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天一早, 沈蒲蘅按往常的时间醒过来。昨晚闹到太晚,起身时脑子还昏沉沉的,上厕所、刷牙, 一切都和平时没两样。直到洗脸时,脸颊触到一丝冰凉的异物感,她冲掉脸上的洗面奶泡沫, 抬手一看。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个戒指, 那个她买了就没怎么戴过的对戒。
沈蒲蘅穿着睡衣出去找他,他一边煎蛋一边很坦然回她:“戴着, 少些麻烦。”
沈蒲蘅愣了愣:“你不是不生气吗?”
他淡定铲起锅里的煎蛋, 放过碟子里, 然后端着碟子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轻咬了下她的唇。
“我是不生气,但不代表我不介意。”
“帮你请好假了,今天去买喜糖。”
沈蒲蘅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就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她回过神,他连请师兄师姐吃饭的事都定好了。饭一吃, 喜糖一送, 她还没去医院上班,同学来八卦的消息就来了。她转头看他, 他却一脸云淡风轻。
“霸道!”
他不应她的话,反问:“想什么时候办婚礼?”
婚礼不止是两个人,还是两个家庭的事。而他和她,都只有自己了。沈蒲蘅自己倒没什么, 但不想让他到时候在婚礼被人问:“父母呢?”
“婚礼就不办了吧。”
第二天再去医院,沈蒲蘅提着喜糖去的。刚进科室,还没说话呢, 就被围住了。
“怪不得前几天天天收到花,原来是新婚甜蜜啊。”
提到这,沈蒲蘅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护士台上看,看到那没有又多出一束花,这才松口气。顶着科室里人的调侃,她红着脸把喜糖发完,又好说歹说,才总算摆脱了众人的打趣,安下心来工作。
沈蒲蘅发喜糖,陈青野自然也是要发,不仅发了喜糖,还发了红包。办公室里热热闹闹,李南秋凑在他身边,笑着调侃:“哟,这是弟妹终于肯给你名分了?”
陈青野没理他,李南秋自顾自慢悠悠往下说:“结婚了,也该有套新房,我新房楼下刚好有套房子要卖,要不要考虑下?以后咱们当邻居。”
陈青野这才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邻居?你确定?”
李南秋一看他那副死德行,就知道是在嘲笑自己。“怎么?我的房子,还非得娶了老婆才能住进去?”
陈青野没理他,李南秋又追道:“兜里多了那么多钱,不买房放着干嘛?”
打磨了三年多的首款无人机发布后,两年间,陈青野带团队又出了几款机型。从小型到中型,覆盖的应用场景极广。李南秋主负责营销,短短时间,不仅迅速抢占了国内市场,海外市场的拓展也已提上日程。随着媒体采访报道的增多和宣传力度的加大,李南秋现在走出去也能被称为科技新贵了。
钱多钱少,对李南秋的生活影响并不大。因为他原本过的就是顶富人的生活。开这个公司,他也只是想争口气,证明自己而已。
但是陈青野不同,他现在住的房子还是贷款买的。说实话,在李南秋看来,那房子又小又旧又破。赚了钱,就应该赶紧换了得了。
陈青野依旧没回他,盯着电脑屏幕沉默了会儿,忽然说:“我下午和赵鹏去趟公安。”
提到公安,李南秋原还有的闲情逸致瞬间消散。
生意越好,麻烦往往也越多。这几年无人机市场扩张得太快,应用场景越来越广,可配套的法规和反制设备却没跟上。他们公司作为目前国内无人机市场的头部企业,被约谈是常有的事。而陈青野作为研发负责人,在车祸后出院不久,更是被收编作为顾问,开始为军方提供技术支持。
为国家做贡献,这是义务。配合国家推动法制,也是责任。因此,这一年,对于陈青野隔三差五外出,李南秋早已经习惯了。
陈青野走后,李南秋也收了心,埋头批起文件。等他再次抬起头时,窗外天都黑了。他揉着后颈转了转,刚转到一半,就瞥见陈青野不知何时站在了办公室门口,吓了他一跳。
“你鬼啊?”
陈青野没说话,推门进来,反手锁上门后,又把所有百叶帘一一拉严。李南秋见他这阵仗,也察觉出不对劲,收敛了玩笑语气:“出什么事了?”
陈青野沉默着拿着平板走到他面前。李南秋垂头一看,是一张图片,一张他们公司无人机的图片。
“有什么问题吗?”
“云缅边警巡防,在山里发现的……”
李南秋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机身上装载了毒……”
*
在医院忙忙碌碌一天,沈蒲蘅忙到天黑透才拿到手机。一打开,就发现他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平时晚上,他如果要加班,不来接她,都是发一条信息。如果他来接她,都是打一个电话,如果她没接,他也就不再打了就在楼下等着她。这是他们之间长久的默契,像这种打好几个电话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沈蒲蘅心底不由紧张,急忙给他打回去。电话很快被接起,沈蒲蘅匆匆开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他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并没什么异样。沈蒲蘅松口气。
“接下来几天得在公司加班,不回去了。你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晚点让赵鹏去拿。”
沈蒲蘅:“我给你送过去吧。你吃晚饭了吗?”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沈蒲蘅摸了摸迎上来的麦冬后就开始给他收拾衣服。
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他昨天从闻城刚回来,行李箱都还没开。拉开拉链,里面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没有。他总说她有洁癖,其实自己比谁都爱干净。
寻常情侣会为家务争执的事,在他们这儿却不存在,两人都是随手就把事情做了。
他在家养伤的时候,也是麦冬最活泼的时候,看麦冬每天在家里活蹦乱跳,他就起了恶趣心。沈蒲蘅从学校回来,就看到麦冬屁股后面挂了个小架子,架子拖了一条抹布,小麦冬跑到哪,那抹布就跟到哪。小麦冬不懂,还觉得好玩,跑得更起劲了。而他,在一旁坏笑。这也是沈蒲蘅少有的看到他幼稚的时候。
收回思绪,沈蒲蘅重新拿了几件他常穿的衣服叠好装进箱子,转身进了厨房。
他一忙起来,就经常忘了吃饭。刚刚电话里他虽然说吃了,可沈蒲蘅却也不信。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翻涌,沈蒲蘅从冰箱里拿出饺子正打算下锅呢。门铃响了。沈蒲蘅下意识以为是他回来了,开心了一瞬。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他回来怎么会摁门铃。
走到门边,看了一眼门显,沈蒲蘅打开门。
“赵鹏,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赵鹏哈着白气:“大嫂,老大让我来拿衣服。”
“进来等吧,我还没收拾好,正好在煮饺子,你先吃一碗。等我一会。”
赵鹏当然是拒绝,但沈蒲蘅坚持。
等着赵鹏把饺子吃了,沈蒲蘅才把早早收拾好的行李箱连同装了饺子的保温壶给他。
“麻烦你,记得提醒他吃饭。”
赵鹏走了,沈蒲蘅也没有去问他,怎么出尔反尔又让赵鹏来了。只是给他发了消息:【记得把饺子吃了。】
日子一天天过,城市里的年味越来越浓。科室里的医生、护士,连病房里的病人都少了几分紧绷,多了些松弛。同学打趣着问她新年打算怎么和新婚老公过,沈蒲蘅只是笑笑:“就在家里过。”
早早下班,沈蒲蘅走出大楼,看着茫茫雪地,突然想起那天她跑着去抱他,他们在雪地里相拥的场景。
她打了他的电话。
“我能去你公司找你吗?”
半年前,他们公司刚搬了新地址。一共两层楼,研发单独占了一层。而沈蒲蘅这也是头一回来。
灯火通明的办公区,角落里摆满了行军床,有的上面还有人躺着在休息。沈蒲蘅把带来的点心交给赵鹏才轻声问:“他在哪呢?”
赵鹏指了指角落里的办公室。沈蒲蘅轻手轻脚走近,又轻轻推门。
不算大的办公室里,灯光半暗,只办公桌上亮着一盏。办公桌后没有人,沈蒲蘅是探进半个身子才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他。
他身形颀长,沙发本就不大,手脚根本没处安放,那姿势,一看就不舒服,可他睡得很沉。茶几上堆着一叠文件,笔记本电脑还亮着。沈蒲蘅走近看,屏幕上满是她看不懂的代码。轻手轻脚拿起电脑,在办公桌旁找到电源插上,沈蒲蘅才走回沙发前蹲下。
睡着的他闭着眼,少了平日里眼神的犀利,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她抬起手,指尖悬在他脸颊上方,没碰到,只是隔着空气,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七年,从十八到二十五。
本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他却总带着超乎年龄的沉寂。
这张脸,她看了七年,始终都是淡然的。他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她没见他怒过,也没见他气过,更没见他怕过。
教授,还有师兄师姐都夸他年纪轻轻能抗事。沈蒲蘅却只希望,他能放松些。
*
陈青野醒来,睁眼瞬间就察觉茶几上的电脑不见了。他眼神一凛,猛地坐起身,扫了一圈才在办公桌上看到电脑。迈腿走近一看,屏幕还停留在之前的页面。他收回目光,眉头微蹙,迈步走出办公室。
原本安静的办公区,此时格外热闹。而本各干各事,各自忙碌的团队成员,围成一团。而热闹中心,正是他已经几天没见到的纤细身影。
眼底冷冽化开,紧绷了几天的脸,也浮起了淡淡笑意。
迈着长腿走近,他才看清是什么让他累了几天的团队成员突然来了精神。她居然支了下张桌子在给他们把脉。
陈青野走近还没有说话,她就发现了他,抬了看他时,先是露出笑,后轻声开口嗔他:“黑心资本家。”
五个字,没头没脑。
还是胆子大的团队成员给他解了惑。
“老大,大嫂这是心疼我们呢。心疼我们被你当驴使呢。”
话落,四周笑声起。
加了几天班,团队成员都没了精气神。办公区越来越沉寂,说话声都少了,更别提这样的哄笑声了。
陈青野立在原地,噙着笑回视她:“所以,沈医生……有没有法子治治这群驴。”
沈蒲蘅自然是有法子的。
她不急不慢,给每一个人把了脉,记了名字然后开了方。
她沉心诊脉,陈青野也定了超贵的夜宵。夜宵到的时候,原本安安静静的办公区,瞬间热闹的和过年一样。而沈蒲蘅也在这时中断了诊脉,被他拉着去他办公室坐下。
“累不累?”
沈蒲蘅摇头,比起他,她这算什么累。
“我刚不是故意说你黑心的。”
他团队里的人,身体确实都不太好。时常加班,多多少少都有问题。她那么说,也只是想缓缓气氛。她说,总比别人说要好。
陈青野揉揉她的头:“我知道。想吃什么?粥还是寿司?”
他让人送了很多,沈蒲蘅吃过晚饭其实并不饿,但还是陪着他吃了一点,更多的时候是在看着他吃。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还能放假吗?”
陈青野身体一顿,摇了摇头。沈蒲蘅也并不失落,而是笑了笑。
“我给他们都开了方子,明天去配药。喝药只是其一,配些药膳更好。我马上放假了,也没什么事。我就每天做些药膳送来,顺便陪陪你。”
陈青野掀起眼帘:“顺便陪我?”
沈蒲蘅捂嘴笑笑:“说错了,主要陪你。”
第42章
沈蒲蘅没在医院按方抓药。而是下班后, 去了一个师兄家开的医馆。中医院现在都是机器熬药,只有外头一些医馆还坚持人工煎药,现熬现喝, 虽不易保存,却能最大程度锁住药效。其实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她在家里就能熬, 人多, 她也只能去医馆了。
沈蒲蘅带着药方,拎着十来个保温壶去的, 壶身上还仔细贴好了对应的名字。
“冯伯伯, 又来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 你这是照顾我生意来了。虽说你是那臭小子的师妹,但我可不打折哦。”
沈蒲蘅笑笑点头。
等药的时候,她拍了一张熬药的照片给他。让他记得提醒团队里的人吃饭。吃了饭,她再把药送去, 刚刚好。
很快,他来了电话, 问她在哪?沈蒲蘅也如实说了。没说几句, 他就挂了电话,沈蒲蘅也没细想, 坐在医馆里安静等着。
不过半小时,医馆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沈蒲蘅探头一看,一辆越野车正停在门口,她刚想出声提醒这儿不好停车, 就看到赵鹏从车上下来,笑着朝她走来。
走到近前,赵鹏就把手里的车钥匙递给她。“大嫂, 老大让我给你的。”
说完,赵鹏也不等她反应,就说着有事要急着走,一溜烟跑了。把车和车钥匙就这么留给了她。
回过神的沈蒲蘅赶紧给陈青野打电话,他轻描淡写:“新年礼物。”
他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对沈蒲蘅而言,他做过最浪漫的事,就是买下外公的房,还有领证前一晚,他做的那一切。
平时,他情话不说,礼物和花更是送的少。对此,沈蒲蘅也不觉着有什么,因为她也没什么物欲,礼物什么的,她也不在意。
谁又知道,他难得送个礼,会直接送个车。
沈蒲蘅低头看车钥匙上的车标,她平时虽然不关注车,却也知道很贵。而且,比他现在自己开的那辆,贵很多。
“家里有车了,你花这个钱做什么?”
“那车我要用。而且,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带着那么多保温壶,来来回回天天都打车吗?”
沈蒲蘅一时语塞,刚想说“那也不用买这么贵的”,外头突然传来一句“谁的车啊?怎么停在这儿!”。她心里一慌,也顾不上继续打电话,攥着车钥匙就往外跑,急着去挪车。
*
有了车,确实方便太多。她不必带着十几个保温壶,狼狈地站在路边等车。医馆的学徒帮着把装药的保温壶搬上车,末了还绕着车身转了一圈:“这前后保险杠改装过吧,一看就抗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蒲蘅沉默了下,才上车。
小心翼翼上路,到了他公司楼下,又在车里坐了一会沈蒲蘅才给他打了电话。“我到楼下了,你让赵鹏下来,帮我一起拎上去吧。”
挂完电话,沈蒲蘅就在车里等着。没一会就来了人,不过不是赵鹏,而是他自己。沈蒲蘅弯起嘴角,下了车。
“你怎么自己下来了。”
“接你。”
保温壶分装在两个箱子里,沈蒲蘅本想自己拎一个,陈青野却不让她沾手,单手拎起两个箱子就往楼上走。
一路上楼,刚进办公室,沈蒲蘅就收到了热烈的欢迎。有人喊“大嫂”,有人递温水,还有人忙着搬椅子。沈蒲蘅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大嫂,你其实把方子给我们,我们到时候自己去熬就好了。”
沈蒲蘅也没有客套,而是以一个从医人的角度,严肃回:“说是到时候,实际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身体这种事,不能拖。”
沈蒲蘅平日里看着温温柔柔,一旦板起脸、拿出医生的架势,倒真有几分唬人。好在没一会儿,她的神色又柔了下来:“药还烫,你们慢慢喝。可能会有点苦,忍一忍就好。我带了些话梅,喝完可以含一颗压一压,你们分着吃吧。”
很快,办公区里每人手里都多了个保温壶,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轻轻弥漫。陈青野看着团队成员龇牙咧嘴喝药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送了几天药,过年前一天,沈蒲蘅放了假。她特地起了大早,一边打扫家里,一边给他打电话。
“明天就是过年了,确定得留在公司了吗?”
“嗯。”
他话语简短,这次的突然加班,他至今都没有解释太多。沈蒲蘅每天去他公司送药,虽然他看似轻松,可实际,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团队成员都挺紧绷的。沈蒲蘅也能感受到,他这次要忙的事不简单也不轻松。
“那明天年夜饭,就吃火锅怎么样。”
“嗯,你不用准备。我让赵鹏订。你来就行了,把麦冬也带过来吧。”
他说不用准备,可沈蒲蘅还是去了超市。采购了一些零食坚果和水果,收银的时候,看到收银台边上的红包,她也顺手拿了几个。
第二天,沈蒲蘅依旧起得很早。她先去给教授夫妇送了陈青野特地准备的年礼,直到傍晚,才带着麦冬往他公司赶。
大过年的,又恰逢饭点,路上的车本就少,到了办公楼聚集的区域,更是空旷。沈蒲蘅像个逆行者,从满是年味的温暖小家,一头扎进了冷寂的钢铁森林里。
好在,办公室里的热闹很快驱散了这份冷清。
电梯门一开,陈青野就站在外面,他身后的办公区里,喧闹声此起彼伏。
“怎么现在才来?”
他走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沈蒲蘅笑了笑:“我怕来早了,吵到你们休息。”
大概是夜里更安静,更容易集中精神。这几天过来,她发现他们似乎更习惯夜里工作、白天补眠。
“他们早早就开始闹腾了。”
确实很闹腾,都是年轻人,虽然得加班,不能回家过年,却丝毫没有浇灭他们对于过年的兴致。沈蒲蘅进去的时候,办公桌已经被拼成了大桌,火锅食材和火锅锅底还有锅都已经送到了。新年装饰更是没少。
沈蒲蘅侧头看他:“什么时候买的,昨天还没有呢?”
陈青野牵着她往办公室走。
“李南秋让行政买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声音:“老大,大嫂,等等。”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一个年轻男孩子笑着跑过来:“老大,大嫂,为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要不把这只可爱的小狗狗留给我们吧?”
沈蒲蘅没反对:“它叫麦冬。”
没了麦冬,确实没人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沈蒲蘅刚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就被他抱坐在沙发上亲了又亲。亲完,他埋首窝在她颈窝里,哑着声音道:“还是得赚钱。”
沈蒲蘅本就被亲的晕乎乎,听了这话更是迷茫:“嗯?”
“弄个有休息室的办公室,隔音的那种。”
沈蒲蘅的脸瞬间红透,伸手想去掐他,手腕却被他在半空截住,反扣着按在她后腰上。“不想我?”
这几天天天见,沈蒲蘅当然知道他说的想非彼想。沈蒲蘅也老实,实话话说:“想。”
一个字,让她再次被吻得喘不过气。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外面传来“老大、大嫂,吃饭啦”的喊声,她才得了喘息。
沈蒲蘅迷离着眼,乱着发,推搡他:“该出去了。”
近在沈蒲蘅眼前的喉结滚了滚。
“让我缓缓。”
抵着她的存在,那么明显,沈蒲蘅不敢动,也没法忽视。直到他的粗喘渐渐平稳,她才轻轻挪了挪屁股。他的手掌还扣在她腰上,她也挪不远,只刚好能碰到放在一旁的帆布包。
用了两年的帆布包,此刻鼓鼓囊囊的。陈青野搂着她,看着她专注地在包里翻找,最后掏出两叠钱:一叠是崭新的百元钞,另一叠是崭新的零钱。
“今天过年,我取了点钱。不算多。把这些包起来,一会儿你发给大家,也算是心意。”她说着,又从包底摸出两叠红包。
看着那鲜艳的红包和崭新的钱,陈青野的眸色沉了沉:“年终已经发过了,今天我和李南秋也在群里发了红包。”
“那不一样。”沈蒲蘅摇摇头,语气认真,“他们年纪都不大,没能回家过年,连家里的红包都拿不到。这钱不多,至少能让他们开心开心。”
每次说起这种传统的事,她总会不自觉带出点老气横秋的调子。她说团队成员年纪小,却忘了自己也没大多少。
陈青野没说话,静静看着她拆红包、数钱。等她装到最后一个时,他才开口:“数量不对吧?”
沈蒲蘅抬头,对着他嫣然一笑,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个是给你的。”
陈青野看着她的笑脸,哑着声音开口:“那你自己呢?”
沈蒲蘅:“我都结婚了。又不是孩子了。”
陈青野回想了这七年,虽然每年的新年,都是他们两一起过。可他从来没给他包过红包。大概是自己过年的时候没怎么收过,所以他对这个也并不是很在意。
而她,这么振振有词,她外公在的时候,应该都有给她包吧。
*
正如沈蒲蘅所说,红包里的钱不算多,却让每个收到的人都笑得格外开心。
一群人围坐在拼起来的长桌旁,一边吃火锅一边看春晚。虽然没能和家人团聚,但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又有着共同的目标,这顿除夕饭倒也过得热热闹闹。
外面是喧闹,办公室里却是独有的温馨。
吃到半饱,知道自己平时严厉,在这儿会让大家放不开的陈青野牵着沈蒲蘅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两人并肩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静静相拥了许久。沈蒲蘅靠在他怀里,轻声说:“今晚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守岁。”
新年,守岁。
只要和他在一起,地点并不重要。
陈青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嗯。”
喧闹过去,是安静。
春晚的倒计时结束,时钟跳到零点的瞬间,原本还在嘻嘻哈哈的众人,像被按下了开关,瞬间安静下来。火锅的香气还在,敲击键盘的声音却已经再次响起。
沈蒲蘅窝在沙发上,看着他坐在办公桌后,神色沉着敲着键盘。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紧蹙的眉峰和严肃的眉眼。
她很想上前帮他抚平眉心,却又怕打扰到他,只能静静看着。不知看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天还黑着,而本在敲打键盘的他,歪靠在办公椅上睡了。
拿起手机,沈蒲蘅本只想看看时间,可点开屏幕的一瞬间,她就被通知栏里一条银行转账消息吸住了目光。
通知栏里信息只能显示一部分,可显现出来的数字就足已让沈蒲蘅呆住。再点开信息,她彻底傻眼,甚至连呼吸都滞了几息。终于从手机上抬起眼,看向办公桌后的人时,她眼中满是震惊。
一瞬间,她很想去摇醒他,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看到他憔悴的睡颜,她还是忍了又忍。
舍不得摇醒他,沈蒲蘅自己却是再无法再入睡。她僵着身子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动静,隔一会忍不住就又打开手机确认短信。一直到天蒙蒙亮时,歪靠在办公椅上眯了没多久的人睁开眼。
“醒了?”
说这话的,是刚睁眼的陈青野,自己还没完全清醒,就哑着声音问她。沈蒲蘅坐起身子,捏着手机,声音发紧。
“这钱是怎么回事?”
陈青野不知道是没清醒还是不以为意,语调很淡:“分红。李南秋说他楼下有套房在卖,你有时间去看看,喜欢就买下来。”
见他忙,沈蒲蘅才一直没和他好好说说买车的事,转眼他又提买房……
沈蒲蘅:“我觉得我们需要聊聊。”
第43章
聊, 自然是聊关于钱的事。
虽然结了婚,可他们从没有正儿八经聊过关于钱的事。现在住的房子沈蒲蘅只拿了八十万,其余的都是他出的。他贷款了多少钱买的沈蒲蘅至今不知。他从来没提过, 她问过一回他也含糊应过去了。
不清楚房贷,房子每个月的水电费都是他绑定好自动划扣的。平时出去吃饭什么也都是他付钱,能让沈蒲蘅花钱的就生活物资和偶尔买些菜。
既然已经结婚, 在两人生活上你多花些我少花些, 沈蒲蘅其实也没太大心理负担,毕竟她现在还在读书, 没有经济收入是事实。但也仅此而已, 沈蒲蘅没从想过要他给她花什么大钱或者把工资上交。
他买车给她, 她心理负担就大了,尤其在查过价格后。他太忙,她才压着没说。她更希望把车卖了,去还房贷, 让他压力小点。结果,扭头他又往她卡里打了这么一大笔钱, 还让她去买房。
“这钱, 我不要。而且,虽然赚钱了, 但还是要有危机意识。这钱不能随便乱花。”
沈蒲蘅很严肃,陈青野却很随意。
“不想买房就存着,随你喜欢。”
沈蒲蘅张张嘴还想说话,被他打断。
“放我这儿可存不住, 说不定明天就拿去买房了。”
沈蒲蘅到嘴的话立马咽下去。
“那……那还是放我这吧。”
沉默一瞬,沈蒲蘅又问他。
“房贷你还了吗?”
陈青野漫不经心点点头,沈蒲蘅沉思片刻后从茶几上拿了一张纸坐到他对面。
“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对家里的钱有个规划。医疗、投资、保险、理财、还有宝宝基金、教育费、储备金……”
她坐在办公桌后, 一板一眼。陈青野刚开始还煞有其事听着,她在纸上写下宝宝基金的时候,他就看着她的脸出了神。
宝宝……
她都已经想到宝宝了。
“什么时候生?”
沈蒲蘅写字的手一顿,抬头:“你说什么?”
“宝宝,什么时候生?”
“我只是说预备宝宝基金……”沈蒲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头也垂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笔帽,“而且我还在上学……”
她在他面前永远藏不住事,也藏不住心。陈青野一看她的脸,就看透了她的心。他没有期待,所以也说不上失落,只是“宝宝”这两个字在刚才的一瞬间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一处,很柔软。
“嗯,预备。还有什么?继续。”
他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沈蒲蘅暗暗松了口气。她是喜欢宝宝的,可现在太早了些。他们两个都还年轻,又忙碌,家里也没个长辈,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沈蒲蘅继续和他说着,开始计算比例,最后聊到投资理财:“这个我不是很懂,要不然我还是把这部分钱给你,你来吧。”
陈青野看着她笔下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规划表,唯一念头就是:当年没白教她数学。
新年第一天的清晨,小夫妻俩没亲吻也没拥抱,反倒隔着办公桌对坐,冷静又迅速地定下了未来的家庭资金分配方案。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陈青野根本不在意。钱都给她了,她想怎么安排都好。
天亮了,陈青野看清了她眼底的红丝,就猜到她昨晚估计都在为这钱辗转反侧。这不是他的本意,这钱本来就是要给她的,他也以为她会开心。
把她手下的那张纸抽走,陈青野赶她回家睡觉,沈蒲蘅也知道她在回会打扰他工作,所以也没有挣扎。走之前,沈蒲蘅想起来一件事。
“那个宋先生真的没有再送过花来了,你和他说了什么?”
接踵而来的事,让陈青野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他神色不变只回了句“没说什么”。
沈蒲蘅以为他是不想说,也没有再问就走了。沈蒲蘅走后,陈青野掏出手机打开和宋康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宋康回的:【查了回复你。】
隔了这么多天了,这回复还没有……
宋先生?
陈青野冷了冷眼,打去电话。电话接起,对方似乎还在睡觉,言语间还带着困顿,陈青野毫不在意,直接冷声问:“给我老婆送花的人,和你什么关系?”
*
春节假期匆匆而过,沈蒲蘅迎来了大学最后一个学期。身边的同学要么忙着收尾实习、修改毕业论文,要么在准备考研复试或投递医院找工作,只有早早确定保研的她,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但这份清闲也只是相对的。除了自己的事,她剩下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陈青野身上。
他太忙了,从年前突然加班开始,加班成了就常态。而且都是接连好几天不回家。沈蒲蘅担心他身体,劝过两回,他却说,不止是公司的事。
她隐约听他提过一次,在和政府部门接触,提供一些技术支持,但具体是哪个单位、做什么项目,他没细说。沈蒲蘅猜可能涉及保密协议,便没再多问。既然他说“不止是公司的事”,她就更不好再劝,只能变着法给他做药膳、熬些药。
一连几个月,临近沈蒲蘅毕业答辩准备毕业时,他突然说要出个差,要一段时间。沈蒲蘅问他是去做飞测吗?他也讳莫如深。
沈蒲蘅没再问,只是让他注意安全。
毕业答辩很顺利,至于毕业典礼,没有他的参与,沈蒲蘅兴致并不高。身边同学不是沉浸在即将步入社会的惆怅里,就是陷在即将毕业分别的悲伤里,只有沈蒲蘅一心想着他。每天简短几分钟的通话,让这想念日渐加深。
沈蒲蘅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他只说快了。
就在沈蒲蘅情绪渐渐低落时,师兄找到了她:“师妹,暑假你也没什么事,妹夫又出差了,要不要跟我们去义诊?”
沈蒲蘅去过一次义诊,那次也是陈青野不在身边。她顿了顿,问:“师兄,是去哪里义诊?”
师兄回:“还是云南。”
沈蒲蘅想了想,答应了。晚上给陈青野打电话说这件事时,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到了给我报平安,每天发定位。”
挂电话前,他突然道歉:“对不起,没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这好像是他头一次向她道歉,还是这么郑重的道歉,沈蒲蘅莫名一慌。
“你突然和我道歉做什么?”
“没能送你上大学。又没能陪你毕业。”
她垂着头,声音轻下来:“没关系的。我们的人生还那么长,一两个时刻而已,不重要。”
*
把麦冬托付给教授夫人照顾后,沈蒲蘅跟着师兄和两个师姐坐上了去云南的飞机。下午落地丽城,吃过晚饭,两个师姐拉着她去逛古城。
“要是义诊顺利,应该能多留几天,到时候我们组个车,在附近自驾转一圈!”
说这话的师姐方芫是第一次来云南义诊。已经来过一次的沈蒲蘅沉默没接话。心底只想:一圈义诊结束,感受过云南的山路,别说自驾了,师姐估计连车都不想坐。
她的预料没错。离开丽城进山区的第一天,第一次来的方芫就吐得厉害,下车时腿都软了,歪靠在沈蒲蘅身上直呼“受不了了”。
看着虚,语气也弱,可真正坐到就诊桌后的时候,方芫又腰板笔挺,神情也格外专注。而和上次打杂不同,沈蒲蘅这次也坐到了就诊桌后参与诊疗。
山路蜿蜒的尽头,藏着一个又一个贫瘠的小村。沈蒲蘅遇到了把脉时缩瑟着手觉着自己脏的枯瘦老人,也见到了拽着她的衣角眨着清澈双眸喊她妈妈的懵懂孩童。这些老人和孩童,是这一个个小村里沉默的根,也是希望的光。
义诊没两天,和沈蒲蘅同住的方芫就红着眼圈跟她说:“看着他们,我心里好难受,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乍到这样的环境,最初的新鲜感很快会变成心疼,最后只剩无力。尤其是他们这些学医的。
一次义诊,其实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脏乱的环境、匮乏的物资、稀缺的药品,就算查出了病症,后续呢?
沈蒲蘅想起第一次来义诊时,师兄带了很多中草药,义诊前先教村民辨认。她当时不解,师兄解释:“这样就算我们走了,他们也能在自家附近找到能治病的药。”
收回思绪,沈蒲蘅正想安慰自己师姐,方芫却抹了把眼泪,语气坚定:“师妹,我们回去组织个募捐吧,帮他们一把!”
方芫家境优渥,想法也简单。沈蒲蘅沉默了会儿,说:“募捐可以,但最后捐的得是物资,不能是钱。”
方芫愣了:“为什么?”
第二天,现实就给了她答案。
出村时路过一片菜地,很少到农村的方芫先认了会儿菜,又眼尖地在杂草里发现几株草药,正感叹“云南真是种中药的宝地”,脚步突然顿住,拽着沈蒲蘅的胳膊小声道:“那是……罂粟?”
沈蒲蘅的视线扫过去,也僵了一下。师姐刚要开口,远处突然有人跑过来,边跑边喊:“医生!医生!救人啊!”
突如其来的呼救声惊动了准备上车的一行人。领队的师兄最先冲过去,沈蒲蘅也被师姐拉着跟了上去。
破败的屋子、双眼无神缩在角落抽着大烟的老人,满头是血躺在地上的人,用途不明的散落在地的几个针筒……
沈蒲蘅刚要跨进门槛,就被走在最前面的师兄喝住:“别过来!”
她顿在原地,看着师兄一步步走近,蹲下身子探了探地上人的脖脉,又把了把脉,之后转头对他们无声地摇了摇头。
一个摇头,引发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那些议论声来自围观的村民,都是方言,沈蒲蘅一行人听不懂。还是随行的当地向导兼翻译给他们解答。
“地上的那个,沾了毒,为了吸毒,把孩子卖了。那是他阿爸,就是孩子阿爷,发现孩子不见后……就这样了。”
一行人沉默,翻译又道。
“吓到你们了吧,不过在这,这都是常事。”
翻译云淡风轻,沈蒲蘅一行人可只觉震惊。没多久,公安来了,抬走了尸体,带走了老人。
看着老人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跟着警察上车,而警察全程态度温和,丝毫没有对待犯人的严肃,一直贴在沈蒲蘅身边的方芫才轻声开口:“我好像懂你昨晚说的话了。”
贫穷落后只是表象,无知背后的人性深渊,才可怕。
到了晚上,沈蒲蘅很想和他说说话,可给他打电话,却没打通。挂了电话,沈蒲蘅给他发了消息:【我想你了。】
第44章
夜景正浓, 云缅边境某处,茂密丛林里枝叶交错,两双眼睛在暗影中瞪得滚圆, 死死盯着头顶。
“老大,这无人机跟苍蝇似的一直在上面飞。不会真发现我们了吧?”
“大夜里,树又这么密, 能看清什么。闭嘴, 别说话,蹲好。”
刻意压低音量的对话声刚落, 一身冷喝从背后传来:“双头抱头, 出来。”
两双本就瞪大的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扭头,只见黑洞洞的枪口还有红点正对着他们的眉心。
躲了两天,浑身脏污的人轻而易举被押倒在地,全副武装的人侧头对着别在一侧的对讲:“最后两个找到了。收队。”
话落, 上空的嗡鸣声渐渐轻了,无人机缓缓拔高, 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 朝着远处山下飞去。最后,无人机稳稳落在一片开阔空地上, 机身指示灯暗了下去。身着黑衣工装的人立刻上前,将无人机抱起。不远处的货车旁,原本亮着的显示器屏幕也随之黑灭,丛林的红外画面消失不见。
“陈工, 有这红外夜视、高清航拍,以后边境巡防的效率,肯定能大幅提高!”站在显示器旁的边防队长满脸惊讶, 语气里满是赞叹。
立在一侧的人身形颀长,一身黑色工装衬得肩线利落,身姿挺拔。闻言只是淡淡颔首:“今天只是演习,实际遇到的场景只会更复杂。”他顿了顿,扫向车外正走来的人影:“我的助手赵鹏会带团队留在基地,后续会根据实际使用情况调整设备参数,协助搭建巡逻航线规划和防护体系,也会负责无人机操作课程的培训。过程中要是有任何问题,您随时联系我。”
话音刚落,车外的人已走到近前,是一身工装的赵鹏。“陈工,所有无人机都回收完毕,没出现任何问题。”
寂静的黑夜里,风卷着丛林的潮气掠过,带着细碎的瑟瑟声。待所有无人机装箱收妥,满脸喜色的边防队长在临上车前扭头道:“陈工,这段时间辛苦了,食堂把饭菜备好了,咱们晚上喝一杯。”
眼看着车队陆续启动,向山下的基地驶去,板了一整天脸的赵鹏终于松了口气,凑过来轻声问:“老大,咱们也走?”
静立在风里的陈青野没动,只抬了抬眼:“我手机呢?”
赵鹏恍然,忙掏兜:“哦对,大嫂好像给您打了个电话,当时正忙,我忘了跟您说。”
“嗯,知道了。”陈青野应了声,“你先上车等我。”
待周围的人影散尽,空地上只剩最后一辆车亮着灯,暖黄的光在黑夜里铺出一片光晕。颀长的身影迈步走到光影边缘,一半身子立在亮处,一半隐在暗处。半明半暗间,他手持着电话微微垂头,劲瘦的腰身分明。
“不好意思,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
电话那头传来了女声,却不是他所期待的女声。挂断电话,再次拨通一个电话,这次接起的是一个男声。
“喂,陈先生。”
“岩猜,她睡了吗?”
“没有,沈医生在救治病人呢?”
陈青野垂头看了眼手中的表,随即蹙了蹙眉:“这么迟?”
“是啊,救了一对来徒步的情侣。男的伤势有点重。您放心,好多人在呢。”
“嗯,今天一切顺利吗?”
“好,都好。就是早上遇到了……”
电话那头的人絮絮说着,陈青野抬手把手机开了免提,指尖划开微信界面。置顶的聊天框里,躺着一条一小时前的未读消息,不用点进去也能看到聊天栏里的四个字:【我想你了。】
风还在吹,带着夏夜的微凉,刚才还冷着的眉眼,在看到那四个字的瞬间,染上了笑意。他指尖顿了顿,打断了电话那头的人:“你们现在在哪里?”
*
早上才见了血,没想到晚上会沾血。
沈蒲蘅脸色沉静,先往眼前的伤口倒了生理盐水,冲净表面的沙砾后,从医疗包里取出缝合针,在用碘酒给针消毒时,她抬眼:“师兄,把人摁住。”
协助的两个师兄身形在男人中已算健壮,可平躺在门板上的男人更高大。没有麻药,即便他还陷在半昏迷里,清创的剧痛仍让他下意识挣扎,浑身肌肉绷得发紧,连身下的门板都跟着轻轻晃。
就在两个师兄用尽全力摁住人的时候,沈蒲蘅和对面处理另一侧伤口的方芫对视一眼,同时下针。
夏夜的蝉鸣没停过,隐隐的闷哼混在其中。破旧屋子亮着灯,昏暗的屋外,一个瘦小身影蜷缩在角落,无声地掉着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闷哼声终于消失。浑身沾血的几人走出屋,角落里的身影也立刻停了哭,急着起身,却因蹲得太久晃了晃,还等没站稳就又匆忙迎上来:“怎么样?他没事吧?”
刚才情况太过紧急,沈蒲蘅举着满是血污的手,借着屋内的光这会儿才看清了立在眼前的人。一身户外服沾了半边血,头发凌乱,说话时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
她皱了皱眉没作声,倒是先发现伤者的方芫上前一步,没理会问话的瘦小身影,反而看向一旁守着的另一位师姐:“她有没有受伤?”
“问题不大,就些挫伤。”
听到回答,方芫才正视眼前的人。
“他伤的很重,我们的医疗条件有限,能做的都做了。他现在还昏迷,得想法子转去医院拍片。”
方芫语气冷硬,说话态度也不算好。这一番话下来,眼看刚停住啜泣的人肩膀又开始抖动,沈蒲蘅赶紧给身后的师兄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拉着方芫就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打了一个水井,从水井里打出来的水,冰凉又透心。沈蒲蘅帮着方芫一边洗手,一边轻声开口:“一看就还是小姑娘,师姐别这么严肃。”
前两天因为悲怜而抹泪的人,此时脸色很冷硬:“山里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有病还没得治。这些小情侣倒好,把这儿当秀恩爱游玩的地方?净添乱!本来药就不够,还得给他们用。”
话说的不好听,可发现人时最着急,救人时最专注的也是她。
沈蒲蘅知道自己师姐是面冷心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看亮着灯的方向:“刘师兄诊过了,他颅内应该有血瘀,得尽快送下山。”
沈蒲蘅说话时,随行翻译刚好走近院子,沈蒲蘅招手:“岩猜。”
岩猜走近:“怎么了?沈医生。”
沈蒲蘅说了送人去医院的事,岩猜露出为难之色:“沈医生,唯一的越野车让吴医生开下去接药了。现在就两辆大巴车。这大夜里的,天黑,山路难走,大巴车太大,太危险了。司机肯定不愿意下山。”
沈蒲蘅闻言正纠结,身旁的方芫甩了甩洗净的手,站起身:“一晚死不了,今晚我守着,明天一早就送他下去。”说着转身,嘴里还嘟囔着“真堵心”。
方芫嘟嘟囔囔走了,留下沈蒲蘅和岩猜。
“岩猜,那麻烦你,车回来了,你来通知一声。然后安排下司机。”
把手上的血污洗干净,衣服上的血污还在。刚才过于专注又出了一身薄汗,沈蒲蘅想想还是决定洗个澡。
回房间前,她还是回到亮着大灯的房间看了一眼。
人笔挺挺躺在门板上,身上的衣服刚被她们全割开了,就剩一条裤衩。几近赤裸的身躯上,除了几处包裹着伤口的纱布。还有针,针在不断落下,而扎针的正是她嘴硬心软的师姐。
沈蒲蘅收回目光,瞥见那个瘦小身影还蹲在角落,一看就是师姐不让人进去打扰,所以只能蹲着。
她走过去先是蹲下,然后轻声开口:“别担心,人没事的。你饿不饿?我弄点吃的,再烧些热水给你洗洗,好不好?”
沈蒲蘅的声音轻柔又温和,一直埋着头的人微微抬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沈蒲蘅主动伸出手,过了一会,瘦小的手掌才抬起牵住她。
带人走到房间,沈蒲蘅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和一次性内裤,又把仅剩的两壶热水倒进桶里,加了些冷水调到适宜温度,才对拘谨站在门边的人招招手:“水好了,衣服在这儿,我出去,你慢慢洗。”
说完,沈蒲蘅往屋外走去,出门后,还贴心给关上了门。
在屋外站了会儿,听到屋里传来水声,沈蒲蘅抿唇笑了笑。这时,领队的师兄走过来,她迎上去两步。
“照计划明天一早我们就得往桑山去的,现在……方师妹说她留下,等人送上车……”
沈蒲蘅:“我留下陪师姐,等把人送走,我们再去桑山汇合。”
“就你们俩肯定不行,我让刘江和小九留下。我也跟老吴打电话了,他接完药再带辆空车回来,直接送伤者下山,你们到时候坐他的车去桑山。”
师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沈蒲蘅也没有异议。
聊完这事,师兄又和她说了一些义诊的事。说了没多久,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还有一声细嫩的:“我好了。”
立在院中的两人齐齐转头,这一转头,两人都呆愣了下。沈蒲蘅是愣愣看着门后的那张脸,师兄则是左右看看,看看房间方向,又看看沈蒲蘅,然后愣愣说了一句:“真像。”
洗去尘土,梳起乱发,大大方方抬起露出的脸,乍一看和沈蒲蘅有七分相似。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沈蒲蘅整个人透着柔和,瘦小的身影却透着怯弱。
眼看瘦小的身影又缩起脖子,沈蒲蘅才意识到不该这么直勾勾盯着人看。她转过头,对着面前的师兄笑笑:“师兄,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师兄也反应过来,这么看人不妥。
“哦……行,那我先回去。有事你打电话给我。”
师兄走了,沈蒲蘅刚想折回房间,手中电话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下意识露出笑意,刚想接起,又像想到什么,往房间折回。
“那张床是我的,你安心睡。养养精神,明天就有车送你们下山的。”
沈蒲蘅温声细语,看着人往床的方向走,又乖乖坐下后,她把房门关上。又走了几步,在电话临挂断前接起。
“陈青野……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看似埋怨,可语调却满是雀跃。靠在车后座满脸疲惫的陈青野淡淡一笑:“沈医生不是也没接我的电话吗?”
沈蒲蘅后知后觉,拿开手机切换页面一看。果然有一个他的未接电话。
“我刚在忙呢……我和你说……”
细软的声音夹着风声一字字传来,抚过陈青野荡漾的心。他静心听着,只偶尔回应一声表示他有在听。
时间一分分过去,电话那头突然顿了一顿。
“时间是不是到了?你又得挂电话啦?”
“不用,今晚时间都是你的。”
“可是……我不能和你说太久。师姐一个人在守着,我得去帮她。还有那个小姑娘也睡在我们房间呢。陈青野……那个小姑娘,和我长的好像啊。我和师兄刚才都看愣了呢。”
陈青野脸上的笑意一滞:“有多像?”
第45章
第二天一早, 义诊大部队分乘两辆大巴前往桑山,留下陪伴沈蒲蘅与方芫等车的,除了一位师兄和一名义工, 还有随行翻译岩猜。与另外两人不同,岩猜是因身体不适留下的。
外面天色阴沉沉的,时间也还早, 沈蒲蘅没有什么事, 就提出替岩猜把把脉看看。没想到岩猜身姿灵活,一下子躲开了。躲开后反应过来朝沈蒲蘅尴尬笑笑:“就是昨晚吃坏了, 闹肚子。没关系的。”
岩猜肤色黝黑, 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透着几分质朴。沈蒲蘅看他模样,也没多想,只是折回房间,从行李箱给他拿了包冲剂:“先喝一包, 还不舒服,我给你扎两针。”
一听扎针, 岩猜跳的更远了。
沈蒲蘅险些被他的反应逗笑, 怕吵醒房间里刚睡下没多久的师姐,才生生忍下了。噙着笑, 沈蒲蘅留下师兄和岩猜守着师姐,自己往安置伤者的隔壁院子走去。
一进院子,沈蒲蘅就看到义工小九在院子里站着,而屋子里, 是那道瘦小身影守着。沈蒲蘅刚走到门边,守在里头的瘦小身影就抬起头看她,露出通红的双眼。
看到那双眼, 沈蒲蘅突然想到了那时候巴巴守在ICU外面的自己,不由心头一软。
“别担心。他没事的。”
沈蒲蘅出声安慰,可心底却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师姐守了一夜,不仅把了脉还扎了针。回到房间补觉的时候,和她说:“得赶紧弄下去。他的脉象,不应该一夜都没醒。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说的虽不好听,可是实话。
沈蒲蘅看向平躺着的人,面色平静,除了略显苍白的面色和脸上的伤,就和睡熟了一样。
走近,拉个椅子坐下,沈蒲蘅一边切脉,一边和坐在对面满脸忧色的瘦小身影说话。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沈蒲蘅。”
“蒲蘅……”
瘦小身影轻声开口,呢喃着这两个字。
“真好听。”
本只想化解对面人焦虑的沈蒲蘅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回答。她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笑:“我外公给我取的。”
菖蒲:坚韧顽强。
杜蘅:高洁清雅。
这是外公给她取名时的期许。
希望她既有菖蒲的坚韧,纵遇风雨也能稳稳立住。又有杜蘅的清雅,无论世事如何,始终守着心底那份纯净。
沈蒲蘅话落,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后,开口。
“曹薇,我叫曹薇。”
“曹薇。”
沈蒲蘅在心底默念了下这个名字,然后笑笑回。“也很好听。”
曹薇、薇草。
生在山野间,无论何种环境都能扎根生长,平凡却又有着逆向而生的韧性。
各自介绍完名字,又是一阵沉默。沈蒲蘅切好脉,又检查了下各处伤口,就在她要检查头部时,被叫住:“沈医生。”
沈蒲蘅回头:“嗯?怎么了?”
“我有点饿了,能麻烦给我找点吃的吗?”
沈蒲蘅这才想起,昨天到现在,都没给人一口吃的。“这山里没什么吃的,只有几桶泡面,你不介意吧?”
出发前一行人本准备了不少食物,可义诊刚开始没多久,就全部分给村里的孩子了。
“可以的。”
得到答案,沈蒲蘅转身往房间走。刚走没两步,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脸上,她抬头一看,头顶乌云密布,天色暗沉得吓人。她加快脚步,刚走到房间外,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屋顶上,惊醒了刚睡下没多久的师姐。
“怎么下雨了?”
沈蒲蘅也拧了拧眉。
“雨这么大,吴师兄能上山吗?”
事实证明,并不能。都到中午了,沈蒲蘅都没能等来车也没能等来人。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了信号。
“什么鬼,我们是被困在这了吗?”
房间角落里,方芫踮着脚登高爬低找信号,沈蒲蘅则找来了随行翻译岩猜。岩猜安慰她们:“村长家的座机还能用,我刚去过了。雨太大引发了滑坡,吴医生和车都被困在山下,齐医生他们为了安全,也在沿途找了个村子暂住,我已经把咱们这边的情况跟他们说了。”
听到这话,沈蒲蘅稍稍松了口气。她看了眼依旧没信号的手机,对岩猜说:“岩猜,你能带我去村长家吗?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报平安。”
岩猜却摇了摇头:“村长家在山最上面,现在路又滑又难走,万一摔着就麻烦了。沈医生要是不介意,把号码告诉我,我替你跑一趟吧。”
外面雨声太大,岩猜后半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沈蒲蘅看了看外面的雨势和天色,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撕下一张纸写下陈青野的号码递给岩猜。
岩猜接过一看,了然于心。
“放心吧,沈医生,交给我。”
说完,岩猜穿着雨衣又迈进了大雨。被大雨吵得睡不着的人则提出要去看看伤患。沈蒲蘅正要跟着,被方芫拦住。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去弄点吃的吧。这里也就剩下你会做饭了,让刘师兄下厨,我怕山还没下,就先被他毒死在这。”
沈蒲蘅被逗笑,点头应下。
留下的刘师兄虽不擅长做饭,烧柴起锅却是把好手。火灶里的火燃起来后,刘师兄一边控火一边跟沈蒲蘅讲起自己在东北老家烧大炕的日子,一口地道的东北话让沈蒲蘅听得入迷,更时不时被逗得发笑。
就在沈蒲蘅笑得开怀时,方芫突然匆匆走进来。沈蒲蘅刚收敛笑意,就被方芫捂住了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仅让她愣住,让举着火钳子的刘师兄也停下了动作。
“嘘,小声点。”方芫压低声音,“我接下来的话,你们听了忍住千万别出声。”
沈蒲蘅没法说话,只能一个劲眨眼表示明白,刘师兄也跟着点头。直到方芫松开手,她才急切低声问:“师姐,怎么了?”
“昏迷的那个……不是因为脑子出了问题。是被下了药。”
简单两语,听得两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幸好有提前提醒,才没让他们惊呼出声。
沈蒲蘅心头发慌,声音都有些发颤:“师姐,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切脉的时候,看到他后脖有个小点。我仔细看了,是针头留下的。”
此话一出,本还坐着的师兄倏然起身。前两天亲眼所见的家庭伦理残剧还尤在眼前:“是不是吸毒的?”
这话很快得到否认:“那位置自己可扎不到。”
三人陷入沉思,厨房里一片寂静。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沈医生,我想问问,车什么时候能到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三人一跳,齐齐扭头看去,只见瘦小身影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可不知为何,那张原本显得柔柔弱弱的脸,此刻却让人心底莫名发毛。
沈蒲蘅最先反应过来,努力维持着平静:“雨太大了,车一时半会进不来,不过应该快了,你不用急。”
“没事,我不急的。”
*
人很快走了,厨房里的三人还没松口气,又是一张脸探进来:“沈医生、方医生、刘医生,你们怎么了?”
来人正是岩猜,咧着一张大嘴笑得乐呵呵的。
三人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堵回心口,最后还是沈蒲蘅先稳住心神:“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能让小九一个人在那边守着。师兄,你过去跟小九一起吧。岩猜,你留在这儿,陪着我和师姐。”
刘师兄很快离开了厨房,留下的岩猜一脸茫然:“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蒲蘅斟酌片刻,还是跟他说了实情:“岩猜,你能跟本地人沟通,能不能多叫几个人来?再用村长家的座机报个警。”
岩猜脸色一沉,瞬间没了之前的笑意,多了几分凌厉:“不行,下手的人说不定就是村里人,这么做只会打草惊蛇。”
三人面面相觑,沈蒲蘅一时也没了主意:“那怎么办?”
“我去找找手机信号,你们几个呆在一起别分散。”岩猜沉思片刻,从后腰掏出两把锋利的小刀,分别塞给沈蒲蘅和师姐,“拿着防身。”
看着手中的刀,两人满脸错愕。
“你到底是谁?”
问这话的是方芫,语气里满是警惕。
“我不是坏人。”岩猜脸色凝重,说完便转身往外走,临跨出门槛前又回头叮嘱,“记住,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尽量自然点,千万别分开。”
岩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这时,一股焦糊味突然飘来。沈蒲蘅回过神,立刻往锅里倒了一盆水,待糊味淡去,她不再管灶台,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师姐,中午吃泡面吧。”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
“岩猜刚说了,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沈蒲蘅一边说,一边学着岩猜的样子,把小刀塞进了后腰。
*
煮了一大盆泡面,噙着淡笑,沈蒲蘅和方芫两个人神情自若回到院子。守在院子里的刘师兄看到就她们两个人进院,表情还古怪了一瞬,沈蒲蘅轻轻摇摇头后,轻轻喊了一声:“小九,曹薇。来吃饭吧。柴火灶控制不住火候,菜炒焦了,所以只能煮泡面了。”
泡面和碗被沈蒲蘅放在了另一个屋子,在正屋外守着的义工小九先闻声而来,沈蒲蘅示意他坐下,无声安抚了师兄和师姐后,独自一人去了正屋。
屋子里,瘦小的身影依旧端坐着,沈蒲蘅温柔笑笑:“曹薇,你先去吃吧。这我守着就行。”
瘦小身影抬眸看向她,眼底无波无澜,像一潭死水。沈蒲蘅心底一紧,脸上却依旧强撑着笑容:“别看着我了,快去吧,不然面该凉了。”
话落,坐着的瘦小身影终于有了动静,她起身,先是俯身在还昏睡着的人额头落下一个吻,然后起身转身对沈蒲蘅笑笑:“谢谢。”
沈蒲蘅:“谢什么?赶紧去吧。”
人终于走了,在人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间,沈蒲蘅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疾步走近,弯腰,将平躺着的人的头微微一侧。
果然,她看到了师姐说的那个针眼。
看清针眼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沈蒲蘅只觉得像被一盆冷水浇透,浑身冰凉。
*
入了夜,去找信号的岩猜依旧没回来。留守的三人心里都隐隐发慌,只有不知情的义工小九靠在柱子上睡得安稳。
“实在不行,咱们先把人绑起来?”
方芫率先打破沉默,目光往正屋方向示意。
“绑谁?”刘师兄问。
“还能是谁,曹薇啊。”
“不行。”沈蒲蘅立刻摇头,“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说不定她也是受害者。”
偏远地区拐卖人口的新闻她不是没听过,或许是有人见这对小情侣单独出行,想害死男的,再把女的拐走。
局面再次陷入僵局。又静坐了半个小时,沈蒲蘅看着一夜未眠、又撑了一天的师姐,轻声道:“师姐,你先睡吧,我和师兄守着。咱们三个人,总得有人保持清醒。说不定再过一会儿,手机就有信号了。要是还没有,明天一早,咱们就一起去村长家,用他家的座机报警。”
“可岩猜不是说,坏人说不定就是村里人,万一村长也牵涉其中呢?”
沈蒲蘅沉了沉眼:“赌一把总比坐以待毙好。”
一向温柔的人露出决绝模样,让人不由发怔。怔神后,师兄也劝:“听师妹的,你先睡吧。”
方芫勉强睡下后,沈蒲蘅和刘师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互相强打精神。临近半夜,刘师兄站起身:“我去正屋看看,一直没人过去,难免显得奇怪。”
沈蒲蘅本想跟着,看看趴在桌上的师姐就又坐下了。
师兄去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回来。沈蒲蘅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她悄悄探出头往正屋方向看,只能看到昏暗的屋子,听不到半点声响。她左右张望,小九还靠在柱子上睡着,师姐也没醒。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们时,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与凉意。
还不待沈蒲蘅反应,她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
第46章
暴雨天, 小小的村子先是断了信号,到了半夜又断了电。断电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已入睡, 所以无人发现这突来的沉寂。
雨声掩盖了一切,漆黑的山村上空,一架直升机穿透雨幕在浓黑的夜色中盘旋着, 几番尝试后才勉强降落在村头空地。
螺旋桨高速转动, 卷起的风雨不仅瞬间打湿了踏下飞机的人,强劲的气流更使得他们睁不开眼。
顶着风雨走出强风中心, 走在最前头的人逆着光, 微掀眼帘, 幽暗且冰凉。
也就在此时,跟在他身后的人迈前一步,手捧一个平板凑近他身侧:“陈先生,岩猜的定位就在前方西北方向不远。”
冰冷眼眸微垂, 反映着平板上不断闪烁的红光。
“走。”
*
冰冷、眩晕,在沈蒲蘅睁眼的瞬间一同涌来。她轻吟一声, 抬手捂住额头, 在太阳穴处轻揉两下,才缓缓睁开眼。
闭眼黑暗, 睁眼依旧是一片黑暗。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回转瞬间,本还昏昏沉沉的沈蒲蘅在黑暗中猛地坐直了身子,身体也瞬间绷紧。
放在额头的手往下,一路从头摸到脚。
除了头发前额是湿透的, 并没有任何异样。
手是可以活动自如的,脚是没有被绑的,身上衣服也都是还在的。再摸摸后颈, 也是早已没有感觉的。
微微松口气,沈蒲蘅开始摸四周的环境。
泥土、还是泥土、粗糙岩壁……
她好像在一处山洞里。
沈蒲蘅用沾了土的手一寸寸试探着,很快,她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下意识捏了捏,温热的……是人!
沈蒲蘅虽激动,可还是压低音量试探开口:“师姐……师兄……曹薇?”
曹薇两个字刚试探着出口。
咔哒——
眼前骤亮,刺眼的光让沈蒲蘅下意识眯了眯眼,适应了后睁开。
睁眼,怼在她眼跟前的,是比光亮都要亮的眼眸。
看清那双眼,再看清那张脸,沈蒲蘅一喜之下直接抓住对方的手臂:“曹薇,你没事吧。”
回应沈蒲蘅的是沉默,而乍喜过后,沈蒲蘅也很快冷静下来。她借着光,环顾四周。
她确实是在一个洞穴,一个不算大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洞穴。
沈蒲蘅蜷了蜷手指,慢慢将手从眼前纤细的手臂上收回:“曹薇,你……你知道是谁把我们带来的吗?”
问这话的时候,沈蒲蘅内心还带着一丝期翼。
而这期翼,下一秒就被打破。
“是我带你来的啊,姐姐。”
平静且雀跃的语调,瞬间就让本就身躯冰冷的沈蒲蘅背脊发了凉。她甚至完全忽略了那声“姐姐”。
“你……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沈蒲蘅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和慌张,一边悄无声息往后挪,一边问出这话。
沈蒲蘅躲,自然有人进,很快沈蒲蘅的背就抵到了岩壁。她退无可退,而寸寸逼近的人也在距离她半臂之间盘腿坐下,然后噙着笑歪着脑袋看她。
那笑,看得沈蒲蘅心都凉了半截。
短短一瞬间,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劫财劫色、拐卖人口还是杀人?
她有钱,陈青野给了她很多钱。
她要不要提出用钱来换自由?
万一对方知道她有钱,会不会更不愿意放她走,拿她当人质。
还有,她昏迷多久了,师兄师姐呢?怎么样了?陈青野呢?是不是知道她不见了?
他又会做什么?
无数念头闪过,使得沈蒲蘅的眼神也变得闪烁飘忽。而坐在她面前的人,显然不喜欢这一点。
纤细的手抬起,冰凉的指尖就这么摸上了沈蒲蘅的脸。沈蒲蘅被冰的一颤的同时也回了神。
“你……你们想要什么?”
沈蒲蘅不觉着她一个小姑娘能做这些,背后肯定还有人。或许那个受伤的人压根就没有真的昏迷。
沈蒲蘅还在猜测时,盘坐在她对面摸着她脸的人就给了她答案。
“没有其他人,就我。我本来只是想见见姐姐,和姐姐安静说说话。可是,被你们发现了。我只能把姐姐带到这来了。”
脸还是那张脸,依旧还是那轻声细语,可落在沈蒲蘅耳中,只剩说不出的诡异。她沉下心,一只手在身侧悄悄握成拳,另一只手缓慢地往后腰摸索。很快,她的指尖就触到了坚硬的触感——岩猜给她的刀还在。
轻轻握住刀柄,她面色不动,缓缓抬头扯出一抹笑:“你为什么想见我,想和我说什么?”
话音落下同时她试着要拔出刀,就听见轻细的声音:“因为你是我姐姐,我亲姐姐啊!”
动作骤然顿住,沈蒲蘅身体一僵,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满是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姐姐呀。”
*
“我第一次知道有姐姐的时候,十岁。我被抵债抵到赌场,爸爸说很快会来救我,还会带姐姐一起来。我就乖乖在赌场等,可爸爸没来,姐姐也没来。赌场的人很生气,把我吊起来划了两刀,他们说,把姐姐带走的人捅了他们两刀,要从我身上讨回来。”
说着,瘦小的身影掀起了身上沈蒲蘅给她的卫衣。
黑色的卫衣下,肌肤虽白皙细腻,可隐约能见两刀疤痕,像一副完美画作上多了两个墨点一般,刺眼又碍眼。
尤在震惊中的沈蒲蘅抿抿唇,想伸手去摸摸那道伤疤。可还没等她伸手,卫衣放下,遮盖住了伤疤和肌肤。
“从十岁到十七岁,我等了七年,没等到爸爸,也没等到姐姐。我特别生气,我一生气就想杀人。是干爹帮我找到了爸爸,可我还没动手,他就跑了。干爹说,是一个叫陈青野的坏人帮他逃到了非洲。”
“坏人,就应该杀。可是,我还没找陈青野呢。他来找我了,他给了我好多好多钱,还给了我陈延。姐姐,你知道吗?陈延很好很好。可是,干爹想杀他,干爹说他是卧底。”
“我不想陈延死,所以我去找了陈青野。只是我没找到他,但是我找到了你。”
“姐姐,我一看到你,我就不想杀你了。”
“你和爸爸不一样,你好温柔。和我小时候梦里一样。”
“可是,干爹也想伤害你。”
“姐姐,我不想你受伤,也不想陈延死。所以,我只能让干爹死,他是坏人,他们都是坏人。干爹的地洞里,有好多炸药,我要把他们都炸死。”
“可是,陈延不会同意的。我也好想和你说说话。所以我把陈延骗来了,也是我把他推下山的。”
“姐姐,你帮我照顾好他,不要让他死,好吗?”
“还有,姐姐,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来接我啊?”
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沈蒲蘅插不上话,也没法插话。细碎的话语里,她的眼眶渐渐泛红,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眼前人问出最后一句话,她才勉强张开干涩的喉咙。
“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接她。
“对……对不起?”
即便沈蒲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还是想和她道歉。
“没关系的。我已经原谅你了。”
再看眼前那张脸,那张与她相似的脸,沈蒲蘅心底既酸楚又心疼的同时,也清楚意识到了不对。
她的妹妹,她突然出现的妹妹。
与正常人很不同。
不管是与常人不同的语调还是言语中透出来的偏执。
杀人……炸药……
干爹……
沈蒲蘅呼吸一紧,抬手就抓住了贴在她脸上的小手。
“……薇薇,听我说,坏人会有警察来抓。我带你去找警察,让他们把坏人都抓起来,你乖乖跟我走,好不好?”
瘦小身影摇摇头:“他们会杀警察的。最近他们被逼到山里出不来,不仅杀了警察,还想伤害你、杀陈延。”
沈蒲蘅完全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牵扯其中,而此时,她也顾不得为自己担忧。
“陈青野……我带你去找他,他会抓到坏人,你不要怕,好不好?”
明知眼前的少女已成年,可沈蒲蘅还是不自觉用上了轻哄小孩的语调。
而这语调,也没哄骗成功。
“不行,我要炸死他们的。我很早就想炸死他们了。”
沈蒲蘅身体一僵,脑子快速转动。
也就是此时,被她紧紧抓着手的少女,侧耳微动后,瘪了瘪嘴露出一副失望模样。
“怎么这么快。”
沈蒲蘅不解:“什么这么快?”
“姐姐,你能抱抱我吗?”
眼前的少女噙着笑,张着臂膀,瘦小的身躯在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沈蒲蘅还没反应过来,那具瘦小的身躯就已经扑进了她怀里。
同样冰冷的身躯相贴,心底却在发着热。沈蒲蘅弯起手臂,环上了清瘦的背脊,指尖清晰摸到了凸起的骨骼。
她的妹妹,真瘦。
沈蒲蘅心底刚腾起这么一个念头,后颈又一刺痛。沈蒲蘅眼睛一瞪,下意识手臂收力,想抱住人。可随着意识的消失,她的双臂也无力垂下,最后是身躯。
沈蒲蘅被人轻轻放倒在地,凌乱的发丝被抚开,冰凉的唇瓣贴上了她的额头。
“再见……姐姐。”
*
暴雨倾盆,砸在人身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几道身影站在山间最高处,手指不断在遥控器上滑动。不远处临搭建的帐篷里,电脑屏幕上的实时画面不断剧烈抖动着。
“西南方向三百米,植被密度降低,有疑似山洞反光。”
一片沉寂中,一道人声突然响起。与此同时,半空中一架无人机快速向下俯冲,机身在强风中反复倾斜,调整着角度。
也就是此时一道闪电劈过天际,照亮了整片山谷。无人机的热成像仪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一个热源,还没看清,画面剧烈跳动,信号突然中断,屏幕瞬间变黑。
站在电脑前的身影,就凭这一瞬,便锁定了位置。
“标记坐标。无人机切换备用频段继续搜寻,其他人跟我走。”
漆黑夜空下,暴雨如注,山路泥泞不堪,茂密的丛林更是阻碍重重。每一步都要深陷入泥里,再费力拔出。因此即便只有短短三百米,一群经部队磨砺的硬汉,也走得也异常艰难。唯有走在最前头的挺拔身影,借着头顶的探灯,脚步沉稳,如履平地,每一步都直直朝着目标方向,没有半分迟疑。
人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无人机。就在一众人还在行进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激动的声音:“老大!真的有山洞!红外线探到里面有人,就一个!”
这句话让雨幕中的人群瞬间振奋,尤其是最前方的人,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咔——
枯树枝被人一脚踩断,一行人终于抵达无人机悬停的位置。正前方,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跟在最后的壮汉立刻迈步上前,从腰间掏出甩棍一甩。“陈先生,让我们先进去吧。”
最前头的人没有反对,微微侧身让开通路。出列的壮汉立刻比出一个手势,雨夜下的队伍迅速调整站位,呈战术队形向山洞内迈进。
打头的人刚踏入洞口,队尾还留在洞外,山洞里就传来沉闷的声音:“陈先生,是沈医生!”
短短一语,让一直沉着脸、任凭雨水浇透全身的人,面色骤变,眼底的冷硬也瞬间被慌乱与急切取代。
挡在山洞口的人识趣地让开道路,浑身湿透的身影不过几步就迈入山洞。
不算宽敞的山洞里挤满了黑衣身影,黑压压的身影间,倒在地上的那道纤细身影,显得格外刺眼。陈青野沉寂了整整一天的心,在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终于重新开始疯狂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迈步,走近,蹲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躺在地上的纤细身躯抱进怀里,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的同时,他探向她的颈动脉。规律的跳动隔着皮肤传来,这一瞬间,他紧绷了一天的脊背终于垮下,再开口时,声音哑得不像话:“阿蘅?”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眉头微蹙,像是陷入不安的梦境。陈青野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开她额前黏着的湿发,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了她冰凉的脸颊。
“我来了,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忍不住想剧透。
妹妹的官配其实就是宋康的哥哥(宋二)
已经开了妹妹和宋二的预收,很带感。宝子感兴趣,点点收藏哈。
《我是神经病》
文案:
沈荞有病,精神病。
她活着就为了三件事:炸死她记恨的人,霸占姐姐,还有折磨宋二。
第一件事因为姐姐不让所以她没做。
第二件事因为有个霸道姐夫所以她没成。
至于第三件事,她做的很好而且还在持续进行中。
她吃宋二的住宋二的,睡他的同时还打他。
她喜欢看到在外高高在上的宋二,回到家臣服于她的同时求她,求她折磨他。
折磨他的时候,她不想炸人也不想姐姐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说要娶她。
沈荞:精神病也能传染?
阅读指南:
1.男女主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属于一个疯批,一个疯子。
2.女主外表小白花,实则很疯,疯起来无所顾忌的那种。
第47章
“姐姐……”
“姐姐……救我!”
“姐姐……你在哪?”
“姐姐……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
四下漆黑如墨, 沈蒲蘅孤零零立在其中,目之所及皆是虚无,唯有稚嫩的童声从四面八方飘来, 缠得她心口发紧。她慌了神,脚步踉跄在黑暗中四处摸索,却什么都没摸到。
“薇薇……”
“薇薇……”
她站在原地, 嘶声大喊, 可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无助与恐慌像潮水般漫上来,将她整个人裹住。沈蒲蘅缓缓蹲下, 在冰冷的黑暗里蜷缩成一团, 嘴唇翕动, 无声呢喃:“陈青野……你在哪?”
轰——
一声惊雷炸响,打断了她的呢喃。沈蒲蘅惊恐抬头,只见头顶的黑暗突然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刺眼的光直直照向她。
“蒲蘅……”
“蒲蘅……”
熟悉的呼唤混在光芒里传来, 沈蒲蘅下意识屏住呼吸。待她缓过神,吸入第一口带着暖意的空气时, 一张满是焦急的熟悉面孔, 正凑在她眼前。
“醒了?醒了就好……”
头脑昏沉得像灌了铅,初醒的沈蒲蘅意识混沌, 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才凭着仅存的力气轻声开口:“师姐……”
“不着急说话,”方芫连忙按住她,“你被人扎了两针, 还不清楚是什么药剂。叫醒你是怕你昏睡太久,现在打雷,直升机暂时飞不了, 你再眯会儿,能飞了就马上送你去医院。”
直升机?
昏迷前的记忆、刚才的噩梦,像碎片般慢慢拼凑起来。沈蒲蘅皱紧眉头,挣扎着就要起身,可刚用手撑住床板,腹中突然翻涌起强烈的恶心。她来不及反应,就歪头挂在床沿,开始剧烈呕吐。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不仅吓住了守在床边的方芫,还惊动了屋外正冷着脸与人通话的男人。
长腿一迈,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在风雨灌进来之前重重关上。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而趴在床沿呕吐的沈蒲蘅毫无察觉。直到拍抚她后背的手,从细软的掌心换成宽厚的大掌,那隔着衣料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她强忍着难受,微微转头。当看清坐在身侧的人时,浓浓的酸楚从心底涌上来,直冲到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
“陈青野……”
分别数日的两人,此时此刻此瞬间,眼底都只有彼此。立在屋里的第三人,识趣出门。
门开再关上,轻声阖门声后,端坐在床沿的陈青野抬手,一只手捧着她苍白的脸颊,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湿润的眼角。
“没事了,我在呢。”
八年了。哪怕结了婚,哪怕在最亲密的时刻,沈蒲蘅也从没听过他用这么柔软的语调说话,更没见过他眉眼间如此柔情。可此刻,她没心思细想这些,也来不及问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抓着他的衣袖,急切地说:“找薇薇,把她找回来,她要去炸人。”
炸人?
陈青野用指腹擦拭她眼角泪珠的动作一顿,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迅速沉下来,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搜山了,肯定能找到她。你先睡会儿,等下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好不好?”
沈蒲蘅愣了愣,张张嘴刚想说话,门被敲响。
“陈先生,人醒了,说要找你。”
沈蒲蘅回神,再看他,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心地托着她的头放回枕上,又拉过被子给她掖好边角。“我去一下,马上回来。屋外也有人守着,不会出事,不用怕。”
说完,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然后就起了身往屋外走。
短短几分钟,他一进一出,让还有些恍惚的沈蒲蘅险些以为是错觉。好在,再次进屋的师姐,让沈蒲蘅清楚意识到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还好你醒了,”方芫坐在床边,拍着胸口后怕,“妹夫背你回来的时候,脸黑得像要吃人,我还以为你出了大事,可把我和刘师兄吓死了。”
耳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沈蒲蘅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恶心、头晕,还有浑身的发冷感,也越来越强烈。她强撑着打断方芫:“师姐,你和师兄……还好吗?”
方芫愣了一下,随即摆手:“我们没事,就师兄被人敲晕了,后脖子有点疼,不打紧。你别担心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虽然你脉象看着没事,但还是得去医院查一查,我再去问问直升机的情况,你先睡会儿养精神。”
沈蒲蘅看着她起身,心里满是愧疚。
都是因为她,师兄师姐才会被牵扯进来。她想把真相说出口,想道声歉,可方芫没给她机会,念叨着“你好好歇着”,就匆匆出了门,像陈青野一样,很快消失在她视线里。
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身体的强烈不适提醒着她需要休息,可沈蒲蘅的意识却紧绷着。
人还没找到,事情还没弄明白,她不能睡。
掀开被子,撑起身体,拖着身体,沈蒲蘅走到了门边。将门刚拉开一条缝,风雨就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同时映入她眼帘的还有满院屋檐下或立或坐的黑衣大汉。
沈蒲蘅怔住。
就在这时,守在屋外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沈医生,你怎么起来了?”
黝黑的面容,头顶着一圈白纱,沈蒲蘅想不注意都难。
“岩猜,你怎么了?”
岩猜又露出沈蒲蘅熟悉的憨厚的笑,全然没了白天拿刀给她时的那副犀利模样。
“没事,路滑,不小心磕的。沈医生,外面雨大,你还是躺着吧。”
所有人都在劝她躺着,可沈蒲蘅真的不想躺。
“我去找我的先生。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岩猜:“您说陈先生吧,他往隔壁院子去了。”
沈蒲蘅点头,回了句“谢谢”后,就跨出了门。顺手又拿起了放在门边的伞。岩猜包括院子里的黑衣身影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可没人敢拦她。
最后,岩猜和不远处的一个黑衣身影对了个眼神后,亦步亦趋跟在了沈蒲蘅身后一起往隔壁院子去。
比起塞了不少人的小院,隔壁院子就清冷许多,除了站在院门外的两个黑衣大汉,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唯一亮着灯的屋子,此时屋门也紧闭。
瓢泼大雨掩盖了脚步声,可当沈蒲蘅走到屋外立定时,却没掩盖住屋里的谈话声。
“我说了,我必须去找她。你把她交给了我,不管她是好是坏,我都要对她负责。”
“你怎么负责,拖着半残的身体出去淋雨,然后把自己命搭进去吗?”
“陈青野,你别和老子这么阴阳怪气说话。老子说了,要去找她。”
“我也说了,我已经派了人还有无人机在找了。就算死了,我也会把尸体找到的。”
“陈青野,你他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最好死了,否则,我亲手弄死她。”
啪——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屋里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两个脸色难看的男人同时转头,原本冰冷的目光,在看清门口的人时骤然变了。一个满是诧异,一个则瞬间软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
陈青野没有片刻犹豫,拔腿就向沈蒲蘅走来,走到近前又伸手想牵她,可沈蒲蘅却侧身躲开,擦着他的胳膊,径直走进屋里。
踏着虚浮的脚步,沈蒲蘅走到半坐在屋子里赤着上身,纱布下的伤口还渗着血的人面前。
“你是陈延?”
虽是问句,语气里却带着三分笃定。这句话不仅让坐着的陈延愣住,还让被晾在门边的陈青野脸色一僵。
大门没关,风雨声清晰,沈蒲蘅的声音更是清晰。
“薇薇说,她干爹想杀了你。除了想杀你,她干爹还想伤害我。为了我们,她要去炸死她干爹……所以,她干爹到底是谁,又在哪里?”
轻声细语的几句话,让陈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而走近的陈青野,听到话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再顾不得身上的伤,陈延猛地起身,忽视了立在他眼前还等着他回答的沈蒲蘅,直视陈青野。
“给我卫星电话。”
陈青野点头,转身前他缓了脸色,叮嘱沈蒲蘅:“在这等我。”
沈蒲蘅:“我哪都不会去的。”
她会等他回来,等他的答案还有解释。
陈青野走后,陈延在屋里焦躁地踱步,坐立难安。沈蒲蘅虽然头晕,意识却异常清醒,她看着陈延的背影,轻声开口:“薇薇说,你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知道你会拦着她,不想你死,所以才把你骗到这,推了你。她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出事……薇薇她,不是坏人。”
刚在门外,沈蒲蘅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闹了这么一出,也许所有人,包括带着伤还坚持出去找人的陈延,也许都觉得那个瘦小的少女是个坏人。
可她知道,她不是。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她的妹妹,她都是一个从没得到爱的可怜孩子。
陈延的脚步顿住,僵硬地转过身。这是他第一次正视沈蒲蘅,看着她苍白却七分熟悉的脸,沉默了几秒后,才幽幽开口:“我知道。”
这句话后,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沈蒲蘅站得久了,腿有些发软,她走到椅子前坐下,又问:“你不能说,薇薇的干爹是谁,对吗?”
陈延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不是不能,而是我也不确定。”
他只希望,不是他以为的那个。
沈蒲蘅:“薇薇说,她干爹被逼到了山里,还杀了警察。”
陈延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也变得锐利。就在这时,陈青野顶着一身水汽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部卫星电话。
陈延接过电话,给陈青野递了个眼神。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又恢复了默契,眼神交汇间,藏着同样的凝重。
陈延捏着电话没动,陈青野则走到沈蒲蘅面前,半蹲下身子,语气放得更柔:“先回房间好不好?
沈蒲蘅看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也明白自己该避开。她撑着椅子扶手想起身,可还没用力,陈青野就已经转过身,将宽厚的背对着她。
“我背你。”
宽厚的肩背、熟悉的姿势。
沈蒲蘅想起那年,他把她从医院带回家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很瘦,背脊上的骨头硌得她生疼。而现在,他的背宽了许多,一看就能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
俯下身,沈蒲蘅轻轻趴在他背上。当初背她都不愿碰她的手,如今却牢牢托着她的腿弯。稳稳走出门,陈青野弯腰拿起门边的伞,递到她手里:“拿着。”
一把伞,两个人。
黑靴踏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晕开一圈圈涟漪。沈蒲蘅撑着伞,替他挡住头顶的风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们遇到的那天……你其实是想杀人,对吗?”
踏着水的脚步一顿,很快又大步迈开。
风雨间,一声沉重的“嗯”传入沈蒲蘅耳中。
沈蒲蘅攥紧了手中的雨伞,抿紧了唇。
她早该想到的,那一天他身上只有青紫,并没有明显的外伤。而她给他洗衣服时,衣服上的血却那么显眼。
所以……
他那天不是听到她的呼救声来的。
他那天拼了命与人撕打也不是为了救她。
他那天一身的伤也不是因为她。
反之,如果不是她拉走了他,他已经成了杀人犯,或者被人杀了……
八年……
沈蒲蘅笃定了八年的事情,就这么在雨幕里碎成了泡影。那些她曾反复回想的、以为是救赎的瞬间,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错位的巧合。他不是为救她而来,她所谓的被救,不过就是一场误打误撞的意外。
还有她父亲,她妹妹……
他到底都还瞒了她什么?
“陈青野……”
“嗯?”
“能把所有事都告诉我吗?”
“嗯。”——
作者有话说:已经在收尾了,本来打算完结再入v,可是盗文太嚣张了。所以提前入了。
第48章
背着她的时候, 他应的干脆。可当回到房间放下她,他又改了口。
“我先打几个电话。你睡会,等下了山到了医院,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很严肃,即便他装作轻松,可沈蒲蘅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紧绷和刻意。
沈蒲蘅不急于现在马上就要得知一切, 只是她听到刚才他和陈延的对话, 她知道他在生气,为了她而生气。他也在迁怒造成这一切的人。所以, 有些话她还是得先说清楚。
“陈青野……”她抬起指尖轻轻勾着她的衣角, 目光灼灼看着他, 语气也透着恳求。“我知道你在生气,为了我在生气。可……她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她只是想和我说说话,她没有伤害我。我还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我妹妹。但不管是不是, 我都希望她能平安。所以,不要伤害她, 把她平安找回来好吗?”
陈青野见不得她这副模样, 也听不得她为别人用这种语气求他。他压下心头的浮躁,伸手握住她抓着衣角的手, 沉声道:“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不久前,他确实想杀人,可听到她和陈延的对话后,心底翻腾的杀意, 已经淡了大半。
可这句保证,没让沈蒲蘅彻底放下心。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那天你想杀人的吗?”
陈青野确实不解:“嗯?”
“我看见了她肚子上的两道疤。是那些人弄的。他们没把我带回去, 又以为你是路过救我的,还被你捅了两刀。他们就把所有火气都撒在了她身上。八年前……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沈蒲蘅努力保持语气平淡,可话里的怜惜和心疼还是藏不住。她的话也像一根针直直扎进了陈青野的心。
陈青野不知道这些,不知道他暴怒时做下的事,最后会由一个小女孩承受。而这个小女孩,还是他妻子的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陈青野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绷着脸,再一次向她保证。不,是承诺。
“我会把她找回来的,安全找回来。”
他的语气很郑重,沈蒲蘅这才舒出一口气。
“注意安全。”
马上就要天亮了,可风雨却越来越大,还闪着雷。踩着泥泞山路刚到山顶,陈青野就亲眼看着一台无人机从半空坠落。拧着眉,掀开帐篷,帐篷里的人听到声音扭头看他:“老大,天气太恶劣了。已经坠了好几台机子了。”
陈青野:“有发现吗?”
“没有。”
*
天刚亮,在风雨里睡了一夜的村民陆续醒了。看着门外没歇的风雨,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门,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风夹着雨砸在屋檐上,盖住了喇叭里的声音,只隐约听清“到村头集合”几个字。
顶着风雨赶到村头时,没见过世面的村民就被停在空地上的直升机震住了。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村长就挥着手喊他们聚拢。直到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村长身边几个高壮的陌生男人,以及他们手里一叠叠鲜红的钞票。
“来咱们村看病的医生里,有个女义工昨晚走丢了。现在需要大伙帮忙找人,不白干,有报酬。要是谁先找到人,额外再给五万块!”
五万块啊!
这下子什么直升机,什么陌生男人都不重要了。村民直接炸开了锅。
村头热热闹闹,偏僻的小院却一片安静。沈蒲蘅坐在屋檐下,心底的慌乱翻涌着,让她坐立难安。身体疲惫又不适,可她睡不着也吃不下,更听不进她师姐的劝。
劝了好几回的方芫也没了办法,陪着沈蒲蘅闲聊,聊了没几句她轻声问:“那个小女孩,和你什么关系?”
那么相似的脸,那时候满心提防没细想,现在再回想,也察觉出不对了。
沈蒲蘅:“我也不确定。”
她父亲还活着,她都是十六岁时才知道的。对于有一个妹妹存在,她更是一无所知。
“不管是什么关系,先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方芫叹口气,“妹夫在外头找人,你总不能让他一边找人,一边还得担心你。”
这话终于让沈蒲蘅动了心。她接过递来的粥和药,勉强自己一口口咽下去。只是刚下肚没多久,强烈的呕吐感就涌了上来。她忍了又忍,直到天快黑时,还是没撑住,蹲在屋角吐了。
胃里翻江倒海,连番的呕吐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就在这时,一只大掌轻轻拍上她的背,披散的长发也被人小心地拢在脑后。
沈蒲蘅知道是他来了,却没力气跟他说话,连止不住的呕吐都成了负担。好在白天没吃什么东西,倒也没吐得狼狈。
好不容易止住恶心,她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陈青野及时托住她,才没让她倒下去。
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又抹掉眼角的泪,沈蒲蘅抬着眼,泪盈盈问他:“有消息了吗?”
陈青野轻轻摇头。沈蒲蘅的表情瞬间僵住,可还没等她再说什么,就被他拦腰抱起,往院外走。
“去、去哪里?”
“去医院。”
风雨小了,雷声也停了,直升机终于能起飞了。被陈青野抱着走到村头时,沈蒲蘅才看见师兄师姐也都在,包着头的岩猜也站在一旁。
她环着陈青野的脖子,看看不远处的直升机,又看看他的侧脸,轻声问:“我能不下山吗?我真的没什么事。”
陈青野看都没看她,语气强硬:“不行。”
师兄师姐先上了机,岩猜也跟着上去了。沈蒲蘅扫了眼机舱,里面还坐着几个陌生男人,可左看右看,唯独没见到陈延的身影。
等在直升机上坐定,陈青野给她系安全带时,沈蒲蘅忍不住问:“陈延呢?他的伤不能拖,最该去医院的是他。”
陈青野没应声,坐在对面的方芫倒是嘟囔了两句:“辛辛苦苦把他救回来,还不领情,什么狗脾气。”
沈蒲蘅也听出不对了,揪了揪他的衣角,陈青野这才开口:“我已经另外请了医疗队坐直升机上山了。他会没事的。”
沈蒲蘅不想下山,其实也是怕找到了人,万一人受着伤,没有医生不行。这会听他说请了医疗队上山,也松了口气。
直升机起飞后,陈青野给她戴上降噪耳机,又轻轻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自己则闭上了眼。靠在他怀里,沈蒲蘅看不清他的脸,耳机里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稳健的心跳,和落在她发顶的、沉重的鼻息。
而沈蒲蘅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一夜没睡,别说睡觉,饭都不知道有没有吃。
沈蒲蘅有心想问他,却又不想吵醒他。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中途直升机颠簸了下,又激起了她的恶心,她也硬生生忍下了。
直升机并没有降落在山下的县城医院,而是直接往市里去了。去的也不是公立医院,而是私立医院,还没从直升机上下来,轮椅和护士就已经等着了。
透过窗,沈蒲蘅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我自己能走的。”
已经醒来的陈青野沉默着给她取下耳机,解开安全带。等机上所有人都下了,他才抱着她下机。沈蒲蘅脚都没沾地,就又被他放到了轮椅上。
护士推着轮椅往医院里走,陈青野跟在旁边,快到大厅时停了脚步:“我打个电话,让方师姐陪你先去检查。”说完,他扭头看向方芫:“师姐,麻烦你了。”
方芫摆摆手:“放心交给我。”
就这么,沈蒲蘅被推进了医院。轮椅刚推进大厅,沈蒲蘅就忍不住扭头往后看。他站在医院门外,手里拿着手机,却没打,而是向身边的人要了一根烟。
沈蒲蘅很少看到他抽烟,上一回还是高三他在辅导她数学的时候。
如果她没猜错,他在烦躁。
沈蒲蘅捏住轮椅刹车,轮椅顿住。护士还有她师姐都疑惑看她,沈蒲蘅没解释,径直从轮椅上站起来,快步往门外走。
电动门缓缓打开,站在不远处的陈青野看见她出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碾灭了手里刚点着的烟。还没等他开口,沈蒲蘅已经走到他面前,搂住他的腰,把脸贴进了他的胸膛。
“我给了你很大压力是不是?”
陈青野抬起的手顿在半空,过了几秒,才慢慢落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没有。”
“别骗我了。”沈蒲蘅收紧手臂,“我想找到她,不只是因为她可能是我妹妹,更因为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就好,剩下的,该交给警察的就交给警察。”
“陈青野……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不管发生什么,你又为什么要瞒着我。我相信,你都是为我好。我们结婚了,是夫妻,这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所以,别什么都自己扛。好吗?”
虽然八年前的相遇是意外,她以为的救赎是巧合。可这八年,他为她做的事,受的伤,给她打造的象牙塔,却是实实在在的。
前十六年,有外公疼她,是她的福气;后来有他护着,是她的幸运。
突然的意外,虽然戳破了他给她打造的象牙塔的美好,却也让她清楚意识到她的幸运。也让她意识到,她爱他。
虽然他嘴坏,嘴笨,从不说情话,又瞒了她很多事,可为她做的事,却让她无法不爱他。
沈蒲蘅仰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青野,我爱你的。我哪都不会去,你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前一番话已经让陈青野的身体绷紧了,“爱”这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他更是彻底僵住。原本紧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开,眼底的犀利也被柔软的柔情取代。他的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挤出一个字:“好。”
沈蒲蘅人生头一次向人表达爱意,虽然得到的回应只是一个字,可她还是咧开嘴笑了。笑得灿烂:“我去做检查。你去吃饭好不好?再给我买一碗汤面好不好?我想吃。”
陈青野幽幽看了她两眼,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好,还想吃什么?”
沈蒲蘅:“我问问师姐,然后给你发消息,行吗?”
陈青野怎么可能说不行。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蒲蘅松开手,转身往大厅走。再次坐上轮椅时,她还不忘回头,笑着朝他摆了摆手。陈青野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被护士推进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的笑脸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傻子。”
虽然笑得开怀,但他又不傻,怎么看不出她在安慰他。自己被折腾成那样,还安慰他。不仅是安慰,她还说:她爱他。
从昨天她问出“你其实是想杀人,对吗?”开始,他就一直忐忑又烦躁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漫上来的暖意。
嘴角噙着没散的笑,陈青野一边往医院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电话刚通,他的语气就恢复了惯常的利落:“我需要专业设备和搜山的人手,另外,再给我一队安保团队。”
第49章
私人医院的好处在于无需排队挂号, 沈蒲蘅很快就完成了全套检查。拍CT前她在门外等了片刻,诊室门一开,岩猜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护士正要把她推进CT室, 沈蒲蘅却轻轻按住刹车,转头叫住岩猜:“岩猜,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岩猜的脚步猛地顿住, 回头时, 原本憨厚的神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没坐轮椅,也没让师姐跟着, 沈蒲蘅带着岩猜走到走廊尽头, 才轻声问:“伤得严重吗?”
昨夜醒来出门时见过一面后, 她就再也没见到岩猜。好几次想问问伤势,都没寻到人影。
岩猜扯出个笑:“没事,就点外伤。”
沈蒲蘅“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继续道:“是他让你来的对不对?”
沈蒲蘅并不傻, 从岩猜拿刀给她时,她就看出了端倪。再联想, 师兄说岩猜是他介绍来的向导, 而大部队走了,岩猜却因为身体不舒服留下了。她就有了数。
而她明明没和他说过村子的位置, 信号没了,她更无法和他联系,他却可以这么快找到村子找到她。她就确定,岩猜和他肯定有联系。
岩猜的笑意僵在脸上:“沈医生, 我……我确实是陈先生花钱雇的。但是,陈先生绝对没有让我监视你的意思。他就是让我跟着你,保证你的安全。”
而这件事, 也被他办砸了。想起醒来时,看到的那一张阴沉恨不得撕了他的脸,岩猜仍心有余悸。
沈蒲蘅:“我知道。我就是问问。”
做完CT又抽了两管血,沈蒲蘅被送进病房。刚躺下,陈青野就推门进来,两只手拎满了打包袋。
“师兄,师姐,吃点东西吧。”
深入深山,苦了这么久,又受了一场惊吓,确实需要美食的抚慰。
把所有东西摆在茶几上后,陈青野端着沈蒲蘅要的汤面坐到病床旁。汤面热气扑面,一看就是刚出锅的,再看茶几上摆的满满的外卖盒,沈蒲蘅没动筷,只问他:“你吃了吗?”
陈青野点头:“等打包的时候吃了。”
沈蒲蘅还想说什么,他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往沙发走去,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房卡:“这是酒店的房卡,房间都开好了,车也在楼下等。师兄师姐吃完就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就行。”
沙发上两人嘴里塞满食物,对视一眼后,齐齐点头应下。
放下房卡,陈青野又走回病床边。沈蒲蘅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掩不住的疲惫,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眼底满是心疼:“你也一夜没合眼了,躺会儿吧,我没事的。”
病房里除了病床还有张不算宽敞的陪护床,对从接到她电话起就两天没睡、体力早已透支的陈青野来说,已经足够。
陈青野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没再硬撑,只低声嘱咐:“医生来了记得叫醒我。”
陈青野躺到陪护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本坐在沙发上吃东西的两人见状也放下筷子,师兄轻手轻脚收拾,方芫则蹑手蹑脚走到病床旁,压低音量问沈蒲蘅说:“要不要我留下陪你。”
沈蒲蘅摇头:“师姐,你和师兄去休息吧。我没事的。还有医生和护士在呢。”
师兄师姐走了,带走了陈青野给他们打包的饭菜。而沈蒲蘅指定要吃的汤面,她并没吃几口。一是怕吵醒他,二是她真的没有胃口。和他说想吃汤面,也只是想宽宽他的心而已。
夜色正浓,外头雨声瓢泼,病房里沈蒲蘅关掉了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躺在昏暗的病房里,听着雨声,她看着他。
*
轰隆——
一声惊雷声,惊醒了才入睡没几个小时的人。
意识回笼,还没睁眼,怀里温热柔软的触感先传来。睁开眼,视线里是她毛茸茸的发顶。呼吸间,鼻间是她身上清浅的气息。侧眸,他半垂在床沿的手被她枕着,而她小半个身子也悬在床边,稍动一下只怕就会滚下去。
怪不得把他攀的那么紧。
抬起悬在床沿的手,贴上她的腰,微微侧身向内挤,空挡刚留出来,他还没动,她就已经像吸铁石一样自动贴了上来,将那点空隙填得满满当当。
柔软在怀,陈青野垂首,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吻,随即重新阖眼,安然坠入梦乡。
天微微亮,沈蒲蘅刚睁开眼,脸颊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揉了揉。
“醒了?”
沈蒲蘅迷迷糊糊点头,抬眼望去,陈青野正半靠在床头,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拿着她的检查报告。
“我没事。”
沈蒲蘅哑着声音开口。
“嗯,报告我看了。”陈青野的视线从报告上移开,落在她脸上,“不是说医生来了就叫醒我吗?”
沈蒲蘅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先轻轻动了动身体,没察觉到明显不适,才撑着手臂坐起身。“没什么大事,不想吵醒你。”软声说完,顿了顿,她又问:“有消息了吗?”
陈青野翻着报告的手指骤然一顿:“还没有。”
答案虽在预料之中,可沈蒲蘅还是不由失落。惺忪的目光垂了下去,还没等她坠进情绪里,下巴就被人轻轻捏住,抬了起来。
“给我转笔钱。”
沈蒲蘅一怔:“转钱?”
陈青野:“嗯,找了专业的救援和搜救团队。人已经到了,钱还没付呢。”
沈蒲蘅眼睛一亮:“多少钱?”
陈青野报出一个数额,数字虽让沈蒲蘅心头一跳,她却没丝毫犹豫,立刻摸出手机转了过去。
收到到账提示,陈青野在手机上操作着转账。沈蒲蘅静静坐在一旁,等他收了手机,才轻声问:“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收起手机,陈青野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两份资料给沈蒲蘅。一份很有厚度,一份却薄的可怜。
“曹方华和曹薇的资料。”
打开那份有厚度的资料,第一页就是一份DNA检测报告。
“那时候在出租屋外面,跟踪你的人就是他。找到他后,我取了他的样本还有你的头发去做了检测。从生物学上来说,他确实是你的父亲。”
他说话时,沈蒲蘅的视线也落在了检测结论上。她神色不变,继续翻页,再映入眼帘的就是详细资料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样貌端正,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俊朗。乍一看真像个正经人,可偏偏干的都不是人事。
“他跟踪你,是想找你要钱。”陈青野的声音很淡,“李南秋有个亲戚在非洲开矿场,我就把他送上了去非洲的飞机。毕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送进牢里关不了多久,出来说不定还会被追债的人弄死。送出去,最起码能保他一命。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
沈蒲蘅一目三行,看完了资料。
确实,从法律意义上而言,他是未婚,也没有子女。
沈蒲蘅放下,拿起了另一份单薄的资料。
这份资料,甚至没有照片,只是一份出生证明复印件。父亲一栏空着,只有母亲。
“知道曹薇的存在后,我让人打听了下。”陈青野的声音慢了些,“她母亲原来是歌舞厅的,很早就得了脏病去世,只留下她在乡下被亲戚照看。曹方华从不管她,也不认她,直到她八岁那年,突然把她接到身边。可没到两年,就把她抵去了赌场还赌债。”
沈蒲蘅攥着出生证明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陈青野顿了顿,轻轻从她手里抽走资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没送曹薇的血样去做检测,所以不能肯定她就是你妹妹。我给了陈延钱,托他先照顾着她。”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放得很柔,“我不是想瞒你,只是……想让你的生活能简单点,不用背负别人的罪恶和不幸。”
他说得没错。这两天,沈蒲蘅已经陷入了莫名的自责,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可又好像正因为她什么都没做,才更自责。
如果没有外公,没有陈青野。她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像一滩淤泥,又脏又会吞人,让人怎么都挣扎不出来。
沈蒲蘅紧紧攥着陈青野的衣角,将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闷声问:“那你呢?你当初为什么想杀人?”
陈青野拍着她后背的手骤然一顿,怀里的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因为,我奶奶死的时候,他们也在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化不开的阴郁。
那天天气很好,刚做完一个阶段化疗的奶奶难得有精神,拉着他的手说想吃巷炸鱼。陈青野不会做,只能揣着钱去码头买。炸鱼要现炸,他那天心情难得好,站在摊子前等了很久,直到捧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炸鱼往家走。
可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奶奶横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圆睁着,已经没了气息。
丢下手中的炸鱼,他扑过去,心肺复苏、人工呼吸,能想到的急救方法都试了,可奶奶的身体还是一点点从温热变凉。那个从小跟他相依为命、把他视作生命疼惜的老人,就这么没了。
办葬礼的时候,陈青野异常冷静。村里来帮忙的人都在说,看到他那个赌鬼叔叔陈奇回了家,都说奶奶是被陈奇气病、气死的。只有陈青野沉默着,也只有他知道,当时在场的,还有别人。
考上大学后,他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家里装了监控。除了他,没人知道。所以,他在监控录像里,亲眼看到了奶奶是怎么被人活生生吓死的。
一群凶神恶煞的讨债人,押着陈奇闯进家,拿着刀架在陈奇手腕上,叫嚣着“不还钱就砍手”。本就病重虚弱的老人,哪经得住这样的惊吓,当场就倒了下去。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陈青野就全城找人,找不到陈奇,可他找到那些讨债人。他带了刀,本想把他们都送下地狱。可动手的时候,听到同样陷入困境的少女的哭喊声,他的刀错了位。
他当时想,真死了人,会不会吓到她?
就是那片刻的恍惚,手腕突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拽住。紧接着,他就被那只手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那只手那么小,力道那么轻,他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甩开,可他却鬼使神差地跟着跑,甚至还丢掉了另一只手上沾着血的刀。
直到被拉上一辆车,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飞快掠过,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居然猛地涌上来。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她频频看他,所以他把涌到喉咙口的哽咽生生压了回去。
一直到进了她家,洗漱完,走进外公的房间,看到墙上那张黑白色的、同样带着慈祥笑容的老人照片时,他再也绷不住,积攒了许久的悲伤和愤怒,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
发泄到后半夜,他本想悄悄离开,可门口放着的医药箱和装着粥的饭盒,却拦住了他的脚步。
那一夜终究没能走成。再后来,便是一次次的心软与妥协。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他心甘情愿被她的温暖捆住了脚步,离不开,也根本不想离开。
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心底的愤怒从没有真正消散。白天,他扎进工地,靠扛钢筋、搬水泥的苦力发泄戾气。到了晚上,等她睡熟,他又在灯下默默规划未来。
他从来没打算放过陈奇,更没打算放过那些害死他奶奶的人。只是冲动挥刀的经历让他清醒:他太弱了,仅凭自己,顶多带走一两人,那些人根本得不到报应和惩罚。所以,他必须先变强,有了钱,有了能抗衡的力量,一切才会变得容易。
后来公司有了雏形,他开始强迫自己从她的温暖里抽离,一头扎进工作里,没日没夜地拼。就这样,她还是出现在他眼前,牵扯着他的心。
他认了,也顺从了自己的心。
可是,他却没有护好她。
如果车祸那次,他醒来只是想杀人。那这一次,他想毁灭。什么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都不在意,他要让伤害她的人生不如死。
他做好了打算,也带足了人,而她,安然无恙。压在心底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焚烧自己。
她昏迷时,他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无用。
她醒来,问他相遇那天是不是想杀人时,他更是慌了。
虽然他从没说过,那天他的出现是为了救她,可这么多年,他也任由她这么认为。现在真相被戳破,又多了一个妹妹的存在。陈青野第一次怕了:怕她吵架,怕她质问,更怕她转身离开。所以他像个懦夫。选择了躲避。
结果,她非但不吵,也不离开他。还说她爱他。
她不是傻子,谁是?
陈青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窝在他怀里的沈蒲蘅心底也泛着酸。
沈蒲蘅头一次庆幸,庆幸她的所谓父亲把她骗去了闻城,让她和他之间有了那一场巧合,一场互相救赎的巧合。
“这种傻事,以后不许再干了。想也不许想。知道吗?”
第50章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 沈蒲蘅的心绪渐渐平复。她抽了抽泛红的鼻头,抬头看向陈青野,眼神清明:“所以, 薇薇的干爹,就是那赌场的老板吗?”
她顿了顿,又道:“薇薇说, 她干爹要伤害我?是因为把曹……那个人欠的赌债算到我头上吗?”
问这话时, 沈蒲蘅眼底没有丝毫慌乱。
有他在身边,她笃定他不会让任何伤到她。而听到问题的陈青野, 眼底瞬间酝酿起风暴, 只是对着她时, 语调依旧温柔:“除了搜救团队,我也通知了警察,他们已经介入。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别怕。”
他说着抬手想摸她的头, 病房门却突然被叩响。天早已大亮,沈蒲蘅以为是师兄师姐来了, 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头发后从他怀里退出来, 正了正神色:“你把这些资料收起来,我去开门。”
她刚要下床, 手腕被攥住:“我去。”
昨晚为防万一,沈蒲蘅反锁了门,这会儿确实需要人去开。她没和他争,低头将病床上的资料归拢好时, 门已经开了。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善,全然不是对师兄师姐该有的语气。
沈蒲蘅心里疑惑,刚想探头去看, 一道有些耳熟的男声就传了进来:“我的员工没保护好客户,我这个当老板的,总得来请罪。”
这声音……
沈蒲蘅刚疑心自己听错了。脚步声就传来,随即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病房中央,噙着浅淡的笑意看向她:“沈医生。”
半坐在床沿,沈蒲蘅彻底愣住了。
“宋先生?”
早上八点多,护工送来早餐。私立医院的早餐丰盛堪比星级酒店,可沈蒲蘅没半点胃口。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她的注意力全被窗边两个高大的身影吸走了。
一个是她的合法丈夫,一个是曾经连着半个月给她送花、既是病人家属也算追求者的人。
这两个人怎么会站在一起说话?
看那姿态,不仅熟悉,甚至还有合作关系。
沈蒲蘅彻底懵了,而窗边的陈青野也没了耐心,语气冷硬:“我现在没心思应付你,也没打算追究你员工的失责,别再到我老婆面前晃。”
立在他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我也不想来,可是我那在国外的弟弟放心不下。生怕自己女朋友知道了哭着嚷着要回国。我这做哥哥的,只能替他走一趟了。”
陈青野下意识转头,正好对上病床上沈蒲蘅眨巴的眼睛。他对着她安抚地笑了笑,再转回头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出去说。”
两人走出病房,擦过守在门边的黑衣壮汉,并肩走到走廊尽头。
立定后,陈青野率先开口:“我请了你的团队,钱虽然已经付了,但风险我必须说清楚。我要找的人,很可能和边检禁毒在打击的一个贩毒团伙有关系。最近边检禁毒联合,很快会有大行动。所以这几天,能在附近找到人最好。要是没找到,我需要你的人在行动前,先进山把人救出来。”
陈青野顿了顿,又道:“不管要多少钱,我都付。”
*
沈蒲蘅独自在病房里坐着,直到早餐彻底凉透,陈青野才回来。见他推门进来,沈蒲蘅原本还有些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她看着他,也不开口,只等着他的解释。而陈青野,也向她解释了。
“他是宋康的堂哥,手下有一家安保公司。宋康牵头,他的安保公司和我们公司签了无人机的采购协议。我给团队雇了他公司的安保。所以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短短几句话,信息含量太多。虽然这两天沈蒲蘅已经接受到太多消息,可她还是诧异。
“宋康的堂哥?”
当初她把号码和微信给他后,她就再没收到过花,也没收到过消息。她以为他是打电话警告或是宣示主权,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合作。
陈青野:“嗯,他在合作协议上主动让了利,也保证不会再打扰你。”
这个短暂给她造成过困扰的追求者,沈蒲蘅虽然不了解,可也隐隐觉察出,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否则也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天天送花了。
沈蒲蘅有顾虑,陈青野也看出来了。
“他的安保公司确实是目前国内最好的,搜救也是他们的长项。这些目前我们都需要。至于他本人,不必在意。”
话音刚落,敞开的门被叩响。陈青野侧头,就看到惹他心烦的人直直站在门口。陈青野刚冷眼,站在门边的人向他挥了挥手中的平板。虽然隔了段距离,可陈青野还是捕捉到了平板屏幕上的一片红。
什么都没说,他拔腿朝门边走去。
走到近前,他看清了平板屏幕上的照片。
一具尸体。
一具横躺在雨林里,胸口的衣服浸满大片血迹,脸上更是被划得面目全非的女尸。
陈青野心头一紧,声音沉了下来:“哪里找到的?”
“离村子两公里,枪决,三枪。”
漫不经心的话语刚落下,女声传来。
“什么枪决?谁被枪决了?”
陈青野转头,就看到她站在几步之外正怔怔看着他。陈青野张张嘴,刚想说话,她已经踉跄着冲来,陈青野迈前一步同时,给站在门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陈青野接住人的瞬间,平板屏幕也正好熄灭。沈蒲蘅撑着他的手,抬眼直直看着门外的人。
“麻烦打开给我看一眼。”
陈青野蹙眉:“阿蘅……”
他很少这么亲昵喊她,沈蒲蘅则像全然没听到,执拗看着门外的人。
“打开。”
简短两字,态度却格外坚决,声音也极其冷硬。
门外的人不为所动,沈蒲蘅扭头看着拦着她的陈青野,红了眼眶,语气也开始哽咽。
“陈青野……我要看。”
沈蒲蘅红着眼的模样,直扎陈青野的心,而本立在门外的人,看到她红了眼的模样,眼中的兴味顿时消散,变得兴致缺缺。他把手中的平板一递:“你们自己处理。”
递过来的平板被沈蒲蘅抢先接过,人还没走远,沈蒲蘅已经解锁了屏幕。
血淋淋的图片就这么展在沈蒲蘅面前,本就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的她,身子顿时一软。陈青野眼疾手快稳稳托住了她。
虚靠在他怀里,沈蒲蘅拿着平板的手都在颤抖,眼眶里的泪更是瞬间涌出。
“这,是我的衣服……是我给她的衣服。”
自己的衣服,沈蒲蘅不会认错。而陈青野,在看到图片的一瞬间,其实也认出来了。所以他才拦着,不想让她看。
从她手里拿过平板关掉,陈青野打横抱起她放到病床上后,半蹲下身子,抽了纸巾细细擦着她的眼泪。“只是一件衣服,不能确定就是她,对不对?”
这句安慰太过拙劣,沈蒲蘅胸口堵着一口气,喉咙发涩,心口更是疼得发紧:“她还只是个孩子……”
若是从未见过、从未靠近过,失去一个妹妹或许会让她伤心,但不会痛心。可偏偏,她见过她那张和她相似的脸,抱过她瘦小的身体,更知道她受过的苦。
“她还只是个孩子……”
沈蒲蘅不断呢喃着这句,泪水也如同雨下,陈青野被她哭的心头发酸,咽喉发涩。可除了替她抹眼泪,他也做不了什么。这时候,除了让她发泄,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空话。
不断给她擦着泪,湿润的纸巾很快填满了垃圾桶,眼看她快要哭到无力,陈青野起身,在她倒下之前抱住了她。
“我马上让人取样,和你的血样做DNA比对好不好?”
沈蒲蘅捂住发紧的心头,哽咽着点了点头。
*
和样本一起下山的,除了尸体,还有陈延。
尸体直接被送去了公安,至于陈延,直接来了医院。他来取沈蒲蘅的血样,陈青野把血样给他时,陈延顶着苍白的脸,突然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从小多年一起长大,两人之间从没说过对不起。陈青野也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什么。
“报告没出来前,话都先别说死。”
血样送出去了,报告出来最快也要几个小时。陈青野折回医院,刚进电梯,手机振动。是转账消息。早上转去安保公司的钱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陈青野沉了沉眼,收起手机后,若无其事回到了病房。病房里,纤细的身影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没有再哭泣,可是也没有什么生机。陈青野放缓脚步走近。
“出院手续办好了,我们先出院好不好?”
沈蒲蘅麻木地点点头。陈青野俯身将她抱起,走出医院时,车已经等在门口,驾驶座和副驾都坐着黑衣壮汉,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满载安保的黑车。
车子驶离市区,最后停在一处临湖小院旁。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四周没有近邻,安静的只有鸟叫声。陈青野抱着沈蒲蘅下车,在安保的护送下,一步步走进这座能隔绝风雨的小院。
从大雨到小雨,从白天到黑夜。DNA报告还没有出来,沈蒲蘅在露台静坐了数小时,目光一直怔怔地落在远处的湖面上不曾移开。而陈青野始终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不言不语,只沉默陪伴她。
一片寂静中,陈青野的手机突然响起。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一直呆坐的沈蒲蘅动了动,缓缓转头看向他。
电话很快被接通,是一通视频通话。
陈青野神色松弛,握着手机走到她面前蹲下,刚将屏幕凑到她眼前,一张毛茸茸的狗脸便跳了出来,还伴着几声委屈的“嘤嘤”叫。
僵持了数小时的麻木表情终于有了裂痕,沈蒲蘅的眉眼轻轻一动,嘴角下意识地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麦冬。”
“旺!”
“你有乖乖的吗?”
“旺!”
“想没想妈妈。”
“旺!”
一人一狗的对话间,陈青野紧绷了一整天的肩颈终于缓缓放松。这通视频并未持续太久,却足以让沈蒲蘅沉寂的心重新泛起暖意。
陈青野站起身,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一天没吃饭了,都饿瘦了。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的小腹紧实,腹肌线条清晰,不管吃多吃少都是这样。沈蒲蘅明知他在找借口,却也清楚他确实一天未进食。再看他眼底难掩的疲惫,她轻轻点了头:“好。”
知道她没什么胃口,陈青野早让人熬好了清淡的米汤。看着她喝下半碗米汤,又夹了几口青菜,他才拿起筷子,慢慢吃起自己的那份饭。他没刻意引导她说话,只陪着她在沉默里结束了这餐饭。
饭后,陈青野牵着她走向浴室。在山上时条件简陋,沈蒲蘅已经很久没能好好洗一次热水澡。热水从花洒落下,还没打湿她的发梢,淋浴门便被推开。沈蒲蘅在热气中睁眼,撞进眼帘的,是他结实的胸膛和精瘦的腰腹。
眼波微晃,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扣着腰抱起,后背贴上了冰凉的瓷砖。冷意与他胸膛的滚烫交织,沈蒲蘅的意识很快便在强烈的冲击中涣散开来。
……
深夜,本就虚弱的沈蒲蘅被耗尽了体力。当她被抱着从浴室走出时,头发还来不及吹干,便沉沉睡了过去。而始作俑者,在仔细吹干她的长发后,悄无声息打开了手机。
屏幕亮起,一份简洁清晰的报告映入眼帘。单薄的眼帘轻轻一颤后,锁屏键被按下。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他躺回床上,小心翼翼地贴上她光裸的后背,将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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