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发现了
“不行。”两个字咬牙切齿。
“你,命令我?”乐晗轻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有胆子…你就现在过来。”
听不出是真手软无力,还是撒娇勾引。
没有哪个男人能在这种情境下还保持绝对理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就不信这样还揪不住对方的小辫子。
几分钟后,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乐晗心念微动,将睡袍领口扯得更松散些,又抬手用力搓了搓脸颊,搓到热气腾腾,门栓转动的瞬间,迅速一个鲤鱼打挺倒下。
凌逸端着托盘进来,在地毯边缘顿了一步。
室内只有床头灯亮着,昏黄光线为环境蒙上一层暧昧滤镜。
“少爷。”
乐晗蜷在床头,被子拉得老高,只露出一双眼睛,仿佛正掩饰什么。
凌逸不着痕迹移开点视线,温和嗓音透着丝不易察觉的哑,“您今天喝了酒,我给您准备了蜂蜜水,用完再休息,明天会舒服些。”
乐晗含糊嗯了一声,“放那吧,我一会儿就喝…”
凌逸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他脸上,语气克制而关切,“少爷您看起来,脸色似乎不太对,是哪里不舒服吗?”
乐晗眼神闪烁了一下,“有吗?可能是…酒劲儿吧。”
亏了,那点果汁拌酒,连酒精味儿都没有,怎么可能让他上头。
凌逸将托盘放在床边矮柜上,俯身摘掉手套,似乎打算拿手背探他额头,确认他是否发热,“我看看您…”
就在他抬手的刹那,乐晗却忽然支起身。
一片皮肤毫无预兆贴上额头,凌逸呼吸一滞,周遭声音退潮般散去,只余下乐晗近在咫尺的、清晰的声音。
“你好像是比我要凉一点。”
额头相抵,微凉肌肤贴着另一片温热发烫的皮肤,热意源源不断传导过来。
凌逸喉头猛地咽了咽。
那双漂亮的黑色眸子离他极近,紧紧锁住他,额头贴靠的力度不轻不重,说话时呼吸清浅,带着丝丝甜酒味道,若有似无拂过唇瓣。
刚刚吞咽过的喉咙,又开始干涩,凌逸不由自主张开点嘴,像是甜酒气息渡进唇齿,就会化作津液,赐予他滋润。
“不过…”乐晗尾音上扬,狡猾探究,“我怎么感觉,你的体温…在升高?”
凌逸瞳孔微微扩大,身体下意识想要后撤,却在触及乐晗审视的目光时蓦地顿住,镜片后的眼神几经变幻,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少爷,理论来讲,这样测体温并不准确,还是让我去取体温计来。”
话虽如此,他们依旧维持近乎鼻尖相触,似乎因为是乐晗贴上的,所以只要他不动,凌逸也就不会忤逆他任何一个意愿。
乐晗就这么与他对视片刻。
“…不用了。”他终于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我没发烧,蜂蜜水给我。”
“您真的没事?”这句追问恭敬体贴,恰到好处。
乐晗那张脸确实红得明显,刚才被搓过的地方倒还好,反而是额头那一片,现在正烧得厉害。
“没有,我很好!”他心里盘算这一通试探究竟有多少成效,又觉得没达到预期效果,不免有些懊恼。
凌逸沉默着,目光扫过乐晗微微咬紧的唇瓣,那片饱满下唇被贝齿轻陷,泛起更深的绯色,像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撷。
寂静蔓延,短短两秒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凌逸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端起玻璃杯,杯中蜂蜜水温热适中,还配了一根吸管。
无论手有没有力气,都能轻松喝下去,他总是这样,所有可能都考虑周全。
乐晗看了那根吸管一眼,单手端起杯子。
那手很稳,完全不是对着斐尔时声称的“绵软无力”,很明显,这种娇嗔不过是打情骂俏的借口。
然而,即便“斐尔”此刻洞悉一切,也绝不能追着声讨一句“主人,您骗我”。
因为他现在就亲自站在局中,是执棋者,也是棋子,必须维持完美伪装,不能有丝毫暴露。
少爷…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
凌逸垂着眼,视线顺杯壁悄然上移。
乐晗没用吸管,直接仰头喝了几口,因为心不在焉,余光还注意凌逸,有滴蜂蜜水从唇角滑落,沿下颌一路没入睡袍领口。
床上那条被子显然是被匆忙拉过来的,并没完全铺开,随他坐起的动作,松散一角只堪堪搭在腰间,丝质睡袍的下摆因双腿曲起的姿势向上滑褪,露出腿根大片肌肤,一点浅淡疤痕在阴影下若隐若现。
凌逸镜片后的睫毛颤动着,面上瞧不出任何破绽。
但当乐晗将空杯放回托盘时,却隐约感觉盘子极其隐晦地一颤,动静极小,可杯底与托盘接触时发出的那声“叮”,格外清脆。
凌逸直起身,姿态平稳,不动如山。
如果能看见他隐在托盘下、承托重量的那只手,就会发现,与平静掌面相对的,手背早已脉络突起,青筋虬结,宛如禁锢着几近破笼而出的野兽。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休息了。”
乐晗边催促,边侧身躺下,胸前那道蜂蜜水的痕迹,昏黄灯光中闪着湿润的光。
凌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没有了,少爷。”
门再次被关闭,室内一片宁静祥和。
乐晗呆了一会儿,强烈的羞耻感后知后觉涌了上来,他像只被煮熟的虾子,脚趾尴尬抠地,哦不,是抠床单。
他当初到底有多迟钝?
上次类似这种场景,光顾着蒙头不好意思,根本没留意凌逸的反应,今天特意重温尴尬时刻,乐晗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怎么可能有管家会主动提出那种越界的“帮助”?
即便真要帮忙,按常理也是像霸总小说里写的那样,体贴地为他“找个人”来,怎么也不该是管家亲自动手吧?
莫非因为他的管家年轻俊美,不是那种会说“少爷好久没这么笑”了传统老管家,所以有特权?
“……”乐晗觉得自己被论坛荼毒得不轻,明明是在探索求证,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脑袋里钻。
不过这一次,凌逸的确没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是怕他一时脑热真答应了,会无法再镇定自若地“演”下去?还是…凌逸自己也察觉到,他在试探他?
乐晗凝神思索片刻,正要下床,刚掀开被子又撤腿缩了回去。
看着浴袍底下那点微弧,他心里小声吐槽了一句,还是认命地伸出手。
已经怀疑到这种程度,在没确认前,当然不可能再跟斐尔开什么隐私频道,但憋着也不是个事儿,乐晗决定速战速决,先释放压力。
可预设的单纯释放,到最后,却出了问题。
前面确实大脑空空只有感官,但快到顶的时候,脑海里却突兀闪过一双眼睛。
宛如陈年红酒,绵柔沉静,又像稀世红钻,幽邃深沉……
一声压抑的闷哼后,房间重归寂静,乐晗望着空气中虚无的那点,怔然许久,终于一头栽进软被。
先前梦见过对方的身材也就罢了,只有身材不对上脸,怎么都好说。
但现在,他居然前脚还在对人家搞侦查行动,后脚就能想着对方的眼睛……
乐晗深切唾弃自己。
不,一定是因为刚才一直观察凌逸,在心灵窗户里找蛛丝马迹,还有拍卖会那颗红钻,确实漂亮,以至于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双眼睛。
乐晗慢慢低下头,看向被他留下痕迹的洁白睡袍,表情复杂。
第二天,这件睡袍被洗净烘干后,送回房间。
乐晗打开抽屉,盯着它看了足有半分钟,才逐层展开折叠整齐的布料……
瞳孔光亮一点点扩大,骤然收缩。
他指尖开始僵硬发抖。
其实有心理准备,不然乐晗也不会导演昨晚那场暧昧戏码,亲自色诱都觉得坦然,毫无心理负担,只有满满的求知欲。
可当猜测被彻底证实,一股寒意还是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从睡袍暗绣纹路中挑出来、作为标记的两处特殊线头,在这件“一模一样”的睡袍上,消失了。
……不是同一件衣服。
*
季希的邀约来得突然,却正中下怀,乐晗确实需要暂时离开。
电话挂断时,都还能感觉身后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紧密缠在后背。
“少爷?”凌逸没等到乐晗说话,以为他在考虑出游事项,便主动来到轮椅侧方,单手轻搭上靠背,“我陪您一起去。”
乐晗莫名记起凌逸最初到他身边时,对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应该说“是否需要我陪您一起去”更合适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
乐晗没有抬头,他微直起身,这个动作让他后背脱离倚靠,也同时分开与凌逸手部的接触。
他现在完全不能去想那双白手套。
“不用了。”乐晗指尖摩挲了下手机,“我自己去。”
凌逸:“……”
乐晗调整好表情,转过身,脸上还是那种轻松笑意,只和凌逸目光对视一瞬,就调转轮椅,滑向房间门口。
“你刚回总部任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时候陪我出去散心,不合适。”
凌逸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前迈了半步,紧跟上轮椅节奏。
这个距离,乐晗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
“少爷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那双暗红眼眸从上往下凝视他,像撑开一把专注温柔、又无形避光的伞。
“庄园虽然是季少的,但您的起居习惯,外人不清楚。”
乐晗却终于感觉到,那种以往从没注意过的压迫感和占有欲。
他几乎就想脱口说出:我自己去,还需要跟你解释理由?
但话到嘴边,变成了:“…哪是一个人,还有季希呢,再说也只是两三天而已。”
乐晗表面平静,侧身从凌逸与门框形成的狭小空间挪开,抬眉弯起点唇角,“凌管家总不能…连我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吧?”
“……”凌逸眸光一顿。
其实乐晗用了调侃语气,那句话的针对性被冲淡大半,99%等同于开玩笑。
但偏偏就是那1%,让凌逸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勾子似的弯折弧度,从横杆一点点松开。
眼神中几乎要藏不住的东西缓缓沉淀,宛如被食物吸引、正垂涎蔓延的触须,陡然间被看不见的手强行拉扯,拽回安全距离。
他沉默片刻,视线轻轻拂过乐晗侧脸、脖颈,落在他绷紧的肩线上,后退一步,恢复站位。
“是,那请您务必注意安全,我会…随时等您的消息。”
随时,像承诺,又像在他们之间连起一根线。
当凌逸目送乐晗离去,那根线的两头开始无限延展、拉长。
直至坐上季希的车,驶离宅院,乐晗都还能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锁在他背后,如影随形。
窗外风景飞速后退,他闭上眼,季希在身边唠唠叨叨说什么,他偶尔答应两句,实际并没太听进去。
但乐晗也没打断季希,他需要一点别人的声音。
*
“你这家伙,出来玩就知道睡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睡?”
季希还在碎碎念,乐晗揉了揉眉心,确实,昨天在车上睡了一路,到房间又倒头就睡。
不停地做梦,梦里总萦绕着一个身影。
童年,少年,过去,现在,片段清晰或模糊,面容熟悉又陌生,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脉络和轮廓。
醒了也来不及细想,就被季希风风火火拽起来。
洗漱,吃早餐,乐晗端起牛奶抿了一口又放下,不是那个温度,也不是那个味道。
当习惯成为习惯,才觉得真是麻烦。
季希却不知道好友心里正堵着多大一团乱麻,早就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作品,这座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庄园,其实是出自他的设计。
乐晗上辈子就听季希提起过,只是那时,他没能亲眼见它落成的模样。
“看见这条石阶的坡度了吗?”两人穿过一片竹林,季希得意道,“我硬是改了七版图纸,就是要让轮椅也能轻松上来。”
乐晗抬眼望去,青石板路确实平缓,每一处风景还都足够别致,感觉不到正在上升。
“那边,”季希指向远处一座玻璃建筑,“那原本可是个破仓库,我就稍微改了外墙,看不出来吧?”
“还有那个湖,所有人都说在岩石层上造湖是异想天开,结果呢?现在它倒成了整个庄园最点睛的一笔。”
轮椅转过弯,一片湛蓝湖水撞入眼帘,水面如镜,倒映流云与天色。
季希蹲下身,与乐晗视线平齐,“你不是想构思一个‘能看见天空的地方’吗?就是这儿,从这里望出去,每个角度都能看见完整天空,晚上你来试试,更是一绝。”
乐晗记得这事,季希曾说毕业要当园林设计师,还问他什么样的设计最酷,他当时确实答了这么一句。
而轮到自己被反问时,乐晗的选择是:毕业进入集团,站在乐暥身边,为他分担家族重任。
乐晗觉得自己好笑,他摇摇头,“我记得你提过这个项目,当初不是谁都不看好?还有什么可行性报告,一直通不过,季叔叔没给你拨款。”
“可不是嘛!那报告简直是我的噩梦,全是规范条文和数据,熬了几个通宵都搞不定,要不是凌逸…”
乐晗神情一顿。
“那么厚的规范,他都像全印在脑子里似的,只花两天就帮我整理得清清楚楚,我爸愣是没挑出毛病,当场就签字了!”
季希越说越激动,“说真的,这项目能落地一半功劳都归他,后续好多施工许可、材料审批,都是他替我搞定的…”
他兴致勃勃,却没注意乐晗渐渐沉默下来,直到发现好友始终没回应,季希才停下话头,“发什么呆呢?还没睡醒?”
乐晗垂下眼帘,“没什么…对了,你不是说有高尔夫球场吗?去看看。”
阳光正好,草坪绿得晃眼,但乐晗挥了几杆子,就没了兴致。
“瞧你懒得,”季希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推住轮椅,“走,带你去个好地方,绝对量身定制,包君满意~”
两人穿过草坪,来到一处临湖而建的观景亭。
亭子看似普通,里面却别有洞天,一套顶配游戏设备架在桌面,连接线都被固定在下方,轮椅碾过绝对安全,正面看则是最佳观景角度。
“怎么样?我特意让人整的,在这儿既能吹风看景,又能打游戏,可够惬意吧?”
乐晗不由失笑,“这么周到,可不像你的风格?”
季希一噎,下意识摸摸鼻子,眼神飘忽,“那、那可不嘛!凌逸平时把你照顾得那么好,我既然带你出来了,总得伺候好你才能交差啊,不然下次他还能放心让你跟着我?”
乐晗但笑不语。
那笑容太通透,季希被看得心里发毛,觉得自己像是彻底穿帮。
乐晗当然了解季希,这家伙不爱玩游戏,嫌累又懒得动脑子,是绝对想不到准备这些的,何况他那点心眼根本藏不住事,全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也正因了解季希,知道他不是有意,否则这三句话不离“凌逸”,乐晗真要怀疑是某人买通了他,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
“哎呦差点忘了!”季希忽然想起什么,又一拍脑门。
“什么?”
“你先闭上眼。”
乐晗心里笑他幼稚,却还是闭了眼,听到季希数到“三”后,跟着传来一声猫叫。
“阿逸!”乐晗惊喜地睁眼,小猫已经从箱门窜出来,跳上他膝盖。
季希震惊,“你管这猫叫啥?!”
乐晗心一跳,唤过多少遍的名字,从来都是自然脱口,这会儿被季希那眼神一瞪,莫名其妙觉得烫嘴。
“要你管!”他回瞪季希,将轮椅转过半圈。
那颗毛茸茸的黑脑袋蹭着他,乐晗拨弄小猫蓬松的颈毛,亲昵地逗着它玩儿。
季希皱眉看了会儿,犹豫又犹豫,还是决定坦白,“那个…游戏设备是凌逸让我准备的。”
“我知道。”乐晗垂着眼帘,揉捏小猫柔软冰凉的肉垫,语气平静。
季希摸了摸后颈,视线飘向那只猫,实在叫不出口那个名字,只觉得肉麻兮兮,“你这…咳咳,猫,也是凌逸送来的,说它能陪你解闷。”
乐晗沉默着,毫无意外。
除了凌逸,还能有谁?
“他还说,让你不用急着回去,就在这边多住一段时间,好好散散心。”
“……”
乐晗意识到什么,“你刚才说他…送来?”
季希表情一僵,满脸“糟了又说漏嘴了这人怎么这么敏锐”的心虚,眼神四处游移。
“凌逸来过这里?”
知道瞒不住,季希只好挠着头,和盘托出,“是啊,来了,又走了,我让他过来坐坐他也不来,说是总部事忙,可要说忙吧,他还亲自跑一趟,这种事明明吩咐个人就能办…”
季希并没察觉乐晗异样,大大咧咧继续说,“他还特意让我别告诉你,把猫和这一大堆东西送到就走了。”
箱子里那些宠物用品,猫窝、猫粮、玩具、零食……
“我说你这是打算在这儿常住啊?那我可得收租金了!”
“…你这抠门嗖嗖的劲儿!”
乐晗压下心头震动,嫌弃地虚踹了季希一脚,被他灵活跳开。
“不错不错!腿脚是真利索多了!有本事起来追我啊!”
“你赶紧给我边儿去!”
乐晗被逗得没脾气,笑骂,但经这么一通嬉闹,心情倒轻松不少。
季希被工程队的人叫走,刚走两步又回头,认真地提醒,“你一上午都没喝水了。”
“…你连这也管?”
“不是我要管,你自己看看,从起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主动喝过,我的小少爷哎,水非得递到你跟前才记得?”
乐晗张了张嘴,竟无法反驳。
确实,即便凌逸离开青棠湾的那几天,他在书房时,也总有人准时敲门,为他送来温度刚好的白开水。
他好像真的…在那人细致入微的照顾下,失去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
季希终于离开,他一走,周遭立刻安静,乐晗抱着小猫,听着怀里呼噜呼噜的声音,目光投向山峦,思绪飘往远方。
这座山庄离乐家主宅两百多公里,与青棠湾也相距百余公里,三个地方在地图上恰好构成三角。
凌逸就这样往返,却一面都不露。
是那句“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吗”,被听进去了…所以才用这种方式,留出空间吗?
心里那股因无处不在的“注视”而产生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些,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却又沉甸甸压上来。
体贴无处不在,关怀无孔不入,如今看来,真是编的一手好网,让他不知不觉深陷,轻易触动软肋。
却也因为窥见网后那双偏执的眼睛,而本能感到危险。
他“纯情”、“斯文”又——“禁欲”的好管家,与那个满嘴骚话的恋爱脑斐尔,怎么想也不该画上等号。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那件睡袍,乐晗到现在还无法相信。
凌逸实在太谨慎,藏得太深了,可即便通过先前重重考验,终究还是做了最后这件偷偷摸摸、极可能暴露自己的事。
他是鬼迷心窍了吗?
不,或许斐尔才是真实的他,而那个完美管家,不过是一张面具。
斐尔真正的“假面”。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所有曾被忽略的线索瞬间串联,严丝合缝,一锤定音。
斐尔是《Sadan》的幕后创始人,所以凌逸既想通过游戏让他记起“往事”,又害怕被发现“斐尔”这个身份,至少,暂时不想被发现。
也正因为是凌逸,游戏里那些隐藏细节才都与他息息相关。
他们一起捡过的黑猫、反复出现的玫瑰意象、直播露脸时第一时间冲进来的异常反应……
服务器突然停服更新一整天,更新后所有随行NPC数据维护,无法唤醒。
乐晗起初只觉得不对劲,现在才恍然。
斐尔消失的时间与凌逸离开的时间高度重叠,是凌逸故意制造了为期一天的停服更新,用这个时间差,避免他产生联想。
以及,让乐晗直接开始怀疑的——乐暥非常熟悉的人、乐暥能掌握连自己都无法获取的信息、凌逸对乐暥隐隐的敌意。
违抗他的指令,丢掉他送的礼物,在他面前故意营造亲近。
建模形象为什么要戴面具,并且调整露出那些细节,因为那张脸他太熟悉了,只要看到就绝不可能认不出。
还有那场阵营战。
临危不乱、高效调度、最大化利用资源的能力,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这分明是一位……习惯于在现实世界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首席特助。
好样的。
凌逸,你可真是好样的!
乐晗几乎想恶狠狠对着空气说出这句话。
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人,他只会觉得被严重冒犯,并有的是办法让对方知道敢戏弄他的代价。
如果不是凌逸,事情会非常简单,就像最初打算的那样,让那家伙吃点苦头,惩罚他,再视情况决定是否“转正”。
重活一世,乐晗自认活得通透,甭管好的坏的,自己爽了痛快了最重要。
快刀斩乱麻是他的强项,做出决断从不需要太多犹豫。
可在凌逸这里,他碰了壁。
为什么偏偏是他?
偏偏是这个人,即便到了此刻,仍以他的情绪为先,克制,沉默。
五十米大刀已然出鞘,却斩不出去,乐晗真的宁愿对方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态,在明面上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也好过现在这样,让他像一记铁拳砸在棉花上,只感到无力。
偏偏是凌逸……
“阿逸…”乐晗低声唤着,小猫仰起脑袋,晶亮的眼睛凝视他,软软地“喵”了一声,像在回应。
他整张脸都埋进猫咪颈窝里,感受温暖蓬松的起伏,和心脏震动。
*
山庄僻静处,凌逸隐在一面花岗岩浮雕后。
这个位置,既能确保不被发现,又能离乐晗更近,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也隔着足足三十米的距离,无法跨越,每一米都在磋磨他的理智。
指尖传来刺痛。
凌逸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忍不住想要往前探身,攥住了浮雕边缘,锋利石面划破手套,伤口渗出血,在纯白布料上洇开一小团暗红。
他没管它,再次抬起眼,目光像是暗处不受控制的菌丝,愈发紧密地缠绕上乐晗。
看着青年抱着那只猫,姿态表情全然放松。
他嫉妒。
嫉妒到几乎发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出现。
把所有不甘和愤怒付诸行动,如果那个人不愿意,就强行入侵,用上他能用的阴暗手段。
本该如此,乐晗的一切都应由他操心,事无巨细,都经由他手。
他希望少爷去哪里都有他随行,希望随时随地、无时无刻,看着他,亲近他。
可少爷拒绝了他。
他说的那些话,如同冰锥,毫不留情刺破他的心脏。
可凌逸到现在也无法确定,乐晗究竟发现了什么,发现到什么程度。
他只是感觉到,他的少爷正像一只察觉危险的猫,看他的眼神,开始审视、警惕,甚至防备。
像在看着……潜在的敌人。
掌心猛然用力,伤口深深嵌入岩石棱角。
刚凝固的伤处被再次破开,更多鲜血涌出,迅速浸染整个掌心,黏腻感透过布料传来,凌逸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血液流失,似乎让他获得片刻平静。
也或许是因为听到那声“阿逸”,他恍惚了一瞬,觉得是在唤他。
但明显不是,那只猫甚至已经超过了他的地位。
不仅如此……
凌逸看着乐晗的眼神愈发专注、幽深。
少爷说要“天高海阔”,却叮嘱他回总部“好好工作”,这是什么意思?是指少爷规划的未来里,从没想过要带上他吗?
他的少爷想要自由,凌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猩红的眼眸深处,所有翻腾的、黑暗的、不堪的情绪已被强行压制,重新关回内心的牢笼。
他的少爷当然可以拥有自由,但前提是,必须有他在。
若少爷的未来规划里,试图将他排除在外……
凌逸唇角极轻地勾了一下,狭长红眸沉黯下去,眉眼微压,流露出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
绝对,不行。
他会有办法的,他的办法已经奏效了,他的少爷,正在为他心软。
男人慢条斯理摘下那只被玷污的白手套,用干净布料擦净血迹,随即重重按在伤口上,伤口边缘泛白,以一种更血腥残忍的方式,止住血流。
他从浮雕后缓慢转身,毫不犹豫将那只染血的手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没有沾染少爷气息的东西,于他而言,都只配变成垃圾。
第62章 良人
[粉零件]:哥你终于上线了!这星盟副本太难了,上周星河云图和天拓各派了三个精英团都全军覆没。
乐晗点开副本简介,“很难吗?我看看。”
这是星盟升级必过的一关,现在服务器还没有哪个星盟打过去。
极端天气、设备故障、巨型生物信号,虽然没被通关,但看探索进度,排前面的都是氪金玩家,顶级装备。
自从上次那场“扒皮事件”后,天拓那些人确实消停了,乐晗也彻底放开手脚,跟粉零件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甩开资本规则,重建普通玩家生态圈,俨然成为游戏里一股清流。
现在谁都知道,不管你是天拓还是星河云图,想在《Sadan》里搞垄断,都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过得了n神这一关。
但乐晗心里也清楚,风平浪静只是表象,暗处依旧有许多双眼睛在窥伺。
现实里真假少爷的风声,也隐约吹到游戏中,目前还没点名道姓,显然因为乐家没最终表态,那些人暂时还不敢明目张胆针对,但乐晗知道,一旦身上那张“乐家”标签被撕掉,等待他的,必然是流言蜚语。
季希就坐在旁边,原本只是好奇看乐晗打游戏,见他神色不对,凑近问,“不是说要放松吗?怎么还是愁眉苦脸?”
乐晗关掉麦克风,斜睨他,“季大少,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婆妈了?”
季希自省两秒,点头承认,“好像是有点。”
当然不能说是受某人影响,季希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恰好亮起,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季少,少爷如果长时间用电脑,您提醒他适当休息,过后要点眼药水,我准备了,在上次给您的那个蓝色小包里,麻烦您记得提前拿给少爷。]
季希看着这条叮嘱,沉默片刻,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觉得我以后退役了也能去当个管家。”
“嗯?你说什么?”乐晗分心问了句。
季希一哂,站起身,“没什么,你玩你的,我去拿个东西。”
见季希离开,乐晗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游戏,正准备顺应粉丝催促,去挑战那个号称难度飙升的星盟新副本,忽然他指尖一顿,感知到什么。
驾驶舱后方阴影晃动,银发金瞳的男人无声显现。
“主人,好久不见。”
乐晗:“……”
果然来了,披着“斐尔”这个虚拟身份,站在他面前的凌逸。
没有特意关闭直播声音,乐晗收回目光,平淡道,“你倒是会挑时候。”
斐尔向前走了两步,“听您的语气,有烦心事?”
乐晗操作机甲的动作行云流水,屏幕光影在他精致的眉眼间明灭。
“烦心事多了去了,”他语速不快,仿佛只是单纯情绪不高,随意敷衍,“现实里一堆烂摊子,处理得人心烦。”
直播间有粉丝关切,乐晗回应他们,语气和跟斐尔说话时毫无两样。
就像他的烦心事并不针对这个人。
在乐晗击杀第一头怪兽的时候,斐尔仍站在他身边,直到战况稍缓,他才在私聊频道出声询问,低沉嗓音带着试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否需要我…”
过了几分钟,乐晗终于侧过头,目光扫过斐尔那张面具,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不是很清楚我的情况吗?还问我?”
斐尔:“……”
“下去吧,心烦,没有我的召唤,近期不必现身了。”
斐尔似乎有些错愕,“…为什么?”
凌管家在现实里已经够尽心尽力了,难道在游戏里,我还需要事事向你报备,解释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为什么需要清净?
这些话当然是在心里说,乐晗轻轻呵了一声,带点漫不经心的嘲弄,手指一动,凤凰弑令化作流光冲向下个入口,霎时间刀光爆闪,凶悍的守门巨兽被他一击撕裂,残骸碎片如暴雨炸开,下手狠厉,全然不见n神优雅闲适的风格。
“主人做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解释理由?”
这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游戏的背景音,不容置疑。
斐尔身影猛地一颤。
最终,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压回,化作一声温顺低应,“抱歉,主人。”
同过往无数次那样,他恭敬弯身,“斐尔告退。”
话音落下,身影就如融入水中的墨迹,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舱内彻底安静下来,乐晗放在操控杆上的手指略微收紧,眼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看不清其中情绪。
*
办公室里,秘书递上刚拟好的合同文本。
凌逸快速翻阅,在几个条款处停顿,指出其中权责界定问题和潜在的法律风险,言简意赅,既给出建议,却不越俎代庖,留给下属充分的思考与修正空间。
秘书抱着文本走出办公室,对同事感叹,“凌秘书长真的和分公司传说的一样,能力强,脾气好,长得还帅。”
“是啊,”同事附和,“比起乐总那张冰山脸,跟这样温柔的领导共事,确实轻松多了。”
话音未落,乐暥恰好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
两位秘书立刻匆匆离去,乐暥皱眉朝旁边望了一眼,与凌逸视线在空中交汇。
回总部报到后,凌逸已经从分公司总经理的首席特助,升任集团总部董事会秘书长,不再受乐暥直接管辖,单从职级上论,两人甚至可称是平级。
凌逸对乐暥极淡地勾了勾唇角,算打过招呼,继续低头处理事务,姿态从容专注。
倒是乐暥在办公室门口站了片刻,走进来,但他却没有走向凌逸,而是径自去到落地窗前,背对他。
“视野不错,站得高,果然看得更远了。”
凌逸停下笔,抬起头。
乐暥缓缓转身,冰凉目光落在那张得体微笑的脸上,“这个位置,还适应吗?凌秘书长?”
“…劳乐总挂心,”凌逸略微颔首,“我猜,您是想提醒我,位置高低,看的从来不是脚下台阶,而是血脉根源?”
乐暥脸色微变。
这句话无疑是在提醒他,他自己的“血脉”同样不经推敲。
“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受教了,您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对我而言,根源也好,身份也罢,都不重要,因为有的人…即便不在这里,甚至不姓乐,本身就足以让我忠诚于他,甘愿俯首称臣。”
凌逸看向乐暥,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所以,您说的这个位置,这些头衔,从来什么都不是。”
“……”
乐暥脸色由青转白,一种被轻视者看轻、被怜悯者怜悯的屈辱感,混合着压抑的妒意,在胸腔里冲撞。
他意味不明冷笑,“忠诚?是啊,有猫,有游戏,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关怀’,确实足够…忠诚。”
凌逸的心沉了一下,还是很谦和的口吻,“能让少爷感到舒适,是做下属的本分。”
“好一个做下属的本分…”
对面这戴着眼镜的男人,乐暥从刚才起就一直注意他的表情,在看到那张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异样后,才微微挑起点唇,盯着他的脸不紧不慢道,“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太轻,没能让你明白,有些界限,不是你能僭越的。”
此言一出,那点异样反而自凌逸眼中消散,幽邃红瞳微微眯起,他竟然笑了起来,“说到界限,听说乐总最近也对《Sadan》产生兴趣,甚至亲力亲为,实在精神可嘉。”
乐暥皱起眉。
凌逸语气平和,好似只是临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话题,于是闲聊几句。
“不过虚拟世界的运营与资本运作规则迥异,尤其涉及玩家社群,分寸很难把握,乐总固然能力超群,却到底不懂少爷喜好,他最恨那一套,所以如果您在星河云图后续运营中,有任何需要参考的意见,我或许可提供一些来自少爷管家以及…资深玩家的视角。”
乐暥的眼神瞬间冰寒。
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凌逸不仅在炫耀,更在试探他。
如果他此刻表现出任何对凌逸游戏身份的知情,都等于承认自己不仅在现实中受挫,在虚拟世界也一败涂地,而且还只能靠揭穿对手来挽回劣势。
这对他而言是双重耻辱。
“一个无关紧要的尝试而已,失败了扔掉就是,虚拟的东西,终究上不得台面。”
“可您所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恰恰是少爷…所珍视的。”
乐暥:“……”
他又犯了这个错误,想用“无关紧要”和“上不得台面”来贬低凌逸,却误伤了乐晗。
不过,乐暥这态度,反而让凌逸读出了潜台词,对方还不屑于,或者说,还未能用“斐尔”这个身份大做文章,否则乐暥的反应更应该是拿它来说事,而非故作姿态。
但既然乐暥没说,少爷究竟是因为什么在疏远他?
游戏里,也看不出特殊……
那个真正症结,像一根刺扎在凌逸心头,比身份暴露更让他不安。
嗡——
桌面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凌逸察觉一道视线,他抬头,正对上乐暥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
他显然很想知道这通电话是否来自他所想的那个人,但骄傲不允许他流露出这种心思。
按照基本的社交礼仪,乐暥不发一言,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门口,他清晰听到身后传来凌逸接起电话的声音:“您好,季少。”
乐暥蹙眉,但很快收敛神色,不再停留,阔步离开。
电话那头,季希周围有些嘈杂,“凌逸,跟你确认一下,北区花房的改造方案你帮我修订好了吗?施工队这边催着要呢。”
“刚才已经发到您邮箱了,所有涉及规范和容易出错的节点,都用黄色高亮标出,您可以让他们看一下。”
“太好了!有你帮我盯着这些文书,我这心里可算踏实了!”
听着那边轻松的语气,凌逸顿了顿,自然接口,“等特种石灰材料到位,现场检验可能还得多费心监督一下。”
“呃,”季希似乎犯了难,“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我还是对这种具体的东西不太在行…”
凌逸静静听他说完,抬了抬唇角,似乎考虑片刻,才递出台阶,“如果季少觉得不好把握,明天材料进场时,我可以去现场帮您看一眼。”
“啊?那…那不是又得麻烦你跑一趟…”
“没什么,不麻烦。”
凌逸回答,同时听筒里传来鼠标点击声,仿佛他正查看邮件以确认时间,尽管其实所有的物流信息和到货节点,都在他掌控内。
“顺利的话,预计明天下午就能送达,届时我过去,进场时间和验收标准我提前核对清楚,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好的好的!太谢谢你了!有你把关,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等彻底竣工,我一定得好好请你吃顿饭!”
“季少客气了。”
通话结束,凌逸将手机离开耳边,却并没放回桌面,他凝视暗下来的屏幕,指尖在边缘摩挲片刻,随即滑开解锁。
通讯录最上端,有个没有备注任何姓名、却被特意置顶的联系人。
修长指尖就悬在那上方,迟疑,辗转,最终轻落,在空白处反复流连。
仿佛透过这块屏幕,就能触摸到那个他迫切想要感受、想要彻底吸进自己骨血的存在。
*
庄园的玻璃花房内,景观改造工程已近尾声,大部分工人陆续离开,只留下一些罩着防尘布的材料和工具。
乐晗操控轮椅,沿无障碍专用道前行,“这处观景台位置选得确实好。”
他眺望远处,暮色四合,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柔橘粉,“以后从这里延伸出去,可以做一条空中栈道?”
“英雄所见略同!”季希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图纸,“看,我的计划就是从花房这里一直延伸上去,将来整座山都铺满,打造一个真正的鲜花港!”
“听来野心不小。”
“那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成天在忙什么?就你现在的位置,以后是全玻璃栏杆,等完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席位,我还得立个牌子,发小特供!”
乐晗哭笑不得,“那我这算是给你当活广告了?是不是能抵住宿费,享受终身VIP待遇?”
“你现在难道不是VVVIP中的顶级待遇?天天都有我这个总设计师为你鞍前马后…”
两人正说笑,上方传来工人的呼喊,似乎遇到技术问题,季希戴好安全帽,三下五除二就攀上脚手架。
这位季家少爷从小玩世不恭,学业成绩也只是中流,却对砖瓦水泥情有独钟,乐晗望着好友投入工作后那副异常专注的模样,不禁摇头笑了。
不远处,紫藤花架后,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凌逸这次尝试站得近了些,他特意绕开乐晗可能经过的路线,只为能看上一眼。
过后他便收敛心神,神色如常地去到花房后方。
当季希解决完问题下来时,正看见凌逸站在一群工人中间,手里拿着牛皮纸文件袋,上面垫着张纸,正一边画图,一边与人低声交流。
季希高兴地迎上去,“刚才没见到你,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季少。”凌逸朝他望来,点了点头,“我刚去查看过卡车的卸货情况,这批石灰现在可以正常施工了。”
“那太好了!”
天气预报说后续可能降雨,季希正打算今晚加班赶工,在雨水来临前让基层材料干透。
沟通完正事,向工程队分配好任务,凌逸就该踏上返程了,季希想留他吃饭,被他婉拒,但临到走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起,“少爷今天…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啊,看着比前两天好多了,刚才还主动跟我聊改建的事呢,你不是说要时常让他出来走走嘛,我就拉他过来给我当监工了。”
季希笑着,“哎对了,他就在那边,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不了,”凌逸摇摇头。
“就说两句话的功夫而已…”经过这几天观察,季希也算看出点端倪,“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凌逸沉默两秒,垂下眼眸,“没有,季少说笑了,我怎么敢和少爷闹别扭。”
“你当然是不会和他闹别扭,我的意思就是他和你闹别扭啊!说吧,你做什么惹到他了?”
凌逸喉结微动:“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有点难办,哎,等有机会我替你旁敲侧击。”
“少爷…也没跟季少您提过吗?”凌逸谨慎地思索了一下措辞,“但是少爷来山庄前,跟我说过一句话…”
他将乐晗那句“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吗”原话复述,神色落寞,语气坦诚,“季少,会不会是少爷觉得我干涉他的事,让他…反感了?”
季希摸着下巴琢磨,“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但他随即爽朗一笑,并无恶意地拍了拍凌逸的肩,“毕竟你确实,太无微不至了,哈哈!”
凌逸面色凝重。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乐晗我了解,就是有点小少爷脾气,而且懒得很,天天念叨说要躺平,巴不得有人伺候他,什么都不用干才舒服,你看你们之前不都好好的?估计最近那件事让他心烦,跟乐家不对付,所以连带着对你也有些迁怒,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凌逸嘴唇微动,差点就想接话问,‘过几天’是几天?
他已经快连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季希看出他那点没能收住的急切,心中以前有过的猜测再次浮现,他收敛了几分玩笑,认真地问,“凌逸,你对乐晗…”
凌逸眼神倏地一闪,避开季希探究的视线,推了推眼镜。
这个回避动作,简直等于直接印证。
季希顿时瞪大了眼,张嘴却说不出话,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心情复杂。
而凌逸似乎也明白瞒不住了,眼底浮起怅然,轻叹一声,“还请季少,别让少爷知道。”
季希愣了愣,半晌才欲言又止,“你…”
对于乐晗的终身大事,季希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比他自己还操心,虽然以前开过凌逸的玩笑,但确实被乐晗严肃拒绝了。
理由是:凌逸不是能随便对待的人。
眼下凌逸的反应,那种落寞呼之欲出,摆明是情根深种。
而最近与他频繁接触,季希其实也已经把凌逸纳入自己的朋友范围,他意识到,无论对谁而言,这都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
季希开始认真审视凌逸,就像在仔细端详自家白菜可能匹配的良人。
为了方便上工地,凌逸来时只穿了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匆忙中透出难得的随性,最惹眼的是小臂肌肉,线条紧实漂亮。
看来平时没少进行身材管理,身体素质应该非常不错。
季希点点头,视线上移。
那副惯常戴着的银丝眼镜,在暮色折射下镜片有些虚焦,减弱了一层隔膜,让深邃的暗红眼眸像是直接暴露,扬尘四伏,斯文体面中,竟意外平添了一丝属于成熟男人的粗粝野性。
脸也不错,表面斯文儒雅,实际也有那种不好驾驭的阳刚之气。
“…季少,我…先到下面看看施工情况。”
凌逸似乎被打量得无所适从,微一欠身,有些匆忙地转身离开了。
还去下面看情况?不是都要走了吗?
季希摸着下巴,望着那道仓促的背影,笑得八卦又高深莫测。
之前还觉得凌逸可能不是乐晗喜欢的类型,但刚才一通揣摩下来,还真不一定,除了有点不经逗的腼腆害羞,凌逸或许恰恰是乐晗的菜。
电光石火间,季希脑子里已经飞速运转起来,像精密仪器将两人匹配了一遍。
不想则已,一想发现更不得了,凌逸和乐晗,简直就是锅盖配锅,绝配!
乐晗那家伙,人生理想就是躺平当咸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凌逸正好能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滴水不漏。
可季希太了解乐晗了,那小少爷骨子里还藏着点叛逆和征服欲,不喜欢百依百顺、毫无挑战的,当初看上乐暥那种冰山款,就是因为这个。
反观凌逸,表面一副“少爷说的都对”的顺从模样,实则偶尔管束起乐晗来,连喝水吃饭这种小事都能让小少爷憋着气又不得不从。
更妙的是,季希刚才分明从凌逸身上发掘出从前没注意的东西——沉静眼神里偶尔掠过的锐光,高定衬衫下健硕的倒三角身材,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斯文外表截然相反的强势内核……
这绝不是一个真正温顺、任人拿捏的角色。
也许,这副完美管家的皮囊下,正藏着乐晗潜意识里最想征服的、那种野性难驯的灵魂。
一个明着懒散暗藏锋芒,一个表面顺从内里强势。
靠!
季希猛地打了个激灵,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窜进脑海,就这两人凑在一起的张力,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匹配度实在高得吓人,根本不能细想,一想就是天雷勾地火,要完啊!
他几乎要露出姨母笑,嘴角刚扬起却又猛地僵住,等等,乐晗那家伙可是信誓旦旦说过“坚决不吃窝边草”的。
而且看现在这架势,还铁了心要和乐家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凌逸再怎么说也是乐家栽培起来的人,这身份可就尴尬了。
所以凌逸瞒着乐晗是因为这个?难道他注定要单相思?
不不不,那也太暴殄天物了!这么绝配的两个人要是成不了,他季希第一个不答应!
季希正兀自琢磨这复杂的情感纠葛,忽然听到底下工人喊了一声:“起风了!大家小心防尘膜!”
乐晗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一阵猛烈山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吹得花房玻璃嗡嗡震颤,不远处,施工区域一块防尘布被狂风掀起,扬起一片粉尘。
他刚抬头看,屋檐上那个原本固定用的瓦罐,就在强风震动下松脱,朝花房门口坠了下来!
乐晗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扑至他与门中间。
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
凌逸?他不是应该在总部吗?
念头刚闪过,就听砰的一声响,瓦罐砸在地面。
那个落点其实离他很远,根本构不成威胁,但对冲过来的凌逸却不是,瓦罐几乎在他脚边炸裂,碎片飞溅,正撞在旁边半开的袋子上!
大股石灰粉霎时被激散,如同微型爆炸弥漫开,劈头盖脸喷向凌逸。
乐晗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跳。
那些干燥的、雪白粉末……
一声痛哼从凌逸喉间隐忍地传了出来,压抑到极致,也痛苦到极致,他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整个人不受控地弯下腰,剧烈颤抖,最终支撑不住,踉跄着单膝跪倒。
白色粉末沾满他的头发、脸颊、睫毛,与他眼中因灼痛溢出的泪水混合,在皮肤上冲刷出道道水渍,浑浊蜿蜒的灼烧痕迹,触目惊心。
乐晗几乎本能地从轮椅上向凌逸扑了过去。
他该最厌恶、最抗拒石灰气味,但这千万分之一秒,他只能看到那片被白雾吞噬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身体已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可他忘了他的腿,只前进几步就失衡跌倒。
但和从前一样,他没倒在地上,而是又一次跌入那个怀抱。
没有熟悉的清冽香气,只有刺鼻的化学味道,那个怀抱正颤抖着,摇摇欲坠,却仍旧安稳地接住了他,并在接住的瞬间,紧紧搂住,像环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凌逸!”乐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抖,恐慌汹涌而至,太过陌生,是上辈子跳楼自尽时都没有过的感受。
凌逸一只手仍按在剧痛的眼睛上,指关节抽搐痉挛,但另一只环着乐晗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地将他的脸按向自己怀抱,用身体隔绝空气中仍在漂浮的化学物。
“少爷…别、别抬头…石灰…危险…”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着他!
“你别动!千万别揉眼睛!”乐晗怎么挣也挣不开,被迫埋在凌逸胸前,“…水!快拿水来!季希!季希!要清水!快啊——!”
季希早就吓呆了,被这声嘶吼惊得回神,朝周围工人们大喊,“水!快拿清水!要干净的水!快快!快!!”
第63章 旧伤
乐晗要去掰凌逸捂住眼睛的手,却被偏头躲开。
“…您别看我…”
“把手拿开!”
“少爷!”
这声带着难堪的祈求,让乐晗心一颤,急怒交加的语气放软,“听话,必须马上冲洗,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清楚处理流程。
不,他知道的……就在刚才刹那,某块记忆在脑海闪过,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凌逸,没关系的,放松…”
凌逸身体紧绷,明显抗拒让他看到,乐晗不得不一手固住他后颈,另一手将水壶里的水持续倾倒在那双眼睛上。
水流冲开斑驳白痕,露出眼周皮肤,被灼得隐隐发红。
乐晗指尖颤抖,但没表现出来,“…看起来还好。”他安慰道,感觉掌下贴着的颈部筋络正在战栗,听到些微压抑着的喘息。
永远从容不迫的人,现在仿佛一触即碎。
去往医院的车上,凌逸第一次与乐晗同时坐在后座。
乐晗面无表情平视前方,车厢里只听到季希不停小声催促司机“快点”,过后就是让人心慌的安静,直到乐晗听见凌逸轻轻唤了一声“少爷”。
“…还好…您没事…”
乐晗抿唇,原本不想说话,却还是没忍住,“是你傻,我在那儿根本就不会被砸到!”他试图让这话听来狠厉无情,喉咙却止不住发涩,“多此一举…”
“乐晗。”季希都听不下去了。
凌逸气弱地牵起嘴角,“那里有石灰…少爷您…最讨厌石灰了。”
乐晗:“……”
什么也说不出,心里某个坚固角落轰然塌陷。
他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看向身侧。
这条山路崎岖颠簸,凌逸靠在座椅里,身体随车辆轻轻摇晃,他额头全是冷汗,一只手勉强拿着冰袋贴在眼周,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捏住乐晗一片衣角。
仅仅拇指宽那么一点布料,谨慎得近乎卑微,像是生怕逾越距离。
乐晗垂眼看着,皱了皱眉。
他抬起手,似乎想将被攥着的那片衣角扯出来,可当真正动作时,却是扶住凌逸的头,让他靠在他肩膀。
后视镜里,季希眼睛都瞪圆了。
他看见乐晗貌似粗鲁地从凌逸手中夺过那个冰袋,放下去时又轻又缓,替他继续敷在眼睛上。
整个过程中,乐晗脸色都难看至极,一句话也没说。
可他还是感觉到,凌逸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轻轻地、轻轻地向他依偎过来。
*
医院里,医生刚为凌逸检查完,摘下橡胶手套。
“左眼基本没有大碍,右眼因为有旧伤,情况麻烦些,多少对视力造成一些影响,但这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结果了,多亏你们处置及时。”
明知医生说得客观,乐晗却觉得心里那口气越淤越堵。
这家位于郊区的综合医院只是应急,他看着护士进行初步处理,转头对季希说,“还得去大医院再看看。”
工地那边确实需要善后,季希原本还犹豫的,这时点点头,“好,等会儿我去找你们。”
他目光在两人间不着痕迹转了一圈,乐晗的神情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凌逸也不全是单箭头。
转院足够迅速,凌逸很快在市区专科医院完成治疗,进入留观室。
乐晗重点关注眼睛,没在意其他,直到敷上敷料,医生准备离开前,凌逸才偷偷瞥了乐晗一眼,低声问医生,“皮肤…烧得严重吗?”
“现在看来还好,稍微有点红,但目测没伤到皮层,”医生看着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和蔼宽慰,“只要不是疤痕体质,一般都能恢复。”
凌逸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但乐晗却蹙了蹙眉。
“你不是疤痕体质?”
这个第一天就被问过的问题,凌逸这次依旧没能答上来。
如果回答他是,那意味着他脸上可能会留疤,他当然不想给乐晗这样的印象,而如果回答不是……
根本不用他回答,乐晗已经从这短暂迟疑里领会到。
凌逸手掌上那些反反复复、总也好不全的疤,恐怕另有原因。
而他左手无名指那个猫咬的印子……
乐晗若有所思,抬眸打量凌逸。
凌逸按照医生叮嘱,暂时闭眼休息,乐暥推门进来时,这个狭小的房间正陷入沉默。
虽然气氛古怪,但乐晗眉宇间那份担忧显而易见。
“小晗,你没事吧?”
乐晗闻声侧头,只瞥了他一眼,像他问的是什么废话,直接漠然移开视线。
能这么快就过来,怎么会不知道事件情况?乐晗不用细想就猜到几分,他面上不动声色,操控轮椅离开了留观室。
乐暥本想追上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凌逸。
凌逸靠坐在观察椅里,刚上过药,右眼覆着纱布,露出的皮肤颜色苍白,显得他回望的目光格外森冷。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乐总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今天,不是‘意外’吧,”乐暥无视他的讥讽,开门见山,“为博取同情,你不惜把他也置于险境?”
“少爷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真有万一,那唯一的危险,也只会来自于我。”凌逸神色未变,暗红眼眸沉静而笃定。
“所以你承认了,你算计他,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接近、影响,都只为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凌逸一笑,抬眉示意他继续。
但乐暥接下来的话,却似乎让他大为失望。
“可惜你发现常规手段达不到目的,所以就想出了这出苦肉计?”
闻言,凌逸摇了摇头,仿佛在嘲讽对方:你的判断力也就仅此而已了。
“苦肉计…”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笑意凉薄。
乐晗曾为乐暥自断双腿,那确实是一出苦肉计。
一箭双雕,同时也让他这个“外人”痛苦不堪,程度远超乐暥。
“是,我算计了,那又怎样?乐总觉得,少爷是那种会为区区苦肉计动摇的人?”
凌逸的反问,让乐暥怔住了。
“少爷当然分得清,在这一点上,我和他都比你更清醒,乐总如果觉得这是苦肉计,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少爷了。”
不是苦肉计……
乐暥下意识看向凌逸的眼睛,试图查探什么,正看到那只被敷料覆盖的右眼。
他神色一顿,瞳孔猛地收缩,瞬间想到某种可能,竟不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凌逸在他身后轻笑,“乐总为什么不听我说下去了?”
乐暥已经一把拉开门。
凌逸意识到什么,眉头一拧,话音也同时停下。
他们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门外,陌生医护正好经过,但没有那个人。
乐暥沉默片刻,回转身,“凌逸,真没想到,之前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真如自己所说,为了小晗,可以毫无私心。”
“私心?”凌逸冷冷看他,“我不该有私心吗?还是说,你们骗他,就没有私心了?”
乐暥表情僵硬:“……”
“是,不好的事,我也不希望他想起来,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永远无忧无虑,但你们非要逼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凌逸轻轻一笑,“毕竟在你们看来,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
——配角。
凌逸在心里道。
“你们觉得我配不上少爷,活该被遗忘,活该只能以一个忠仆的身份远远看着他,但我却想问,凭什么?”
“……”乐暥看着那只单独露在外面的眼睛。
凌逸衬衫凌乱,水和石灰半干后的痕迹,与污渍夹杂在一起,比起站在他对面满身光鲜的男人,实在落拓。
但他的眼神,却执拗得令人心惊。
*
医院走廊,乐晗正与医生低声交谈。
他面色看似平静,指尖却无意识握紧了轮椅扶手。
“您确定吗?他右眼的旧伤,也是类似化学物灼伤造成的?”
医生有些讶异地看向面前这个青年,最初送病人入院时,他转述事故发生过程,逻辑清晰,表达流利,但现在问起这个问题,那声音里却泄露出了一丝明显的颤音。
医生肯定地点点头,“从影像学分析结果来看,旧伤部位的角膜瘢痕形态和深层组织粘连特性,确实符合强腐蚀性化学物质接触后遗留的特征,虽然时间比较久了,但和这次受伤的情况有本质相似…”
乐晗咬唇,指甲几乎抠进扶手皮革里,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化学物…旧伤…
还有他自己腿上那处疤痕。
这些碎片在脑中碰撞,和眼看凌逸被石灰粉吞噬那刻,视野里出现的画面一起,拼凑出模糊片段。
乐晗仿佛又一次闻到那种刺鼻气味,感受到皮肤灼痛,听见谁在喊他——“小少爷”。
“小晗…”
这个声音,让乐晗颤动的瞳孔蓦地冷静下来。
乐暥走到近前,垂眸看他,神色深沉难辨,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医生在场,没有立刻出声。
“目前就是这些需要注意的,再观察半小时,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嘱咐完后,医生离开了。
轮椅刚滑出半米,就听见乐暥道,“你这么关心他?”
乐晗动作一顿,没回答这个阴阳怪气的疑问,冷冷勾了下唇,“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你跟凌逸谈了什么,想让我知道什么,直说就好了。”
“……”乐暥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
乐晗坦然坐在轮椅里,略觉好笑。
按照一般狗血小说套路,他既然看出乐暥故意留在病房,就是为勾起他的好奇心,按理是该给主角点面子,索性就在门外偷听的,但很不巧,他偏偏就喜欢不按套路出牌。
于是乐晗出了留观室就直接来找医生,一秒都没多待。
乐暥眉头皱紧,神情意味不明,他是想让乐晗听到凌逸承认这出苦肉计,但又庆幸他没听到后面的话。
“小晗,这次的事不是意外,而是…”
“是凌逸故意安排的。”
乐晗不想听他语焉不详,直接了当接下了话。
“…你,知道?”
乐晗笑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凌逸和季希走得近,帮他处理施工的事,在那个时间刚好出现,刚好刮风,好好的罐子刚好掉下来,旁边刚好是石灰,哪有那么多“刚好”。
况且那个掉下来的罐子根本就对他构不成威胁,隔着那么远。
只是最初看到凌逸受伤,乐晗确实有些慌神,现在得知他没有大碍,冷静下来再复盘,漏洞百出。
乐晗余光瞥见留观室门口,凌逸站在那里,身后拖着吊瓶架,正朝向这边,孤寂身影倒映着冷白地板,颇有几分可怜兮兮。
他提起唇角,极轻地笑了一下,“是啊,我都看出来了。”
那笑里丝毫不含任何讽刺或别的负面意味,它就是个简单的笑,异常轻松,仿佛一阵轻飘飘的风。
乐暥从那表情里捕捉到什么,“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谁说我要原谅他了?”
凌逸远远听见,身形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惨白如纸,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
他垂下眼,手指死死攥住输液管,却听见那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确实够可以的,把自己搞成那副德行,我回去会好好管教他的。”
凌逸:…!
这风拂过他心头杨柳,也带来盎然春意。
他蓦地抬起头。
乐暥不可置信地看着乐晗,“凌逸这个人很危险,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瞒着你的事也绝不止这一件,你不能再跟他接触了。”
“我当然都会查清楚,但那都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乐晗顿了顿,好似强调前面那句,而后才淡然表示,“具体如何就不劳大哥你费心了。”
说完,轮椅平稳转弯,乐晗没再搭理乐暥,径自来到凌逸面前。
高大挺拔的男人因他靠近,身体明显绷紧,却依旧微微躬身,自然显露谦卑姿态,“少爷…我…”
“有什么想说的?”那丝笑意不见了,乐晗语气听不出情绪。
凌逸沉默,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躲避那道审视的目光,却又贪婪地想与之对上。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愧疚、辩解、乃至某种隐秘期待,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在乐晗这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没想好,就不用着急说了,”乐晗淡淡下达指令,“在医生说你可以离开前,就在这里好好待着。”
凌逸嘴唇动了动,差点就想问乐晗要去哪里。
但他到底没问,“是,少爷的话,我都听。”
游戏里,作为斐尔时,乐晗曾经说过:主人做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解释理由?
轮椅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个碍眼的男人,凌逸忍了又忍,才控制自己僵硬的步伐,回到留观室内坐下。
过不了几秒,又霍然起身,从窗户往下望。
医院门外,乐暥还没走,“你回山庄?我送你。”
“不用,”乐晗头也没抬,“我有司机。”
话音刚落,“司机”季希就风风火火开着车赶到,他一看到乐暥,本能地升起一股排斥,比原来没磕CP前还要翻几倍的排斥。
他无视对方,直接就往医院里冲,“凌逸怎么样了?我进去看看他…”
“还好,没大碍。”
季希冷不丁被乐晗一把扯住袖子,动弹不得,又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你刚还急成那样,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这么冷血了?”
乐晗没理他,扶着车门,动作利落上了车。
季希从私人司机秒变临时管家,业务全面开花,越发熟练,虽然嘴里吐槽,仍是把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
车上,季希边系安全带,边一个劲儿问,“凌逸真没事了?医生具体怎么说的?眼睛会不会有后遗症?会不会毁容?”
乐晗不咸不淡笑了一声。
季希立刻呸呸呸,“我瞎说什么!”
“快闭嘴开车吧季大少。”
车子重新启动,季希还依依不舍,“诶你就这么走了,不在医院多陪陪他?”
乐晗挑眉,“你很向着凌逸?”
季希眼神瞬间飘忽,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没有啊!哪有!我就是觉得…他是在给我帮忙的时候受的伤,于情于理我肯定有责任关心一下啊,是不是?”
“是么——?”
后视镜里,乐晗歪着头,精明的眼睛半眯。
季希被看得心虚,小声嘟囔,“那个…凌逸要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看在他为你受伤的份上,你就大人大量,原谅他呗…”
“你什么时候这么替他说话了?”
“什么叫替他说话?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好吗!”
季希这次回得飞快,理直气壮,安静了一会儿,趁着等红灯,他酝酿满肚子的话,终于转头对着发小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凌逸他可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那么危险的关头,他想都没想就扑过去了,这得多大的勇气和忠心?结果你呢?把人扔在医院就不管了,还这么冷冰冰的…乐小晗,你这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
乐晗斜睨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你知道什么”的复杂意味,但终究没说破,只是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你有?我知道你平时对他呼来喝去惯了,但这种事能一样吗?这是救命之恩!你至少得表现出一点感激吧?我刚才就想说了,从医院出来你的反应就平静得反常,现在又这样…”
季希正义感被激发,越说越觉得乐晗不近人情,替凌逸打抱不平,“你想想,他眼睛要是真出点什么事,留下后遗症,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一个靠脑子、靠眼力吃饭的打工人,以后怎么办?人家为你付出这么大代价,你就三言两语给打发了?乐晗,这真不像你。”
乐晗扶了扶额头,“……”
季希仍恶狠狠瞪着他。
“那你说怎么办?”乐晗抬眸,慢条斯理,一字一顿,“‘救命之恩’?”
季希心头一亮,只差把“以身相许”四个字打在公屏上了。
好在他还没那么莽,带点哄骗的意味建议,“我知道你可能也被吓着了,现在是在后怕,嘴硬。听我的,等会儿买点营养品,或者他喜欢什么?咱们再回去看看他?至少…至少别让他觉得自己的牺牲不值当啊。”
乐晗看着一脸诚恳、完全被蒙在鼓里还努力当和事佬的季希,万分无奈,不禁轻叹了口气。
“季希,你看人的眼光,真的…很有提升空间。”
季希:“???”
“绿灯亮了。”乐晗提醒完,就将头扭向窗外。
季希费了半天劲结果被噎得够呛,索性也气呼呼地转过去,用实际行动表示“我不想理你这个冷血动物了”。
乐晗目光落在窗外,焦点却不在那些流动的街景上。
季希的“控诉”还在耳边,但他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忠心?
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豪赌。
凌逸算准了他的反应,算准了时机,甚至算准季希会因此彻底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而救命之恩?
一点同情算什么,凌逸要的不会是挟恩图报。
他恐怕是要逼他想起某件事,比如那双眼睛的旧伤。
想到这里,乐晗眸光沉了沉。
凌逸,到底还藏着多少事?
季希从后视镜里用余光偷瞄乐晗,见他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省,反而一副神游天外、甚至嘴角还带着点狡猾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倒把乐晗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瞥一眼前面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的司机。
发小就是个傻白甜,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不过,从季希的反应,也侧面印证凌逸这场戏,在外人眼里做得足够真,足够有说服力。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真就这么不计较,让它过去?
不可能,算计到他头上,还把自己搞受伤,这笔账必须算。
乐晗微微眯起眼。
说不定还得算上那场车祸意外,以及手上的伤,凌逸不是喜欢演苦肉计吗?那不然,就如他所愿。
作为主人,“管教”第一步,是时候让他的臣服者明白,表面臣服是远远不够的。
有些线一旦跨过,必定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季希见乐晗依旧不理他,终于憋不住,没好气地问,“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乐晗缓缓转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堪称温柔。
“听着呢,你继续说。”
季希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为什么他有一种…乐晗在酝酿什么大招的可怕预感?
第64章 哪种喜欢
乐晗在山庄里,依旧撸猫打游戏,真就如季希抱怨的那样冷血无情,无论怎么激将,都对凌逸不闻不问,过着没心没肺的逍遥日子。
两天后回到主宅,得知乐秉国正在会客,乐晗在院子里等候。
位于庭院边缘那棵老树伫立如旧,乐晗远远望见,目光微凝,来到树下。
树根处覆满青草,他俯身拨开西向那侧,树枝戳至某个深度时,碰到与别处不同的硬物,掘开泥土,一块小小的石碑显露出来。
“…‘他没有不要你,好好在这里睡一觉,我会来接你’。”
乐晗眸光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过了很久,才重新将泥土仔细覆盖回去。
主宅客厅里,乐晗见到乐秉国,这段时间他自认表现乖顺,还通过季希放话出去,明里暗里都是对乐家荣华的不舍,乐秉国显然对此很满意。
不过当他提出回青棠湾时,这位乐家家主还是面露不豫,大约觉得单独出去住到底不好掌控,但乐晗适时示弱,暗示自己如今“身份尴尬”,乐秉国最终还是应允了他。
没出主宅大门,手机就响起来。
“少爷,您要回青棠湾?怎么…没告诉我?”
乐晗将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语气随意,“你不是要上班吗?”
听筒那端沉默了一瞬,呼吸声清晰可闻,“…嗯,积压了几天工作,最近是有些忙。”
“你忙你的,不用惦记我这里。”
到电话挂断,也就疏离简短的几句。
两个小时后青棠湾门外,没等乐晗下车,一道黑影就窜至脚边,亲昵地磨蹭他裤管。
猫是不被允许带回主宅的,所以乐晗走的时候,暂时把它留在了山庄。
想起那个小小的墓碑,乐晗眼神一黯,俯身抱起小猫,贴了贴它头顶柔软的绒毛。
“少爷。”
乐晗微微一怔,抬起眼。
凌逸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明显刚从职场过来,领带都没解,一身干练气质,和医院最后一面时判若两人,中间那个意外仿佛就此翻篇。
不过鼻梁上的银丝眼镜,右眼镜片换成特殊保护材质,阳光下泛着淡淡茶色,眼周皮肤有些暗沉,好似叠加一层细薄眼影,衬得那只殷红右眼格外深邃。
“怎么才回来?等的我都饿了。”
季希也在,他嘴上说着帮忙送猫,以及被蹭吃蹭住那么多天,必须反蹭一顿,乐晗却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喏,看看,”季希故意拔高音量,对着凌逸阴阳怪气,“你的小少爷,是不是全须全尾给你送回来了?你心心念念放不下,哪像某些人?”
凌逸微微躬身,“多谢季少照顾少爷。”
乐晗完全不理会季希,听他继续当着他的面,询问凌逸“眼睛还疼不疼?”“视力有没有影响?”之类。
只一句,“你不是早来了,你俩没先聊聊?”就堵住了季希的嘴。
“我…我是早到了,可凌逸才到啊!他又不知道你要回来,临时那么远过来的。”
乐晗淡淡瞥了凌逸一眼,“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说完就操控轮椅,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季希在后头气得直跺脚,凌逸垂眸,镜片暗光在眼底投下阴影,分外落寞,“是我惹少爷不高兴了。”
“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能一直这么一味顺着他,有时候该强势就得强势!你得让他知道你的感受啊!”
凌逸嘴角掠过一丝苦涩,轻轻摇头,“我…先跟少爷进去。”
他转身追上时,轮椅已经行出一段距离。
乐晗听到那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就在后方不远,他微微侧头,那人便如往常一样会过意,自觉向前一些,与他并行,稍落后半步保持恭敬。
乐晗目光再次落在凌逸侧脸。
进入室内,光线变暗,茶色镜片也随之淡了些,能隐约看到右眼瞳孔颜色比左眼更深,像是底层浸润着血丝网,眼周残留有不明显的淡红,是创伤初愈的痕迹。
凌逸将脸往另一边偏了偏,抬起手,用推眼镜的动作,挡了一下。
乐晗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无意一瞥。
直到晚餐时,那些魔音穿耳的谴责才消停,因为乐晗放话“再啰嗦就让你喝西北风”,季大少转而嚷嚷着要把他吃穷,对着厨师递来的菜单大笔一挥,专挑贵的点。
乐晗对此充耳不闻,只说了四个字,“照常就好。”
因为一进门看到凌逸,所以紧接着会发生什么,他也不太意外,可真当那道菜上桌,被特别放在面前,松鼠鳜鱼形态饱满、勾芡明亮,乐晗闻香识色,还是条件反射缩了缩鼻子。
满足地放下筷子,他对佣人吩咐,“让做鱼的‘大厨’出来吧。”
凌逸走出厨房,腰间还系着深色围裙,袖口挽至小臂,堆叠得一丝不苟。
他在乐晗对面站定,微微垂首,先呈菜再现身,无疑是主动认错与等待发落的姿态。
季希没看到最开始来的主厨,满头问号:“你说的大厨呢?”
乐晗:“远在天边。”
季希愣了一下,目光不确定地落在凌逸那条围裙上,系得过于规整,颇有几分滑稽,又意外和谐。
他猛地反应过来,“…凌逸?这鱼是你做的?你居然还有这手艺!乐晗你有福了啊!”
乐·再次被点·晗:……
凌逸略微赧然,轻咳一声,“季少过奖,其实目前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一道,但别的也可以学,只要…”只要少爷喜欢。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乐晗莫名就懂了。
季希也露出一脸“我懂我懂”的暧昧笑容,兴奋搓手手。
乐晗皱眉,视线落在凌逸脸上,像是为打住某人那些想象,淡声责备,“你眼睛才好一点,就能下厨了?油烟熏着不疼?”
结果此话一出,季希怪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已经对发小觉醒的某种属性颇为无奈的小少爷:……
好在不用他黑脸,季希自己就主动提出退场了。
很显然,他对这次突击考察非常满意,起先是担心那两人重逢会有隔阂,特意跟过来起个润滑作用,如今见他们氛围缓和,甚至暗流涌动,当即功成身退,留下二人世界。
乐晗没管溜得飞快的季希,任由凌逸送他出了门。
小黑猫一路叼着鱼肉跑进花园,乐晗跟过去时,它已经吃完加餐,正在花丛底下打滚儿。
暮色中,秋千静静悬挂。
乐晗移近轮椅,将自己挪到秋千上,抬腿荡了荡。
离开那个压抑的地方,玫瑰香气都是暖洋洋的,乐晗支起额头,视线懒散追着猫咪,它正跟自己的尾巴玩儿,突然肚皮一翻,看到一只蝴蝶,追上去。
蝴蝶跑了,它就嗅着那朵玫瑰,湿润的小鼻头轻蹭蕊心。
不知过去多久,夕阳下出现另一道修长的影子。
秋千已经停下,青年歪靠在长椅里,眼尾沾染橙红暮光,一小绺碎发落在眉间,跟长长的睫毛支楞在一起,又被一只白手套小心拂开。
凌逸低声道,“少爷,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回应他的是清浅的呼吸。
那只白手套于是从额头来到颈后,轻轻扶正乐晗,另一手穿过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凌逸动作很稳,但起身的刹那,乐晗似乎还是醒了一下,又仿佛出于本能,抬手环住他脖子,贴靠上来,甚至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臂膀不自觉僵紧,凌逸强忍力度,不让双手过分用力。
他侧眸,那张脸因熟睡而泛红,如同清秀白瓷上晕开艳丽的胭脂,侧压时挤出一点柔软颊肉,显得毫无防备。
凌逸气息不禁变得有些急促,自唇间流淌而出,若有似无擦过乐晗额前,听见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阿逸…烦死了…”
“……”喉结攒动,凌逸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少爷…?”
“啰嗦…”乐晗还在咕哝,“…拿开…我不要…”
凌逸哑然失笑,震荡的目光渐趋平静,只余几道温柔涟漪,它们落在乐晗眉心,像带着热意的熨斗,想将那些褶皱尽数抹平。
*
一脚踩空,乐晗心脏倏地抽搐了一下,蓦然惊醒。
他捂着满腔剧烈紊乱的心跳坐起来,沉沉吐出一口气,桌旁夜光钟闪烁着微弱的荧光,液晶屏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
看见那个数字的瞬间,又一阵压不住的腥气直冲喉咙,他捂住胸口,感觉手下皮肉发烫,正一跳一跳地痛。
又是这个梦。
从凌逸受伤那天起,这个梦天天造访,但这次清晰了许多。
尤其是最后那双被石灰吞噬的暗红眸子,和少年眼角渗出的那丝血泪,清晰到触目惊心。
伏在床沿的手用力抠紧,乐晗平复片刻,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圆月高悬,照亮他身下的沙发床。
是书房,以往他临时小憩,多数在这里。
床边一个矮凳上,放着他的手机,似乎被人专门搁置,方便供他拿取。
晚饭后被从花园抱进来时,乐晗其实是知道的,真的醒过,后来也是真的睡着。
在主宅睡不好,没想到这一觉直接快进到晚上。
掀开绒毯正要下床,动作忽然顿住,乐晗抬手碰了碰自己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环抱的触感,以及属于凌逸的气息。
明知对方是什么本性,可晾了这么久,真正恢复接触时,身体还是比意识更先放松。
习惯深入骨髓,就不大能用习惯来解释了。
书桌上,电脑有段时间没开过,表面仍被擦拭得干净。
乐晗调出之前梳理的对比图,游戏记忆碎片与现实事件形成映射,鼠标在“重生”这个被标红的疑点上停顿,直到屏幕再次熄灭,清冷月光映着他若有所思的脸。
记忆地图,确实以那双眼睛为圆点,正在逐渐清晰。
但凌逸和“重生”的关系,以及那句“喜欢的人死了”……又让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乐晗摇了摇头,轮椅刚转过一个角度,某种感应却让他蓦地抬眼,望向房门,“谁在外面?”
两秒安静后,门外传来低声回应,“少爷。”
“…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凌逸站在门口,西装被换成管家制服,乌黑头发与脸色对比鲜明,像被雨水浇湿眉目的迷途者,没来得及收拾满身仓皇,就不得已暴露在光下。
想靠近温暖,又堪堪不敢。
乐晗看着凌逸的眼睛,与梦中那双被石灰灼烧、渗出鲜血的眼睛重叠。
“大半夜不休息,在那里做什么?”
凌逸抿紧嘴唇,半晌才开口,“我做错了事,不敢请求少爷原谅,只能…”
“只能站在门外请罪?”乐晗替他说完,语气冷淡。
凌逸有些无措地低下眼,“……”
“如果我不叫你,你打算在那站到什么时候?”
“…到您出来的时候。”
乐晗笑了两声,“到我出来,看到你这副样子,兴许会心软?不追究这次的事?还是说…”他话音微顿,“就只是想等我出门,第一时间看到我?”
房间里,有那么几分钟,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凌逸一言未发,但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乐晗从他的沉默中就能读出答案。
“行了,我要回房间了。”
直至乐晗来到门口,凌逸侧身避让时,才敢上前轻轻推住轮椅。
犹豫再犹豫,试探又试探,没直接收到拒绝,凌逸安静地协助乐晗洗漱完,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在床边替他褪去拖鞋。
“不是在总部上班吗?这里离总部可不近,你还能一直待着?”
这句问得也随意,跟从前闲聊的语气甚至很相近了。
凌逸将鞋放好,壮着胆子拿手掌托住乐晗脚心,“我向董事长申请,白天在公司,晚上回来照顾您,您腿伤未愈,需要有人留意,他同意了。”
距离问题不在考虑范围内。
“你都受了伤,还要去上班,乐氏离了你是真不能转了。”
“……”
凌逸动了动嘴唇,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浑然专注在手上,太久没这样碰触过少爷的脚了,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无所谓的事情上。
手套圈握的脚踝白皙精巧,惹人怜爱,凌逸一时入迷,直到乐晗忽然俯身靠近,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还敢走神?”
呼吸靠近的一刻,凌逸手指情不自禁在突起的踝骨处按揉,仿佛要掩饰这一瞬间慌乱,却反而欲盖弥彰。
乐晗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右眼血丝像一张网,散开在酒红瞳孔深处,网罗着更危险幽暗的存在。
那里是一头野兽,因被禁锢太久,而蠢蠢欲动。
乐晗轻哼,“不过,你这铤而走险,确实奏效了,我最近…总梦见些事。”
“……”凌逸呼吸一滞。
乐晗清晰感受到指下肌肉在起伏,如同野兽缓慢张开喉舌。
“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一起遇到过危险,你这只眼睛的旧伤…是当时为了替我挡石灰,才伤到的?”
凌逸眼睫颤动着,声音沙哑而克制,“保护少爷,是我该做的。”
没承认,也没否认。
乐晗盯着他看了许久,脚踝处传来细微摩挲的触感,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将自己的脚从凌逸掌心抽出,“按理说,我该谢谢你,但你的方式,我觉得很不舒服——”
“说说吧,让我想起来那些事,然后呢?目的是什么?”
掌心骤然落空,凌逸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怅然若失地怔了怔,“……”
“说不出来吗?那就换一个问题吧,松鼠鳜鱼,是特意去学的?”
“…是。”这个问题还算好回答。
“为什么?主宅的厨师不是做得很好?”
乐晗特意提到主宅,就代表他知道那是在搬来青棠湾之前,很久以前的事。
凌逸抿了抿唇:“因为…少爷喜欢。”
“只是这样?”乐晗微微前倾,无形中施加压力,“你学这道菜的时候,还不是我的管家吧?我的喜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费心?”
这一问,彻底切断了“职责所在”这条退路。
“又答不上来了?那你手上因为做鱼而受伤,为什么不直接承认,还要用伤上加伤的方式来掩盖?”
“我…”
“依旧是苦肉计?还是别的什么…”
好不容易寻回的那点亲密被夺走,本就失去安全感,再加上这接连不断的进攻,让凌逸勉强维持的镇定,隐隐浮现裂痕。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话题正被引向一个极度危险的方向,刚唤了一声“少爷”,乐晗却没给他继续隐藏的机会。
那根挑着他下巴的手指,与拇指并拢,捏住他,也让他的眼睛无所遁形。
“凌逸,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65章 惩与尝
凌逸死死咬住牙根,到尝出血腥味,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乐晗看着他,他知道凌逸擅伪装,却也没想到,直至现在,他的神色都没有出现太大纰漏,若非那双眼睛受了伤,他恐怕都不能保证,自己在这场近距离对峙中,能取得如此压倒性的优势。
进攻看似进入尾声,却远没结束,“我记得,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他还不在了?”
凌逸:“……”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乐晗声音像绵里藏针,“如果你说,你另外心有所属,那么以后…”
“不是那个意思…”凌逸终于艰难出声。
“哪个意思?是你并没有喜欢我,对我就像小时候那样,还是说…你喜欢的人其实还在?”
乐晗步步紧逼,凌逸被迫与他视线相对,喉咙干涩,不住下咽。
只有一次机会,他绝不能昧心地说出“只想和少爷维持纯洁的竹马关系”,那会彻底断送他的未来,可他也同样无法解释那个“不在了”的真正含义。
“因为…不想让少爷发觉…”
“不想让我发觉?就当着我的面说谎?”乐晗冷笑。
任何道歉的话在此时都显得太过苍白,凌逸说不出。
“那你所谓的,你身边的人都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我一直喜欢一个人,”凌逸声音干涩,“但不知道是谁。”
乐晗看着凌逸不住颤抖的睫毛,“我的那些情书,你拿去后做了什么?”
凌逸抿紧嘴唇,却在乐晗加重力道时不得不抬头。
“你不是都收着,还问我要不要看?”乐晗指尖掐住的那截下巴,皮肤周围都开始发白,“现在我想看了,你反而不敢?”
等待几秒后,他微微眯起眼,“我刚刚就已经警告过——”
“少爷!”凌逸眼中闪过罕见的恐慌,“我…我在情书上都写了字。”
“写字?”
“是…”凌逸神色局促不安,“我写了…少爷是我的…”
他用力咬了咬唇,认命般垂下一点睫毛,“是我的,别人抢不走…”
一阵微妙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乐晗神色变了变,看似冰凉的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略微直起身,拉开距离,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样说来,你从一开始就在说谎,用这种方式降低我的戒心,让我以为你不会起歪心思,从而放任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
确实是个完美烟雾弹,乐晗最初正是因为秋千上那次谈心,没能将那个暗恋者与凌逸联系在一起。
“所以,你承认对我有不该有的想法了?”
凌逸浑身僵硬,“不该有”三个字像冰锥刺进心脏。
乐晗终于撤回手,松开钳制,“你走吧。”
“少爷!”凌逸脱口唤道,嗓音有些打战。
但乐晗只是冷淡地看他,单单一个眼神,就让凌逸浑身的血液都要凉透了。
身体不受控制前倾,手掌想要搭上那双膝盖,却终究只敢紧握成拳,抵在轮椅边缘。
“少爷您…不要我了吗?”
明明就说过,要我的。
“你既然听过关于我的那些传言,就该知道我的规矩。”
窝边草是禁区。
而他,注定要离开乐家。
这一点,凌逸比谁都清楚。
“你回乐家去吧,不用再过来了…”
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后,乐晗再说了什么,凌逸已经听不清。
莫可名状的汹涌绝望扼住他命门,肺里空气仿佛被抽干,在令世界静寂的窒息中,耳边却幻觉般听见滂沱的雨声。
陈年旧伤如有所感,眼睛传来尖锐刺痛。
凌逸疼出了一头冷汗,连保持睁着眼都很困难。
可他不敢闭眼,因为只要闭上眼,眼前人影就像要彻底消失,然后意识告诉他——少爷知道了他的心思,不要他了!
后来,连雨声也听不见,耳中只剩血液奔涌的轰鸣,努力睁眼也无济于事,只剩一片彻骨寒凉的模糊。
他缓缓垂下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
原来,仅仅是“喜欢”这个秘密,就已经让少爷无法容忍,要将他彻底驱逐了吗?
那如果……如果让少爷知道他内心深处那些更扭曲、更不堪的妄念……
那些阴暗的、想要的渴望,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丑陋可怖的鬼婴,被伤到时也会涌出漆黑但温热的血,再化作炼狱之火焚烧他的理智。
凌逸几乎快要发狂。
手指关节攥得咯吱作响,每个骨头缝都在疼,疼得他仿佛又回到那些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的日夜。
“少爷,我…”他强忍着逼出声音,“我可以…”
他想说,他可以把自己连根刨起,只种在名为少爷的花盆里,不需要土壤,不需要雨水,只要他每天能看他一眼,那就是唯一的光。
没有少爷,凌逸根本活不下去。
可他不敢说,只怕说了,就更加要失去他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乐晗看着凌逸惨白的脸,眼中筑起的冰冷化开一些,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你一定想留下来,也不是完全不行。”
凌逸猛地抬头,黯淡眼眸重新燃起微光,只一点点,却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挣扎着换完一口气,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但是,你已经犯了错,如果我什么都不做…”
“无论什么惩罚我都接受!”凌逸直起身,手指克制地握着轮椅扶手,不敢靠得太近却也不敢松手。
“惩罚?”乐晗轻轻重复这个词,“那你觉得,怎样的惩罚才配得上你那些…心思?”
凌逸嘴唇被咬得泛紫,嗫嚅着,没能发出声音。
“那就从现在起,未经允许不准进入主卧室,无论在哪里,都要保持三米距离。”
这是要将他从最亲密的位置推开,变成一个有距离的外人。
凌逸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是。”
总归仍在少爷身边。
“还有,”乐晗视线落在他依然跪着的姿态上,“既然你这么喜欢跪着,以后在我面前,就都跪着说话。”
这不是体罚,而是一种确认,确认主仆分界,确认越界后必须付出的尊严代价。
凌逸却没有丝毫犹豫,“遵命。”
这对他而言,甘之如饴。
乐晗不动声色打量他眼底的暗色,经过这一番“剖白”,那里面能读出来的东西倒是多了,恐怕这人每次这样跪在他面前,脑子里都在想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刚刚还被捉在掌心的脚趾莫名羞耻地蜷缩了一下,可恨他居然今天才发现。
“最后…”乐晗俯身,凌逸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那道呼吸掠过脸颊。
带着暖意的气息停在耳后,有那么两秒时间,不靠近,不远离,让人心猿意马的暧昧里,传出的,却是危险讯号,“别再让我发现你耍任何小心思,否则…下次就不是三米距离这么简单了。”
说完,乐晗操控轮椅转向床边,“现在,出去。”
“……”凌逸维持半跪,被触碰过的皮肤像用烙铁烫过,连带那双眼睛,也红得发热。
如同岩浆搅动,蒸发带走水分,也同时带走压抑、痛楚,剩下名为“顺从”的固形物,越来越粘稠,也越来越狂热。
他缓缓起身,保持恭敬姿态退出房间,带上门。
走廊里,皮鞋轻踏地毯,凌逸脚步显得有些虚浮,他一边难耐地松解领结,一边抚触正在不住下咽的喉结,那种兴奋破闸而出,快要压抑不住。
恨不得立刻将自己锁进那个可以释放所有的房间,将身体里那些肮脏的东西尽数宣泄。
少爷知道他喜欢他了!可他竟然没有不要他,甚至还愿意…亲自管教他。
这代表什么?
门内,乐晗听着那道脚步声渐远,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才刚开始就已效果显著,至少让他看到,除了装模作样,也有别的一面呢。
可当真是头野兽,这样欲求不满,放出来必定要伤人的。
究竟该从哪里开始……管教呢?
*
【Sadan游戏世界·蔚蓝之海】
[任务:深海巨兽暴风救援]
地点:地球联合防卫阵线,VI号虫洞海域
环境:极端恶劣天气台风级暴风雨,巨浪,水下能见度极低
目标:救援因设备故障及巨浪冲击而失控搁浅的科考船,确保核心成员及研究数据安全撤离。
警告:该海域近期能量读数异常,有未经识别的巨型生物信号出没,请所有单位保持最高警戒。
“这是未知文明的失败产物,它被囚禁已久,残暴异常,请务必小心!”
暴雨倒灌,砸在凤凰弑令的赤金装甲上,下方墨黑海面掀起巨浪,拍打中央那艘科考船。
Predawn:“凤凰弑令已抵达任务空域,星盟各小队,按计划执行。”
[星盟-指挥频道]
粉零件:收到!第一、二小队展开能量护盾,覆盖科考船左舷!第三小队准备牵引光束,稳定船体!第四小队水下警戒,注意异常波动!
十二台机甲从凤凰弑令后方散开,迅速组成防御阵型,能量护盾在目标周围展开,抵挡浪涛。
【警告!检测到超大型生命体高速上浮!识别代码:骨盾魷。】
Predawn:“船只侧翼!”
海面有什么东西破浪而出,即将缠上科考船桅杆时,被凤凰弑令一脚踹开。
粉零件:“哥,检测到多个目标在接近!”
“是BOSS幼体,它们想包围科考船,所有队员守住防线,一只幼体都不准放过去。”
“明白!”
凤凰弑令推进器全开,如同火鸟,却并非冲天而起,而是一头撞进深渊海底。
声音在水泡汩汩中漫开,潜藏在水底的漆黑幽影朝它追来。
“小家伙,你这速度有点慢啊。”
下方海面霍然向上隆起,一条粗壮无比、覆满吸盘和骨刺的恐怖触手,如同深渊巨蟒,带着万吨海水狠狠抽下。
触腕一击落空,重重砸回海面!
凤凰弑令双臂舒展,六段刃链爪瞬间弹出,机体引擎爆鸣,进入战备状态。
“任务变更,BOSS在水下,我去吸引注意,你们掩护船只撤离。”
又一条触手迅捷如鞭,再次抽来。
凤凰弑令瞬间偏转,机身冲开海浪,但那些吸盘产生真空涡流,还是让机甲猛地一滞。
链爪刃光嗡然作响,对着呼啸而过的触手根部狠狠斩落,墨蓝色血液喷涌而出,染黑整片海域。
七条巨大暗影陡然破开海面,从四面八方绞来,布下天罗地网。
【超载模式启动!】
【警告!检测到海底高压环境,机体结构可能无法承受过载G力!】
“执行!”
赤金装甲迸发光芒,通身灼亮,仿佛一头燃烧火凤,冲向两道触手。
腐蚀浊液擦着脚底掠过,舞动的触手因目标加速变向,剧烈碰撞,吸盘绞合,发出要把什么碾碎的骨骼挤压声。
骨盾魷大招落空,凤凰弑令也付出了代价。
超负荷机动让装甲表面出现裂纹,乐晗无视警报,没有丝毫犹豫,再次俯冲而下,空诡高速切割,六根锁链弹射而出,宛如在凤凰弑令身后张开三对翅膀。
Predawn:“目标情况?”
粉零件:“护盾能量78%!正在稳定船体!这些幼体真是难缠…”
凤凰弑令一个惊险滑退,避开骨盾魷撕咬,反手将切割刃狠刺入怪兽复眼间的软体组织,六根锁链紧跟着激射而出,缠上怪兽主体与触手根部,猛地拽直。
液压系统全功率运转,六道锁链在极限拉力下绷如钢筋,凤凰弑令以自身为锚点,硬生生拖住这头深海巨兽,将它一寸一寸带离那片危险海域。
触手疯狂拍打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却无法挣脱这钢铁束缚。
“距离差不多了…”
就在拉力即将到顶时,凤凰弑令胸前的装甲板层层滑开,露出内部武器端口。
三枚鱼雷铿然就位,射向那片能量异常区域。
这种八爪生物拥有超高智慧,似乎感受到威胁,庞大身体开始急速下潜,触手回防,成功拦截并提前引爆两枚鱼雷。
爆炸激起两个巨大漩涡,但第三枚鱼雷,却穿透水幕,扎入它即将被海平面吞没的头颅部位!
雷音自水下传来,整个大海沉闷一震,深浓血液和破碎组织随同白沫纷纷涌上。
那些怪兽幼体受鱼雷能量干扰,部分被当场撕裂。
Predawn:“星盟全体,快速撤离!”
“收到!所有单位执行护卫协议,为科考船清出航道!”
数台机甲引擎全开,围护目标,肩炮齐齐开火,点射仍在靠近的残余幼体。
“航道已净空,科考船加速!”
“已脱离危险区域!全员安全,目标物品完好!”
粉零件兴奋的报告声刚落,却没见凤凰弑令一起回来,远远只看见那台赤金色机甲悬停在渐息的风暴中。
任务并没结束,BOSS还活着。
下一刻,几条残破的暗红触手蜿蜒复生,泡沫翻涌下,八爪鱼形态本体舒张,两只流淌着黑色粘液的复眼,完全显露。
海浪溅起的水花让战场模糊不清。
只看到那道赤金色的光,在暴风雨中时隐时现,墨蓝色血液几乎将那片海域染透,巨兽嘶鸣与刀刃切割、钢铁被重击的声音交织。
乐晗操作已臻至化境,凤凰弑令机甲残破,却仿佛拥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反扑,并予以一次比一次更加凶狠的反击。
【警告!右腿液压系统泄漏!】
【左臂装甲完整性35%!】
机体不断传来损伤报告,最后一次连续变向后,怪兽喷射的腐蚀液全部落空,机甲双臂将最后两条触手连根扯断。
赤金色火凤的金属双眸,凝视垂死挣扎的巨兽。
明明只需简单一击就能彻底结束战斗,却在这时,发生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故!
凤凰弑令竟莫名出现0.1秒延迟,骨盾魷复眼骨碌碌旋转,一条从主触手中伸出的纤细支触,悄然缠住机甲受损的左腿关节。
哗啦!整台机体被猛拽入海底。
怪兽像一块甩不开的黏连组织,覆盖在驾驶舱舷窗表面。
视野被吞噬,漆黑与水下的沉寂一起,瞬间涌向整个画面。
直播弹幕一片惊呼。
数据警报提示,深度正在急遽增加。
水下100米…200米…500米……
“凌逸!”
驾驶舱内陡然传出的那两个字,宛如一记重锤砸向这片沉默深海。
时间凝固。空间撕裂。
笔挺军服暗纹流转,半副符文面具遮住那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
而那双暗金色眼瞳,依稀还残留着没得及掩饰的慌乱。
他看了一眼被怪兽肢体覆盖的驾驶舱,随即转身,单手凌空一握——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就在五指收拢的瞬间,那庞大无比的、不可一世的深海巨兽,就像是被从世界底层逻辑中直接删除的数据,由最基础的粒子层面开始,无声无息、彻底湮灭。
风雨重新开始呼啸,时间恢复流动。
直播弹幕也出现在屏幕上:
[斐尔第二次放大招!]
[又是为n神,我猛磕!]
[等等,不对吧?n神刚才叫的谁?]
乐晗这才想起直播没关,面不改色解释:“是[01],我们之间的行动代号。”
斐尔背对机甲,军服下脊背绷得笔直,他轻落在凤凰弑令肩膀,单膝微曲,右手按心,行了一个契约礼。
“…主人,危机解除,请您下次…务必不要再行此险招。”
乐晗静静注视那个身影,没有回应对方劝诫。
他意味不明笑了笑。
直接拆穿?确实无趣,既然对方想隐瞒,他就逼他不得不主动现身。
“进驾驶舱来,开双人操作,帮我把剩下的日常清了。”
“好的,主人。”
直播瞬间沸腾,刚刚[01]的小插曲无人在意,这种撒狗粮的双人操作最受粉丝欢迎,引起弹幕一片尖叫。
任务圆满结束,直播间才彻底关闭。
乐晗抚了抚胸口,故作惊魂未定,“刚才那只八爪鱼真挺难缠的…不过…”他抬眼,“我叫的是凌逸,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斐尔松开操作杆,“只要您遇险,无论呼唤谁,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他低垂眼睫,神态镇定。
乐晗眉梢微挑,“我叫他,你不吃醋?”
“吃。”斐尔回答快得不假思索,“我现在就在吃醋。”
“哦~听出来了。”乐晗诚恳点头。
斐尔沉默两秒,反问,“倒是主人,为什么要在那种关头…突然叫他?”
这回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试探。
乐晗单手支着脑袋,“也没什么,习惯了有事都叫他,一时口快就叫错了。”他观察对方反应,慢悠悠补充,“不过嘛,他最近惹我生气,我正打算好好惩罚来着。”
“…原来如此,”斐尔沉下声音,“惹主人生气,理应受罚。”
乐晗轻笑,“可不嘛,要不怎么能学乖?”
还装呢,他在心里直笑。
乐晗从驾驶位站起身,斐尔也立即起身,躬身往后退了一步。
“是他惹我生气,”乐晗歪头看他,语气玩味,“你退什么?”
斐尔:“……”
“坐回去。”
“是,主人。”斐尔依言坐回原位,姿态异常端正。
乐晗走到他面前,俯身撑在扶手两侧,将人困在座椅里,近距离端详那张被面具覆盖的脸,下颌线锋利流畅,正随着他的靠近微微绷紧。
忽然,像是执行了某个特殊交互指令,系统发出一声专属提示音。
下一秒,乐晗自然地跨坐在那两条大长腿上。
“这游戏…互动动作可真是丰富。”
斐尔:“……”
他穿着规整的军礼服,乐晗则是紧身作战服,这样的姿势,让对方腿上那条来历特殊的腿环,紧紧箍着大腿根部,连低头看一眼都显得格外羞耻。
面具后的眼睛不由自主躲闪,男人强行压抑呼吸节奏,身体愈发贴向驾驶位座靠。
传感器位于头部,脖子以下当然不会有任何感觉,但乐晗却能猜到,某人的两条腿现在该僵硬到什么程度。
“对不起啊宝贝…”他单手搭在斐尔肩膀,另一手环住他脖子,不怀好意凑近他耳边,“这段时间遇到些不痛快,冷落了你。”
细白指尖划过军装金色的绶带,“所以…补偿你一下。”
斐尔侧过脸,耳根泛红,乐晗笑他:“我们什么姿势没试过,你不会是在害羞吧?还是因为…我叫你‘宝贝’?先前不是也叫过?”
“哦我知道了…是因为这个地方?这里是凤凰弑令的…”
那两片嘴唇几乎吻上对方,“不如今晚的…就设定成这样,在驾驶舱里…”
“主人…”斐尔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他的手情不自禁,刚要按上那截腰肢,却被突然躲开。
“好了,不逗你了。”乐晗笑着站起身,位置却没变,依旧跨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其实有件礼物想送你。”
他执起斐尔的手,引导那修长的手指,直至它们碰到那截腿环。
皮革内侧,有两处闪着幽光的痕迹,是F.R两个字母。
“猜猜看?”乐晗带着他指尖在那处轻轻摩挲,“小心点,这么细的一根带子,稍微差错一些…摸到的就不是礼物,而是别的了。”
膝盖若有似无擦过腰侧。
斐尔呼吸明显加快,如果是现实里,恐怕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受到他急遽升高的体温。
乐晗满意地欣赏着他的反应,“猜到了吗?我为你准备的…特别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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