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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以你的作风, 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吧?”


    叶饮辰从容起身,缓步上前,在林安面前站定, 俯视着她的眼睛, 似笑非笑道:“原来, 你对我已经如此了解。”


    陌以新面色一沉,淡淡道:“夜君心机深沉,处处权衡得失。安儿素来通透,自然分得清真心与算计。”


    林安古怪地看他一眼,才对叶饮辰道:“你有话直说好了。”


    叶饮辰好似没听出陌以新话中那弦外之音一般,只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道:“这个人情,等祭天事了,我再来讨还。”


    “你要做什么?”林安生出一丝警惕, 心中却忽而一动。


    方才叶饮辰提起陌以新时, 话里话外颇有一试深浅之意。


    “听说, 天下间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当时,他语气幽幽,似真似戏。


    陌以新……破案?


    林安心头一跳,猛然想起一事, 脱口道:“你是要查夜国先君……你的父亲?”


    她自然还记得, 夜国前任国君夜南宫,在十年前出访楚朝时,突发急病, 暴毙于景熙城。


    除夕那夜,她曾与陌以新和风青风楼谈及此事,也分析出一个最大的可能——夜南宫的弟弟弑兄篡位, 还欲再暗害太子。


    只不过,当时身为太子的叶饮辰不知如何逃出生天,在五年后手刃仇人,夺回王位。


    难道,事情并未就此了结?


    叶饮辰几次三番微服来楚,莫非,那桩“急病而亡”的旧案另有隐情,而且还真与楚朝有关?


    叶饮辰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可只是一闪而逝,他便又笑道:“原来你对我的事这般清楚,这些日子不见,都在私下打听我?”


    林安翻了个白眼,还未答话,陌以新已眉心微蹙,冷冷道:“夜君自重。”


    林安轻叹一声,正色道:“大人心怀赤忱,坚持正义,若你父亲之事真有冤屈,我和大人都不会置之不理。”


    陌以新咳嗽两声,唇间挤出一个字:“嗯。”


    林安又道:“何况,大家都是朋友了,这次的情报,我们自当承你一个情,又何必非要将朋友相帮,变成利益交换呢?”


    朋友?陌以新眉心一跳,额角也跟着突突两下。偏偏又发作不得,只能冷着脸,抿唇沉默。


    叶饮辰低低笑了几声,道:“那便一言为定,朋友。”


    ……


    离开行宫,两人一路回城。


    “什么?通缉?”林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哪里是陌以新的行事风格?


    可是,一想到叶饮辰那张欠揍的脸,被画在通缉令上,头顶再挂上“江洋大盗”四个大字,林安便笑得停不下来。


    陌以新静静看着她开怀模样,眸中终于生出一丝温度。


    笑了半天,林安才又开口:“谢谢大人如此费心找我,这次是我一时冲动,才惹出这些波折。”


    陌以新沉默一瞬,道:“听风青说,你出门时,似乎心情不佳?”


    林安心头一跳,连忙摆手道:“哪有的事,小青又胡说,一会回去再跟他算账。”


    陌以新忽而停下脚步:“我们……先不回去。”


    林安一怔,也跟着停下:“那去何处?”


    陌以新沉吟片刻,缓声道:“我先为你安排别的住处,暂住一段时日。”


    “什么?”林安愣在原地,一脸错愕。


    叶饮辰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忽地跃入脑海——“你也不妨等等看,陌大人是如何带你回府的。”


    又被他说中了?可是为何?


    陌以新垂眸,解释道:“这几日,府里不方便。”


    “……不方便?”林安轻声重复一遍,好似没听清,又似听不懂。


    刚刚有人提过亲,府里就不方便了?


    她不过一夜未归,他便急着赶来,转眼却又要把她安置在别处?心中那点隐匿的惊喜,尚未尝出多少滋味,便被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成了自作多情的憋屈。


    林安怔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那你方才怎么不说?”


    她语气平稳,双眼也是一如既往的澄明:“既然你本就不打算让我回府,又何必执意带我离开?不如就让我留在行宫算了。”


    若是在从前,她或许只会有些狐疑,可此时此刻,她刚刚发觉自己的心意,满怀期待地主动靠近。他看似同样奔赴而来,可重逢后尚未多说几句,便要将她支走?


    “唯独那里不行。”陌以新神色微变,脱口而出,声音沉了两分。


    “为何?”林安气问。


    “你真想过留在那里?”陌以新眸光倏然变深,“是那里糕点太过美味,让你流连忘返了?”


    他的声线愈发低哑,像是死死压着什么,却还是透出几分难掩的阴郁,竟分不出是愤懑还是委屈。


    林安一怔,一股说不清的异样自心头一闪而过。


    陌以新察觉自己一时失言,旋即敛了神色,薄唇紧绷,眸中更多了几分克制。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语气也缓和下来:“这几日,我会安排人护着你。”


    林安别过头,闷声道:“大人既然不方便,想必另有要事,分身乏术,我便不劳大人费心了。”


    ……


    傍晚时分,七公主楚盈秋站在街边,东张西望,好似百无聊赖地等着什么。


    不多时,林安从街口转过拐角,快步走上前来,带着歉意开口:“劳烦公主跑这一趟了。”


    楚盈秋摆摆手,好奇道:“你究竟有何事?”


    自上次两人对着《三人诀》的戏本一同落泪后,这段意外结下的友谊便突飞猛进。闲时亦常常互通书信,林安每每写些查案趣事,言辞正经又风趣,七公主读得津津有味,对这位新“笔友”十分满意。


    唯一让她挑剔的,便是那字迹实在难以入眼。七公主多次蠢蠢欲动,想将她抓进宫里,派人盯着她练字。


    只是念及,这一手丑字配着一本正经的语气,总让她在翻白眼的同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几番权衡之下,还是作罢了。


    今日又收到信,她兴致勃勃打开,却寥寥几句,只说“有要事相求”。


    林安轻叹一声,道:“可否请公主帮忙,为我找个住处?”


    楚盈秋一双杏眼顿时瞪圆了,诧异道:“陌大人呢?”


    林安若无其事,淡声道:“他另有要事。”


    楚盈秋见她如此反应,更加好奇,好不容易体贴一回,忍住了追问的冲动。正纠结间,余光却忽地瞥见街角一道挺拔身影。


    暮色中,陌以新静立在檐角斜影之下,一袭墨衣衬得身形越发修长。他负手而立,神情冷峻,整个人仿佛与街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专注落在林安身上,却只远远看着,并不上前。


    方才那一点体贴瞬间烟消云散,楚盈秋脱口问道:“你们吵架了?”


    林安垂眸不语。


    楚盈秋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虽满腹好奇,却还是豪爽道:“这有何难,你便住在公主府吧,多久都行。”


    “公主府?”林安微讶,“公主不是住在宫里吗?”


    楚盈秋得意一笑:“皇帝舅舅疼我,早已在宫外为我建了府邸,我若在宫里闷了,随时可以出宫小住。我虽不常去,但那府里应有尽有,你尽管住下便是。”


    林安一喜:“多谢公主!”


    楚盈秋向来不在意这些礼节,只又看了那身影一眼,迟疑道:“那……”


    林安并不回头,却了然道:“公主不必理会,有人以为我没有朋友,在这景熙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去处了。”


    楚盈秋听得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道:“那就走吧。”


    林安想了想,道:“公主给我个信物便是,我自己去吧,天色将晚,公主还是早些回宫,否则我如何放心?”


    楚盈秋“扑哧”一笑,傲然道:“你还怕我遇到歹人不成?放心吧,我独自出宫,四下必然都是暗卫。哪个不长眼的赶来惹我,不过就是多看一场好戏罢了。”


    林安一怔,下意识四下打量几眼,竟半点异样都未察觉。


    楚盈秋已经不由分说拉过她,道:“走了,朋友。”


    ……


    公主府内,华灯初上,已将入夜。


    林安在客房中简单安顿一番。七公主则懒得再奔波一趟,随口差人送了信回宫,索性也留在自己府邸过夜。


    此刻的林安,独坐于这间崭新的客房中,心绪如潮。


    “你真想过留在那里?”


    “是那里糕点太过美味,让你流连忘返了?”


    陌以新待人一向克制疏离,待她更是温和耐心,处处关照,从未如此不冷不热,言语中甚至带了一丝阴阳怪气的讥讽。


    林安冷笑一声,越想越是恼怒。分明是他要将她推走,居然还在这里倒打一耙?


    说什么府里不方便,莫不是人家前一日才来提亲,他便要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了?还是说,要如王大人所言,先请王姑娘到府衙“当差”几日,同一屋檐下,怕她会碍事不成?


    “我呸!”林安啐了一口,一拳捶在桌面上。


    “咚”地一声,居然连带着屋门也“咚咚”响了起来。


    林安一怔,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敲门,起身开门,七公主站在门口。


    楚盈秋手中捏着一个信封,毫不客气地自觉走入房中,将信封往桌上一拍,自顾自道:“方才濯云来过,说是受人所托,千叮万嘱,务必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你。”


    她在桌旁坐下,抬头看林安:“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吧!”


    林安神色一滞,没好气道:“这人怎么就爱写信,有什么是不能当面说的吗?”


    楚盈秋“扑哧”一笑,耸耸肩道:“反正信是交给你了,看不看,随你。”


    林安虽吐槽,却还是从桌上拿起信封,干脆利落地拆开,信上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十日后,我来接你。”


    仍旧没有落款。


    林安轻哼一声,道:“什么十日接我,我也没说要回去啊。”


    “啊?”楚盈秋瞪大了眼,“可别,陌大人都这样说了,你若不走,我怕他将我这里拆了。”


    林安放下信,苦着脸道:“公主,你不是说,想住多久都行么?”


    楚盈秋咳嗽几声,讪讪笑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为何,那位陌大人平日都还好,但每次一沉下脸,我便有些发怵。”


    “你可是公主啊!”林安惊叹,“怕他作甚?”


    楚盈秋也一怔,不由细思起来,好似要从脑海最深处找到一丝端倪,终还是摇了摇头:“不明白,就是一种感觉。”


    林安无奈垂眸,视线再次落在信上,喃喃道:“十日……”


    等等,十日?十日后,不正好是祭天结束的日子?


    难道,不是因为王姑娘?


    林安眸光微动,是自己想岔了?


    她眉心轻蹙,心中却并不懊悔,一方面,或许真是她关心则乱,才会胡思乱想;可另一方面,这事本也说不通。


    若是因为府里要来女眷,说句“不方便”还算合情合理。可若是因为祭天的变故,和她根本八竿子打不着,有哪里需要她回避的?


    而且更可疑的是,叶饮辰居然料中了!他那句话,显然是已认定,陌大人不会带她回府。为什么?


    她分明一直站在那两人之间,他们不过在她眼前说了寥寥几句,难不成,竟还有什么她未听出的隐情?


    等等,林安忽而心念一动,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顾玄英。


    陌以新与叶饮辰之间,唯一的交叉点,便是顾玄英,那个意图弑君谋逆之人。


    叶饮辰是他的座上宾,所以能得到风声,而陌以新毕竟曾称他一声“顾三哥”,更不会对谋逆之事袖手旁观,难免要介入其中,所以,府衙也不再安稳?


    可是,从前一路走来,两人并肩破局,甚至生死与共,这一次,即便顾玄英真要借祭天作乱,陌以新又为何非要将她排除在外?


    林安眉心越蹙越紧。


    对于那个人的了解,她脑海中只有叶饮辰说过的那一句话——“大约七年前,楚朝发生过一场政变。顾玄英一家,便是那场风波中的牺牲品。”


    而那时,他还说,他与顾玄英相识已久,对顾玄英的身世了如指掌,却从未听他提过陌以新的事,可见陌以新背后,有着比他更大的秘密……


    林安心念一动,忽然看向七公主,道:“公主,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楚盈秋正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桌子,随口道:“你问啊。”


    林安又一迟疑,才缓缓开口:“七年前,楚朝发生过一件大事?”


    楚盈秋敲在桌上的手不由一顿,视线转向林安,带着一丝讶异。


    林安自然理解她的反应,对于“政变”这种事,所有人都要讳莫如深,更何况,七公主是当今皇上尤为宠爱的亲外甥女。


    林安顿觉唐突,随即开口道:“抱歉,是我一时鲁莽,公主莫怪,当我没问。”


    楚盈秋从那一瞬愣怔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那本也不算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问起罢了。”


    林安眼睛微微一亮:“真的?”


    楚盈秋率性一笑:“你都给我讲过那么多奇案趣闻了,我也投桃报李,给你讲讲又何妨?”


    林安一喜:“谢谢公主,我洗耳恭听。”


    楚盈秋沉默片刻,似是在想要从何说起。而后,她的声音悠悠淡淡,仿佛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七年前,皇帝舅舅还未登基,但那时,本应登基的却不是舅舅。”


    林安心头便是一跳。七公主却面不改色,毫无停顿地讲了下去。


    这要从先皇的上一代皇帝——昭明帝说起。


    昭明帝共有四子,先皇为长,楚宣平的祖父翊王爷排行第二,阳国公的父亲老阳国公排行第三,而行四的幼子,名叫楚容渊。


    楚容渊虽长皇上一辈,年岁却与皇上相差无几。


    昭明帝对这个幼子最为宠爱,打一出生便将他封为“钰王”。但那时楚容渊年幼,昭明帝担忧幼子即位恐致社稷不稳,便传位于长子,也就是先皇。


    只是,他又留下一道遗诏,立钰王为储君,命先皇百年后,再传位于钰王。


    先皇性情仁厚,对这位同母幼弟也极为怜惜,自登基以来,始终遵照昭明帝遗旨,将楚容渊视为储君,悉心栽培,不曾有分毫怠慢。


    只听到这里,林安心中便已惊疑不定。


    若说昭明帝偏爱幼子,一心想让幼子即位,倒勉强可以理解。可他毕竟是一代帝王,又怎会天真地相信,自己百年之后,继位的长子还会听从他的遗诏,而不是阳奉阴违,将幼弟除之而后快?


    而先皇,居然也甘愿将皇位传给弟弟而非儿子,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了。


    楚盈秋叹了口气,继续道:“舅舅是先皇膝下独子,照理说,本应是皇位继承人,可偏偏,又有昭明帝那道遗旨,钰王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舅舅虽地位尴尬,却无血脉相残之心。只是,他有一批极尽忠心的部下,为了拥立心中的明主,私下谋划了一件大事。


    那一年,先皇病危,朝中动荡,他们趁舅舅出城拜谒皇陵之机,设下重重埋伏,将钰王围杀于王府。后来大错铸成,朝局失控,舅舅终于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七公主似乎讲完了,但林安知道,那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哪是这三言两语便能说清。


    更何况,这其中疑点实在太多,那些部下当真只是私自行动?皇上被迫黄袍加身,当真便清清白白?


    楚盈秋顿了顿,认真道:“不是我偏帮皇帝舅舅,若论起来,钰王也是我的叔祖父,我小时候,他也抱过我的。只是,那时我虽年幼,却也知道,钰王虽本性不坏,也极有威势和手腕,可性子太急太烈,容不得一丝忤逆。


    其实这也难怪,他自小便被众星捧月,自然自视甚高,眼高于顶。那时,甚至有言官担忧,他是否会成为暴君。


    你或许不知,先皇在位时,楚朝曾一度战事连绵,几番大捷之后,朝中分为主战与主和两派。以钰王为首的主战派,一力坚持主动开战攻伐,扫平周边各国,甚至包括一向交好的夜国。


    而当时占了上风的主和派则认为,楚朝既然已经震慑各国,好不容易得来万国来朝的太平之世,便不该再发动不义之战,劳民伤财,激起多国公愤。”


    林安曾听陌以新讲过当年楚朝与南北各国的战事,如今听七公主所言,心中不由感慨,若是真由钰王主政,怕是到如今,楚朝仍未能休兵。


    沉默片刻,楚盈秋唏嘘道:“总之,那场政变,钰王府上下百余口人,一夜之间尽数除名。皇帝舅舅事先不知这雷霆计划,可那一场血雨腥风,终归是为他而起。


    舅舅十分愧疚,又恼怒自己的部下瞒天过海,后来甚至将那些‘功臣’一一问罪,重者斩首,轻者革职放逐……”


    林安却暗暗想道,皇上清算旧部,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愧疚与震怒?或许,也是为了声名,为了抹去继位路上的污点呢?


    向来直爽的七公主,却仿佛看出了林安的心思,正色道:“我知道世人都会如何怀疑,但我相信舅舅的心意。


    舅舅即位后,对于那场政变自始至终都未曾粉饰。他给钰王追封,厚葬入皇陵,排位与先帝并列。甚至还下了罪己诏,昭告天下。”


    她看着林安,一字一句道:“所以,这也是我能如此毫不避讳,将此事讲给你听的原因啊。”


    林安眉心微动,心中也有了一丝动摇。对于这种不光彩的登基过往,帝王通常都会讳莫如深,没想到这位皇上竟如此例外。


    “还有丞相大人。”楚盈秋忽又提起,“丞相是钰王一派,对钰王忠心耿耿。当年那些人之所以能够成事,也是因为,当时还身为大将军的丞相正在外领兵,无暇顾及景都。待他听闻事变即刻返回,已经无力回天。


    那之后,丞相愤而请辞,皇帝舅舅却一力挽留,不但未曾忌惮于他,还请他入中枢,甚至任为丞相。”


    林安心中更惊,原来萧丞相当年辞去兵权的背后,竟有着这样的故事。


    皇上始终如此倚重丞相,除去他的赫赫功勋与经纬之才,莫非也是将自己对楚容渊的亏欠,弥补在丞相身上……


    这个七年前的故事,看似只是一段略显波折的朝堂旧事,可其中暗藏的疑点,又何止一二?


    昭明帝的偏心,先皇的顺从,皇上的黄袍加身和罪己诏,还有那位主张攻伐的钰王,和忠心追随钰王的丞相。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每个人都那么不合常理,处处都藏着说不清的矛盾。


    林安一时也参悟不透,只觉疑云重重,越想越深。


    她沉默良久,看向七公主,缓声道:“十日后的祭天大典,若是可以,公主便称病别去了吧。”


    楚盈秋眉头一跳,惊道:“这是怎么了,方才濯云来时,也叮嘱我,十日后称病留在宫里。”


    果然……林安暗叹一声,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也尚不清楚,只是,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事,避开总是好的。”


    窗外,夜色已然降临,那场早已若隐若现浮于她眼前的大幕,也许……就快要缓缓拉开了——


    第77章


    十日后, 傍晚。


    林安和楚盈秋并肩坐于院中,相对无言。


    不久前,楚盈秋特意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刚刚来过, 细细禀报了一番。


    直至此刻, 两人仍未从震惊中回神。


    景熙城东有座开阳山, 上筑圆坛九重台,是楚朝皇帝历来祭天之所,此次亦不例外。


    今晨,所有祭天的随行人员在皇城东门集合,浩浩荡荡一路向东出城,前往开阳山。


    出城后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山谷,地势狭窄,容易埋伏。因而早在三日前, 便已布下守卫, 层层设岗, 以保万无一失。


    然而,就在车队将要入谷之时,山谷内忽然传来剧烈炸响。


    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紧急戒备。后来才知,是有反贼在谷中设下炸药,意图谋刺。


    而炸药之所以会在谷中无人时提前炸响, 是因为萧濯云手持相令,带了一队人马赶来,在山谷两侧高地向谷中投下巨石, 赶在车队进入前引爆了炸药。


    原来,萧丞相今日本是称病在府休养,未随行祭天,却偶然听到府中下人议论一件怪事:给府上送菜的菜农说,自家菜地自前几日便频现蚯蚓爬虫,附近几户亦是如此。往常只有连日阴雨才会出现这等情况,颇为蹊跷。


    丞相便问菜农家住何处,下人说是城东郊外。丞相一听,正是在祭天队伍所经途中附近。


    莫名出现许多蚯蚓爬虫,极可能是有人翻土动工。在这敏感时日,关键路线上,未免太过巧合。


    虽然翻挖土地的原因或有许多,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所以,丞相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从最坏的角度做出了推断。


    当时时间已十分临近,车队已在路上,来不及通报,丞相无调兵之权,只能命萧濯云带上一众府中护院,手持相令赶赴山谷,用山上巨石为车队探路,没想到竟果真探出了炸药。


    如此惊变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然而祭天是大事,时辰不能耽搁,车队当即调头从城南绕路,快马加鞭赶赴开阳山,祭天顺利进行。


    至于反贼和炸药,如今还在调查。只不过——山谷及其周边竟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的踪迹。仿佛是有一群人埋下炸药之后,便尽数遁走,没有留下探子,也没有后手埋伏,很是蹊跷。


    又一阵静默后,楚盈秋忽然抓住林安的手,惊疑道:“炸药这种危险火器,所用的原料和配方,一向都是由朝廷绝密把控,反贼怎会有能炸毁山谷的储备!”


    林安缓缓摇头,神情同样凝重。


    方才那小厮说,这种炸药名叫‘钢轮发火雷’,一旦机索被踏动,钢轮便会转动,与火石摩擦生火点燃引线。而且,从机索埋设的深度来看,若只是行人踩踏,并不会触发,唯有重型车驾经过,才会引发连环爆炸。


    ——也就是说,谷中守卫即便来回巡视,也难以察觉异样。这显然是冲着乘坐车驾的重要人物而来!


    “还好有丞相……”楚盈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倘若无人发现这惊天阴谋,皇帝舅舅,还有满朝王公重臣,都会遭遇灭顶之灾,而这……也将是整个楚朝的灭顶之灾!”


    林安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得到祭天有变的消息后,他整整十日未曾露面,却在今日之事中毫无存在感。


    林安有一种直觉——炸药是陌以新发现的。


    这十日中,他必定是循着顾玄英的踪迹一路追查,才察觉这场杀局。然而他并未直接出手,而是选择在最后关头才引爆炸药,救驾于千钧一发之际。又编出所谓“蚯蚓爬虫”的说辞,让萧丞相领了这份大功。


    林安沉吟片刻,道:“如此大功,丞相大人会受什么赏赐?”


    楚盈秋一愣,道:“依惯例,救驾之功,自然受赐‘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也就是通俗所说的“免死金牌”,只是,以丞相的身份地位,要这样一个护身符似乎显得可有可无。


    正思量间,方才那小厮又颠颠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禀告道:“公主,又有消息了!”


    楚盈秋眉心一跳,忙问:“又出了何事?”


    小厮埋着头,小心翼翼道:“方才祭天刚结束时,不知从哪蹿出一只野猫,跑到九重台边,呜咽着倒地死了。听说那情形实在蹊跷,皇上命人检尸,发现猫竟是中毒而死。”


    “猫?中毒?”楚盈秋与林安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小厮咽了口口水,接着道:“检验时剖开猫尸,竟发现猫腹中藏着一块布帛,上面竟还用丹砂写着六个朱红大字。”


    大楚兴,陈胜王?林安顿时想起了《史记》中鱼腹藏书的故事,差点脱口而出。


    “什么字?快说!你是在和本公主卖关子不成?”楚盈秋不满地蹙眉。


    “小、小人不敢。”小厮一脸为难,却只能战战兢兢道,“太、太子继,则楚兴。”


    话音一落,他几乎是吓得跪伏在地,连忙补上一句:“皇上已命大理寺着手追查。”


    楚盈秋显然一怔,随即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小厮如蒙大赦地跑了。


    楚盈秋看向林安,道:“这话太毒了,分明是让皇帝舅舅疑心太子,阴狠更甚于‘太子废,则楚兴’”。


    林安同样讶异,又好奇道:“会是何人在如此隆重的祭天大典陷害太子?”


    楚盈秋笑道:“你也知道是陷害,舅舅更加不会相信了。”


    林安摇头叹息一声,好好一次祭天,竟发生这么多怪事,真可谓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便在此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又怎么了?”楚盈秋大惊。回头却见,来人竟是风楼。


    “咦,你不是陌大人身边那个……”


    风楼认真道:“奉大人之命,来接林姑娘回府。”


    “大人呢?”林安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失落。


    “大人有事脱不开身。”风楼道,“大人说和你约好十日,便一日也不会晚,所以让我先来接你。”


    这些日子,林安心中实在积攒了太多疑惑,闻言,便郑重谢过七公主,随风楼辞别,离开了公主府。


    路上,她神色如常,平静开口:“大人有何事?”


    风楼道:“我只知道大人去了大同货仓。”


    “什么?”林安大吃一惊,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她不会不记得,因为就是在这里,她为陌以新挡了一箭,险些一命呜呼。而这里,也正是顾玄英的地盘,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测。


    可是,陌以新为何会去大同货仓?他刚刚破灭了那个刺杀计划,难道这次还能再安然无恙地离开吗!


    林安忙问:“大人何时去的?有谁陪同?”


    风楼如实道:“就在方才,我与大人一同从府里出发,大人去了大同货仓,而我去了公主府,并无旁人。”


    林安后背一阵发凉,顾不上再想许多,果断道:“走,我们去大同货仓!”


    风楼略有迟疑:“大人说,让我先带你回府。”


    林安肃然道:“你听我说,大人去大同货仓所见之人,是反贼首领。大人刚刚破灭反贼的阴谋,一旦那人气急败坏,后果不堪设想。小楼,你武艺高超,若真有不测,也许能在关键时刻救大人一命。”


    风楼显然被说动了,又犹豫片刻后,终于道:“好吧,大人的安全最重要。”


    于是,风楼背着林安,一路轻功腾跃,直奔大同货仓。有风楼在,林安也不必再像上次那样钻狗洞了。两人从高高的围墙一跃而过,落在货仓屋顶,悄无声息。


    林安心念一动,对风楼做出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先看看里面的情况。”


    而后照着电视剧中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块瓦片,屏住呼吸,俯身望去。


    只一眼,林安便已知道,不会有需要风楼出手的机会了。因为,陌以新正端坐于一把圈椅之上,而在他面前,一个头发凌乱披散的男子被五花大绑,半跪在地。


    林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仔细细多看了几眼,终于确认无误,这个男子,的确就是顾玄英!


    据报信之人所言,山谷周边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可是此时此刻,反贼头领竟被陌以新活捉至此。


    “为什么!”顾玄英正在面目狰狞地咆哮,声音自屋顶的空隙传出,让俯身贴在这里的林安都不由心头一跳。


    陌以新淡淡道:“上次在这里我便说过,你事败时,我会尽力保你一命。”


    顾玄英双目通红:“若不是你,我不会失败!你不愿助我,我不勉强,可你为何反过来阻我报仇!”


    陌以新不为所动,道:“你所要做的,真的只是报仇吗?如此狠辣手段,我甚至不敢相信是出自你手。”


    顾玄英并非天性残暴之人,自知此等行径绝非君子所为,只咬牙道:“狗皇帝身边向来护卫众多,高手云集,若不用炸药,我没有把握得手。”


    陌以新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只问道:“炸药的原料硝石和硫磺,都是由朝廷严格管控,你是从何而来?”


    林安忙竖起耳朵细听,这个问题,也是她和七公主都疑惑不解的。


    顾玄英自知事败,也无意隐瞒,冷笑几声,道:“是揉蓝国卖给我的。怎么,忠心耿耿的陌大人,你还要帮狗皇帝灭掉揉蓝国吗?”


    他面上带笑,言语中满是讥诮。


    “啪——”清脆的一声,林安不可置信地看到,陌以新扬手甩了顾玄英一记耳光。


    他虽还坐在椅上,眉间却透出刺骨的冷意。


    顾玄英也吃了一惊,双目圆睁,瞪视着陌以新。


    “这一掌,是替你的父亲和两位兄长打的。”陌以新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鬼话?”顾玄英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亲和兄长!”


    “你的父亲顾老将军,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打过揉蓝人的,而你呢,你在做什么?”陌以新看着顾玄英的眼睛,“你的两位兄长,冒着生命危险不断改进□□,为了楚朝战死沙场。而你呢,你又在做什么?勾结他们杀过的仇敌,来覆灭他们保卫的国家吗?”


    陌以新的声音沉冷如冰,顾玄英却目眦欲裂,整张脸都涨得与方才留下的掌印一般通红,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陌以新的话让他终于再绷不住,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嘶声道:“没错,他们保卫过楚朝,为楚朝奉献了鲜血和性命!可到头来呢?顾家被灭门,我父亲尸骨无存!”


    陌以新缓缓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林安怔住了——她分明看到,他的眼眶,竟也微微泛红。


    顾玄英面上的泪水和血污早已混作一团,口中犹自喊道:“我怎能不报此仇?我怎能不让狗皇帝为他们陪葬!”


    陌以新抬手按了按眉间穴位,才重新睁开双眼,沉声道:“你可曾想过,一旦发生爆炸,会有多少人死伤?一旦楚朝大乱,你所结交的揉蓝国,会连同其他各国成为所有楚人的噩梦?


    你可曾想过,你所做的一切,会让十年前那一代将士为定边平境而付出的血和命都化为乌有?你可曾想过,若你成功了,又有多少家庭多少人会在痛苦和仇恨中度过一生?


    你当真要亲手造成这一切吗?”


    顾玄英泪流满面,恸哭失声:“那我怎么办?难道你要让我去相信那些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狗屁废话!”


    “不,我自己也不信。”陌以新轻轻抬手,指尖在眼上一掠,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而后,声音又是沉稳无波,“但你还是不明白,你的仇人,真的早已死了。你所做的,不过是迁怒于皇上。迁怒之后,你便真能解脱吗?”


    “解脱?”顾玄英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之事,一张脸在泪水中扭曲地笑了起来,“我这辈子还他妈会有什么解脱?我所做的,不过是让我这条苟延残喘的烂命不白活罢了!等到进阴间,下地狱,那才是我顾玄英真正的解脱!”


    林安只觉胸口一阵发闷,仿佛顾玄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如重锤,一下下敲打人心。


    陌以新沉默片刻,缓缓道:“从前的事都已过去了。”


    顾玄英冷哼一声,讥诮道:“若真过去了,你又在做什么?明明一直隐于江湖,又为何回头步入朝堂?”


    陌以新看着他,眸光悲悯而坚定:“因为在这里,还有我有责任要保护的人。”


    顾玄英一愣,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猛然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是丞相?”


    他说着,眼中发出了诡异的亮光,好似自言自语一般低喃:“萧丞相,忠心耿耿的钰王部下……他也想做和我同样的事,对不对?”


    陌以新的声音低缓而沉重:“丞相有情有义,忠心不渝,只为报钰王当年知遇之恩,便甘愿付出一切。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从位极人臣的圣坛,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有了这丹书铁券,不管他日后想做什么,至少都能保住一命。”


    “哈哈,哈哈哈……”顾玄英仰头大笑起来,“可笑,可笑至极!一个仇恨皇帝的丞相,竟被蒙在鼓里,成了救驾有功的大功臣!天下怎会有如此滑稽之事!”


    林安怔住了。她终于明白,所谓“救驾”,是由陌以新策划,萧濯云实行,丞相只是被架在上面的名头而已。


    此时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了丹书铁券的价值——丞相心中仍旧深藏着对皇帝的仇恨,若他日后当真有所图谋,这道护身符至少能保他一命。这才是陌以新设计一切的真正目的。


    屋顶下,顾玄英犹自大笑着:“人生在世,不过图个恣意痛快。你辛苦筹谋,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我自己……”陌以新轻笑一声,“我早已什么也不需要了。”


    言罢,他缓缓站起,走到顾玄英身后,俯身解下了他身上的绳索。


    顾玄英皱眉,语气中带着不解与抵触:“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怜我?”


    陌以新摇了摇头:“我所做的,只是保你一命。以后,无论你是继续张罗人马报仇,还是就此浪迹天涯,都随你自由。”


    顾玄英从地上站起,却久久未动。


    陌以新自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顾玄英,道:“这是我一位江湖朋友,若你想换种活法重新开始,可以去找他。”


    顾玄英怔怔接过信封,神情恍惚。


    陌以新转过身,望向墙角,不再看他,只道一句:“好自为之。希望有一天,还能再见到顾三哥。”


    这是今夜,陌以新第一次唤他“顾三哥”。


    林安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


    在这十天之中,陌以新要查出顾玄英的密谋,然后找人助力,安排行动,步步为营。


    他要在破解阴谋的同时保住阴谋的始作俑者,还要在丞相不知情的同时让丞相成为救驾功臣……所谓心力交瘁,大概也不过如此。


    林安透过瓦片的空隙望着陌以新,这道负手而立的背影,她早已见过多次。


    可此时此刻,她只感到无比的不忍和心疼。是因为他与顾玄英对峙时隐隐发红的双眼,还是那一瞬间好似拂尘般掠过眼角的动作?


    林安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地想要了解一个人。


    顾玄英早已离开,林安怔怔将瓦片搭回原位,对风楼摇了摇头:“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风楼见林安神色有异,却未出言探问,只是将她一拉,带着她一同落在敞开的大门前——他虽然擅自违令将她带来,却从未想过隐瞒。


    “大人……”林安看着陌以新孑然而立的寂寥背影,向前走了几步,靠得更近了些。


    陌以新应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她又偷听到了。


    这些话,是他最不愿她听见的。这些事,他不愿她窥出一丝端倪,所以才执意将她支走,安置别处,离府十日。


    可此时此刻,她就在眼前,他却无力去计较那些了。


    她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坦荡,却又写满心疼和担忧。


    陌以新怔怔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在那个阴天,天影山,孤坟前,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对自己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但……至少你不是一个人。”


    陌以新意外地发现,她当时的每一句话,自己竟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你需要安慰的话,不必硬撑着。”


    “哭一场,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


    忽然,陌以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一直以来提着的气力都在这一刻卸了下来,他只想将眼前这道倩影拥入怀中,索取片刻温暖。


    良久,陌以新只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道:“安儿,你回来了。”


    林安心绪复杂难言,最终也只轻轻一笑,道:“我一直在。”


    无人问话,亦无人解释,仿佛方才在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没有谁偷听了不该听的话。


    回府,一路无言。


    ……


    “啊,大人回来了!啊,你们一起回来了!”在府中独自守候的风青不断咋咋呼呼。


    林安不由会心一笑,有这个家伙在,就总会热闹许多。


    “这些天大人实在太累了!”风青一脸不满,“终于能好好歇口气了!”


    “是啊!”林安附和。陌以新的辛苦,她比风青更要清楚许多。


    陌以新却笑道:“歇什么?过几日便要科考,你们忘了?”


    林安一惊,掐指算了算,今天是二月二十二,距离三月初一的会试,竟只有七日了!


    原本陌以新还说,能趁朝中忙于祭天之事,得些清闲来读书。却没想到,到头来,整个祭天最忙的人竟成了他自己……


    “时间过得太快了。”林安唏嘘道。


    “可不是!”风青接话,“小安,你可有十日没回来了。”


    “是啊,从未离开过这么久。”林安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家里真是温暖依旧!”


    风青却挤眉弄眼,神秘兮兮道:“不只依旧哦,家里还多了一个新成员。”


    “新、新成员?”林安心头登时一跳——王姑娘!


    “他性子实在有些孤冷,小安,你可要与他好好相处。”风青补充道。


    林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性子孤冷,那不就是王摇光吗?本以为这十日陌以新忙得脚不沾地,必定分身乏术。没想到,他居然百忙之中,还能两头兼顾,连这事也安排妥当了!


    “王姑娘……她……已经搬到府上了吗……”林安喃喃道。


    “啊?”风青诧异,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连一向面无表情的风楼,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陌以新耳根微红,扶额无奈道:“安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嗯?”林安反而愣住了,“怎么,不对吗?”——


    第78章


    风青捂着肚子, 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却仍是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瞧, 他就在那——”


    说罢,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回廊。


    林安狐疑地转身看去, 眸光不由一动,廊下,竟是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少年十分眼熟,林安很快回想起,去年重阳,他们曾在右廷狱门口“偶遇”一个少年。


    林安还记得,他叫林初,因为想在母亲祭日去城门叩拜,与两个狱卒僵持不下, 遍体鳞伤。


    而他的母亲, 正是陌以新当日去天影山祭拜的两座孤坟之一, 是陌以新的长姐。


    在分别前,陌以新曾对林初说过一句话——“下一次祭天便在明年,祭天时往往会有大赦。到那时,你可来景都府衙找我。”


    祭天, 大赦……他果然来了!


    林安睁大了眼, 那一天的事情留给她的印象极深,因此她只看了少年一眼,便全部想了起来。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只因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再加上自己太过记挂王摇光之事,这才搞出乌龙, 闹了笑话。


    林安脸颊一热,暗骂自己一句,用行动化解尴尬,快步走向林初,热情道:“林初,又见面啦,你可还记得我?”


    林初露出一个拘谨的笑,轻声开口:“林姐姐。”


    林安微讶:“你真还记得。”


    林初诚恳道:“当日林姐姐出言帮我,我不会忘记。”


    林安心中一软,更加怜惜这个懂事的少年。他年仅六岁便因父亲的过错而连坐入狱,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也不过是初中生的年纪,却已在狱中熬过数年时光。


    去年所见他遍体鳞伤的模样,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常态。


    林安想着,收敛起不忍之色,绽出一个灿烂笑脸:“从此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陌以新此时也走上前来,温言道:“先安心休养一段时日,想想以后想做什么,我会帮你。”


    林初微微攥拳,果断道:“我不用休养,也不用想,我要学武艺,抓紧学最厉害的武艺!”


    始终沉静内敛、少年老成的他,此时终于因情绪激动而表现出了一些孩子气。


    陌以新淡淡一笑,拍了拍林初肩膀:“你太瘦了,还是先将身体养好才有力气。过去的光阴不必惋惜,现在的每一天亦不必心急,你的未来还有很长。”


    风青眉飞色舞地附和道:“是啊,你要多向你这位林姐姐学习,她在来到府衙以前,可是日日遭人追杀的,你看现在,不到一年就养得白白胖胖。”


    林安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道:“我也没有每天都被追杀那么惨吧……”


    林初紧绷的脸总算稍稍放松一些,他抬头看着陌以新,道:“我会努力,谢谢……你。”


    “叫我舅舅。”陌以新道。


    林初一愣,随即重重点头,眼中顿时亮起一抹光。


    林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一阵欣慰,又隐隐发酸。脑海中回响起陌以新所说“有责任要保护的人”,她忽然明白,林初,必定也是其中之一。


    陌以新又指向风楼,道:“还有这位,风楼,以后他便是你的师父。他虽年纪轻,却已是难得的高手。”


    林初眼中光芒更盛,嘴角也抑制不住地翘起,郑重道:“林初见过师父!”


    风楼微微一怔,似乎尚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称呼,略显不自在地点了点头,眼神却温和了许多。


    风青却显得十分熟络,将林初一把揽过,笑嘻嘻道:“不必急着学武,先跟你林姐姐混些日子,她是咱们府里最会吃、最会玩的了。”


    林安:……


    ……


    陌以新终于开始了每日温书的正式备考生活,府里众人都尽量不去打扰。


    林初不断央求风楼教他一招半式,而风青则带着林安和她的自制扑克,整日骚扰林初,让他在学武之前,先学会了斗地主。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生动地一天天过着,很快便来到了科考前夜。


    夜色深沉,一顶来自宫里的轿子,毫无预兆地停在了府衙门口。


    一位老太监神色极为沉重地传来皇上口谕,命陌以新速速入宫。


    未说缘由,星夜入宫,林安几人不明所以,只能焦急等待。直到临近子时,陌以新才回到府上,同时带回一个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惊天消息——


    “太子,薨了。”


    “什么!”风青第一个跳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安也瞠目结舌,喃喃道:“太子……怎么会……”


    陌以新神情同样凝重:“此次祭天,各国都有使臣甚至王族来访,祭天结束后,这些人自然也要离开楚朝,各自回国。而今日,皇上在宫中设下盛大晚宴,为各国来使饯行。


    宴会一应流程结束后,众人赏舞乐,饮酒食,殿中一派和乐融融,未曾察觉丝毫异状。然而……”


    陌以新顿了顿,“御花园的巡查侍卫忽然惊慌入殿,禀告皇上,太子,投湖了。”


    “投湖?”林安更加震惊,“难不成是自尽?”


    “尚且不知。”陌以新缓缓摇了摇头,眉间微蹙,细细道来。


    那是御花园西南的凤鸣湖。据侍卫长所言,他们一队人马按例巡查御花园,途径凤鸣湖时,远远看见湖中竟有一艘小舟,定睛一看,舟上之人竟是太子。


    侍卫们虽觉诧异,却也不敢上前干涉,便决定留几人守在岸边。岂料便在此时,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一幕发生了——


    湖中央,太子纵身一跃跳下小舟,整个人顿时没入湖中。


    岸上众人一时不知所措,可太子素来水性很好,又是主动跳船,他们并不能断定太子是否遇险。


    不过,侍卫长还是当机立断,命几名熟悉水性的侍卫立即下水,游向湖中心,以防不测。


    然而,从岸边游到湖心,至少也要半盏茶的时间。在这半刻钟里,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太子却自始至终不曾再浮出水面。


    侍卫长一面督促人手加紧搜寻,一面赶忙派人先去禀告皇上。


    后来,所有人随着御驾匆匆赶到湖畔时,那几名入水的侍卫早已将太子打捞上岸。而太子,已经气息全无。


    经过查验,的确是不久前刚刚溺亡。


    “怎么会这样?”林安惊诧喃喃道,“太子会水,却在湖中溺死,这怎么可能?对了,当时宴会不是还在进行吗?太子怎会独自去泛舟,难道太子并未参加宴会?”


    “堂堂楚朝太子,自然是参加了。”陌以新道,“只是后来,舞乐登场,宴饮开席,太子中途离开了大殿。此事无人太过留意,毕竟宴会时间长,间或有宾客离席更衣,并不奇怪。”


    “难道太子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林安仍旧难以置信。


    “这一点的确古怪。”陌以新眸光幽深,“根据殿内数人证词,太子离席时,曾有一名贴身小太监陪同。然而,侍卫们目睹太子独自泛舟湖上,却始终未见那小太监身影。


    直到太子溺亡,皇上下令搜查各宫,才有人在玲珑园附近发现了他。”


    “那小太监可还活着?”林安忙问。


    陌以新点了点头:“彼时他尚不知太子已然薨逝,等被侍卫押到皇上面前,听闻此事,当即吓得昏死过去。被弄醒后才说,太子离开大殿后,便说要独自走走,不许他跟着,让他找个无人之处等半个时辰再回去,他便去了玲珑园附近。”


    “玲珑园又是什么地方?”林安问。


    “宴会所在之地,乃凤鸣湖北岸的天庆殿。而玲珑园,是天庆殿附近一处桂花园,园中所植丹桂、金桂、银桂,皆是秋季盛开,这个时节确实罕无人至。”


    林安眉心紧蹙,思忖起来。太子与小太监一同离席,却不让小太监跟着,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又怎会莫名其妙跑到湖中去划船?


    而且,一个会水之人,怎会在风平浪静的湖中溺死?


    所谓投湖的说法,显然像是自尽,但堂堂一国太子,哪里有自尽的理由?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


    风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件案子,皇上不会又交给大人了吧……”


    “嗯。”陌以新应了一声。


    “啊……”风青哀嚎,“太子薨逝这种大案,理应由大理寺或是刑部来负责的,怎会又交给大人?”


    陌以新道:“此案太过蹊跷,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举荐了我。”


    始终静静听着的林初忍不住道:“太无耻了!自己不愿担责任,还冠冕堂皇推给别人。”


    陌以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笑了笑:“除了身为府尹的职责,我也有对于真相的好奇。”


    “可这不是普通的案件啊!”风青跟着道,“太子薨逝,皇上必然震怒,肯定是要尽快破案……等、等等,这次不会又有期限吧?!”风青一脸惊恐。


    陌以新点了点头:“七日,皇上给了我七日时间。”


    以前总是千篇一律的限时三日,这次竟得了如此宽限。林安竟稍稍松了口气,人果然很容易满足。


    陌以新的神情却严肃起来,沉声道:“因为这不是一件案子。”


    “什么?”


    “五年前,同样是在凤鸣湖,同样是独自泛舟湖心,同样是会水的二皇子,也是如此投湖溺亡的。”陌以新缓缓道。


    林安眉心猛地一跳,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共有五位皇子,在太子之下,还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她早便听闻二皇子英年早逝,却未料到,居然是与太子一模一样的死法!


    时隔五年,居然又出现了同样的诡异事件!


    许久,林安才回过神来,忙问:“当年二皇子一案,最终结果如何?”


    “没有结果。”陌以新缓缓摇了摇头,“当时,同样有人目睹了二皇子独自泛舟与投湖的全过程,多番调查之下,也未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尽管事情蹊跷,最终也只能以意外定论。


    可今时今日,太子之薨竟如出一辙,‘意外’之说再也站不住脚。所以,皇上命我调查此案,同时便也是重查二皇子一案。”


    难怪会给七日时限,可是,若再加上五年前的旧事,整件案子就更加匪夷所思了,恐怕七日也远远不够……林安暗暗叹了口气。


    而此时,如果再去问明日会试缺考该当如何,就显得太没眼力见了。


    ……


    次日清早,陌以新带着林安和风青进宫查案,风楼则陪林初留在了府里。


    凤鸣湖南岸,昨夜巡逻的一队侍卫已在此恭候。


    侍卫长名叫江远望,是一个身形颀长,身板结实的年轻男子,一看便知是行伍之人。


    他将昨夜所见情形又细细讲述一遍,陌以新听罢,开口问道:“自你们看到太子泛舟湖心,至太子跳湖这期间,太子可有何异常举动?”


    江远望摇头:“没有,太子始终站在船头,双手负于身后,跳船的动作十分突然,毫无先兆。”


    “你们发现太子,是在什么时辰?”


    “大约是亥时三刻。”


    “亥时三刻,夜色已深,隔着湖面百丈之遥,你们能确定船上之人便是太子?”


    江远望稍作回忆,道:“虽是夜晚,船上却挂着一盏灯笼,借着灯笼亮光,我们能够看清身形轮廓。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太子所穿杏黄朝服,在夜色中尤为醒目,我们一眼便认出是殿下无疑。”


    他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太子殿下投湖后,立即有侍卫入水营救。众目睽睽之下,水中之人的确是太子无疑,身上衣物也毫无一丝松动或凌乱之象。”


    林安不由沉思,楚朝历来有衣物形制规范,赤黄为天子所用,杏黄则为太子专属,其余皇子皆有严格区分。


    昨日宫宴场合,太子所穿自然是杏黄色正装,在整个楚朝,也再无第二人能穿。


    而宫廷正装的穿着繁复至极,若是有人穿着太子衣物假扮太子,便需要在跳湖后的片刻之内,先迅速脱衣,再在水下给太子服服帖帖穿好,赶在侍卫游到前完成,这的确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除非,有人从东宫另外偷了一件太子朝服?可若东宫曾失窃,理应早有风声,不可能无人上报。


    陌以新思忖片刻,将目光移向岸上一只小舟,道:“这便是太子所乘之舟?”


    “正是。”江远望答道,“昨夜事发后,我们在太子落水之处的湖底做了标记,便将船拉回岸上,以便调查。”


    林安有些惊讶,原以为太子所乘之舟,即便不说华丽尊贵,至少也该雅致考究,没想到竟如此简陋,甚至称得上破旧。


    她疑惑道:“堂堂皇城之内,太子所乘之舟,怎会如此……简朴?”她用上了一个褒义词。


    江远望依旧有问必答:“姑娘有所不知,此舟原是二皇子旧物。”


    “二皇子?”林安微惊。


    “是。二殿下一向钟情这片湖景,当年得皇上准许后,特意取来这叶小舟,偶尔泛舟垂钓,怡情自乐。二殿下平易近人,从不铺张,加之这舟已搁置五年,故而愈显陈旧了。”


    林安点点头,四下看去,凤鸣湖湖光绮丽,垂柳绕岸,碧波粼粼,的确是一片美景。


    风青好奇道:“你是说,五年来,这舟便一直放在这里?”


    “不错。二皇子薨逝后,皇上与皇后都哀恸不已,不舍毁去二皇子生前心爱之物,便命人将小舟抬上南岸,覆上白布,停放在二皇子往日泊舟之处。这些年宫中视此为忌讳,从无人敢靠近此处,小舟也已有五年未曾入水了。”


    江远望神情中流露出几分哀思。


    林安眉心蹙起。五年未动的小舟,却在昨夜,各国来朝晚宴之际,被太子划至湖心。


    江远望此时道:“太子的贴身太监司越,也是我们后来搜到的,大人可要审问?”


    他身旁另一侍卫补充道:“昨夜我们搜到他时,他看起来有些鬼祟。”


    “将他带来吧。”陌以新道。


    司越很快被带到,虽说事发已过一夜,可直至此时他仍浑身颤抖。林安打量着他,默默认同方才那侍卫所言——确实鬼祟。


    不过这也难怪,太子意外薨逝,作为贴身太监,他难辞其咎,倘若不是查案需要,恐怕早已不知被发落何处了。


    陌以新开门见山:“昨夜,你是随太子一同离席的?”


    “回、回大人,是、是的。”司越一开口便结结巴巴。


    “太子为何离席?”陌以新紧接着问。


    司越愈发惶恐,扑通跪倒在地,道:“小人不、不知。小人只是如往常一般随侍太子左右,可离开大殿后,太子便、便独自离开了。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太子可曾提及去向?”


    “不、不曾!”司越连连摇头,“小、小人也不敢多嘴。”


    陌以新又问:“近来,太子可有任何与往日不同之处?”


    “没、没有。”司越仍是坚定地摇头。


    从司越这里没有得到任何新的信息,林安心中愈发疑云重重。


    天庆殿,在凤鸣湖北岸,而小舟,则停在凤鸣湖南岸。从天庆殿走到小舟,至少需要两刻钟。


    而从太子离席至被发现泛舟湖心,总共也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再除去划船所需时间,中间几乎没有片刻多余。


    也就是说,太子必须一路直奔而来,目标明确,未曾耽搁片刻,沿途还避开了所有巡查侍卫。


    太子究竟要做什么?


    林安下意识看向司越,见他仍是神情惶惶,瑟缩不已。林安叹了口气——连贴身小太监都不知太子去向,难道真有什么极为机密之事?


    那么他的死,也很可能正与此事有关。


    岸边一番询问后,三人又赶往东宫——太子遗体仍暂时安放在此。


    东宫门口,守卫森严。


    陌以新拿出皇上为此案御赐的通行令牌,为首的侍卫这才放行,亲自带领陌以新一行人进入东宫,见到了已故的太子。


    林安不禁想起,上回见到太子,还是在去年苏府嘉平会上。谁能想到,彼时还志得意满的堂堂一国太子,此时却已是一副冰冷死寂的尸身,难免令人唏嘘。


    风青仔细检查一番,道:“死因的确是溺死无疑,也没有受伤或中毒的迹象。”


    林安并不意外,宫中太医的检查结果,想来也不会有错。


    引路侍卫察言观色,指向一旁桌上叠放的衣物,道:“陌大人,太子殿下薨逝时随身穿戴都在此处。”


    陌以新走上前去,看到最上面放着一枚玉佩与一只香囊。


    这玉佩温润如脂,成色极佳,通体洁白无瑕,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一望便知出自名匠之手,非贵胄不可佩戴。


    香囊则是以彩绸制成,质地细腻柔滑,以五色丝线绣成一朵盛放莲花,花瓣层叠,精美雅致,针脚间尽显工巧。


    引路侍卫见陌以新拿着这二物端详,便道:“这枚龙纹白玉佩,乃皇上亲赐之物,太子殿下向来随身佩戴,无比爱惜。


    至于香囊,则是随时令更换。大人手中这枚,应是殿下在不久前才换上的,近来时常把玩。”


    陌以新转头看向引路侍卫:“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似乎对太子颇为了解?”


    引路侍卫忙躬身答道:“下官武玉沙,是东宫侍卫长,也是太子殿下贴身护卫。殿下遭此横祸,下官罪该万死。幸得圣上开恩,准许下官戴罪协助调查,下官自当任凭陌大人差遣。”


    陌以新便问:“既是太子贴身护卫,为何昨夜宴会太子离席时,你未曾同往?”


    武玉沙答道:“昨日下官虽随太子赴宴,可……殿下有时独自出行,并不让下官跟随,只留司越一人伴驾。”


    “如此说来,司越是陪伴太子最久之人了?”


    “正是。”武玉沙点头,“司越自幼侍奉殿下,与殿下一同长大。殿下素来倚重于他,平日里微服出宫走动,也都只带着司越随行。”


    陌以新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道:“近来,太子可有任何与往日不同之处?”


    武玉沙低头思索片刻,答道:“前些日子的祭天大典上,太子被有心人设计,始终未能查清幕后之人,因此心绪不佳。近来殿下频频出宫奔走,亲自彻查此事。在宫里也时常出神,似是有要紧事悬于心头。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了。”


    林安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一事。那日祭天结束时,一只猫暴毙于九重台,腹中还藏了布帛,写着“太子继,则楚兴”,显然是有人陷害太子。


    没想到时隔短短七日,太子竟已薨逝。莫非……这两件事也有关联?


    林安想着,视线落在一旁叠放的太子衣袍之上,果然如江远望所言,是杏黄朝服。


    衣袍昨夜在湖水中浸泡过,此时仍残留湿意。林安将衣袍展开,上下打量一番,眸光忽而一动——衣袍下摆处,竟有个小小破洞,好似被什么勾破的。


    太子身份尊贵,又身着正装,本应只出入于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若要勾破衣袍,或许又是泛舟途中匆忙所致。


    五年前和五年后,二皇子和太子。


    凤鸣湖那片宁静的湖水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竟吸引了一个又一个皇子纵身一跃,魂断湖心?——


    第79章


    秋水云天二楼雅间内, 萧濯云正在等候。陌以新托他帮忙调查当年二皇子之事,相约在此讨论案情。


    而此时,与他一同等候的, 还有七公主楚盈秋。


    见几人前来, 萧濯云一脸无奈道:“她非要跟着。”


    “喂, 我也是为了帮忙啊!”楚盈秋嗔道,“虽然太子与我并不亲熟,但总算是大哥,如今出了这事,我自该尽一份力。更何况,听说陌大人还要连带调查二皇兄之事,那我更加不能不管了。”


    七公主并非皇上所出,而是长公主之女,与几位皇子实际是表兄妹的关系。不过, 从七公主毫不遮掩的坦率言辞中, 明显听得出, 她对二皇子的感情远胜于太子。


    林安便问:“看来公主与二皇子更为亲近?”


    楚盈秋大方点头道:“二皇兄性情温和友爱,是几位皇兄中待我们最好的了。”


    她说着,叹息一声,认真道:“倘若真能查出当年的真相, 给二皇兄报仇, 也是功德一件。”


    萧濯云沉思道:“时隔五年,先后有两位皇子,在同一个地方, 以同样的方式身亡,倘若真是意外,未免巧合得太过离奇。依我看, 这两桩案之间必有关联。”


    陌以新点头道:“不错,依我推断,大致有三种可能。第一,自然是连环作案——当年杀害二皇子的凶手,在一次得手又未曾暴露后,便故技重施,杀了太子。若是如此,凶手的目的也显而易见。”


    萧濯云不假思索地接口道:“自然是,争夺储君之位。”


    林安忍不住问:“若是为了争储,的确有理由杀害太子,可又为何要先杀害二皇子呢?”


    萧濯云一听便是了然,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朝素来以立嫡为先。当今皇后只有一子,便是二皇子。二皇子仁德贤明,皇上七年前登基时,朝野上下都默认二皇子会是未来的储君。可没过两年二皇子竟意外身死,皇上痛失嫡子,才改为立长,大皇子便成了太子。”


    原来太子不是皇后所生,林安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先后两位受害者,在身死时都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看起来,的确有可能是其他皇子为了夺嫡而痛下杀手。


    陌以新此时道:“这的确是最顺理成章的一种可能,却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林安点头道:“是啊,凶手本已得手一次,五年前二皇子之死,虽然也很蹊跷,但已经被认定为意外。可眼下太子又以同样的方式身死,意外之说几乎不攻自破,反而很容易让人将两个案件联系在一起,将本已尘封的二皇子一案再度置于风口浪尖。”


    当下的情形便是明证——太子分明也是在众目睽睽下自行投湖,皇上却命陌以新彻查真相,还要连带重查旧案。


    对于凶手来说,倘若换一种手法,便能避免这样不必要的麻烦。


    萧濯云也觉有理,随即追问:“方才说有三种可能,还有另外两种呢?”


    林安接道:“第二种,自然是模仿作案了。有人看穿了二皇子一案的手法,觉得这个手法的确能够掩人耳目,天衣无缝,于是如法炮制,杀害太子,试图伪造为连环杀人,扰乱视线,摆脱嫌疑。”


    萧濯云听得连连点头,又道:“那第三种呢?”


    “第三,复仇。”陌以新顿了顿,眸中浮起几分寒意,“有人找到了二皇子之死的真相,所以用同样的方式杀害太子,为二皇子报仇。”


    楚盈秋惊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是当年杀害二皇兄的凶手?”


    “让凶手死于自己曾经的作案手法,的确是很有意义的复仇方式。”萧濯云喃喃道,“如今想来,五年前二皇子之死,最大的受益人,正是后来被立为太子的大皇子。”


    他越想越觉有理,却不禁冒出冷汗:“可若真是这种情况,连皇后娘娘都是嫌疑人了。”


    楚盈秋补充道:“二皇兄人缘极好,在宫中颇得人心,与许多人都关系亲厚。”


    林安心头同样发沉。前后两件极为相似的案件,受害人都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都是毫无自杀理由的天之骄子,都是溺死在平静湖水中的会水之人……


    时至今日,没有人再会相信这都是意外和巧合。


    陌以新看向萧濯云:“昨夜托你调查二皇子之事,可有所得?”


    萧濯云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平复了心中的波澜,才道:“我借来父亲手令,查阅了不少案卷,可那毕竟是皇上与皇后最不愿提及的伤心事,也是宫里的忌讳。因此,有关那桩旧案的记载,都只是大同小异的三言两语。


    只说二皇子一向喜好泛舟游湖,所以,当他如平日一般泛舟至湖心时,岸边人都未在意,却没想到二皇子会纵身跃入湖中,再未起身。”


    “只有这些?”陌以新微微蹙眉。


    “后来,我又查了当年二皇子府中亲随,还算有些收获。”萧濯云道,“二皇子生前待人宽厚,所以在他走后,皇上也下了恩旨,准许府中人各自去留。有人选择出宫,有人转任他处,所幸每个人的去向皆有备案。若能一一寻访,或许能拼出当年的更多细节。”


    萧濯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名册,道:“这便是二皇子府所有下人的去向登记,我誊抄了一份。”


    陌以新伸手接过,随即将名册展开。林安和七公主的眼睛都随着这张纸渐渐展开而越睁越大——这的确只是一张纸,但却是一张很长很长的纸。


    “这么长!”楚盈秋已经惊叹出声。


    萧濯云揉着手腕道:“可不是嘛,堂堂皇子府,下人何止上百,我怕疏忽了什么细节,不管是二皇子重用的亲随,还是随随便便一个小厮,都不曾漏掉,全抄了一遍,手都写酸了。”


    “辛苦你了。”陌以新笑了笑,“今晚回去我再仔细阅览一遍,挑出重点,明日开始走访。”


    萧濯云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道:“一起去吧,我近日也没什么事。”


    “我也一起。”楚盈秋立即道。


    萧濯云迟疑道:“你整日离宫,不太好吧……”


    “这是做正事!”楚盈秋坚持着,又神秘地笑了笑,“更何况,我可有你们不知道的线索。”


    “什么?”萧濯云忙问。


    “怎么还不上菜?”楚盈秋抱臂哼着小曲,顾左右而言他。


    萧濯云无奈扶额,道:“好,一起就一起,你快说是什么线索?”


    楚盈秋满意一笑,才慢悠悠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昨夜宴会上都有何人曾经离席?”


    “你知道?”萧濯云狐疑,“你留意这个做什么?”


    要知道,宫宴之上舞乐喧腾,觥筹交错,很少会有人频繁留意四周,要想拼凑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只能挨个询问,还不见得能够完善。


    “倒也不全是……”楚盈秋狡黠道,“不过我知道,在太子离席那期间,还有谁也离开过大殿。”


    “你是如何知道的?”


    “宴会这种场合,常常都很无趣,八妹如今不甚出来走动,我无人相陪,原本也不想出席,只是昨日各国使臣甚至王族齐聚,我想看看热闹,这才去了。结果呢,舞乐还是那么老套,我便中途离席,到殿外走走,吹吹夜风。”


    林安此时道:“天庆殿在凤鸣湖北岸,若公主站在殿外,岂不是也能看到湖面?那公主可有看到泛舟的太子?”


    楚盈秋摇头,解释道:“凤鸣湖北岸有排垂柳,眼下阳春三月时节,正是一片茂密绿意,根本看不清湖面。”


    “原来如此。”


    楚盈秋便接着道:“我离席后,一直在殿外附近闲逛,没过多久便遇到了太子。当时,太子身边那小太监司越还在。


    我玩笑道,‘太子哥哥,你怎么也偷跑出来啦?’太子笑答,‘席间多饮了几杯,出来吹吹风醒酒。’而后我们也未再交谈,太子便接着走开了。”


    “太子去了哪个方向?”萧濯云问。


    楚盈秋摇了摇头,道:“我遇见太子的地点,就在天庆殿门外不远,是离开天庆殿的必经之路,可通往各个方向。当时我并未多想,自然也没跟上去看。”


    萧濯云思忖道:“而此后你仍留在那里,所以也看到了其他离开之人?”


    “不错。”楚盈秋点头,“之后第一个人,是三皇兄的一个侍卫,我只是看他有些面熟,却也叫不上名字,他向我行了礼,并无交谈。”


    三皇子……几人对视一眼,在这种时机出现三皇子的人,难免有些敏感。


    楚盈秋没有进行分析,只讲述自己所见到的事实:“而后第二个人,却不是咱们楚朝人。”


    “是谁?”萧濯云大为好奇。


    “漱月国的菡萏公主。”楚盈秋本也没想卖关子,“菡萏公主还是初次来楚,此前只有出使过漱月国的二皇兄见过她。我也是在前不久才第一次见到她,这位公主貌美惊世,倾国倾城,我当时一见便心生好感,只是始终不曾有机会接触,昨夜在殿外遇见,我便礼貌攀谈了几句。”


    林安记得,漱月国是楚朝北方一个小国,曾与揉蓝国联合对楚朝发兵,而后楚朝得胜,万国来朝,漱月国也是臣服者之一。


    十数年前还兵戎相见的国家,到如今已成了恭敬来朝的宾客……和平总是要靠战争来赢得,当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也许可以无憾了。


    萧濯云狐疑道:“我记得这位菡萏公主是漱玉国君的小女儿,初次来楚,人生地不熟,居然会在夜里独自离开大殿?”


    楚盈秋道:“我当时也说,夜里视线不佳,她又只带了一个婢女,还是别离开太远为好。不过菡萏公主说,她前些日子进宫觐见时,被楚朝皇宫的美轮美奂所惊,可惜一直住在宫外的客馆之中,未能细细欣赏。如今祭天结束,他们即将启程归国,便想趁饯行晚宴偷得片刻闲暇,四下走走。”


    楚盈秋仔细回忆着,将菡萏公主的言语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而后继续道:“我本想派人随行保护,又觉得我楚朝皇宫天子脚下,岂会有什么危险?若太过小题大做,反而有失大国气派,于是只客气了两句,便要与她告辞。可就在此时,五皇姐又来了。”


    “五公主?”萧濯云微讶。


    楚盈秋笑了笑,道:“五皇姐素来惫懒,不喜这些场合,昨日也是想去瞧瞧异域歌舞,却和我一样,觉得有些无趣,便出来转转。


    于是,我和五皇姐、菡萏公主,又攀谈起来。菡萏公主初次入宫觐见时,曾在接迎宴上为帝后献舞,真个是翩若惊鸿,步步生辉,惊艳四座。


    当时我和几位皇兄都在场,五皇姐却不在,此时听我一讲,也来了兴致,向菡萏公主讨教舞艺。又听我说公主想夜游御花园,便提议不如同去。菡萏公主推辞,称不敢劳烦两位楚朝公主相陪,我自然表示不必客气。我们三人便在附近游赏起来。


    对了,我们还又遇见了三皇兄那个侍卫,看起来是返回天庆殿而去。”


    林安此时问:“你们可有路过玲珑园?”


    太子死后,太监司越是在玲珑园附近被发现的,若他所言非虚,此时应当便在那里。


    楚盈秋摇头道:“我们并未靠近玲珑园。菡萏公主说她上次已去那里看过,此番想看些别处风景,所以到岔路时,我们走了玲珑园相反方向。”


    她接着讲道:“我们三人从天庆殿走到御花园,又从旁路折返,大约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等我们再返回天庆殿时,就见一个侍卫匆忙跑入殿内,带来了太子投湖的消息,我们都吓坏了。”


    七公主将前后经过讲得极为清楚,随着她话音落下,雅间内也陷入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思考她所说的每一处细节。


    片刻后,陌以新道:“昨日宴席,宫中重要人物都到齐了?”


    “除了八妹之外,还有皇后娘娘不在。”楚盈秋不假思索地答,又深深叹了口气,“自二皇兄走后,云柒便是皇后娘娘最疼爱的晚辈,可惜又……


    皇后娘娘再受打击,近些日子一直身体欠佳,卧床养病。除了祭天大典,未再出席其他活动。”


    萧濯云沉吟道:“那个菡萏公主,我觉得最为奇怪——一个初来乍到的漱月人,若想参观皇宫,大可以提出请求,皇上也不会不答应,可她却趁夜独自离席,似乎有些蹊跷。”


    “可是,她没有理由加害太子啊。”楚盈秋并不赞同,“更何况,太子泛舟前后,她都与我和五皇姐在一起,根本没有时间动手。而且,我看她颇为面善,不像是什么坏人。”


    萧濯云不屑一顾:“你总是以貌取人,殊不知什么叫蛇蝎美人,红颜祸水。”


    楚盈秋正要反驳,却仿佛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津津有味道:“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后宫的一个传闻。”


    萧濯云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又听谁嚼了舌头?”


    “是关于菡萏公主的。”楚盈秋瞪了萧濯云一眼,才道,“听说,菡萏公主此次随漱月使团来到景都,是出于和亲之意。”


    “和亲?”萧濯云有些意外,“这可是大事,怎么没听人说过?”


    “因为皇帝舅舅拒绝了呀。”楚盈秋眨了眨眼,“听说漱月使臣初进宫时,便带来国君亲笔书信,表达了和亲之意,公主亲自前来,也可见诚意十足。可皇帝舅舅却让使臣传话回去,说楚朝本就崇尚和平,只要他国不主动挑衅,楚朝自不会兴起战事,无需靠和亲维系。”


    她说着,却又狡黠地转了转眼珠,掩唇轻笑,“不过我还听说,所谓和亲,其实……漱月国君是想将这位小女儿献给皇帝舅舅做美人。”


    萧濯云愣了片刻,才愕然道:“这位公主,不比你大几岁吧?”


    “是啊。”楚盈秋耸了耸肩,又偷笑道,“所以啊,舅舅也是拒绝了不小的艳福呢。”


    林安想起那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皇上,又脑补了一个与七公主同龄的美丽少女形象,不由打了个哆嗦。


    陌以新将话题转回正题:“这件案子,不论凶手是何人,动机如何,又是使用了何种手法让太子溺水,可太子都是主动离席去凤鸣湖泛舟,甚至还撇开随从,避开侍卫,这才给凶手创造了机会。


    那么,太子此行目的,究竟是什么?”


    林安点头,这也是她心中最大的疑问。


    萧濯云蹙眉思忖道:“凤鸣湖自开凿已有数十年,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啊……”


    “等等,我好像还听说过一件事。”楚盈秋忽然道。


    萧濯云瞠目:“不是吧,你又知道什么?”


    “嘘,别吵,让我想想。”楚盈秋也蹙起眉,神情专注,仿佛在回忆很遥远的事。


    良久,她才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缥缈:“应当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身边的嬷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具体我已不记清了,好像是说凤鸣湖里有水鬼,会吃掉靠近的人。”


    “水鬼?吃人?”萧濯云重复了几个关键词,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


    七公主却坚定点头:“嬷嬷说得十分煞有介事,还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要靠近那里,我还怕了好几天呢。只是那实在太久远了,若不是这次提起凤鸣湖,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了。”


    萧濯云嘴角抽了抽:“我想,是那嬷嬷知你贪玩,怕你去湖边危险,才说了故事吓唬你吧。


    难不成你是想说,太子泛舟至湖心,又跃入湖中,是为了去抓水鬼?而二皇子,也是受水鬼感召,才时常泛舟游湖?”


    七公主显然也知道这种故事可信度极低,只好耸了耸肩。


    陌以新却若有所思道:“水鬼之说虽然无稽,却也是一条思路。或许,我们的确应当去看一看,湖里究竟有什么?”


    ……


    次日,林安一早便到了陌以新书房,他果然已经坐在这里。而他面前的桌案之上,果然便放着昨日萧濯云给的那卷名册。


    “大人可有收获?咱们先去寻访哪一位?”


    陌以新一手捏了捏眉心,另一手轻叩着名册,缓缓道:“二皇子府中人杂,去向亦很纷乱。”


    林安凑上前扫过几眼,心中也是愕然,有贴身侍卫被调到宫里继续做侍卫的,有药膳师后来开了药铺的,还有花草匠成了城里手艺人的……着实令人眼晕。


    林安大略扫过一遍,问道:“大人心中可有选择?”


    陌以新抬手,指向其中一行,在“陈清汉”这个名字上圈了一下,道:“我想,先去找找这个贴身侍卫,陈清汉。”


    这倒与林安所想不谋而合,林安会心一笑,道:“毕竟是贴身侍卫,对二皇子的事应当更为了解。”


    陌以新点了点头,补充道:“二来,他如今仍在宫中当差,也许还能提供一些其他线索。”


    半个时辰后,萧濯云与七公主如约来到府衙,几人一同出发,再次前往皇宫,侍卫所。


    陌以新再次找到了奉命配合查案的侍卫长江远望,向他说明来意,打听陈清汉此人。


    江远望毫不耽搁,立即命人去将陈清汉叫来,先对陌以新介绍道:“陈清汉的确是五年前调来的,他原是二皇子贴身护卫,刚猛无比,只是刚来时消沉了许久,但也一直忠于职守,从未懈怠。”


    说话间,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子阔步而来,拱手行礼。


    林安抬眼打量,只见此人身形高大,壮实魁梧,肩宽体阔,比身形颀长的江远望还要高出不止一头,一看便知也是个猛将。


    江远望察言观色,默默退了出去。


    陌以新也不再耽搁,开门见山道:“你曾是二皇子贴身侍卫?”


    陈清汉眼睛一亮,恍然道:“大人前来问话,是为了查当年二皇子一案?”


    “不错。”陌以新直截了当,“你跟随二皇子多年,应当知道一些事。”


    陈清汉立即点头,肃然道:“大人想问什么,卑职定当知无不言。”


    “看起来,你似乎的确有话想说。”陌以新神色中有一丝探究。


    陈清汉毫不犹豫道:“不瞒大人,卑职一直坚信,二皇子绝非自尽,那件事一定是有人布局加害,求大人明察!”——


    第80章


    陈清汉说着, 郑重跪了下来,对陌以新深深叩首:“只要能查出真相,为二皇子鸣冤, 卑职任凭陌大人驱策!”


    萧濯云不禁叹道:“都说当年二皇子府人人忠心耿耿, 一心护主,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清汉仍因叩拜而低着头:“二皇子不只是我们的主子,更是我们的恩人,府里每一个下人,都受过二皇子恩惠,此生不敢或忘。”


    “你先起来。”陌以新道,“且将二皇子投湖之日所有细节一一讲来。”


    陈清汉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哀,仿佛有一出沉重的悲剧正在他眼前重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卑职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晴天, 二皇子一如往常, 一舟一人,泛舟游湖。二皇子游湖时一向不带侍卫,我们也未曾多虑。谁料想……”


    陈清汉痛苦地闭了闭眼,缓了口气才接着道:“目击者是宫里一位老太监, 那时日头还未落, 老太监恰好经过凤鸣湖,远远看到了正泛舟湖心的二皇子。


    据老太监所言,当时, 船桨搁在船尾,二皇子负手立于船头,面色似乎有些痛苦。


    老太监担心二皇子是否身体不适, 原想高声询问,却见二皇子双唇开合,竟似在说些什么。紧接着,便见他双眼一闭,纵身一跃,迅速沉入湖水之中。


    老太监震惊极了,若是嬉水,怎会一头扎入而久久不见浮起?老太监回过神来,忙大声呼救,附近的侍卫很快赶到,下水救人,可当他们将人捞起,已经无力回天。”


    几人听他沉重地讲述,都有种身临其境的压迫感,一时静了下来。


    良久,陌以新先开口道:“我看过事后太医的查验结果,二皇子确为溺亡,且并无其他伤痕或中毒迹象。”


    陈清汉无力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最终判定为意外的原因。可是,卑职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他说着,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那老太监信誓旦旦地说,二皇子站在船头时,面色痛苦,难道这不是中毒的征兆吗?卑职听人说过,有些毒药或用毒手法,能够做到不留痕迹。”


    风青是这方面的专家,此时道:“有些毒药十分精妙,若查验之人不精通此道,的确有疏漏的可能。”


    陈清汉见有人认同,更加确信道:“还有,二皇子落水前口中有所言语,卑职一直在想,会不会当时那里还有别人,只是藏在从岸上看不见的地方,比如水面之下?二皇子遇害后,那人便在侍卫赶来前先行逃离。”


    楚盈秋听到此时,已湿了眼眶,心中惊疑不定。


    五年前,她年仅十二,虽然对二皇兄的去世伤心不已,却不知这许多细节。如今听陈清汉讲了这么多,不由急切道:“难道二皇兄真是被人所害?”


    萧濯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向陈清汉道:“既然有这些疑点,为何还会以意外定案?二皇子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子,也是皇后独子,没有理由不彻查到底。”


    陈清汉深深叹了口气:“虽然有老太监那些证词,也确实查了很久,但终究什么也查不出来。案发时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在凤鸣湖附近出没,上天入地也没能找到任何人为痕迹。


    眼看着若再查下去,尘封多年的水鬼吃人传说都要再流传起来,皇上也只能接受了意外的结论。”


    “水鬼吃人!”七公主惊道,“你们看,我就说有这事吧!”


    “那是什么传说?”陌以新问。


    陈清汉却摇了摇头:“卑职只知道那是几十年前宫里一个吓人的说法,都是一些宫女太监以讹传讹。后来先皇有所耳闻,严禁再传播这类神神鬼鬼的无稽之谈,便无人再提了。大人,这个世上没有鬼,只有心怀鬼胎之人。”


    陌以新没有再谈此事,转而问道:“目击者老太监可还在宫里?”


    陈清汉神情严肃:“那个老太监当时年事已高,自知帝后忌讳此事,结案后不久便请辞出宫,皇上也恩准他回乡。后来不久,他便病故了。”


    陈清汉说着,愈发恳切:“唯一的目击者回乡病故。大人,这难道不也是一个疑点吗?”


    陈清汉不愧是二皇子最忠心的贴身侍卫,想来当年便对此事十分上心,所以对前后经过都很了解,先前在案卷中不曾找到的,在他这里却听到了许多细节。


    而五年前那桩“意外案件”,却越听越觉得另有内情。


    陌以新思量片刻,道:“那件案子,最终是以‘意外’结案,而非‘自尽’,一方面是‘自尽’在皇室名声不佳,另一方面也意味着,皇上也无法相信二皇子会有自尽的举动。”


    “当然不会!”陈清汉极为肯定道,“那时,二皇子在宫内宫外都人缘极佳,甚至是所有人默认的未来储君,可谓天之骄子,没有任何理由自尽。”


    陌以新道:“你仔细回忆一下,事发前几日,二皇子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那是二皇子生前最后几日,陈清汉已经反复回想过无数次,此时的他并不需要过多思考,便对答如流:“二皇子自前一次泛舟凤鸣湖之后,有不少时日再未前往。那些天,二皇子似乎精神不佳,时有恍惚之相,仿佛在思量什么极为重要之事,常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


    卑职等人还曾劝谏二皇子多加休息,莫为琐事忧思过甚。所以,当那日二皇子又要入宫泛舟,卑职还松了口气,以为二皇子终于能去散散心……”


    陈清汉说着,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恨恨道,“或许那时候,二皇子已经预感到会有人对他不利,才会忧心忡忡,时常出神,卑职们却愚蠢迟钝,什么也不曾觉察,真是无用透顶!”


    林安见他如此悔恨模样,心中却想到一件极为奇怪的事。


    陌以新的神色也动了动,而后道:“若是二皇子预感有人要对他不利,为何不曾禀报皇上,或是多加防范?”


    陈清汉叹了口气:“根本不必禀报,那时二皇子风头正盛,必然会引人嫉恨。其实,在凤鸣湖之事以前,就已经有人设计陷害过二皇子,多亏皇上信任,才没有酿成大祸。”


    “什么?”萧濯云惊讶。


    “在二皇子薨逝前一个多月,曾有人密报二皇子府中藏有太子宫服,称二皇子已急于上位,意图不轨。二皇子并未被册立太子,若确有其事,可是欺君犯上之罪。


    二皇子心怀坦荡,自请搜查,却果真在书房的雅间内被搜出一件太子宫服,让二皇子难证清白。”


    “二皇兄不会做这样的事。”楚盈秋蹙了蹙眉,“那后来呢?”


    陈清汉难得地淡淡一笑,道:“后来,皇上根本不曾疑心,还给二皇子留下一句话——‘这身衣袍迟早要给你的,你便留着到时穿吧。’”


    楚盈秋一愣,也笑了出来:“皇帝舅舅一向是个妙人。”


    陈清汉点头道:“此事虽未伤及二皇子,却明摆着已有人要对二皇子不利。后来二皇子彻查府内,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厮连夜自尽,却再未查出幕后之人。


    大人,溺水之事,又怎知不是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林安暗暗赞同他的推测,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再次浮起。


    陌以新凝眉思索片刻,道:“你所讲的这些疑点,本官会多加考虑。”


    陈清汉竟鼻子一酸,大力在眼睛上抹了一把,道:“大人,卑职一直在等这一天,终于等来了大人。听闻陌大人断案如神,屡破奇案,请您一定要将二皇子枉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卑职这条命便是您的。”


    陌以新道:“若有其他问题,我会再来找你。”


    陈清汉再次跪下,重重叩头:“多谢大人!”


    陈清汉退下后,楚盈秋感慨道:“这个陈清汉,真是一条忠勇汉子,难怪二皇兄会放在身边,信赖有加。”


    林安正回想着方才觉得异样的地方,此时终于梳理清晰,开口道:“似乎有些怪异之处。”


    话音刚落,她便诧异抬眼,竟有人与自己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是陌以新。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陌以新微微挑眉,道:“安儿想说什么?”


    萧濯云与七公主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


    这种不谋而合的默契令林安会心一笑,道:“太子与二皇子这两桩案本已太过相似,可方才听完那诸多细节,我才发现,除了案发地点与死亡方式,竟还有两处更为奇怪的相似之处。”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陌以新赞许地点了点头,“昨日东宫侍卫武玉沙曾说,太子近来时常出神,似是有要紧事悬于心头。而方才陈清汉也说,二皇子在投湖前几日精神不佳,时有恍惚之相,仿佛在思量极为重要之事。”


    林安接道:“正是如此。若说相同的死亡方式可以是凶手有意为之,可两位死者生前的表现却是凶手无法控制的。”


    萧濯云与七公主昨日并未同行,此时听闻也是惊疑莫名。


    萧濯云道:“竟有此事,难道他们都已预感会遭遇不测?”


    楚盈秋微微蹙眉:“可我觉得,以太子的性格,若有这种预感,一定不会默不作声,至少也会加强防备,如临大敌,可他并未有此举动。”


    陌以新未置可否,只道:“至于第二点相似,安儿来说吧。”


    林安便接道:“上个月的祭天仪式上,太子被人设计了“太子继,则楚兴”的戏码;而二皇子投湖前一个月,被人陷害私藏太子宫服。两人都是被陷害心怀不轨,图谋夺位。


    这一点,难不成也是凶手有意为之?”


    楚盈秋悄然攥住萧濯云的衣袖,神色愈发凝重:“难道两案果真是同一人的手笔?宫里怎会有如此手眼通天之人,能接连杀害两位皇子,还能蒙蔽所有人?”


    陌以新温和一笑,道:“公主宽心,这些都只是推测。更何况,两案相似之处太多,我们反而应当从不同之处着手,或许才是关键所在。”


    “什么不同之处?”楚盈秋忙问。


    萧濯云答道:“最明显的一点,太子是在夜间投湖,侍卫们只看到一个背影;而二皇子投湖则是在傍晚落日前,老太监连他投湖前的神情和嘴唇开合都看得清楚。”


    “这能说明什么?”七公主茫然。


    萧濯云也答不上来,只好摇了摇头。


    陌以新接着道:“第二点不同之处,二皇子一向喜好泛舟游湖,在其中看似寻常的一次投湖身亡;而太子却是第一次泛舟,此前从未去过。”


    “不错。”林安也在想这一点,“所以相比起来,太子此行要更加突兀,更加说不通。”


    萧濯云提议道:“昨日咱们便说去湖里一探究竟,不如现在就去?”


    几人又叫来江远望,说明事由,请他备一条船,再带上昨日下过水的侍卫同行,帮忙指明打捞太子之处。


    江远望自是一一应下,当即便去借调船只。


    准备妥当后,几人随他一同赶往凤鸣湖南岸,远远便看到一条更大的船只静静泊于湖边。而二皇子那只小舟仍旧搁置于岸上,又被重新覆上了白布。


    岸边,一队侍卫也正肃立等候。


    萧濯云一眼看见最为高大的陈清汉,不由微讶:“他也是昨夜搜救太子的一员?”


    江远望走上前,拍了拍陈清汉,又拍了拍陈清汉身边同样大块头的另一名侍卫,笑道:“他们二人昨夜并未当值,只是因身高体壮,一个顶仨,故而帮忙拉船来的。这边六人才是昨夜入水的。”他说着,伸手指向另几人。


    几人未再多言,先后上了船。


    林安站在陌以新身侧,春风拂面,她衣袂轻扬,目光灼灼地望向湖心,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陌以新视线轻轻落在她身上,不自觉陷入了片刻出神。


    他蓦然想起上元夜的玉舟湖上,两人也是这样并肩船头,在那一刻,她眼中倒映着月色,却只定定望着他一人。


    又一阵风起,她的发梢不经意拂过他手背,带起一点不属于春风的温热。几缕碎发贴在她颊边,又滑向唇角。他指尖微动,几乎要抬手替她拢到耳后。


    那动作他曾做过一次,那是他小心经营的一次靠近,看似不着痕迹,却让他心猿意马,至今难忘。


    但最终,他只是垂眸,指节在掌心一紧,将那冲动收了回去。


    江远望带着几名侍卫最后上了船,侍卫们拾起船桨,将船驶离岸边,向湖心而去。


    “大人,就在这附近了。”一名侍卫道。


    陌以新稍稍回神,只见四周水面一片宁静,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萧濯云道:“那我去了。”


    “一定要你亲自下去吗?”楚盈秋拽了拽他的衣袖,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别怕。”萧濯云伸手一拉腰间绑好的绳索,“我水性好,再说了,万一真遇到麻烦,我一拉绳子,你们不就能拉我上来了?”


    绳子另一头在江远望手中,他攥了攥手中绳索,郑重道:“请公主放心,属下一定不会松手。”


    萧濯云向陌以新点了下头,便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迅速潜入水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林安在心里默默数着,心想若数到一百还没有动静,便先让侍卫们拉人上来再说。


    “怎么还不出来……”数到三十时,七公主已经忍不住开口。


    在所有人度秒如年的等待中,大约度过了七十年,萧濯云终于再次浮出水面。


    侍卫们纷纷上前帮手,萧濯云本就身手不错,轻松回到船上,先对着一脸忧色的楚盈秋嬉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没事吧。你瞧,绳子也没用到。”


    楚盈秋拿出先前备好的干衣,一把塞到萧濯云手中,没好气道:“若是着凉风寒,看你还笑不笑。”


    萧濯云将干衣披好,对几个侍卫道:“湖底一块大石下压着黑布,便是你们昨夜所做的标记吧?”


    一侍卫答道:“正是!”


    “水中可有异常?”陌以新问出了所有人期盼的问题。


    “水里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可是……”萧濯云说着,面上却浮起一丝古怪,“可是,湖底……却有一些水草。”


    楚盈秋狠拍萧濯云一掌,气道:“讨厌,说话大喘气,吓我一跳。湖里有水草也值得大惊小怪?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不是……”萧濯云道,“是连根拔起的水草。”


    “什么?”楚盈秋惊诧。


    “怎么回事?”陌以新沉声问。


    萧濯云也有些茫然:“真的就是一些连根拔起的水草,根部还带着泥。”


    他说着,摊开双手,掌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两颗水草。


    他努了努嘴,道:“左边这颗,是我在湖底捡的,我潜下时便是这样了;右边这颗,是我方才从湖底拔起的,以作对比。”


    林安也凑上前,仔细查看一番,看起来的确是同一种水草,而且根部泥土的颗粒、颜色、质地都几乎无异,应当都是生长在凤鸣湖底,而不是从别处带来的。


    左边这颗已经枯黄萎缩,歪扭弯曲,被拔出显然已有时日。凤鸣湖是人工开凿的死水湖,水流静止,湖底沉物在几天之内都留在原地,也是正常。


    萧濯云补充道:“我粗略数过,像这样被拔起的水草,湖底约莫有几十颗,数量不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七公主愈发诧异。


    “大、大人……”一名侍卫在此时迟疑道。


    所有人都看向他。


    “禀大人,那夜潜入湖中搜救太子时,卑职便在湖底看到了水草……拔起的水草。”这名侍卫道。


    几人一愣,正欲问话,一旁另一名侍卫也道:“大人,卑职、卑职也看到了……”


    江远望蹙眉斥道:“先前为何不说?”


    第二名侍卫低头道:“属下不知、不知此事要紧,也不敢乱说……请大人责罚。”


    第一个侍卫也跟着点头请罪。


    江远望明白他们的顾忌,在宫中当差,学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要少说话,更何况是对于太子薨逝这样天大的事。


    可不论他们有多为难,贻误案情都是罪过,江远望叹了口气,无奈道:“请陌大人责罚。”


    陌以新未置可否,只看向侍卫中的一人,道:“陈清汉,二皇子之事后,可有人在湖底看到连根拔起的水草?”


    陈清汉被点到名,当即认真道:“回大人,那件事后,卑职也曾潜入水中寻找线索,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水草。”


    这便是第三处不同了,林安暗自想道。


    楚盈秋喃喃道:“难道太子夜里泛舟、投湖,就是为了去拔水草的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萧濯云忽然产生一个想法:“莫非……太子是在找什么东西?若有东西埋在湖底,要找出来的话,自然要将水草挖开,这便不奇怪了。”


    “对啊!”风青一拍大腿,“也许是在潜水找寻时,太子一时不慎腿抽了筋,或是闭气太久体力不支,便出了意外,这不是都说得通了吗?”


    林安蹙眉道:“可若是如此,太子为何一定要在各国宾客齐聚的宴会上行动?太子撇开贴身随从,想必是十分机密之事,可跳入湖中浑身湿透,之后总要更换宫服,总会有人看到,又该如何解释呢?”


    萧濯云沉吟道:“这样吧,我再同侍卫们下潜一趟,将湖底也挖掘翻找一遍,看看可有线索。”


    这次的工作量显然要大许多,一众三十名侍卫,由萧濯云带队,在凤鸣湖里轮番搜寻,将湖中央这一大片湖底几乎翻遍,却没有找到水草之外的任何可疑之处。


    湖底空无一物,而太子随身之物也只有玉佩和香囊,可见并未从湖底取出什么。若真有的话,也只能是被凶手带走了。


    这一整日在宫中忙碌,却因湖底的一堆水草而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几人出宫时,天色已近傍晚。


    行至府衙前的岔路口,萧濯云与陌以新作别,林安却忽然发出一声轻呼——“啊呀!”


    陌以新就在林安身旁,察觉她身形一闪,似是下意识躲避什么。他当即转头看去,只见街角转弯处,似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伸手将林安拉向自己,护在身后,沉声道:“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林安怔了一瞬。


    “身体可有异样?”陌以新眉心紧蹙,同时向萧濯云递了个眼色,萧濯云一点头,转身朝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没有。”林安轻应一声,低头找寻起来。


    很快,她从地上捡起一物,摊在掌心给几人看——这是一个小纸团,外层被细线紧紧缠绕,捆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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