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笑了就好了。
“这不是我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前妻嘛, 在这里见到你,有点超乎预料了呢。”邵承言笑得阴恻恻的, 语气也不乏轻佻。
林月疏的手在暗处摸索着,抓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紧紧攥在手里。
他缓缓起身,故作从容拍拍裤子,并不急着对簿公堂,先朝邵承言身后看了眼,确认敌情。
邵承言的帮手还不少,身后密密麻麻的人挤满了狭窄洞穴,从衣着来看, 都是当地寨子的土著。
那些人一向麻木冰冷的眼神, 却在此时泛着一层兴奋的光, 摇摇荡荡。
倒是邵承言也不装了:
“我的前妻为了别的男人只身赴险,倒真让我有点伤心呢。”
林月疏此时的目光分外寒凉。
终此一刻也终于弄明白,江恪并非不告而别, 而是被邵承言用了某种手段带到这里, 甚至连这节目, 也是他勾结或者说诱.骗地方台高层引蛇出洞的一环。
邵承言看了眼林月疏的身后,空无一人。
“真稀奇, 那个唯你是瞻的霍屹森竟然舍得放你一人离开,没见到他, 我还多少有点失望呢。”
林月疏不禁蹙眉,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似乎无论是江恪还是自己,都不是他精心策划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
还是说他想引出来的根本就是霍屹森。
林月疏不知道霍屹森和邵承言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大概能分析出个四五六,以霍屹森那不做人的性子, 估计没少折腾邵承言。
林月疏也不妨实话告诉他:
“霍屹森不是傻子,凭什么为了个仅能带来身体满足的工具人下榻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鬼地方?”听人折辱自己家乡,邵承言横眉冷竖,眼底的怨气似要吃人。
不光他,后边那一串土著也听冒火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这些人似乎很听邵承言的话,邵承言不吱声,他们也只敢做做样子表达不满。
邵承言盯着林月疏看了许久,勾勾手指,后面俩土著立马跳出来,一边一个按着林月疏的肩膀把他往回推。
林月疏这时候不敢贸然和他们火拼,双拳难敌众手,他们又给出口堵得死死的,真要动手,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他被大部队推回到山洞的空旷地,来到了那尊被红布遮面的神像前。
不用等发号施令,一群土著立马围着神像跪成一圈,口里念念有词。
每人脸上露出的表情,与其说是对信仰的虔诚,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恐惧。
唯有邵承言,淡淡扫了眼神像,读过书的人对怪力乱神到底是嗤之以鼻,但像这些没读过书的土著,很容易就着了知识分子的道。
邵承言用当地方言说了些什么,土著们听后立马如临大敌,一个劲儿给神像口头谢罪。
林月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心下了然。
邪.教,绝对是邪.教。
信仰是虔诚的、尊敬的,而非这些土著,被几句没有出处的鬼神故事骗得腰杆子都挺不直。
等他们拜完神像,一帮土著忽然冲过来,有人抓着林月疏的头发,有人用四肢锁住他的身体,林月疏根本无从反抗,身体向后一倒,后脑勺重重磕地上。
“邵承言!”角落里传来江恪的低喝声,“冤有头债有主,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你算什么男人。”
邵承言额头的青筋一跳,重复:
“男人?”
他环伺一圈,一把捞过火盆里的木柴,棒头烧得炙旺,在邵承言带着怨气的脚步声中来到了江恪面前。
林月疏也终于看清了,江恪无故失踪的这几日遭到了邵承言的非人虐待,不知用过什么极刑,眼角很长一道撕裂伤,伤口极深,挂着一层血痂。
邵承言举着火把蹲在江恪面前,笑道:
“这东西烙你脸上,你就知道什么叫男人了。”
江恪冷冷盯着眼前不断跳跃的火苗,不发一言。
倒是林月疏沉不住气了:
“邵承言,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想我怎么做,你说话,别折腾其他人。”
他并非真的向恶势力低头,所说每个字都是缓兵之计,先拖延时间,等节目组发现他人不见了自会想办法寻人。
邵承言听闻,收了火把,转身来到林月疏身边。
他看了眼身后的神像,蹲下,饶有兴趣地问:
“你的信仰是什么。”
林月疏盯着他,不说话。硬要说的话,他的信仰只有自己,可面对绝对的数量和力量,这句话岂非笑柄。
邵承言笑了,语气讥讽道:
“你们这种生来好命的人哪里懂得,大部分人想要冲破命运的桎梏,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吃多少的苦,遭受多少的折磨!”
“所以,寨子里的人想尽办法找到了一条突破不公命运的路。”他说着,视线落在蒙面神像上。
邵承言抽出三炷香,将其中两柱折断一半,点燃后,香炉里三炷香呈现两短一长的状态。
之后,他从香炉底下抽出一张红纸条,展开。
上书几行字:
【祭祀启示:
弟子愚钝,招致神母盛怒,散发瘟疫及诅咒。
唯有神相之人以血肉献祭,常侍左右,方能逢凶化吉,以求风调雨顺,家族兴旺。
遂择吉日虞备,悔过洗心,诚心忏悔,以得神母宏谅。
无嗔恨行,法量无界。】
邵承言合上纸条压回香炉,漫不经心念叨着:
“因为愚钝,招致灾祸,六十年前的洪灾,二十年前的瘟疫,十年前的鼠患,寨子里的人用无数生命探到了神母的喜好,我们苦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找到最佳祭祀人选,逆天改命,接下来的日子,会一路风调雨顺,洪福兴旺。”
此话一出,没文化的土著再次着了知识分子的道,一个个高举火把,齐声共喊“法量无界”,又将目光对准被按在地上的林月疏。
林月疏:这什么大型邪.教现场。
邵承言居高临下俯视着林月疏,笑得亲切:
“抱歉,神母之命,不容有违,牺牲你一个造福千万家,你也会感到骄傲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为首的族长阿崇立马从村民手中接过铜刀,俯身在林月疏眼边比划着。
林月疏惊恐地瞪大双眼,刀尖冰凉的触感轻轻抵在眼角,轻微的刺痛被不断放大。
他也终于明白了神像前的三碟贡品,为何有一碟是空的。
因为供奉于神母的祭品,是头发、牙齿和眼珠,符合邵承言所说的“以血肉祭拜”。
“邵承言,你疯了……”林月疏牙齿打着战栗,掌心一片冰凉。
“不要怪别人,疯也是被你一步步逼疯的。”邵承言哂笑,眼底的冷血淋漓尽致。
阿崇手中的利刃从林月疏的眼角移动至眼球上方,隔着细微的距离,林月疏已经能感受到冰冷的刀尖戳破眼球带来的剧痛。
血液疯狂绕着身体倒流,急促而破碎的呼吸带来的恐惧,一点点吞噬整个大脑。
周围人开始念起“法量无界”的奇怪咒语,密密麻麻的字符像无数的苍蝇往他身体所有的缝隙里钻。
林月疏绝望地闭上眼,刀尖轻轻顶在他的眼皮上,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落刀点。
“邵承言。”
倏然,山洞里响起低沉威压的一声,空旷地打着转。
林月疏眼皮上方戳来戳去的刀尖骤然离开。
他猛地睁开眼看去,烟雾缭绕中,低矮的洞穴里伫立着个高大的身影。
邵承言短暂愣怔的视线忽然凌厉,泛着狠厉的怨气。
男人从晦暗的角落走来,每一步都从容沉稳。
“你费尽心思编排布局,无非是想引我出来。”男人停住脚步,看了眼地上的林月疏,只转瞬一眼,而后视线落在邵承言脸上。
林月疏嘴巴张了张,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否则怎么会看到霍屹森出现在如此诡异的地方。
“霍屹森,我倒真小瞧了你对这烂货的情意。”邵承言嗤笑道。
他又看了眼霍屹森空荡荡的身后,嘲讽更甚:
“不过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敢只身前往,是对自己太自信了么。”
洞里少说三四十号人,就算霍屹森身体再硬,也没办法在绝对的数量面前叫嚣。
霍屹森答非所问: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言,随便动动手指让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逼得你下跪讨饶,我要是你,我也巴不得弄死断我生路又毁我尊严的人。”
“霍屹森!”邵承言一声怒吼,脑子里再次浮现出自己当时放弃尊严下跪乞求的画面。
这个画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他的梦魇,让他日日不得安宁,总觉得要让对方尝过相同的苦才能平息他的怨恨。
否则就算进棺材那天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扭头对阿崇大吼:
“吉时不能拖沓!把他眼球挖出来!否则神母怪罪下来,全寨人都要跟着赔命!”
阿崇可太相信知识分子的话了,尖刀再次冲着林月疏的眼球刺去。
林月疏拼命挣扎,脑袋四处乱甩,阿崇总也找不到下刀点,急了,命令旁人掐住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
“邵承言。”霍屹森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你想我怎么样呢。”
此话一出,邵承言立马做个手势让阿崇暂时停住。
他嗤笑道:
“看来霍代表很中意这烂货的一张脸,怎么,怕少了个眼珠子日后你下不去嘴?”
霍屹森看向林月疏,那张总是得意洋洋的小脸,此时挂着不甘的泪水,这样的表情,弄得他心头一片荒芜。
他移开视线,平静地望着邵承言:
“是,所以,你想我怎样。”
邵承言爽的恨不得连翻三个跟头再表演一段托马斯全旋。
他等霍屹森这句话可太久了。
“好说,那么就请自视高贵的霍代表,亲自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爷爷,我可以考虑放过这烂货的脸。”
此话一出,不仅是林月疏,就连角落几乎昏死的江恪也挣扎着抬起了头。
他们并非想歌颂霍屹森的与生不凡,而是清楚霍屹森的脾性,这个出生起就被众星捧月的人,永远垂着眼睛傲视这世界。
他的生活里,一个林月疏没了还有千万个林月疏前赴后继,他何苦为了个能有无限替代性的人放下尊严,下跪磕头喊爷爷。
林月疏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此刻所有的字眼均是苍白无力,索性闭了嘴,隔着缭绕烟雾,静静凝望着霍屹森。
而霍屹森,自打邵承言提出条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低着头沉思。
“下跪磕头,就可以了么。”霍屹森忽然反问。
邵承言似乎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了,跟着愣了许久。
林月疏摇头:“不行,霍屹森,别……”
“说话。”霍屹森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邵承言,“只要磕头下跪就可以放过他们,是不是。”
邵承言牙关紧咬,畅快发声:
“是。”
林月疏头摇得更快:
“霍屹森,你想清楚,我会落在他们手里是为了江恪,我自始至终没想过你一秒。”
“是么。”霍屹森轻笑一声。
可一句意味不明的“是么”之后,没有对林月疏的任何下文。
霍屹森望着邵承言,表情还是那样古井无波:
“希望你说到做到。”
林月疏猛地瞪大双眼,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是那永远高傲的身形,缓缓弯了膝盖。
膝盖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林月疏不忍再看,闭上眼别过脸,唯有眼泪簌簌不止。
心情如万蚁蚕食,打开了无数情绪的小洞。
此时的邵承言,爽的身子发抖。这些人曾经为了个烂货对他百般刁难,今日也要为了这烂货对他屈膝俯首,难怪世人都说红颜祸水,他真想让还关在拘留所的温翎漫好好看看这些人的愚蠢嘴脸。
邵承言蹬鼻子上脸:
“别光跪,磕头啊,叫爷爷。”
霍屹森垂着眼,耳边是林月疏抽抽搭搭的哭声。
他翕了翕眼,高贵的头颅似臣服那般缓慢垂下——
林月疏不忍心看,始终歪着头,听到邵承言的叫嚣,只觉心都要碎了。
他何尝不懂,尊严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又何尝不懂,霍屹森为了他给邵承言屈膝又意味着什么。
就算此次能逢凶化吉活着出去,他也没办法再面对霍屹森了。
霍屹森双手撑着地面,垂下的发丝遮住眉眼。
因此无人发觉,他悄然抬起的眼睛,直直落在那尊蒙面神像上。
众人洋洋得意之际,忽然一道飓风刮过,肉眼难辨的速度中,只看到一抹黑色的残影。
等他们反应过来,顿时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那尊被他们供奉了百年之久的神母尊神,被这不知死活的男人掐着后脖颈高高举起,遮面的红布随着男人的动作晃了两晃。
“别!别!”阿崇惊恐大喊,“放下来!别把红布弄掉!”
突如其来的一幕,邵承言也跟着愣了许久,而后立马发号施令:
“愣着干嘛,抢回来啊!”
众人一听,摩拳擦掌纷纷上前。
霍屹森将神像举得更高了,凭借身高优势,垂视着这些步步紧逼的僵尸。
“说起来,我从进来时就很好奇了,平常神像,为什么要红布遮脸。”他说着,另一只手捏住了红布一角。
那些涌过来的人立马退避三舍,有部分人胆战心惊地转过身,跪着哭天抢地,念念着“法量无界,神母开恩”。
邵承言急了,怒骂这群愚昧僵尸:
“一块破木头,你们怕什么!”
阿崇双手悬在半空,好声好气安抚霍屹森情绪:
“千万不能掀开红布,神母的脸是诅咒的中心,若是见了光,整个寨子的人都要跟着赔命。”
见此情景的林月疏忽然觉得,原来读书的意义,是为了不受知识分子的诓骗。
眼见这帮蠢逼是不行了,邵承言急火攻心,跳起来扑向霍屹森。
他并非为了夺回什么狗屁神母像,不过是心有不敬,却依然将希望放在这块烂木头上,试图将其当做自己蒙骗世人的军令牌。
就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刚跳到霍屹森面前,就被他一只手死死掐住脖子。
挣扎间,邵承言看到霍屹森那一双眼眸,不再是乏味的平静无风,变成了百慕大三角中足以吞噬天地的怒涛狂渊。
他整个人被按在地上,霍屹森高高举起神母像,手臂肌肉撑到极致,捏着神母像狠狠砸下来。
邵承言痛苦叫了声,脑门子顿时血流如注。
神母像上遮面的红布也随着急速落下时引发的疾风飘向一边。
霎时间,洞里一片鬼哭狼嚎,众人推搡着逃命,真如灾祸即将降临人间。
林月疏也看到了神母的脸,所谓的诅咒中心。
那哪是人脸,像个被掏空的火龙果,镶嵌着密密匝匝一圈又一圈的牙齿,与七鳃鳗同属一科。
这些愚民到底都在供奉什么玩意儿,还能供上一百多年。
思考的间隙,却见霍屹森再次高高举起神母像,这次目标依然明确,就是邵承言那自诩聪明的脑壳子。
“霍屹森!”林月疏挣扎着爬起来,伸个手,“不要,别……”
黑色的大木头千钧一发停在了邵承言鼻梁骨上方,仅有半公分不到。
那青筋暴起的手,似乎花了更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
“为什么不行。”霍屹森的声音寒冷彻骨,像是质问。
“你真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会坐牢……”林月疏紧张的喉头发紧,声音也失去了原有的音色。
霍屹森沉默了许久,而后扫了眼神母的脸,像丢垃圾一样将她丢一边。
他不发一言把林月疏扶起来,脱下外套让他坐着休息,继而来到江恪身边,健硕的手臂扯着铁链用力拔。
铁链子哗啦啦发出噪音,几乎淹没了江恪那气若游丝的“谢谢”。
故事结束,霍屹森的保镖团才姗姗来迟。
眼见没有自己出手的机会,几人只能把半死不活的邵承言拽起来架着往外走,另一帮人负责扶着江恪送去就医,剩下的则在勤勤恳恳打扫卫生。
霍屹森从保镖手里接过手绢,擦过指间鲜血,稍微整理过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依然光鲜亮丽,才重新回到林月疏面前。
那个人一直低着头,怕地上凉给他做垫子的外套也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不走么。”霍屹森问。
林月疏抿着唇,还是沉默。
“腿软了走不动,还是跟我撒娇呢。”霍屹森笑盈盈的。
林月疏还是没说话,但他却通过林月疏裤子上不断落下的水滴,氤氲开的深沉颜色,读到了他情绪。
霍屹森看了眼周围还在假装忙碌的保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先找个凉快地待一会儿。
保镖一走,林月疏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的情绪才得以爆发。
抽抽搭搭的哭声充斥着万般情绪,虽然最后逢凶化吉,但霍屹森给人下跪的画面,却如卡带的光盘,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重复这个画面。
从不会被懊悔裹挟的人,第一次尝到了悔不当初的苦涩。
不该自作聪明只身赴险,去叫节目组或者直接报警,怎么也比现在强。
霍屹森轻喟一声,忽然在林月疏面前席地跪坐。
双膝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林月疏身子猛地一抖,立马朝向一边。
霍屹森不由分说双手扶着他的膝盖掰正,脸颊枕在他的大腿上,歪着脑袋笑。
“不是说一秒都没想过我,哭什么呢。”
好看的眼睛挂着泪,顺着细白的脸蛋流,这个画面让霍屹森心动难耐。
他不想待在这又臭又脏的地方坏了氛围,索性直接将林月疏背起来,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腿弯不让乱动。
下山的路,崎岖而漫长,几个保镖见势要帮忙背人下山,被霍屹森果断拒绝。
保镖们心知肚明,也不敢跟太紧,考虑到两人的安全,只能一路打游击。
林月疏趴在霍屹森肩头,鼻尖轻轻贴着他的侧颈,那熟悉的能带来无限安全感的香水味,一股股往他鼻子里钻。
过了很久,他终于不装哑巴了:
“怎么找到这的……”
霍屹森听他终于开口说话,心情更加愉悦,从前磁沉威压的声音变得清清朗朗:
“手表。”
林月疏奇怪地看了眼手表。
“里面装了精准定位器。”霍屹森道。
林月疏嘴巴张了张,一声轻叹。事实上,发问之前他就猜到了,能做出这种事,倒也符合霍屹森的脾性。
“本来打算等保镖从晋海赶来再一起上山,但察觉到你定位有异,理智告诉我不能再等。”霍屹森笑笑,“你当时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林月疏手指动了动,不由自主抱紧了霍屹森的脖子。
即便是最好的结局,可他还是一直沉浸在搞砸事态的自责中,不说愚莽,也实在不理智。
兴许是霍屹森看透了他的想法,安慰着:
没关系,人之常情,当重要的人身陷危机,再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变成日后的懊悔。
所以即便理智如霍屹森,依然在知道自己有可能面临绝境的情况下,争分夺秒奔赴险地。
“可你……”林月疏嘴唇嚅嚅着,字句晦涩,像一把刀子卡着他脖子往外吐,“跪……下……”
“觉得我丢人了?”霍屹森侧过脸笑问道。
“不是……”林月疏抓紧他的衣领,“感觉,对不起你。”
霍屹森托着他的屁股把人往上抬了抬,声音从容而平静:
“你也为了我给娱记跪过,我们扯平了。”
“我那是演戏,还骗了你二百万……”
“我知道。”
“知道你还……”林月疏的声音不由漫上哭腔。
“你不是又还给我了,所以也扯平了。”霍屹森轻轻拍着他的屁股,安慰着。
林月疏还是忘不了霍屹森那绝境一跪,这个画面三五不时跳入脑海,他可能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可即便他不加言语,那细微的心思也总是被霍屹森巧妙的尽收眼底。
因为在林月疏短暂的前半生里,很少有人对他好,他付出的所有真心,即便收获暂时的回报,最后却都会变成回旋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他不质疑真心,只是真心瞬息万变。
所以一旦再有人为他做点什么,他便害怕的不敢动弹,恐惧会再次走上老路。
以此,才在他的眼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上床时带来的感觉是真的。
“林月疏。”霍屹森垂眸望着脚底弯曲的小路,声音轻轻的。
“你曾问过我,你对妈妈好,对哥哥好,可是真心最后换来的一定也是真心么。”
林月疏喉结紧涩,只能不断地做着吞咽。
霍屹森笑了下,明知真话难听,可也必须要说:
“我只是觉得,这于你的人生来讲是个没有出处的伪命题。”
林月疏静静的,没有用他的伶牙俐齿反驳,此刻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接下来的答案。
“交换真心的前提,是对方真的有心。还不明白么,你妈妈自始至终没有爱过你,你不过是她达成目的的工具,有你没你,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每个字轻轻落下的瞬间,引爆了足以覆灭整座城市的原.子弹。
林月疏好像一直懵懵懂懂的有所感觉,却又不那么清晰明确。
今日被人戳破真相,苦守多年的不甘心折磨了自己这么久,到头来不过是庸人自扰,这个答案,实实在在地告诉他:
他就是不值得被爱,从出生起到现在,一直都是。
如果没有接下来霍屹森打的补丁,他会带着这个想法过一辈子,直到人死灯灭,方能解脱。
“妈妈不爱你,是她的问题,你以为靠真心换来了短暂的回报,也只是她在计算得失,就算得不到,也不是你的错。”
“同理,无论我今天做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需要你用真心来换,因为你生来就是要被爱的。”
最后一句话,被晚春轻柔的风从远处送来:
“现在说我爱你,算乘人之危么。如果算,我下次再说。”
后背薄薄的衬衫,忽然晕开滚烫的潮湿。
那仿佛求救一般嘶哑的小小声音,一遍遍喊着一个名字:
“霍屹森……霍屹森……”
“在呢。”霍屹森目视前方,轻轻道。
林月疏问自己,明明始终挂在别人背上脚不沾地,一点力气不耗费的人,怎么心跳得像是出了问题。
也或许,是坚守多年的执念彻底烟消云散,才能给心腾出足够的位置,去认真思考别人的一字一言。
霍屹森后背被泪水晕湿的衬衫又被林月疏的体温捂干。
二人沉默地走在山间小路,漆黑的天际隐隐泛起一圈鱼肚白。
林月疏双手紧紧扣着霍屹森的肩膀,脸蛋埋在他颈间,无神的双眼似乎被心里不断冒出的问题抓住了思绪。
良久,他抬了抬眼,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问:
“你一直背着我,累不累啊……”
以为霍屹森会说不累,然后再多加安慰。
但霍屹森:“累,可以换你背我么。”
林月疏:……
脑子里幽幽冒出屎壳郎托着比自己身体大十倍的粪球。
“噗嗤——”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声音落地的瞬间,他明显察觉到身下霍屹森的身体向外放松了些。
霍屹森侧过脸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你笑了就好了。”
林月疏不自觉收拢双臂,将霍屹森的肩膀牢牢圈住。
原来只要他开心,他也会开心。
*
翌日,医院里。
林月疏只受了点皮外伤,还是被安排强行住院。
小镇医院条件不好,热水经常断供,霍屹森便不厌其烦一壶壶给他烧,兑了凉水给他擦身体。
“江恪怎么样了。”林月疏问。
“医生说断了两根肋骨,有几处皮外伤,先住院治疗。”
“邵承言呢。”
“不知道,可能死了。”
林月疏没忍住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警方接到报警后,已经连夜奔袭溪安侗寨,他们过去后,见寨民们仿佛即将天降刑罚,一个个正紧锣密鼓地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警察无语,只能申请大队支援,把企图逃跑的寨民一个个堵回来,接受反封建反迷信社会主义教育。
这个时候,一通神秘电话打到节目组,一道苍老的女声声称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许美惠。
节目组也顾不得还在医院的林月疏,火速前往和许美惠的约见地点。
年逾古稀的老人对整件事的诉述,也印证了节目组当时的猜想。
当年,刚十九岁留洋归来的许美惠和家里人搬迁江南做生意,途经溪安侗寨,遇到山匪劫路,父母和家中丫鬟小厮均不幸丧命,只有她遭山匪垂涎,打算留作压寨夫人。
幸而得到赵建英相助,赵建英带了一帮寨民把她救回来,她的确对这神勇不凡的汉子产生一丝好感。
她满心欢喜希望说通赵建英随她一道前往大城市安家立业,可后来才发现,事实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样。
溪安侗寨从很久前就一直供奉名为“九天神母”的邪祟,除了其面容诡异恶心,所为的神道也尽是血腥,村子每年都会供奉给神母童男童女,这些人俨然已经疯了,连自己的亲儿也能狠心手刃。
寨子突遭瘟疫,许美惠那时就产生了逃跑的念头,可当时寨子的族长坚称,她是寨民救回来的,好端端的外族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所以她一定是神母钦定的献祭品,只要能讨得神母欢心,瘟疫便会不破自散。
所有人日夜看守许美惠,她逃无可逃,只能暂时假意投诚,获取对方信任后,说动赵建英帮忙寄出书信给她远在江南的亲戚。
赵建英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许美惠每封书信他都要严查,索性许美惠只能将求救信号藏在诗词里,祈祷亲戚可以发现端倪。
可到最后,这些贴好邮票的书信最终没能抵达故人之手。
中间,有从英国而来的探险家偶然路过这村子,许美惠便主动与其用英文交流,深知他双拳难敌众手,只能让他帮忙拍下照片寄给亲戚,亲戚如果能发现照片中她表情的不自然,一定会想办法来就她。
可许美惠没想到,一觉醒来后,看到的却是英国人的尸体。
寨民们叫嚣他冒犯了神母,只能以死谢罪。
许美惠彻底绝望了,可她不愿意放弃,距离所谓的“祭祀仪式”还有几周,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或许是她的坚持引得天来帮忙,一场洪水袭来,将寨子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许美惠拼命地游,几次要被洪水吞没,对未来的期冀驱使她爆发了常人难有的力量,她抓住水面漂浮的竹板,顺着水流没有目的地漂,最后竟真让她漂出这恐怖的寨子。
洪水褪去,她几乎折腾个半死,身娇体弱的她何时遭过这种罪,但眼下顾不得顾影自怜,淌过遍地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大山之外跑去。
七十多岁的许美惠说到这里,浑浊的眼睛潸然泪下。
“后来我跑到山下的村子,我不敢和那里人诉苦,我怕他们同仇敌忾把我送回去,只能过着和野狗抢食的日子,哪怕再狼狈也要活下去。”
罗导眼含热泪,不住点头。
太强了,简直是未来战士,换做他一身强体壮大男人,都够呛能在天灾人祸面前活下来。
“我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乞丐,一路讨饭一路走,幸而在国道上遇到了我现在的先生,他把我救回去,给了我饭吃,帮我安排工作,我才能有今天。”
罗导吸吸鼻子,道:
“先生于您来说是锦上添花,真正雪中送炭的,是不向命运低头的您啊。”
许美惠早已换了名字,她见识过寨子里那帮人的愚昧,正因为愚昧才足够固执,六十年来她经常听到有人在打听“许美惠”,她怕的夜不能寐,和丈夫商量搬去了南洋,不知道这样的逃亡之路何时才会结束。
直到她听说警察将溪安侗寨一锅端,这才鼓起勇气回国,讲述了那年的噩梦。
工作人员听完忍不住吐槽:
“赵建英这老不死的也太恶心了,把自己包装成情根深种,合着六十年不撒手就为了把人抓回去供奉给什么狗屁神母。”
他说的自己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六十年啊,这得是被神母洗脑成什么样才能这么执拗。
“对了。”将名字改成许青颐的许美惠道,“听说这次是贵节目组的嘉宾只身犯险,才有机会将这邪.教一锅端,他现在身体如何,方便我见见他么。”
罗导大手一挥:“那必须的,马上安排。”——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放霍屹森版本结局。
另外,江恪和霍潇版本的结局也在编了。
第87章 霍屹森,你真是越来越像……
晚春初夏, 空气里多了几丝燥热。
林月疏裹着病号服坐在江恪病床旁,捧一份在这个时代几乎销声匿迹的纸质刊物, 一个字一个字读给江恪听。
说是病人保持心情愉悦有助于伤口恢复。
听他念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江恪勉强着摸过床头的水果:
“不读了,吃点水果润润嗓子。”
林月疏合上报刊,盯着江恪削苹果的手,一时分不清谁才是断了两根肋骨的人。
“还没问你,你怎么会被邵承言带到这的。”林月疏不想提及不好的事破坏江恪心情,但他怎么也没办法想象出江恪这大身架子被邵承言踩在脚底的画面。
江恪手指持刀灵活的削掉苹果表面薄薄一层皮,留下一团圆润整齐的果肉,又用小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块, 方便林月疏入口。
“他乔装成检查天然气的工作人员, 弄了点喷雾式迷.药, 也恰好当时妮妮在宠物医院住院,我自己大意疏忽了。”
林月疏这才恍然大悟,看到自己被江恪删除好友导致自己内耗这么多天还差点怨恨上江恪, 实则都是邵承言这个王八蛋在背后搞鬼, 就为了引蛇出洞, 再通过他把霍屹森引出来。
现在想来,在洞穴门口发现的情侣戒指, 实则也是邵承言下套的一环。
好大一盘棋,有这毅力, 干点什么不行。
林月疏随意扫了眼挂钟,忽然起身:
“我得走了,你先休息,之后再来看你。”
江恪垂着眼眸沉思许久,突兀的、意味不明地问了句:
“今天怎么忽然急着走了。”
林月疏表情微怔, 短暂的疑惑后,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是了,以他之前的性格,就算江恪骨折也会时时挂他身上,打骂都好,能把他撵走的人尚未出生。
“霍屹森在等你么。”江恪笑笑,一语道破天机。
林月疏手指一抽,不断收拢。
说到心窝子上了。
江恪望着他沉默的脸,笑了下。
没有多余的赘述,只是从容又简单地道:“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林月疏低头望着病号服上的条纹,良久,松了口气:
“我先过去,你好好休息。”
江恪未发一言,只微笑着点点头。
林月疏起身离开了。
江恪望着忽然安静下来的病房,脑海中不断闪现林月疏从门口消失的背影。
这些日子他经常来,也看惯了他来了又离开的画面,今日却总也觉得哪里不同。
他相信以林月疏的性格接下来还是会经常来看他,可也清楚,再往后每次看到他的身影,自己都没有资格再多加期待了。
那根总是随风飘着的羽毛,似乎找到了安顿的落脚点。
……
林月疏站在自己病房门口,脚步迟迟没有动作。
屋里,阳光清新热烈,晒得床铺发出暖乎乎的味道。
身形高大的男人同平时一样,将亲手烹饪的小菜整齐码放在桌上,随手叠好被林月疏折腾得乱糟糟的床铺。
他似乎也清楚林月疏的去处,没有催促,整理好床铺便坐下来耐心等待他归来。
一扭头,和门口的林月疏对上了视线。
刹那间,林月疏身体一绷,猛地移开视线。难以言喻的心情,有点尴尬,又有点释然。
回来的路上,猜测了无数遍,今天的霍屹森会不会准时赴约。
不超预料,他还是来了。
霍屹森起身而来,扶着林月疏的后背带着他慢慢走:
“我煮了点小菜,医生说你没吃早饭,怎么回事呢。”
林月疏没看他,声音虚虚的:“没胃口……”
“好,明天我会把早餐也送来。”霍屹森扶着他在床上坐下。
而后帮他脱了鞋子安置在床,抽了湿巾一根根细致地擦拭他的手指。
林月疏盯着他低垂的眉眼,这个男人在照顾人的小事上总是显得那么生疏,却也看得出在努力做好。
那一刻,林月疏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情,双臂一张,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两方膝盖像一把枷锁,死死夹着他的腰。
“霍屹森……”他轻轻叫了声,同样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何种目的。
霍屹森的身体短暂的紧绷了,很快又放松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他虽出生就站在人生的顶端,可也不是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大多时候还是要凭本事争取。
可就算真得到了手,似乎也并没太多喜悦,好似潜意识里就会觉得,再难搞定的事到最后还是会向他倒戈,只是时间问题。
可今天,林月疏只是主动抱了他,没有意义地喊了他的名字,心便开始不住地膨胀,热流一汩汩往里灌,浑身酥酥麻麻,又瘙痒难耐。
这是他出生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甚至会想,就算这时要他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霍屹森反手搂上林月疏的腰身,纤纤不盈一握。这个人吃再多都那么瘦,可就是小小的他,偏能轻而易举填满整座心田。
“有话告诉我?”霍屹森下巴紧贴着林月疏的脸蛋,发出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温柔声音。
林月疏抱着他,眉头一点点收拢。
长久的沉默过后,霍屹森从他嘴里听到了断断续续又稍显尴尬的几个字:
“和……很多人上过床。”
霍屹森笑了下,没急着对此事发表看法,而是反问:
“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林月疏眉头皱更紧。霍屹森能不能去买本《如何提高情商》学习学习。
见他沉默不语,霍屹森乘胜追击:
“你不是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被满足时的感觉是真的。还说,和谁上床不是……”
话未说完,恼羞成怒的林月疏狠狠咬上他的嘴唇。
霍屹森心头猛地一跳,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
“等等。”霍屹森忽然推开他,“你我好像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接吻的关系吧。”
林月疏深吸一口气,抬手在他脸上不重不轻地留下一个大耳刮子。
“你嘴巴太贱了,不许你说话,找个针缝上!”
霍屹森讨好地抱紧怒气冲冲的小人儿,亲他的眉角、脸蛋、脖子。
林月疏被他弄得痒痒的,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索性也不再胡闹,安静窝在他怀里,玩着他衬衫上的领饰。
偶尔还是会想,如果当时出现在洞口、给邵承言下跪的是霍潇亦或是江恪,今天的故事结局也会是这种走向?
霍潇或江恪会不会比霍屹森好一些?霍潇家庭幸福美满,最懂得如何爱人;江恪的真心从不会引起质疑,为了一个人甘愿重头再来的勇气,又有多少人具备。
林月疏抬眼,望着霍屹森凌厉分明的下颌线。
几息,轻笑一声。
不要美化没走过的路,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霍屹森抱着他轻晃几下,语气似哄慰又像引导:
“我提出的问题,并不急着催促你得到答案,反复暗示,也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最后做出的决定是否会让你后悔,在这之前,我可以耐心等。”
林月疏安静闭上眼,靠在霍屹森胸前,隔着厚重的骨肉,依稀能听到胸腔里传来的节奏跳动。
“霍屹森……”他轻轻叫了声。
“嗯。”
“如果,我的答案是你想要的,那你可以给我我想要的么。”
“想要什么。”
“比如……从一而终地爱我,但是不能约束我的行动。”
霍屹森看了他一眼,不加言语,等他自己解释。
林月疏食指对在一起碰了碰:
“就是说……我每天按时回家吃饭睡觉,精神上无条件地拥护你。但是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管我那天见了谁,和谁上了床,被内蛇几次,为什么嗓子是哑的……”
霍屹森缓缓翕了眼,在分岔路口踌躇许久,才下定决心:
“我尽量。”
谁料林月疏倒板起脸了:
“你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巧言令色!”
“林月疏。”霍屹森跟着板起脸,“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你就考验我吧。”
霍屹森故作生气的脸给林月疏逗笑了,笑得咯咯的。
和谐融洽的笑声被门口忽然造访的人群打断。
林月疏赶紧从霍屹森身上下来,正襟危坐。
罗导带着一帮工作人员进门,笑得贱贱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林老师,你看谁来了。”
林月疏被打断情绪实在不满,语气也不咋好:
“除非你把邵承言绑来让我踢两脚,不然我会一直这么个脸色。”
罗导笑着摇摇头:
“当时没能紧急支援是我们的错,这样吧,我带人过来给你赔不是。”
说完,他让开身位。
一个衣着精致、模样姣好的老太太缓缓从门口进来。
林月疏疑惑看了半天,忽然坐直身子:
“您该不会就是……许美惠,太太。”
“林老师您好,终于见到您了。”老太太虽已值古稀,但精神矍铄,腰板笔直,伸过来的手大方端庄,彰显文人风骨。
导演插嘴:“她老人家现在已经改名许青颐了。”
许青颐看了眼霍屹森,笑问林月疏有没有打扰他们。
林月疏把床铺抚平,伸手做“请”。
两人一见如故,天南海北地聊,许青颐对林月疏不甚喜欢,直道:
“有你这样的孩子,你妈妈真有福气。”
林月疏笑道:“要是我妈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在许青颐疑惑的目光中,这次林月疏大大方方把有关妈妈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放到从前他并不喜欢和别人谈及母亲,心结解开也不过是霍屹森坦白了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
这下,他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将她当成陌生人的故事,毫无芥蒂地闲话家常。
许青颐听后,一向健谈的她也沉默了。
她并不想评判一个外人,似乎是斟酌许久,才小心翼翼问:
“孩子,我觉得和你投缘,对你十分喜欢。我先生因为身体原因我们也没能留后,如果你不嫌弃,愿意让我喊你一声孙儿么。”
林月疏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歪头。
许青颐继续推销自己:
“我这一辈子都在从事汉语言研究,有自己的工作室,而我先生在东南亚的生意产业做得风生水起,本打算我们百年之后将家产全部捐献给国内慈善事业,但奶奶看到你,就觉得你也该分一杯羹。”
林月疏点点头,忽然警惕:
“东南亚的生意,应该不是和腰子有关……”
许青颐笑着点头:“对,和腰子有关,不愧是林老师,机敏聪慧。”
林月疏:……
“我……考虑考虑。”
罗导快笑疯了,赶紧出来解释:
“许太太家的生意是做肉类食品加工的,她老人家还带了家产的卤水猪腰给我们品尝,我还给林老师也留了一份。”
林月疏松了口气。那个腰子啊。
但是,等等。
孙子?奶奶?
他愣住了。
如果说“母亲”一词对他来说尚有几分浅薄印象,“奶奶”便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以前被那对夫妇收养,家里也有个奶奶,但她似乎对夫妻二人好管闲事的行为很不满,当林月疏跟着哥哥喊这老太太为“奶奶”时,被她辞严色厉地打断:
“不用,我的孙子只有渊儿一人,你的亲奶奶应该也不希望你喊别人家老太婆为奶奶。”
好似前半生中无数的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不值得被爱。
当下,却有见面不过半小时的人,愿意用这世界上最亲昵的称呼唤他,甚至愿意把家产分给他。
林月疏不知所措地看向霍屹森。
霍屹森知道他又因为他人不知目的的善意害怕的不敢动,便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
“你自己决定,想承了这份好意就好好感谢许太太;如果另有打算,也认真说清楚道个歉。”
许青颐也不催促他,唇角含着笑,耐心等待他的答案。
林月疏抓着裤子,手指不住摩挲着。
他还是惧怕于没底的事儿。
只是这次,他还是想尝试着相信一次。
他抓裤子的手愈来愈紧,挣扎着用晦涩不自然的声音小小地叫了声:
“奶奶……”
“乖~好孩子,奶奶真有福气。”许青颐笑得褶子都展开了。
林月疏脸蛋红扑扑的,盛春的温度让他有些热了。
“奶奶。”他又叫了声,像牙牙学语的小婴儿,会了一个词就要反复地念,尽管有些生疏。
许青颐听得热泪盈眶,抓着林月疏的手不住地爱抚:
“因为在那边做大了产业,一直也没什么由头回国,现在我在国内有了家人,也该打算打算回家了。”
一声“回家”,在她漂泊六十年后终于找到归途的路标。
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家乡一盏灯。
而今天的林月疏:
回家回家!小月月也要回家啦!
*
被迫腰斩的节目,罗导不愿放弃,待林月疏详细讲述了当时的场景,他便速速安排编剧写了一出戏,请一些群演,由林月疏主演,删掉有关霍屹森和江恪的剧情,再通过伪纪录片的偷拍式拍摄手法还原整个案件。
果然大家都说,林月疏是移动的财神爷,去哪哪发财。
原本岌岌可危的电视台,在《寻找许美惠》节目一经播出后,迅速引起轩然大波。
本以为是什么九十老人情根深种,结果反转再反转,最后成了别具一格的普法节目。
林月疏也再次冲上热搜,网友津津乐道:
【华人不怕小丑丧尸啥的,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文化根源,有自己熟悉的“怪物”,打击邪.教人人有责!】
【不得不说,月月挑资源的眼光真好,妈呀,这期节目看得我紧张死了,幸好月月有大智慧,通过“挟神母以令猪猴”保下小命,还帮助警察打击存在了百年之久的邪.教,月月立大功!】
【我发现,爆火的节目有月月无异于锦上添花,生死未卜的节目有月月相助完全是雪中送炭!】
【月月真是走哪哪里爆金币,这什么天生财神体质啊。月月能不能来我家坐坐。】
倒是网民不知道,此次始作俑者邵承言非但没能挟持霍屹森和林月疏把温翎漫捞出来,自己倒喜提时尚囚服配一双银质手镯。
听说俩人还关了一个牢房里,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邵承言也算是美梦成真。
而溪安侗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邪.教徒排着队踩缝纫机,寨子里只剩一些高龄老人,再过几年,这个寨子将彻底消失在版图中。
林月疏破案有功,在当地警方邀请下上了采访节目,名声大噪,全国各地的锦旗接踵而至,还得到了警方奖励的两万块。
趁着有空,林月疏又随许青颐去了柬埔寨游玩,回来后粉丝问他旅游感言,他直言:
【不要去柬埔寨。】
因为他只是去走了一趟,骚扰电话便肉眼可见的多了。
*
七月盛夏,对林月疏来说是很难熬的时节。
一到夏天,他便成了待机模式,只要离开空调屋就跟活死人没区别。
但为了七亿的对赌条约,又不得不化身拼命三郎,炎炎夏季捂着厚重棉衣拍戏。
片场休息,林月疏举着小电扇,坐得大马金刀对着裤.裆吹风。
“林老师,有人来探班了。”剧务抻个头喊。
林月疏气若游丝的从潮热空气中抬起头,霍屹森那不管何时总是清爽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霍屹森买的应援车里摆满消暑冷饮,顺利将所有工作人员引至车边,独留他和林月疏。
“真可怜,脸都热红了。”霍屹森把冷饮靠在林月疏脸上,接过小电扇帮他吹裤.裆。
林月疏指着裤.裆:
“全是汗。”
他又摸摸霍屹森的身体,稍有不满:
“你怎么就不会出汗呢。”
霍屹森在他身边坐下,揉着他汗津津的手,道:
“来我家吧,五恒系统一年四季舒适如春。”
他对林月疏那冬凉夏热的出租屋意见很大,但林月疏总说那是他在晋海的第一个落脚点,不想搬。
林月疏目移:“我考虑考虑……”
“今天累不累。”霍屹森又问。
林月疏:“还行,今天高温,室外戏不多。”
“今晚来我家吃饭?”霍屹森试探着问。
“我的出租屋虽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
“我是说,来我本家。”
林月疏嘬嘬冷饮:“为什么。”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林月疏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只顾着拍戏,都没认真看为啥又上了热搜。
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是个穿书人,这里的一切事宜只会按照原主本身的条件安排,是原主的生日,他的生日还有俩月呢。
“你都知道是我生日,还发配我去面对你爸那张不讨喜的老脸,我是犯了什么天条?”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霍屹森妥协了,“你说得对,他那张老脸的确不讨喜。”
林月疏叹了口气,捏着霍屹森的手指揉来揉去。
罢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霍庆贤再不讨喜到底是霍屹森亲爹,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
“我知道了,还有俩小时结束,你等我。”
“好,加油工作。”霍屹森笑笑。
而后便打量起这座密不透风的摄影棚。
他之前来过几次,问过导演为什么不安空调,导演说摄影棚电路老旧,带不起太多电器,要想安空调得找个大块时间把电路重装一遍,弄来麻烦。
所以霍屹森已经砸了钱建一座新的摄影棚,等到八月份最热的时候差不多完工,剧组就可以跟着林月疏享福了。
几场戏下来,林月疏热的人都模糊了。
一钻进霍屹森车内,便把脸对着出风口,享受凉爽甘露。
霍屹森将手掌挡在出风口:
“不能直吹,一热一凉容易感冒。”
“霍代表。”林月疏擦一把汗,“我发现你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你说是就是。”霍屹森笑道。
林月疏当然不知道,这个在他面前形同保姆的男人,刚用威压在公司把一帮元老级别的高层吓得抖似筛糠。
……
车子来到半生不熟的豪宅门口,林月疏忽然心生感慨。
第一次来霍屹森本家时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那时的霍屹森待他如星爱玩具,玩完就提裤子走人,哪管他死活。
林月疏幽幽扭头看过去,霍屹森关了空调,要他等会儿再下车,不然一冷一热会感冒。
林月疏笑了笑,摇摇头。
“我来你家,好像没给你爸准备礼物。”林月疏道。
“不用。”霍屹森帮他解开安全带,“你的生日,应该他给你准备礼物。”——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一章写完的,但我实在太困了,人已模糊,下章一定![鸽子][鸽子][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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