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哔哔
初绮望着他片刻, 抖了一下:“什么话?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长寂手中聚拢一团黑色火焰,一步步朝初绮走来,冷冷道:“所有听过他那段浑话的人,今日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道门!”
初绮绕着圈倒退:“你是指长寂求爱不得, 还卑微地说出一些只要你恨我的话, 带着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弟单挑剑仙, 还被砍成血雾, 死后脑袋被当球踢的事?”
在长寂愤怒注视中,初绮惶恐道:“请真君放心, 我没给任何人说!我敢发誓!”
长寂冷笑几声, 歪头冷笑:“算你识相。”
初绮:“但我全都写纸条上,刚出去给十四州每个宗门发了一封。等下全天下都知道长寂的事迹了!你说说,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舔,同时又这么弱的魔修啊哈哈——”
长寂暴怒:“你找死!”
他手中魔焰爆涨, 化作密密麻麻的长鞭,带来尖利的呼啸!
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从再次进门起,就明白了一点。
长寂是个危险的, 花招百出的魔修。他能在顷刻间悄无声息让所有人晕倒, 初绮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
虽然有点害怕,但她要的就是这种危险又强劲的敌人,逼一逼自己。
师尊说过, 实战就是剑修的磨剑石, 只有危机关头才能逼迫剑修使出极致的剑法。而她努力了这么久, 面前的魔修就是她最好的磨剑石!
她全神贯注盯着长寂,右手灌注剑灵在剑身,脑海中翻过《天衍剑法》全篇。
第一式,抬剑, 戳!
轰一声,黑气炸开,茶棚喷上天,飞跃旋转三百六十度咣当扣下来。
烟尘弥漫,初绮警惕地左右张望,以防长寂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搞偷袭。
尘埃缓缓落定,视野变得清晰。
茶棚一片死寂,众人依旧沉睡,伙计歪倒在柜台边,给她泡的茉莉香片还冒着腾腾热气。
唯独看不见长寂。
她横剑在身前,对着四方空气上下左右一顿严密防御。
无人攻来。
初绮冷声:“魔修那边的风俗都是逃跑吗?”
无人回应。
鞋尖似乎踢中一颗硬物,骨碌碌往前滚了几圈。
初绮盯着那颗黑色圆球,好似黑曜石珠,左右侧面各有两个环状眼睛。
这又是魔修的什么把戏?
初绮抬剑,戳!
黑曜石珠咔嚓碎裂。丝丝缕缕的黑气逸散,在空中结成一个印记,顷刻化为虚无。
结印后化作虚无?
初绮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种描述。
——魔修本体死后遗留下的泥丸。
这玩意儿在宗门委托里价值多少一颗中品灵石!
被她亲手摧毁了!
初绮几乎泪洒当场。
但她更没想到,长寂居然这么弱。她还以为能像故事中讲的那样,两人打得天翻地覆几百来回。怎么连一剑都撑不下来?不太正常吧?
初绮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长寂遭遇过重创,实力大不如前,才被她一剑捡漏。
下次她要精心挑选一个身强力壮,如日中天的魔修和她比斗。要不然真打了个寂寞。
茶馆众人陆陆续续惊醒,下意识大喊有魔修。
伙计迷迷糊糊听到有魔修,方寸大乱,卷起铺盖就要跑。
初绮拽住他:“我的茉莉香片!”
此时众人也反应过来,茶棚中根本没有魔修。
周遭只残余着淡淡剑气,修士们互相打量彼此,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初绮,以及她天衍剑的纯白剑穗上。
刚才讲故事的人惊呼:“月白断剑,纯白剑穗!”
“难道你就是绝世剑仙?!”
“剑仙,请受晚辈一拜!”
“剑仙,你喜欢腰细的?我腰特别细。”
初绮吓得连退三步:“我不是啊,你别乱说!我和长寂没半点关系,我也不好细腰,我只是打跑了那个魔修。”
“敢问道友何方人士?”
初绮:“……中州。”
“可我怎么听道友口音有点像云州人呢?”
初绮:“你该去治治耳朵了。”
“……”
在四面八方狐疑的目光中,初绮没撑过三息。
算了,不装了。她摊牌了!
虽说出门在外,讲究一个低调行事。可她是来找魔修挑事的。装低调只会引来实力又弱一戳就死的魔修,根本做不了她的磨剑石。
初绮:“没错,我就是绝世剑仙。”
她举起一颗瓜子,向众人展示一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茶馆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炯炯有神盯着她:“是瓜子?”
“不。”初绮摇摇食指,“这是魔修。”
她丢瓜子到嘴里,咔咔嗑起来,然后爽朗一笑。
“杀魔修,就跟嗑瓜子一样简单。”
“嘶——”看客们皆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低声提醒,“这话可不兴说啊,最近有魔君从天堑里爬出来了,他的洞窟就在附近。咱们镇里不知有多少眼线,小心被他们听见,偷偷告诉魔君!”
初绮淡淡一笑:“魔君?充其量是颗椒盐味的瓜子,他听到我的名声就夹着尾巴跑了,还敢来挑衅我?我量他也不敢,胆小鬼,只敢躲藏在阴影里的懦夫,下辈子当一条虫子爬!”
“嘶——”看客们又倒吸一口凉气。
…
…
“杀魔修就跟嗑瓜子一样容易?!”
追来镇上的万家兄妹听见这句话,差点喷出一口茶水。
万星燃:“她也太狂了吧?”
万木春:“哥,怎么嗑瓜子,我只会用指甲剥。”
“……”
万星燃蹙眉:“敢在魔窟边上大放厥词,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徒!”
万木春无奈笑道:“我倒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戏台子上,话本子里,比比皆是。有些人做出一点点成就,马上就如同吹涨的皮球。她灭了寂魂阁,杀了长寂,信心大涨,大概自以为天下无敌。”
“是,可她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陷入险境。”万星燃道。
万木春:“太过高调,很快便会马失前蹄。哥,你我分头去寻找此人。若她还有救,就拉她一把。”
若没救呢?万星燃没有问,他知道妹妹是个体面人,有些话不会说明白。
两兄妹议论着走出茶馆,跨上飞鹤离去,浑然没注意,隔壁坐在矮板凳上吃卷饼的女子。
她衣着花里胡哨,烟紫斗笠,水红衣衫,孔雀蓝腰带,藕荷半臂,水绿披帛。
腰后配剑挂着八色剑穗,赤橙红绿蓝靛紫白,满满一大串。
天衍剑震了震,表达自己的抗议,丑。
初绮拍拍剑柄:“你看和我这身多配啊。”
天衍剑再次震动,巨丑。
初绮:“不许有噬主之心。”
最近她换了一身衣裳,在镇口守株待兔,第一日就有五个暴脾气的魔修找上门,被初绮一剑戳死,收下泥丸。
杀魔修的事并没有引起轰动。她出剑太快。魔修还没来得及造成一点电闪雷鸣凄风苦雨,一切就结束了。旁边有凡人路过,还揉揉眼睛,问她:“刚这里有个人吗?”
初绮目移:“没啊。”
没事做时,她就修炼苍梧真君给的剑灵秘法。她修出一缕,天衍剑吃一缕,吃完就睡得跟猪猪一般。
初绮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后面每次修出剑灵,就存进一只碗里。
存了五回,碗里的剑灵一点没多,一点没少。
她以为这碗存不住剑灵,喝茶喝到一半,突然发现天衍剑伸长了剑穗,偷偷翻进她芥子袋里吃。偷吃还不吃干净,偏要剩下一个底,然后悄悄缩回剑穗。
片刻后初绮取出碗,惊讶道:“剑灵呢?”
天衍剑装死。
初绮拍拍剑柄:“唉你的剑灵被偷了。”
天衍剑发出呼呼的声音,暗示自己睡着了。
……这剑怎么既不聪明又有八百个心眼子?
又过了三日,没有魔修上门挑衅。
羊毛总有薅干净的一日。她撩起茶馆帘出去,兄妹俩已经飞得远了。初绮也跳上一张桌子,她愈发怀疑被她劈成两半的驿站就是寂魂阁,想去再看一眼。
刚出镇口不久,西方天空就炸开烟花。随即,南边、北面、东面都炸烟花。初绮停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直到没有新烟花了,才动身离开。
忽然,她感觉背后有拉扯感。
一道水红丝线悄无声息勾住了她的衣摆,丝线极长,一直牵到前方树梢。
初绮挠挠头:“……新衣裳开线?”
她摸出一把剪子,咔的斩断,向前走。
片刻后,左肩又传来拉扯感。
“布庄不会卖给我次品吧!”初绮再剪,同时飞得高了一些。
这回她感受到了,三根无形的细丝从东边飞来,勾住她袖口,融进她衣衫里。
初绮扭头顺着丝线飞向源头。树梢上趴着一只小蜘蛛,绿叶在风中轻轻摇摆。
与此同时,东方忽然亮起。
一颗巨大火球在远方爆开,仿佛有第二颗太阳从密林中升起。震耳欲聋的音波扫开整片密林,初绮立刻捂住耳朵。
音波所到之处,鸟兽惊慌逃窜。
半空中,万木春差点跌落飞鹤。
“……哥?”她捂着心脏。
他们孪生兄妹自幼有某种心灵的感应,她立刻调转方向,飞去爆炸处。
一片烟尘中,万星燃遍体鳞伤,脖颈四肢被千万道细丝贯穿,吊在树梢。
苍白纤细的手捏住他的下颌,猛地向上掰。
万星燃气喘吁吁瞪着眼前的魔修,她的脸布满黑色绒毛,没有耳朵,鼻梁左右有八只眼睛齐齐盯着他。
“那个口出狂言的剑修,你认得?”
万星燃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
“刚才不还和你师兄聊得很开心?”魔修呵呵笑了笑,轻轻抬手。
一个头戴瑶光宗斗笠的男性傀儡僵硬地走来,一拳击中万星燃的丹田,少年忍痛的闷哼让魔修越发愉悦。
“不说也无妨。瑶光顶宗主的亲子,值不少钱了。”
忽然,远处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击飞傀儡。
万木春跳下仙鹤,竖起宝镜,冷冰冰道:“东临。”
东临魔君惊讶道:“绑一送一?”
万木春打量着她:“东临长老,一别二百年,我一直好奇你那灵宠黑眼珑蛛去哪里了。如今看来,是被你吃了。”
万星燃哑声喊:“别和她理论!快回去禀告宗门,她在密林里安插了三百据点,上千魔修,正打算趁着十四州论道会,一举攻占风陵州。”
“做兄长的,为何要抛弃妹妹呢?”东临魔君噗嗤笑出声,蛛丝从四面八方射来。
万星燃瞳孔骤缩:“小——”
话没说完,蛛丝击中万木春的宝镜,镜面生出一圈圈涟漪。
宝镜绕她旋转,弹回所有蛛丝,擦着万星燃的脸,钉向东临魔君。
万星燃:“……心。”
他没想到阿妹居然还有这招。
“哥,你保护好自己。”万木春冷笑:“今日我便除掉这叛徒!”
东临魔君笑了:“就你?”
两人同时一跃而起,在空中交战数百回合,不分你我。
东临指尖一颤,毒液顺着丝线悄无声息地泌出,万木春在躲闪中落了下风,左臂被五条丝线瞬间洞穿!未及她挣脱,整条左臂已不受控制地反抡回来,狠狠掴在自己脸上。
万木春当机立断,忍痛砍下左臂。
东临魔君顺势牵丝。断臂在空中扭动,疾射而出,一把摸走万星燃藏于丹田的本命法宝。
那宝物形如一枚冰雪结晶,六角却燃着不熄的赤红火焰。
“被自己的手,拿着兄长的凛焰砍死……”东临毒蛇吐信般低笑,“是何等滋味?”
笑声未落,下一刻却化作凄厉的尖啸。东临八只眼睛痛得眯在一起,难以置信地盯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左肩,衣袖飘荡,她的左臂齐根断裂。
“镜像。”万木春持宝镜,镜面正对着她,原本深邃的瞳仁已化为纯白。
随即她手腕微不可察地一动,镜光流转:“再度镜像。”
啊——!”
东临惨烈地嚎叫,右臂以分毫不差的方式,脱离了身躯!
她失去两条手臂后,万星燃从蛛丝缠缚中松脱开,一旁的瑶光顶师兄傀儡也倒地不起,骨肉迅速腐朽,化为灰烬。
东临惊愕地盯着血流如注的伤口。
万木春神色冰冷,凛焰突然从镜中飞出,直逼东临的脸!
轰——
爆炸声中,浑身是血的东临一跃而起,逃向云端。她咬牙暗骂:“这小崽子十年间去哪里了,何以变得如此强悍!”
不行,再这么打下去,她今日必会命丧此地!
东临停在半空,念起一段漫长拗口的咒语,魔气萦绕着她的断臂,生出两条毛绒蛛腿。她的下半身膨胀,化作蜘蛛浑圆的大腹,六条蜘蛛腿破甲而出。
万木春抬起头,方圆千里升起蛛丝,遮天蔽日。
每条蛛丝的尽头,都是一个被丝茧包裹的魔修,在惨叫中顷刻变成骷髅,他们向丝线源头运渡魔气。
东临在魔气中一步步彻底失去人型,变成怪物。
万木春双手微颤,额头冷汗直冒,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怪物,必须快速解决东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钻出树丛,她举着一把剪刀,剪着衣摆上的细丝。
咔嚓。
她左剪剪,右剪剪。
“这地方蜘蛛也太多了。”
“这次是衣裳勾丝。”
咔嚓,咔嚓。
“还勾,又勾!”
“这蜘蛛没完没了了!”
初绮低声抱怨:“剪子都剪钝了,还得换把新的,镇上一把剪刀三块下品灵石,真坑啊。当我不懂进货价吗?”
万木春皱眉瞥了她一眼,这女修从何而来,为何嗓音有点耳熟?
初绮感受到她的视线,仰头一看,视线却越过万木春,被吸向半空。
霎那间,她瞳孔骤缩,脸色煞白!
怎么天上飞着好大的一只蜘蛛啊?!
初绮:“……呕。”
她扶着树直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万木春,这才看清她断了一条手臂,而万星燃满身是伤,昏迷在旁,不知死活。
蜘蛛精这么强吗?
太好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强悍魔修!
初绮颤抖着按住剑柄,抬头望去……
“呕。”
强劲的风鼓动着树浪。
万木春厉声道:“还不快跑!”
初绮幽怨地望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呕。”
万木春恐吓她:“还不走?看到这些蛛丝了吗?这是东临魔君吸食生灵的邪法,她马上要放出更多丝线,到时候你就会像这些魔修一样被缠成茧,倒挂在魔窟里,供他吸食。”
初绮:“魔修还喜欢晾腊肉过年啊?”
万木春:“你就不能说点正经话吗?”
初绮:“那咱们还有帮手吗?”
万木春脸色微沉,传闻中的绝世剑仙应该不会来了,可能是怕了,也可能早已离开风陵州。
“没有。”
初绮:“你看,说正经话也没用。”
万木春:“……”
初绮笑了笑,她好歹与万家兄妹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俩人在茶馆里蛐蛐过她,可要眼睁睁看着两人被吸干灵气,惨死当场,终究是过于刺激了。
她劝道:“你们都伤成这样了,趁现在赶快跑啊。”
万木春冷漠地转过身,这里是风陵州,是瑶光宗的地界。而她是瑶光顶的下一任宗主。谁都可以临阵逃脱,除了她。
她腾空而起,迎面直上。蛛丝如潮水般将她吞没,最后一丝天光随之湮灭。在绝对的黑暗里,她指诀变幻。
“咔。”
宝镜镜面应声碎裂,裂纹中,无数白色细蔓疯长而出,急速蔓延,攀上蛛丝,覆盖枝叶。
白色浪潮席卷整片密林,所过之处,万物褪尽颜色,凋零枯萎。
东临魔君情急之下躲进厚厚的茧中,而外面缠绕着万木春的蛛丝,悬挂万千傀儡的蛛丝,尽数断裂!
万里密林化作灰白余烬,望不到尽头。
风吹过,一片死寂。
万木春吐出黑血,稳住踉跄的身形,笑了一下:“你能吸我的,我也能吸你的,我们的功法同宗同源。只可惜为了杀你,这万倾密林,多少飞禽走兽惨死。还好镇子离得远,没伤及凡人修士。”
咔嚓,咔嚓。
耳畔隐隐传来清脆的声音。
万木春心中一凛!不对,还有一人!
万星燃能免疫她的苍白汲取,可那个女剑修——
她猛地扭头。
初绮举着剪刀,刀刃已化作飞灰,只剩木质的柄。
咔嚓,咔嚓。
她兴致盎然地空剪着。
初绮啧啧称奇道:“你刚才那招好强!连铁都能吸成灰!你的镜子是什么法宝?它有镜灵吗?”
万木春愣愣地站在原地。
为何铺天盖地的汲灵决下,这剑修一点事都没有??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东临魔君竟然破茧而出!
她的身躯比方才还要大一圈,腹部张着密密麻麻的长腿,嘴部已经被蜘蛛的口器取代。
魔君尖笑着,嗓音都变调:“没错,正因为你我的功法同源,我才等到这一刻!”
初绮正扶着树,只来得及提醒万木春“丹田”,又背过身去,“呕……”
万木春低下头,丹田的伤口处,一条丝线从中射出,勾上东临魔君的蜘蛛腿。
越来越多的蛛丝万木春体内涌出,她整个人被提起来,悬浮在半空,手中宝镜漆黑一片,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我汲灵决大成时,你还没出生呢。念在我与你还有几面之缘,给你一个痛快。”
东临魔君从高空俯冲而下,万木春拔出一把匕首与之缠斗,可下一刻就失去对四肢的控制。匕首滑出掌心。
无数丝线对准了万木春,她此刻只有眼珠能动,双唇张合着,想告诉那女剑修:“快带我哥走!”
她也不知有没有说出口。但万木春更不甘心的是,胜负之势在一眨眼间逆转,她明明差一点就赢了!
她眼睁睁看着可怖的蜘蛛腿越来越近,魔修脸上狰狞的笑容越来越清晰。
这一瞬间比一辈子还漫长。
耳畔响起比眨眼还快的出鞘声。
万木春甚至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风声,还是长剑出鞘。
一道惊恐的声音响彻天地:“……走开啊!!”
初绮抬剑,但谁也没有看见她抬剑,就看见剑尖猛地戳进蜘蛛嘴里!
轰————
天地陷入一片阴翳。
这一刻,万木春失聪了。
她什么都听不见,眼前只有硕大的东临蜘蛛如皮球炸开,爆成一团血雾。
爆炸的气流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天空中,洒落狂风骤雨般的魔血。
万木春脸上悲愤的神情彻底凝固,不由自主地张大嘴,惊骇地望着眼前景象。她的身躯已经脱离东临魔君的控制,可她依然不能挪动半分。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如今在做梦吗?
在血雨中,初绮撑开一把油纸伞,哀怨又彷徨。
她怅然眺望远方,揽尽这场细雨烟波,嗓音颤抖道:“……就这?”
万木春:“???”
初绮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来到万木春身旁,轻轻合上她的下巴。
“别什么都喝,很脏。”
初绮松手后,万木春的下巴又弹回去了。
由于东临魔君已经化作血雾,她的泥丸也很显眼。
初绮垫着一块抹布包住地上的黑曜石圆珠,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堂堂魔君,魔力大开,被她一剑戳出舍利子了?
世间难道就没有魔修能逼一逼她了吗?
她要求不多,不用打多少回合,把她逼出第二式就好。
初绮盯着黑曜石圆珠,又又叹了一口气:“反思一下,是谁的问题,你的还是我的?”
反思一下,在苍梧道场时,她也出了第二剑啊,有时候足足三剑才能砍断其中一把紫剑呢。虽然那时没用天衍剑法,纯粹一顿乱砍而已。
怎么出了道场,就谁都活不过一剑?这让她今后怎么当剑修?
这时,初绮的通讯符牌忽然响了,是师尊传讯:
“徒儿,你外出历练已有月余,以你的资质,想必剑招大有进展。如今融会贯通几式了?”
初绮啪的捂住额头,难道要回去禀告师尊:“我连第二式都没炼成,因为我太强了,没人能挺过我一剑。”
好欠揍的说辞。
“……我听虞家小辈说,你在苍梧道场得了第一。不错,有为师当年的风范。这样也够参加十四州论道会了。咱们云州见。”
算了,师尊总会知道这件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忽然,天空中坠下一只布袋,吧嗒掉在她的油纸伞面,初绮摸下来,是只沾了血的芥子袋。
堂堂魔君的芥子袋!
初绮不着痕迹地收起来,她没有立刻打开清点,万氏兄妹还在旁边。俩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身受重伤意识模糊。
她翻出浑身上下所有补灵丸续灵丹,通通塞进俩兄妹嘴里。
“我不修医道,你俩将就一下吧。”
东临魔君在此闹了大动静,风陵州各大宗门都派人来探查。
远处飞来一列修士,几人皆作瑶光宗打扮,墨蓝长袍,银色斗笠边缘有细小缀饰。
有人来善后,初绮向他们招了招手,准备起身离去。
万木春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攥住初绮袍角,“等等……”
初绮扭过头:“嗯?”
万木春竭尽全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前辈的,法号。”
初绮才想到自己还没露过脸。
但坊间已经传遍了她的事迹,所以这些人应该都清楚,何必问呢?
“我做好事不留名。”
万木春目光灼灼:“请前辈,务必告知法号!”
初绮叹了口气,抱剑伫立在苍白的废墟中,任凭长风鼓起衣摆。
看似仙风道骨,实际没招了。
半响,她声如蚊讷语气飞快:“绝世剑仙。”
万木春沉默了。
飞来抢救万星燃的众瑶光顶弟子也沉默了。
不会真有人叫绝世剑仙吧?有点不好形容。只能说,很质朴又直白的法号。再想起她好细腰的传闻……
最后还是万木春递上台阶:“大家见识少,绝世剑仙莫怪。”
初绮点点头,身形猛地一矮。
没办法,当众喊法号的后果,就是她脚下土地被抠出一个坑。
她要溜了。
万木春再次拽住她的衣角,“……等等!”
…
…
东临魔君被绝世剑仙一剑戳死,死之前吸食了上千低阶魔修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风陵州被一举清理得干干净净,魔气荡然无存。
瑶光顶宗主的一双亲生子女在大战中伤得严重,幸得绝世剑仙相助,救治及时。宗主传讯,务必请剑仙来宗门,他要亲自摆宴道谢。
初绮想回云州参加论道会,但禁不住瑶光顶宗主狗皮膏药一般,再三盛情邀请,加上她到风陵渡口才发现,回云州的飞舟票价竟高达三百中品灵石!
而蹭瑶光宗的飞舟却免费!
她扭头跟着瑶光宗弟子一起走了。
飞舟停泊在风陵州最高处,永夜峰尖。
这里是太阳也照不到的地方,一年中只有夏至日才能看见短短一个时辰的朝霞。
瑶光顶弟子恭敬道:“请登阶。”
初绮望向四周,阶在哪里?
她将信将疑迈出一步,好像踩上一块看不见的坚冰,惯性下她又迈出一步,在虚空之中拾阶而上。
不知攀了多久,她低下头,山尖已经完全隐没在夜里,而她们正踏空而行。
永夜深处,依稀有点点星光,越来越密,最终汇聚成一片浩瀚星海。
一座宏伟的宫殿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殿顶尖端,一只巨大的月亮,正缓缓旋转,无数细密的星光绕月飞行,留下一条条明灭闪烁的轨迹。
宗主万玉沙等在大殿前,疑惑地看着手中符牌,这是什么三岁稚童披床单过家家的法号?
她问身侧长老:“绝世剑仙是哪位剑修?”
长老哭笑不得:“十四州赫赫有名的剑修就这么多,肯定是哪位出来玩,不想以真名示人,才起了这等名号。”
万玉沙道:“扶山、千铃、上章、游兆,还有鸣阙,也就这五人,让咱们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一炷香后,人来了。
初绮摘下斗笠,走到大殿口,远远就看见万玉沙眼中的讶异,身侧数位长老也古怪地盯着她。
……没见过穿得花里胡哨的绝世剑仙吗?
万玉沙面带笑容请她进门入席,先郑重感谢了她救下一万家兄妹的事,又问起她出身。
初绮如实回答:“我师从上章峰主。”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你就是那个纯纯的剑……修?”
初绮:“……没错。”
当年之事,众人还依稀记得。只是没想到,短短不过十年,初绮便能一剑戳死魔君。
这是何等的剑道天才?!
论道会剑道第一的名头,恐怕要落在归元宗头上了。
万玉沙传唤一双儿女来宴上,经过医修轮番救治,两人伤势已经好转不少,虽说还不能运功,但日常起居已经无碍。
“还不快过来,拜谢你们的救命恩人。”
万木青和万星燃转过身,看见初绮的脸,都愕然僵住。
尤其是万星燃,瞪大眼震惊道:“怎么是你?!”
初绮低头喝茶,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万氏兄妹。
万玉沙呵斥道:“燃儿,怎么同恩人说话的?”
万星燃咽了咽,低下头颅,向初绮赔罪,一双眼睛仍不死心地粘在初绮身上。
万木青亦完全想不到,这位绝世剑仙,就是在苍梧道场里引起公愤的御剑大王。
看这俩称号,原来世界上离谱的人根本没那么多,都是同一个人罢了!
万玉沙见兄妹俩好像认识初绮,对女儿传音入密:“青儿,依你之见,该送初道友什么法宝?”
万木青回忆起御剑大王的行事风格,沉默片刻:“……不如直接送她一百万中品灵石。”
万玉沙蹙眉:“送钱也太庸俗了!我几次三番邀请她来,都被她推辞。一看她就是那种淡泊名利不图回报,一心只为求道的剑修。”
万木青:“……行。”
万玉沙笑呵呵道:“这次主要还是想报答初道友。可惜,我瑶光宗没有剑道功法,只怕不能助力道友修行。”
初绮很惊讶,本以为瑶光顶宗主就是客气一下,请吃顿饭就结束,没想到真要给她点实实在在的回报!
其实,她不要剑道功法,她已经有《天衍剑法》。其他都是鸡肋。
万玉沙:“你的救命之恩虽无以为报,但我瑶光宗素来看重因果,自然当以一命报答一命。你看,我这一双儿女都成年了,你可以随便挑。”
万木青倒吸一口凉气:“娘?!”
万星燃脸色涨红:“什么?!”
初绮:“这这这不好吧?”
万玉沙:“……一个做你的寄命人。”
万木青捂着心脏,顿时松了口气。
万星燃恼羞成怒:“娘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说话大喘气的毛病!”
初绮挠挠头:“寄命人是什么?”
万玉沙向她解释。瑶光宗历代精通推演星象命格之法,其中有一绝学名为“寄命”。人之一生,不可能总是大吉大利顺风顺水。寄命能将你命格中的一颗星星寄存到另一人身上。一般转移的都是灾星,等度过劫难发生的期限,再送回来。
当然,寄命之法必须是双方都心甘情愿。如果有任一一方动摇,都会使星星归位。
初绮:“对方会受这颗命星的影响吗?”
“当然会。”万玉沙露出怀念的神情,“我的道侣,便是我的寄命人。他替我保存了一颗代表死劫的七煞星。”
初绮:“那宗主的道侣……”
万玉沙释然一笑:“他永远不会归还我那颗星星了。”
寄命人的死亡,会彻底带走命主的星星。也就是说,万玉沙的道侣已替她死去,而如今的万玉沙,是不死之身。
初绮:“……能不能换一个。”
万玉沙惊讶道:“为什么?世间没有比寄命更有价值的回报了,你就算不好意思寄存死劫星,还有各种疾病、破财、血光之灾、失败、绝望、痛苦。你救了他俩一命,理当得到等价的回报。”
“可我不知道灾星还会给我带来什么。”初绮反驳,“完美无缺的命格当然好,但我只是觉得,我的就是我的。即便灾星也有它存在的理由。”
万玉沙沉默地望着她,目光渐渐充满了欣赏:“你果真是个剑修,悟性绝伦,实力超群,心性还如此坚定纯粹。我现在真羡慕上章峰主,能收到你这样剑心傲骨,高风亮节的徒儿。请你直说,想要我万氏如何报答?”
初绮不假思索铿锵有力道:“我要钱,一万中品灵石行不行!”
万玉沙:“……”
万木青怒了:“我的命就值一万?”
初绮思索片刻:“的确给低了,那一万一。”
“??”
“你误会了。”初绮真诚道,“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说的是一万零一千,不是一万零一个。”
“……”有什么区别么??
初绮发现在场众人好像都陷入沉默。
怎么,孤立绝世剑仙是吧?
最后还是瑶光顶宗主发话了,让她选。
一架飞舟,或者,一百万中品灵石。
初绮:“?”
多少?
她没听错吧,一百万?
第27章 第 27 章 哔哔哔
初绮选飞舟。
原因很简单。
一百万灵石虽然是个天价, 但只要活得够长,总有赚到的一日。
飞舟却不是有钱能买到的。它的核心是南昆仑出产的珍稀灵矿,名为天心海,如同蓝宝般纯粹透亮。
天心海一问世, 就会遭遇各大宗门世家和拍卖行的疯抢, 这种从源头就被垄断的宝物, 且不说她能不能抢到, 抢到后如何找靠谱的器修,花费大量时间金钱精力, 打造一艘飞舟。
光是寻找天心海, 都十分困难。阿舟曾提起,上次天心海问世, 还是四十六年前。她们出生之前。
如今一架现成的飞舟就在眼前,让她如何不心动!
初绮跟着万玉沙, 开开心心去看飞舟。
瑶光顶并没有因为飞舟难得,就随便打发她一架老破小。
那是一艘全新的银蓝色浮空画舫,幽冥古木打造, 外壳贴着深海蜃龙的骨甲。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从舱底垂下。
她接过巴掌大小的金色罗盘, 用灵气灌注中心指针。船舱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月白长剑。初绮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图案与她之间深刻的共鸣。
她心念一动,眨眼间就身处飞舟上。
空荡荡的驾驶舱中心, 伫立着一根方形石柱。她将金色罗盘放在石柱上, 轻轻拨动, 飞舟便能驶向任何想去的地方。
初绮可太满意了,甚至婉拒了瑶光宗送她去云州的提议。
有自己的飞舟,谁还蹭别人的啊。
船尾的储物仓里,放满了上品灵石做燃料, 万玉沙给她提前备好了。这一舱价值不下十万,算赠品。
将燃料填满,初绮转动罗盘。
绝世剑仙号,起飞!
飞舟冲破永夜的帷幕,穿梭在云间。
初绮抱着天衍剑,跳上舱顶的观景台。
碧空晴朗,四面白茫茫的云海尽收眼底。
天衍剑嗖的出鞘,绕船舱巡视一圈,表示它很喜欢这地方。
这种一人一剑,自由自在,遨游天地的生活过了五天。
初绮将飞舟停泊在云州城渡口。
巡察渡口的修士一脸严肃,瞧见她的飞舟,再瞧瞧她,立刻笑脸相迎:“欢迎真人来云州,真人打何处来呀?”
唉,衣锦还乡,就是不一样,从前这种人根本不搭理她。
“本地人。”初绮很淡定,在他艳羡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向前走。
修士:“就说咱们云州人杰地灵!真人年少有为,那泊舟费给真人打八折,每日二十中品灵石,真人打算停几日哪?”
“?”
泊舟费?
从渡口楼阁出来后,初绮还念叨着:“跟这些家里开渡口的拼了……每天二十中品灵石,三十日就是六百……什么都不干每月净赚上万……”
云州虽没有风陵州大,但云州城的繁华却数一数二。
熙熙攘攘的街道,酒楼铺面有的换了招牌,有的还保持着旧时模样。初绮按照记忆,走到紫燕巷口,却踟蹰在原地。
好久没见爹娘了。
初绮深吸一口气,提包袱的手都紧了紧。
很奇怪,她能冷静挑衅魔修,却无法从容淡定地走回家。
爹娘也没魔修可怕。
天衍剑感受到主人的紧张,也开始颤抖。
初绮拍拍剑柄:“别怕,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我爹娘会喜欢你的。”
然后,她第一次在一把剑的身上看见“无语”这种神情。
紫燕巷倒是更破旧了,只有寥寥几许人家翻新了宅门,路过的孩童问她:“你找谁?”
初绮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的视线直直穿过杂货铺敞开的大门,和柜台前蓄胡的长脸大叔对上。
“……啊!”
长脸大叔大叫一声:“青天白日见鬼了这是……”
他背后钻出来一个富态却神情干练的妇人,啪的扇他后背:“喊什么呢!吓死了。”
妇人一抬头,眼睛和初绮对上,大叫一声:“啊?青天白日见鬼了这是……”
天衍剑战意凌然,震动不止,鬼在何处?!
初绮:“……”
“爹,娘。”她按住剑柄,面无表情提着包袱走进杂货铺。
初向明猛地回过神,和妻子计平真面面相觑。夫妻两都是凡人,不会传音入密的仙门功法,却能凭借眼神对话-
咱闺女不是上仙门学艺去了吗?-
对啊,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说一声?-
你说以咱闺女闯祸的能力,不是被开除了吧?-
很有可能-
嘶——那可千万别提这茬,先让她在家缓缓-
等她缓过来再说。
俩人同时扭过头,对着初绮笑开了花。
爹热情迎上去拿包袱提行李,拉着初绮坐下,娘赶紧倒茶嘘寒问暖。
突然备受关爱的初绮:“……”
怎么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她取出包袱里的一只大盒子,递给爹娘。
初向明和计平真感动不已,连连推脱:“回来就回来,带什么礼物呢?你自己留着!”
初绮作势往回一收,盒子还在俩夫妻手里,根本没扯动。
“……”她知道自己这幅脾气传自谁了。
巷子小,人多嘴杂,八卦也传得快。不一会儿,就有三四波亲戚街坊跑来买东西,结账时有意无意提起:“你家闺女回来了?不是去修仙了?”
计平真想到自家闺女是被除名的,说得莫能两可:“这孩子恋家,在仙门里天天以泪洗面,仙长让她回来探亲。回来也好。咱就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那修仙多虚无缥缈冷冷清清的,继承家里的杂货铺多好啊,我可想让她回来了。”
大家纷纷点头:“是啊,我上次上仙门求药,他们大殿连茅厕都没有。仙人可苦了,不准拉屎。”
众人散去后,初绮的表姨还留在原处。计平真素来和她走得近,两家有点生意上的关系,也因为表姨家的孩子也有修仙资质,去了云州一个宗门,隔三差五就能回家。
表姨低声问:“姐,你家初绮不会是被仙门开除了吧?”
计平真微笑道:“唉你先看着,我锅里还坐着水呢。”
表姨瞧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把拉住她:“你家初绮那性子谁不知啊,实在不行,要不我让我儿子问问,看能不能让初绮进青云宗外门?”
计平真拍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你真费心了。”
这些杂事初绮都不太清楚,刚回家的她忙着做假账。把爹娘这些年给她寄的银钱全都还回去。
到家第二天,她就收到归元宗长老传讯,让她带好法器,去城东的道场。
初绮进大门时,里面已经有六七十位弟子,皆身着归元宗的淡紫道袍,好似都彼此认识一般,聚在一起闲聊。
她接过长老发来的制服,披在身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初绮!”虞秋池跑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果真来了!”
“咱们这是来干什么?”初绮茫然问。
“论道会前加训。”虞秋池问,“你在外面不知道,前些日子宗内小比,选拔了五十名弟子来参加论道会。”
初绮惊讶道:“我没参加小比也被选拔来了?”
虞秋池:“无所谓,你是上章峰主的唯一亲传,你是被她推荐来的。”
初绮左右张望,却没看见柳藏舟的影子,心中疑惑。
难道他不来吗?还是他没过选拔比试?
午时二刻,太丰长老上台:“在论道会开始之前,我需要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极限哪里。”
他右手缓缓举起,一团爆沸的泥浆从地面升起,阴影渐渐笼罩了半个道场。
太丰长老环视四周,道:“你们逐个上前,用尽自己的全力,攻击这团泥浆十息。”
一位少年率先取下腰间拂尘,接二连三挥去。
凌厉的灵气触碰到泥浆,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波动,只是泥浆团隐约缩小了一点。
初绮打量着他的招式,低声问:“他是谁?”
虞秋池掩着嘴:“重光峰的霄炀,神境道修,平时脾气可爆了,千万别招他。”
又一位少女上前,指间金针霎那射出,没入泥浆中。那金针尾巴还连着丝线,磅礴的灵气顺着丝线涌入,泥浆表面渐渐显出坑来。十息一过,她想拔针,金针却牢牢陷在泥里,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动。
太丰长老摇摇头,一挥手,金针尽出,少女脚步趔趄,稳住身形,掩面而去。
初绮:“她呢?”
虞秋池捂着嘴低声道:“这是昭阳峰的乐娉谈,也是神境,我和她吃过饭呢。”
众弟子逐一上前,最厉害的也就是霄炀和乐娉谈了,还有一个游兆峰的李巍。其余人打那团泥浆,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松手后还弹回来。
下一个便是初绮,太丰长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初绮沉默片刻,戳了戳虞秋池:“你先上。”
虞秋池取出金琵琶,招式绚丽,但攻击力不敢恭维。她下来后吐着舌头:“强不强不重要,重要的是漂亮。”
太丰长老微微眯眼,目光再次移向初绮。
“……”
初绮戳了戳后面的人,“我有点内急,你能先上吗?”
那弟子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上前喂招。
几次后,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不断往后挪的剑修了。
乐娉谈问虞秋池:“你认识她?”
虞秋池点点头。
乐娉谈:“她胆子这么小,怎么进论道会选拔的?”
虞秋池:“她是推荐名额进来的。”
“哇哦,推荐名额。”乐娉谈道。
“哇哦,推荐名额。”霄炀道。
“哇哦,推荐名额。”
……
虞秋池闻到淡淡的酸味,她也是被爹娘推荐进来的。以她的水平,根本没办法进论道会选拔五十强……
但是,有个好爹娘,也算实力的一部分啊,她的综合实力还是挺强的。
太丰长老的目光第十次落向初绮。
初绮:“……”
她刚要转身,就听台上苍老的声音幽幽道:“你,站住,不许逃跑。”
初绮支支吾吾:“我想拉屎。”
太丰长老:“不许拉屎!”
四下响起一片闷笑。
初绮磨磨唧唧走到泥浆前,不是她害怕喂招,只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太丰长老叹了口气:“你不要怕丢脸,就算你实力不济,今后几日勤加修炼即可。”
初绮:“我是为了大家好,长老您信吗?”
太丰长老闭上眼,翻了个白眼,又睁开,平和地笑道:“出剑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初绮只好走到泥浆团前。
她抽出剑,轻轻抬起,戳了一下。
哗——
就这么轻轻一戳,泥浆团轰然倒塌。泥土如泼水般,洒落一地,渗入青石缝隙,彻底尘归尘,土归土。
被遮蔽的阳光重新洒向大地,晒得人目眩神迷。
弟子们面面相觑片刻,都看不懂怎么回事。
这个眼生的剑修出剑不算快,显然也没用尽全力,但泥浆团就是散了。
难道太丰长老为了照顾她脆弱的心脏,让她增添几分信心,故意降低泥浆团的韧性?
太丰长老浓密的白眉,此刻一边高,一边低。
他闭关二十载,上个月刚刚晋升道境,从没见过初绮,只依稀记得上章峰主破格收了一个徒弟,推荐来参加论道会。
他取出怀中名单一看,正是面前这小姑娘。不及弱冠,神境修为。
“再来,慢点出招。”太丰长老又抬手,一团更庞大的泥浆从地面升起。
第28章 第 28 章 哔哔哔哔
初绮提起剑, 如同蜗牛般慢慢戳过去。
她的动作漫不经心,剑招也温吞得让人想打哈欠。
她戳。
哗——
泥浆又散了。
“??”这下众人大概看懂怎么回事了,但仍然摸不着头脑。
实在是因为初绮的动作太离奇,已经完全超越他们的常识, 甚至怀疑她有作假之处。
难道这平平无奇的女剑修真能随手戳破道境修士的防御?
太假了, 若她在宗内选拔会上一鸣惊人, 方才又奋力攻向泥团, 那还可信一些……
乐娉谈低声道:“太丰长老为人公正,不像喜欢抬举推荐弟子的人啊。”
太丰长老只是肃着脸, 第三次升起泥浆团。
霄炀大步上前:“长老, 弟子想再试试。”
太丰长老负手不语,却也没有阻止。
霄炀偏头扫了一眼初绮, 像豺狼打量评估着同为猎食者的花豹。
初绮:“……”你小子眼神很危险。
霄炀抽出拂尘,周身燃起赤红幽蓝的灵气, 随他掐诀念咒,挥动拂尘,尽数朝泥浆团射出。
显然他上次没有听长老的话, 用尽全力。
初绮偷偷瞄向太丰长老黑如陈年锅底的脸。
霄炀的确有隐藏实力的打算。所有修士中, 唯道修数量最多。训练时若不扮猪吃老虎,怎能在赛场上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呢?
但他毕竟欠点耐力,看见初绮一剑戳散泥浆团, 就忍不住心里那股躁动, 先跳出来了。
十息后, 霄炀气喘吁吁,泥浆团上坑坑洼洼。
他磅礴的灵气,迅疾的招式,在同龄人中都属少见。欢呼鼓掌声响彻中庭, 初绮也跟着拍了两下。
宗内弟子战力强悍,太丰长老自然高兴。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赞赏道:“不错。”
霄炀遥遥一抱拳。
太丰长老:“罚抄《清净经》五十遍,去去火气。”
霄炀:“……”
有他在前,众人心里有了谱,这团泥浆比之前更为强韧、坚固。
长老一挥手便修补完好上面的坑洼,指着初绮:“再来。”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初绮面无表情一剑戳爆泥浆团。
“……”
霄炀:“。”
两相对比,实在太明显了!
初绮怕也被长老罚抄,解释道:“不是我不用全力,这东西一戳就炸,我也没办法用全力啊。”
这下太丰长老也沉默了:“……”
霄炀失了神一般走来,握住初绮的手腕:“你究竟什么修为?”
初绮:“神境。”
霄炀瞪大眼:“不可能吧?你、你——”
初绮拍拍他:“我懂得,但我真的只有神境。”
霄炀眼神涣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失魂落魄地坐到旁边的石阶上。
初绮就凭这一抬一戳,给所有人看沉默了。
低落的氛围弥漫在弟子中。
论道会大赛前,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强到超乎常理的怪物。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别比了,赶紧认输吧。
初绮叹了一口气。
她早知道如此。
虞秋池凑到目瞪口呆的乐娉谈身侧,唉声叹气:“我走推荐名额,是因为实力差。但她走推荐名额,是因为上章峰主说她没必要参加宗内选拔赛,浪费时间,还会把所有人打得士气全无。”
乐娉谈:“……”她现在想缓缓,谢谢。
太丰长老升起一团泥浆,继续测验下一人。
所有人结束后,太丰长老派发上品益灵丸,命众弟子服用后去静修室里打坐修习。
原本初绮靠在墙角昏昏欲睡,一听到有免费的补灵丹,唰的睁开眼,火速排进队伍。
前面的弟子接过玉瓶,掀开瓶塞,清香四溢。
初绮馋得直咽,不愧是上品!放在市面上一颗至少也要一百中品灵石。
轮到她了,初绮笑眯眯伸出手:“多谢长老。”
太丰长老笑眯眯背过手去:“你不许领。”
初绮:“……”
她怀疑长老针对她!
在众人探究的瞩目中,初绮蔫蔫地被太丰长老召走了。
道场隔壁的小院是炼药房。
太丰长老推开门,炙热火气与浓郁的药香兜头罩下来。
火炉前,提着金戥秤的青年身形高挑,挺拔如青竹,垂首拣着药材。衣袖束上去,手臂修长,骨节劲瘦。
他背对二人,指着一旁摆满青瓷瓶的博古架,声音毫无波澜:“甲格益灵丸,乙格天星断续散,丙格进气丹,外伤药全在隔壁。下一炉一刻钟后取,有事告知药童……”
“……柳师侄。”太丰长老咳了咳。
柳藏舟的手微顿,侧首道:“原来是长老,失敬。”
“无妨。”
屋中闷热,初绮站在长老身后,吸气都感觉到鼻腔起火。
柳藏舟似是察觉到什么,彻底转过身,他淡绿领口微微扯开,露出锁骨下一寸冰白的皮肤。
初绮正看着他出神,直接和他视线对在一起。
“初绮?”他皱着眉,眼里明晃晃写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不告诉我?
初绮心虚得耳根发烫,她答应过柳藏舟,回云州就去找他。
可昨天她做假账做得头晕目眩,晚上爹娘又带她去儿时最喜欢的酒楼胡吃海喝,把这事儿全忘了。
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不去道场?我今天到处找不到你。”
柳藏舟盯着她:“……”
他手中天星木咔嚓一声断了。
初绮目移。
太丰长老拍了拍初绮肩膀:“柳师侄很忙的。你看这些上品益灵丸,都是柳师侄炼的。”
初绮缓缓睁大眼,大家的丹药,都是阿舟炼的?
阿舟现在能炼上品益灵丸了?
初绮立刻绽放灿烂笑容:“我刚刚就是关心柳道友呢,我和他交情很深的,这个上品益灵丸……”
太丰长老笑眯眯:“你不准吃。”
“那我——”
“更不能闻。”
“……”
初绮怒了:“只准看不准吃,长老你带我来药房是想考验我的定力吗?”
太丰长老:“对啊。”
初绮:“……”
太丰长老丢了一只蒲团在摆满各式丹药的博古架旁,叮嘱柳藏舟,让初绮不要练剑,仅仅在此打坐,不准她碰丹药。说完就走了。
屋门一关,初绮坐在蒲团上。
柳藏舟压着上扬的唇角,心里数着十、九、八……三、二、一。
角落里传来哀嚎声:“快快、他走远了,阿舟你快给我一颗尝尝!这也太香了!”
柳藏舟的手不由自主伸到药瓶边,猛地停住。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太丰长老在考验谁的定力。
初绮见他没反应,铿锵有力道:“是兄弟就给我一粒!”
柳藏舟蓦地收回手,扭头走向炼丹炉,语气冷冰冰:“我不和女子做兄弟。”
初绮愣了愣,倒在蒲团上假哭:“我好惨啊……你都不理我了,难道我的命运就是馋死在炼药房里吗?”
“……”
“为什么别人都有上品益灵丸,就我一个人没有……你别管我了,我还是孤苦伶仃馋死吧。”
“……”
一只紫玉瓶缓缓递到她眼皮底下。
初绮双眼一亮,薅走药瓶塞进怀里,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你会心软的。”
柳藏舟蹲在她面前,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瓶是我单独在家炼的,你离开炼丹房再吃。”
初绮满口答应,她不挑的。
酉时一过,灿烂晚霞飘满云州城的天空。太丰长老再次踏入炼药房的大门,初绮闭目端坐蒲团上,丝毫不受面前丹药的诱惑。
长老问起,柳藏舟指着满架丹药,如实道:“她没有动这里的药瓶。”
太丰长老满意地捋起胡须:“甚好。让她在这里练练。她实力强劲,惯于一招制敌,我反而担心,一旦遭遇专攻心智引诱幻术,她会因缺乏定力,深陷诱惑中。你别看她在练剑看似定力十足,但那是因为她喜欢练剑,可人活在世上,不只有练剑哪!”
柳藏舟竟一时不知给她丹药是对是错,准备今晚找个时间好好同初绮说一说此事。
太丰长老:“好孩子,可以结束了。”
初绮仍闭目端坐。
太丰长老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孩子,修炼结束了,去领你的上品益气丹吧。”
初绮身体一歪,猛地惊醒:“嗯?”
柳藏舟和太丰长老一左一右,如门神般盯着她。
初绮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怎么都晚上了。”
太丰长老:“……”合着你是睡着了啊?!
他两眼一黑,掏出传讯令:“我教不了了!”
…
…
初绮踏着晚霞进家门时,初向明正在收店。
他远远瞧见初绮,先猛地扭头看向身后,随即快步将初绮拉到一旁:“这孩子,酉时过了才回来?你娘晚饭都找不到你!”
初绮是没想到会这么晚。早上她出门前,只说出去一趟。爹娘忙着生意,没问她去哪里。
她刚想解释,计平真提着扫帚出来了。
初绮不知为何,她已经是神境修士,在外面对魔修从不胆怯,冲上去就一顿暴揍。但看见娘亲的扫帚,还会有种掉头就跑溜之大吉的冲动。
然而计平真只瞧了她一眼,喊她进门:“我去热热菜。”
初绮没提修士已经不用吃饭的事,洗了手坐到饭桌上,问:“娘你不打我?”
计平真笑了:“你都是大孩子了,娘知道你自己有数的。再说,你又没炸刘员外的茅厕,也没烧李掌柜的风筝,也没敲白庄主儿子的闷棍……”
好了好了别说了。
初绮:“这两天我可能都不回家吃饭了。”
计平真和初向明会心一笑:“懂的懂的,你出去散散心挺好……”
初绮扒着饭:“我没去散心呀,十四州论道会今年在云州开,我要代表归元宗参加比试,这两天和六七十个人一起修炼。”
计平真和初向明惊道:“你没被宗门开除?!”
初绮也惊了:“谁说我被宗门开除了?!”
初向明:“呵呵呵没有啊,开玩笑的,锅里好像还坐着水呢,我去看看……”
计平真不声不响站起来,掏出一张标记着“云州内城特联”的传讯符撕开,扭头出去。
初绮好奇道:“娘这是要联系谁?”
话音刚落,外屋就传来计平真的声音:“是孩子表姨吧?跟你说,我家绮绮最近要代表她的宗门,参加整个十四州的论道比试,那么大一个宗门,上万人呢,只选了六七十个最厉害的,偏偏她就被选中了。你家儿子有没有参加?什么?没被青云宗选上?唉没关系让他刻苦修炼总会选上的……”
初绮:“……”
第29章 第 29 章 哔哔哔哔哔
蝉鸣阵阵, 夜里最适合数钱。
初绮放下厚重的床幔,躲进被子里,十分有安全感地清点剿魔的战利品。
双面绣白福蛛的荷包,血迹已发暗。袋口是红系带打成繁复的结, 绳尾燃着微弱的火焰, 如同一盏灯的灯芯,
此灯结明显是一道禁制。初绮曾旁敲侧击问过瑶光宗弟子, 他们说这叫“浮生两熄”,是早已失传的封印咒法。在仙魔交战的年代, 通常用于封印重要的密信。第二次解封失败, 会将物品彻底烧成灰。
能用浮生两熄封印,里面的东西一定非同凡响, 可世上只有东临魔君知道禁制的解法。
初绮叹了口气,也没报希望能打开荷包。
她想了很久, 谨慎地拨弄灯芯,火焰忽然涨大,有熊熊燃烧之的劲头。
果不其然没成功。
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初绮直接摆烂, 反正她已经有飞舟,满足了。
初绮掏出一把银色钥匙插进绳结里,轻轻一扭。
尾端火焰瞬间熄灭, 红绳结松自开。
……没有钥匙孔都行?
初绮抱着钥匙亲了好几口, 开始翻芥子袋。
先是一些散碎的灵石。
现在加上她这段时间攒的钱, 初绮一共有七万三千多中品灵石。
在十四州绝大多数地界,中品灵石才是广泛流通的货币。下品灵石蕴含灵气量参差不齐,一般用于摆阵、打磨法器。上品灵石含杂质极少,一般用作是飞舟的燃料。
然后是以及一封密信, 上面写满了魔域的文字,初绮看不懂,放在一边。
最后是一披荼白轻纱,好似一张斗篷。
领口用银线绣着层叠的云涡,尾端渐渐化作飞烟,融入虚无。
披风滚边上绣着一行字:“形影聚散,过眼云烟”。
初绮披在身上,云纹环绕住她的脖颈,她抬起头,望向镜子。
奇怪,她既能看见自己,又看不见自己。
每次她强迫自己直视镜子,目光却从镜中她的身影上溜走,即便看见自己,下一刻也会忽视。
看来这是一件隐匿身形的法宝,就是不知品级如何。除了天衍剑,这是她第一件能辅助战斗的法宝。
当然,神境修士看不破,她已经很满意了。就是不知道虚境修士能否看破,她有一种预感,自己马上就要晋级虚境。她的对手也会是虚境修士。
初绮想起一件未完成的事。
回家前,柳藏舟说今晚找她相谈。当时快开丹炉了,正是紧张时刻,没来得及约时间,也不知柳藏舟还在不在炼药房。
正好穿这身斗篷去找找。
她打开窗户跳出去,走到院外,只见一道黑雾笼罩的阴影站在墙外,一眨眼的功夫,翻上她家墙头。
谁这么倒霉,翻她家的墙被她当面撞上了?
那道迷雾笼罩的黑影潜伏在墙头,取出一颗石子,啪的打中她窗户。
初绮:“??”
她一跃而上,反手用剑柄挑开黑影的兜帽,露出柳藏舟惊愕警惕的眼睛。
他浑身戒备,急速后撤,目光刚聚焦在初绮脸上,忽然变得涣散,好似蒙上一层水雾,逐渐向别处寻去。
原来是阿舟。
他大氅上的兜帽也是一个隐匿的法器,不过没有她的过眼云烟好,容易被敌人挑开。
初绮摘下斗篷,压低声音:“阿舟!这里。”
她站在檐下窗边,笑着朝他招着手。
柳藏舟看清她的踪迹,却没过去。
他伫立在墙头,迟疑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我不进去了。”
初绮:“等下要被巡夜人看见就麻烦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啊,又不是没来过。”
小时候,阿舟经常来找她玩,都是从墙头冒出一个脑袋,故作猫叫两声。她趁着爹娘不注意,拿着梯子去接他。
最终柳藏舟沉着脸跳进窗户,不情不愿得像有人欠了钱似的。
初绮:“你怎么好拘谨的模样?”
柳藏舟语气冷淡:“没。”
初绮绕着他打量:“那你为何不坐也不喝水,怕我给你下毒?”
柳藏舟看了她一眼,直接将太丰长老那段话转达给她。
初绮点点头:“还有呢?”
“没了。”
“哦。”
“……”
柳藏舟想了想,忽然语带恼意:“下次不要半夜拉我进你家,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初绮无辜地质问:“我们是大人也可以半夜私谈啊?”
柳藏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见她一脸懵懵的疑惑,更理不清脑中的一团乱麻。
“啪。”一颗石子再次击中初绮的窗扉。
两人猛地扭头看去,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带着几分醉意:“徒儿?”
初绮的心脏猛地提起!
柳藏舟极力放轻声音:“你师尊怎么半夜翻你家后院?”
以师尊的性子,完全做得出来。
可是,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
一股莫名的慌乱忽然涌上心头。
初绮将过眼云烟披到他身上,“快,你先躲一下!”
可她屋内陈设简单,根本无处可隐藏一个青年男子。
叶停鸢的声音再次传来:“徒儿?”
初绮扭头应道:“唉师尊你等等,我正在……整理衣冠。”
柳藏舟:“躲哪?”
初绮:“床底吧!”
柳藏舟捂着额头:“不行!”
“那你钻被子里。”
“绝对不行!”
叶停鸢:“哈哈无妨!咱们师徒俩何须在意什么狗屁礼节,我进来咯!”
她提着酒葫芦开窗而入,只听嘎吱一声。
初绮正站在衣柜前,双手扶着柜门,背对她。
初绮转身,僵硬一笑。
“师尊,你怎么来了?”
叶停鸢点点头:“你收衣服速度挺快。”
初绮尬笑几声:“这不是……下山历练出来的。话说师尊夜半前来,是为何事?”
叶停鸢倒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自然是看看你历练的成果。”
初绮眼睛转了转:“现在?”
“对。”
“在屋里?”
“对。”
初绮:“师尊,咱们要不换去道场?”
叶停鸢:“行啊。”
初绮松了一口气。
只见叶停鸢刚要起身,外面传来叶平真和初向明的敲门声:“绮绮?睡了吗?咱家刚才好像进贼了!”
初绮心脏猛地一提,和叶停鸢面面相觑。
初绮大声应道:“……没有啊,没看见贼啊。”
叶停鸢传音入密:“你屋子里有地方躲吗?”
初绮斩钉截铁:“没有!”
叶停鸢叹气:“万一被你爹娘发现我夜半翻进你屋子,他们肯定想,这师尊哪像师尊啊,简直是个流氓!我不能给你爹娘留下这种印象……”
初绮:“师尊你本来就很流氓……不是,师尊你快走吧!”
叶停鸢:“不行,为师今晚是要带你去个好地方的,要不为师在衣柜里暂时躲一下吧。”
她说着就要拉衣柜门,初绮赶紧按住她的手!
“师尊,衣柜里都是我的私人衣物!”
屋外,叶平真的声音再次传来:“没遇着就好,绮绮你快出来,和爹娘待在一起——”
叶平真推开屋门。
初绮在床边正襟危坐,微笑望着她。
腿边垂地的床裙微微摇晃。
“娘,真没贼,可能是我在后院练功,发出了一点响动,让你们误会了。再说我都是神境修士了,哪个贼能逃过我的眼皮?”
叶平真和初向明仔细一想,也是,他们下意识还觉得闺女是个爱闹腾的普通孩子。
初绮为了让他俩放心,提着剑巡视了家里一圈,随手将一段干柴劈成粉末。爹娘才明白她如今是真不一样了。
终于将爹娘送去睡觉,初绮才放下心来。
她一踏入屋内,就看见无比惊险的一幕!
叶停鸢站在她的衣柜,上下打量着。长剑在掌心有节奏地拍击。
初绮顿时萎了,你师尊还是你师尊。
“阿舟……你出来吧。”
柜门开了。
柳藏舟神情懊恼,站到初绮身前,秉手道:“峰主,失礼了。”
而叶停鸢的脸色更为疑惑,仿佛没有看见柳藏舟似的,还紧紧盯着衣柜里,寻找声音来源。然而柜中除了几件旧衣衫,空空如也。
初绮眼睛一亮。
过眼云烟,这么强吗?
心境修士都看不穿它的隐匿效果!难怪要被东临魔君锁在芥子袋里,这恐怕是她最宝贵的法器了吧?
初绮幸福了,感谢东临魔君的馈赠。
她让柳藏舟取下斗篷,叶停鸢才恍然大悟,啧啧称奇:“我从前听说过,曾有人采集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云,制成了一张布料,竟落在你手中了。”
月上中天,打更声传遍云州城大街小巷。
叶停鸢一拍脑袋:“咱们先干正事。”
她今天来找初绮,是来应宗门的消息。
归元宗各峰头的道境修士有个传讯台。太丰长老在里面抱怨,初绮这孩子,他教不了、
宗门其他长老让他坚持一下,天骄们性子傲,当年大家都是傲过来的。
太丰长老说:“今天我也不怕丢脸,这孩子不是傲,是太强了!”
能让道境修士说出这句话,看来初绮真的很强。
就连百年不在传讯台现身的叶停鸢也突然出现:“那你真够丢脸的,我徒儿至今连一套剑法都没学会。”
太丰:“……”
游兆:“……”
大渊献:“少说几句。”
叶停鸢不以为意,他们教不了,她有一万种方法让初绮进步。
她一把拎起初绮:“我们走!”
初绮慌忙抓住她袖子:“等等!我们去哪儿?”
柳藏舟拦道:“峰主请慢,初绮明早还要去道场加训。”
叶停鸢眯着醉眼,瞥向柳藏舟:“敢拦我?那随我们一起走。”
她根本不管柳藏舟还要做何事,直接拎起两人,迈出一步。
周遭万物如流光般后退。
无数景色在眼前闪过,初绮看见巨鲸跃出海面,山巅上金乌冲向太阳,山谷中伏龙瞥向他们一眼,修士们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长途跋涉,和庞大的沙虫互相搏斗。
她在瞬息之间路过这大千世界。
就在初绮犯晕时,叶停鸢停在一处冰原上,丢下两人。
入道后,初绮已经不怕冷了。但荒原上夹着冰晶的寒风,直往她浑身关节里钻,行走的步伐都滞涩。
周围伫立着许多人型冰雕,痛苦的神态栩栩如生。
初绮甚至看见有个人穿着归元宗的道袍。
她一扭头,霎时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面前,一只黑色山峦般的海胆,缓缓蠕动着。
浑身巨刺随呼吸起伏,摩擦出瘆人的沙沙声。
叶停鸢指着那怪物:“看到渡厄棘的刺了吗?它既是铠甲,也是刀刃。只要扎一下,魔气入体,伤口就再也别想愈合。”
“记住,绝不能让寒风吹到伤口。否则,你从皮肉到筋骨,从丹田到灵气,都会慢慢结冰。到时候,你就和这些人一样,变成冰雕。”
初绮打了个哆嗦:“这究竟是哪里?”
“刻骨风原。”叶停鸢饮了一口酒取暖。
柳藏舟:“这不是禁地么?”
叶停鸢:“三万年前,世人刚刚发现刻骨风原时,渡厄棘一度成为世上最昂贵的猎物。但几乎没人能杀死它。其他来猎手,要么死在这儿,要么当了逃兵。就连小柳的师尊,大渊献峰主,当初也铩羽而归。回去后就将此处设为禁地,不许人来。但近一万年来,只有一个人成功将它拿下。”
初绮眼睛转了转:“是谁这么厉害?不会是师尊您吧?”
叶停鸢哼哼一笑,扬眉吐气。
“杀死这只渡厄棘,我带你俩回去。若杀不死,你俩就别参加论道会了。”
初绮瑟瑟发抖:“师尊,你是多久杀死的?”
叶停鸢回忆起当年,流露出一副“我再不想待在这里”的痛苦神色,匆匆挥手道:“……忘了,为师当初要取它的心脏,大概磨蹭了个几日吧。你只要杀了它就行。”
思及此处,她有些后悔,万一初绮失败呢?
或许她不该在论道会前,给初绮上这么大的难度。
柳藏舟抽出竹简,一阵光芒亮起,似薄纱笼罩在初绮身上,驱散她周身的寒冷。
初绮笑着挠挠头,温柔道:“阿舟,你站远一点,我怕等下伤着你。”
叶停鸢啧一声,掏掏耳朵。
好烦剑修打架还带医修,黏黏糊糊磨磨唧唧的。
柳藏舟拉住初绮,垂首告诉她:“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就靠近我。”
初绮拔出剑,点点头:“你放心,我全力以赴,三日之内肯定解决它。”
叶停鸢又啧一声:“话不要说这么大,这玩意儿有多难搞,我还是知道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长剑破空,小山高的海胆喷射出绿色黏液,原地腐蚀出一个大窟窿。
渡厄棘的尸体迅速瘪下去,掉进窟窿里,冒出咕噜噜的水泡,只余魔气飘散在刻骨冰原。
柳藏舟:“……?”
叶停鸢:“……?”
她瞬间酒醒。
刚发生了什么?
叶停鸢看向初绮:“你、你——”
你下山都历练了些啥??
初绮还保持着“戳”的姿势,缓缓扭过头,小声问:“师尊,它怎么一下就死了呀?”
第30章 第 30 章 哔哔哔哔哔哔
周遭唯有孤寂的风声。
“……”
叶停鸢深吸一口气, 我哪知道它怎么死了?!
她怀疑自己一生剑道修劈叉了。
她沉默半响,问:“你刚才使了哪一式?”
初绮老实回答:“就是起手式。”
叶停鸢又深吸一口气,肺有点凉。
她没记错的话,起手式就是“抬剑, 戳”吧?
抬剑戳, 就能把渡厄棘戳死了?
她仔细回想那一剑。
初绮从《天衍剑法》中自悟的招式, 和她创立的《天衍九剑》出自同源。
正因为很了解《天衍剑法》的原篇, 叶停鸢才能肯定。
初绮的起手式,更快, 更强悍, 带着玄奥古朴的气息,和《天衍九剑》看似相似, 实际完全不同。
她究竟是怎么悟出来的?
而且她的剑招中,还多了一丝说不出感觉, 好似道修的先天真气。
可剑修不能将先天真气附着在剑招上。
能附着在剑招上的东西,叫剑灵。
但这种修炼法门早就失传了,连她都不会, 初绮难道学会了?
叶停鸢:“你的第二式呢?”
初绮:“……没练成。”
“为什么没练成?不是让你逼一逼自己么?”
不提还好, 一提起为何没练成,初绮越想越难受,都快哭了。
下山历练这么久, 居然进展为零!
话本子里那些主角被逼到绝境, 就能原地顿悟的事, 怎么从没在她身上发生啊?
都是骗人的吗?
还是她比哪个主角弱吗?
初绮也很想使出一套风流潇洒似鹤似云的剑招,只是……
“我遇到的所有人,都太弱了,根本没有一个能打!真想告诉他们, 快点,使出全力把我逼入绝境啊?”
“可那些人全被我一剑戳死了!诺大的世间,究竟何处能寻得绝境?我连第二式都没逼出来,还有比我更悲惨的剑修么?”
初绮握住叶停鸢的手,悲痛道:“师尊,你懂这种痛苦么?”
叶停鸢面无表情扭头走开。
初绮拽住柳藏舟的袖子抹脸,哀叹道:“阿舟,你懂这种悲伤吗?”
柳藏舟给她擦了擦,转身去静静。
“就连你们也不理解么?”
初绮握拳支着额头,深深地沉思,“连败给别人都不行,我好孤独啊!”
“……”
然而,师尊的下一句话,就让初绮感受到了绝境。
叶停鸢:“借点灵石,有多少借多少,以咱俩的关系,就不必还了。”
初绮战术后退:“师尊我还是喜欢平庸的人生……”
叶停鸢笑了笑,让初绮把天衍剑、过眼云烟披风、身上一切法宝都装进芥子袋,打上封印。然后将两人带到另一只渡厄棘前。
“你知道渡厄棘为何是最昂贵的猎物?”
初绮摇摇头。
叶停鸢:“它用身上的黑色尖刺攻击你,当所有尖刺都耗尽后,它的内丹就会变得纯净无暇。服之可看破世间一切梦幻虚妄。任何阵法、幻术、伪装都不能对你起效。但若它死时,身上还带着一根刺,内丹就被魔气污染,变得一文不值。”
初绮听完,只觉得迷迷糊糊,即便太丰长老曾提过,她还没遇到过使用幻术战斗的修士,不理解有多恐怖。
“卖了能换多少钱?”初绮问。
叶停鸢一口气没喘上来:“根本就没人卖!也没人买!”
初绮茫然道:“哦,也就是很贵重,然而打骨折价都卖不出去么?”
她懂的,好比过时的华丽旧衣裳,由于有很多优质的平替。所以卖家不舍得低价出,只能自己留用。
她见过许多。
叶停鸢:“……”服了。
柳藏舟却怔了怔,他还记得太丰长老说过的话。
“服用后能看破虚妄多久?”
叶停鸢:“永远。”
柳藏舟眼睛缓缓瞪大,扭头对初绮说:“那你必须得到。”
初绮点点头:“行吧。”
叶停鸢收走她的芥子袋,还无情地带走她的医修柳藏舟,转眼消失在原地。
初绮一个人伫立在茫茫冰原。
她弯腰拾起一块冰,猛地掷出去。
冰块在渡厄棘尖刺上碎裂。
伤害为零,渡厄棘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竟然无视绝世剑仙之无剑版??
让你尝尝什么叫手中无剑,心中有贱。
初绮大喊:“你的刺好软,软得像我家狗吃窜了!”
嗖一声,黑色的长刺直冲她脑袋飞来。
初绮以最快的速度一矮身!
她扭头瞥了眼钉死在厚冰层上的尖刺,背后泌出一层冷汗。
太快了,险些没躲过去!
初绮重新站直,面对山峦一般的渡厄棘,笑道:“唉,好无聊啊,你认真点打好不好。”
下一刻,铺天盖地黑刺向她袭来——
“!!”
初绮撒腿就跑!
…
…
云州。
日头升起,归元宗弟子们早早来道场,两两结对,一较高下。
比斗时,大家探头探脑张望,也不知在寻找谁。
太丰长老在场中巡视,指点教学。
直到休息时分,虞秋池终于忍不住了,凑过去低声问长老:“初绮没来吗?”
顿时,场中饮水的、打坐的、和同伴闲聊的,所有人纷纷抬起头来,目光若有若无落向两人。
太丰长老:“……”
“没来。”他道。
众人眼睁睁看着虞秋池颔首走下去,不淡定了。
怎么不没多问一句去哪了?他们还想听初绮为何不来。
身为好朋友,你就这么不关心她吗?
虞秋池只觉得初绮不来,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她乐乐呵呵没心没肺扭头坐在蒲团上,不出片刻,身边忽然出现了很多若无其事的弟子。
“咳——”乐娉谈状似无意道,“你那个朋友呢?”
虞秋池:“没来。”
“我知道。可距离比试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月,正是训练的紧要关头,长老会讲许多对战技巧。她不来,没关系吗?”
虞秋池还真犹豫了一下。
乐娉谈笑了笑,又去问正在打坐的霄炀:“你有把握赢初绮么?”
霄炀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不好说。”
乐娉谈:“你是宗门选拔赛个人比试第一,如果连你都比不过初绮,我们还练干什么。”
霄炀收敛气息,扭头道:“什么意思?”
乐娉谈:“昨天的她实力如何,咱们都看见了。但是,再强的修士,也有自己的弱点。知己知彼,方能以弱胜强。”
霄炀陷入沉思,上午的对战结束后,他领丹药时,想太丰长老打听如何才能击败初绮。
所有参加论道赛的弟子,都归太丰长老指点。他最擅长的就是端水,既不会偏心某个天才,也不会为了让弱者胜出,直接告诉他答案。
他只是讲解专攻心智的幻术时,多讲了十几种变法。
这一点微小的细节,自然逃不开乐娉谈的观察。一番操作后,人尽皆知初绮的弱点就是幻术。
虞秋池不明白传言从何处来,她更担心初绮受影响。
下午柳藏舟来送丹药时,她偷偷问:“你知道初绮的弱点是什么吗?”
柳藏舟不假思索:“钱。”
“……”
虞秋池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哎呀不是这种,是修道方面的。”
柳藏舟整理着药瓶,头也不抬道:“弱点是太无敌。”
“……”
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
虞秋池急了:“他们都说初绮的弱点是被幻术攻击心智,现在全归元宗的弟子都在努力修习幻术。”
柳藏舟的手顿住,忽然笑了。
他低头这一笑可把虞秋池看得愣在原地,又怒火中烧。
柳藏舟:“对,她没遇到过以幻术攻击她的人。”
声音让前方不少排队领药瓶的弟子听得清晰。
相比初绮这种从天而降的奇才,柳藏舟常年在归元宗内外行走,在同龄人中早就积累了不少声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绝对不假。
这个弱点,算坐实了。
…
…
一道身影在密集的黑刺间穿梭。
第一天,初绮时不时说些挑衅的话玩。
第二天,她开始节省精力,专心致志躲避。
第四天,渡厄棘身上的黑刺似乎并未见少。
初绮逐渐疲惫。
闪避黑刺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不像练剑,每一次都有精进的感受。她开始在脑中自己和自己对话,以免彻底放空。
第六日,她已经躲闪了不知多少次,她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躲避。
第七日,初绮双目无神,疲惫到思绪停止转动,躲闪的步伐已经成了一种身体本能。
第十三日,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感受不到裹挟着黑刺袭来的劲风。
茫茫冰原之上,只剩刻骨寒风吹过。
初绮站了好一会儿,甚至以为自己冻成了一幅冰雕。才艰难地想起转动眼珠,望向那小山高的渡厄棘。
十里原野,好似刺猬的脊背。
黑刺环绕的圆心,安静地躺着一只洁白的雪团子。
丑陋的渡厄棘,内丹竟如此纯净,清透,毫无魔气。
初绮朝它迈出一步,差点踉跄摔倒戳到黑刺上。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雪团子身边。拾起它,吞下去,像吃下一颗冰球。
她仰天躺在雪地里,内丹在她口中融化,灵台中浮现出一朵三瓣白花。
三片花瓣飞旋,最后留在她右眼的瞳仁里,环绕她的瞳孔。
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初绮缓缓起身,艰难地回首。
闭上左眼,她看见叶停鸢。
闭上右眼,她看见大渊献峰主。
两只眼睛同时睁开,两道虚影不断重叠。
“……”和她玩什么呢。
初绮行礼:“见过大渊献峰主!”
叶停鸢嘴角一撇,挥手撕去伪装:“好啊!你敢把我认成大渊献,你就要失去你师尊了!”
“那怎么办?”初绮唉声叹气,“我师尊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尊,知识渊博道法精深,就连大渊献峰主也比不了。失去师尊,你让我怎么活啊——”
叶停鸢手指猛戳她脑壳:“少来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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