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绿(一)
离开沉默之地的最后一晚,大家在马车里的用餐区吃了大餐。
用餐区的窗户外面还下着大雪,内里却温暖如春。
做饭一向是鲍里斯最喜欢的环节,他兴高采烈地在马车储藏区里找出冷冻的羊肉做了香喷喷的大锅炖汤,汤汁浓稠,肉质被炖得酥软黏烂,汤里有野莓、蘑菇、洋葱和奶油,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漆黑跑到娱乐区的小房子里,给两个人偶送了两个超迷你的小碗的羊肉汤,再关上小房子的门,两个人偶直愣愣地站在窗边,尤其是紫发的人偶,鬼气森森的。
欧文:“看上去有点傻啊,这两个家伙根本不吃东西来着。”
隔着小房子的窗户,紫发人偶的豆豆眼很萌地瞪着欧文,那傲慢劲和艾达拉如出一辙。
欧文:“……”
欧文的注意力转移到餐桌:“所以哪里来的羊肉?”
安德烈:“鲍里斯之前采购的。”
欧文在地下的时候捡了几块热烘烘的石头,此时被鲍里斯征用了,他把石头洗净,再在火上烤得滚烫,再把薄薄的肉片放在石头上,烤得滋滋响,再撒上香喷喷的材料。
欧文一边吃肉片,一边对着石头不断叹气。
艾达拉困惑地问:“大叔在干嘛?”
安德烈瞟了一眼欧文:“我看他原本捡这些石头,是打算用来给石狗找伴的。”
鲍里斯除了做了肉汤和烤肉之外,还有奶酪焗土豆泥,口感绵密,奶香浓厚,漆黑用勺子吃得很高兴。
欧文嗅了嗅面前的带有血腥味的肉酱,说:“这里面加了什么?我怎么闻不出来。”
旁边的安德烈看了一眼肉酱后说道:“动物的内脏部分。”
艾达拉刚把肉酱涂在面包上,脸色顿时变了:“噫!那我不吃了。”
安德烈也没动肉酱。
欧文倒是不嫌弃地把肉酱涂在了面包上,十分淡定地嚼了嚼,漆黑也是,今天桌上就没有她没品过的菜。
饮品有欧文喜欢的温热酒液,喝进胃里也暖暖的,剩下的人喝的全是蜂蜜牛奶和香草热茶。
除了这些准备之外,鲍里斯还呈上了一道新菜,在队里做菜的日子,让他觉得自己已经领悟到了大虾师父的真传,当初大虾师父第一次远赴不寐以一道海洋雪风味的海藻绊饼干碎屑折服当时的主厨,鲍里斯也要以一道山雪风味的菜惊艳众人。
鲍里斯激动地说:“最后一道!冰封火蜥烤蛋!”
冰封火蜥烤蛋很大,被放在碗里,火蜥蛋的边缘包裹着鲍里斯在沉默之地雪山上采集而成的冰雪和一些甜甜的冰碎碎,隔着老远能感受到那股严寒。
烤蛋已经褪去了蛋壳,还被削去了一小部分,露出了熔岩般流淌的红色蛋心,蛋心又散发着灼热的热度,和冰雪相互对抗,流出的雪水成了浓郁好喝的鲜汤汁,整道菜被鲍里斯用蔬菜、冰碎碎和肉点缀得十分好看。
听到菜的名字,同伴们齐刷刷地望向鲍里斯。
欧文:“等等,这道菜的材料怎么这么耳熟。”
艾达拉:“哇!鲍里斯!你在和我们一起在地下的时候,居然还一声不吭地收集了火蜥蛋!”
安德烈陷入沉思:“仔细想想,火蜥的蛋确实能做来吃。”
漆黑举起勺子:“烤蛋!!!”
同伴们每人都有一份火蜥烤蛋,漆黑使用勺子轻轻切下一部分金黄的蛋白,裹挟着晶莹的冰碎和一缕赤红的蛋心,被送入她的口中尝起来,舌头最先触碰到的,是一股将要冻结人的严寒感,但还没等漆黑细品这份凉意,更灼热的感觉就从内部爆发了!
熔岩的蛋心融化了冰晶,在口腔中掀起炙烈的感觉,浓郁鲜香占据了所有味蕾。
漆黑:“好吃!!!”
漆黑暴风吸入,飞速地吃掉了冰封火蜥烤蛋,还伸出舌头舔了碗,一点残渣都不剩。
其他同伴也纷纷赞叹这道菜很好吃。
鲍里斯因此感觉非常幸福。
欧文一边吃一边说:“唔——鲍里斯,要我说,你也不必非要做山雪风味的菜来追赶你的师父嘛,我记得你第一次做的炒饭,那种家常的就很好吃嘛。”
艾达拉:“只要是鲍里斯做的菜就很好吃耶!”
安德烈叹了口气,似乎仍然对自己的厨艺耿耿于怀,转头就看见脸蛋红扑扑的漆黑正在凝视着他的碗里还剩下一半的烤蛋,眼睛很亮,却总是不和他对视,看上去狗狗祟祟的。
安德烈顿了顿,说:“……已经吃了一半了。”
漆黑仍然执着地盯着他的烤蛋看,还憋起气来,脸和耳朵越憋越红,看上去吃不到就要憋死在这里。
安德烈:“……”
好在安德烈都是切一半吃一半,他把干净那一部分推给她之前,甚至还严谨地施放了清洁魔法,漆黑兴高采烈地享用了,像一只开心过头的小狗。
真小狗线条小狗正在茶几上被一块油汪汪的肉给弄得满身都是油。
吃饱喝足后,欧文和艾达拉像个孕妇一样地下马车去消食了,鲍里斯则在冰天雪地里去收集另一种食材了。
车内的安德烈则和漆黑研究起大地母神达芙妮在玛门的哪具雕像里有最充沛的神力、最可能存在尸骸的碎片,两人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尤其是漆黑,尖耳朵摇晃得像风扇,都给安德烈吹出风来了。
“查理一世,”研究着研究着,漆黑的尖耳朵不动了,她说:“在穿越前,达芙妮曾有一只叫查理一世的猫,她很喜欢它。”
安德烈因此放下手里的地图和笔,平静地听漆黑说话。
“其实我跟达芙妮,没有队伍里的其他人跟她那样熟。”
“达芙妮对我很温柔,她的话很多,她总是滔滔不绝地说话,总是有很多爱好,总是很快乐,总是热情的对待每一个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漆黑顿了顿,然后握拳说:“当然也有暴力的时候,非常暴力。”
她和塔尔玛对她恶作剧的时候就和塔尔玛一起被揍了,脑袋顶鼓起大包,很痛的,很久才消的。
“她有个恋人叫菲力昂金穗,长得很帅,她和他刚恋爱的时候,大家偷偷八卦了很久,一开始以为恋情不会太久,没想到却维系了很长时间,泽菲罗斯不喜欢她的恋人,因为他觉得对方很轻浮,用他的话说‘那家伙长了一张会同时交八个情人的脸’。达芙妮觉得泽菲罗斯纯粹是偏见,因此总因为这件事跟他吵。”
“有一次,在达芙妮和泽菲罗斯闲聊时,我才知道她有只猫,但我光知道那是一只叫查理一世的猫,却不知道它的颜色、外貌和性格,不知道它是蓝猫、孟买猫还是英短,不知道它叫起来声音很细还是很粗。”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在队伍里的多数时候,我只是静静倾听着,很少说话,也许是在遇见他们之前的旅行经验告诉我,多说话反而是祸端,又或者我只是不想多说话,我疲惫地前行着,很少真的想要试图了解、关心他们做什么,和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现在想来,我竟是如此糟糕。”
“如此、如此、如此糟糕。”
泪水滴落在地图上,晕开斑斑点点,安德烈注视着她。
“那时,我如果多问一句,是不是能就知道她的猫是什么样子?知道它是黑色还是白色,高还是胖,黏人或是独立?”
在漆黑眼里,达芙妮就是绿色的,一片生机盎然、被漂亮阳光所笼罩的绿意。
至少她很难被打倒,也很悲观,达芙妮最后一次跟她说的话,是漆黑和同伴们一同被献祭,而她因为西格的原因成为了唯一逃出生天的人。
那时漆黑隔着一段她拼命冲撞也无法逾越的距离,看着达芙妮的脸在献祭的作用下变得碎裂起来,同伴们站在地狱的彼岸,漆黑听见她说:
“……对不起,如果能回去的话就回去吧。”
“别再回来了。”
*
第二天早晨,沉默之地的白日总是亮得很慢,众人在马车中醒来,马车再次启动,奔向魔法阵的方向,回到玛门的旅店,伊文斯热情地冲过来试图拥抱安德烈,安德烈面无表情地被伊文斯热烈地拥抱了。
伊文斯对人偶小人十分感兴趣,对这两个小人用上了他以往在不寐图书馆里对真理之眼皮可娜的服务能力,极尽谄媚地从这两个小人偶身上进一步探究这个世界的秘密。
安德烈:“唔,我们暂时要在玛门待着,你想探究就探究吧。”
才半天的时间,两个小小的人偶被伊文斯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和紫发小人偶玩起了过家家,漆黑把她的小房子搬到玛门旅店的休息室,伊文斯甚至能紫发人偶在想什么!当紫发人偶的豆豆眼看向他,他就能谄媚地下跪给它奉上小小茶杯的茶:
“尊敬的神啊,请您用茶!”
“……”欧文说:“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安德烈:“嗯,他对他热衷的研究对象向来这样。”
第222章 绿(二)
重回玛门旅店,众人休整了一天,第二天是晴天。
今天的太阳光线实在是太好,照得绿色的大地鲜艳明媚,艾达拉房间的窗帘紧紧拉着,一丝阳光都漏不进来。
欧文今天起得很早,刚走出卧室门,就遇到了走廊的客房服务人员。
今天在旅店提供客房服务的是一个芙拉族,它的脑袋是一团洁白柔软的棉絮,感觉是被太阳晒过很久的棉絮,因而有被太阳晒过的暖洋洋的味道,还有几片宽大的绿叶从芙拉族脖颈处伸出,它看到欧文,立刻向客人优雅地打招呼,看到它的脑袋,欧文嘴角抽了抽,也回应了它。
他再也不能听人类冒险者骂人时说“你的脑袋里都是棉花”这句话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脑袋里真的都是棉花的家伙,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欧文走向餐厅,除了在赖床的艾达拉之外同伴都到齐了,还加上了一个蹭饭的伊文斯。
下午,用了防晒魔药的艾达拉和大家一起出门了,要在有那么多大地母神雕像的玛门城找到神力最充沛的那具雕像,属实不容易。
大家先去了玛门城北门有达芙妮雕像的地方。
北门一直往北的方向是耀灵。城门附近的空地确实有达芙妮的雕像,雕像上长着一些小花小草还有菜啊什么的,看来大地母神的信徒把她的雕像当种植物的地方了,漆黑凝视着一簇金黄色的、闪闪发光的植物,它的花瓣与叶片尖端凝聚着琥珀色的蜜露,静默地长在雕像的边缘。
欧文:“所以说,正常情况而言,怎么有人往石雕上撒种子还成功地长起来了啊?!石头哪有种子生长的余地?”
艾达拉:“毕竟是大地母神。”
除北门,城内其他地方的雕像也去过了,流程都是漆黑和安德烈查探石像,欧文上去祷告一番,结果雕像丝毫反应都没有。
欧文沧桑地说:“这样看来我主的雕像还挺多的。”
艾达拉用怀疑地眼神看他:“一定是你不够虔诚吧!!毕竟你这个信徒都是因为买菜会打折才加入的!”
欧文:“倒也不用一直怀疑我的虔诚!这么多信神就打折的摊贩!为什么我偏偏选了大地母神?!这也是信仰力量在指引着我!”
安德烈嘲笑他:“因为算下来菜的折扣最划算。”
鲍里斯呆呆地站在旁边,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一天下来城内的雕像几乎找完了,没什么进展,大家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就要去城外找找了,大家讨论过后,出了北边城门一直往北走,寻找人迹罕至之地达芙妮雕像。
从玛门城的北门向耀灵城方向行走,中间的过渡地带多是平原、山川与河流,大家走着走着,走到中午,离城门口都有些远了,安德烈看了看地图:“我们要去的这几座大地母神的雕像,离玛门城比较远。”
艾达拉:“看来我们今天晚上肯定要在野外过夜了耶。”
中午,在阳光的照射下,河流几乎折射出金灿灿的光,看上去极美。
众人往前走的时候,听见了有些吵闹的声音。
“咩!”
“咩咩咩!”
“咩——”
路过温暖的草地,远远地看到一群没什么攻击力的、咩咩直叫的魔羊,正时不时停下来吃草。
旧时代的厨师用魔羊身上的毛刮下来制盐,新时代的魔羊则是肥美羊肉的供给者,和普通的羊不同,它们圆滚滚的,像个裹着羊毛的球,有着黑黢黢的豆豆眼和浅色小嘴巴,还有两只小小的脚,走起路来很慢。
羊群中有一只体积有些大的魔羊走起路来一不小心就滚下了山坡,“咩咩”直叫,它眼冒金星滚到了旁边的繁密的花丛里,艾达拉和漆黑为此驻足了很久,看小羊翻腾了半天没起来,两只小脚朝天,看上去还有些晕呢。
漆黑和艾达拉的身体颤抖着,这两人瞳孔都放大了,似乎是被羊给可爱到了。
“好肥啊,”欧文流口水说:“这只看起来已经晕了,能不能偷一只煮来吃呢?”
艾达拉立刻向他投来谴责的目光!
这玩意这么可爱,大叔怎么想的是煮来吃?!
结果艾达拉转头,看到漆黑也快流口水了,艾拉达见状不满地用手肘碰了碰她:“小羊这么可爱!!怎么可以背叛可爱的小羊吃了它?!”
欧文沧桑地说:“说得好像你以前没吃过一样。”
安德烈被逗笑了:“牧羊的主人还在这呢,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牧羊的是一个雄健的白色鸽头人,同大多数眼神锐利的鸽头人不同,它显得有些散漫。
它正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棵树干上,一只脚随意地曲起,踩着粗糙的树皮。它的鸽子脑袋微微歪着,脖颈处的羽毛在微风中轻轻抖动,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半眯着,视线并没有紧盯着羊群,而是放空地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河面,仿佛在发呆。
它带着白羽的手百无聊赖地揪着身边草地里的一根长草,身旁放着它的包袱和牧羊笛,完全没注意到那只滚下山坡、撞进花丛的倒霉魔羊。
漆黑和艾达拉走到花丛那边,合力把圆滚滚的羊从花丛中拔出来。
“嘿——咻——”
然后他们再像推滚石一样把它推上山坡,等他们把它推回魔羊的队伍时,漆黑还趁机摸了一把魔羊圆滚滚的屁股,那触感,Q弹Q弹的,羊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软绵绵地咩咩叫起来,像是在说“滚开啊臭流氓”,随即两只小脚落在地上,缓慢地跑开了。
牧羊的鸽头人这才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向众人表示了感谢。
欧文收了收口水,一把揽住鲍里斯的肩膀,谄媚地笑起来,兄弟兄弟地叫着,他问鲍里斯:“好兄弟,我们商量一件事!晚上能不能还吃羊肉?做烤羊肉串!”
鲍里斯:“好的!”
休息时,鸽头人向安德烈展示了它包袱里随身携带竖琴。深棕色的木琴上雕刻着花纹,藤蔓缠绕,仿佛有生命般向上攀爬。尽管有些许磨损的痕迹,琴弦依然光洁如新,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安德烈接过竖琴,将指尖搭在琴弦上,试了几个音。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侧脸上,他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很快,清澈流畅的音符便在他指尖流淌。
安德烈弹的是一首在吟游诗人间广为流传的、一首来自于旧时代的曲调,哀伤而优美的悲歌。先是有春天阳光沐浴的那种生机盎然的感觉,穿透旧时代,又被风传递,徜徉在花丛、草丛,还有金色的河流中,再然后是漫长的等待,这位作曲者的曲子有种发觉春已至,故人却不在的寂寥。
欧文和鲍里斯躺在草坪上听歌。
艾达拉和漆黑站在花丛中,漆黑听着歌停滞了很久。风吹拂过艾达拉的头发,他听着歌,站在花丛中回望,流入耳朵里的歌曲是如此惆怅清雅。
艾达拉知道这首歌最初的作曲者是菲力昂金穗,他曾在课上学过这位诗人的诗歌,还在书本上见过他的画像:一个眼角有颗妩媚泪痣的金发贵族骑士。课后,艾达拉查阅了更多资料,了解到菲力昂金穗生平极富传奇色彩。他四处游历,留下了丰功伟绩与风流韵事,甚至有一种花都以他的名字命名。艾达拉还发现,这首曲子是菲力昂金穗为他那位念念不忘、却最终没有回来的恋人所作。
他的恋人虽然对花粉过敏,却痴迷于春日盛景,总是忍不住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欣赏繁花锦簇的景象。
艾达拉继续走,爬上一个坡,向一个方向望去。
他瞪大眼睛:“啊!”
他继续往前,往前走,从另一个方向的坡下滑下去。
他的脚底在松软的泥土上踩出浅坑,身体顺着坡度自然下沉。为了稳住身形,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划过茂密的草叶,感受着植物脉络的清晰触感和微凉的湿意。
滑行并不快,更像是一次温和的下坠,草屑和泥土的气息将他温柔地包裹。当双脚最终踏上平地时,他已经身处一片被山坡环抱的花丛中。
在这个大家都看不见他的地方,他抬起头,大声地呼唤同伴们。
最先回应他的是漆黑,她往他的方向爬了上去,看着艾达拉所在的前方顿了顿,然后往艾达拉的前方进发,深陷在花团锦簇之中。
紧接着是欧文和鲍里斯,这两人似乎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有些着急地跟去了。
至于安德烈,他一边弹曲,一边慢悠悠地望向同伴们奔去的方向。
等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他放下竖琴,向牧羊人道谢,也往同伴们的方向奔去了。
安德烈爬上山坡,站在山坡的树旁,看见了金色的花丛。
眼前的洼地被一望无际的金色彻底淹没,形成了一片流淌的、闪闪发光的海洋。无数株金色的花朵在这里野蛮地生长着,它们抽出金黄色的、形如麦穗般饱满的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这片金色海洋的中央,静静伫立着一座被岁月侵蚀得斑驳的大地母神雕像。它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而那些恣意生长的花,毫不在意地将根须扎进石缝,将金色的花穗一直开到了雕像的脚边,仿佛它们本就是从神明的裙摆下诞生。
花丛中的艾达拉说:“天哪!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生长得这么密集!”
“金穗兰,”树的阴影下看不到安德烈的表情,他轻声说:“菲力昂金穗兰。”
第223章 绿(三)
众人站在花丛中,凝视着这座雕像。
欧文问漆黑:“你的意思是,大地母神的碎片很可能在这座雕像里?”
漆黑点点头。
欧文忧郁地拿出他背着的小供桌(他找漆黑借的),平整地放在雕像旁,再铺上布,认真地做了祷告。
结果做完祷告后,没什么反应。
欧文:“看来还是没什么作用。”
艾达拉:“你都说了什么了?”
欧文沧桑地说:“让我有点隐私好吗?”
漆黑看着斑驳的雕像,紧抿着嘴,耳朵下垂紧贴着脑袋。
大家在花丛中讲了会儿话。
漆黑则站在原地仍然看着雕像。
她说:“达芙妮。”
下一秒,这片土地轻微震了震,众人都感受到了那种震颤。
一瞬间,从雕像窜出绿色的人偶小身影,小人偶飘在空中,她的脑袋上长着像鹿角一样的东西,还戴着蕾丝面纱,她朝着漆黑的方向望去,似乎有点欣慰,跟前两个人偶相比,她显得尤为激动,冲过来抱住了漆黑的脑袋,遮住了漆黑的视线。
漆黑则维持着原本的动作不动,耳朵却摇起来,她说了很多话。
但当漆黑说完话的时候。
很快,人偶松开了小小的手。
漆黑下意识茫然地伸手去问:“达芙妮,你要去哪?我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总之,听到漆黑的话,她念念不忘地一步三回头,最后,她还是重新窜回到雕像中,绿色的神力同花丛联结,金穗兰开得变得更加灿烂,仿佛这小小的、唯一剩下的、属于大地母神的那一部分神力,已经浸入到金穗兰花丛的花瓣、枝叶与泥土中,同金穗兰同生共死。
之后,无论漆黑再怎么呼唤,神像都没有反应。
下午的阳光变得更加灿烂,金穗兰随风摇摆,花序饱满,显得沉甸甸的。
鲍里斯正蹲在这里研究这里的金穗兰,这里的金穗兰同往常他见到过的金穗兰一样,这种植物的花粉量相对较少,花粉粒通常更大、更重、更黏,不容易被风吹散,能牢牢粘在传粉昆虫的身上,正因为如此,它几乎不会因为风的传递而导致别人花粉过敏。
艾拉达问鲍里斯:“你在观察什么?”
鲍里斯对艾达拉说了他的观察。
艾达拉:“仔细想想,金穗兰就像是菲力昂金穗本人一样,对他花粉过敏的恋人还真是贴心呢。”
夜晚,大家在这附近扎营了,欧文很久没做饭了,今天找出一块肉大展身手打算做块肉排,结果手艺生疏烤糊了,正在和艾达拉一边比划一边讲着什么。
“嘿!大叔!我觉得你这里应该加水!”
“是你做还是我做?!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而你根本就没做过饭!”
“我看家里的厨师做过啊,我还是觉得这里应该加水!”
鲍里斯仍然在专注地做着其他吃的,安德烈帮他处理完了一些食材。
戴着兜帽的漆黑坐在远处的大树下,看远处大地母神的雕像和花丛发呆。
静谧清凉的晚风时不时地光顾众人,让人感到十分舒适。鲍里斯接着做菜,欧文偷吃掉那块糊掉的肉排毁灭证据,嘴唇因而沾染上了油渍。
当欧文抬头,他看到安德烈走向了漆黑,坐在了漆黑的旁边,风吹拂起他的头发,显露出他俊美锋利的侧脸,他的有种放空的平静。
欧文看到安德烈同样看了看大地母神的雕像和金穗兰,然后跟漆黑说话。
一开始漆黑是耳朵紧紧下垂、苦瓜脸模样,听安德烈讲了一会儿,耳朵终于上翘起来了。
欧文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开始接吻——这个吻的时间十分短暂,安德烈弯下腰,漆黑努力去够他,很快,打断两人的是一阵“滋啦”声,还有羊肉的香味,漆黑嗅了嗅,是鲍里斯在做羊肉串。
很快,远处传来了艾达拉的说话声。
“吃饭啦!!快回来吃饭了!!”
精灵原本湿漉漉的眼睛变得清澈,她看了安德烈一眼,就猛地窜起来冲过来准备吃饭了!
今天的晚餐鲍里斯做了鲜花炖肉,这道菜是先把肉煎至金黄,再加入土豆胡萝卜翻炒,倒入清水和酱汁,用火慢炖,等炖得松软黏烂再加入鲍里斯收集的鲜花花瓣。
然后是被滚烫石板烤熟的、热乎乎的香草烤饼!
当然也少不了热气汩汩的菌菇汤,菌菇汤是鲍里斯先用黄油将切碎的野洋葱和蒜瓣炒香,然后加入切片的各种菌菇一同翻炒,再倒入有土豆的肉汤,咕噜咕噜地用小火慢炖。出锅前,鲍里斯会撕一些奶酪放进去融化,再撒上一把切碎的、带有柠檬香气的风铃草。
最后一道菜,是欧文想要的烤羊肉串。
鲍里斯白天原本是打算找牧羊的鸽头人买只圆滚滚的魔羊处理成羊肉的,但艾达拉似乎已经和那些小羊培养出了感情,为了不让艾达拉太难过,鲍里斯只好退其求次地使用了储藏区原本就有的、新鲜的普通羊肉。
等到做饭的时候,鲍里斯把调料涂抹在羊肉身上,再均匀地揉捏、按摩,时不时咕哝几句,安抚肉的情绪,顺着它的肌肉纹理充分抚摸,等把肉夸得它晕头转向地时候再串起来!
这个步骤是他向漆黑学习的,自从他发现这样确实能让肉质变得更为鲜美以后,他开始赞同漆黑所说的,哄好食材确实很重要。
等肉块被浸透浸深,他迅速干净的、削好的木枝串上羊肉串,中间还交替着串了土豆洋葱等配菜。
然后鲍里斯将羊肉串架在简易烤架上。
“滋啦——”
羊肉块上的脂肪一接触到火焰,便立刻融化,金黄色的油滴落在下方,激起一小簇明亮的火苗和一阵浓郁的青烟。这烟雾裹挟着羊油的焦香和调料的清香,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
等烤得差不多了,鲍里斯再将酱汁均匀地涂抹在肉串上,酱汁瞬间在肉串表面形成一层诱人的、亮晶晶的薄釉。
漆黑冲过来,精灵耳转得呼啦呼啦响,一瞬间,白日的烦扰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她开始专注地盯着烤肉,闻着肉香,兴奋地搓着手。
旁边的欧文跟她差不多的动作,就是表情更猥琐一点,他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安德烈也走过来了,夸鲍里斯厨艺又进步了。
而做出这些好吃的鲍里斯,看上去非常沉稳而自信,头盔下的脑袋则是在傻笑。
等那外壳焦脆、内里却汁水饱满的、混合着各种香料风味的烤羊肉串的肥油在唇齿间爆开,基本上没人说话了。
因为太好吃了!大家大快朵颐。
等吃完后,欧文又喝了蘑菇汤,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打了十分有力的饱嗝,后仰着看夜晚的星空,艾达拉为这种打嗝行为而表示不满。
欧文:“所以我的主看上去不太想走的样子。”
如果达芙妮剩下的神力部分坚定地选择留在这里,漆黑尊重她的选择,只是最后,她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仍然在这里扎营,大家打算派人折返回去开着马车把泽菲罗斯的人偶和西格的人偶带过来。
欧文沧桑地说:“不是我想推辞,嫉妒之神对我来说有点危险了,万一嫉妒之神又拿小菜刀砍我怎么办?”
艾达拉说:“那我去!”
安德烈:“我也去。”
很快,中午的时候,艾达拉和安德烈就折返回旅店把那泽菲罗斯的人偶和西格的人偶带过来了。
当这两个人偶从马车里窜出的时候,这两个不知道前情的、小小的人偶都精准地望向大地母神的神像那里,然后迈着小步伐走过去了。
泽菲罗斯的人偶是一边走一边用紫色的豆豆眼很不高兴地看向神像,然后伸出小小的人偶拳头,怒而锤了锤了神像。
西格的人偶则显得很呆,他就站在泽菲罗斯身后,仰视这座神像,兴许他是觉得这座神像莫名的有些眼熟。
由于实在是太萌了,鲍里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两个人偶,他的脑海又听到了缄默之神西格发出的声音。
【芙拉族。】
鲍里斯猜缄默之神所说的“芙拉族”,便是大地母神,由此看来,缄默之神特别喜欢用种族或者外观特征来称呼一个人。
就在鲍里斯沉思的时候,缄默之神又出声了。
【芙拉族的恋人。】
鲍里斯一震,望向满山遍野的金穗兰,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泽菲罗斯的人偶从斑驳的神像里拖出了达芙妮的人偶,因为人偶不会说话,两个小小的人偶开始无声地谩骂对方——感觉上是在谩骂,然后两人伸出小拳头你一拳头我一拳头的互殴起来,似乎发生了分歧,漆黑跑去劝架,她也不知道被谁小小的一拳头打到了,不疼,但是她开始窝窝囊囊地往后退。
欧文沧桑地说:“哈哈,看来嫉妒之神和我主关系不好是真事。”
艾达拉:“啊!别打了!有点不知道该站谁,按道理来说该站我主,但是好像是我主先挑起来的,打人还是不太好。”
第224章 光明之路(一)
中午的阳光很暖和,达芙妮的人偶和泽菲罗斯的人偶还在拿小拳头互相揍对方的脸,你给我一下,我给你一下,好像是回合制游戏。
打着打着,两个小人偶滚向空中,又落到草丛里,滚来滚去,惊扰了不少软绵绵、圆滚滚的魔羊,魔羊发出了惊恐的“咩咩”声,有的受惊吓一蹦蹦得老高,有的跑得太快,被小石子绊倒后又咕噜咕噜滚起来,滚到更远的地方去。
最后,这两个小人偶终于停止了打架。
泽菲罗斯的小人偶气喘吁吁,达芙妮的小人偶看上去也很生气,但人偶不会说话,她又窜回雕像。
欧文:“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漆黑犹豫后说:“达芙妮……想要留下来,让她留下来,我们去找塔尔玛。”
众人打开马车的门,漆黑左臂抱着人偶泽菲罗斯,右臂抱着人偶西格上了马车,西格的铠甲看上去威风凛凛,他在漆黑右臂臂弯中,半倚靠着她的手臂,他的铠甲身体从中间出现一条深色的裂口,将漆黑的半边手臂吞没在身体里,就像他以前喜欢把漆黑放在他身体里那样。
这个行为非常瞩目,以至于招来了鲍里斯的震惊目光和安德烈的死亡凝视。
当然人偶西格仍然坚持他的行为。
鲍里斯对漆黑震惊地说:“我、我的主在吃你!”
“哦,没有,我的手臂不痛的,”漆黑还给鲍里斯演示了一下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手臂从西格的身体里抽出来,然后又重新把手臂放进人偶西格的身体,她辩解道:“作为神尸骸的碎片,他可能只是……只是没有安全感!”
安德烈:“……”
鲍里斯:“……”
等上了车,漆黑仍然坐在马车的窗前看着达芙妮的雕像,马车启动的时候,达芙妮的人偶从雕像里窜出,她浮在金穗兰的花丛上方同样看向马车,像是在送别,她心甘情愿地目送他们离去,这时候,远方其他方向、其他种类的花丛传递过来一阵风,花粉使达芙妮打了几个小小的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艾达拉若有所思:“菲力昂金穗那花粉过敏的恋人啊。”
说完他意识到了什么,鲍里斯也神情莫测地看着他。
艾达拉:“诶?!!所以说菲力昂金穗等待的恋人就是——”
众人坐在马车里,挤在一起开始看地图。
小队目前所在的区域,是玛门城北边很远的郊外。要从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去到耀灵城寻找光明之神塔尔玛的神像,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他们开着马车向北边进发,有马车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耀灵城的南门,众人以前从耀灵城出发去不寐的时候,就是从耀灵城的南门离开的。
第二个选择就是回到玛门城城内,前往传送阵,转送到耀灵城。
其实第二个选择是最省事的,不过因为第一个选择这条路没有走过,艾达拉很想知道这条路上有什么,再加上小队里的大多数人还是不喜欢魔法阵传送的那种扭曲眩晕的感觉,最终选择了和大家在马车上向北边进发。
一路上,众人透过窗户看见的都是森林、河流、草地与大片花丛。
艾达拉兴高采烈地看着窗外满地的小花,红橙黄绿青蓝紫,这些植物实在有着秀丽又纤细的身姿。
艾达拉:“啊,说起来,漆黑,你还没有找到最后一本日记本的下落吧?”
漆黑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差点把脑袋上的黑鸽子晃下来。
艾达拉陷入沉思:“最后一本日记会在哪里呢?”
目前来看,漆黑几乎找遍了世界的大部分地方,都没有找到她的最后一本日记。
艾达拉绞尽脑汁地思考:“会在哪儿呢?以我看故事书的经验来说,最后一本日记其实被终极大坏蛋的保管着?”
瘫在沙发上的欧文捏了捏噗噗团抱枕,沧桑地说:“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一连几天马车都在行驶着。
当安德烈在马车前面监视车况的时候,鲍里斯也在马车前面。
鲍里斯看着车窗外:“几乎可以说是鸟语花香,对吧?”
安德烈说:“是啊。”
就在两人继续聊天的时候,他们听见马车的娱乐区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大概是艾达拉他们在玩什么。
鲍里斯看了一眼安德烈,安德烈也看了看他,眼神示意他想去看看就去看,鲍里斯跑到娱乐区,看到的果然是他们四个在玩牌。
等等,他们到底哪来的第四个人?!
艾达拉正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他将一张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得意洋洋地宣布:“出一张迷雾中的小精灵!怎么样,这下你们没辙了吧!”
那张牌的牌面上,画着两个手拉着手、在迷雾下旋转的尼莫族小精灵。
欧文瘫在自己的座位上,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艾达拉的牌,然后慢吞吞地从自己手里抽出一张牌丢在桌上。
“跟了。”
他的牌面上,一群眼神坚毅的、来自卡卡族的小精灵,看上去要残暴到把尼莫族的精灵撕碎。
“嘿!”艾达拉不满地说,“你这怎么也能跟?”
欧文懒洋洋地说:“虽然都是小精灵,卡卡族还是要强一些。”
“到你了,漆黑!”艾达拉催促道。
漆黑看了看自己的手牌,抽出一张轻轻放在桌上。
她说:“沉默的石像鬼。”
那张牌的牌面是灰色的,图画上是一只健美的石像鬼坐落在花园,显得既落寞又庄严。
欧文十分痛惜地拍了两下大腿:“该死!你居然出这张牌!太狡猾了!”
终于,轮到这场棋局的第四个家伙——七鳃鳗外形的人鱼出牌了!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用尾巴黏住牌的,吸盘一样的脑袋探了探,还用唯一的一只鼻孔嗅了嗅,然后它用嘴艰难地咬住一张牌放在桌上,场面未免有些抽象。
人鱼出的那张牌是“在天空中盘旋的鹰身女妖”,欧文和艾达拉纷纷发出哀嚎。
艾达拉抱怨道:“小鱼打得这张牌也太恰到好处了吧!”
被夸奖的人鱼挺起了脑袋。
人鱼即便是这个样子也要打牌的精神鲍里斯颇为震惊。
同为鱼类种族的鲍里斯当然知道这家伙一直待在这里什么算盘,在他看来,人鱼对艾达拉的求爱之心看上去快溢出来了,就差在产卵期压着艾达拉交尾了。
鲍里斯犹豫地想:不告诉艾达拉这件事……应该是没事的吧?
人鱼还是坚持以七鳃鳗外形出现,鬼鬼祟祟不肯一人类外形和艾达拉相认,给人感觉好像扭曲阴湿的小狗。
马车再往前走一点,就要到鹰身女妖的地界了,因此安德烈时不时察觉到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棕色身影。
这种魔物有点类似于地球里叙述的那样,长着女人的头,却有着秃鹫的身体、翅膀和利爪,她们的外型没有莺女好看,性情比莺女更野性,叫声比莺女更难听。
这局牌打到最后的赢家是人鱼,大家纷纷唉声叹气,输掉了各自的小零食和不少铜币,人鱼则更加自豪地挺胸,带着零食和铜币回到鱼缸,示意有牌局再叫她。
“鹰身女妖,”欧文懒洋洋地说:“说到鹰身女妖,我们是不是快到鹰身女妖的地界了?我记得在多罗小镇外围的不少地方能看见这玩意。”
艾达拉接话:“啊!你一提到这件事,我就想起每隔几年春末的时候,郊外里就会出现不少处于繁殖期的鹰身女妖,甚至有点鹰身女妖的蛋泛滥成灾的感觉了。”
漆黑:“鹰身女妖的蛋好吃吗?”
欧文:“不知道,鹰身女妖的蛋没有成为小镇特色,想必是不好吃的吧。”
艾达拉:“对诶,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小镇上卖过鹰身女妖蛋。”
艾达拉隔着一段距离对安德烈大声地喊:“队——长——你吃过鹰身女妖蛋吗?!”
过了差不过半分钟,就在艾达拉以为安德烈不会回应的时候,在马车前面的安德烈回应道:“吃过。”
“诶?!”
在场的众人非常震惊,漆黑也跟着喊:“味——道——怎——么——样?!”
“……我没聋,不用喊那么大声,”安德烈表情复杂地说:“很难说它跟塔楼的脚趾在一起,哪个更难入口。”
“……”
众人面色铁青,那看来确实很难吃。
话音刚落,众人还沉浸在对“塔楼的脚趾”和“鹰身女妖蛋”哪个更难吃的恐怖想象中,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内的人因为惯性向前倾倒。
欧文:“怎么回事?”
安德烈的声音从车厢前面传来:“前面有人拦车了。”
众人立刻纷纷凑到窗边向外望去。只见马车前方的道路中央,一个人类男人正拼命地挥舞着手臂,他的另一只手臂软软地垂着,上面满是鲜血和深可见骨的爪痕,看起来触目惊心。男人的脸上满是惊恐,一边挥手一边喊着什么。
安德烈下了马车,警惕地环顾了对方一眼,对方表示自己不是坏人,男人说他和同伴们在经过这段路的时候被鹰身女妖袭击了,希望得到帮助。
第225章 光明之路(二)
夜晚,篝火噼啪作响。
这个自称来自耀灵城的男人正裹着毛毯,声音沙哑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他曾是个冒险者,如今转行做起了运送货物的小本生意。这次,他接了个朋友的私活,和几个信得过的同伴一同前往玛门。
“谁能想到,今年的鹰身女妖会这么疯狂……”他捂着淌血的胳膊,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路程还没过半,那些鬼东西就跟疯了一样从天上扑下来。都怪我,高估了我们的实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咦,”艾达拉说:“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的原因是因为其他人都被叼走吃了吗?”
欧文立刻捂住艾达拉的嘴将他拖走,他讪讪笑着对受伤的男人说:“抱歉,他不是很会说话。”
好在受伤的男人没有介意,当务之急,他需要牧师给他一个治愈术治疗一下,他问冒险小队有没有牧师会治愈术,他会出钱。
漆黑立刻自信满满地说:“我会治愈术!”
“真的吗?”受伤的男人看上去有点不信任:“你看上去是那种拳头很有力的法师,在队伍里定位不像是牧师啊。”
“……”欧文差点笑出声,他偷偷跟鲍里斯说话:“他居然这么想?他怎么看出来的?!不愧是前任冒险者,很有判断力。”
漆黑保证自己会治愈术。
受伤的男人有点犹豫地问了一句:“你有冒险者协会颁发的勇者证、牧师证和治愈等级证书吗?”
“……”
漆黑沉默了很久很久。
勇者证她还能用幻术变出来,只是当初怎么没有人告诉她还有牧师证和治愈等级证书啊?!
漆黑转头不满地问安德烈:“小偷!你当初招我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有没有证件?!”
“……前辈,你连应聘资料都造假,看上去像有这些证书的样子吗?多问那几句徒增大家的尴尬。”
“你居然看出了我的资料是造假的?!”
“……”
受伤的男人的眼神变得更不信任了,他尬笑一声:“那我去其他地方再处理吧。”
安德烈冷静地说:“等等,我有。”
即使是在马车上,他仍然是伪装成纪尔亚伦的模样,金灿灿的头发,漂亮的紫瞳,微笑起来颇有种牧师的慈悲感,安德烈拿出了他以纪尔亚伦身份考过的、闪闪发亮的牧师证和治愈等级证书,受伤的男人看了一眼,这才放心了。
同伴们瞪大了眼睛。
艾达拉:“等等、这说不通啊——既然队长自己会治愈术的话,那为什么当初队长说想要会治愈术的牧师也确实招了会治愈术的进来——”
欧文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傻孩子,他当然是不想招你才那么说的啊。”
艾达拉感到心碎。
漆黑则忧郁地蹲在了角落抠手,偶尔抬头欣赏一下男朋友——她觉得偶尔头发是金色、眼瞳是紫色的小偷也别有一番风情。
安德烈完美地施展了治愈术,把受伤的男人软绵绵的手臂治好了,治疗结束,安德烈告诫他一天内不要剧烈运动,并婉拒了男人递过来的钱袋。
“等、等等、恩人们啊!你们看起来很强的样子!我还可以出更多的钱!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去鹰身女妖的巢穴,救救我的同伴们吗?”
“最近应该是鹰身女妖的繁殖季吧,她们会变得极具攻击性,再说,从时间上来看,”安德烈说:“他们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还有希望!”男人恳求道,他承诺会支付一笔足以让任何冒险小队动心的巨款,“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判断失误才害了他们!这附近荒无人烟的,能指望的只有你们。如果等我跑回耀灵城再发布委托,他们就真的没救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但还是补充道:“当然……不只是为了同伴,我们运送的货物,也都在鹰身女妖的巢穴里。”
听完这一切,欧文凑到安德烈身边,低声问:“你怎么看?这事靠谱吗,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安德烈淡淡地回答:“一半一半吧。”
经过冒险小队的探讨,他们同意去鹰身女妖的巢穴跑一趟。
鲍里斯似乎很想采集鹰身女妖的新鲜羽毛,那样他就可以用羽毛做配菜炸了给大家吃。
欧文沧桑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吃的时候都感觉嗓子都痒痒的。”
艾达拉:“我想这不是你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欧文在马车里发现队长不在他的卧室,遂去漆黑的卧室去找他,刚敲了敲门,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细微声音。
片刻之后,门开了。
漆黑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黑发和青青紫紫的精灵耳开的门。她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士衬衫,正是安德烈穿的那件,这件衬衫对漆黑来说长过头了,可以当长裙来穿了。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理直气壮地问欧文怎么了。
欧文:“喂,赶紧吃饭出发了。”
欧文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安德烈正坐在床边,只穿着一条长裤,裸露的上半身很健壮,外露的肌肉十分可观,当他发现欧文的目光时,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冷静地对门口的漆黑说:“前辈,那是我的衣服。”
“什么你的衣服,你的就是我的,”漆黑理直气壮地说:“现在它属于我!”
安德烈:“……”
漆黑还嗅了嗅衬衫,满意地说:“上面还有小偷的味道!”
欧文的表情非常冷酷,他自己猛地把门给关上了,然后隔着门癫狂地大喊:“哇啊啊!你们!!快点给我出来吃饭!!不然我把你们的两份都吃了!”
安德烈似乎放弃了和漆黑讲道理,他看了一眼自己光着的上半身,叹了口气,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对漆黑说:“好的,前辈,那我把其他衣服穿走了。”
漆黑的卧室里应该有几件他的衣服。
结果他打开衣柜——发现有十几件自己的衣服。
安德烈:“……”
安德烈冷静地翻了翻。
四件不同色调的丝绸衬衫,光线下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纯白、浅蓝色、靛蓝色、深黑色。
两件棉质衬衫,一件纯白,一件纯黑,夹杂着几根鸽子毛。
一件橄榄绿的皮质马甲。
一件带有银线刺绣的紫色丝绒外套。
……
安德烈安详地闭上眼睛,颤抖的手合上了衣柜,然后又打开。
衣服种类还齐全的,合着他最近不翼而飞的衣服都在这里,当时他觉得多半是同伴干的事情就懒得查,毕竟大家看上去像是那种什么傻事都做的出来的人。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衣服全在前辈这里,真好,这让他有种他其实是在睡自己卧室的熟悉感……个鬼啊!
瞧见了安德烈的动作,漆黑警惕地凑过来,很小气地说:“嘿!小偷!有几件你不可以穿走!你只可以穿这几件!”
说完还把那几件他可以穿的指给他看了,看来这几件衣服在她这里不受宠。
安德烈:“……”
他找了件纯黑的衬衫穿上了。
吃完早饭就要先寻找鹰身女妖的巢穴了。
其实不难找,天一亮,远处就开始时不时有鹰身女妖盘旋了。
鹰身女妖只有在抓到猎物的时候才会往巢穴飞,不过她们择选猎物却很随机——只要是看上去好吃的家伙她们都会抓。
只要有人当诱饵被抓走,他们就能顺利找到巢穴,当然,这有一定的危险。
“我我我!”艾达拉十分兴奋,“我还没体验过被鹰身女妖抓走的感觉呢!”
漆黑也踊跃地说:“选我选我!我是最佳人选!”
安德烈看了他和漆黑一眼,说:“你和卢娜太瘦了,都没点肉。”
当然,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要叫漆黑卢娜。
欧文听完幸灾乐祸地说:“听到没,吃你们塞牙缝都不够,只有我这种……”
“鹰身女妖也不会想吃你,”安德烈幸灾乐祸地看向欧文:“你的肉质对鹰身女妖来说有点柴。”
鲍里斯似乎赞同这个看法,认真地点了点头。
欧文:“……”
鲍里斯弱弱地举手:“那我——”
“你不太方便脱下铠甲,鹰身女妖会觉得不好下手,”安德烈跟鲍里斯说:“而且除非实在是很饿,她们一般不喜欢吃鱼。”
欧文不满地说:“这么说你是最好吃的了?!”
安德烈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我看上去是最好吃的,也不排除某些鹰身女妖有特殊的癖好,这不好说,要不然都上吧,看她喜欢吃哪个。”
但鹰身女妖在这么多人的上空盘旋了半天,似乎有所顾忌,没有下手。
“嘿,”欧文对安德烈说:“我觉得这只鹰身女妖对我们看起来不太感兴趣。”
安德烈叹了口气。
那只鹰身女妖始终在附近盘旋,她盘旋了有些时候,欧文见这家伙迟迟不下手,打开了马车们进去准备找点东西吃,就在这时,手掌大小的、纸片状的线条小狗从马车里冲出来,对着欧文汪汪叫了几声。
欧文开心地说:“噢噢噢!小狗狗,今天是不是感觉有点无聊了?!”
下一秒,异变陡生。
天空中的鹰身女妖收拢翅膀,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
她冲向了欧文!
她的利爪精准地掠过马车边缘,没有伤到欧文分毫,却在瞬间抓走了那只还在好奇张望的线条小狗。
“汪汪?!”
鹰身女妖一击得手,立刻得意洋洋地振翅高飞,她迅速拉升高度,朝着远方的山峦飞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个小小的、单薄的纸片身影在巨大的鸟爪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落叶。
欧文目瞪口呆:“她抓走了一片纸?”
艾达拉:“呜呜呜呜呜她绑架了我们的狗!”
第226章 光明之路(三)
鹰身女妖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冒险小队紧紧跟着这只鹰身女妖跑,一直向东走。
冒险小队马上都能看到悬崖和海了。
欧文跟着鹰身女妖的时候,还不忘跟安德烈说:“你以前跟我说,几年前,世界东北方向的广阔海域里有一只自由的海虾魔物,不远万里渡海去了不寐,一道海洋雪风味的海藻绊饼干碎屑震撼主厨,从帮厨一路干到传奇主厨的大虾。它从故事开始的地方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安德烈:“很接近了。”
鲍里斯:“哦!那等任务结束后我要不要捞点虾做来吃呢?”
欧文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满脑子做饭啊。”
高空中小小的、薄薄的纸片小狗受到颠簸气流的影响,晃来晃去,看上去摇摇欲坠、楚楚可怜。
艾达拉一边哭一遍奔跑:“不!天哪!哦!小狗狗——我不敢相信是你遭受了这一切。”
欧文也很有感情地说:“坚持住!我们这就来救你!!你不要害怕!!”石狗因为欧文的奔跑而在他的裤兜里一颠一颠。
安德烈和漆黑倒看上去不是很担心,鲍里斯则是头盔遮住了他的表情。
忽然间,原本稳定飞行的鹰身女妖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抬头观察天空的欧文:“嗯?!怎么回事?”
随后,鹰身女妖更加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翅膀也开始变得不稳。她发出一声尖锐而痛苦的鸣叫,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攻击了一样。
天空中的鹰身女妖突然失控,直挺挺地朝着下方的树林坠落下去!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噼啪声传来,惊起了一片飞鸟。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拨开挡路的灌木,朝着坠落的地点冲去。
他们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只体型巨大的鹰身女妖正躺在地上,双眼翻白,嘴角挂着一丝白沫,翅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晕厥了过去。
而在她庞大的身躯上,那只手掌大小的线条小狗正威风凛凛地站着,两只短短的小脚踩在鹰身女妖的额头上,尾巴摇得像个小小的螺旋桨,风一吹,它都快要飞起来了。
它挺起单薄的胸膛,对着赶来的众人发出了胜利的“汪汪”叫声,仿佛十分自豪,漆黑用手指撸了撸它的脑袋,检查了下它的身躯,完好无损。
艾达拉也眼泪汪汪地扑过去:“哦!宝贝!你真棒死了!嘬嘬嘬——”
“啧,”欧文沧桑地说:“还没到鹰身女妖的巢穴就摔下来了,这下怎么办呢?”
安德烈看了一眼前面,抬手指向树林的尽头:“已经能看见巢穴的位置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穿过稀疏的林木,视野豁然开朗。
众人看到了险峻的悬崖和大海,汹涌的海浪拍打着礁石,激起浪花,海风裹挟着海鸟的鸣叫声扑面而来。
就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有不少巨大的鸟巢,那便是鹰身女妖的巢穴所在。
无数黑点在巢穴周围盘旋,时而俯冲,时而高飞,尖锐的啼叫声此起彼伏。
漆黑撸了把小狗,塞给小狗一颗苹果,再把小狗揣兜里了,她感叹道:“鹰身女妖的数量可真多。”
有很多鹰身女妖在这附近产蛋,可不太好惹。不过这对勇者的冒险小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天空中的鹰身女妖就一个个坠落晕厥,不是被箭射下来的,就是被魔法下来、被短斧长剑长枪戳中的。
“好久没打架了,”欧文感叹道:“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们原来是勇者冒险小队。耶耶耶!我们好厉害。”
安德烈:“……”
发布委托的中年男人目瞪口呆。
等走近鹰身女妖的巢穴,他们发现巢穴里有不少斑驳的白色鸟粪和生物的骨骸,它们作为战利品被摆得很有艺术感,这其中包括中年男人的同伴。
中年男人双膝一软,跪倒在骨头前,他双手捂住脸,泪水却还是不停地从他指缝的空隙中流出。
鹰身女妖只吃肉,不怎么吃骨头,被吐出的人类骨架和动物骨架被拼凑后粘起来(这明显是鹰身女妖的兴趣爱好),能显现出这些猎物生前是怎样在挣扎中死去的,中年男人的同伴们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鹰身女妖向来是将猎物逮回巢穴就开始享用,这些骨架有的一瘸一拐,有的缺胳膊少腿还试图爬出巢穴,有的没有四肢——也许鹰身女妖这样做是为了去喂幼崽,看上去怪毛骨悚然的,整个画面有种凌厉的残酷,甚至有种绝望的美感。
艾拉达不想夸鹰身女妖摆弄出的骨架很有审美,他面色铁青,在风中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这些被吃掉的、缺少骨头的家伙就算是被送到不寐也很难复活成骷髅。
大家一起帮中年男人把他同伴的骨头收集起来。
安德烈对中年男人说:“抱歉。”
中年男人的同伴大概是回不来了。
剩下的话说再多也无益。
等鹰身女妖被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事务也安排得明明白白,鲍里斯在鹰身女妖那里薅了一大堆褐色羽毛。
众人还在巨大的鸟巢里发现了浑身湿漉漉的、毛都没长齐、上半身又像人又像鸟的、鹰身女妖的幼崽。
它们的牙齿很尖,吃得满嘴是血,眼睛眯成一条缝,在鸟巢里蜷缩着身体,发出尖锐难听的叫声。
中年男人从腰间拔出小刀,高高举起手臂,颤抖着、咒骂着、用尽全力地将刀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幼崽的身体,温热的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手上,与他衣服上早已经干涸的同伴们的血迹混在一起,但他毫不在意。
尖锐刺耳的悲鸣戛然而止,只剩下喘息声与皮肉被戳穿的声音。
漆黑跳起来捂住艾达拉的眼睛,鲍里斯凑过去捂住漆黑的眼睛。
安德烈则就是那样看着。
之后欧文在偷鹰身女妖的蛋,鹰身女妖的蛋往往都很大,一颗蛋要他两只手抱起来,抱着这些蛋走起路来,有种很强的偷感,至于其他材料,欧文觉得绝对不能浪费,牙齿和指甲的部分可以做魔药,至于鹰身女妖的翅尖,翅尖可以卖给史莱姆商人,还可以做卤煮。
鲍里斯刚薅下来的鹰身女妖的有一股腥,漆黑皱了皱鼻子,说:“臭!”
鲍里斯:“等我清洗一遍晾干。”
漆黑继续跟鲍里斯一起去薅鹰身女妖的羽毛了。
欧文私下偷偷跟安德烈说小话:“所以说,这些被鹰身女妖吃掉的倒霉蛋实在是使我感到焦虑了!”
安德烈:“焦虑?怎么说。”
欧文:“就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原本不是人类吃魔物,就是魔物吃人类,或者是两边相安无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自然如此,一直都是如此,只是……就好像……原本那些丧命的倒霉蛋当中也会有我一样。”
安德烈微笑地重复他的话:“自然如此……一直都是如此……”
安德烈想起了漆黑跟他讲的那个被西格取代的倒霉鬼,那个饥寒交迫最后死掉说了“妈妈,我想回家”的骑士。
“是啊,”悬崖边风很大,吹起安德烈的一绺发丝,他停顿了一些时候,然后平静地说:
“所以我才无法信任这个世界。”
“无法真的爱上这个世界。”
就算他迷恋战斗时肾上腺素飙升的那种血腥湿腻的感觉,他也永远永远无法真正地爱上这个世界,更像是《一千零一夜》里,那个被关在瓶子里发疯的恶魔。
孤独,防备,对将他弄到这里来的人充满憎恨。
等把鸟巢都清理掉之后的晚餐,众人是在海边吃的,大家和中年男人顺路,打算一起去耀灵城。
吃饭时,难得众人都有些沉默,漆黑更是对一桌子海鲜兴致怏怏,鲍里斯通常是就地取材。
不过她得到了同伴们的接济——她被鲍里斯塞了一个热乎乎的、香喷喷的、根本吃不完的月桂苹果派,一份香草布丁,艾达拉塞给她一盒草莓蛋挞,一盒霜糖饼干,安德烈塞给她高档脆脆冰糖月桂苹果、芒果干和一包水晶月桂苹果糖,欧文塞给她十五粒瓜子。
“……”
漆黑盯着欧文看,欧文也理智气壮地盯着她看。
漆黑陷入沉思,她不满地对欧文说:“你之前起码会给我二十粒的。”
欧文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的!那个,我最近钱花得有点多,手头有点紧,消费降级了,所以,不要怀疑!我们的友谊没有改变!只是瓜子数少了!”消费降级这个词应该是安德烈教他的。
“……”
夜晚是那样宁静,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鲍里斯站在礁石旁眺望海面,想着试图眺望到大虾师父的故居。
“感觉离你师父住的地段还是有一段距离吧,”安德烈:“你从这里也眺望不到。”
“之前回不寐也没见到师父,”鲍里斯忧郁地说:“想师父了,想师父温温柔柔地跟我说的那些教诲,想它教我的那些菜。”
“不是吧,”欧文抠了抠脸,沧桑地说:“它还有温柔的时候?我看它每次看见我身体都变红。”
就在这时,海面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长得像阿根廷红虾的虾头!这只小小的虾头的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小包袱,它黑黢黢的眼睛望向鲍里斯,它的须须摇晃着。
鲍里斯瞪大眼睛:“师父!!”——
作者有话说:偶遇回乡探亲的大虾师父。[眼镜][眼镜]
第227章 光明之路(四)
不得不说,这只虾看上去真的很温柔,它顶在脑门上包袱的颜色是灰色的,给海中的它平添了一丝朴素的乡气,跟在不寐、戴着白色高帽、打理得特别精致、随时都有助手捧着它的那只暴躁虾完全不一样。
欧文沧桑地说:“虾这种魔物长得都差不多,你看错了吧?也许这只魔物不过是普通的、路过的魔物?”
欧文刚说完,就看见海中通红的虾头在起伏的海浪中缓慢地朝鲍里斯游过来,鲍里斯也跌跌撞撞冲过去,可谓是双向奔赴了。
他的脚踩在沙地里,浸泡在海水里,再往前走,轻轻捧起这只虾,鲍里斯哽咽着说:“师父——”
大虾摇着须须作出了回应。
师徒见面自是一阵嘘寒问暖,鲍里斯把师父捧在手上,上了岸,他得知了师父这次出远门是回家乡探亲,看看它的二十几只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鲍里斯:“原来是这样!想必师父的二十几只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一定长得很水灵!”
欧文偷偷跟安德烈吐槽:“噗,二十几只?”
安德烈说:“相比于正常的虾类,普通的魔物虾一生的总产卵数量非常少。”
大虾顿了顿,不高兴地瞥了这两人一眼,继续摇晃着须须跟鲍里斯说话。
鲍里斯说:“师父,包袱很重吧?我帮你拿会儿。”
然后他就把小小的包袱套在他的小拇指上。
欧文跟安德烈说:“他跟妹妹见面都感觉没这么感人的。”
安德烈笑笑。
大虾还带了特产,准备回乡跟它们还讲讲外面的世界,鲍里斯说自己还有不少蠕虫肉干可以让师父带回去,被大虾师父骂了,大虾师父表示它现在的包袱已经够重了,实在是放不下了。
鲍里斯:“那——我到时候送您?提东西我是绝对没问题的!”
大虾冷酷地拒绝了鲍里斯。
欧文和安德烈不打扰鲍里斯跟他的师父会面了,他们走到海岸旁边的篝火堆,艾达拉抱着漆黑的披风正在烤火,坐在旁边的中年男人没怎么说话。
漆黑应该是在海里。
夜晚潜在海水里,可以看到很多只在夜晚出现的稀有鱼类,透明鱿鱼路过发光的珊瑚礁,蟹类则开始横行,鲨鱼也开始了它夜晚的巡猎。
以前鲍里斯在海上的马车里时,总是喜欢在晚上夜潜,捞许多稀有的鱼类。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冒险者,单单就作为一个厨子来讲,他勤奋得简直过了头。就好像是在玩《戴夫的寿司店》,玩家晚上操控疯狂夜潜的戴夫,捕捉很多新鲜的食材,白天又把所有食材做成好吃的美食卖出去,鲍里斯也是晚上捞玩,白天食材就上冒险者小队的桌子,连人鱼都吃胖了点。
漆黑偶尔也会跟着它夜潜,然后剩下的同伴们也时不时会下水,不过艾达拉的下水次数是最少的那个。
过了一会儿,海面果然冒出一颗精灵脑袋,漆黑看向岸上的人。
她漆黑带着一些海胆上了岸。她一手提着一个简易的网兜,里面装着七、八个黑乎乎、扎手的海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把网兜丢在一旁,然后晃起湿漉漉的耳朵,耳朵因此发出声响,水溅到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安德烈走过去用魔法帮她烘干身体。
欧文:“大晚上游泳,很冷诶。”
漆黑哆嗦着说:“是很冷。”
连耳朵都下垂着在抖。
鲍里斯回到马车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天亮的时候了,他还是帮师父提包袱、送了师父很长的一段路,然后自己再游回来了。
他一点萎靡的神色都没有,看到仓库里漆黑放进去的新鲜海胆,就直接开始做早餐了!
兴之所至,他准备做点海胆蒸蛋,但考虑到漆黑对海鲜向来有点敬而远之,又考虑到中年男人的口味,他在早餐的菜单里加上了黄金芝士焗薯角、香草嫩鸡蔬菜汤和蜂蜜坚果烤吐司。
鲍里斯将海胆肉铺在混合的蛋液与高汤上,再慢慢蒸煮,出炉时,蛋羹嫩滑得如同布丁,轻轻一晃便微微颤动,顶上的海胆在热气中半熟,香得要命、份数很多的、完美的海胆蒸蛋!
凉拌黑带草!这个漆黑还是喜欢吃的!鲍里斯将调好的酱汁均匀地淋在处理过的黑带草上,轻轻拌匀,让它裹上薄薄一层光亮的味汁。装盘时,蒜香与清香交织在一起,闻之便令人食指大动,是一道清爽开胃、口感绝佳的完美配菜。
然后他做了不少黄金芝士焗薯角、香草嫩鸡蔬菜汤和蜂蜜坚果烤吐司。
菜做好就放在马车外搬出来的桌子上了。
很快,马车旁就被各种食物的香气彻底占领。黄金芝士焗薯角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和蒜蓉黄油的焦香;香草嫩鸡蔬菜汤贡献了清甜温暖的田园气息;蜂蜜坚果烤吐司带来了甜美的焦糖与坚果混合的诱人味道。
向来不吃海鲜的漆黑,却被那股混合着奇异甘甜的蛋奶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明明面前就是香喷喷、脆脆的土豆角,她看着那碗金黄柔嫩、微微颤动的蒸蛋,顶端的海胆肉在热气中呈现出诱人的橙黄色泽,眼睛湿润,眼尾泛红。
安德烈看出了漆黑的蠢蠢欲动:“这是你捞上来的海胆,真的不吃点吗?”
鲍里斯:“你看上去对海鲜不过敏,好像也不是太反感海鲜的腥味,为什么平时都不怎么吃海鲜呢?”
漆黑的精灵耳轻轻动了动,虽然表情上看上去在说“我不能吃海鲜”,最终还是没抵挡住诱惑。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没有什么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甜在舌尖瞬间融化开来,蛋羹嫩滑得几乎不用咀嚼,带着汤的醇厚,而半熟的海胆则化作了一股甘美的暖流,口感绵密如同奶油,余味悠长。
“好吃!!”她吃得脸颊微鼓,满脸通红,精灵耳疯狂摇晃起来。
冒险小队的成员和中年男人也纷纷吃起海胆蒸蛋。
早餐吃得太丰盛,大家要休息一小会儿,才开始出发。
等漆黑吃饱喝足后,神智才回,她难免有些懊恼,两只精灵耳下垂着。
欧文:“嘿!你怎么这副表情?难道今天的早餐不好吃?”
“好吃。”
只是说完这句话的精灵,看上去更加萎靡不振了。
艾达拉:“所以到底怎么啦?”
漆黑忧郁地说:“我吃了很多的海鲜!完蛋了!平时沾一点点没有事,但吃太多,我就要倒霉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你们。”
艾达拉困惑地说:“倒霉?这话怎么说?难道是奇怪的诅咒?或者那种吃了很多海鲜就会有奇怪霉运的特质?”
漆黑沮丧地点点头。
欧文完全不相信这种话:“还有这种事?”
欧文拍了拍肩膀,凑近漆黑说:“哎呀,安心,没准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别人要是跟我说被邪神诅咒了我说不定还相信一下,你自己都是邪神了,怎么还怕这个啊。”
等众人驶向耀灵城的时候,安德烈向中年男人打听耀灵城的近况,中年男人表情微妙,他表示最近城中金色守卫都怪怪的,非要说的话,就是变得更有个性了,有的很温柔,有的很暴躁。
前一阵子有个贵族的女儿迷上了一位只有铠甲外观的金色守卫,这位金色守卫有自己的性情喜好,对待女性十分绅士,受到贵族女性的欢迎,贵族的女儿闹着要跟金色守卫结婚,人们对金色守卫的普遍看法是没有生命的、受圣主操控的死物,贵族的父亲当然不同意了。
马车行驶的路上,艾达拉和漆黑在娱乐区玩,他们旁边窗户变得湿漉漉的,艾达拉还在说:“奇怪,刚刚还是晴天呢,怎么下雨了?”
等快到耀灵城门口的时候,艾达拉才发现根本没下雨。
等他转头,发现只有漆黑所在的一小块地方下着大雨,雨水淋湿了她的身体,黑鸽子慌张地跳到安德烈脑袋上,线条小狗在下车之前就钻进了安德烈的口袋。
至于漆黑,她的小脸皱成了苦瓜脸,她戴着披风上的帽子,脑袋上空有一团小小乌云,在不断往下降雨,只有她所在的地方是湿淋淋的,其他的地方是温暖干燥的,太阳光还很充足。
艾达拉:“噗。噗。噗。”
艾达拉忍了半天,忍无可忍终于笑出声:“哈哈哈哈哈!真有这种奇怪的诅咒啊?!看起来真的很倒霉!”
安德烈递给漆黑一把伞柄镶嵌红宝石的漂亮伞,漆黑打开这把伞,雨水从伞内落到她身上。
漆黑:“……”
漆黑收起伞,还给安德烈,安德烈皱眉自己打开伞,伞内却一滴雨水都没有。
他尝试给漆黑打伞,和漆黑一起被伞淋了个透心凉。
安德烈:“……”
安德烈收起伞,研究起这朵乌云。
中年男人看到了接应他的人,将在鹰身女妖巢穴找到的货物和同伴尸骸拿下马车,按照约定好的付了勇者小队报酬,和勇者小队告别了。
太阳很暖和的晴天,漆黑就头顶着这朵小乌云忧郁地走进了耀灵城。
第228章 光明之路(五)
和马车一起入了城以后,漆黑头顶的这朵小乌云还在下雨,刚刚是大雨,这会儿是小雨。
漆黑甩甩身体,尖耳朵也跟着摇晃,湿漉漉的水溅到安德烈身上,又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勾勒出身体雄健的轮廓,这家伙明明有着轻微洁癖,却顶着一脑袋的金发,笑眯眯地环住湿漉漉的漆黑,把下巴搁在她湿淋淋的脑袋上,两只大手粗鲁地蹭着她脸上的水,行径上有些野蛮。
漆黑不满地推他,没推动,她说:“湿乎乎的!黏!”
安德烈:“反正都湿了。”
安德烈感觉前辈这会儿很像是被雨淋湿、落难的小猫小狗。
欧文和艾达拉立刻避得远远的,这两人不想被打湿衣服是真的,鲍里斯倒是没反应地地站在旁边,他本来就是强悍的鱼人种类,怎么会怕水。
欧文和艾达拉越是避得远,安德烈就越是想让他们也沾上水,就在他准备冲过去搞事以前,他听见脚边发出了声音:“咪——”
安德烈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中等体型的三花猫在舔毛,它的脑袋毛茸茸的,憨态可掬,圆圆的碧色眼睛颇有怨言地看向两人,胡须一颤一颤的。
耀灵城里的猫咪很多,鲍里斯听见猫咪声就落荒而逃,他立刻跑到比艾达拉和欧文还远的地方避难。
原来是在漆黑甩干身体时,这只路过的三花猫也无辜地受到了牵连,它的皮毛被打湿了,所以一边舔毛一边冲人“咪咪”叫起来,向漆黑讨要公道,它好像是在说:
“人类,你冒犯到了咪的皮毛,你知道咪要舔多久么?”
漆黑:“……”
漆黑也看到了猫咪,她蹲了下来,和猫面面相觑。
就在猫咪都认为她可能会喂点猫咪小鱼干以表歉意的时候,漆黑却邪恶地继续摇晃湿漉漉的身体,将剩下的水也溅到它的皮毛上,三花猫看上去不可思议,一边疯狂地躲避雨点一边撕心裂肺地“喵喵”叫,疑似骂得很脏。
不断有金色守卫朝他们投来谴责的目光,甚至还有一位金色守卫冲过来抱起受害猫就跑,试图拯救猫猫于水深火热之中,但猫猫将身一扭,就从金色守卫的身上灵巧跃走了,看了比起毛皮被打湿,猫猫更不喜欢在不热的时候碰冰冰冷冷的铠甲。
在人群中,欧文幸灾乐祸地说:“现在我相信金色守卫个性化得有些过分了,卢娜,你要庆幸耀灵城没有哪条规则规定了往别人身上甚至猫咪的毛皮上溅水是违反法律的,不然它们看上去像是会立刻逮捕你的样子。”
安德烈瞥向远处,他看到天空中有一只羽毛洁白的、鬼鬼祟祟、很眼熟的鹰隼一闪而过。
安德烈记得它,它是耀灵城圣主的传令官兼发言官,经常和耀灵城的铠甲圣主在一起。
安德烈皱了皱眉,他抬头看早已落到树上、根本没察觉到鹰隼在这附近的黑鸽子,他轻声细语地叹气:“唉,等你被鹰隼叼走了去吃了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它这种鹰隼就喜欢你这种鸽子。”
欧文补充道:“喜欢它这种身体圆滚滚的、快飞不起来的、肥美的鸽子。”
漆黑脑袋上顶着乌云,雨一直到了下午才停止。
鲍里斯坚信漆黑确实受到了某种古老的诅咒,神神叨叨的,他说,说不定是某位身为海产的祖先前辈之类的,但是,究竟是谁胆敢诅咒一位神呢?
漆黑在马车里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来了,黑色披衣和之前穿的看上去没有区别,就像没换衣服,但其实她是换了套新的,这之后安德烈也洗了个澡。
马车停在广场附近,从这里能瞧见喷泉,和喷泉前矗立的塔尔玛的神像,远处能看见冒险者协会总部的建筑。
喷泉宏伟而精美,洁白的大理石簇拥着中央高高涌起的水柱。无数细小的水流从四周的雕像口中喷出,再进入巨大的圆形水池,流动时能看见耀动的光彩。
上次来水池的时候,水池里什么动物都没有,现在居然能看见一只天鹅!
黄金守卫会定期给它呈上食物,更换水池里的水,它优雅地舒展着雪白的翅膀,曲着脖颈,用橘红色的喙梳理着被水珠打湿的羽毛,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天鹅的脖子上有一条闪亮亮的项圈,显得是那样尊贵,漆黑猜它是有圣殿编制的天鹅,耀灵城现在已经有不少毛茸茸是专门给黄金守卫吸的了——只不过她不确定天鹅能不能吸。
透过清澈的水,能看到池底有一些许愿用的零零散散的银币铜币,甚至还有几枚闪闪发亮的金币,应该是贵族扔的。
这些民众站在水池前对着塔尔玛祷告的大部分时候,并不觉得愿望真的能被实现,只是兴高采烈地遵循旧俗,总想着向神说点什么。
小队众人觉得,欧文看到泉池底的银币和铜币,肯定少不了一阵搜刮,岂料他待在原地半天,不满地对同伴们说:“你们一直看着我干嘛?”
艾达拉暗示道:“你看到某些圆圆的、硬硬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你就不心动?手不痒?”
鲍里斯也很上道地接话:“不想上去摸几把?就没有那种左右环顾放进自己兜里的冲动?”
欧文立刻反驳:“我也没有缺德到要去捡别人许愿的硬币吧?!”
艾达拉陷入沉思:“……你硬要说有没有缺德到这个地步的话,有的吧,我记得你在多罗小镇的水池里捡过。”
欧文:“……”
安德烈:“其实是因为在耀灵城这样做违法,被守卫抓到了还要罚款,算下来根本不划算,还要倒贴钱进去,哈哈。”
欧文:“……被你发现了。”
现在考虑去哪里寻找塔尔玛的雕像是最紧要的事情,而广场的喷泉水池前,就矗立着一座塔尔玛雕像,神像沐浴在阳光下,显得宁静又祥和,这是小队寻找塔尔玛雕像所想的第一处目的地。
众人就在这附近活动,漆黑站在雕像前看了半天,结果直接一跃跳进了水池,漆黑觉得,在塔尔玛的雕像前游泳,想必塔尔玛是不介意的。
“嘭——!”
跃进池子时,一下子溅起不少水花,惊飞了那只天鹅,看来洗澡什么的算是白洗了。
欧文:“嘿!比我更没道德的人出现了!”
安德烈坐在雕像附近的长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喂猫。
二十几岁的安德烈还记得十五岁的安德烈在玛门城海岸边沿遇见的那座塔尔玛雕像,记得满身伤痕的他充斥戾气路过神像时,被三枚银币砸到他脑袋上的,那种错愕之情。
当时他警惕地盯着神像半天,嘀嘀咕咕讨价还价,还得到了一把防身的匕首,后来那把匕首被他用断了,看来质量不怎么样。
十五岁时,三枚银币对他而言很重,二十几岁时却又显得很轻,他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三枚银币。
三枚银币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每一枚的银币都是实心的,还算有些分量,边缘被打磨得圆润而温润,当安德烈用指尖轻轻掂量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压在皮肤上的分量。
他站在水池边缘,他带着动人的笑意,日光照得他如梦似幻,没一会儿,太阳就变换了角度,他落在雕像下的阴影中,显得头发颜色是那么深,眉目是那么俊美锋利,脖颈下原本遮蔽住的黑色魔纹若隐若现,他抛起三枚硬币,硬币落入水中,沉入池底。
他嘴唇微张,也开始了他的祷告与许愿,他只是念了茱蒂丝的那首谶语诗:
“星辰非此间星辰,
日月非故乡日月。
谎言缔结了真实的预言,
祂在他耳边欺骗。
斩落祂的冠冕,
撕碎那邪恶的诗篇。
他越过时间的界限,
回到旅途的起点。
终结那一切,他终将回到故土。”
念到最后一句,他又加上了一句:“与神同归那应许之地。”
话音刚落,那金灿灿的塔尔玛雕像上,一道细微的裂痕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它始于雕像悲悯的面庞一路向下划过覆盖着圣洁铠甲的胸膛,神像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裂缝越来越大,发出“咔啦”的清脆声响,像是被封存了千年的冰层终于不堪重负。金色的碎片开始剥落,如同秋日凋零的叶,叮叮当当地坠入池中,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与安德烈投下的银币交相辉映。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雕像胸口处的一大块金色外壳彻底脱落,重重地砸进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把刚游到池边的漆黑又淋了个透心凉。
一些过路人惊骇地看过来,金色守卫似乎打算冲过来逮捕搞破坏的众人,却在开始行动以前似乎就被什么命令勒令停止了。
雕像里面很空,没有像他们之前发现的那样,有像泽菲罗斯或者西格那样的人偶,所谓的神的尸骸碎片。
但雕像破裂后的内部又并非什么都没有,神像碎裂后的底端,一本金光闪闪的龙皮日记本在发光,不敢让人置信,这本隶属于邪神、污染和神力都该是最盛的日记,居然就在耀灵城的这具神像底下藏着,众人一直无知无觉。
这是漆黑能收集的,最后一本日记。
第229章 界海(一)
那本金光闪闪的龙皮日记落到了漆黑手里,在那之后,就连神像金色底座都碎成了渣。
漆黑拼命地在金色的碎渣堆里寻找着塔尔玛。
她寻找着塔尔玛作为神,唯一剩下的那些尸骸的部分,翻来翻去找不到。
“塔尔玛。”
“塔尔玛——”
“塔尔玛!”
这本隶属于邪神、污染和神力都改是最盛的日记,之所以在这具神像当中藏着,众人一直无知无觉,是因为塔尔玛用最后的神力包裹着日记,这很可能使他作为尸骸的那一部分神力也耗尽了、消散了。
同伴们也帮漆黑在金色的渣渣堆里寻找起塔尔玛,欧文还偷偷摸摸地抓了点金色的碎片放到口袋,被金色守卫们环绕后才讪讪地将碎片放回去。
神像的碎渣堆被大家翻得“咣咣”响,她的整个人变得灰头土脸,却仍然很急促。
兴许是金色守卫被圣主远距离下了命令,它们也跟着翻找起来。
众人在雕像碎片堆里找了很久,但是到雕像都快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东西,这使漆黑一直紧紧抿着嘴,耳朵下垂。
艾达拉惊讶地看向一处:“啊!”
漆黑抬头,发现安德烈从他那边的碎片堆里抱出来一个小小的、有着白色披发的人偶。
这个有着长白发、脸颊小小的小人偶,似乎已经力竭了,正因为神力耗尽得差不多而趴在安德烈手臂上,闭着眼睛不动弹了,白色的睫毛浓密,身体的起伏证明它还存在着。
漆黑看到人偶的那一瞬间,眼泪汪汪地扑过去。
众人回到马车里,漆黑把塔尔玛也塞进她的小房子里,放在一间房间的小床上,因为怕他着凉,还给他盖上小被子。
众人开着马车行驶到了耀灵城郊外的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再停下马车,大家都在马车里,小队成员看着漆黑正在数她的所有日记本,她把所有日记本都变得很小,那些日记都被她一本一本放在指头上,放不下的日记本就放手心。
艾达拉小声地跟欧文说:“居然有这么多日记——”
欧文:“是啊是啊,魔王居然写了这么多日记!!这个年代谁还写日记啊?!”
安德烈淡淡地说:“我偶尔也写的,只不过写完就烧掉,要确保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欧文:“谁问你了?!”
很快,那些小小的日记本开始浮空,然后它们一圈一圈地环绕着漆黑,都快把欧文给看晕了。
欧文:“所以她现在是不是能完全恢复神——”
“神力”这个词还没说完整,整个马车就忽然擅自开始浮起来,并且一直在升高,直到地下的东西变得越来越看不清、越来越小。
“哇!”艾达拉兴奋地看向窗外:“还从来没有马车悬浮起来呢,仔细想想这样也挺酷的,完全可以在马车上安点什么飞行装置嘛。”
安德烈:“理论上可行。”
鲍里斯:“就是有点太高了。”
艾达拉看向漆黑:“感觉真的好酷!是你在操控马车吗?”
漆黑闭着眼睛抿嘴点头,浮空的日记本仍然环绕着她,发出奇异的光彩。
马车转了个向,车头对准了南方。
“等等,”欧文有不祥的预感,他也看向漆黑:“你该不是要开马车了吧。”
下一秒,马车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向南方。
欧文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整个马车里:“等等你没有高空飞行证件的吧你这是无证驾驶啊啊啊啊——”
安德烈在笑。
从马车的窗前看下面的景色,城市只是很小的小点,马车不断穿过云层,很快地掠过了耀灵城,驶向玛门城。
马车穿过了不少雨林,再穿过玛门城,再一直向南,一直到冲出玛门城的边界,来到无边际的海面上空时,又陡然下坠。
欧文:“啊啊啊啊嗷你要下降的时候就不能说一声吗?!我要吐了。”
安德烈在马车剧烈地震动中,默默地离欧文远了一点。
马车落在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巨大的冲力使得在马车里的人差点没站稳,好在马车已安装的魔法装置使得家具都稳稳当当地固定在原地。
马车受神力驱使,继续往南方前行。
欧文面色铁青地捂着自己的嘴,缓了好一会儿才没吐出来。
“等等,”欧文:“现在在水上的马车,都还没有启动控制的魔法装置,是怎么在行驶的?”
漆黑深沉地说:“事实上,我一直希望我们的马车能像不寐城那些有腿脚的塔楼一样,长出脚自己行驶,所以……”
欧文走到马车的控制室,贴着玻璃,看到了行驶在茫茫大海上,马车新长出来的粗壮的、红色触手,这些触手软绵绵的,胡乱飞舞着,看上去天生就是属于马车的一部分似的,看上去十分快乐。
欧文:“……”
鲍里斯:“很有创意!”
从现在的方向来看,马车应该是在驶向界海,应该还有不少距离。
欧文坐在窗前看海,他再次看到了那种有着二十几只眼睛、脑袋上还挂着发亮器官的鱼,出现在比较浅的海面上,它们看起来很丑,有着呆滞的眼神,肿肿的嘴,时不时跃出海面,感觉很有问题。
“啊,”欧文沧桑地感慨:“很久没见黑眼黄鳞深灯鱼了嘛,就是之前队长说的那个什么‘魔王的引路者’‘死亡使者’,至少常在魔王身边出现这件事是真的了。所以真的要去界海啊。”
长着很多触手的马车行驶得很快,真的很方便,安德烈都不用随时视察方向是否正确了。
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事,欧文就打算去睡个觉了,只是在睡觉之前,他还是问了一下:“之后马车会怎么样啊?”
漆黑深沉地回答了他:“到了界海大家就能一起沉下去了!”
欧文:“……”
鲍里斯:“那到时候大家就可以开开心心地一起被淹死了!哦,我不会,因为我是鱼人啊。”
其他人齐刷刷看向鲍里斯。
鲍里斯:“不、不好笑吗?”
欧文:“不好笑。”
安德烈立刻准备在车厢内给马车加装几个潜水必备的装置——
作者有话说:对8起,太困了,写不动了,下章让我再理理,TAT就能看见完结的曙光了,让我完结,完结,完结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230章 界海(二)
马车一直向海的南面行驶,漆黑在马车还没有到达界海的时候,她戴上胡子,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兴奋地视察她的小房子,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发出“唔姆”“唔姆”的声音。
欧文无语:“在搞什么。”
艾达拉:“嘘,不要打扰她,她一定是在做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欧文:“呵呵。”
安德烈则一言不发,他正在沉迷给马车加装潜水装置,零件加装了一堆,调试得很细致,除了内部的潜水装置,他在马车在海上行驶的时候,加固了窗户和马车的顶端,甚至还加装了一个魔法舱门。
欧文觉得队长现在专注于这些是对的,现在专注于这些,总好过之后马车一直行驶到界海的地方,然后马车咕噜咕噜沉下去,马车浸水,报废,然后除了鲍里斯以外的大家一起完蛋!
漆黑的小房子里非常热闹,尤其是塔尔玛睡觉的那个小卧室里,人偶都聚集在那里。
泽菲罗斯的小人偶顶着不高兴的豆豆眼表情带着西格的小人一起冲进塔尔玛小人睡的卧室,隔着一扇落地玻璃窗,泽菲罗斯的小人偶开始在卧室里焦虑地走来走去,塔尔玛躺在床上睡觉,长白发美美地披散着,嘴唇润润的,他闭着眼睛,小嘴巴微微向上弯,眼角有一滴欣慰的眼泪,闭眼的神情始终很萌很安详,两只小手手放在胸前的被子上方,犹如童话里没被吻醒的、闪亮亮的睡美人,身边好像还有闪亮而唯美的星星特效——是漆黑施放的特效魔法。
要是达芙妮也在就好了,漆黑如此想着。
如果达芙妮在的话,大概不会这么安静,泽菲罗斯的人偶会和达芙妮的人偶打成一团,你一拳头我一拳头地打人,非常热闹,塔尔玛的人偶再虚情假意地劝个架,西格的人偶在旁边围观。
当泽菲罗斯的人偶看到漆黑透过落地窗正在阴暗地窥视他们的时候,还会吓一跳,骂骂咧咧地尝试拉上窗帘。
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漆黑立马将小手伸向小房子里把窗帘拆了,她和小小的紫发人偶斗智斗勇,还挨个亲亲了小人偶。
泽菲罗斯就顶着不高兴的豆豆眼被漆黑用抓住然后单手摁着强制爱,西格的铠甲人偶更是呆呆的,他先是让漆黑随便亲,再在身体中央裂出口,这道裂口有点像他真正的嘴,他开始像人类把毛茸茸的宠物嗦成芒果核那样嗦漆黑的手臂,总之,这些人偶小小的、看上去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行驶到更南的海域,在有着触手的马车快到界海海域的时候,触手瞬间就变得有些萎靡不振,速度上变慢了。
马车开始从海面向下沉,进入到一片深沉、可怖的海水之地。
下沉时,细碎的气泡如同沸腾的香槟,紧贴着车窗玻璃向上翻涌,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从车内看去,整个世界仿佛被装进了一块巨大的、晃动着的蓝色水晶里,一切都变得扭曲而梦幻。
艾达拉感到吃惊,紧紧贴着马车的窗户凝视着窗外发生的一切,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赞叹声,他连忙跑到他的卧室里去看了,他卧室的窗户更大。
欧文则觉得最近从天上飞到地下潜游快超过他能接受的常理了,他躺在沙发上虚弱地抱着噗噗团抱枕向漆黑抱怨这一切,打算从漆黑那里诈点小零食,漆黑戴着胡子耐心地听着。
欧文:“唉,唉,唉。”
漆黑:“你叹什么气?”
欧文:“啊!我的头好疼!疼过头了!一定是和界海的产生不良反应了。”
鲍里斯呆呆地说:“现在还没到界海海域啊。”
欧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到快到界海边缘碰到海水的时候普通人会不会有超强的不良反应?”
鲍里斯:“你根本就没机会碰到过界海的海水,再说唔——”
欧文恼羞成怒地捂住鲍里斯的嘴。
往下,那片明亮的蓝迅速褪去,转而被一种近乎墨绿的色调取代。更多的黑眼黄鳞深灯鱼从窗外漂过,它们发亮的器官拖曳出朦胧的光轨。
偶尔能看到庞大生物的影子在极远处一闪而过,那轮廓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最终,马车沉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窗外是纯粹的、粘稠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安德烈非常有先见之明,室内的装置使得马车内部和外部完全隔离开,不受水压的影响在水下行驶,还能不断循环充足的氧气,还补了不少魔纹,让普通人在马车内产生不良反应都不可能。
在室内观察到装置确实是正常运转的,安德烈松了一口气,走向欧文那边。
然后他的视线就和爬出鱼缸里的人鱼对上了。
安德烈:“……”
人鱼:“……”
因为魔法装置的作用,鱼缸的运行看上去一切正常,人鱼刚起床,因为睡了一觉还是懵的,身上还挂着水草,等会还准备去储藏区搞两条小鱼吃吃的,总之,不用上班令她的日子舒适而惬意,她看向窗外,满头雾水。
怎么一觉醒来又换新地方了?她一时间不知道她现在被带到哪里去了。
安德烈也没想到,他和小队成员把马车里鱼缸里睡大觉的人鱼完全给忘掉了,这就导致在他们准备向世界意志的目的地发出挑战的时候,人鱼还被他们带在马车里。
安德烈犹豫了几秒,迅速走到漆黑面前,问她:“人鱼能在界海放生吗?”
漆黑也顿了顿,看向鱼缸里有着七鳃鳗外形的人鱼,犹豫片刻说:“唔姆?”
鲍里斯装死,艾达拉在马车的其他区,不在现场。
唯一稍微比较正常的欧文不确定地发话了:“……虽然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地理知识,我猜人鱼不能在界海放生吧,不是都说界海很危险,连鱼类都少得可怜吗?”
安德烈立刻对漆黑说:“你说的对,把人鱼放生在界海也是好事一桩。”
欧文:“不能吧!!!哪有把人鱼放生在界海的!!小鬼会哭给你们看的!!”
漆黑点点头说:“唔姆!”
欧文:“听我说话!!我看杂志,不是都说界海的盐分高到离谱、污染不是也很严重吗?!”
安德烈微笑地和漆黑说:“没问题,等会就放生掉。”
欧文声嘶力竭地说:“听我说话啊!!!”
鲍里斯终于忍不住地对着欧文弱弱地出声:“那个,不好意思,你看看地图。”
鲍里斯拿出一卷有些破损的世界地图放在欧文面前,欧文狐疑地看过去,鲍里斯给欧文指了指地图,说:“在世界地图上,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地图的最南方,界海,而界海离不寐和玛门都是很近的,界海尤其离不寐东南方向的磷光湖很近。”
欧文继续问:“离磷光湖很近是什么意思?”
安德烈看欧文的眼神像在看小白痴,漆黑摇晃着耳朵,任由鲍里斯发话,她看欧文和鲍里斯的眼神很宠溺,这让欧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磷光湖不是海妖聚集地么,”鲍里斯眼神复杂顿了顿:“你以为海妖都是从哪里迁移到磷光湖的,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鱼都不怎么生活在界海了,但对人鱼来说,仍然不会太危险。”
“……”欧文顿悟了:“所以把她从这里放走也相当于放她回老家?”
鲍里斯:“是的,所以队长他们是故意遛你玩呢,这里对人鱼来说还不算太深太危险,附近还有一座恢弘的水晶王宫呢。”
欧文:“……”
欧文悟了,但又没完全悟,他涨红了脸,抱着噗噗团抱枕,把脸深深埋进去,发出了拒绝交流的声音。
安德烈走到鱼缸边,对着里面的那条人鱼,露出了一个温和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的旅途到此结束了,别在这里蹭吃蹭喝了,”安德烈说:“我们准备把你放归大海,刚好这附近也是你家,你一定会很开心吧?”
漆黑眼泪汪汪地跟她挥手道别。
人鱼自然反抗得十分激烈,声音也十分凄厉。
她不走!她不走!!她要在这里住到世界毁灭!!这里免费吃喝住还有她深爱的艾达拉!!
但她实在是拗不过安德烈,这家伙冷酷无情地操控起他才安装不久的魔法装置,马车侧面的一扇他新装的特殊舱门缓缓打开,一个由魔力构成的、充满水的透明通道瞬间从马车内部延伸至外界的黑暗深海中,形成了一条安全的放生通道。界海的海水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只有通道内的水与鱼缸里的水缓缓相融。
然后他直接粗暴地抓着人鱼的尾巴扔了出去,再迅速关上舱门,人鱼拼命地拍打着舱门,摇晃着鱼尾巴。
欧文乐呵呵地说:“这么舍不得的我们么?看来是和我们培养出了很深的感情啊,可以直接回家还不高兴?”
人鱼阿丽娅总感觉这附近十分眼熟。
该死,那远处海底峡谷的轮廓,那几座标志性的黑色礁石……这里不就是她离家出走时,发誓再也不回来的、王宫外围的海域吗?!
很快,几道悠长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声波从不远处传来,是巡视的鱼类发现了她,然后发出了警报。
几乎是瞬间,几只体型庞大的蟹类从沙地里猛地钻出,巨大的蟹螯“咔咔”作响,迈开八条长腿,掀起阵阵沙尘,气势汹汹地包抄过来。它们的眼睛亮着警惕的光,死死锁定了逃窜中的人鱼。
更糟糕的是,头顶的黑暗中,几条身姿优雅但眼神锐利的深海剑旗鱼也闻讯而至。
被各种锁定包抄,人鱼彻底陷入了绝望。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抓回去后,她那火爆的爸爸用他那比船锚还重的戟指着她的鼻子骂,而她那优雅却严厉的妈妈,会慢条斯理地挑选一根最粗的鞭子。
她要被抓回去禁足的!!再也见不到艾达拉了!
“哇啊啊啊啊——!”
想到这里,人鱼发出了比刚才被丢出来时还要凄厉百倍的惨叫,在深海中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她被这群多管闲事的家伙给害惨了!
人鱼在海中逃窜,奋力追赶上了马车外部属于艾达拉的窗户,七鳃鳗外形的她似乎准备向艾达拉诉说着什么,用力拍打着窗户。
“咦咦咦,”隔着一扇窗子,卧室里的艾达拉很惊讶:“这不是小鱼吗?!”
欧文吊儿郎当地进入艾达拉的卧室说:“她家就在这附近。”
艾达拉看上去也没什么意见,他开心地说:“你们把小鱼放回家了呀?她看上去比以前有活力!”
在人鱼灰头土脸的逃亡中,她看到艾达拉隔着窗户用手势俏皮地给她比了个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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