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心有愧【VIP】


    李承乾始终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杀人了,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杀人了。


    可他却奇异的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情绪,反而是心脏鼓动,燥热非常。


    这一箭, 像是破开了什么枷锁,脑袋渐渐不再疼痛, 那些所有前世的记忆停止循环播放,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在阿史那结社率轰然倒地的刹那,他猛然惊醒, 毫不犹豫地来到李世民的身边。


    然而, 在开口之前他敏锐地察觉到李世民明显不适的面色。


    李承乾这才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就翻到李世民的马上,坐在他的面前。


    “阿耶, 方才真是太可怕了,我们快些去寻阿娘,省的阿娘害怕了。”


    看似是焦急担忧, 实则话语之下,李承乾在隐晦地支撑住男人略显摇晃的身体。


    父子俩在这一瞬心意相通。


    李世民闭了闭眼眸,压下所有的不适。


    该庆幸因为他是天子,所以很少有人敢抬头直面他吗?


    所以当他出口的话语十分平静时,在场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你阿娘才不会害怕呢,倒是你这副模样要叫她担心了。”


    “太子妃呢?可安全?”


    李世民话音未落,李承乾再也按耐不住一扯缰绳打马而去。


    高烧来得太快太凶猛,此刻李世民的面上已是通红一片。


    李承乾就算想演戏也演不下去了。


    直到确保不会被随行后边的侍卫看出不对, 他才急切低声道:“阿耶你别说话了, 我们赶紧去寻太医。”


    懊恼如汹涌的潮水席卷他全身,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那心尖的剧痛究竟是因为太过劳累还是因为愧疚后悔。


    若不是因为他让李世民分心, 方才李世民也不会生生受了阿史那结社率了一刀。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要是我再当心些,阿耶就不会为我分心,我……”


    李承乾完全陷入了自懊自恼的喃喃自语。


    可一双手,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掌,缓缓的,不容置疑的,坚定的,覆盖在他拉着缰绳的手上。


    “没有,你的羽箭洞穿了阿史那结社率的心口,你分明是保护了我,莫要自责。”


    男人的声音沙哑却又温柔,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抚平他此刻躁动的心情。


    他不再说话,那段前世的记忆后知后觉涌现。


    那团混乱如毛线缠绕的记忆逐渐清晰有序。


    他的记忆不再残缺,那段历史上所有的荒唐他都记得。


    所以,他能轻而易举感受到前世的自己肆无忌惮地对李世民的诛心之举。


    也能轻而易举感受到李世民对他的日渐失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孺慕之情变成了埋怨不休?


    尖锐的刺痛叫他几乎难以喘过气来。


    前世他做下谋逆之举被李世民罢黜的场景犹在眼前。


    李承乾垂眸,目光往下,那是一双交叠的手。


    他忽然就这么落下泪来。


    命运何其残忍,为什么要让他想起这一切?


    他曾羡慕前世的自己有他不知道的与父母的童年回忆,可若代价是让他一并想起那怨怼的往昔,他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他或许还能自欺欺人得过且过。


    可他知道了,这些错事他曾真的做下过,那些伤人的话语他曾真的说出口过。


    无法挽回。


    又怎么挽回?


    记忆是如此的清晰,清晰的他能明了前世的自己行事时前所有的心情。


    融入了他的骨血,他自虐般的一遍遍在脑海中不断重复前世的画面。


    他真是,太混账了。


    李承乾泪流满面,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


    经过一个转角,他看到了不远处等候的长孙如堇。


    长孙如堇的身侧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顾十一与苏文茵。


    他们的面上虽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镇定自若。


    出了这样一场叛乱刺杀,连他们都乱了,那底下的人又该如何做想呢?


    李承乾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握住李世民的手带着他下马。


    李承乾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李世民……


    长孙如堇第一眼就发觉了的丈夫的不对。


    胳膊上的甲胄染上鲜血,唇色苍白,额角满是细汗。


    是因为受伤?


    不,风寒。


    该死,果然了!


    ,稳稳搀住李世民的腰,将人带着往里走。


    “快,


    李承乾身侧,还没有开口问询,李承乾就扭过面庞,不想让他。


    随口答了几句就眼巴巴跟在李世民身后。


    长孙如堇叹了口气,空出一只手握住了李承乾。


    “不会有事的,你自己呢,面上都是擦伤,你阿耶那有我。”


    李承乾刚想开口,谁料早就撑了一路的李世民再也撑不住,一进屋内就软了身子,直直靠在长孙如堇的身上,带得一人狼狈倒地。


    李承乾瞪大双眸,直愣愣跪在地上就要拉李世民起来,可却在触及他面颊的那一刻他心中惊慌不已。


    好烫。


    本就压不住的泪水再次落下,他一面哭一面死撑着和其他人一起将李世民挪到床榻之上。


    都是他的错。


    长孙如堇十分明白现在李承乾的状态很不对,可是李世民那她又放心不下,无奈之下只好开口:“承乾,你先去外屋等候,也包扎一下伤口。”


    李承乾没动。


    长孙如堇冲苏文茵使了个眼色。


    苏文茵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虑,定定看着此刻丢了三魂七魄的少年。


    “你这个样子,要是等陛下醒来,看到了岂非更要伤心?”


    陛下……伤心……


    触及到此刻他最不想面对的字眼,李承乾陡然一惊,哽咽着快步走出里屋。


    苏文茵和顾十一这才松了口气,前后脚追着人一块出去了。


    ***


    外屋。


    李承乾麻木地坐着,任由太医在他身上擦拭伤药。


    他的眼神空洞没有聚焦,连太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苏文茵迟疑片刻:“承乾,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十一同样胆战心惊:“陛下是受伤了吗?”


    李承乾猛地闭眸,自责懊恼再度翻涌。


    他不明白此刻的痛苦是为了今日这事还是为了前世所有的遗憾荒唐。


    他真的分辨不清。


    “是我……是我不小心,要不是为了我,阿耶才不会受伤,阿耶才不会发起高热……”


    “都是我的错……”


    “我就是个混账……”


    李承乾忽地拽住苏文茵的衣襟趴伏在她胸口嚎啕大哭。


    李承乾在外人面前一直是以沉稳冷静的形象示人,何曾有如今日这般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苏文茵和顾十一同时一怔。


    顾十一咬牙:“小殿下,今日是你先发觉的不对,若非有你报信只怕还要死更多人,你已经……”


    苏文茵却在此刻摇了摇头。


    她温柔地轻抚李承乾的后背:“你想怎么做?”


    李承乾哭到嗓音沙哑,他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看向里屋。


    里屋灯火通明,走动的人影,太医压低的声音,长孙如堇吩咐指挥的动作……


    所有的所有,他都看得真真切切。


    李承乾垂下脑袋,忽而就那么跪在了里屋门前。


    砖石的寒意哪怕在夏日都能轻而易举深入骨髓,可这冰凉又哪及此刻他心中痛楚的万分之一。


    他跪得笔直,双手死死攥着衣袍下摆,指节泛出青白。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自己心中的愧疚自责无助,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对阿耶的满腔担忧该如何发泄。


    他本就有错。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那就跪着吧。


    好歹跪着能让他好受些。


    他做下过那么多的错事,只是跪一跪而已,哪里能偿还他的罪孽呢?


    李承乾这一跪惊到了顾十一。


    他哎呀一声,想要劝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苏文茵。


    苏文茵沉默片刻,却在顾十一难以置信地目光中走到李承乾的身边,然后她弯下腰,同他一样缓缓跪了下来。


    李承乾疲倦地自嘲:“本就是我的错,你不用帮我求……”


    “确实是你的错。”


    苏文茵冷静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方才在前头你与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我了解你的为人,你既然认为自己有错,我就不会为你寻借口。”


    李承乾心尖一颤。


    他微微侧首,看到了苏文茵好看的侧脸。


    她嘴唇微抿,虽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并没有看他。


    “殿下是太子,妾为太子妃,夫妻本就是一体荣辱与共。”


    “我不会为你求情,错就是错。”


    “可我同样会与你并肩而行,你要跪,我陪你。”


    “我与你一同承担。”


    李承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文茵。


    他很难说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和受到的触动。


    从前的他一直是将苏文茵当做妹妹当做责任来看。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苏文茵已经长大了,已经长得那么美好了。


    他觉得,今日这一幕这一番话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李承乾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苏文茵轻笑,悄悄地握紧了少年的手。


    顾十一怔在原地,内心极其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李承乾膝盖有些疼痛,但他依旧没有起身。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他想了很多事情。


    有前世的李承乾,有现代的李琛,还有现在的自己。


    三种身份在他脑中盘旋。


    若不是前世的自己苦苦哀求,他或许就是他自己,而不是背负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从现代到古代,从李琛到李承乾。


    史册上短短的几笔,已然是李承乾的一生。


    这份记忆是让他难堪的,亦是让他从前午夜辗转反侧时痛苦的。


    可这份记忆同样是让他快乐的,是让他不知不觉再也无法割舍成为他血肉的一部分的。


    他的孺慕之情,他的荒唐无度,那个人的关怀怜爱,那个人的失望难受……


    他很欢喜,但他同样矛盾。


    所以李承乾也在想,如果他放弃执念,现在的自己又会过上怎么的生活?


    如果没有那一点的所求,他是不是不会成为李承乾的转世?


    他是不是不会因为尚有父母债没有还完而成为孤儿?


    他是不是也不会穿越古代,而是快快乐乐地过上美好而又平凡的现代生活?


    他不知道,只是觉得若是从前的自己,或许会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或许会有很爱他的新父母,也或许会有新的人生新的开始。


    或许或许,或许这样的人生才是他一直渴求的。


    只是……


    只是那样一来,他所愧疚的所后悔的,永远也没有机会让那个人知道了。


    这份悔意是如此清晰,让他如何忘却?


    顺遂的人生,温馨的家庭,现代的生活……


    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是他曾经所求的。


    可惜,我心有愧,愧久难安。


    他偏偏只想要那人做他的父亲。


    但是……


    李承乾泪如雨下。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一瞬的清醒。


    他又在惺惺作态什么呢?


    他的愧疚,他的道歉,他的后悔,他所有的心情,所有的所思所想,永远也送不到那人跟前了。


    他永远也无法跟第一世被他伤害的李世民说一句对不起。


    因为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阿耶……”


    少年喉间溢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


    远处传来脚步声,李承乾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长孙如堇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阿耶是先前风寒加重,方才来得迅猛发了高烧,如今已经压下去了,人也醒了。”


    李承乾浑身一颤,他不敢抬头,可下一瞬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长孙如堇轻抚他的后脑:“承乾?”


    李承乾张* 了张嘴,却只吐出几个气音:“阿耶他……”


    长孙如堇温柔地擦拭他的泪水:“你知道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长孙如堇轻笑:“是在同我得意你刚才的箭术有他五分的水准了。”


    “承乾,你是他的骄傲。”


    这句话像钝刀戳心,也像雨后的一抹天晴,将李承乾所有的惶惑不安彻底抽干。


    他瘫跪在长孙如堇怀中,边哭边笑。


    第85章 前怨尽消【VIP】


    李承乾和李世民的再度相见是在第二日的午后。


    高烧来得快去得快。


    彼时李世民修养了一晚上, 明显精神头十足,半点看不出来昨夜那般直接晕倒的模样。


    “杵在那做什么,承乾过来。”


    长孙如堇好笑地瞧着李承乾扭扭捏捏的模样, 冲他招手。


    李世民好整以暇,半靠床榻似笑非笑:“听说你昨夜一直跪在我内屋外头等我醒来?”


    李承乾闷闷点头, 稍稍往前挪了几步。


    他这个垂头丧气的小模样实在是可怜又好笑,长孙如堇忍住笑意,轻点指尖。


    二人的右手遮掩在被褥之下交缠, 这么一点直直点进了李世民的掌心。


    李世民反手握住不让她乱动:“还有太子妃陪你一起跪?”


    李承乾更加心虚了。


    先前苏文茵的举动让他震撼, 但事后回过味来才发觉他那个时候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略了很多。


    他身子骨再如何虚,五年下来骑射并没有落下,哪里是苏文茵一个小姑娘可以比的。


    想到今早他替她膝盖上药的情景, 其实是应该拦下小姑娘的。


    长孙如堇戳戳李世民故作紧绷的面庞,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气音道:“莫要再吓唬他了。”


    李世民无奈:“从前你对他最严格,连我都比不上, 现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长孙如堇微顿,仿佛昨日李承乾的崩溃再度出现在她的脑中。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他昨夜那样的绝望了吧。”


    李世民被这样一句话一下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沉默片刻后轻声道:“这孩子,对自己实在是太过严苛了。”


    李承乾听不见夫妻之间的悄悄话,只觉得沉寂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又开始心慌了。


    “你昨夜确实有错。”


    本就在胡思乱想,如今突兀听到李世民这样一番话, 李承乾脑子霎时陷入一片混乱。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察的叹息将他从混沌中拉出来。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顺着自己的心意挪动脚步, 到了距离阿耶阿娘足够近的地方, 近到他们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他。


    一双宽厚的大掌摸上了他的脑袋。


    李承乾下意识抬首。


    那是一双如何温柔的眼眸?


    温柔到他的泪水几乎是忍不住瞬时滚落。


    “你错就错在太过冲动。”


    哎?


    李世民低笑:“发现了阿史那结社率的异动你要做的是告知禁军消息后躲好,而不是莽撞得自己冲上战场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你该相信你阿耶的, 阿耶在战场上多么多生死瞬间都踏了过来,区区一个不成气候的突厥人的刺杀……”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他总是如此。


    一切的艰难困苦在他的口中仿佛都不值一提,所有的压力和责任他都选择一力承担。


    因为他早就一次次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保护这两个字眼早就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所以,阿耶要让我明知道你有危险还能安心躲在后方吗?”


    李承乾倔强地盯着男人:“我又不是不会武。不过是杀人见血,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又怎么担得起阿耶交予我的家国?”


    李世民没有打断此刻激动的李承乾,反而是与长孙如堇一道笑着擦去了他的泪水。


    李承乾仿若无所觉:“是,我这个人先前是一直太过‘心软怯懦’,可是阿耶,我可以的!”


    “我也能做那个挺身而出保护大家保护阿耶的人!”


    “杀人见血,没有那么难。”


    当他彻底打破曾经身为现代人的枷锁之时,他只觉得压在心上的巨石再也不见。


    在这个残忍而又血腥的中古时代,他缺少的从来都是那抹血性与杀伐果断。


    而在昨夜,他已经将其亲手寻回了。


    “傻。”


    李世民一敲李承乾的脑门:“胆气有余,谋略不足。”


    “谋定而后动这句话你还是该多学学。”


    “不过昨夜你那股子劲实在叫我印象深刻。承乾,我很欣慰你的成长。”


    瞅着李承乾因为他的几句话又哭又笑,李世民没好气地摆手:“都多大的人了,再过不久就要成亲,还是这样冒冒失失。”


    “虽然遇上了刺杀,但我与你阿娘还是要在九成宫呆一段时间,你就带着太子妃先回长安。”


    “莫忘了你身为太子,等你去带呢。”


    李承乾:咱就是说,好好的。


    长孙如堇:……二郎你眼眶又红了,我就知道,为了在承乾面前保持为人父的面子,幼稚地又寻政务做借口赶人走了。


    李“好不容易与你阿娘出来一趟放松,也好让我看看太有成长。”


    ,我可不准。”


    李世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美滋滋窝在长孙如堇的怀抱中,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身为男人靠一靠女人怎么了。


    他可是病号。


    “昨夜参与叛乱的人已经全部剿灭,还剩下一个被阿史那结社率挟持要扶上位的突利小可汗的儿子,这人你打算如何解决?”


    李承乾:……这话题是不是转变太快了,今天不该是父子俩抱头痛哭的亲情戏码吗,怎么画风一转直接成了太子考试?


    李承乾尚且懵逼,然而嘴巴已经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自然是杀不得的,但也不能不罚失了为人君的威严,最好便是流放。”


    不仅仅是因为历史上李世民就没杀人只是流放,更重要的是李世民玩得那一套“草原均势”最不可或缺的一步便是要拉拢人心。


    有敌人不要紧,只要永远不缺少朋友,永远有利可图,那么就永远有分裂草原势力的机会。


    这个错误历史上的李治犯过。


    当对外战争不再是百战百胜,当来投的外族人被直接杀掉,大大丢了草原人的民心,直接加速了草原滋长的野心与不满。


    臣服的利益越来越少,那何不反了?


    他没道理重蹈覆辙。


    李世民眸中闪过一丝赞许:“是啊,他不仅仅是被逼的,还是那个早早投了我朝的突利小可汗的儿子,就这样杀掉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说着李世民忽而叹气:“更不用说突利这家伙是我的少年好友,他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我又如何舍得故人之子丧命?”


    “承乾,虽然对一个帝王来说感情用事并不是一个好的评价。”


    李世民说着再度握紧了长孙如堇的手。


    这对外表面上庄严无比的帝后,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私下是如何亲昵甜腻。


    “但我与你阿娘依旧希望,你有所爱的爱人,有所交心的朋友,有能真正托付信任的臣子。”


    长孙如堇与李世民对视一眼,自然而言接过他的话语继续道:“不要做孤家寡人,不要做那个皇位之上只会铲除异己的人。”


    怯懦着玩弄阴谋久了,又有谁会真正为你鞠躬尽瘁呢?


    幸好,承乾尚且年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从他身边学到最宝贵的担当以及敢于交付信任的勇气。


    李承乾默然,重重点头。


    贞观是靠个人在封建历史上一抹闪耀的光彩,人亡政消是历史的常态。


    可他会竭尽所能延续父辈的荣光,让这抹光彩再久一点吧。


    再久一点吧。


    ***


    煽情并不是他们一家人相处的常态,在李承乾做下保证后,李世民随即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态度,笑眯眯盯着李承乾。


    “说起来你马上就要大婚了,本是该在这之前由我和你阿娘教导你床上那档子事的,只是我觉得于你而言应是不用了。”


    长孙如堇狐疑地瞥了眼笑得开怀的男人,眯了眯眸子。


    李承乾:……


    不要再给我提起这件事了啊喂!


    那天他写的香艳擦边球被李世民看到就已经够社死了,怎么还要提起这一茬!


    况且他在苏文茵成年前根本不会动她。


    虽然他如今学会了杀人,但是仅存的道德底线让他根本不可能和未成年做那种事情好嘛!


    对了,说起这个还得想办法忽悠苏文茵等到她十八岁来着。


    “承乾,你和阿耶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总不能是去鄂州的那五年就已经将文茵给……”


    李承乾绷不住了,狠狠瞪了一眼哈哈大笑的李世民,赶忙好声好气哄着阿娘:“当然不是!”


    “我是这种没担当的人吗?虽然她已是我的太子妃,可在真正成婚前我怎么可能对她做那种混账事!”


    虽然成婚后那几年他也不会做就是了,咳。


    长孙如堇这才放缓了脸色,但眼神依旧很不好:“前几年你身子骨那么虚都还要寻着空挡看那档子书,你真是,这着急的性子像极了你阿耶!”


    李世民:……


    等等,这跟他有什么干系啊?


    还有他哪里猴急了,这不是当年他心疼她年岁太小且正好阿娘去世他伤心欲绝要守丧,他可是一直守着她到十六七才做的事。


    咳,虽然那之后他就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呃,那段时间他好似是急切了些。


    眼见李世民居然没有出声反驳,李承乾毫不留情哈哈大笑。


    哼,还笑我,这不遭报应了。


    长孙如堇:……这父子俩真是幼稚到没眼看。


    长孙如堇深吸一口气:“大婚后你也要知晓轻重,至于你若是想纳侍妾……”


    哎,等等等等!


    李承乾瞪大双眸,纳妾什么的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啊!


    他管不着别人,但是他是穿越的,穿越前连恋爱都没谈过,尽管他有了前世自己的荒唐记忆,但这一世他根本不可能去纳妾啊。


    嘶,但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封建社会,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呃,他得寻个理由先暂时拒绝。


    就在他突然一声打断长孙如堇的话后,他绞尽脑汁思绪飞转,直到阿耶阿娘疑惑的目光,他傻笑:“那个……”


    话音未落,一道通报响起。


    “陛下,九成宫附近有一老僧游荡,行踪诡异,臣等瞧之甚怪,就将人带了来叫陛下处置。”


    老僧?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叫他们三人皆是面面相觑。


    不知为何,他们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李承乾出生那会赠予他玉佩的那个僧人。


    李世民最先反应过来,他微皱着眉:“带进来。”


    老僧并没有被五花大绑,但是他的身后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禁军跟着。


    当老僧人走进的刹那,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李世民、长孙如堇:就是这张脸,他们绝对不会认错!


    李承乾:是他前世记忆中的那个僧人!


    果然是他,是他帮助了李承乾转世重生吗?


    场面一时寂静非常,李世民眯眸挥退其他人,定定地瞧着僧人。


    “果真是你,那日你留下玉佩便消失不见,你今日前来,是我儿又有什么意外了吗?”


    僧人神色悲悯,垂下眼眸转着佛珠:“我是来恭贺陛下的。”


    李世民一愣。


    僧人轻笑:“昨夜贫僧算到小殿下命星已是彻底改变,陛下,所谓的劫难已破,你们不必再担忧了。”


    昨夜?!


    李承乾的心跳砰砰,昨夜发生了一场刺杀,他莫名其妙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可若说其中的不一样……


    李承乾一顿,是因为他彻底放下了心结吗?


    下一瞬,僧人似乎感受到了李承乾的思绪,轻飘飘再次开口:“心结已解,游魂归位。”


    “小殿下,你终是彻底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李世民和长孙如堇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念着僧人的几句话,这样奇怪的字眼……


    李承乾却是笑出了声。


    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既然已经放下了心结,那就够了不是吗?


    他都穿越了,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也已经看淡了。


    所以李承乾反而是最洒脱的那一个,他歪着脑袋盯着充满神棍气质的老僧人,忽而想起了方才他与阿娘阿耶未完的话题。


    李承乾眉心微动:“老僧人,你说我归来的代价是不是有身子骨虚弱这一部分?”


    老僧人点头。


    李承乾扬唇:“那,我是不是不能有很多女人啊,毕竟女人一多,伤身体嘛。”


    李世民:……


    长孙如堇:……


    什么思考老僧人话里的意思,自家儿子这句一出口,两人当即也没什么心思了。


    老僧人:……


    李承乾眨巴眨巴眼,老僧人同样眨眨眼。


    李承乾一笑,他觉得老僧人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哈,果然是前世帮他重生的家伙,看来还是有点默契的嘛。


    李承乾再度愁眉苦脸:“我其实前些日子梦到了你,梦中你对我有所嘱托,说我很快就能破开迷雾,说我身子骨虚弱需要好生将养,于女色一道需要节制。”


    李承乾贪心不足再接再厉:“甚至嘱咐我说在我及冠之前都最好不能要孩子,不若对孩子不好。”


    “因着我马上要大婚,我初时还惶惶,没想到这么快你就亲自出现了。”


    “我原先还怕我这说法太过虚假,这样,你亲自来了,你对我阿耶阿娘说是不是如此?”


    老僧人:……


    老僧人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出家几十年,这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儿给逗弄得差点破功。


    罢,送佛送到西。


    小殿下,就最后帮你一把吧。


    老僧人看向满脸问号的李世民夫妇,面不改色:“确实如此,殿下身子要紧。”


    李世民:……


    罢,观音婢你来吧。


    长孙如堇:……


    长孙如菫忍了又忍,终是睨了眼一脸认真的李承乾:“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与你阿耶怎么会不知道你身子骨有损,我方才分明就是想告诫你,你若是立马想纳侍妾,我与你阿耶可是万万不准的!”


    李承乾:……


    原、原来是这样吗?


    李承乾当即露出个谄媚的笑容:“啊,我与阿耶阿娘真可谓是心有灵犀,好事,好事呐!”


    老僧人:……


    老僧人皮笑肉不笑:“既如此,贫僧便先行告退了。”


    李世民从母子俩的‘混战’中回神,阻拦的话都到喉咙口了,可是看着老僧人毫不留恋转身的背影,他罕见地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虽然他心中尚且疑虑颇多,但是……


    李世民唇角扬起弧度,他就这么看着与观音婢打打闹闹活泼非常的李承乾。


    但是,人生在世,有些时候过得糊涂一点并不是件错事。


    说不准,李承乾在未来的某些时候会亲口告诉他所有的真相呢?


    他等得起,也相信李承乾,


    李世民笑容灿烂,将互相“吵嘴”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抱入自己的怀中。


    真是莫大的幸福。


    李承乾笑嘻嘻仰起脑袋:“阿耶,既然事情都结束得差不多了,这昨夜刺杀的后续便你来处理。”


    “想来可真是忙碌呀。”


    李世民挑眉,长孙如堇好笑。


    李承乾似有“幸灾乐祸”:“哎呀,我呢可真是悠闲,得回长安成婚啦!”


    李世民与长孙如堇眉眼一弯,异口同声:“美得你!”


    第58章 太子大婚【VIP】


    李承乾心情愉悦地被自家父母赶回了长安, 连带着苏文茵一起。


    苏文茵本以为是不是父子之间闹矛盾了,结果李承乾一句我们是回去等成婚将她闹了个大红脸。


    难得见向来主动的苏文茵害羞,李承乾只觉得掰回一城, 自觉那日刺杀的倒霉过后人生简直处处是美好。


    回了长安等待成婚,小夫妻之间是久违地将要别离一段时间。


    毕竟再如何说, 总不能要成婚了这未婚夫妻还要日日黏在一块,说出去也不像样子。


    虽然先前苏文茵陪他在鄂州度过五年,嗯, 这已经相当不像话了。


    但面子总要做的。


    李承乾厚着脸皮想着, 哼着小曲一路与苏文茵分别踏入这五年来都没怎么好好待过的东宫。


    甫一进入,就收获了李泰李丽质的热烈拥抱。


    他被李泰冲过来的惯性带得半倒在地。


    拒绝了顾十二和遂安夫人搀扶的请求,他果断挥退二人, 给了他们半日的假期。


    李承乾哈哈大笑,拍拍李泰的后背,干脆盘起双腿撑着下巴道:”不错不错, 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五年前的小青雀那圆润的脸蛋了。“


    “小青雀真是越发俊俏好看了。”


    李泰现在一点都不在意兄长的调侃了,反而自恋地摸摸脸颊:“那可不是,大兄是不知道,近些月来我每每外出都能收获一众小娘子的手帕香囊呢!”


    “瞎得瑟什么呢,你哪次外出不是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上自己是魏王的标签,要我说指不定有一大半人是冲着你的身份来的,你可不许给我乱来,省得丢了阿耶阿娘的脸。”


    李丽质没好气地一掀裙摆, 毫无顾忌地跟着兄长大喇喇坐下聊天, 半点看不出外人夸赞的长乐公主端庄淑雅。


    李承乾操着老父亲的心认命地弯腰替她整理衣摆, 口中还不忘叨叨:“有功夫数落小青雀,你瞧瞧你, 浑身上下也只有一张脸对得上丽质这个名。”


    李丽质不服气撅嘴:“大兄怎么出去五年尽学会了酸腐文人的念叨。”


    “这老学究的作态可是不会讨小娘子欢心的。”


    李承乾哭笑不得,一时竟然不知道潜藏在史书下的李丽质的本性就是如此,还是因为受他的影响性情带上了些洒脱无畏。


    但总归这个时代于女子是苛责的,李承乾只能尽己所能叫自己的妹妹们过得无忧无虑。


    至于天底下那么多的女子男子,他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引入各种新的技术和生产方式,潜移默化改变社会的风气。


    不过想起妹妹们,李承乾倒是起了兴致:“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雉奴小兕子还有德音呢?”


    李德音就是历史上的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没留下传世的名或者小字,李承乾还一度好奇了很久。


    “是因为年岁太小没有来吗?”


    李泰斜眼:“兄长要不要看看你那床榻,鼓鼓囊囊的三团,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


    哎?


    李承乾忍俊不禁,压低了声线:“那看来这么久没动静是睡着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叫他们等得辛苦,不好不好。”


    李丽质一蹦一跳,拉着李承乾的手来到床榻前:“你这被褥都是用最好的棉花做的,三个小家伙喜欢得紧。”


    算算时间如今的李治不过三四岁,李德音比李治小一岁,李明达也才一两岁不到,正是贪睡的年纪,也难怪等着人都能等到睡着。


    李承乾招呼李泰和李丽质,三人一人拉一个角,小心翼翼掀开棉被,三张熟睡的面容印入眼中。


    李治和李明达双手交叠着抱在一起。


    他们的正中间窝着舒舒服服的李德音。


    三张带着婴儿肥的粉嫩嫩的脸颊留着瞌睡后的红印子,三人脑袋对着脑袋,挤在一起像三只毛绒绒的小动物。看得人心口痒痒的软软的。


    几乎是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包围了李承乾。


    “唔……大兄?”


    糯糯的童音响起,李治睡眼惺忪揉着眼眶,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大兄。


    他的动静带动了李德音,可惜还是太困,她咂咂嘴又拽了李治的袖口睡去。


    李治的脑子尚且不清醒,但双手已然是先轻抚李德音,后又习惯性地护着睡得吧唧嘴的小兕子。


    李承乾轻笑:“你很喜欢德音和小兕子?”


    李治总算清醒了一点,依衣袍。


    他闻的味道,直到长大以后他才恍然,或许这就是所谓兄长的味道的吧。


    “德音可爱,也很黏我。”


    “不过她也懂事,”


    “小兕子,一连一月都身子不好。”


    “兕子,犀牛,这个小名也是阿耶阿娘为此替她取的。”


    “可就像有魔力一般,大兄,自那以后小兕子再也没有生过病了,就是叫太医来看都说小兕子简直是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李治的眼睛很亮,那是独属于孩子的天真与澄澈。


    “我那个时候一心盼望着有个软软的妹妹,谁知道她出生后这样艰难,照顾着我也就习惯了。”


    这个时候的李治全然没有后世史书上的心机深沉,叽叽喳喳的,是一只最可爱的小雉奴。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李治的性子究竟是怎样“走偏”的,不像李世民不像长孙如堇,反而隐隐有着李渊玩弄权术的风采,但既然身为兄长他不会坐视不管。


    他始终觉得不论为人如何,最不能丢的就是担当和勇气。


    偏偏历史上的李治最缺的就是这两样。


    李承乾笑着将李治抱入怀中,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呢喃:“小稚奴呀,放心大胆地长大吧,有阿兄保护你们呢。”


    “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同我讲,我们的小雉奴未来要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啊,一定一定不要做一个只会逃避的人。”


    李治尚且年幼的脑子并不能完全理解此刻大兄话语中的意思,但他却能清晰感受到大兄那全然期盼的心情。


    李治咬唇,其实他的出生大兄并没有见证,而先前大兄也远在鄂州,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兄的温柔和耐心总是能叫他感到心安。


    这是和阿耶阿娘给他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是因为他们年岁相近吗?


    所以,此时此刻,瞧着李承乾含笑的眼眸,李治懵懵懂懂点头:“好。”


    他们说话的声音到底打搅到了李明达,李明达睡眼惺忪,一睁眼就瞧见了等待的人,当即没了睡意,咿咿呀呀伸出双手想要抱抱。


    李承乾好笑,放下李治,凑上前去亲了一口小兕子。


    小兕子啊小兕子,这般可爱的你在历史却早夭了,那么在这个完全不同的时间线上,杜如晦活了下了,你呢?


    没关系的。


    大兄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李明达咯咯笑起来,笑声没什么特别的,却逗得在场所有人都开始跟着笑。


    笑闹中,李丽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大兄,你知道吗,虽然你与苏家妹妹的大婚要走太子太子妃的流程,但后来也不知道阿耶阿娘怎么说服的百官,说是要在严肃地礼仪过后为你们添上一些民间的习俗。”


    李泰拍掌,逗弄着小兕子一心二用:“我也听了一嘴,说是你的一些宫外的朋友也可以请进宫来热闹热闹,比如陈蓉孙思邈宋夏至顾重林孙文元等等,都行。”


    李承乾惊讶后忍不住笑意:“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阿耶阿娘是最懂我的。”


    说着说着他的视线挪到了粉雕玉琢的三个小娃娃身上,他坏笑:“小雉奴小兕子还有小德音,那我的坐床童子就由你们几个来当吧。”


    “很简单的,只要一直坐着就行。”


    ……


    一点都不简单!


    李治气得脸颊鼓鼓,偏生他的面上还画着喜气的妆容,随便乱动弄花了妆可就糟糕了,只好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挤出假笑端端正正坐在床榻之上。


    坐得屁股都痛痛的。可恶,所以为什么小兕子和德音坐得那么开心,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大兄,你在哪,你快点回来洞房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此刻的李承乾丝毫不知道李治内心的哀嚎。


    繁琐而又庄重的一些列册封太子妃的仪式走完,好不热闹在自己宫中热热闹闹宴请了朋友臣子和阿耶阿娘喝酒吃饭,更不用说他私心里还加入了属于现代的敬酒环节。


    已经却完扇的苏文茵与他一道,身为今日的新人携手举着酒杯一桌一桌敬过去,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地方他才舍不得轻易离开呢。


    “大兄,我们还想吃酒!”


    “啪”得一声,李承乾用筷子敲了敲李泰的脑袋:“想得美,我今日成婚特殊,你们几个小屁孩最多一杯,其他想都不要想。”


    李泰捂着脑袋:“嫂嫂你看,大兄这样独断专行,你说说他呀!”


    苏文茵忍俊不禁,李承乾得意一笑:“你嫂嫂与我一体,你别想着扮可怜求饶!”


    李丽质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就说我与青雀相比我才是姐姐吧。”


    默默吃菜的其他公主皇子:……


    丽质,你这样争着做姐姐的模样同样是幼稚非常,与李泰有什么两样啊!


    李丽质面不改色接受其他兄弟姐妹幽怨的目光,愉悦地夹了一筷子菜。


    李承乾轻啧:“哎呀哎呀,我们的小丽质再如何不甘心我与青雀可都是你的兄长呢。”


    李泰一乐,挥手就跟李承乾击了个掌。


    李丽质:……


    “文茵妹妹你不要拦我,我今日定要好好与他理论一番!”


    就在隔壁桌一直旁观的李世民与长孙如堇二人:……


    长孙如堇嗔了男人一眼:“你瞧瞧他们几个,一个个的都争着做老大,幼稚得同你年少时一模一样。”


    李世民用吃酒掩饰尬尴:“我哪有这样?”


    左手边的房玄龄默默开口:“那私底下叫药师兄的不知道是哪个陛下。”


    右手边的杜如晦一本正经点头:“是啊,是哪个陛下呢?哎呀,陛下您知道吗?”


    长孙无忌清清嗓子看向李世民:“肯定不是我们的陛下喽,你说是吗妹妹?”


    长孙如堇笑眯眯:“是啊,肯定不是我的二郎。”


    李世民:……


    还有没有天理了!


    “敬德叔宝,知节李靖还有李世绩,你们酒量好,给我去和他们几个喝,不喝趴下他们三个你们不许下桌!”


    几个武将爽朗大笑,毫不犹豫拿过酒坛连声道:“得罪得罪喽!”


    房玄龄:陛下心态太年轻也不是件好事啊。


    杜如晦:确实,太幼稚了!


    长孙无忌:……


    他就知道!明明他妹妹也跟着“嘲笑”了,怎么完全把他妹妹摘出去了,可恶!


    一转头就瞧见自家妹妹冲他着炫耀的口型:兄长莫要再作比较了。


    胳膊肘往外拐!


    长孙无忌恨恨吃菜。


    根本没想到他们兄妹之间笑闹引发了隔壁桌拼酒大赛的李承乾笑容满面,神清气爽逗玩弟弟妹妹,来到了他朋友和在东宫挂了职的臣属那一桌。


    马周一杯接着一杯吃酒,看得其他人心中叹服。


    这酒量居然只是一个文臣,可惜呐。


    李承乾抽抽嘴角:“你是饿死鬼投胎不成,哪有你这样的喝法?”


    马周双颊通红,但眸中不见丝毫醉意:“这可是宫中的佳酿,好不容易寻来的机会,我当然得喝回了本。”


    李承乾:……这混蛋酒量这么好吗?


    苏文茵碰碰他的胳膊:“没事,我知晓你酒量差,我酒量比你好,等会敬酒大不了我帮你多喝点。”


    李承乾:倒也不必如此大声说出来。


    马周噗嗤一笑,与身侧的上官仪碰杯:“快快,那日曲江宴的仇现在可以报回来了。”


    上官仪乐呵呵一饮而尽:“小殿下?”


    李承乾:……


    这人不是上官婉儿的祖父吗,怎么性子这般促狭?


    苏文茵无奈,连喝两杯:“我替殿下回了。”


    不是等等!苏文茵,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还能喝啊!马周上官仪,你们两个的笑声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没看到以前很崇拜他的宋夏至和陈蓉被带得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吗!


    可恶啊,他的形象全毁了!


    李承乾生无可恋,脚步沉重地挪到下一个人面前。


    孙思邈乐呵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上他的手腕:“还是有点虚,不该喝太多酒是对的。”


    李承乾:……


    “小孩子喝什么酒嘛,都没成年是要少喝点。”


    喂喂喂!你就不要在我脑中叨叨了好吗?


    这是当日那个他认为是器灵的家伙的声音。


    本是因为大婚,鬼迷心窍之下他想起了那日的器灵。


    在鄂州的五年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在玉佩上滴血,可惜一次也没把人召唤出来。


    这一次本是想试试,谁料居然成功了。


    覃恬好奇地看着这古代的场景,他这几年来不知为何睡眠质量很差,很少做梦。


    结果今次好不容易睡安稳了,转瞬居然又到了古代。


    五年前那个梦他还记得,面容虽然模糊但是声音大差不差,覃恬轻易就发现了自己又跟在了那个不知名少年的身后。


    少年絮絮叨叨一大堆,说什么今天他成婚,想着能不能请他来参加。


    覃恬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发觉了不对,莫说这个梦与五年前的梦有所关联,便是五年过去,虽然样貌不清楚,但是看那少年的身板,好似这个梦中的人居然真切度过了五年。


    这怎么可能?!


    覃恬从最初的惶恐逐渐冷静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但是现在看来少年没有恶意。


    虽然脑中已经有很多怪诞的猜测,但是他很明智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底。


    既然是大婚,本是打算试试能不能从他人口中得出消息,没想到他从头到尾居然只能听清楚少年的声音,到关键信息还会打码,这让他想探查都无法下手。


    覃恬无法。


    事已至此,还是先安生享受婚宴吧。


    而一直沉默瞧着的覃恬看到方才那一幕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教师的本能让他开了口。


    二人笑闹着互相吐槽,倒是叫李承乾舒心不少。


    且既然开了口,那覃恬也不矫情了,干脆不憋着自己索性放飞自我。


    “哎,那个男人是谁?我看他面上的表情是有话跟你说吗?”


    “你快去敬酒,我也想知道。”


    李承乾:……


    怎么突然这么聒噪,早知道就不请你了。


    李承乾吐槽完抬眼一看,就见顾重林盯着他,确实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李承乾挽着苏文茵,站到顾重林身前,不动声色地阻隔了他人的视线。


    “喏,我敬你。”


    顾重林笑着喝下祝贺他大婚,但随即像是闲聊般道:“我有两件事要与殿下说。”


    “第一件,我是来与殿下告别的。”


    李承乾、苏文茵:?


    顾重林与李承乾碰杯,语气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潜藏了些许* 坚定不移。


    “是啊,我要走了。”


    李承乾顿了顿,并没有莽撞地开口劝阻,反而是冷静询问:“你送我的新婚礼物还真是特别。罢,你既然要走是要去哪?是过着与以前一样的行商生活吗?”


    顾重林移开视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若仅仅如此,我不会这样郑重其事来与殿下讲的。”


    “早稻一事我与前交州都督卢祖尚已经打好了基础,如今早稻多流通于江南,殿下,你此前的设想已是完成大半,而我的使命也几乎是完成了。”


    不远处有李世民对他遥遥举杯,李承乾笑着回敬,口中却在对着顾重林开着玩笑:“怎么突然对我说起这些?当初早稻一事后卢祖尚被调回长安升官,阿耶本是想给你个爵位的,不过你拒绝了直言只需要大笔钱财即可,怎么你是反悔了?”


    顾重林摇头:“自然不是,我实是因为从那时起就下定了决心。”


    一直旁听的苏文茵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从顾十二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她讶异:“顾十二言你最近奇奇怪怪,总是关注着交州泉州等沿海地界的月报,你所谓的告别莫不是想要出海?”


    顾重林赞许感叹:“太子妃聪慧,倒是点破了我的真实所想。”


    随即不等二人反应,顾重林自顾自继续道:“虽则我的第一次出海寻早稻并不顺利甚至差些丢了性命,但是就是自那以后,我脑中便隐约有了念头。”


    “直到我在交州的这几年,殿下你该是知道的,交州这地出海做生意的不在少数,我日日见着,忽而就生了艳羡的心思。”


    “大海的另外一头是什么?会不会是个同大唐完全不一样的国家王朝,是不是能得见大唐境内没有的新鲜玩意?”


    “多有趣啊,有趣到我几乎是瞬间将那个模糊的念头变得清晰。”


    “我要出海游历。”


    李承乾和苏文茵同时陷入了沉默。


    很难讲在这个普罗大众皆是安土重迁的时代,顾重林的想法是如此离经叛道。


    但不可否认,他的想法又是如此打动人心,这样一番平淡的话语却能轻易勾动掩藏在心底的热血与冲动。


    所以李承乾没有反驳:“钱、船、人手,你都准备好了?”


    顾重林扬唇,笑得张扬:“都已经准备两三年了,我可是商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等等等等?听你们的意思,你对面那人是要在古代出海?”


    覃恬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从李承乾的几句话中敏锐察觉到事情的始末。


    刚想送上祝福的李承乾一顿,方才起这器灵一直没有说话,倒是差些把他忘了。


    是啊,他要南下出海,你有什么想法吗?


    覃恬蹙眉,这个时代看服饰是典型的隋唐,南下出海,那就是靠近交州泉州附近。


    再加上方才少年那句充满打码的话中他只听到了早稻二字。


    啧,农业与南下出海,这两相结合叫他有了个新的想法。


    “不知名的少年郎,你听说过鸟粪石吗?”


    李承乾一愣。


    鸟粪石?


    你说是多产自东南海岛的鸟粪石?


    覃恬笑笑:“是,就是这个鸟兽积粪混合动物尸体经年累月形成的石头,那玩意可比这个时代的肥料好用多了。”


    “靠这个发家发财的国家可不在少数。”


    “当然如果等出海寻找太麻烦,各种岩洞中的蝙蝠积粪也可以用,就是数量太少不能长久。”


    “你对面那人既然要出海,何不叫他充当先锋顺路探探?”


    不少国家?他怎会知道?


    为什么,听这个器灵的口吻好似是个人,还是个现代人?!


    李承乾刚想开口询问,谁料覃恬忽而惊呼,声音变得逐渐模糊困顿,迷迷糊糊中只听得几个什么“又要醒了”的字眼。


    李承乾沉默。


    他沉默的时间实在是有点久了,久到苏文茵不着痕迹推了推他,他才醒神。


    顾重林无奈:“殿下这是舍不得我?你这样可是比十二初初听闻消息后脸色还要难看啊。”


    李承乾挤出一抹笑容,他不知道这个诡异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但此刻显然也没有时间给他思考。


    或许直白点说,思考也没用,做什么庸人自扰,他得把握当下。


    “不是,是我方才想起一本杂书上的东西,海外肯定海岛,听闻海岛上有一种神奇的玩意,是鸟兽积粪形成的石块,质地偏白,这个玩意若作为肥料,一麻袋即可抵过一牛车。”


    “现如今棉花已经在大唐境内铺开种植,再如何限制抢肥抢地一事已经隐隐有了苗头,不能坐视不管。”


    顾重林眸光一闪,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殿下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息。


    但是,早稻既然存在,那这鸟粪……


    反正也是顺手,何乐而不为之?


    二人再度碰杯,顾重林低声道:“愿为殿下先锋。”


    苏文茵红了脸,她总觉得谈起正事的殿下是最最俊俏撩动人心。


    她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那告别是第一件事,顾重林你要与我们讲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呢?”


    顾重林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前些时候在蜀地做生意,靠近吐蕃,听闻当初我大唐对突厥用的火药的消息传了出去。”


    “今岁恰逢太子大婚,那边隐约透出的风声应是在年底前那边要拍使臣来一趟大唐了。”


    “吐蕃的新王才登基不久,名叫松赞干布,是个很有手段才能的人。”


    “我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收到消息……”


    “有的,”李承乾打断顾重林,“拜表昨日才到,我只是听闻了一嘴,原先还不知晓他们来是做什么,原来如此,是来探我大唐虚实的。”


    顾重林咽下一口酒:“既然消息送到,殿下去下一桌吧,站在我这这般久,其他人可要对我嫉妒喽!”


    李承乾与苏文茵噗嗤一笑,异口同声:“对,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明日再谈国事!”


    话落李承乾语气郑重与他说了今夜的最后一句话:“出海之事,多多保重。”


    ***


    深夜。


    李世民抱起汗津津的长孙如堇走近浴桶,从宫女手上拿过棉巾,细致地为她擦拭身体。


    热气中,长孙如堇昏昏欲睡:“今夜酒宴,瞧着承乾在顾重林那呆得最久,想来是知道了他要出海远行一事。”


    李世民擦着擦着便不老实起来,吻了吻女人细腻的脖颈:“嘘,要是叫他知晓我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顾重林的心思,只怕小家伙又要埋怨我没有提前告诉他了。”


    长孙如堇实在没有力气,只好默认男人的“揩油”:“这小家伙也不想想,光光是一大笔钱财又如何能支撑得起一船人的远行。”


    “还有船只技术的改进,若非没有二郎私下派人去指导顾重林,只怕还要好久他都走不了。”


    李世民乐呵呵:“顾重林此人的抱负我实则很是钦佩,既然如此何不帮他一把,再者说他与承乾的也是朋友不是吗?”


    “与其到最后承乾求到我面前,不如我直接出手兜底。”


    “且我对于海外同样是好奇,说不准顾重林真能为大唐带来新东西呢。”


    “这样的事情看似离经叛道,可谁又敢说什么?”


    “失了进取之心和一往直前的勇气,才是真正的无用之人。”


    “天下多大呐,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天子是困住他的“枷锁”,却也是他无法割舍的责任。


    梦醒时分,他也曾眷恋少年时期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是,只有站得更高,他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抱负。


    那么……


    “那就让他做我的眼睛,替我去看看更远的天下吧。”


    男人说着话,加重吮吸的力道。


    长孙如堇对上男人的视线。


    她的夫郎,有着一颗最最美好的赤子之心。


    他的心如烈焰,叫人飞蛾扑火。


    长孙如堇一嗔:“才刚刚洗干净。”


    李世民与她鼻尖碰着鼻尖,亲昵非常:“还早。”


    长孙如堇无法,只好仰着脑袋让自己更舒服点:“二郎这样出钱出力去做一个看似没什么前景的事,魏徵等谏官私下没说二郎?”


    李世民抬抬下巴,目露狡黠:“我用的自己私库,何况派人指导顾重林出海船只这可是为了日后海战做准备,我何错之有?”


    “再者,资助顾重林的可是窦姓郎君,与我这个李二郎有什么干系?”


    长孙如堇忍笑,被热水泡着恢复了力气,拧了拧他的胸膛:“你这家伙,又借了阿娘的姓氏。”


    李世民笑着吻上她的唇瓣:“恢复力气了?咱们继续。”


    “可怜的小承乾身子骨还需将养,洞不了房,这场洞房就由我与观音婢补上吧。”


    “油嘴滑舌!”


    东宫。


    抱着苏文茵整宿睡不着觉的李承乾:……


    阿嚏,谁在说他坏话?


    第59章 吐蕃来使【VIP】


    顾重林启程的时间远比李承乾想象得要快, 他走得同样低调到无声无息。


    彼时的李承乾正被自家阿耶丢到鸿胪寺跟进吐蕃使臣来朝觐见的事宜,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那一日回东宫发觉顾十二心情低落问了一嘴苏文茵, 他连顾重林什么时候走得都是不知道的。


    李承乾懊恼非常:“怎么不与我说一下,再如何我都会抽出时间送一送他的。”


    苏文茵手中捧着一大堆账册, 小小的脑袋从账册后冒出来,露出个可爱的虎牙。


    “顾重林就是知道你近来忙碌,所以才没有告知你, 省得你分心。”


    李承乾自然走近小姑娘, 从她怀中拿过半捧账册:“我知晓,可再如何说我们也是朋友。”


    苏文茵冲李承乾笑笑:“夫妻一体,所以今日我替你去城东送了他, 带着顾十二一起。”


    杵在角落里的顾十二对上李承乾询问的目光,点点头,再度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李承乾看不过眼, 唤来遂安夫人把他带去偏殿,这两人关系亲密如同母子,有个人陪着安慰总归是件好事。


    做完这些事,李承乾才重又把目光落到依旧捧着账册乖乖巧巧与他并立的苏文茵身上。


    “阿娘给你布置了那么多宫务吗?你别累着了。”


    苏文茵费劲巴拉地将账册放到案桌上,抚了抚起伏的胸膛:“阿娘多了个帮她处理后宫事务的帮手可别提多高兴了,我也想多学些点的,你莫要担心。”


    李承乾跟着放下账册,拉过苏文茵的手腕轻轻揉捏起来。


    “方成婚我就要早出晚归, 你又要忙着月报的编辑校对, 又要忙着宫务, 我瞧着都辛苦。”


    苏文茵摇摇头:“鄂州那五年开始是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才由我负责鄂州月报新闻的撰写与选材, 可是做了这五年下来,我发觉我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份工作的,才不会觉得累呢。”


    “回了长安后,你将我调到了长安月报组。中央报与地方报一点都不同,我每每念着前朝的政策诏令都觉得你们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要论辛苦你都没唤过,我才不会先你开口呢。”


    李承乾好笑:“哪能这么比?”


    苏文茵亲了一口李承乾的侧脸:“承乾心疼我,我好高兴的。若非阿耶阿娘都与我说你的身子不能很早要孩子,我还以为你日日不碰我是不喜欢我。”


    李承乾:……


    他还是很不习惯小姑娘这样的亲近,只是虽然有李世民和长孙如堇对小姑娘保证,但夫妻之间如此小姑娘到底有些不安。


    故而上月小姑娘可怜巴巴向他讨要亲亲时他一个不忍心,默认了后小姑娘越发得寸进尺,每天都要来那么几回。


    真是……


    咳,不要瞎想。


    李承乾没有阻拦苏文茵的亲近,可面上却是摆出正气的神态转移话题:“方才我回来路上瞧见阿耶身边的内侍从我东宫而出,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文茵胆子渐大,双唇下移,试探性地啄上了少年的唇瓣。


    李承乾闹了个大红脸,没有躲开。


    苏文茵偷笑:“我正想与你讲,说是为着吐蕃来使的事宜,阿耶想要同你再商量商量。”


    李承乾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扭头看向外头:“正好天色还不晚,我先走一步,回来还能与你一起吃晚膳。”


    苏文茵最后亲了一口,笑弯了眼:“去呗,我又不能拦着你。”


    李承乾转身的刹那简直浑身都是汗,他总觉得对上这般大胆的小姑娘简直是毫无招架之力。不行,亲亲就是目前他的底线了,决定不可能再近一步了!


    脚步虚浮,脑子混乱,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走出东宫瞧见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为止。


    途径大兴宫的后苑。


    随着时间逐渐进入冬季,今天是难得晴朗暖和的天气。


    一路走来,出来晒太阳的公主皇子后妃不在少数,可李承乾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居然能在这里碰上那个人——那个几年前被李世民亲手推下皇位的李渊。


    说实在的,自从李渊彻底倒台搬出大兴宫后,他就很少再见到这位血缘上的爷爷了。


    他对于李渊和李世民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更不用说他心中满满都是李世民这个亲爹,更加不会对李渊有什么特别关注了。


    但如今在外,礼数总是要齐备的,他代表的是李世民,省得传扬出去又有人要嚼这对父子的舌根。


    礼,走完流程后刚想告退,却被李渊出声拦下。


    “好久不见,承乾,


    李承乾脚步一顿。


    高明,历史上李承乾的字。


    可分取字,倒是李渊的消息怎会比他还快?


    李渊长叹一声,细廓。


    李承乾实在是像他阿耶,不仅是外貌像,便是性情都像极了曾经十五六岁满心满眼都是阿耶的李家二郎。


    自从东/突/厥覆灭以后,他与李世民的关系越来越缓和,虽然不复往昔,可是相较贞观初年,二人也是能心平气和坐下说说话谈谈前朝了。


    尽管李渊始终觉得,那份平和之下是李世民对他再也回不去的孺慕。


    李渊不后悔曾经为了那个皇位在武德后期对李世民的极力打压,却也遗憾从小最为亲近的父子到底是走向了陌路。


    “奇怪你为什么不知道?”


    “是昨日我入宫,与二郎闲谈时二郎方方为你想出的字。”


    李承乾表情不变:“上皇与我说这些做什么,现在才来与我亲近,是不是太晚了?”


    啧,这个倔强顶嘴的性子也同少年时的李世民一样。


    李渊自顾自继续道:“高明,诗经有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高山景行,二郎对你的期许可不小。”


    李承乾没有说话,李渊在某种方面来说是狡猾的,故意用着李世民对他的期许绊住他的脚步。


    李渊似乎是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他顿了顿,声音渐轻:“明,尚书有言,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德有了,二郎又怎会忘记才呢?”


    “他真的很喜欢你,桩桩件件都要给你最好的。”


    “哪怕身为储君你的字根本就是没几个人能叫,他依旧会翻阅文集给你取最好的字。”


    “与我说起你来是浑然的欣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对我他能有几分真心的笑面。”


    李承乾沉默片刻,头一回认真看向了李渊。


    这个也曾屏雀中选意气风发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态疲倦?


    这个也曾因为少年李世民生病而真切祈祷立碑祝福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因为权利而选择放弃那个他曾最爱的儿子?


    功高震主,偏生李渊并不是一个大度之人,恰如走向死局,玄武门之变再无被阻止的余地。


    李承乾垂眸,他依旧不想评价这对父子之间的恩怨。


    释然不等于原谅。


    武德后期的李世民有多痛苦,他无法体会,所以他更加不会替李世民选择原谅去亲近李渊。


    “所以上皇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李渊叹气:“朱曦耀眼,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自己的光辉,可这份光辉却又难免灼人。”


    “我曾关切他,也曾嫉妒他。”


    “承乾,你不要走上我的老路。”


    李承乾哂笑,直到这个时候了,李渊还在不自觉将责任往李世民身上推吗?


    他拂袖转身,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朱曦耀眼,光辉灼人。可上皇是否想过,是否是您身处黑暗才会抗拒这份温暖?”


    “死死抓着权利不放玩弄权术的那个是你,不是李世民。”


    “至于我?我可与上皇不一样。”


    李渊盯着李承乾的背影,默然良久。


    ***


    “吃火药了?火气这般大。”


    李世民带着调笑的声音传来,李承乾撇撇嘴:“没什么,就是遇上上皇了。”


    李世民点头:“原来是上皇,上皇只昨日与我提到了你,我顺便讲了讲给你新取的字,怎么你是不满意我给你取的字?”


    虽然看出了李世民明显在逗他,但李承乾依旧慌忙解释:”没有,阿耶给我的高明这样美好,我都怕担不起这个字,哪里是阿耶说得这样!“


    李世民单手撑着下巴:”你总是在习惯性妄自菲薄,承乾,你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月来你在鸿胪寺做得如何我看在眼里,百官看在眼里,高明,你担得起。”


    从头到李世民都没有提起过李渊,这对父子之间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态,谁知道呢。


    但总归是回不到唐国公和李家二郎那段时光了。


    “聊聊吐蕃吧,你对于吐蕃是个怎样的看法?”


    李世民好整以暇,话锋一转,等着李承乾的回答。


    李承乾沉吟片刻,心中结合着后世史料以及这一个月来在鸿胪寺的所见所闻,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虽是新兴势力,但未来未必不会成长为薛延陀西突厥这样的存在。”


    李世民眸光微闪,问得极快,根本不给李承乾思考的时间:“何以见得?”


    “这块地方从古至今可从未出现过什么大患。”


    李承乾不假思索:“吐蕃年轻的新王松赞干布并非寻常人。”


    李世民不置可否:“还有呢?”


    “吐蕃身处之地极为特殊,我唐军日后若要仰攻一路往上恐怕不易。”


    “且吐蕃地处各个国家的要道上,除却西域诸国,我朝对其余国家知之不详,难免吐蕃会引入他国技术壮大自己的实力。”


    “更不用说,按照吐蕃与我大唐交界之地的州县百姓有言,随着高度升高,一路往上,很容易发生喘不过气的情况,对于军队来讲这是相当不利的存在。”


    高原反应,这个于大唐来讲最难克服的自然情况。


    李世民抽出一封奏表:“你和这位王玄策的想法是一致的。”


    “因为吐蕃来使引起了他的关注,日日夜夜翻阅了史料只查了个大概,他打算亲自去一趟高原打探情况。”


    “虽然吐蕃眼下看似毫无威胁,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同意了。”


    王玄策,那个历史上借兵剿灭了印度一个小国的家伙?


    李承乾按耐住心中的惊讶,还未等他开口,李世民的下一个问题再度砸来。


    “然你观之,吐蕃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部族混乱,尚未一统。”


    李世民眼尾轻挑:“不止,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吐蕃部族众多利益不一,就算勉强整合,没个百年时间潜移默化改变社会风气,想要真正一统,很难。”


    李世民嗤笑:“表面来看,吐蕃与突厥全然不同,吐蕃已然有着我们中原帝国的影子,可内里相差却不大。”


    松散的联邦,是一个最适合吐蕃的形容词。


    李承乾在心中默默补充,青藏高原之上民族繁多,更不用说他们的政体并非全然的封建而是带了大半奴隶制的影子。


    后期吐蕃一直头疼政治体制,却学到了唐朝中后期利弊皆非常明显的节度使制度,实在是不知道说一句什么好。


    总之,现在这个时间点,松赞干布登基没有多久,青藏高原尚未统一,是最好的阻断吐蕃崛起的时候。


    历史上到底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来得及干涉到底,只是用吐谷浑与吐蕃相互牵制。


    可现如今不一样了。


    吐蕃提前遣使入朝,李世民也提前注意到了这个眼下尚且新生的混乱国家,又有他这个后世人从旁辅助……


    猛兽的幼年咬起人来可并不疼呐。


    他绝对不会再走上历史的时间线,拖着拖着为自己养出一个心腹大患。


    “太子,年底的吐蕃使者禄东赞便先由你来接待。”


    “朕要你从旁辅助,王玄策前往吐蕃的一应事宜也要由你主导。”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


    李世民轻笑:“天可汗的名号可没有那么好接。”


    “他们惧怕我秦王时期和打灭东/突/厥的辉煌胜利。”


    “可是你,承乾,你什么都没有。”


    “李世民的太子?”


    “呵,只是一个名号又有什么用处?”


    “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不过是一个他人眼中的笑话。”


    “我相信这次你的表现不会让我失望的。”


    第70章 各有心思【VIP】


    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 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宫门两侧的飞檐。


    李承乾立在东宫正殿前,呵出的白气在须臾间就被寒风撕碎。


    “要下雪了。”


    话音未落,一片晶莹掠过他的眉梢。


    李承乾仰起头, 万千银絮正从九霄之外倾泻而下。


    起初还是疏疏落落的雪粒,转眼就化作鹅毛般的雪片, 将整座长安城裹进朦胧的素纱里。


    宫墙下的禁军目不斜视,铁甲上瞬间缀满银星。几个胆大的内侍正偷偷伸手去接雪花,却在看到禁军时吓得缩回廊柱后面。


    李承乾嘴角微扬。


    这场初雪, 倒是把他昨夜与李世民商议做下的“小动作”的痕迹掩藏得干干净净。


    "吐蕃使节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通报声, 一队身着异域服饰的人马缓缓行至殿前。


    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高鼻深目,身披绛紫色衣袍。


    此人腰间本是有配刀的, 可是这个吐蕃使者相当“伏低做小”,连宫门都没进,只先走了一趟鸿胪寺, 就爽快得将新王赠予他的荣耀一并解下。


    分明就是吐蕃新王松赞干布的心腹,照理来讲应是严肃冷淡的,可是他面颊上两团高原特有的酡红反倒是为他的气质更添了几分柔和。


    李承乾站在殿前玉阶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身着太子常服,腰间玉带上挂着一枚精巧的小火炮——这小火药更加接近后世的鞭炮,是他特意让人打造的小玩意儿,专门用来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看的。


    而在不远之处的高楼之上,一扇侧窗半开半掩, 隐藏了身后的人影。


    大唐的天子李世民漫不经心地倚靠着, 视线往下。


    在这个方向他能很清楚地看明白东宫发生的一切, 偏生东宫的人因为视角盲区是半点瞧不见他。


    他绕有兴致地盯着笑容满面一团和气的吐蕃使者,侧首看向身侧当前宫中最清闲的大臣——长孙无忌。


    “吐蕃的这个使者, 有点意思,听闻在吐蕃手腕可是不简单,是松赞干布最初登基那几年陪他征伐其他部族的心腹大将。”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从小一块长大,早就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有些感慨:“倒是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是圆滑非常的外貌,一点都不像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将军。”


    李世民眼眸中流露出欣赏:“啧,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一副好样貌。”


    “我想想宗室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得把人留下来,可不能亏待了那几个好颜色的小娘子。”


    长孙无忌:……


    虽然长孙无忌能明白这句玩笑话实际意思是能不能尝试将人留下来结婚生子让他生出牵挂为唐效力,可此刻李世民口中的遗憾实在太过明显。


    他李世民莫不真是想着这样一副好样貌为自己子女谋福?


    咳。


    长孙无忌面不改色转移话题:“就是不知道小殿下能不能应对这样一个人物。”


    李世民看向同样笑做一团仿佛真的和和气气的李承乾:“承乾那鄂州五年可不是白历练的。”


    长孙无忌啧声:“我总是觉得他还是五年前的孩子气,确实长大了呀。”


    “对了,吐蕃人的名字难记,我记着这个使者叫什么禄……”


    李世民轻笑:“禄东赞。”


    ……


    禄东赞。


    这个在吐蕃历史上根本绕不过去的耀眼存在。


    某种程度上与松赞干布是相辅相成,吐蕃最开始的军政律法的划定都有着这个人的影子。


    李承乾并没有因为表面和睦而放松警惕。


    相反,因为面对的是禄东赞,他拿出了十二分的心思来应对。


    名垂青史的人从来都是不简单,他从不认为自己仅仅靠着一个穿越者的身份便能为所欲为。


    “吐蕃使者禄东赞,见过大唐太子殿下。”


    他行礼时,脑后缀满绿松石的辫子哗啦作响。


    李承乾并没有被这样一个放在表面上的东西吸引注意,反而是在他弯腰行礼的瞬间敏锐察觉到他右手拇指上戴着枚扳指。


    苍白的质地,分明是人骨打磨而成。


    果然眼前这人不似表面上毫无威胁。


    “使者远道而来,幸苦了。”


    禄东赞笑呵呵,就算面对李承乾的客气也没有半点懈怠,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唐的礼节。


    可他的视线却是不着痕迹


    也不着急进殿,禄东赞忽而就想起了几年前东/突/厥覆灭时一直隐约流传的谣言。


    传闻那日李靖领军,突厥人本是还存着反抗的心思。


    谁料唐军神兵天降,且不知何故老天爷降下天罚,声响震动火光冲天,直接吓得突厥军队再无胆气,让本该一场无望的反抗彻底变成了绝望的投降。


    那场战斗,唐军无一人死伤。


    禄东赞眼眸微眯,种新鲜的玩意——火药。


    谣言中的所谓天罚的部分,桩特性对号入座。


    可是用来开矿的火药威力他打探过,并没有这样大。


    他率领吐蕃使臣来到大唐后也在长安的突厥人。


    可惜百姓只知大概,突厥人在长安呆了这么久也只能说出当日情形,更加详细的情况是一问三不知,简直废物至极。


    禄东赞从来认为委婉和直白都不过是一种说话的方式。


    面对这个火药真正的提出设想者——李承乾,禄东赞温和一笑。


    不知是因为李承乾的年岁不大在试探他的心性还是为着此刻他为自己立下的“憨厚”表面人设,禄东赞的询问相当直接。


    他状似好奇:“听闻唐军在几年前的漠北之战大显神威,背后还有殿下的些许功劳?”


    “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叫臣钦佩非常。”


    李承乾笑容灿烂,好一幅天真少年之样:“不过是雕虫小技,做来玩玩之物,使者这样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还是我大唐将勇兵精,与我关系不大的。”


    禄东赞眉心微动:好一幅佯装天真,论装模作样,这个大唐太子也不差。


    ……


    “好一个柔弱单纯的太子,论装模作样,我先前只在陛下跟前瞧过小殿下如此。”


    长孙无忌大为震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殿下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虽然大不敬,不过李世民也不会在意嘛。


    长孙无忌莫名有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叹。


    “胡说八道,承乾一直是如此,乖顺得同个小羊羔一样。”


    “上一回阿史那结社率刺杀才有了些胆气,我先前还一直担忧这孩子太过柔弱。”


    李世民的语气实在太过真情实意,几乎是瞬间噎住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


    这算什么?


    原来在李世民眼中李承乾一直是这样的形象吗?


    妹夫呀,真的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从小到大就如此生猛的。


    小小年纪就跟着上皇各地游历,起兵之前还未及冠就能领兵于万军之中救上皇。


    呃,难怪妹夫眼中看谁都是柔弱。


    哎?


    难怪有些时候妹夫会胡言乱语说什么在他眼中自己就好像他的儿子一般亲密无间。


    所以他在李世民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长孙无忌堵得慌,皮笑肉不笑:“瞧着小殿下和禄东赞相处气氛还算和谐,看来先前是我太过担心了。”


    长孙无忌不想再看到这“糟心”妹夫的笑面,干脆“冷酷”地扭过头去只盯着李承乾。


    一个外貌同李世民少年时期十分相似偏生气质温软的小家伙,果然是怎么看怎么舒心。


    “对了,陛下你昨夜与小殿下在东宫后苑捣鼓些什么呢。弄到这么晚,今早上朝我瞧你都打了好几个哈欠。”


    李世民没留意长孙无忌暗戳戳的“不满”,就是有点奇怪他怎么突然那般刻意地避开自己的视线。


    他与长孙无忌竹马之交,就算当了皇帝以后他们俩私下相处也没什么边界。


    李世民一把搂住长孙无忌的肩膀一副好哥们的模样:“怎么?我寻思我今日还是这般俊朗,快给我转过头来好生看着,观音婢今晨还被我迷了好一会呢。”


    长孙无忌:……


    罢,他就不该跟这个妹夫计较。


    回回如此,到头来生闷气的还是他自己!


    “陛下还没回到我的问题呢。”


    “你说昨夜啊,”李世民狡黠一笑,“简单,当然是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惊喜喽。”


    ……


    “不过听起来使者好似很好奇,那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如今只要上街上随便寻个百信问问,谁人不知道火药?”


    “为着迎接使者,我这个太子和陛下还特意准备了礼物,只是这份礼物特殊,需要使者跟着我来到后苑观看。”


    禄东赞心神一紧。


    少年天真不过是伪装,他尚且还能应对,可是他口中所谓和李世民一起准备的礼物……


    禄东赞表情有一瞬的难看。


    是下马威还是警告?


    大唐天子对他们这个新生的国家就这般敏感吗?


    “使者?”


    李承乾无知无觉地询问,似乎是因为等得有些不耐烦,小儿心性,他下意识摸向了玉带上挂着的一节圆柱体状的玩意,用着指* 尖把玩。


    禄东赞回神,目光再次隐晦地落到那个玩意上头。


    再度抬眸时已是满满的兴奋:“多谢殿下!”


    “臣等虽处高原,可对于中原文化早便仰慕已久,得殿下邀请又怎会不应。”


    李承乾悠闲地迈着步子,自然而然走到了禄东赞前头,身量挺拔,衬得此刻弯腰的禄东赞明显的低人一头。


    “走吧,我带路。”


    后苑。


    禄东赞面上好奇地左右打量,一路之上对于皇家的所见所闻皆是赞叹不已。如今瞧见了冬日覆盖着一层浅浅白雪的花卉,更是不吝赞美之情。


    李承乾一路上与他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二人的笑脸下头是各有心思。


    “喏,先别瞧花了,看到了西北角落的那一块假山巨石吗?”


    李承乾伸手一指,禄东赞目光顺着他而去。


    那是一块形状不甚好看的假山,体量不算小,正正当当摆在那处挤满了整个角落的空间。


    ……


    “正好,那处假山本是前朝的物件。”


    “前些日子内部被些虫蚁钻入,上回一个小宫女路过,险些被上头的落石砸到受伤,也该是要除干净换一个新的景物了。”


    李世民探出了半个身子,一面对长孙无忌夸赞自家儿子的优秀一面又笑眯眯为他讲解起了那假山的来历。


    长孙无忌有些懵:“所以震慑禄东赞还是其次?”


    李世民拍拍他的肩膀:“什么其次不其次的,本也是顺便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他要是被吓到了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谁叫禄东赞运气不好,偏偏就赶上这几日抵达我朝呢。”


    “嘘,你先前不怎么关心工部兵部研制火药的最新进展,现在便看看吧,保准让你大吃一惊。”


    李世民侧身,给长孙无忌留出了最好的观赏位置。


    “能得陛下这般让步,臣这辈子还真是值了!”


    长孙无忌好笑地看着此刻兴奋不已的李世民,早就过了而立之年,这家伙身上的那一股子少年气倒是未减分毫。


    长孙无忌目光往下,听不到李承乾和禄东赞之间的对话,却似乎能感觉小殿下应是笑意盈盈的。


    小殿下往前走了好几步,吐蕃的使者团和东宫的内侍宫女纷纷后退。


    小殿下扯下玉带上的小玩意,不知何时消失又出现的顾十二举着火把,主仆二人配合默契,飞速引燃那“小玩意”外露出的一小截引线。


    顾十二不慌不忙远离,李承乾心中计算着时间,面上却云淡风轻。


    眼见火花越来越近,禄东赞的眸子越眯越深。


    渐渐的,从对火药的好奇,他的注意力居然也分出了大半在时刻关注李承乾身上了。


    这个大唐太子,不是说从小养在深宫之中吗?


    就算五年前那轰轰烈烈地所谓太子前往民间磨砺,可这样的说法不是向来当不得真的吗?


    为何这个太子的气场从先前伪装的柔弱几乎是瞬间转变成了凌厉。


    这种凌厉……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凌厉。


    虽然这种气场远远比不上天可汗李世民,但是假以时日,给他足够的时间,只怕他的成长会很快。


    禄东赞不动声色,兀自陷入沉思,却在下一瞬,轰隆一声巨响响彻整个后苑。


    被提前掩埋在浅土里的火药被一瞬引爆。


    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动静。


    东宫的人早早被吩咐了没什么动作,倒是骇得禄东赞等人来不及反应,就见火光尘土间,那座假山轰然倒塌。


    石块碎裂成一块一块。


    李承乾依旧一动不动,距离刚刚好,飞石乱溅,却碰不到他的衣角。


    李承乾转身,映着身后隐隐的火光和碎成一地的假山,笑容灿烂。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太震撼了。


    ……


    太震撼了。


    长孙无忌瞪大双眸:“火药威力何时这般大了?!”


    “而且这个场景……”


    “哈哈,是不是瞧着特别有感觉?”


    长孙无忌:……


    听到李世民自鸣得意的声音,忽然什么感触都没有了。


    李世民眉眼微弯,抬起下巴,语气中是满满的自得。


    “这个距离和动作都是我指导的李承乾,就是为了能在禄东赞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象。”


    长孙无忌:……


    喂喂喂,他的好妹夫,给他留点幻想吧!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效果还真是不错。


    没想到阿耶对耍帅装酷还有一套自己的心得。


    李承乾笑眯眯,心中对李世民的崇拜之情再度直线上升。


    这么帅的场景,他根本无法拒绝好嘛。


    禄东赞喉结滚动。


    分明是在寒冬,可他的心窝却是濡湿非常,汗水早就没完没了地不断涌出。


    禄东赞盯着李承乾,脑中再次回想起出使前松赞干布的叮嘱。


    要探听大唐详细,尽量不要与大唐交恶。


    松赞干布本是打算浅浅在边疆与大唐交手评估对方实力的,但一个火药横亘在前让向来谨慎的松赞干布决定派来心腹禄东赞充当先锋。


    幸好,幸好他的赞普松赞干布向来喜欢中原那一句——谋定而后动。


    这个火药的威力实在是叫人心惊却也叫人眼馋。


    禄东赞到底是多年的老江湖,惊骇过后短短时间内又再度恢复平静。


    “太子殿下,”禄东赞忽然压低声音,“我吐蕃赞普有意与大唐结为秦晋之好,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得想办法探查□□。


    李承乾笑容不变,果不其然。


    历史上是吐蕃与唐的松州之战遏制了吐蕃想要更进一步的心思。


    明白自己打不赢唐军从李世民手中讨不到便宜就打算做个老二与大唐结盟蛰伏。


    而在这个时间线上,因为火药的提前出现,倒是连战斗都省下,直接一步到位让松赞干布和禄东赞认清了现实,直接提出了结盟的想法。


    还真是迫不及待。


    “婚姻大事事关两国,自有阿耶定夺,我一个太子暂且还管不到此事。”


    直接将此事挡了回去。


    禄东赞见状没有遗憾反而是兴致勃勃:“那不知大唐天子何时有空见一见臣等?”


    李承乾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那处高楼的方向。


    尽管他看不见李世民,但李世民能看见他呀。


    李承乾努力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背对所有人只看向他。


    “明日。”


    阿耶,如何,我的首秀漂亮吧?


    似乎是父子间的心灵感应,李世民的指尖轻点。


    心中默念。


    承乾,你这次在外族跟前的表现,真是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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