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竟是——
余下几张纸条也是类似的内容, 看得出来闻此镜应该和那个对话的人关系不错。
舟莱取出压在底下的照片,心下决定,要是这是那人的照片, 等闻此镜回来一定得揍一顿。
但拿出来一看确实是照片, 不过是毕业照。
照片上方一行红字印着:“瀚文中学2018届9(11)班”。
舟莱瞳孔微微放大, 他初中时就是这个学校这一届这个班的呀。
在熟悉的位置,果然看见了年少的自己。
难道闻此镜和他是同一届的?可他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啊。
忽然想到什么, 舟莱翻看照片背面打印出的排排人名, 指尖一个个摸过去, 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闻恒。
对着名字再翻过来,指腹按住的地方,是站在靠前排的一个少年。
皮肤黝黑, 个子瘦弱, 穿着校服就像竹竿强行套了披风, 风一吹就勾勒出细瘦的身形。
这, 这难道会是闻此镜?!!
舟莱大跌眼镜,对着有些模糊的人脸再三辨认, 总算从少年的五官轮廓看出几分闻此镜的锋锐。
闻恒真是闻此镜!
他的初中同学!
舟莱其实在知道闻此镜的名字时,对他的名字很有感触。
杜甫有首诗叫《石镜》, 开头一句是“蜀王将此镜, 送死至空山。”大意讲的是蜀王埋葬了石镜, 以此纪念已故的妃子。
结合闻此镜自小被送走,Omega父亲还活着却被如此“悼念”, 也是很讽刺了。
那时他想,闻此镜顶着父亲明显是羞辱意味的名字,却创立执镜,力压闻家, 真的很厉害了。
他万万没想到,闻此镜会是闻恒,一个……他初中时很上心的同桌。
初次见闻恒,是他感冒好后销假回来上课。
因为磨磨蹭蹭错过第一节课,学校的大门落锁,他只好爬墙。
先是把书包扔下去,只听一声“啊哟——”
他的书包砸到了人。
墙里的人骂骂咧咧,舟莱缩了缩脖子,没敢往上爬,等了一阵,被砸的那个怒火无处发,直接迁怒到过路的学生头上。
“喂,你这个小矮子,笑什么笑!”
被嘲笑的学生声音倒是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我刚才在看书。”
“还敢狡辩,你哪个班的?”
衣料摩挲的响声,接着是躯体被重重推倒在地,那个男生痛哼一声,不服气地反扑过去。
一瞬间的功夫,拳拳到肉,打的不可开交,舟莱有些急了,最是信奉责任感的年纪,怎么能眼见是自己惹的祸,却害他人遭殃呢。
他当即就大吼一声,一条腿跨在围墙上:“不是他的错,你要么就跟我打。”
旁边的大树晃荡着叶片,沙沙作响,阳光刺得舟莱眼睛一酸,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听见打架的两人冲过来的动静,他一脚就踢了过去。
“好好好,你是来帮我的。”先打的那个喜道。
舟莱这才看见,被他一脚掀翻的小个子,面朝下跌落在落叶中,被灰尘呛得咳嗽连连,却是被牵连的那个苦主。
“你们这是校园霸凌!”那小个子一骨碌爬起来,他实在被晒得很黑,衬的一双眼睛里的红异常明显。
完了完了,不但连累了人,还把人给揍哭了。
舟莱大脑空白,他看着那个揍人的得意笑道:“这算什么霸凌,你有本事去告老师啊,看谁会管你。”
说完就扬长而去。
小个子气愤地望着他:“我记住你们了。”
舟莱张了张嘴,想道歉,可小个子扭头就跑了,他只能捡起自己被扔到角落的书包,拍拍灰回到教室。
这时还没有上课,坐在他后排的江台用笔推推他的肩:“班上来了个转校生,现在变成你同桌了,叫做闻恒。”
“转校生?都初二下学期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转校生啊。”
江台:“好像比我们大两岁吧。”
没说几句,上课了,舟莱按照课表拿出书和笔,这才感觉到身边位置坐下一个人。
他扬起笑容转头望去:“你好,我是你的同桌舟莱。”
看见那个叫闻恒的脸时,他整个人愣住了。
闻恒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张口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你叫舟莱啊,我不好,拜你所赐。”
“我,我不是故意……”
闻恒厉声打断:“上课了,别跟我说话。”
这节上的是英语,老师给了点时间让他们自行阅读一篇短文,舟莱一直关注着同桌,见他视线落在短文的最后一行时,推了张小字条过去,一脸歉意地双手合十拜了拜。
闻恒没有理会,把纸条压在书下。
舟莱不气馁,又写了一张,依然被拒绝。
一连写了好几张,他们的动作大到引起老师的注意,老师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闻恒摇头说没有,转头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看看呀。”舟莱一上一下地无声张口,可怜巴巴地用子食指按在桌上做出连连磕头的动作。
实在被缠得不耐烦了,闻恒没好气地捏起一张纸条:
(你身上还痛吗?)
(下课后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好吗?)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帮你的。)
闻恒冷哼一声,一把扔开纸条,再也不理舟莱了。
舟莱一节课都焦急着,一下课就冲去医务室买了瓶云南白药,座位上已经没有人了,他把白药放进对方的桌洞里。
“咦,舟莱,你干什么呢?”有同学好奇地问。
“没什么,对了,闻恒什么时候转来的?”
“也就前几天,你刚好请假了,对了,你不知道吧,我劝你不要跟他多接触。”
舟莱听得不高兴:“为什么,我看他人挺好的。”
被自己无端连累还被揍了一顿,都没有扑上来和他拼命的。
同学摇摇头:“他很孤僻的,和谁都不说话,天天在角落阴暗地盯着别人,跟诅咒人一样。家里没人管他,老师同情他,对他好,他也一点不领情,班长叫他交作业,他直接把本子甩人家脸上。”
舟莱不信,但改变不了别人的意见,只好说:“我看他不像这样的人。”
闻恒又是上课铃响后才姗姗来迟,舟莱小声地说:“你看看课桌。”
闻恒伸手摸了一下,直接把药扔回给他,舟莱有点恼了:“你干什么,这是给你用的。”
闻恒没理他,目光紧紧注视着黑板,舟莱气得拽他的衣袖,却一下把他的衣袖掀了上去,露出少年人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和遍布手腕,触目惊心的伤痕。
舟莱一下子呆了:“对,对不起。”
闻恒大怒,用力去掀舟莱的课桌,但他力气不够,没能掀起来,顿时气得双眼猩红,直喘粗气。
身后江台注意到这点,以为舟莱被欺负了,站起来就把他护在身后,直接问道:“你想做什么?”
老师留意到这边,下讲台过来询问,舟莱猛地站了起来:“对不起老师,我欺负同学了,我现在去外面罚站。”
说完,他转头看向江台:“他没有欺负我,你别那么凶了。”
这天放学前,舟莱把白药和后来买的纱布绷带碘伏之类的,偷偷塞进了闻恒的书包。
他开始观察这个同桌。
发现他每天总是最早到教室的,从没见他带过早饭进教室,一下课就会带着下节课要看的书本找个角落预习,放学更是走得早,可惜舟莱一直车接车送,不知道闻恒的家在哪边。
有一次,他发现闻恒时不时揉着胃,表情有些痛苦,老师提问时,他的反应也有些迟钝。
舟莱便默默把自己捂在手心的热牛奶从桌下塞进闻恒冰冷的掌心。
对方明显一愣。
舟莱就推了纸条:我吃不了,你能帮我解决吗?
闻恒黝黑的脸毫无表情,慢慢转过来。
舟莱双手合十,拜托了。
随后他就看着对方有些无措地盯着牛奶,像是不知道怎么吃,舟莱拿起自己的书,高高立在闻恒的桌上,挡住他半个脑袋,小声说:“快,趁现在。”
闻恒有些木呆呆的,竟真的打开牛奶瓶在书的遮掩下喝了一口——直接被老师抓包。
“上课偷吃东西的人,给我出去。”
舟莱一把将牛奶塞进闻恒的桌洞,把书放下后抹了抹自己的嘴,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自那次后,舟莱便发现闻恒对他态度看似一如往常,但实际悄悄软化了。
闻恒英语好,是英语课代表,也负责收英语作业。
舟莱这边,虽然家里每年花钱带他和江台出国玩,有很好的语言环境,但他不耐烦写太过书面的英语作业,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交。
一次,闻恒再三强调作业截止日期,老师这回的惩罚非常严厉,舟莱连连点头应是,偏偏还忘记了。
闻恒催他交作业,他脸色一白:“我忘记写了。”
闻恒没说话转身走了,舟莱一直惴惴不安等着不知是何种程度的惩罚,但整节英语课都风平浪静。
直到作业发下来,他看着明显是模仿自己,却有些清秀的字迹,错愕地转头询问:“你帮我写了一份。”
他的矮个子同桌一言不发。
舟莱顿时喜不自胜,乐得一把搂住对方肩膀:“真是我的好兄弟!”
被恼羞成怒的同桌扔了无数个白眼。
直到这个时候,舟莱也仅仅是闻恒在班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而已。
两人关系更近一步,则是在初三学期末。
春日气候温凉,草木新发,宜结伴出游。
学校念着初三生中考压力大,在一次月考后举行春游活动,地点在山脚下的钓鱼农庄。
舟莱和江台是同坐一车到的,到了后只和闻恒打了个招呼,就被江台拉去钓鱼比赛了。
这次比赛的结果未可知,因为在他钓了半天,没有一条鱼上钩时,就已经放弃了这项活动,准备去找闻恒聊天。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人。
闻恒此人,家境应该不太好,所以在这偏远的农庄,他是不会提前打车回去的,只会等活动结束后乘坐学校承包的大巴离开。
找不到人,舟莱就有些急了,恰好这时他看见了班上几个男生聚在一起,不知道聊了什么,笑得站都站不稳。
“你们看见闻恒了吗?”舟莱急问。
一提起这个人,几个男生更是笑的打跌,舟莱怒气上来,一把揪住一个人衣领再次重复问话,对方脸色这才变了。
“他,我,我刚才骗他说你进山捡柴火,他不放心就说去找你。”
大家一会的安排确实是自己捡柴挖野菜,但那是有专门的赶山人带路,孤身一人,谁敢进山?
舟莱气得一拳揍上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生嘴硬道:“我,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死装样,他没进多久,一会就原路返回了。”
“他走的哪条路,带我过去。”
舟莱叫了赶山人,又和老师说明了此事,老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几人顺着闻恒所去的方向进山。
这山不怎么高,却是从未被开发过的野山,除了赶山人走出的路,山里还有些小型野物。
“要下雨了。”赶山人蹲下身碾了碾泥土,脸色变得难看。
“下雨之后路面湿滑,要是找不到那个你的同学,恐怕就要花大价钱请救援队了。”
带队的老师才入职没多久,手里没那么多钱,见状欲言又止。
舟莱立刻说:“我先转你三万,你再带我找一找,实在找不到,你叫救援队,费用我来出。”
这时候他家还没有发迹,从小到大攒的零花钱也只有几万块。
赶山人同意了,两人和老师一起又找了一路,雨点稀稀拉拉落下来,总算找到闻恒的踪迹。
“这是他的校服。”舟莱指着挂在草丛上的碎布片激动地说。
赶山人面色凝重,拨开高高的杂草往前面看:“前面是个空洞,那是以前猎人的陷阱,那位小同学应该是掉下去了。”
老师问:“那怎么办?有没有绳子把他救上来。”
舟莱踩在赶山人说的洞口边缘长出的杂草上喊了一嗓子:“闻恒,你在里面吗?”
杂草下方的洞里,传来微弱的应声:“我在。”
“太好了,我们扔绳子下去,你抓住。”
可是一根绳子下去,长度不够,周围也没有什么藤蔓之类的,情况更严峻的是:
“我应该是肋骨断了,现在动不了。”一但动弹,断骨可能扎进肺里,这荒山野岭的,没有专业医疗,人直接就没了。
赶山人下决心:“得请救援队来。”
雨一瞬间变大,瓢泼一样落下,老师快哭了:“手机没有信号。”
赶山人:“得先下山。”
两人看向舟莱,舟莱却在观察周围的参天巨树,数米大的洞穴,周围是雨水打湿后完全不能行走的倾斜小路,看起来毫无办法。
舟莱脚一蹬,直接攀到树上:“你们先下山,我陪着闻恒。”
老师惊怒:“舟莱!”
可舟莱已经像猴子一样踩着树枝越爬越高,完全不听他们劝下来的指示。
也许这个年纪的人就是有那么一股意气,舟莱觉得,至少他不能丢下闻恒一人在这里淋雨。
两人对他无可奈何,只能火急火燎地先下山。
舟莱小心翼翼地扶着树杈,坐到洞口正上方,他一低头,就能看见下方躺着的闻恒。
闻恒胸口起伏,雨打在他脸上,他几乎看不清树上人的模样,他带着哭腔,一张口雨水就灌进嘴里,骂道:“你这个疯子。”
舟莱笑着抹一把脸:“我们可是好兄弟啊。”
他在树上没淋到多少雨,闻恒担心一道雷把他劈死,一直劝他下树去,舟莱只说:“这里到处都是树,要是有雷劈我哪里都没法躲,现在先担心你不要被淹死吧。”
雨水成线状飘进洞,打湿了闻恒的衣服,有些渗进土里,有些慢慢聚成小洼,而闻恒因为肋骨骨折,连挪动位置都不敢。
舟莱担心极了:“你会游泳吗?”
闻恒咬牙:“这种情况,会游泳也一样淹死……我之后就学。 ”
舟莱:“你等着,我来想想办法。”
他爬下树,手里扯着赶山人留的绳子,找了半天搂来一堆不知什么树的宽叶子,想弄个大的伞把洞遮住。
但这事相比荒野求生视频里主角丝滑的操作要难许多,舟莱弄破了好不容易找来的叶子,还把手磨出血了。
“闻恒!”他哭着叫,“我的伞做坏了。”
“你快,下山吧。”闻此镜侧着脸不让雨水灌进鼻孔,一边也哭着。
“我不,我要给你挡雨。”舟莱又爬上了树,这回他高举着自己的外套,这是一件防水面料的冲锋衣,他手臂伸得老长,尽力调整角度,总算能挡着闻恒正对着脸淋下的雨。
“你,神经病啊……”闻恒感受不到雨落在脸上,可他的眼睛依然模糊,带着热意,直直地盯着上面色彩鲜艳的人影。
“救援队什么时候到啊,闻恒你冷不冷?”
“我好冷哦。”
“雨好像变小了,我就知道这种暴雨下不长的。”
“喂,你睡着了吗,别睡啊,陪我说说话,我有点害怕……”
“闻恒!”
舟莱哭着从树上摘不知道是浆果还是别的什么,一颗颗地对着闻恒头顶的位置扔下去。
“我,我醒了。”闻恒迷迷糊糊地说,没淋雨了,反而被浆果溅烂的汁液糊了满脸。
“你别再睡了,万一睡死了怎么办呀?”
闻恒:“反正也没人在意。”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全然丧失了求生欲,却蕴含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恨意。
“我是被抛弃的,我现在的亲人,和我不知道有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让我叫爸爸。我上学晚,年纪比你们大,之前在别的学校,被人打破头,他们联合起来孤立我,我也没有朋友……”
舟莱立刻生气:“你忘了我这个好兄弟吗?”
闻恒:“对,只有你这个傻子要当我的好兄弟。傻子,你快下山吧,救援队可能是迷路了,你记性,应该记得路吧。”
舟莱摇头:“不,要下山一起下,要死就一起死!”
闻恒怒道:“这又不是电视剧。”
“但这是我舟莱的准则,我们要同生共死!”舟莱说着说着,把自己感动得眼泪直流。
为了防止闻恒求生欲消失,舟莱就给他讲自己家刚买的新车:“叫SUV,可帅气了,什么路段都能开,要是这山里宽敞点,也能开进山里来呢。”
“说不定一会我们就能看见我爸开着SUV来救我们了。”
闻恒:“骗人,我又不傻。”
“没有骗你——哎,我要不让我爸资助你吧,你跟我回家得了,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我家的车就是你的车……”
闻恒不相信,但他被他描述的美好吸引了,静静地听完,开口叫他的名字:“舟莱?”
舟莱:“嗯?”
“舟莱……”
“怎么了……你别睡啊,闻恒,闻恒——”
两人最终等到了救援队,舟莱的屁股差点被开着SUV疾驰而来的老爸用皮带抽肿。
趴在病床上,舟莱像乌龟一样支起脑袋:“闻恒,闻恒呢?”
舟山叹气:“刚动完手术,还没醒。”
舟莱吱吱哇哇地叫着:“爸爸妈妈,你们能资助他吗,我答应他要带他回家的。”
舟山和文素对视一眼,抚摸他的脑袋:“恐怕不行,这次发生的事情太大了,学校已经联系了他的亲生父亲,他很快就要被接走了。”
“什么?”舟莱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他醒来就要转学了吗?”
“是这样。”
“可他亲生父亲不是个好人,之前从来没管过他……”
“但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来来。”
舟莱能起床后,拖着疼痛的屁股,飞奔到闻恒的病床,意料之中没有看见那道人影。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失信于人的滋味。
之后各方打听,从老师,从同学,从闻恒从前的住址,都没有他的一点消息。
直到毕业照相,刚安排好位置,他的余光瞥到了熟悉的黝黑面孔,刚要兴奋凑过去,就被江台以先拍照拉住了。
可是照片拍完,同学们嘻嘻哈哈地散开,舟莱回头,却怎么也找不到闻恒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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