀了这祸水的事就被耽搁了。


    此次冒险入宫,也是因着好几日未见姜嫄,李青霭终日惶惶不安如丧家之犬,他生怕她将他弃如敝履。


    他实在是等不下去,这才跟着靖国队伍偷偷潜入宫中,李晔也不知此事。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李青霭从前不解此句,读来只觉得矫情不已,现在却深切体会了一番其中辛酸滋味。


    无极殿内,靖国使臣早已落座多时,而女帝却迟迟未至。


    在场的使臣不由得心生愤懑,席间渐渐响起臣子不满的私语。


    “主子,这大昭如此怠慢,分明欺我靖国无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晔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元娘过了约定的期限还未归家,李晔心底同样不安,派人去寻却什么也没查到,好似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元禾这么个人。


    她骗他一次不够,还要骗他第二次。


    李晔却无暇为她欺骗他而愤怒,他更怕她真的狠心抛弃了他和腹中骨肉。


    他掌心抚住尚且平坦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若是姜嫄真的不要他和孩子,他就服药堕胎,此后与她再无瓜葛。


    他绝不能让他的孩子,去经历与他相同的人生。


    她可能有什么事被耽误了,这才迟迟没有归家。


    她不会那么狠心的。


    “再等等。”李晔哑声道,也不知是在安慰臣子,还是安慰他自己。


    直到宴席开始,女帝仍旧没有出现。


    皇后主持了大局,吩咐开宴。


    珠帘后,皇后的声音隐约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晔蹙眉细细分辨,却因垂帘遮挡,看不真切。


    但他心底仍旧浮上恼怒。


    本来约定好了今日见面商谈停战条件。


    可姜嫄无缘无故缺席,未免也太不把靖国放在眼里。


    谢衔玉看了眼青骊,低声询问:“陛下怎么还没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青骊额角沁出冷汗。


    她又怎么敢说,姜嫄其实早就来了,不过是被了个美貌小侍勾了魂去。那奉酒的小侍故意打翻了酒盏,又借着更衣之名百般撩拨……


    只怕现在还在床榻上颠鸾倒凤着。


    这话无论如何也不敢与谢衔玉讲的。


    “陛下贪杯吃酒吃醉了,就去歇息着了。”青骊硬着头皮解释道。


    她话音刚落,里间就传来阵阵调笑声,“陛下觉得,臣侍与皇后,陛下更喜欢谁?”


    “皇后哪及美人半分。”


    谢衔玉脸色骤沉。


    他听出是许小侍的声音。


    许小侍素日里就是个荒唐的,时不时勾缠着姜嫄做些不着调的事,但位分低微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这就是你说的吃醉了酒?”谢衔玉冷声问道。


    青骊哪里敢答话。


    而荒唐还在继续。


    “陛下,我们玩游戏可好?”许小侍柔软的声音带着蛊惑,“就来玩捉迷藏如何?今日人多,若是陛下能在人群里找出臣侍,就证明陛下是真心喜欢我。”


    姜嫄迟疑不决,“外头还有靖国使臣,怕是不太好吧。”


    “战败之国,何足挂齿?”


    下一刻,锦衣少年嬉笑着窜入大殿,身后跟着蒙着眼的姜嫄。


    二人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无极殿的国宴上玩起了捉迷藏,追逐嬉戏起来。


    无极殿内霎时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李晔手中的酒盏,“咔嚓”一声,碎成了几瓣。


    不仅仅是因为大昭君主荒淫无道,目中无人。


    更是因为那蒙眼追逐少年的年轻女子。


    李晔哪怕是化成灰都认识。


    这不是他等了好几日,却迟迟未归家的未婚妻子。


    ……她竟然是大昭的君主。


    姜嫄眼睛蒙了绢布,掠过殿内众人,陡然捉住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指尖的布料细腻,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道十分熟悉。


    而大昭的使臣,看见姜嫄捉住了自家主上,欲行轻薄之事,几欲快跳了起来,又被李晔眼神止住。


    “可算是捉到你了。”她笑着扯下蒙眼的布条,却在看清眼前人时,笑意微微凝固。


    怎么是李晔。


    李晔脸色苍白,眼底翻涌着滔天恨意,指节攥得咯吱作响,连呼吸都带着颤,“你是姜嫄?”


    姜嫄却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否认这句质问,随手将布条扔在一边,“不是说在家中等我吗?不好好养胎,到处乱跑什么。”


    那语气随意得像是谈论今日的天气。


    连装都懒得装。


    李晔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过往无论她如何骗他,他原谅她并非是毫无底线,而是觉得她心里总归是有他的。


    可现在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场阴谋,是场骗局。


    他竟然爱上了敌国的皇帝,还怀上敌国皇帝的骨肉……


    这让他几欲作呕。


    “你竟还记得我怀了你的孩子。”李晔冷笑,每个字都淬着毒,“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你故意骗我叫我怀孕是不是?”


    “不是。”姜嫄不耐道。


    她最开始的确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殿内一派死寂。


    靖国使臣们瞠目结舌。


    谢衔玉脸色难看,他不在乎谁怀了姜嫄的孩子,却在乎姜嫄的体面,不想外人议论她。


    而沈眠云默默饮了杯酒,神色平静。


    李晔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视为珍宝的孩子,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利用他的工具。


    “陛下。”许小侍从柱子后探出头,看了看李晔,嗔怪道,“陛下,您认错人了。”


    姜嫄抬起头,像是得到了有趣的玩具,甩开了李晔的手,“原来你躲在这。”


    她追逐美人而去,毫不在意李晔死活。


    李晔枯坐在席间,竟低低地笑出声,喉咙一阵腥甜,蓦然呕出了一口鲜血,溅在了案几上,鲜红刺目。


    “主子!”靖国使臣立即惊呼。


    “这便是大昭的待客之道?大昭可把靖国放在眼里!莫不是两国还想交战!”为首的使臣拍案而起,声音因愤怒陡然拔高。


    “陛下顽劣不懂事,使臣们勿怪,本宫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珠帘轻响,谢衔玉挺着孕肚从垂帘后走出,手中长剑拖过地面,摩擦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他慢慢走向了许小侍。


    许小侍脸色煞白,方知害怕,惊慌地看向姜嫄,“陛下……”


    他还未来得及求饶惊叫,头颅已然滚落于地。


    谢衔玉将剑扔在了地上,绣着竹纹的青衣纹丝未乱,“秽乱宫闱者,当诛。”


    姜嫄瞥了眼地上的那滩血泊,缓缓蹲下身。


    她苍白的脸颊溅了几滴血,乌发用金簪挽起,穿着玄色龙袍,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她捧起少年尚带余温的头颅,在逐渐冰凉的唇瓣轻轻落了一吻,“美人,你安心去吧。”


    她这一动作叫靖国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晔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不是没有耳闻大昭女帝是个疯子,但眼前这个疯子前几日还在他膝头撒娇,与他耳鬓厮磨,约定好了厮守终生。


    大昭的人却早已司空见惯。


    谢衔玉执起姜嫄染血的手,牵着她重回龙椅。


    宫人无声地收拾残局,清理了尸首。


    丝竹声适时响起,仿佛方才的血腥从未发生过。


    金丝笼的纱幔被侍女层层掀开,笼中美人口中衔着娇艳的蔷薇,赤脚踏着鼓点翩然起舞,金发如瀑。


    他雪色轻纱下的纤细腰肢如蛇,腰肢上缀着金铃,随着舞姿妖娆响动,那双异色眼瞳在烛火下流转着妖异的光芒。


    靖国使臣强压怒火,启声道,“愿献于陛下,换取靖国陆昭将军。”


    姜嫄支着下巴欣赏着舞姿,闻言轻笑,“真不巧啊,陆昭已经死了。”


    金发美人踏出金丝笼,异色的眸如猫眼石般夺目,他直勾勾地看着姜嫄,耳垂悬着的明珠耳坠轻晃,熠熠生辉。


    他脚上缠着金链,每步落下,步步生莲。


    他执着那枝殷红蔷薇,跪着献给了姜嫄,。


    “倒是人比花娇。”姜嫄接过蔷薇轻嗅,抚过花瓣时,金发美人旋身跌进了姜嫄怀中。


    青骊陡然将匕首横亘在他的咽喉,不许他轻举妄动。


    在金铃脆响中,美人竟然迎着刃口仰首,将染着蔷薇香的唇贴上了姜嫄的唇。


    血珠顺着匕首滚落,在他雪色颈间划出艳色痕迹。


    李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撕心裂肺。


    他死死地盯着姜嫄抚在美人腰间的素手。


    本想献个美人分女帝心神,未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嫄手指勾起美人的下颔,轻轻抚过他眼尾的潮红,“靖国要陆昭没有……”


    她视线流连过美人耳垂明珠,“不过朕可以答应你们别的条件。”


    最后以大昭与靖国边境和平三年为约。


    沈眠云适时执盏,“陛下,臣侍也为陛下备了份薄礼。”


    谢衔玉轻飘飘地看了眼沈眠云。


    他垂眸抚住了自己隆起的小腹,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琼水抱琴而出,素手拨琴,暗香随着琴声浮动,琴声悠扬,扣人心弦。


    曲终时他盈盈一拜,如雪的衣摆在地面上铺开如绽放的昙花。


    “陛下。”琼水嗓音如同浸了蜜。


    “过来。”姜嫄勾了勾手指,像是在唤一只宠物。


    琼水温驯地膝行上前。


    谢衔玉闻到了一股隐秘的香气,不动声色蹙了蹙眉。


    沈眠云悠悠饮酒,看不出奇怪的地方。


    谢衔玉心底愈发不安,他蓦然按住腹部,强撑着起身,“臣身子不适……”


    姜嫄现下左拥右抱,哪里会在乎他,摆了摆手由着他去。


    珠帘重重垂落,谢衔玉刚转入内室,想要命人传唤太医,而身后的门已然被关紧。


    沈眠云慢条斯理地锁上门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皇后怎么突然就身体不适了,臣侍略懂些医术可以帮忙看看。”


    谢衔玉缓过神,“沈眠云,琼水身上的香,是你动的手脚。”


    “皇后说笑了,是琼水献的曲,与我何干。”沈眠云素来温柔的假面,渐渐剥离,露出真正的面目。


    他一步步逼近谢衔玉。


    谢衔玉挺着孕肚步步后退,踉跄地扶住案几,脸色越来越差劲,腹中绞痛,“沈眠云,你真是疯了。”


    第65章


    李晔的视线穿过觥筹交错的热闹,死死地钉在龙椅上的身影。


    他滴酒未沾,却头痛欲裂,自始至终视线就没从姜嫄身上离开过。


    李晔看着她左拥右抱,来者不拒。


    姜嫄倚在龙椅,唇瓣胭脂模糊,腮上印着不知哪位男宠的吻痕。


    与传闻中的昏君做派如出一辙。


    敌国君王如此昏庸淫靡,李晔本该高兴才是,他一直都有统一天下的抱负。


    漠北与靖国早已结盟。


    只要这女人继续沉溺酒色,不理朝政,用不了很久,他就可以实现这一抱负。


    他本来期待的不就是如此吗?


    可喉间翻涌的苦涩让他眼睛发烫,李晔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记忆里那个性子古怪,却天真单纯的元娘,如今只剩下了龙椅上那个模糊的影子。


    她懒怠地支着额头,冷眼看着几个男人如斗兽般撕咬争夺,绞尽脑汁争宠,只为了换她漫不经心地一瞥。


    腹部突然抽痛不已,李晔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他想起方才血溅当场,尸首分离的小侍,连她一滴泪水都没能换到。


    那他呢?还有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在她的心里,只怕还不如那个小侍。


    李晔失魂落魄地起身,最后望了眼那片衣香鬓影,转过身广袖带翻了桌案上的酒盏。


    不想再看,也不愿再看。


    就让这段与姜嫄过往,永远死在记忆里罢。


    姜嫄的视线追随着李晔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


    “陛下……”琉焰低声唤了姜嫄,金发流泻在他的膝头,异色的眼瞳盛满天真又放荡的水光,“您不开心吗?”


    “是啊,我不开心。”姜嫄掐住了他的下颔,指腹碾过他潮湿的唇。


    “怎么样陛下才会高兴。”琉焰牵住了姜嫄的手腕,引着她探入自己半敞的衣襟,“这样陛下可会欢欣些?”


    温软香玉猝不及防盈满掌心。


    她没忍住抓了一下,满手的滑腻之感,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垂帘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姜嫄虽然顾忌被别人看见,但又松不开手,揉捏的力度加重了些许。


    琉焰喘。息着仰起脖颈,衣襟滑落露出点缀着金铃的……


    他胸前金铃轻轻晃动。


    琉焰低声呜咽,“能让陛下开心的,奴都会给陛下。”


    珠帘被青骊掀起,玉珠相撞。


    她语气惊慌,“陛下……出事了。”


    姜嫄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琉焰,随着青骊踏去了偏殿。


    刚推开殿门,绣鞋已经踩在了黏稠的血泊里。


    谢衔玉脸色苍白,青色衣袍绽开大片大片的血莲,看起来刺目惊心。


    而沈眠云倒在血泊之中,心口扎了把匕首,眉心朱砂被鲜血浸染,慈悲面更显鬼魅之气。


    姜嫄冷冷地看了眼谢衔玉,没有与他多说半句,径直走向了沈眠云。


    她缓缓在沈眠云身前蹲下,指尖抚过与故人别无二致的脸。


    “怎么就死了。”她轻声呢喃。


    谢衔玉闭上眼睛,腹中痛如刀绞。


    他想起沈眠云那诡异的微笑,想起方才两人争执之中,沈眠云那个疯子拿起匕首捅向进心口的决绝。


    谢衔玉根本不知如何解释。


    “为什么要杀他?”姜嫄远比谢衔玉想象中平静。


    她裙摆浸入血泊中,像是朵枯萎的牡丹。


    谢衔玉深吸一口气,唇角溢出些铁锈的腥味。


    他百口莫辩,索性不再解释,“他要害我们的孩子。”


    手掌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传来阵阵的坠痛。


    他已有预感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也不知,是沈眠云更重要,还是他的孩子更重要。


    这个问题的答案,虞止曾经寻求过,得到了只有无尽的失望。


    而今谢衔玉却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姜嫄错开视线,“你害谁都可以,为什么要害他?”


    她到底舍不得人就这样死了。


    话音刚落,谢衔玉已经抱住了她,冰冷的唇贴在她耳畔,“我恨你在乎他,恨他在你心里……永远比我重要。”


    鲜血从两人交叠的衣袍渗出,谢衔玉痛得心颤,浅色的眼眸里死气沉沉,“他到底哪里好?”


    窗外惊雷炸响,初夏的暴雨倾盆而下,冲洗着这世间一切肮脏之物。


    姜嫄面对后宫男妃争宠互害,从来是不闻不问。


    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哪怕被杀害的人是沈眠云。


    她已经失去了沈眠云,不能再失去一个爱她的人。


    “你回明德殿禁足吧,好好替他诵经祈福,也为你腹中的孩子。”姜嫄轻叹,仿佛死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衔玉愣住,腹中钝痛远不及心头震撼。


    他没想到处罚那么轻。


    谢衔玉盯着倒在血泊里的人,惊觉自己甚至是比不上沈眠云的。


    他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反倒涌起兔死狐悲之感。


    姜嫄的这颗石头心,哪怕用血也捂不热。


    外头筵席已散,月色凄迷,琉焰乖顺地等候在外。


    姜嫄顺势埋进了对方胸膛,如倦鸟归巢般蹭了蹭他,“抱我回去。”


    琉焰横抱起她,执着伞,走进了雨水之中——


    作者有话说:我可终于要写到文案了


    第66章


    雨丝黏稠地砸在木窗,夜雨淅沥,潮湿渗骨。


    琉焰跪在龙榻前,低垂着眼睫,温驯地解开姜嫄腰间的玉带,正欲伺候她就寝。


    姜嫄却抬手制止了他。


    琉焰僵在原地,低垂着头,无措地咬住红润的唇,“陛下?”


    她语气倦怠,意兴阑珊,“退下吧。”


    琉焰乖顺地后退几步,却仍旧保持着跪姿。


    姜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


    她召唤出了许久未打开的面板,面板立即跳出了许多提醒。


    最新跳出的两条:


    【六月中旬第一日,谢衔玉闻到一阵奇香,孕育状态清零。】


    【六月中旬第一日,沈眠云与谢衔玉发生争执,沈眠云自尽而亡。】


    姜嫄轻笑一声。


    谁流产,谁死了。


    她不是很在乎。


    “陛下。”琉焰眼尾潮红,膝行几步,额头抵在她鞋面。


    姜嫄望着他这副驯服的模样,忽然对这一切兴致缺缺。


    她希望永远被爱着。


    在这里好像轻而易举得到了一切,但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别人的爱虚无缥缈。


    哪怕是沈眠云,也还是弃她而去。


    “真无趣啊。”姜嫄低声呢喃,托着腮望着外头的夜雨。


    ……她是不是该放弃了。


    可放弃了,又该做什么。


    当个好皇帝,为了百姓谋福祉。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一瞬,随即就被淹没。


    且不说这里只是虚假的世界,就算是真实的世界,她富余的怜悯心也早就在现实里磋磨没了,彻底成了个自私冷漠的穷人。


    没有谁规定,穿越女就得必须善良,去当什么救世主。


    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烛火的暗影投在姜嫄苍白的脸庞,她怔怔地望着跪在榻前的琉焰。


    他金色的长发如熔金一般,异色眼瞳潋滟着水波情潮。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长。


    ……是不是只有他们都死了,她才会获得真正的解脱。


    假如这个面板还能使用,她会毫不犹豫实践出真知。


    琉焰不知眼前这个纤弱女子,心底燃烧着的疯狂念头。


    他自幼就被教导着,要好好伺候未来的主人,要竭尽所能讨好未来的主人。


    可现在他衣服快脱光了,姜嫄却不愿意碰他。


    琉焰委屈地红了眼睛,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满头金发如瀑,薄纱下的肌肤泛着情动的粉色,身上这层薄薄的纱,几乎遮掩不住旖旎春光。


    “陛下……”他带着哭腔的呼唤仿佛带着钩子,但凡是正常人都抵抗不住。


    姜嫄却没有多看他一眼,对这诱人的声响充耳不闻。


    她躺在榻上静静闭上了眼,心底盘算,让后宫男人互相残杀吧,全都死了才好。


    琉焰安静地跪在地上,从小被灌服禁药,当作玩物来培养,他的身体每一寸都异常敏感,情欲也要旺盛许多。


    以前可以服药缓解,但现在并没有可以压制的药物。


    琉焰骨缝里如同蚂蚁在爬,情潮几乎要将他逼疯,可没有姜嫄的允许,琉焰仍然谨记着规矩不敢乱动。


    殿内熏香缭绕,不知过了多久。


    琉焰在情欲和规矩的撕扯间,逐渐意识模糊,而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听到门轻轻被推开的声音。


    琉焰抬眼看去。


    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静立在门前,眉心朱砂如血,几缕湿发黏在脸颊,身后雨水凄冷。


    琉焰没有看见偏殿内的惨状,并不知死的人是谁。


    但悄无声息进来位穿着血衣,脸色苍白的男人,也足够惊悚。


    琉焰还未来得及惊呼,后颈传来一阵巨痛,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沈眠云缓缓擦去手上血迹,目光落在榻上沉睡的女子。


    他以为她早将他抛之脑后,也以为她根本不爱他。


    几日前姜嫄的控诉质问,让沈眠云意识到她心里有他。


    沈眠云本来还可以继续扮演个默默无闻的妃子,在这后宫里争风吃醋,互相残杀。


    至少她过得无忧无虑。


    可今日晚间她追逐许小侍,捧着许小侍的头颅亲吻,行为疯癫,让沈眠云意识到这样显然不行。


    再这样放任下去,姜嫄的病情可能又会回到从前。


    他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沈眠云以这种惨烈的方式,选择捅破这一切。


    不再再当什么替身。


    他以真实的身份,回到姜嫄的身边。


    “小嫄。”他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眉骨,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次,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天光微亮,外面还在落着雨,姜嫄迷迷糊糊被这雨水搅了清梦。


    她睁开眼,看见沈眠云正坐在床畔,慢条斯理拿着勺子搅弄瓷碗里的药汤。


    “太医开的补气血的药,该每日服用才是。”


    微暗的烛火落在他的玉容,昨夜眉眼沉着死气的男人,现在却好端端地坐在床榻边。


    “你……”


    姜嫄以为身处梦中,她重重掐了一下自己,疼痛提醒她这根本就不是梦。


    不同于上次她没有见到沈眠云的尸首,只看到他坠入湖中,生死不明。


    但是昨夜她亲眼见到他胸口插了把匕首,还亲自探了他的鼻息和脉搏,可以确认沈眠云真的死了。


    更何况系统面板不会欺骗她。


    他就是死了。


    “小嫄,药快凉了,快喝药吧。”沈眠云温柔地朝着她笑,“小猫,你怎么了?”


    “你唤我小猫……?”姜嫄陡然蜷缩着躲进了床榻里侧,扬声问,“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在这个游戏里他们唤她“嫄儿”“阿嫄”,都是她让他们这样唤她的。因为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哪怕是最亲的奶奶也只是用方言唤她丫头。


    父母称呼她都是连名带姓,或者连名字都懒得叫。


    她喜欢被人唤亲近的字眼,好像被人爱着。


    这世上会唤她“小猫”的。


    只有那个人。


    两人初相识时,她装哑巴不说话,他不知她叫什么名,就调侃地唤她小猫。


    他说她像是只碰瓷的小流浪猫……


    姜嫄连呼吸都快停住了,声音发抖,“你到底是谁?”


    “小嫄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吗?我临死前没有签离婚协议书,我还是小嫄的丈夫不是吗?”沈眠云舀了勺药,瓷勺递到了姜嫄唇边,“乖乖喝药,才能养好身体。”


    姜嫄竟真的乖顺地张开了唇,听话地咽下了药。


    药喝了小半碗,沈眠云将瓷碗搁到一旁。


    她慌张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却感受到了脉搏的跳动。


    “你真的是沈眠云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明明已经死了!”


    姜嫄越思考越觉得此事荒谬,如何也不能接受死人复活这一事实。


    这跟撞鬼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死,你欺骗了我,不……你的确是死了,我还偷偷去了你的葬礼。”姜嫄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从眼眶滚落。


    沈眠云思索着想要怎么解释,却被迫中止了欲说出口的话语,还有多年的刻骨思念。


    姜嫄手中的金簪没入了他的脖颈,鲜血迅速流淌,浸湿了衣襟。


    沈眠云破碎的喘息声混着血沫,却仍固执着抬手想为她擦去泪水。


    姜嫄避之不及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桃花眸泛着泪花,眼泪不停地坠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去转世投胎不好吗?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当初的死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她看着血色蔓延开,理所当然的恐惧。


    不仅是沈眠云。


    这游戏里的任何人,被她杀死再复活,都足以叫她恐惧。


    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不会憎恨她。


    沈眠云琥珀般的瞳孔里却浮现笑意。


    他染血的唇贴上她战栗的嘴角,温柔得像是一场湿濡的春雨。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都……舍不得恨你……”


    姜嫄眼睫轻颤,“真的吗?”


    她不信。


    第67章


    沈眠云已无法回答她,温柔地加深这个吻。


    他的唇瓣冰冷而又柔软,带着铁锈味的血渗入姜嫄的齿间。


    姜嫄被他扣着后颈,无力地仰着脸,被迫承受着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亲吻。


    她与他唇瓣贴着唇瓣,心如擂鼓,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悸动。


    姜嫄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难以理解,更不明白死去的前男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更像是一场梦。


    外头似乎永远落不尽的雨,潮湿黏腻的空气混杂着沈眠云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沈眠云脖子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涌着血,一身素白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眉心朱砂艳得刺目,是一具从古画里走出的艳尸。


    他吻她的力度逐渐加重,几乎咬破了她的唇,让她疼痛。


    姜嫄在这疼痛中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平静。


    沈眠云在她身上彻底断了气。


    那双不肯闭眼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心底说不出的怅惘。


    沈眠云说不恨她,又为何会死不瞑目。


    她心脏急促地跳动,身体在颤抖,姜嫄有些喘不过气,不知是因为极度的兴奋,还是极度的恐惧。


    她习惯于操纵他人的喜怒哀乐,但现在事态逐渐失控,朝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姜嫄只本能地想要逃跑。


    就像是几年前她推开浴室的门,看到满缸的血水,还有割腕而死的沈眠云。


    她最先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逃跑。


    系统面板突然弹出。


    昨夜还损坏的系统面板,今天又修复了许多东西,最显眼的还是后宫男妃的好感度,猩红得刺目。


    【谢衔玉:-1000(深恶痛绝)(心如死灰)】


    【沈眠云:-1000(深恶痛绝)(心如死灰)】


    【虞止:-1000(深恶痛绝)(心如死灰)】


    ……


    【琼水:-1000(深恶痛绝)(心有不甘)】


    从第一行最高位分的皇后谢衔玉,到最后一行的小侍琼水,每个人的好感度都是深恶痛绝。


    唯一例外的是昨晚刚进宫的琉焰。


    【琉焰:60(情窦初开)(饥渴)】


    游戏退出键仍然消失不见。


    姜嫄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


    她看着断了气的沈眠云,嗤笑道:“你们都说爱我,结果每个都那么恨我。”


    游戏面板上一同修复的还有其他东西。


    比如朝臣的状态家族势力,以及基建系统。


    姜嫄的目光扫过基建系统的页面,页面上一排排的各式建筑以及景观,甚至是现代的摩天大楼。


    【璇玑阁扩建:需黄金三万两,工匠一百人。】


    【朱雀大街排水系统改造:需黄金十万两,工匠五百人。】


    【摩天大楼:需完成“工业革命”科技树】


    基建系统的内容含有解锁条件,每一项都需要相应的金钱和人力。


    这些都是原先就存在的游戏内容,但姜嫄对建房子不感兴趣,从来就没点开过。


    徐砚寒不在的这些日子,居然偷偷修复了这么多东西。


    系统上显示信息同样恢复了。


    姓名:姜嫄


    领土:大昭


    人口:2000万


    民心:略有微词


    财富:国库充盈


    后宫:腥风血雨


    风评:低下


    基建:0


    姜嫄视线流连过“风评低下”几个字,猛地冷笑一声,将页面给关闭了。


    但过了半晌,她想起别人对她的风评,心底实在恼怒。


    那些真正的昏君会做的事,她可一件都没做,凭什么她评价这么低。


    姜嫄拭去脸颊的眼泪,再度打开了基建系统,手指恶狠狠地戳向【朱雀大街排水系统改造】。


    十万两黄金瞬间从国库中划走。


    页面显示【朱雀大街排水系统改造】将于五日后完成。


    【民心:+100】


    【风评:+100】


    姜嫄兴冲冲刷新页面,“风评低下”的评价仍然顽固地挂在那。


    她指甲掐入掌心,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恨意。


    姜嫄实在是恶心。


    后宫里男人们平日里一个个满口说爱她,系统里-1000的好感度叫她看清了他们的虚假嘴脸。


    他们个个都恨不得杀她而后快才对。


    姜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哭了半晌又哽咽住,不知该为何而落泪。


    她跨过了沈眠云的尸首,站在原地心底茫然,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种感觉她常常会有,但游戏外她要去上班养活自己,在游戏内她还真的不知该做些什么。


    柜门“嘎吱”一声推开。


    异域美人从柜子里爬出,异色眼眸蒙着水雾,红润的唇瓣被自己咬满是月牙痕迹。


    琉焰昨晚被沈眠云打昏后,就被塞进了木柜之中。


    等到昏昏沉沉醒来时,他从柜子里爬出,却看到了眼前这般惨烈的景象。


    “陛下……”琉焰被情欲折磨得有几分憔悴,但却越发勾人。


    他跪行到姜嫄脚边,无措地看着龙榻上没了气息的男子,蓦然想起昨夜见到的骇人场景。


    “你害怕我吗?”姜嫄垂眸看他,低声问道。


    琉焰颤抖着抓住她的裙角,“奴不怕。”


    姜嫄想起他状态栏里的“饥渴”,突然生起了别样的心思。


    她伸手抚上他滚烫的脸颊,琉焰立即像猫儿般蹭上来,喉间溢出满足的呜咽。


    琉焰指尖在姜嫄裙摆上慢慢收紧,薄纱下的雪肤泛起病态的潮红。


    “……想吗?”姜嫄轻声问。


    琉焰呼吸渐沉,眼含春情地望着她,欲渴写在了眼眸中。


    姜嫄却猛地推开了他,面露嫌恶,低骂了一句,“只会发/情的公狗。”


    琉焰身子摔在了地面,金发如瀑,却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可怜兮兮地看着姜嫄,继续爬到了姜嫄脚边,“陛下,奴错了”


    他这毫无尊严的谄媚姿态,反倒叫姜嫄更加厌烦。


    她现在看见男人就恶心。


    都是骗子!


    “滚开,不许碰我!”姜嫄踹开了琉焰,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雨幕如牢,像是困住了九重宫的所有人。


    青骊急匆匆地执着伞追上了廊下的姜嫄,“陛下,这下雨天的陛下要去哪里?让奴婢们陪着您去吧。”


    姜嫄从青骊手中接过伞,微微咬着唇,“青骊,不用了,我就随便转转。”


    她其实也没地方转,这九重宫她早就待够了。


    姜嫄撑着伞站在雨中,她想了半晌,也不知该去哪。


    她静静看着雨汽蒙蒙,眼眸骤然亮起。


    可以去苗疆玩。


    上个存档去苗疆时,没待上几天,但那里的风景令她印象深刻。


    当时她就在想,以后死也得死在这种地方,才算是一生没有白活。


    姜嫄漫无目的走在鹅卵石路上,走至一处假山时,忽然被假山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拽入了阴影之中。


    她还未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被眼前的男人捂住了唇。


    “元娘。”


    李青霭浑身湿了个透,墨发贴在了苍白的脸颊,抱住了她。


    “李青霭,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宫外吗?”姜嫄愣了一下,推开了他。


    “阿兄明日就要离开大昭,我不想跟他回靖国,我想留在大昭,想永远留在元娘身边。”李青霭的手指还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他特意留在了九重宫,东躲西藏着,藏到了这里。


    “你想留下?你就这么喜欢我?”


    姜嫄下意识召唤出面板,但没办法查看李青霭的好感度。


    她又想起那猩红的-1000好感度。


    姜嫄瞬间变得颓丧,兴趣缺缺,“想留下就留下吧。”


    与她的心不在焉不同,李青霭因她的一句话,顿时欢欣雀跃,连忙牵着她走到一旁的亭子里。


    他触及她冷淡的神情,笑容僵住,“元娘,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亭檐下雨水如珠帘垂落,风吹动着冰凉是雨丝,沁人心脾。


    姜嫄盯着这雨水看了片刻,看着李青霭被雨水打湿的睫毛,“青霭,亲我。”


    李青霭看出了她心情不好。


    他温热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来,在落在她冰凉的唇上微微一颤。


    两人吻了片刻。


    姜嫄推开了他,眼底闪过厌倦。


    若是没有爱意加持,连过往最喜欢的亲密也变得索然无味。


    李青霭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无措地牵住她的手,“元娘,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可以改……”


    姜嫄摇了摇头。


    她牵着李青霭的手走进雨地中,语气缥缈,像是随着风而飘逝,“你们都骗我。”


    李青霭执着伞,将她揽入怀中,自己半截身子淋在雨中,“元娘,我何时骗过你,若是我对元娘说半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姜嫄听了他这誓言,心底再无半点悸动。


    沈眠云为她去死都愿意。


    还不是恨她。


    但是他们不爱她,恨她又能怎么样。


    她执迷不悟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明天我想离开这里。”姜嫄走在这雨地中,看着雨气缥缈的宫道,“我是出不去了,又死不掉,但我不该把自己困死在这。”


    “元娘去哪,我就去哪,我会一直陪在元娘身边。”李青霭语气坚定。


    “那我勉强信你一回。”姜嫄轻轻靠进了他的怀中。


    ***


    翌日清晨。


    沈眠云在极度痛苦中醒来。


    他顾不上思考为何的复活时间越来越长,跌跌撞撞在璇玑阁去找姜嫄。


    这几乎成了沈眠云的一种本能。


    沈眠云从前总是被姜嫄恐吓,以至于后来姜嫄一刻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不得安宁,焦躁不已。


    青骊却告诉他,姜嫄已经出宫了。


    沈眠云心头顿生不妙,以他对姜嫄的了解,他几乎觉得她不会再回来。


    沈眠云没有出宫的令牌,能出宫的只有谢衔玉,还有沈玠。


    出宫的马车内,三人各据一角,皆是坐样貌不俗。


    谢衔玉,虞止,还有沈眠云。


    马车里压抑着死寂般的沉默。


    平日里三人互相恨不得对方去死,现在却能平静地坐在马车里,为了共同的妻子,勉强装作相安无事。


    谢衔玉刚流产过,脸色惨败,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但却强撑着挺直脊背,“父皇让我们寻到她就回宫,二位勿要节外生枝。”


    虞止嗤笑一声,目露鄙夷,修长手指把玩着腰间玉佩,语气刻薄,“谢衔玉,这是在宫外,你装什么正室姿态。”


    他慵懒地倚靠在车壁上,上回被谢衔玉阴了一回挨了板子身体虚弱,却仍然不忘讥讽,“我听说你孩子没了,真是……报应不爽啊。”


    沈眠云更是不必提,昨夜才被姜嫄捅了一簪子,颈间伤口还在渗着血,只是随意包扎了几下。


    沈玠要留在宫中主持大局,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姜嫄真跑去靖国,这才让他们三人出宫把姜嫄劝回来。


    “两位不必逞口舌之快,陛下定是要去苗疆寻姬银雀。”沈眠云平静出声。


    这句话车厢内温度骤降。


    若是论恨意,宫里的男人除了恨沈眠云,就是恨姬银雀了。


    前世虞止死的时候,姬银雀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在皇宫里能生下孩子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姬银雀总共怀了两胎,第一胎是个儿子,第二胎就生了对龙凤胎。


    不仅如此,更是因为姬银雀是个彻头彻尾的毒夫,后宫里的人几乎都被他害过。


    但姜嫄就是不处置他。


    “沈眠云你死的最晚,你说说看,那个贱人为嫄儿生了几个孩子。”虞止漂亮艳丽的面容瞬间扭曲。


    “六个。”沈眠云语气平淡,却补充道,“陛下极喜爱他的女儿,有意让他的女儿继承大统。”


    “他可真有福分。”谢衔玉手指无意识抚过自己腹部。


    “福分?此番将他杀了不就行了,让他无法进宫,我倒要看看有什么福分。”虞止冷哼。


    沈眠云敛眸不语。


    三个人早就知晓彼此都有前世的记忆,但却不知对方死了还能复活。


    马车在码头停下。


    李青霭扶着姜嫄走下马车,琉焰蒙着面纱紧随其后。


    远处商船上,李晔执伞而立,一头银发在雨水中格外显眼,背影寂寥。


    李晔没有随着靖国使臣的船一同离去,而是掩人耳目乘着一艘商船。


    商船上乘客寥寥无几,绝大部分都是伪装成乘客的侍卫死士。


    “你哥哥可真狠心。”姜嫄轻声呢喃。


    李青霭立即附和,“是啊,他腹中还怀着元娘的孩子,半点都没为孩子考虑过,孩子怎么能没有娘亲呢,阿兄可真自私。”


    姜嫄与李青霭一同走入船中的客房。


    这艘从大昭驶向靖国的商船,正好可以途经苗疆。


    苗疆就位于靖国和大昭的交界之处。


    姜嫄刚踏入客房,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她本不想再招惹李晔。


    李晔愿意带球跑就带球跑,反正她没空再陪他玩了。


    但李晔却主动找上了门,还提着一把剑。


    他执剑闯入,剑尖直抵住李青霭心口。


    “阿兄?”李青霭诧异。


    李晔嫌恶地看着他,语气森冷,“闭嘴!我没有你这么毫无廉耻心的弟弟,与敌国皇帝通奸……你可真行,要不是玄霖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准备带她去靖国。”


    “我没有要去靖国,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姜嫄走了出来。


    她平静地挡在了李青霭身前。


    李晔漆黑的眸死死钉在姜嫄身上。


    他眼角泪痣红得刺目,手微微发抖,“姜嫄,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那你杀了我吧。”姜嫄与李晔四目相对,“我为何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你忘了吗?前几天你还在求着我按时回家。”


    李晔眼眸几乎快渗着血,“当初是我眼盲心瞎,被你骗了又骗,我爱的人只有元禾,而不是你。”


    姜嫄却仍旧在笑,没心没肺,“你瞧瞧你,口口声声说爱元禾不爱我,但怎么这么半晌还没有对我下手,要不我帮帮你吧。”


    她这般说着,就朝着剑尖撞去。


    李晔瞳孔骤缩,慌忙撤剑,怒斥道,“姜嫄,你疯了吗?”


    姜嫄表情分外平静。


    “我早就疯了,有本事就真杀了我,不然我会以为你还喜欢我。”


    李晔猛地后退几步,“喜欢你?我恨你才对。”


    他大步流星离去,背影隐约可见慌乱。


    隔壁的客房内。


    虞止沉着脸听了半晌墙角,冷笑连连,“什么东西,不过仗着怀着身孕,也配在陛下面前拿乔,不知道猖狂些什么,这种下贱东西在宫里就该乱棍打死。”


    虞止心底可谓是十分矛盾。


    他一边恨姜嫄的招花惹草,玩男人如换衣服。


    他一边又理所当然认为全天下漂亮男人都该是姜嫄的。


    姜嫄想玩谁就玩谁,不给姜嫄玩的男人就是不识好歹。


    哪怕虞止根本没见过李晔,只听着两人三言两语,就足以恨上了不识抬举的李晔。


    谢衔玉不会如此直接,但心里想的也大差不差。


    虞止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他是骄纵的少爷性格,自小没吃过什么苦。


    这辈子最大的苦头也就前段时间挨了板子被关进了冷宫,但没住两天就被放过去了。


    这简陋潮湿的房间实在让他难以容忍。


    虞止转身看向另外两人,“一间房三个人,到底该怎么住。”


    “你可以去别的房间住。”谢衔玉冷着脸整理衣衫,语气勉强还算温和。


    他自持是正宫,做不出拈酸吃醋的样子,对待这些侧室也大多宽容以待。


    “我才不去,你们谁也别妄想独占阿嫄。”虞止则没有那么多顾虑,索性直接坐在了床榻上,绝不相让。


    谁让姜嫄隔壁的房间,只剩这最后一间。


    哪怕看他们彼此一眼都觉得恶心,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但为了姜嫄又不得不强忍着这种恶心,同处一室。


    沈眠云默默将行李放好,思索着接下来该做的事。


    这艘船到靖国需要半个月,到苗疆则需要十天左右。


    这十天足以改变太多事情,也足够让有些人彻底消失在这茫茫江水之中。


    沈眠云心底有如此毒计。


    虞止和谢衔玉同样如此,三个各自心怀鬼胎。


    互相结盟是不存在的,仇恨才是永恒的。


    几人间只光是杀子之仇,就已经是不共戴天。


    他们能忍着一路没发作,不过是因为担忧姜嫄。


    现在寻到了姜嫄,那些勉强按捺下的新仇旧恨,就再次涌上心头。


    不过这仇恨……很快又蔓延到了第五人身上。


    由于房间实在简陋,以至于隔壁的任何动静,沈眠云他们都能被听见。


    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听见姜嫄的声音。


    她漫不经心道,“琉焰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吗?”


    “知道,琉焰是元娘的宠物……”琉焰声音很低。


    姜嫄笑了笑,“你知道就好,这一路上太无趣了,你得好好表现,不然我就把你丢了……把衣服脱了。”——


    作者有话说:大逃杀目前看这个全员舔狗的情况,好像有点难度。实在不行我以后番外if线补一下,if舔狗全员黑化什么的。


    第68章


    琉焰跪在地上,乖顺地解开了衣带,衣袍下酮体如雪,肌肤又因着情潮泛着淡淡的粉,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石。


    他几缕金发落在额前,异色的眼瞳氤氲着水汽。


    “你这双眼睛可真好看。”


    姜嫄随口夸完他这一句,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琉焰却再也压抑不住那份欲渴,试探地握住了她的脚踝。


    这次她没再踹他。


    李青霭从外面回来时,碧色素袍浸湿了雨水,他抱着行李推开门,就看见这荒唐的场景。


    琉焰近乎不着寸缕地跪在桌边,姜嫄倦怠地倚靠在椅子上,但好在衣衫整齐,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李青霭心底抑制不住滋生一股戾气,下意识想杀了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光天化日勾引姜嫄白日宣淫。


    他强行忍了又忍,按捺这股杀意,劝慰着自己。


    姜嫄是后宫三千的皇帝,不可能一下收了心,豢养个男宠也没什么。


    不过是个用作消遣的玩物而已。


    倘若这男宠懂事的话……


    李青霭若无其事关上门,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元娘,你方才在外头淋了雨,要是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先换件衣服吧。”


    “就湿了一点,等会就干了。”


    姜嫄漫不经心走至窗前,略微将窗户推开些微缝隙。


    透过这缝隙,天上覆盖着厚重云层,细雨纷纷扬扬,船行驶在浩荡水面,白浪滚滚,隐约可见有几只游鱼在湖面跳来跳去。


    这个场景在她所处的时代,已经近乎绝迹,残剩的模糊记忆大概是绿色的水面浮着变异的死鱼。


    她不免看得入神。


    琉焰被晾在一边,低垂着头跪着,膝盖跪在坚硬冰凉的木板,这微不足道的疼痛还算忍受,无法忍受的是不被接纳而逐渐扭曲的情-欲。


    李青霭心下稍安,转过身去收拾行李,也无从知晓琉焰望向他怨毒的眼神。


    隔壁房间逐渐归于寂静。


    虞止听了半晌,艰难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愚蠢的问题。


    姜嫄轻飘飘的那句“脱下衣服”,加之他们对于她的了解,已经足以说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两个人吗?”虞止红了眼眶,漂亮的面容憔悴不已,再也没了过往的骄纵鲜活。


    他跌坐在地面,半晌无言。


    谢衔玉自然也听见刚刚又有人进了房间。


    “两个人如何,三个人又如何,无论她做什么,她也是你的妻子。”


    谢衔玉嘲讽地瞥了眼失魂落魄的男人,自顾自取出把匕首扔在了虞止面前。


    “至少你可以选择杀了那些人。”他温声道。


    沈眠云不禁侧目,看向这两人。


    经过上一世漫长的争斗,沈眠云已经不能单纯将这两人看作是游戏生成的npc。


    他们对于姜嫄的偏执,远超乎于他的想象。


    虞止慢慢捡起了匕首,笑得诡异,“谢衔玉你当我是傻的吗?三番四次被你利用,要杀我也先杀了你。”


    “杀了我,她也不会喜欢你。”谢衔玉语气平静地道破现实。


    “呵,她不喜欢我更不会喜欢你。”虞止攥紧了刀柄,看向了沉默不发的沈眠云。


    沈眠云唇角微微弯起弧度,“前世封后大典上,她亲手杀了我。”


    虞止嗤笑一声,眼底闪着泪花,“沈眠云,你也有今天。”


    他状若癫狂地笑着,手中匕首突然在胳膊上划了一刀,血痕渗出殷红的鲜血,流淌过白骨般的手臂。


    虞止却仍然觉得不够,又在皮肉上划了几刀,才勉强抑制住了那股无望的情绪,情绪变得稳定一些。


    他不伤害自己,就会忍不住去伤害别人。


    别人受伤他无所谓,别伤到姜嫄就好。


    谢衔玉冷眼看着他自/残,也意识到虞止的逐步失控,行为愈发疯癫。


    “父皇说,你之所以能出冷宫,是因为你呈给他镇北王豢养私兵的罪证。”


    虞止愣了一下,笑意不减,状如恶鬼,“是啊,前世我母族害我那般凄惨,叫我不得陛下欢心,今生我亲手了解这祸端……如若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不是吗?”


    “疯子。”


    谢衔玉抬步走出了房间。


    “沈眠云,你看他装得多好,可惜内里的烂臭味我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他才死了孩子还能这么平静,你说是不是很可怕。”


    虞止站了起来,将染着血的匕首扔在了桌面。


    “皇后不是那样的人。”沈眠云除了在姜嫄面前,无论何时都戴着伪善的假面。


    看起来小意温柔,实则如同条善于伪装的毒蛇窥伺着一切。


    “你别装了,谢衔玉别有用心,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止拿着素帕狠狠擦去手臂上的血迹,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完全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沈眠云眉头越蹙越紧。


    他思及姜嫄同样愈来愈不正常的行为。


    这一周目好像所有人又都疯了。


    被一群精神病包围着,姜嫄的病情也只会逐步加重。


    沈眠云不禁想起现实里,姜嫄做出种种不爱惜自己的举动,这无疑让他开始焦虑痛苦。


    好在这里并非现实,而是游戏世界。


    沈眠云私心里是希望姜嫄离开这虚假的世界,回到现实生活。


    以一个健康快乐的精神面貌,在现实里好好生活下去。


    或许该开启下一周目,他应该更早进宫,更早来到姜嫄身边,努力改变这一切。


    上一个周目会结束,是因为谢衔玉被姜嫄下了堕胎药后,性格骤变。


    他想拉着姜嫄一起去死,于是给姜嫄下了慢性毒药,此毒无解,让她游戏提前结束。


    徐砚寒告诉过他,姜嫄在这里不会死亡,也不会有死亡的痛苦,就像游戏结束再重开一局。


    她只会不断重回游戏开端,永远地困在这里。


    他希望她过得幸福,过得快乐。


    在现实中找一个合适的爱人,就这样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


    徐砚寒就是不错的人选。


    他早就看出徐砚寒喜欢他的女朋友。


    沈眠云狠下心肠,做了个决定。


    “你知道怎么样结束这一切吗?就像前世结束而你又有了今生,想要再重来一次吗?”沈眠云眉心朱砂如血,如同鬼魅般站在了虞止身侧,轻轻低语。


    “怎么样可以结束这一切?我自裁吗?”虞止眼含轻蔑,满是不屑。


    他早就试过不知多少次,怎么死都死不掉,从何而来结束一切。


    不过是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摧人心肝,不得解脱。


    沈眠云若有所思看着他,轻笑了一声,“你杀不死自己,可以试着杀别人。”


    “别人?我杀了很多人,有些会死掉,但有些不会死掉,没有任何改变。”虞止语气阴郁。


    沈眠云眸光清浅,视线透过那面墙,似是看到了隔壁的姑娘。


    “那你试过,杀死姜嫄吗?”——


    作者有话说:养胃好久了,还是调理不过来,本来这篇文后续安排就是换两个地图玩剩余几个男人也就结束了。但是我养胃了,写不来那些亲密戏码,我努力写一写刺激剧情什么的吧[捂脸笑哭]但我仅有的写作和看文经验只支持我写擦边,因为我看文基本不看清水……所以最近写得很艰难,更新不稳定,预计还有七八万字结束,我尽我所能写得圆满一点,好看一点。


    第69章


    “你要弑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吗?”虞止抬脚踹翻了矮几,木案翻倒碰撞出一身闷响,“谢衔玉说我是疯子,你比我更疯。”


    沈眠云弯腰捡起滚落在脚边的匕首,“我没有疯,与其在这泥潭里越陷越深,总该做些什么不是吗?这样我们才可以解脱。”


    “够了,你根本就不爱她。”虞止神情阴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爱?什么是爱?”沈眠云不恼,乌黑的眼眸像是深井,他反问虞止,“你爱她吗?”


    “我自然爱她!”


    “连自己性命都不爱惜的人,又怎么会去爱人。”沈眠云轻笑,声音像是在叹息。


    这句话不仅说给虞止听,同样在说给自己听。


    沈眠云后知后觉,他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他仅存的爱意好像逐渐成某种偏执,至死也想要拯救她。


    为此不惜杀了自己,自然也可以杀了她。


    “胡言乱语,我怎会不爱她,我为她付出了所有……我怎么会不爱她。”虞止本就疯疯癫癫,闻言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我爱她,她也爱我,只要你们都死了,她就会爱我。”


    他骤然抬起头,眼眸布满血丝,像是索命的厉鬼。


    “你可以试试。”沈眠云将匕首扔回了桌面,转过身广袖带起一阵香气。


    ……与姜嫄身上相似的味道。


    “你去死啊!”


    利刃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在静室格外清晰。


    温热血珠溅在虞止精致美艳的面庞,顺着玉雕般的鼻梁缓缓滑落,“你去死你去死……你死了她就会喜欢我……”


    沈眠云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含笑望着眼前癫狂的人,仿佛感受不到肩头汩汩流出的鲜血。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姜嫄抬手阖上木窗,手指在窗框微微一顿。


    她转过身,眉尖蹙起,奇怪道:“我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耳熟。”


    李青霭正将最后一件衣物收入箱笼,已经将行李差不多收拾好。


    他静默片刻,才缓缓抬眸,“像是有人……在争执。”


    话音未落,又传来“哐当”一声,似是桌椅砸地的声响。


    姜嫄小声嘀咕,“真没素质。”


    她看向仍在跪着琉焰,“别跪着了,起来吧。”


    琉焰这才系好衣带,听话地起身,偷偷看了看姜嫄,又看了看李青霭。


    不知如何是好。


    他敏感地察觉到,李青霭极度不喜他。


    但他也同样厌恶李青霭。


    隔壁的争执不休,夹杂着器物砸碎的声音,好像那人要把所有东西都给砸了。


    姜嫄被吵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怎么这么吵,我去另一间房去睡。”


    她推开门朝外走去,绣鞋踩在木板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另一间舱房是给琉焰准备的,李青霭自然是打算与姜嫄同睡一榻,让琉焰单独住一屋。


    可姜嫄自从系统好感度修复后,就愈发疑神疑鬼起来。


    后宫男人对她好感度皆是深恶痛绝,半夜同席而眠都怕对方捅她一刀。


    她现在看谁都觉得心怀不轨,对方可能想尽办法要杀她。


    “今晚我自己睡,你们不许来。”


    门“咯吱”一声被关上。


    她的房间在中间,琉焰的房间在左边,而在砸东西的房间在右边。


    姜嫄走到右边舱房门前,听着里面的打砸声。


    她重重敲了几下,语气阴郁:“能不能别砸了,再砸我把你们都杀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嚣张,哪怕身边根本没带什么侍卫,只有李青霭和琉焰两人。


    但舱房内瞬间消停下来。


    姜嫄轻轻松了口气。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出去透口气。


    虞止盯着地上逐渐僵硬的沈眠云,双手控制不住颤抖。


    方才两人争执间,他掐死了沈眠云。


    虞止不禁打了寒噤。


    之前他杀过的后宫男妃,不过眨眼间就能复活,可这次……


    沈眠云断了气,也没有半点复活的征兆。


    应该是彻底死了。


    虞止心底十分痛快,又不免隐隐后怕。


    姜嫄若是知道他杀了沈眠云,指不定要怎么恨他。


    沈眠云被他杀死这事,也绝不能让谢衔玉知道。


    他肯定会去告状。


    虞止胡乱地擦拭地板上的血迹,好在他匕首没有捅得很深,流血不是很多。


    致命的是他掐在沈眠云脖颈的指痕。


    沈眠云被他活活掐死,但更诡异的是他没有挣扎,怜悯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虫子。


    虞止恨得牙痒,想要抛尸入水,让沈眠云尸骨无存。


    但窗户实在狭小,他也没那么多力气。


    他推开门观察无人的过道,寻觅着可以藏尸的地方,最后鬼使神差推开了最左边虚掩的舱门。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也没有行李,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虞止看到角落的一口樟木箱。


    木箱完全可以藏尸,就算是被人发现了,有嫌疑的也只会是这间屋子的住客。


    他拖着沈眠云冰凉的身躯,走进了舱房。


    虞止将尸体塞进了箱子时,听到了骨骼断裂的脆响。


    细雨蒙蒙,湖面起了缥缈雾气。


    甲板上,姜嫄烟雨朦脓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


    细雨打湿了她的鬓发,却让她感到久违的松快。


    她还不知道自己房间被人藏了尸,眺望着远处雾气中的青山绿水。


    姜嫄自觉已经逃出生天,离那些疯魔的男人愈来愈远,以后再也不见。


    要是继续留在宫里,她迟早会被那群人杀了。


    他们不仅不爱她,还那么憎恨她。


    姜嫄在细雨中站了片刻,莫名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匆忙回过头,除了来往的匆匆行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存在。


    “姜嫄。”


    姜嫄顺着声音回过头。


    谢衔玉执伞而立,衣袂飘飘,端方温雅。


    她讶然问:“你跟踪我?”


    伞面倾斜,为她遮挡风雨,“我只是不放心你离开大昭,那两人是敌国之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包藏祸心。”


    姜嫄不以为然,冷笑打断,“够了,我不想听。”


    李青霭和琉焰有没有包藏祸心不知道。


    但谢衔玉好感度显示清清楚楚,他肯定是没安好心。


    “你要是劝我回去,就不要白费口舌,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再多说几句我就杀了你。”姜嫄对他彻底没了信任,冷着脸往回走。


    谢衔玉却不可能被她威胁几句,就真的任由她离开大昭,放弃一切。


    “阿嫄,你忘了吗?你还有个女儿在大昭,难道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抛下不顾吗?”


    “那正好,以后大昭的一切都是姜若初的,我要是离开了,对她不是好事吗?”姜嫄头也没回,拢了拢有些潮湿的衣袖。


    前朝后宫一群男鬼,不仅会死而复活,又对她恨得半死,到底谁敢回去。


    好玩的前提是要爱她,跟一群不爱她的人也没什么好玩的。


    谢衔玉喉结艰难地滚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数根银针,说不出半句话。


    他随着姜嫄踏入狭小的舱房,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声响。


    已经接近傍晚,潮湿的江风从窗缝钻入,吹动得烛火轻轻摇动,在墙壁上倒映着两人纠缠的影子。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背对着他,闷闷不乐的,抬手取下束发的玉簪。


    满头青丝如瀑泻下,发梢还沾着刚才的甲板淋的细雨,在素白的衣衫洇开深色的水痕。


    谢衔玉广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他攥住了她垂落的手腕,掌心滚烫,“……阿嫄,我想与你一起。”他声音嘶哑,“你去哪,我就去哪。”


    “松开我。”姜嫄甩开了他,腕间玉镯晃动。


    她极为厌烦他,退回到了半敞的窗前,江风卷着细雨打湿了衣衫,冰凉的布料贴在肌肤上,让她愈加烦躁。


    “谢衔玉你回宫里去,不想回去也行,你爱去哪就去哪,我不要你跟着我。”


    谢衔玉突然抱住了她,双臂如铁箍一般收紧。


    “阿嫄,我可以照顾你,给你做饭洗衣,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下颔抵在她单薄的肩头,呼出的热气烫在她敏感的耳垂。


    “我不稀罕,你那么喜欢洗衣做饭可以给别人去做。”


    姜嫄根本不信他的满口谎言。


    她狠狠砸了他腹部一拳,听见他闷哼一声,却仍然挣脱不开桎梏。


    谢衔玉被她的话语伤到,声音有几分哽咽,“阿嫄,你不要我了吗?我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改……”


    姜嫄挣扎没挣扎开,索性放弃了挣扎,“快放开我,别逼我对你动手。”


    谢衔玉不松开手,像是没听到一般。


    她低下头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腕,直到尝到了满口的铁锈味。


    谢衔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气鼓鼓地抬起头,唇角染着血,恶狠狠地瞪着他。


    谢衔玉含住了她染血的唇,呢喃混着血腥气,“阿嫄……阿嫄,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姜嫄躲避开他的吻,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


    “我不仅不喜欢你,我还讨厌你!看见你就恶心!”她心硬如铁,指甲掐在了他手臂的皮肤,在他苍白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成婚那么多年,我们同床过几回?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谢衔玉松开了手,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踉跄地撞在了案几。


    他脸色惨白,“姜嫄,你还在恨我是吗?”


    姜嫄用袖口抹去唇上沾染的血迹,殷红的血在她苍白的唇瓣晕开,像是妖艳的花朵。


    “你也知道我恨你,从见你第一面,我就在恨你!”


    当年在朱雀街初次见他,他打马走过,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让她记恨上了他。


    “阿嫄,怎么样才不会恨我?怎么样才会原谅我?”谢衔玉轻声问。


    “我能要你做什么,你心思叵测,对我又能有几句真话……除非把你的心剜给我看。”


    姜嫄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认为他会真的剜心。


    谢衔玉沉默须臾,目光落在烛台下那把铰蜡的铜剪,“好,你不信我,我就将心剜给你看。”


    他突然抄起剪子,寒光一闪,直接朝着心口猛然扎去。


    “噗呲……”


    姜嫄猝然退后几步,温热血珠还是溅在了她脸上。


    她呆呆看着鲜血如泉般喷涌,看着谢衔玉剖开了自己的胸膛,血肉被剥离的声响混着血流声。


    她既觉得他这副样子很可怕,又怕他身上的血溅在她身上。


    谢衔玉一下剜出了犹在跳动的心脏。


    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抽搐,血管像是蠕动的蚯蚓,被他捧在手中,缓步走向她。


    他每走一步在地板上留下黏稠的血痕,看起来刺目惊心。


    他苍白的唇翕动着,唇角噙着温柔的笑,“阿嫄,现在……信了吗?”


    话音未落,他轰然倒地,睁着的眼睛还凝着未散的执念。


    姜嫄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地面那颗跳动的心脏,后背撞在了窗户上,“好可怕……怎么这么可怕。”


    谢衔玉已经死了,眼睛却未闭上,又是死不瞑目。


    但好在是死了。


    姜嫄这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因着极度惊吓,眼眸潮湿,呆呆地盯着地上的谢衔玉。


    方才谢衔玉完全是不像是个人,而是个跌跌撞撞的丧尸。


    她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简直太可怕了。


    姜嫄看着地面不断扩大的血泊,发现谢衔玉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没过多久,本该死去的人撑起身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周遭的一切感到茫然。


    谢衔玉摸向了自己空洞的心口,那里正以极快的速度迅速生长着血肉。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还能醒来。


    “就连你也会复活吗?”姜嫄的牙齿磕在了一起,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她比他还要茫然。


    姜嫄蜷缩在了角落,看着满身是血的谢衔玉挣扎着想要靠近她。


    她终于崩溃尖叫一声,“不许过来!滚出去!”


    谢衔玉僵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血,知道自己吓到了她,最终沉默地拖着残破的身子,走出了门外。


    她滑坐在原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


    保持这样的姿势没有多久。


    姜嫄如同在做梦一般,浑浑噩噩地站起身。


    “都疯了,全都疯了。”


    她捧着一掬清水,用冷水搓了好几下脸颊,将脸上的血迹通通洗去。


    铜盆里的水渐渐被染红,倒映着姜嫄茫然的神情。


    “做梦肯定是做梦,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只是幻觉。”


    怎么可能会有人死而复活。


    沈眠云是幻觉,谢衔玉也肯定是幻觉。


    姜嫄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


    等她醒来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只是梦。


    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如愿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樟木箱传来指甲刮擦的声音。


    这应是一场梦。


    在梦是完全相同的场景,她躺在床上,而床头的樟木箱子,咯吱作响。


    箱盖缓缓被掀起,一只苍白的手搭箱沿。


    黑影在从里面蠕动着爬出,在月光下蜿蜒出刺目的血痕。


    他爬上了她的床。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捧着她的脸,吻住了她,冰凉的舌头舌忝过她的脸颊。


    姜嫄在梦中轻叹,哪里有什么鬼。


    这一切都是梦,只不过可怖点,但也不过是荒唐的春梦而已。


    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


    没有温度的唇舌慢慢撬开了她的齿关,熟悉的香气混着腐血的味道钻入鼻腔。那双手精确地找准她身体的每一处敏感处,在腰窝流连时,她忍不住弓起身子迎合着他……


    她被这爬床的男鬼慢慢侵蚀着。


    很舒服。


    她几乎忍不住低吟出声。


    “……小嫄。”


    这声呼唤声像是盆冰水迎头浇下,让姜嫄惊觉这一切又好像并非是梦。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悚中,还有极度的畅快中,她终是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谁。


    本该被她亲手杀死的沈眠云,此刻正对着她微笑。


    他断裂的颈骨随着动作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滚烫的血珠一滴滴落到她的眼皮……


    “别叫。”他沾血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会被别人听见。”他这样说着,却掐着她的腰肢往更深处按,“要是被人听见……我就把他们都杀了可好?”


    姜嫄不在乎别人死活,却在乎自己死活。


    她害怕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她难得听话,果真不尖叫了。


    “好乖的小嫄。”沈眠云亲昵地啄了啄她的眉心。


    姜嫄极度恐惧厌烦这样的沈眠云,好像他又变成了从前那偏执可怕的样子。


    他跟踪她关着她……


    这些虽然是她自己故意为之,将他逐步逼疯,失去所有,草木皆兵,如临大敌,让他在这世上只有她。


    但是姜嫄却没有预料到。


    沈眠云还谋划过……杀了她。


    当时她无意翻了他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好几种让她无痛死亡的方法。


    沈眠云还想过,在她死亡后,吃了她再自杀。


    “小嫄你怎么样才会乖,是不是……吃掉你,这样你才会乖一点。”沈眠云呢喃着破碎又恐怖的呓语。


    姜嫄到底没死过几回,她疯是疯了点,但心性还算单纯,也做不到沈眠云如此恐怖扭曲的样子。


    她被吓得不轻,眼泪汪汪地看着沈眠云,声音刻意放软,“不要吃我……我不好吃的,沈眠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忘了我们结过婚的吗?你不能这样对你老婆……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的,不会动不动吓你的,你别这样……”


    沈眠云惨白的唇翘起,眉心朱砂如血,在这黑暗中格外刺目,他就像是浴血的玉观音,却又褪去了慈悲面。


    “小嫄是个小骗子,我不信你了……”


    第70章


    昏暗的烛火在沈眠云眼底晃动,映着他眸色愈发幽深。


    姜嫄仰着脸望他,蝶翼般的睫毛在鼻翼投下淡淡的暗影,唇角抿着一点委屈的弧度。


    “那你准备……怎么吃我?”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却没有将人推动,反而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沈眠云的拇指在她的脉搏处流连,像是在丈量着从何处下口最合适。


    “先杀了,再从手指头开始吃……”


    他低下头,齿间抵上她指尖,不轻不重咬了下去。


    细微的疼痛泛着些痒意,像是被猫儿叼住了手指。


    姜嫄“嘶”得抽了下气,又痴痴地笑了起来,眼眸舒服地眯起,整个人往他怀里蹭了蹭。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得意,“不然你早就杀了我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唯听见船头破开水面的“哗啦”声,淅沥的雨声拍打在窗户上……


    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真的改邪归正了,也真的很后悔……没有珍惜你。”


    沈眠云没作声,乌黑的眸盯着她,从她微颤的睫毛到抿起的唇。


    半晌他才问:“如何改邪归正了?”


    姜嫄歪头想了想,鬓边几缕碎发垂落。


    她语气极认真,像是在跟上司汇报工作,“我努力工作养活自己,每天开开心心好好生活,和我妈我妹彻底断了往来。”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我也不需要她们喜欢我了。”


    沈眠云眼底浮出几分真切的笑,连带着眉梢都柔和下来,“小嫄真的这么乖?”


    自然是假的。


    每天努力打工养活自己为真,但也没那么开心。


    姜嫄蹙起眉,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他脖颈那圈青紫的淤痕。


    借着昏暗的烛火,他苍白皮肤上的指痕清晰可见,一看就是被人用重力扼住了脖颈,连骨头都快被拧断。


    她伸出手,掌心贴住伤痕,能感受到动脉的跳动,声音如同淬了冰,“谁掐的你?”


    姜嫄迟缓地反应出一切不太对劲。


    怎么沈眠云和谢衔玉都在船上,这些人是在跟踪她吗?


    沈眠云也没隐瞒,“是虞止。”


    “你怎么那么没用,那个草包都能杀了你。”姜嫄哼出一声冷笑,指腹用力地按下去,指甲陷进了他的皮肉之中,“你怎么能让别人杀了你。”


    沈眠云眼睫低垂,没有说话,思绪被永世难忘的噩梦吞噬。


    上一世他斗倒了所有人,以为可以永远陪着他。


    在封后典礼,他以为这一生最圆满的时刻,她讥讽他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无情无义,最后干净利落将他捅死,半点温情全无。


    哪怕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场游戏,但于他而言这就是漫长而真实的一生。


    沈眠云被彻底困住梦魇中,摆脱不得。


    他不可能不恨。


    ……又没办法不爱。


    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


    她只谈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丝毫没有提及他死后,她过得辛不辛苦。


    姜嫄从前面对沈眠云,只将他当成垃圾桶,将她满腔的负能量一股脑全灌给他。


    沈眠云对此全盘接收,从无怨言,却也被她弄得神经兮兮。


    她赤着脚在舱房里来回踱步,踩着檀木地板上转着圈,暗红色的裙摆旋开了盛放花朵般的弧度,漂亮至极。


    “当皇帝可比打工有意思多了。我发现那些特别令我痛苦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有权有势可以掌控所有人,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爱不爱我,不爱我的人都杀了就好。”


    她一双桃花眸亮晶晶的,笑起来像是个小恶魔。


    沈眠云悬起的心却慢慢落回了原处。


    他太过了解她,自然也发现了姜嫄的不同。


    她眼底亘久不散的自厌阴郁,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沈眠云不在乎她的人性之恶。


    她轻贱他人性命也好,自私恶毒也罢,在他眼里这皆是她的可爱之处。


    姜嫄也无须变得善良纯洁。


    他只求她活得自洽,随心所欲。


    她话锋一转,“哦……我忘了,你们都可以复活,我杀不死你们。”


    姜嫄语气陡然失落,像个闹脾气的孩子,“那我去死总行了吧。”


    她提着裙裾撞开舱门,冲进了雨幕之中。


    沈眠云追了出去时,看见她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转着圈。


    湖面渺渺,船行驶着浩荡的湖心,不知驶向何方。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她脚下积出一片小水洼。


    姜嫄张开双臂迎着风雨,没有看向追出来气喘吁吁的沈眠云,“沈眠云,无论多少次,你还是会上当受骗。”


    她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心情很好,“你还是那么好骗。”


    沈眠云已经不知被她耍弄过多少次,早就麻木,但她方才信誓旦旦不再吓他作弄他,不过转眼间就将这承诺抛到九霄云外。


    姜嫄用自己的性命安危作弄旁人的爱好,实在是可恨。


    他快步走近她,一把扣住了她的腰肢,带着血腥气的吻重重压下来,先是粗暴地碾过她的唇,而后感受到她的颤抖,渐渐变得温柔,舌尖轻轻描摹着她的唇形,贪恋地汲取着她的温度。


    姜嫄尝到了他唇齿间的铁锈味,混合着雨水的清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药香,是她最熟悉眷恋的味道,这让她不由自主地主动迎合。


    “沈眠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沈眠云的手从她腰际滑到后颈,修长的手指插/入她湿透的发间,迫使她更贴近着他。


    他的吻也从最初的惩罚变成了缠绵的索取。


    沈眠云逐渐加深这个吻,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爱和恨全部倾注在这吻里,


    姜嫄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又舍不得推开他,无力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眼眸湿润润地凝着他。


    雨水未歇,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沈眠云终于稍稍退开,与她额头相抵,“你还要骗我多少次?”


    姜嫄“咯咯”笑出声,对耍弄他毫无愧疚之心,“我们来跳舞吧。”


    雨丝如银针,宛若一张湿漉漉的网,笼着相拥的两人。


    姜嫄被沈眠云紧拥在怀中,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心跳声交融,分不清彼此。


    “跳舞?你连站都站不稳。”沈眠云低笑,声音混着雨声,极为温柔。


    雨水顺着姜嫄的睫毛滴落,像是在落泪,可她却又在笑着。


    她踮起脚,手臂环上他的脖颈,“那怎么了,你带着我跳。”


    他身体破破烂烂的,脖颈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却将掌心贴在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带着她在潮湿的甲板上缓缓旋转。


    没有丝弦之声,只有雨水敲在船舱的断断续续的节奏,还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姜嫄赤脚踩过积水,被他牵着手,在沈眠云怀里转了个圈,潮湿的墨发如海藻,红色裙摆随着动作飞扬。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到了她梦中也无法触及的家乡,她自由地在乡野间奔跑,无拘无束的夕阳的原野下笨拙地跳起舞。


    沈眠云是她与现实世界唯一的连接,让她久违地想起了回不去的家。


    战争将一切瞬间摧毁,只剩下废墟和荒芜……


    她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雨水冲刷着两人之间的过往,那些伤害和背叛,爱恨和纠葛,此刻都随着飘落的雨水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李晔执伞站在船舱的阴影处,银发被风吹得凌乱,脸色苍白如纸。


    他无意识抚过小腹,雨水打湿了他半截身子,连呼吸都在疼痛。


    那双漆黑的眸紧盯着雨地中相拥的有情人,眼角泪痣殷红得刺目。


    姜嫄似有所感,转过头望去,只看到玄色的披风消失在拐角。


    沈眠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倒是没什么醋意,反而贴心地问:“不去追?”


    “追什么追,他白天提着剑要砍我,我上赶着去寻死吗?”姜嫄收回目光,对此满不在乎。


    雨不仅没有停止,越下越大,似乎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沈眠云牵着姜嫄走回了房间。


    李晔静静站着,透过窗口看着黯淡的湖面,思及方才雨中相拥起舞的身影。


    他能感受到她情绪的波澜起伏,不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疯子。


    姜嫄那样的人……竟也会有真心吗?


    她竟然也会真心喜欢旁人,并非将人一律当成随意玩弄的玩物。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情绪过度起伏,李晔腹部有些隐隐作痛,那里有一个生命在萌芽,承载着他的绝望与恨意,只是这些他不会让它的母亲所知晓了。


    他会告诉她。


    ……他堕掉了这个孩子。


    谢衔玉心口晕开了鲜红的血,在外头游荡了不知多久,慢慢推开了虞止所在的舱房。


    虞止喝得烂醉倒在地上,眼底淌着清泪,锦衣凌乱,广袖下的手臂被刀划得血肉模糊,已经完全没了人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谢衔玉意识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


    沈眠云不知所踪,也不知是去找姜嫄了,还是被虞止给杀了。


    不过虞止真的能杀了沈眠云吗?


    虞止又猛灌一口酒,醉醺醺地笑了,完全忘了要掩饰自己杀人的事,“我杀了那个贱人,我把他给掐死了,让他再也勾引不了陛下。”


    “你真的能杀了他?沈眠云这么容易就能死?他能不能死暂且不论,虞止我问你……你会死掉吗?还是你如我一般,哪怕剜了心也还会复活。”


    谢衔玉很嫌恶他一身的酒气,耐着性子问他。


    虞止却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凶狠怨毒地瞪着他,“死了又怎样,不死又怎样,还不是活在炼狱里,就像你剜了心,还不是被弃如敝履,像一条可怜的虫子。”


    谢衔玉浅色的眸看着他,“我杀不了你,但却可以让你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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