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林间编竹 神医呀,我的心跳那么有力气……


    阿丑看着金灿灿的小人, 感受着风吹拂带来的淡淡莲花清香与檀香混合的气味,心里暖呼呼的。但她还是将金漆刮了下来,放在掌心里思索着该用什么存放。


    观音不理解, 问:“阿丑, 这是为何呢?你不是喜欢金子吗?”


    阿丑说:“当然是因为我比泥像更需要钱呀, 即使是不需要吃东西, 人间也有好多事情需要钱呢。”


    观音随意摘了一片竹叶, 变化出一个小小的纳袋,让她用来装刮下来的金粉, 说:“钱财终是外物,若贪求于此, 则成执着。”


    “不要这个,法术变的, 说没就没。”阿丑想起以前老婆编织的竹篮,说, “能不能用竹叶给我编织一个小袋子,能放东西,不会因为法术消失而消失的。”


    说完又改了主意, 说:“你教我怎么编织吧!这样, 以后我在人间看到竹子,想要什么也能自己编了。”阿丑突发奇想, 其实她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只是有些东西没有想过要去学, 反正偷抢是最简单获得东西的。


    她和织女学会了纺织和针线,和英娘学会了耕地,即便在学会之后几乎没有用到过这项能力,但阿丑觉得:可以用不到, 不能没有。


    阿丑愿意学习劳作的手艺,观音自然是愿意教的,且很是欣慰。


    离开山崖高处来到紫竹林,金毛犼也恢复了原形,高兴地跑去林子深处玩耍,与林中的仙鹿仙鹤等动物吐人间的苦水,诉说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容易。


    观音先教阿丑挑选适合的竹叶,且编织的物件需要少许的竹片作为骨架,并不是只要竹叶就行。


    阿丑认真挑选了竹叶和竹子,抱得满怀放到潮音洞的地面,落地时扬起淡淡的叶尘,鼻子里满满都是竹叶的清香。


    看上去很钝的竹片,却出乎意料地锋利,一个不留神,就划破了指尖,逐渐渗出血珠。


    阿丑连忙就将自己的手指往嘴巴里放止血,血腥味如同铁锈,又甜又苦还有点咸。这点小伤并不严重,伤口很快就愈合,只是手指再次感觉到痛时,难免想到在山里挖山时血肉模糊的五十五年。


    只一瞬间,她的思绪又回到现在,回到当下,哼,已经不痛了!吓唬不退她的。


    正在整理竹叶的观音抬首看到她面色的变化,看到她微抬手指盯着指尖发愣,不由感到一阵悲悯。


    阿丑将削好的竹片递过来,问观音:“老婆你看看,削成这样细够了吗?”


    观音端坐在地,与站着的阿丑说话时需要仰起头,当接过竹片时,她的双手就摊开呈现在眼前。观音将竹片放在一边,握住了阿丑粗糙瘦弱的手,轻轻吹了口清气,说:“这些年,睡得安稳吗?”


    没有我在的时候,会做噩梦吗?会想到那座黑漆漆的山吗?夜里会惊醒吗?


    菩萨心里想了很多,但只简单问了一句。


    阿丑知晓老婆心软,定是在觉得自己可怜,她本想实话实说不曾做噩梦,她岂会被那些手段吓到!做噩梦那阵子是波旬入梦故意变化,才会困在黑漆漆的山里,波旬已经失踪许久,自然睡得也还算安稳。唔,不过,当然是不及老婆在身边的时候心里舒坦的。


    她看着菩萨低垂的温柔眉眼,心想:哼,平时总是没什么表情,坐在莲台上也不知晓关心我,非要我受了伤才主动问我好坏。


    心思一转,阿丑摇头撒谎说:“睡不好,会想以前的事,我好可怜,老婆朋友都没有了,夜里睡不踏实只能抱着黄狗,它又不让我抱着,天寒地冻,我和钱旺商量能不能抱着他睡觉取暖,他小气得很,不肯。”


    “……”菩萨一愣,阿丑已经顺势往怀里一钻。


    阿丑靠在菩萨肩膀上展示自己的双手,继续说,“我的手还痛着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我老婆,都没有帮我揉揉手。”


    “……”菩萨很想说,优昙揉过安慰过,优昙就是我。此事阿丑是知晓的,她这么说无非是埋怨菩萨,当菩萨是菩萨时就端起架子,就连最基本的关心都要藏着了。


    观音点头应下,双手捂着阿丑的手,没有温度的白玉手特意用法力凝结了些许温暖,从手掌手背开始轻轻揉着,再到指节,指尖。


    人们常说,十指连心。所以手痛的时候,心也跟着痛,从而导致痛苦随着心血流动全身而痛得遍体。手感到暖和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从心头开始感到暖和,这种轻柔舒适又莫名被揪着的感觉也随着心血流动全身而涌得遍体。


    阿丑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比平常快,就像是跑了好一阵的路后,想要缓都缓不下来。


    “桀桀桀——”阿丑莫名笑了起来,说,“我在人间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叫张仲景的医者,他说人的身上有诸多经络,手和脚上的穴位最多,所以常按能活血化瘀。”


    毫无关联的一句话提及,有些听不明白,观音问:“此人我也知晓,突然提及,难道你想为此人也塑像立庙?”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咦……也?老婆你怎么知道我给别人塑像立庙。”


    观音并未回答,常在南赡部洲行走普度,自然知晓当地发生的诸多事情,自从关羽死后,原本并无为将军塑像立庙的风俗,突然就多了很多神像,之前又听金毛犼提过关羽,也就不难猜测。


    阿丑又桀桀桀笑起来,皆是刚才的问题,说:“我是想说,老婆你此时没有用法术,只是这般揉着手,我也觉得浑身的血活络很多,心跳得可有力气了!浑身都暖呼呼的。你即便不是个神仙菩萨,在人间也能是个神医呢。”


    “……”观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换了只手轻轻揉着,手上都没有重量,心里竟觉得阿丑应该多吃些肉,这种杀生饱腹的话,菩萨怎能开口呢。


    将阿丑两只的手都仔细轻柔地揉了一遍,观音说:“倘若手还会隐隐作痛,竹子先不编了。”


    “桀桀桀——”阿丑立刻蹦起来,得意地双手叉腰,说,“老婆你真笨,桀桀桀,如今听不到我心里想的竟会被我骗!我手早就不痛了,那样的小事,算什么!刚才只是被竹片划了点小伤!你还是当菩萨吧,你要是在人间当游医,定被骗得赔本。”


    “……”观音无奈摇摇头。


    阿丑闹腾一会儿就消停了,将竹片竹叶搬过来继续与菩萨学编织。


    从用竹片打框架开始,再到给框架编织上竹叶,手上被竹叶汁染得发绿,阿丑本来就不讲究这些,随手就往身上抹,脸上头发丝痒的时候也直接往脸上抹,弄得脸发绿。


    待一个竹编的袋子编织好,手和脸都绿油油的。


    金漆还给菩萨,变成了等价的钱币,钱币装进这个新编的袋子里,阿丑很是满意。


    她拍拍斜挂在身上的竹袋,想起菩萨老婆刚才说的外物贪求之言,恍惚道:“说是外物贪求不好的东西,可它明明能解决大多数的苦。有钱了才能找医者治病,有钱了才能买到粮食不被饿死,有钱了才能有千里马去见想见的人。如果我不偷不抢,想要从海的对岸来落伽山见你,我也需要有坐船的钱。”


    “……嗯。”观音缓缓低头,轻声应了句。


    阿丑挂着竹袋,抬着绿油油的双手跑去溪水洗手,想了想,恶劣的主意冒出来,她特意跑去前山的莲池,哼哼哼,讨厌的鱼,她不在落伽山的时候肯定被它得意坏了!就用它的莲池来洗手!


    “桀桀桀——”阿丑得意地跑到前山,双手就往莲池里一栽,脑袋也直接埋到水里,咕嘟嘟吐泡泡吓唬锦鲤。


    锦鲤乍看见一个丑陋恐怖还脸色发绿的妖怪跑过来,还张牙舞爪就扎入水中,实在是可怕!像是来吃鱼的!惊得它浑身一抖就跳出水面,落到了莲池外面。


    阿丑在莲池里睁开眼睛,却看到一条黑漆漆的鱼。


    “咕嘟嘟——”水里没办法说话,她站直身体将脑袋从莲池里出来,随手一抹脸上的水,疑惑道,“锦鲤,你难道成魔啦?怎么变成黑漆漆的大鱼了?”


    “……”水中黑色大鱼沉默不言,游到莲叶下去不说话。


    锦鲤在地面啪嗒啪嗒地甩着尾巴跳动,骂骂咧咧道:“阿丑,快把本大王捡起来!我被你吓死了!”


    阿丑扭头,看见锦鲤在莲池外面跳个不断。


    鱼离开了水久了会死,不过她知晓这不是一般的鱼,是听经百年,菩萨最~喜~欢的鱼。阿丑想到锦鲤以前那欠揍的语调,没有立刻将鱼捉起来放回水里,幸灾乐祸道:“哼哼,你算什么大王?我才是大王,若是想要我丑大王把你放回去,就给我道歉!说说你以前的错。”


    “呸!你吓唬我,还要我给你道歉!”


    “那我走了!等我老婆想起来喂鱼的时候再把你放回去!”


    “你!你!”锦鲤气急败坏,一股怒意冲上心头,却莫名得到了一股力量,它感觉自己身体在变大,逐渐的鳍变成了手脚,但鱼头鱼尾还是鱼头鱼尾。


    阿丑见了不觉得可怕,竟是仰翻在地大笑:“我只见过化人形的妖怪,没见过化鱼形的鱼!桀桀桀,还自称什么大王呢。”


    “你……呜呜……”锦鲤低头看着自己这人不人鱼不鱼的样子,气得哭了起来,跳到莲池里恢复了原形。


    锦鲤游到莲叶下面找大黑鱼安慰自己,说:“你教的法诀快虽快,怎么变化得如此怪异。”


    闻言,阿丑感到疑惑,锦鲤不是听佛经修行的吗,听了那么多年怎么还需要别的没见过的鱼教。


    而且这条黑色的大鱼实在奇怪,尤其那鱼眼睛,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神情。


    阿丑再次凑到莲池水面,那条鱼似是有意躲着她。


    “奇怪了……”阿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鱼到底是被我吓到了,还是没被吓到?”若是被吓到了,刚才水里面还慢悠悠地躲,若是没被吓到,为何一直躲?都能教锦鲤法诀了,想必灵智更高。


    阿丑突然伸手去抓那条黑色大鱼,只见它尾巴一把,蹿得非常快,躲开了阿丑的手。


    如此可以证明,并非是天生行动就慢的鱼,也证明它没有被吓到,只是单纯地躲着她。


    “难道你……”阿丑踏进莲池里,手探入水中,指着黑色大鱼。


    鱼波旬内心已经流汗不已,自己正虚弱呢,若是再被观音打,恐怕要虚弱得几百年才能缓过来。


    鱼波旬游到阿丑身边,几乎谄媚地吐泡泡,鱼嘴亲了亲阿丑的手指表示亲昵,说:“魔母,是我呀,你可要保护好我哦。”


    “挨!”阿丑一把逮住鱼波旬,笑得颇为阴险,“桀桀桀,你之前化身飘渺来去无踪,我拿你没办法,现在你变成了鱼,我烤了你!报当初在欲界,你为难我和英娘的仇!”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我们现在不是好母子吗?”黑色大鱼不断甩动尾巴。


    “唔,也对。”阿丑想了想,问,“我儿波旬,你在落伽山做什么?是想败坏佛法,陷害我老婆吗?”


    鱼波旬连忙说:“是巧合呀魔母,我落入海里被这条鱼吃了,它一条凡鱼,自然消受不了,便被我夺舍了。”


    “哦!”阿丑又高兴笑起来,“那太好了!我烤了这鱼,一则它已经身死被你夺舍,二则救你脱离肉身,三则报仇折磨你一番。我们虽是母子,也是仇家嘛。”说着已经将大鱼按在地上,用石片刮鱼鳞。


    莲池中的锦鲤无力救大鱼,跳出莲池重新变化出四肢跑向紫竹林去求助菩萨救救自己新认识的鱼。


    地上被按着刮鳞的鱼波旬气急败坏,惊呼道:“别烤我!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些呢!我告诉你一件菩萨瞒着你的坏事!”


    阿丑停下手上动作,不相信他的说辞,反驳道:“老婆已经不会瞒着我任何事情了,我们早就说清楚了,任何有关我的事情我们都商量再行动。”


    鱼波旬翻白眼,冷哼说:“此时也不算直接与你有关系,也许没有瞒着,我只是恰好听到了,且我猜测,你不知道,否则嘛,你也不会这么高高兴兴留在落伽山了,呵呵。”


    “什么事?”阿丑拧眉,好奇问。


    鱼波旬说:“狮子……哦,现在叫金毛犼了,它吃了个活人,好像是叫吴忧吧。”


    “……”


    鱼波旬继续说:“它还和菩萨说那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呢,让菩萨想办法帮它瞒着,啧啧。”


    “……”


    “瞧瞧,瞧瞧,你果然不知道,瞒得真好呀!那金毛犼是半点处罚没有受,你看它有挨打的痕迹吗?啧啧,他们佛门就是这样虚伪的,要是换做我吃了个人,早不知道要杀我多少遍了,对吧,魔母?”


    “我不信!”阿丑重重踹了鱼波旬一脚,又说,“你擅长蛊惑别人,我会自己去问清楚的,你别想挑拨离间我们。”


    说完又踹一脚,阿丑转身就看见锦鲤带着观音过来——


    作者有话说:[摸头]下一章就和好!莫慌!


    第172章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兴许是锦鲤那鱼头鱼尾长出四肢的模样实在是过于怪异, 已被菩萨用法术变回了原本模样,只不过在空中游动带路。锦鲤一脸愤怒,说阿丑一回来就欺负它和它的新朋友, 居然想在落伽山吃烤鱼!是大不敬!是亵渎神灵!


    观音走到阿丑面前驻足, 看向被按在地上的黑色大鱼, 竟是能在一条鱼的脸上看出阴险得逞的表情?


    阿丑又踹了鱼波旬一脚, 问观音:“金毛犼是不是吃了我的朋友?为什么它没有受罚?”


    “……”观音一怔, 便猜到是金毛犼那孽障隐瞒行凶之事不曾坦白。


    菩萨微微弹指,一道金光飞出去, 将在紫竹林里酣睡的金毛犼拘了过来。金毛犼还没落地,看见阿丑与菩萨面对面站着表情不佳, 也猜到是事情败露,一个劲在空中扑腾想逃跑。


    “菩萨饶命, 菩萨饶命呀,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我是时间太久忘了说了!”金毛犼狡辩着,仍旧被金光拽下来。


    眼见是躲不过这一遭了,金毛犼扑到阿丑脚边哭诉道:“阿丑, 是那个女孩自己要我吃掉她的, 天那么冷,她说我肚子里暖和, 我也是做好事呀。”


    “你不是神通广大的神兽吗,怎么不用你的法术了?”


    “我在人间行走, 岂能轻易显露神迹。”金毛犼眼珠子转溜不断想着解释的话语。


    “哼,胡说八道,一会说佛门的神兽心怀慈悲,你做好事, 哼,你怎么不把你的皮扒下来给人当衣服,经书不是总吹嘘佛祖以身饲虎、割肉喂鹰吗?”


    眼见阿丑如此计较,金毛犼又转身抱住观音的脚,说:“菩萨,哎呀……我已经向菩萨认罪了呀,该受的罚我也领了,如何能现在翻旧账呢。”


    阿丑去拽金毛犼的尾巴,说:“你受了什么罚?没见你身上有半点伤,也没见你修为倒退又恢复成青狮。”


    金毛犼说:“菩萨说那女孩寿命未尽,还有三年,因此罚我等她来世转生之时,自小陪伴三十年保其安稳无忧。”


    听了解释后,阿丑瞪了瞪金毛犼,视线转向观音问:“需要神佛救人的时候,说生死有命,那人功德不足不可延寿。到了神兽吃人的时候,怎么又不管命数未到了?”


    阿丑愤愤不平,道:“老婆你是菩萨呀,你有的是办法用什么东西变一个身躯,再将人的魂放进去,让她活够那三年呀。”


    观音正要解释那孩子肉身被金毛犼消化,魂魄是不入幽冥直接轮回到百年后的,无法复活。


    但话还没开口说一句,金毛犼就格外委屈地说:“我是看她可怜才答应的,她多活三年也是多苦三年。换三十年好日子,多大的福报。我吃了活人,还因此损了功德呢!”


    “金毛犼。”观音皱眉叱责一声,这孽障怎如此不知道悔改,按说它与阿丑认识已久关系也不算差,即便隐瞒已久,被质问时坦诚认错,阿丑不至于如此生气,她向来是论个对错。


    地上的鱼波旬不再跳动,悄无声息希望别被留意到才好,否则打断了他们的矛盾,愤怒就有了冷静思考的时间。鱼波旬用只有金毛犼能听到的声音传音蛊惑,金毛犼因心虚而用愤怒掩盖自己的错误,便被波旬趁虚而入。


    “菩萨偏袒阿丑,难道因为是她的朋友就要追究我吗?!就算给那孩子多活三年,她是能有什么大作为吗!”金毛犼觉得相当委屈,不就是吃了个人吗?


    它也回瞪阿丑说:“她死后的那三年你都在人间,你又不是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各地战事不断,民不聊生,她能如何?难道小小年纪被卖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遭磋磨而死,这样的三年有人愿意要?”


    “反正她已经死了,在你肚子里连骨头都不剩了,你就能胡说八道了!”阿丑很生气,走到观音面前伸出手说,“瓶子借我,我要和臭犼子打赌,如果吴忧多活三年,一定也是能对未来做出改变的。”


    金毛犼其实已经想要认错,却不知为何有些管不住嘴,说:“呵呵,好啊,我跟你打赌!输了,你也进我腹中。”


    此言一出,在场的观音和锦鲤都感觉到不对劲,金毛犼岂会如此猖狂当着菩萨的面说要吃掉阿丑?


    就在阿丑应下打赌的时候,金毛犼试着捂住自己的嘴,它分明不想打赌的。


    观音拧眉,方才金毛犼那轻蔑得意的语调,和一听打赌就分外起劲的神态,到有点像是欲界逃出来的某一位。观音的视线越过阿丑,落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条黑色大鱼身上,鱼只是轻轻呼吸着,不想被人察觉自己在那看热闹。


    刹那之间,观音眼前所见犹如定格,脑海竟有一瞬间的空白。


    倘若是金毛犼与阿丑打赌也便罢了,此时反悔,菩萨从中劝和就是。如果是波旬假借金毛犼打赌,波旬与佛祖都是言语会化真的境界,赌约已定,弃权者就输。


    阿丑不死不灭,幽冥界轮回隧道已无她的名额,但被神兽吞下则不进幽冥,而是转世到百年之后,那时……


    “波旬,你可真是神出鬼没,短短时间又修为大进,竟连贫僧都未察觉。”观音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竟有些恨波旬,不知不觉被他设下如此狠厉的陷阱。


    鱼波旬这才活蹦乱跳起来,得意笑着说:“哈哈哈哈,谁能料想呢,不只是足够强大才能为所欲为,足够弱小,也能为所欲为。甚至当我魔力强大的时候,我是绝对无法混在落伽山这么久的,在我虚弱之时,却被你慈悲心的两个好徒弟亲自带了回来,哈哈。”


    鱼波旬察觉到观音看向自己眼神有些陌生,这还是他头一回在观音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是什么情绪?


    已经消失了,没能捕捉彻底。


    观音不能恨,哪怕对方是佛门天敌魔王波旬。恨会成为波旬的养料,恨会让波旬强大,而菩萨的恨更是极其稀有的极品养料,波旬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鱼波旬语调一转,冷冷说:“丑东西,你转世了就没人能威胁到我了,快快开始吧,这可是你自己发起的赌约。”


    阿丑回头看向鱼波旬,皱眉说:“我儿波旬,你竟要害我。”


    “你刚才还要烤我呢!”鱼波旬大怒反驳。


    面对波旬的质问,阿丑也是很讲道理的,说:“那是刚才的事情了。”


    “……”鱼波旬气得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如此诡辩!断不能上当!否则她来一句,曾经的魔王已经消亡,现在的魔王永远不会是曾经的魔王,那他的修行难度又要提高数倍。


    呵呵,休想害我!


    赌约已定,此事不解决阿丑就算输了。


    观音将净瓶中的杨柳拿走,递到金毛犼的面前。想要打赌吴忧少活的那三年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就需要吴忧作为瓶阎浮提的开启者,但吴忧已经身死转生,只能看看金毛犼的腹中是否还有相关之物。


    在金毛犼缓缓张开嘴的时候,观音眼前所见的一切速度都变慢了,金毛犼张得非常非常慢,菩萨能够看到它嘴巴上每一根胡须的抖动,是什么……是希望能够找到残留之物。


    否则赌约无法进行,因未见变化而得出无变化,阿丑仍旧是输。


    不希望阿丑转世离去,不希望阿丑忘记一切。自己从前总劝她放下,现在却怕她放下自己。


    当菩萨试着想象,百年之后转世的阿丑已不认得自己,面对神像不屑一句我不拜,然后转身离开。当自己显灵在她面前,她不再会高兴地跑过来拥抱,而是将信将疑一句装神弄鬼……


    像是被人揪住的感觉,心口莫名发紧。


    不要转世,不要忘记。


    金毛犼的腹中,一定要有吴忧相关之物。


    岂能这么想,岂可这么想。


    “咚——”一个久远的,陌生的,会伴随着温度的声音。


    是什么?是心跳。菩萨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


    观音猛然回过神来,金毛犼张嘴的速度也已经是正常。净瓶缓缓递到它嘴边,等待,等待……


    “咚——”贫僧能放下吗?


    “咚——”贫僧自然是该放下。


    “咚——”贫僧,放不下。


    就在菩萨眼中盈满泪光就要落下时,金毛犼的嘴里有淡淡一缕白雾钻入瓶中。


    那是女孩临死前的一滴眼泪,即便是心满意足温暖地死去,也仍旧带有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对曾经自己与这个世界一切关联的不舍,所以她还是哭了。


    观音抬眼,那一缕白雾已经全部钻入瓶中,阿丑扯着金毛犼没松手,抬头想与老婆说你不教训犼子我来教训,却见老婆泪汪汪看着自己。


    “……”阿丑不由一愣,是自己太凶了?因为自己完全不顾老婆的面子要教训犼子,所以老婆伤心了?不可能,本来就是犼子的错,老婆是明事理的,岂会因为这事生气?


    更何况自己也生气呢,凭什么因为是神兽就不罚?吃人又不是被波旬挑唆的,就算有挑唆,听信了去吃了,就是错呀!


    白雾消失不见,净瓶发出淡淡光芒,那是属于逝者的阎浮提,代表着曾经的“可能”。


    阿丑看向瓶中,看到的是一个静止的世界,被定格在女孩死去的那一个秋夜。


    逝者已经无力修改“未来”,一切“可能”吗,都只在旁观者的叙述中。


    阿丑拽住金毛犼的尾巴,一只脚踩着鱼波旬,说:“不管你们到底是谁和我打赌,都与我一并去看看。”


    话音落地,三缕魂魄钻入瓶中,观音在瓶外俯视。


    并非就这么看着,而是打算……作弊。


    观音在最初金毛犼回来认罪时就掐算过吴忧原本的命格,那是非常凄惨的三年,所以菩萨也认同少活三年换来世多三十年荣华富贵。


    那样沉于苦海的微末之人,又怎么可能对未来之事造成明显的改变。


    不。


    观音放下掐诀的手,不必以外力干预,阿丑说能改变,一定能改变。


    “阿弥……陀佛……”观音垂目,只静静看着瓶子。


    只有最伟大的神才能说到做到,只有最虔诚的信仰才会说什么就信什么。


    “罪过……罪过……”


    第173章 你输定了 我与你同去


    当阿丑和金毛犼、鱼波旬来到瓶中, 静止的世界开始运作,从此时起的一切变化都与逝者无关,而是关联者的推算和猜想。


    波旬与金毛犼合力, 将原本属于吴忧的注定寿命展示给阿丑看。


    瓶子里的世界瞬息万变, 只在须臾之间, 三年便过去, 快速见证了吴忧那不曾得到的三年时光。


    无依无靠的孤女, 又在乱世飘零,左右躲不过一个死字。


    倘若那一天金毛犼没有将她吃掉, 关羽的队伍赢下襄樊之战后,后勤队伍也将另外安排。顾及她年纪小会就近安排, 战事才胜收了俘虏,又需屯田开荒。她年纪尚小, 干不了太重的活,便被一大户人家买走, 去当了婢女丫鬟。


    为奴为婢者,日子好坏,全看主家的良心。遭白眼和辱骂已是小事, 过了两年出落得有些姿色, 就被主家的公子看中当了妾,第三年死于难产。


    世界再次静止, 阿丑和金毛犼、波旬站在这一个简陋的小房间里,满是血污的矮榻上横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 脸色惨白双目空洞地看着屋顶,她才十二三岁呀……


    “呵呵呵。”波旬轻蔑地看着逝者,以一种享受的表情深吸萦绕在屋内的血腥味,故意以此打击阿丑说, “这是她原本的下场,一个飘零之人,如何对别人做出改变?丑东西,换个死法可不算改变。”


    阿丑看着眼前的鲜红可怖,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新生与死亡并存的场景,一声声的惨叫还萦绕在耳边,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也挥之不去。


    阿丑恍惚想起了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人,一个已经被她断绝、放下、遗忘的女人,那个女人经历了三次这样可怕的事情。


    “……她也可怜。”阿丑突然嘀咕了一声,随即想到了英娘,英娘也经历了两次这样可怕的事情,念及此,阿丑心中感到后怕。


    “丑东西,无话可说了?”波旬颇为得意,以为阿丑已经输定,拉着她和金毛犼就要离开瓶子履行赌约,让金毛犼吃掉阿丑。


    此事由不得金毛犼拒绝,是他波旬开口的约定,就一定要履行。


    阿丑摇摇头回过神来,咬牙怒视波旬说:“从一开始就错了!那天我离开往青城山去,叮嘱金毛犼和钱旺照看好吴忧,我半年左右赶回,这期间金毛犼不会坐视不管她被发配屯田垦荒和被买走的,既然是孤女无依无靠,金毛犼驮走就是。”


    波旬闻言,对此倒是认同。


    周围场景再次变化,又从那一个秋夜开始。钱旺和金毛犼带着吴忧一起在屯田的地方生活,有金毛犼的帮助,农活也不算太重。


    半年后关羽败走麦城,阿丑找观音将金毛犼唤来,金毛犼驮来了钱旺和吴忧,一起商议为关羽塑像的事情。


    阿丑又说:“我们之前奔波塑像的事情,忙了四年多,足够能保她三年了。”


    波旬不以为然,说:“她对周围造成了什么改变呢?这样可有可无的人,死就死了。”


    “你放屁!”阿丑格外生气,再次重新开始,画面又回到那一个秋夜。


    阿丑开始构想,说:“也许吴忧会选择跟回江陵的那一组后勤,他们恰好遇到扮作商人想要进城的吴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阻止城门守卫开门。吴军没能进城,关羽就不会死。算不算改变了大事?”


    “呵呵。”波旬嗤笑一声,“如此巧合,绝无可能,还不及被金毛犼驮远的可能大呢。”


    阿丑又说:“她和爷爷从江陵城出发,周围人尚未告知她爷爷的死讯,也许她会坚持回江陵,金毛犼也会答应。”


    “应该是吧。”金毛犼点头,周围画面改变,女孩和十几个后勤兵在回江陵的途中遇到了一伙商人同行,恰巧听见了可疑的对话。


    波旬适时打断,说:“大事不以一人而变,江陵城不止这一个城门,吴军也不是只走江陵一条道。”随着波旬的话落,出声提醒城楼守卫不要放行的后勤兵被商人杀死,女孩虽躲过一劫,但钱旺因挡刀而提前死了,金毛犼不会干预战事,只袖手旁观。


    江陵城被占领后,女孩被人当做战利品带走,虽没有被侮辱再次难产而死,却经常挨打,两年后旧伤新伤,得了伤寒病死了。


    “呵呵,丑东西你看,不过只是换个死法而已。”


    阿丑不认同,说:“即使城破被人掳走,待半年后金毛犼听到消息也会驮着她去找我,如何会被留在那里。”


    画面又变成了金毛犼带着吴忧来找阿丑。


    “当时我决定要给关羽塑像立庙,之后又要往西去,我或许会让金毛犼带着她往落伽山去,我老婆心善慈悲,肯定会收留她。”


    金毛犼才飞起来就被波旬拽下来,更轻蔑地反驳说:“她如果进山修行,三年之内就更无法对将来做出任何改变了,皈依佛门,远到落伽山,对她而言岂不是避世享福?丑东西,我们打赌的可不是她能不能过好日子,而是她能不能改变将来。”


    阿丑皱眉,想要改变人间,就要留在人间。阿丑的后三年是确定的,她坚持要给关羽立像,如果吴忧没死跟着她一起,也仍旧只是多活三年,没有做出任何的变化来。


    阿丑分析自己做的一些改变了格局的大事,时间跨度都很大,或者就是有人力以外的力量协助。


    她下这赌约,完全是被金毛犼的话给气到,什么叫多活三年又怎样,那可是三年呀!要说完全冲动也不是,她相信渺小的人也有可能改变大事,只不过,这个赌约的存在要让吴忧必须做出对未来改变的事情。


    再次推演,又从金毛犼保护着钱旺和吴忧开始,假如金毛犼没有吃掉吴忧,半年后阿丑让金毛犼将两人带过来一起商量塑像之事。


    “我们因经常赶路,无法带着吴忧,给她挑了一处安定的城池生活。”


    “丑东西,我魔王波旬已经足够仁慈,不可能让你无穷无尽推演下去,你确定了的事情就不能改。可行的推演,要能够说服我。”


    波旬接着阿丑的推演说下去,虽是到了安定之地生活,可一无所有的孤女如何谋生,又被一户人家买去当丫鬟了。这回波旬没照旧说主家有个公子看中了吴忧,而是说主家的糟老头想要纳妾,私下纠缠吴忧多次,还没得逞,主母就以她不安分勾引主家活活打死了。


    “为什么又是要给人当小妾。”阿丑眉头紧皱,感觉波旬好像对这样的事情很执着。


    波旬则说:“不是我执着于她当妾,而是她这样的弱女子在乱世,想要多活三年,就只能依附于人。呵呵呵,丑东西,我还有更残忍的推演呢,比如被拐子拐走,做了暗娼,那下场,哈哈哈哈哈。”


    阿丑无法理解,继续修改,说:“各地都缺粮食,缺劳力,我可以在分别之前教她种地纺织。”


    波旬点头,说:“好,一个会种地纺织的孤女,然后到安定之地生活。”波旬继续接下去,女孩将粮食和布匹拿去集市售卖的时候被当地的豪族看到,尽管她不愿意享富贵,宁愿种地织布,可此事由不得她选,被豪族带回家,当了妾,岂料兄弟也看中,后来两兄弟关系恶化,归结于吴忧之错,将她杀了重归于好。


    “……”阿丑盯着波旬,又问,“怎么不管是做什么事,到了你的推演里,都要给人做妾。”


    波旬呵呵笑着,理所当然地说:“我是欲界之主,当然喜欢这种事情了,色欲、贪求、争执、仇恨、杀戮!不过,这可不能怪我,她有些姿色嘛,只要被看见了,就逃不过这样的走向哈哈哈哈。”


    阿丑眉头紧拧,几乎都快在眉间挤出一座山峰,她竟觉得波旬的话是真的。


    从以前周丰年的时候就是如此,周丰年也是长得挺好看,家里的地被人抢走后要求她家还钱,还不出钱就将她抵债当小妾。周丰年不是孤女,别人为了得到她,于是她成了孤女。周丰年还是个大姑娘,力气大,能逃跑能反抗,可也还是被打死了。


    何况吴忧那样的小姑娘,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一旦被人盯上除非有神迹出现才可能逃过一劫。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只要留在人间就一定会是那样的下场呢……该怎么改变,她只是一个凡人,我,我也只是一个凡人,要怎么改……”阿丑心里有些惊慌,她不想输给波旬,她不信如此渺小的人只能死得悄无声息。


    即使她能设想出无数的可能,能够说服波旬被认定为是“可能”的,却根本没有。


    如果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连自己的生死都改不了,如何改变其他?


    “能改!”阿丑目光坚定,重新推演,画面从与吴忧分别开始。因要赶路多有不便,将吴忧留在了一座较为安定的城池,阿丑没有法宝相赠,当时还没有钱财在身,只能赠几句空话。


    ——“谁也不可以伤害你,谁伤害你,你就一定要加倍还回去!”


    “哦?”波旬若有所思,想要反驳,但这的确是阿丑会和人叮嘱的话。反正这样一句空话也没什么用,如果反抗有用,怎么不见他们反抗呢。


    波旬接话推演,吴忧再次沦为一户人家的丫鬟,再次被家中男丁相中,意图不轨。


    只不过这回吴忧没有胆怯就范,鼓起勇气咬掉了对方一只耳朵,自己也挨了一顿鞭子。


    波旬见情况略有不同,担心自己大好的局势被翻盘,于是变本加厉推演,说吴忧在养伤期间被霸占了,还被安排更多的事情,主家有意折磨这个不规矩的女孩。


    阿丑心里愤恨,也接着推演。吴忧总挨打,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只是看着那些人的眼里恨意越来越深。


    “太痛苦了,她打算自尽,你认同吗。”阿丑突然盯着波旬问了一句。


    波旬一愣,脸上扯起得意的笑,说:“丑东西,推演至此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一旦我点头的事,可都是确定不能改的事。别输了耍赖,哈哈哈哈,不不不,你可以耍赖,我倒要看看你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认同吗?”阿丑又问。


    面对即将到手的胜利,波旬轻蔑道:“当然认同,真惨啊,多活三年自尽,自尽可改变不了什么,你输定了。”


    眼前的吴忧取了白绫,决定自尽。


    阿丑说:“自尽前,她想着反正都要死了,干脆把他们全杀了。”她盯着波旬又说,“你认同吗?”


    “……哦?”波旬沉思,把主家全杀了的确是一个改变,如果主家是大人物的话,引起的变故是非常大的。


    波旬点头,但补充道:“这只是一户有钱攀附了权贵的富豪,就算被杀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阿丑又问:“你认同吗?她被欺压三年,挨打受辱,所以她要将痛苦百倍偿还,她要点火烧了大屋子,家中一个活口都不留,手段残忍。”


    “……”这让波旬很是费解,难道是眼看着要输,故意说这么多他喜欢的凶恶事情服软?


    波旬琢磨后接话说:“可以,她手段残忍将此家灭门,但她无法自尽,因为她会被官府捉拿,示众吊死。”改掉阿丑的要求,就不怕她原本的设想。


    画面也随着言语变化,吴忧浑身是血从火海里走出来,周围的人们不断救火以免波及自己身,她静站在原地等候被官府捉拿。


    此等大案骇人听闻,立刻判吊死在城楼示众十日。


    画面定格,波旬得意大笑起来,说:“丑东西,哈哈哈哈哈哈,虚张声势!你输了!你输了!!!你要轮回去了!!”


    阿丑则说:“改变了。”


    说着继续推演,定格的画面也再次开始变化。吴忧犯下的大案很快传开,各地都对此感到震惊和恐慌,两个月后,又有一起奴仆杀害主人的凶案发生,另一个县则有丫鬟纵火案发生。


    原来那十日示众没能起到威慑百姓的作用,反而令人心中怒火翻涌,越想越气。


    阿丑心里也不太确定,说:“人们变得敢以下犯上了,敢把受到的委屈直接还给对方,而不是转移给别人了。”


    “……”波旬自然不会认,说,“只是巧合罢了!根本不是她导致的变化,不,这能算改变了什么?”


    阿丑紧抿嘴唇,又见一道光来到瓶中。


    观音化作当地官吏,上书请示,当立法约束家主对仆役的苛待,各官府应该有专门处理奴仆状告之职,避免惨案再发生。此事在当时虽只推行到郡内,各地战乱本就律法不同,推演持续快速变化,某一方势力统合天下,借着此郡的律条,重新拟了条例推行。


    “哼哼。”阿丑看着波旬说,“如何?因此事推行了新的律法,虽没能改变自己的路,但改变了将来的路。”


    波旬牙齿咬得咯咯响,恨自己一时大意,怎么就一步步认同了。


    他回想前面的每一步,惊觉在吴忧成为丫鬟后,如果不苛待不侮辱霸占,只是寻常安排事情,不也只是寻常过三年,不会被反抗,也就不会导致任何大的改变。


    是他的变本加厉,才增加了报复的可能。


    “呵,是我输。”波旬立刻溜出瓶子,趁着观音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蹦跶着鱼身跳入溪流之中,一路沿着溪流下山游到海里,寻找再起的机会。


    阿丑和观音以及金毛犼也从瓶子里离开了,经过这么一折腾,金毛犼主动领罚,愿意变成差不多的年纪的女孩,漂泊三十年人间疾苦。


    金毛犼吃人一事暂且告一段落,阿丑打算回人间去了,她觉得,一个小小的想法能改变的事情,好像挺大的,而且在推演过程中,没有人力以外的力量干预。


    阿丑走到观音面前要与老婆道别,观音没有与从前一样行道别礼。


    “我与你同去。”菩萨如是说。


    第174章 皆有变化 度人未必需要法术


    看着祥云从落伽山飞走, 海里的鱼波旬恨恨咬牙,痛定思痛,觉得还是去纠缠如来比较有经验, 只不过自己此时过于虚弱, 容易被如来随便用个法器就收服。


    念及此, 波旬再次游向岸边, 多杀多争的南赡部洲会给他足够的仇恨和贪求。


    汉王朝早已覆灭, 被禅让称正统者、刘氏另立称复汉者、称霸一方也为帝者,分裂形成的三股势力争斗不休, 到最后却花落别家。


    晋王朝的建立让南赡部洲这片土地短暂地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观音自从跟随阿丑再次来到人间久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共同见证了各方势力走向毁灭的无奈。


    其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是扭转天命逼迫汉天子禅让的曹家,后来曹家的皇帝竟被权臣谋害, 惨死街头。之后继位的曹家小皇帝更是成为彻底的傀儡,最终司马家走上曹家老路, 逼迫天子禅让。


    之前皇帝虽也有被暗杀毒杀或其他死法,断没有当街被自己的大臣所杀的道理,此举毁绝忠义, 百姓纷纷议论, 更惊叹天子竟能如此轻易被杀?!


    当“天子”横死街头,如鸡犬牲畜毫无尊严, 苍天竟不曾发怒,天上的神佛们只是冷眼旁观。


    原来所谓天命竟如此脆弱。


    这四十年里, 阿丑和观音没有像之前一样选择在一个地方久居再更换,而是以游侠和游僧的身份各处走动,永远在路上,除非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事情需要很久能解决的才会久住。


    菩萨之前化作农人和阿丑一起在村庄生活的时候, 只是在扮演着阿丑的老婆这个身份,因为不想偏私去干预阿丑周围的事情,所以更像是一尊留在家里的神像,与外界的往来是非常被动的。


    如今以僧人的身份与一个游侠并肩而行,更像是以不同的方式去度人,这个方法行不通就换一个,为的是度人,不是为用到佛法传播佛法。


    “老婆,我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阿丑高兴地走在前面,回头以倒着走的形式与老婆面对面说,光头僧人的形象让阿丑会想起优昙,不过优昙就是观音,观音就是优昙,不应该觉得和以前不同才是。


    是优昙的形象,但不似优昙的热情主动,不会把什么心事都说出来,仍旧是内敛温和的,只有在商量事情的时候才会说很多话。


    是观音的化身也没错,可不似菩萨身份的端持,不会避嫌躲开寺庙不敢被佛门的神像们看到,也不会待在居所打坐不出门,愿意一起行动。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观音看着阿丑简单回答。


    菩萨的心态的确变了,不是在得知阿丑可能会输掉赌约入轮回的时候,而是在更早之前,每天每月每年,悄无声息一点点地改变,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坠入深渊。


    哪怕阿丑已经赢了波旬的辩论,金毛犼不会被控制着吞下阿丑让她转世忘记一切,可一旦想到这样的可能,就无法接受。


    菩萨清晰地知道,如果哪一天因为什么原因要求将阿丑放下,自己是放不下的。


    金毛犼做事不周全,有了被波旬蛊惑的先例在,便算不得能保全阿丑,万一天庭或者大西天的谁也利用神兽腹中的轮回道强行使阿丑轮回,自己根本来不及。


    所以,只有自己在身边,才能保证……不,能保证护得周全吗?不能,根本不能。一个菩萨如何能是天庭和大西天的对手。


    只能保证自己尽力而为,不会每当想起此事总有不及时的悔恨,悔恨会成为执念,所以菩萨不能悔恨。


    四十年间,金蝉子第二次转世也往西去,同样是未皈依的普通人,揭不掉真言佛贴,在经过流沙河的时候踏上卷帘大将所化的桥梁,卷帘惊觉此人前世被自己吃掉过,当时修为大涨。


    一时念起,趁着周围没人一个翻身桥梁偏倒,将此人扔进水中溺死,再次成为口中餐。


    “阿弥陀佛。”在远处看着的观音很是失望,回头是岸,卷帘不愿回头便真为妖了。


    每年中秋的时候,观音都会带着阿丑去见英娘团聚,英娘仍旧以修佛者自居但不认同自己是皈依佛门的,她的丈夫也在一起,但看上去状态并不好。自从汉天子禅让给曹家后,郑获就郁郁寡欢,他跟随刘邦开国,见证了王莽篡逆和刘秀复兴大汉,也见证了汉室衰微走向末路。


    英娘说:“不必劝他,前后四百年,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她理解丈夫的执念,她也是一路走来的,“我们都活了这么久了,放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观音垂眸,明明不是同一件事,为何自己也会联想到放下阿丑呢。


    阿丑见了英娘很高兴,粘着英娘叙旧,却见英娘总是偷笑,便问她笑什么。


    英娘说:“阿丑,方才说话时,我见菩萨一直看着你。”


    “嗯?那怎么了吗,多正常,我说话的时候也会到处看,有什么不同吗。”


    “我想,菩萨应该是喜欢你的。”英娘小声说。


    阿丑摇摇头,却不是反驳这句话,而是说:“当然喜欢我了!又不是今天才喜欢的。”


    英娘无奈笑着,非要说个具体也无法说清,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英娘对佛门完全不算虔诚,只是因曾在雷音寺皈依过几十年,对佛法有一部分的认同。菩萨会有偏私这件事,她也是不太能接受的,但如果是对阿丑偏私,她就觉得没问题,甚至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


    在英娘的认知里,是先知道阿丑的老婆观自在,然后才知道那是观音菩萨。


    当年无名山遇难,菩萨无能为力,之后更是不曾到无名山看过一眼。英娘那段时间恨过菩萨,说是度人救苦,哪有日子越来越苦的道理。


    “阿丑,我希望你的心能小一点,不必去想什么每一个自己,只要今日高兴,如今的你高兴,就够了。”


    “那可不行!”阿丑立刻反对,说,“那样不算长久,英娘,我也希望每一个我都能遇到你这样的好朋友,能遇到菩萨老婆太难,但是能遇到像你一样的人也足够了。”


    英娘捂着嘴轻笑,说起自己近来的规划,想要在寺庙里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既然寺庙有有来自民间的供奉,就应该还报于民间苦难者。


    这个想法是好,但因为多年战乱,她与丈夫的僧碟早就遗失,两个长头发的汉人自称僧侣,自然被所有寺庙拒绝,汉人禁止皈依的令一直都没有取消呢。尤其英娘,更是被每一座寺庙以“女子不允许皈依”反驳,说起净永大师,也无人知晓,一如丑娘娘。


    英娘是在雷音寺剃度皈依的特例,这样的事情就算能拿出僧碟且实话实说,也是无人会信的。


    “阿弥陀佛。”观音叹一声,主动道,“此事,就由贫僧去各寺庙游说吧。”


    于是,除了每年中秋的团聚外,阿丑和观音在人间要忙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渐渐地,菩萨发现有所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阿丑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的阿丑如果遇到豪族权贵欺负人,会选择深夜翻墙去吓唬人,威胁他们将东西拿出来不许欺负人。但现在,阿丑不去吓唬豪族权贵了,而是混在人群中间起哄挑唆。


    有一回遇到事情,就是当地一位豪门公子带着打手闯入一户农民家中,周围村民不敢上前,问及原因可谓是无妄之灾。只因那豪族公子心情不好,在集市上被这家农户的菜泥弄脏了衣服,就跟踪报复,要将这家给拆了。


    围观的人站了一圈,加起来有大几十个呢,前来拆家的打手和公子加起来也不到五人。


    阿丑就故意半蹲在人群中间,起哄道:“这也太过分了,不过弄脏衣服就要人的命,还有天理王法吗?”


    “谁在那放肆!”豪门公子怒视人群,人们面面相觑循声而去却没见到人。


    过了一会儿阿丑又穿过人群到了另一个位置挑唆道:“我们这么多人,一哄而上把他们打一顿出口恶气,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心情不好就砸了你我的家。”


    不同位置都传来不满的声音,好似很多人在议论,人们也逐渐胆大附和,纷纷指责那贵公子欺人太甚。见这些贫民竟敢出言不逊,贵公子怒视众人辱骂,还指着屋内砸得呯呯砰砰作响的阵势威胁众人:“谁再多说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挨!”蒙面游侠阿丑绕到那贵公子身后一脚将人踢翻在地,捂住他双眼,招呼众人说,“要打他的快来,趁现在他看不见!”


    此言一出,果真人们蜂拥而上,你一脚我一巴掌。


    站在人群最后的观音本不想参与,想了想,略施障眼法落在屋子上,使得屋内的几名打手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一直到众人作鸟兽散留那恶公子趴在地上哀嚎,菩萨才撤去了障眼法。


    阿丑已得意洋洋拽着老婆就跑,没有跑太远。


    待那公子前去报案,不多时就有官吏来村中拿人,因涉及人过多,就想着将那被砸之人作为主谋,然而众人维护,便将他们全部押去了官府。


    蒙面游侠阿丑就又混在外面围观的人群里起哄,众人本就饱受豪族的欺压,哪有被欺负了反击是要判罪的道理,此时抗议声盖过了惊堂木。


    天下初定,百姓们若在此时闹事,这官是难以长久的。迫于无奈,官府只好判决村民们今后不要再犯。


    此事之初,观音还想问阿丑为何不去吓唬歹人了,此时明白了。


    吓唬歹人只是一时之计,等她离开了,歹人还会作恶。即便这个歹人吓坏了,当真不再犯,也还会有其他歹人。但如果带着村民们教训过一顿歹人,有了这样的经验,此后受到欺负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菩萨淡淡笑了笑,度人未必需要法术。


    第175章 已五百年 我和如来打了个赌,一个他输……


    蒙面游侠和游僧一如既往地行走在南赡部洲各地, 每天风餐露宿也感觉很充实,各地百姓的日子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哪怕能在生命里少挨一顿打, 如何不算是变化。


    晋朝建立后, 战事消停了不少, 在战争中废弃破坏的一些信宫寺庙也缓慢投入重建中。


    新的皇帝对佛法似乎很感兴趣, 又碍于儒门观念规矩不可公然支持, 但诸多贵族私下都有供养的寺庙僧侣,抄写佛经练字也成了一种风尚。


    当朝天子虽没有直接废除先朝禁止汉人皈依的条例, 但那毕竟是先朝的律法,如今是晋了。在重新颁布本朝律法的时候没有提及晋人不能皈依, 也可以理解为默许晋人可以出家。


    民不举,官不究, 倘若真有人因皈依佛门而闹得家中不宁,父母哭诉, 官府还是会以禁令调和。


    “其实,像英娘那样不皈依但信一部分佛法的样子就挺好的,既不耽误自己的生活被佛门规矩影响, 也能用自己理解的佛法行事。”


    “嗯。”观音点头, 此事的确也有道理。但出家人、出家人,自然是要离家断绝亲缘的, 留在苦海红尘地,如何不被六亲七情所困扰?


    出家信佛则为皈依弟子, 不出家信佛则为信众。


    不出家的弟子……观音思索着这一种可能。在伽蓝寺庙里长大的僧人都未必虔诚,究竟该说不出家的僧人只会更不虔诚,还是有可能比出家的僧人更虔诚呢?


    两人讨论着诸多,继续并肩往前, 有时候很长一段路遇不到落脚的村子,只能在荒废的信宫歇脚,更多时候没有歇脚的地方只能露天席地。


    阿丑喜欢枕在老婆的腿上,看天上斗转星移,听老婆讲述那些星宿的传说故事。


    下雨的时候,菩萨会用法术变化一座小屋躲雨,阿丑喜欢靠在老婆肩膀上听雨声。下雨天的时候在淋不到的雨的地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这天夜里在一个废弃的信宫歇脚,外面同样下着雨,雨声嘀嗒,竟觉得颇为悦耳。


    阿丑问菩萨,为什么自从那天她和波旬打赌结束后,老婆就要跟着自己一起到人间生活呢,她自然是很高兴的,但也想弄明白其中原因。


    阿丑认真且几分责怪地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若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一定会和我商量。”


    观音沉默,不知这算不算打诳语。过了一会摇摇头,说此事和她无关。


    “当真和我无关?你只是想到人间走动,恰好每天要去的地方都与我一样?”阿丑认真地问,她心中顾忌也很多,老婆每每与平常不一样都代表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当初骗她说想每天见到她,要求她到落伽山常住三十三年,后来知晓是老婆算到三十三年之内将有一场浩劫发生。


    以及跟着黄巾军起义的时候,老婆突然将她藏起来不应答,也是因为提前知晓天庭认定她干预大事想要降罪。


    “嗯,与你无关。”


    想要保护一个人,想要见到一个人,本就与她无关,是自己的意愿,是不要求回报没有任何前提条件的事情。


    “倘若与我无关,每年中秋为何都帮我去找英娘团聚呢?”


    “因为你想见,所以帮你见。”菩萨回答。


    “为什么我想见,所以帮我见?那,我现在想见阿莲,我已经两百多年唔……也可能快三百年没有见到他了。”


    观音若有所思也点头应下,说:“灵珠子隐世已久,我有些踪迹,待找到时,若他愿意,我就带你去见他。”


    阿丑高兴归高兴,心里对菩萨老婆体贴感到更疑惑,她讨厌这种被隐瞒着什么的感觉,就好像老婆又在独自规划承受什么罪责。


    阿丑仰头盯着菩萨慈悲忧愁的双眼,认真地问:“优昙优昙你还在不在,你就是我的菩萨老婆,可为何你一回去就变得不爱说话了,你快快出来,告诉我此时在想什么?难道要我每天愁眉苦脸想这想那担忧操心,嘴上说是为我好,怎叫我如此烦恼呢?”


    “……”菩萨一愣,张张嘴还是无法说出口,这岂是菩萨能说的话呢。


    阿丑逐渐不耐烦,恼道:“说话不算话!答应了事事与我说,又办不到,你怎么也和那些光头一样了!你快把样貌变回去,再这样下去,连着优昙在我心里都要是坏光头了!我们成婚也有四百多年……唔,也可能是四百五十年多年,总之都那么多年了,你还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观音不知如何接话,只叹息一声说,“是五百年了。”


    “五百年了?”阿丑先是一愣,半个千年,从秦到汉,到魏晋。


    随后她回过味来,盯着观音说:“老婆,你记得好清楚呀,既然都五百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无论是你的慈悲心,还是你的私心,我都想知道,我也……都想要。”


    观音紧抿的丹唇轻启,说:“我怕有一天,你会转世离去,那时你忘记一切……”


    “不,我才不会转世。”阿丑打断观音的话,说,“来世的我不记得曾经的事情,却要因为我前世招惹的那些事情被神佛为难,没准,比我这辈子还惨呢。我不要转世,我不想害了来世的我,如果真有谁要让我转世,倒不如魂飞魄散好了。”


    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观音感觉心头一紧,微微摇头低声说:“不可以,阿丑,我不希望……”


    “不希望什么?魂飞魄散吗,我只是说说,谁要害我,我先打他魂飞魄散!”阿丑捏紧拳头展示到观音面前。


    观音双手握住她的拳头,说:“阿丑,我不希望……没有你。”即便是说也不敢说得清楚,是不希望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可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仍旧要维持这个身份,永恒地待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阿丑眉头紧拧,不断摇头,被老婆这说话藏一半的性子给气得不轻,恼怒道:“哎呀,你可是菩萨呀,不要乱说话!怎如此咒我!我再喜欢你,也不答应你咒我哪天消失!哼,我和你要是非得死一个,反正我不能先死!”


    说完惊觉自己这话说得太重,岂不是在咒菩萨吗。


    观音没有在意阿丑不肯先死的话,点点头认同她的看法,自己想太多了,一旦害怕失去,就着相了,一旦着相才会有劫难来。不如平常心,只要那一天没有到来,就当做永远不会到来。


    “嗯,是我说错了。”


    “哼。”阿丑撇撇嘴,说,“赶紧呸两声,然后你跟着我说。”


    呸呸这样的举止菩萨自然是做不出来的,只应声让阿丑说。


    “你就说,你愿意长长久久和我最好。”


    “……”菩萨低头,声音也很低,不敢看着阿丑说,“我……长长久久……和你……最好……”


    “桀桀桀——”阿丑大笑,搂着老婆用力跳起来对着脸上亲了一口。


    “哦!哦!”一个熟悉的惊呼声突然响起,戛然而止像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循声看去,废弃信宫里灰扑扑落满蜘蛛网的神像已经模糊的面容,断掉的梁柱砸在神像上凹陷一个坑,残破的帷幕遮掩在头上身上,周围一切都难以辨认信宫曾经供奉何人。


    观音沉默不语,并没闪躲,坦然看着那暗中偷看的神像。


    “二郎神,你有何事?”


    二郎神从废弃的神像上走下来,难掩脸上的笑意,还未回答,就看见阿丑跑过来。


    “杨戬老婆,你都听到了?你能不能也说一遍?”阿丑一脸认真地要求着,这是她对杨戬的考验,回到天庭那么久,谁知道他有没有变心呢。


    “……咳。”杨戬后悔露面,早知道就直接跑了,他思索拒绝说,“阿丑,你都已经和菩萨最好了,我岂不是多余嘛,咳。”憋笑。


    阿丑摇头说:“你和我最好,我不和你最好,又不冲突,你本来就是我小老婆,不是最好的很正常呀。”


    “……”杨戬摆手,将话题引到正事上,说了说这段时间天庭的情况。在太上老君的建议下,天庭也放弃了大部分的旧仙家,空缺的仙班就在人间点化大善或有名声的人。


    杨戬看到阿丑腰间的木牌少了几个,阿丑说这些年各处走动,看到行事公正的就给了几个,也不知道他们死后去幽冥界会不会被认可,又说到幽冥界还被扣押了一个关羽,人间的供奉逐年增多,也不知何时才能让关羽离开幽冥界。


    听到关羽的名字,杨戬笑了起来:“原来那人就是关羽,我不曾见过他,脾气倒是挺合的。”


    杨戬说此次下凡有一个任务就是前去捉拿幽冥界逃窜出来的厉鬼,他已和关羽交锋一回,对方的确厉害,说自己是因不愿做神仙被幽冥界扣押,而今听到人间呼唤之多,身体变轻自己离开的幽冥界。


    杨戬见他不曾作恶,且浑身正气不像厉鬼便放了一马,只说今后若发现在人间作恶,定不轻饶。


    “成功了?”阿丑惊呼一声,算下来六十多年让关羽离开幽冥界,速度已经很快了,今后若有缘分遇到,一定好好与关羽说几句。


    杨戬没公务在身,也不着急回天庭当细作,更愿意在这看热闹。神像边上的哮天犬见主人迟迟不走,也从神像上走下来,它有点记仇,要不是为了帮阿丑,主人也不必面壁那么多年,它知道这不是阿丑的错,可它不敢记玉帝王母的仇……


    外面的雨下了一夜,一直到清晨才停。


    残破的信宫大门响起了敲打的声响,一个漂亮小娃独自站在门口,眼神带着邪恶的笑意,随意斜靠着说:“呵呵呵,母亲,许久不见呀。”


    杨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阿丑和观音:“啊?啊?什么时候?谁的?”


    理智告诉杨戬不可能,他看向阿丑和观音,想看二人是什么反应。


    观音眉头微拧,一副对待不速之客的表情。杨戬舒了口气,那就好。


    但是阿丑却说:“我儿波旬?你怎又来了。”


    杨戬:“????”


    波旬说:“我和如来打了个赌,一个他输定了的赌。”——


    作者有话说:[狗头]50年是金婚,500年是什么婚。


    ————


    天气越来越冷宝宝们注意保暖不要熬夜[可怜]过渡剧情写得很挤牙膏,容易晚,可以隔一天早上再看


    第176章 定数浩劫 尊者,还请以大局为重。……


    波旬难以消灭, 在几十年间再次拥有了肉身,他往战火纷飞的地方去,死亡总能伴随着其他的情绪一起成为他的养料。


    波旬在死者里挑选了一个漂亮的小孩尸体作为新的躯壳, 孩子令人产生同情, 美貌让人产生好感, 柔弱让人不会设防, 以这样的外形欺骗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强者依靠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弱者能借助无数人的力量来办到。


    蛊惑他们,利用他们, 然后敲骨吸髓,扔掉。


    漂亮小孩站在门口, 若有所指地说:“观音大士,你的执念比之前更深了。”


    以前阿丑的执念很深, 波旬根据执念最深的位置找到阿丑,如今找到的是观音, 且恰好阿丑也在。


    孩子的双眼扑闪扑闪的,若不是开口说话时的阴沉奸险的语调,任谁都猜不到竟是魔王波旬。


    杨戬拽着哮天犬的绳子, 警惕地看着波旬。杨戬从未有直面过魔王波旬, 对魔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传说里欲界之主的可怕力量,是佛祖都无法彻底消灭的宿敌。


    既然对方是魔王, 断不可能是阿丑的孩子,想必是魔王故意抹黑的关系, 想要引得外人误会,从而败坏佛法。


    “阿丑,此魔阴险狡诈,非我等可以应付, 恐怕是场恶战。”杨戬已祭出三尖两刃戟,拦在最前面准备迎战。


    “不用担心,波旬不是我的对手。”阿丑一脸认真自信地说。


    这份自信让杨戬摸不着头脑,连说她根本不清楚魔王波旬的可怕,以前辩赢波旬只是一次运气好,真斗法起来就算观音菩萨都不是对手的呀!


    “那可是欲界之主!”杨戬如临大敌,“必定想从我们这边挨个击败。”


    “欲界已经被填平了呀。”阿丑疑惑地看了眼如此紧张的杨戬,完全不理解这等架势,小声嘀咕着,“波旬哪有那么厉害。”


    “……”杨戬不由倒吸一口气。


    他自面壁结束之后就直接飞去了五行山,然后又回天庭去当细作,天庭只说了金蝉子转世为了真经传度一事,并未提及欲界被填平的事,自然是完全不知晓的。


    站在门口的波旬小娃顿时感到很没面子,恼怒道:“够了!以前的事情还说什么,等我赢下和如来的赌注,三界都是我的!”


    阿丑看坏儿波旬竟还如此得意嚣张,又补充说:“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换样子了,之前还虚弱到只能当鱼呢。波旬,你快说,和疙瘩头打了什么赌。”


    波旬气急败坏,咬牙冷哼说:“你当我是蠢货吗?岂会把赌约告诉你?”


    杨戬对波旬和阿丑的奇怪关系感到匪夷所思,将目光投向观音,只见观音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担心魔王波旬的手段,杨戬选择没有立刻回天庭复命。


    之后一段时间的行程就变成了阿丑和观音、杨戬、波旬以及哮天犬一起走。尽管如今战事停歇,但人间的疾苦不会随着战事消失,波旬的成长速度非常快,不到一个月就从五岁变成了十来岁的样子。


    阿丑感到费解,问波旬:“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快,这一个月我们走来不曾见到什么特别大的祸事呀?怎比以前各处打仗的时候长得还快?”


    波旬冷笑,眼中寒芒闪动说:“我说过的,我是永恒的魔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那些痛苦折磨哀求绝望,都是我的养料。”过去的已经消失,现在的不足用以成长,那就是将来的。


    如果是太遥远的,变数太多就未必发生,也就无法得到养料。只有近来注定会发生的,才会成为波旬的养料。


    波旬说:“当灾难降临时,我一定是灾难的主宰。”


    阿丑听不懂,杨戬也有些疑惑,唯一听懂的是观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南赡部洲这片土地上,在不远的将来会有极其惨烈的祸事发生,且是无法避免的。


    “……”观音眉宇一拧,抬指掐算,果真在三十三年之内,必定有浩劫发生。


    观音急切看向阿丑,不确定此事是否又与阿丑有关,不……不能这么想,只要是人间发生的浩劫,生活在此地人就一定会受到牵连,因此,和每一个凡人都息息相关。


    观音为人间将要降临的浩劫而感到无比悲伤,只犹豫片刻,便说:“阿丑,杨戬,你们先行一步,贫僧要回雷音寺一程。”话罢,走得十分匆忙。


    踩上祥云,恢复本相,飞向西边。


    一片片云雾从身边掠过,就见金色祥云萦绕着灵山,诵经佛语声声沉重。


    大雄宝殿内,如来双目紧闭。


    一直到观音来到金色莲台前,如来都没有睁眼,但知晓来者是谁,叹息一声说:“尊者似有疑惑而来。”


    观音一手托净瓶,单手行礼,问如来:“贫僧在人间,遇到波旬化身。波旬言与佛祖打赌,若他赢了能够得到三界,我算遍此间祸福,三十三年之内必有浩劫,想求解法。”


    两侧站立云端听经讲法的诸位佛菩萨罗汉们竟也都是罕见地闭目不言,对观音的到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同样闭目不睁,只简单双手合十算是行礼。


    佛祖闭目说:“我与波旬对话,辩起慈悲之法,大乘小乘之别,大爱小爱之分,他言佛法必将消亡。”


    短暂的停顿让观音已经有所察觉,此事,自己牵连其中。


    果然,佛祖又说:“尊者普度众生,成佛日为救人而放弃成佛,是诸僧信众之楷模,信之所向。而今迷途,被阿丑牵绊住脚步,虽不忘慈悲普度拯救众生,终是多开特例。自你嫁于凡人的传闻起,西牛贺洲信众僧侣便有动摇,若尊者偏私,如何服众,佛法之平等。”


    观音轻轻摇头,反驳说:“贫僧,行得端坐得正,并未做出任何败坏佛法之事,诸僧对阿丑,多有误解。四百多年前,我佛与道门相争,都希望阿丑皈依,皆是认定天地新灵能够带来变化。”


    佛祖还是没有睁开眼,说:“阿丑带来了劫难。”


    观音抬头看着金色的大佛,坚定道:“多年前,贫僧到东海之滨普度,化作美貌渔女,出题考验众人,需背诵佛经才可过关,此也是,诸佛惯用的办法。此法,只度识字者,只度被美色所迷者。寻常姑娘,不图女色,极少识字,为苦本而不得度。阿丑因无人教授常识,才求平等,参与考验。度人之法,根源有误。百年种种,贫僧所见,阿丑是在化劫。”


    金色大佛沉默不语,眼睛也仍旧没有睁开。


    大雄宝殿内只留烛火燃烧的呲呲声,和风吹动火苗时微弱的晃动声。


    过了一会儿,金色大佛叹息说:“尊者,我与波旬所赌,是你向佛之心。”


    观音不惊讶,已经猜到几分,缓缓陈述说:“佛祖,贫僧向佛之心,虔诚不改,正因希望佛法弘扬,救众生,才往,众生所居去。苦海无边,佛法可救者有限,当年佛祖才有意,与道祖共同传度。倘若,人能度人,不以佛法道法,只要能跳出苦海,或者减轻苦痛,为何不可?”


    金色大佛又说:“尊者此举,莫非,是向人学习,度人之法?”


    沉默片刻,观音说:“是,此人,非阿丑,是任何人。”


    安静的大殿内,闭眼的众佛菩萨罗汉们皆有动静,显然对向人学习怎么度人一事持反对态度,如果人能度人,又何须什么度人的法门呢。


    观音再次问如来:“贫僧求解,三十三年之内的浩劫。”


    如来说:“此事,乃注定之人祸,避无可避。”也就是说,此事和波旬的赌约是两件事,无论波旬是否会统领三界,人间的浩劫都会发生,那是一场彻底由人引发的祸事,哪怕除灭波旬,也无济于事。


    “……”观音一时无言,再次环顾大雄宝殿之内的诸佛菩萨罗汉们,诸位仍旧是紧闭双眼没有睁开。


    观音缓步走在殿内,走到了听经的僧众们面前,他们也是紧闭双眼。就连观音菩萨已经站到面前能够感到挪动步子时吹拂过的莲香清风,虔诚的僧众们都没有睁眼。


    观音明白了,这代表着将来的浩劫之惨烈,神佛不忍睁眼看。


    人在苦海里挣扎,在苦浪里翻滚,安定时佛法弘扬,离乱时不忍多看。


    “阿弥陀佛,贫僧……知晓了。”观音转身要走,又听金色大佛无奈叮嘱。


    “尊者,还请以大局为重。”


    为无数虔诚的僧侣,为无数仰望神佛的信众,请尊者,谨记自己是佛门的菩萨。


    观音低头,应一声:“阿弥陀佛,贫僧告退。”


    没能得到难题的解法,观音仍旧要做出决定。菩萨可以回到落伽山道场入定,和其他神佛一样闭目不看南赡部洲,只到西牛贺洲各地普度。


    闭目闭耳,不忍看不忍听,是佛的慈悲。


    但是……也可以选择,留在苦海。因不可干预,故而,不以法力,只以人力可为的程度,哪怕是救死扶伤,哪怕是超度亡魂。


    离开了雷音寺的观音,循着阿丑原定的方向去,来到了一个村镇,恍惚有些许眼熟。


    村镇内,蒙面游侠阿丑正和杨戬、波旬以及哮天犬在桥边的粥铺喝稀粥,听百姓们闲聊着当地传说。


    第177章 石桥化僧 你不认得我?我是阿丑呀……


    此地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镇, 生活算不得好也不算太坏。据说某年有个神仙来到此地,为当地建造了坚固的石桥,还给人们发钱, 短暂地改善了人们的生活。


    因地处偏僻, 远离中原是非之地, 几百年来勉强还算太平, 只是偶尔有土匪山贼的侵扰, 总好过战事起被屠戮殆尽。


    波旬心里一直盘算着主意,自从盯上阿丑和观音之后, 寻常僧人破坏戒律已经不能满足他内心的恶劣,坚信只有如来最信任敬重的观音尊者坏了戒律清规才能彻底败坏佛法。


    他盯着面貌丑陋行为粗鄙不知悔改的阿丑, 实在是找不到半点让人喜爱的可能,更别说是亲近的冲动了。


    波旬想到了个主意, 笑着与阿丑说:“丑东西,你脸上沾了什么?”


    “哪有。”阿丑随意用袖子一抹, 没抹到任何东西。


    波旬故作好心,说:“我帮你看看,你低头下来。”


    阿丑将信将疑, 才刚低头就被波旬用额头一撞, 两个脑袋相撞没发出清脆的“彭”的一声,阿丑捂着额头气急败坏地指着波旬, 却不由愣住。


    此时波旬的面容竟丑陋恐怖无比,那分明是阿丑的脸!


    “阿丑你……”一旁坐着的杨戬惊得站起来, 身边的哮天犬也着急得口吐人言,“哎呀,你怎么变漂亮了。”


    就连周围的人都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投来视线, 盯着这个从未在小镇见过的陌生漂亮姑娘。


    阿丑大惊,怒指波旬说:“你害我!把我的脸还给我!”


    说着就要扑向波旬将自己的脸夺回来,波旬立刻挤过人群穿过桥梁,一溜烟跑远了。而当阿丑追过去,却被不少的人拦住,堵在了桥中间。


    “姑娘,生面孔呀,你是哪里人呀?来此探亲的?”


    “好俊俏的姑娘,是谁家的亲戚?”


    “哎呀如今世道艰难,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可有个依靠?”


    阿丑被堵在桥上,站得高高却挪不开步子,但只能目送波旬逃跑,他蹿入一户户的人家不知晓去作甚,他脸上的五官竟逐渐减少,最终变成一个没有脸的人,遥遥相望,仍旧能感受到他在得意地笑。


    波旬将阿丑变漂亮后就跑了,且将阿丑的丑陋样貌分给了这个村镇的每一户人家,让她无法轻易恢复到从前。在波旬看来,美色能够诱惑大多数人,即便是坚定的菩萨,在面对一个已经丑陋了五百年的人,乍见她美丽的面容,肯定也会有些触动的!


    波旬离开了此地,不给阿丑任何可能对话破解此难题的机会,天下将乱,他波旬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桥上的人们与阿丑搭话套近乎,桥下两岸的人也远远看着,议论着这个美丽的女子。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桥上众人顿觉摇晃,边上的人纷纷摔入河中。桥边粥铺里的杨戬见状,立刻上前帮忙,一道法力打出,河面变得像是泥土一样,掉下去的人没有被水淹没,惊呼着奇迹赶紧跑上岸。


    等到人们回过神来,发现不仅仅是那个美丽的姑娘不见,竟是连着那座桥一起不见了!等到掉下去的人们都爬上了岸,河道里的水也再次恢复了原样。


    变美的阿丑突然到了村口,身边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光头,白袍陈旧沾惹了诸多脏污,虽像是不断清洗过,仍旧有淡淡颜色留下。


    “五百年了,我又见到了你。”僧人笑着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丑满头雾水,可不知为何觉得眼前这光头竟有些眼熟,实在是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


    僧人又说:“我马上就要走了,我的心愿已了,在临走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好吗?”


    “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名字?你的心愿和我有什么关系?”


    僧人低头没有回答,心道说出来不过是徒增负担,她若不愿意告知名字也无妨,自己的心愿本就只是再见一面。为此,他在五百年前向佛祖请求,愿意化身石桥五百年,受风吹日晒,雨淋雪冻,只要能再见她一面。


    “我该走了。”僧人已经坦然放下,这五百年见过很多人和事,也见多了人间疾苦。五百年里僧人曾后悔,像自己这般有神通本领的佛门弟子,为见一人在此等候不能有所作为,这五百年用来普度众生救苦难,该多好。


    只是一年年过去,等得越久越不愿意放弃。


    僧人踩上祥云,转身就要离开。阿丑看着这人的光头,回忆他说的五百年,以及今日又变得美丽的自己。


    又……?哦对!自己曾经被另一个人变得美丽过!如今波旬逃跑,兴许他能有办法将她变回来呢。


    阿丑总算想起了这个遥远的名字,对着祥云唤了一声:“阿难光头——”


    闻声,阿难尊者身形一顿,转身缓缓落到她面前,脸上也堆满疑惑,逐渐转化为喜悦,问:“你认得我?莫非这五百年佛法已经传遍南赡部洲,你是见过我的神像,所以认出了我?”


    阿丑一脸认真地指了指自己,说:“阿难,我是阿丑呀,有没有印象,你告诉我做好事就能变漂亮的,后来我偷东西又变回去了。”


    “……”


    “阿难光头?阿难菩萨?阿难尊者?”阿丑将手在阿难面前晃了晃,见他的表情从愣住变成恍惚,从恍惚变成难以置信,最终眉头紧皱双眼空洞,竟是落下泪来。


    “你是阿丑?是观音菩萨下凡普度,嫁于的丑陋粗鄙不知礼数不思善行的那个阿丑?”阿难只觉佛心破碎,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你呢……难怪,难怪找不到……”


    若如此,这五百年算什么?


    他等了那么就的、一见钟情的美丽女子,那一个令他魂牵梦萦,寻遍四洲也找不到的心上人,竟是他最瞧不起的阿丑?


    阿难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分不清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心上人是阿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修行如此浅薄,


    阿难的眼泪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的素色小花,不多时这花就遍布村口的泥地。


    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缓缓靠近,阿难抬头看见的是一个寻常的农妇。只是,这农妇背后有淡淡金光,可见绝非凡人,他堪不破其中真相,答案却在肉眼所见。


    阿难看向边上的美丽的阿丑,再看向这个农妇,叹一声双手合十道:“观音大士,小僧见礼了。”


    观音也是多有感慨,道:“阿难尊者,五百年修行大有进益,何有所感?”


    阿难展开双臂展示自己的僧袍,上面各种淡色都是五百年间经过这座桥的人们留下的,有人被围堵在桥上毒打又被扔进河中、有人含冤撞桥留下鲜红至今未能沉冤得雪、有人靠在桥栏哭泣泪水蒸干留下白盐……


    每一个经过石桥的人,所叹息的话语、所感慨的生活,阿难也都听在耳中。有时候会想,自己的心上人五百年间兜兜转转,在苦海要浮沉多久呢?她得到了自己的爱和怜悯,如果她不是她,是别的人,自己是否仍旧如此牵挂?


    当五百年后他见到心上人最真实的样貌时,阿难知道自己的谬误之大,他只是爱那一刹那的心动,只特定爱那一个人。如果桥上所见的是别人,便没有怜悯,只有对凡人的轻蔑。


    “阿弥陀佛。”阿难双手合十与观音说,“贫僧将回雷音寺还愿,我所求虽非我所求,终究是我求。之后,我将再自请到人间五百年……”说到这,阿难停顿了一下看着观音说,“贫僧有个不情之请,想与观音大士共同普度众生,求大士指点迷津,如何解救众生于苦海。”


    观音摇头,说:“苦海无边,苦者众多,三十三年内必有浩劫降临。贫僧无力救苦,不得干预这等大事,只可化作凡人,救一时死,扶一时伤,超度亡魂而已。”


    阿难低头说:“小僧愿意。”说完瞥见边上的阿丑正在端详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霎时又觉得一阵为难害臊,唉!只怪自己当初道行浅,犯下这样的睁眼瞎错误,遭人笑话。


    脚下祥云腾起,正要先回雷音寺回禀,被阿丑拽住。


    阿丑急切道:“阿难,我被波旬改变了样貌,他不仅把我变漂亮了,还把我的脸拿走分掉了。你知道怎样才能让我找回自己的脸吗?”


    “波旬?哪个波旬?”阿难心下一沉,总不能是魔王波旬吧?他当石桥的这五百年,可听不到任何天庭大西天的消息,听闻波旬二字第一反应是波旬实力强大到逃离了欲界。


    观音将佛门这些年的事简单与阿难说来,当初辩法大会波旬降临,是阿丑辩退了波旬。流沙河隔开两洲,是阿丑辩赢了佛祖,使得两洲互通。后来阿丑被镇压,前往灵山时落入凌云渡,误打误撞进入欲界,竟差点将波旬消灭。再后来佛祖几乎涅槃,也是阿丑拖着波旬不能壮大。


    “此种种劫难,都是阿丑消解。”观音平静地陈述着。


    阿难听后深吸一口气,未曾料想这阿丑竟有那般的本事,又问:“只是为何,波旬要将她变漂亮呢?如此恨她,怎不鼓动凡人们斩妖除魔,将一切作孽推脱到她身上?”


    观音垂眸没有回答,波旬的用心狡诈,并不是单单想害阿丑,还想通过阿丑陷害佛门的菩萨。


    观音大概能猜到波旬的龌龊想法,欲界魔王只会想那些破坏戒律清规的事情。


    波旬失策了,他料想不到观音见到变美的阿丑后,心中竟没有半点波澜,一切如常,平静如常。


    眼睛是魂魄得以穿过肉身看向外界的窗户,也是人们穿过肉身看向魂魄的明镜,菩萨看着阿丑的眼睛,始终看向那一个纯粹的人。


    第178章 要份子钱 解法早有因果在


    阿难在得知阿丑和波旬的恩怨后, 内心产生了新的疑惑。波旬是佛祖的宿敌,一直以败坏佛法,杀害僧侣为乐, 如今却纠缠一个凡人……实在是过于古怪, 除非……


    阿难看了眼观音, 又立刻低头, 此等不敬的猜测是否也是一种败坏佛法?


    不对, 不对!不对呀!


    阿难惊觉,已经五百年过去, 阿丑……而且是知晓五百年前事情的阿丑,她活到现在了?


    凡人怎会有那样长的寿命?她身上也不见任何金光, 不像是皈依佛门修行的人。


    而这五百年,观音大士都与阿丑在一起吗?


    “阿弥陀佛。”阿难幽幽叹息一声, 不敢妄加猜测,说自己还是先回去禀报如来。


    临走前, 阿难忍不住又多看了阿丑两眼,即便已知晓真相是阿丑,仍有几分留恋, 眼神缱绻, 仿佛下定决心只看这最后一眼就将她彻底忘记。


    “咦?!”阿丑觉得阿难的眼神怪肉麻的,让她好不自在, “波旬不知晓跑去哪,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他就是故意害我!”


    不仅把她的样貌变了,还把她的脸不知道弄去了哪,波旬离开的时候脸上是空荡荡没有任何五官的。


    “他偷我的脸不够,又去了其他人家里, 难道是把我的脸分出去了?”


    样貌的美丑没有具体标准的,好看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拼在一起未必会是美貌。有时候平凡的五官组在一起却也能有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吸引力。


    阿丑的脸被分到了那些人家,她一个都不认识,更不知道他们以前长什么样子,又该要回什么东西。


    “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还没有到时候。”阿难又搭话出主意,“也许等波旬发现改变你的样貌,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的时候,就会折返回来……”


    阿丑往边上挪了挪,说:“阿难光头,你说话就说话,离我远一点,我很讨厌你。”


    此言竟如寒冰一般刺骨,阿难心口一闷,只道此乃考验。


    边上观音无奈摇头,但对阿丑的脸如何找回却并不着急,气定神闲像是已经有解法。


    “老婆,你知道办法?”阿丑笑着问。


    笑靥如花,美丽的阿丑在阿难的眼里是等候五百年的心上人,一颦一笑牵动着心弦,又不得不接受她就是阿丑的事实,她娶了观音菩萨,也是五百年了。


    观音点头应声,说:“此事已有解法,因果自在其中。”


    且慢。阿难一愣。


    五百年过去,观音大士这一声老婆应得好是顺口?


    阿难感念自己当初来到南赡部洲,是因一时不服气,认为观音尊者所说无不可度之人有误,且不认同观音度人的方式,才有引导阿丑向善改变容貌一事,却自食其果。


    如今,菩萨还是阿丑的老婆,是一直未能度化的失败,还是舍身为度的成功?


    在回雷音寺之前,阿难又问观音:“大士,我亲历人间苦海五百年,知晓苦众需要度,当年我不认同无不可度之人,因南赡部洲者多杀多争贪求无尽,劣根之深故而不可度。今我醒来,想问尊者五百年来,是否有什么改变之想?”


    观音坚定说:“世上无不可度之人,千人听法,有千种解法,佛法之深,未必执着于佛经所载。”


    阿难若有所思,点头应下,便驾祥云先回雷音寺去向佛祖还愿,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此五百年感悟,阿难也很想和佛祖、诸佛诸僧们好好聊聊。


    熟悉又陌生的村镇,五百年恍然如梦,故地重游。


    阿丑着急得在原地踱步,那可是她向来骄傲的脸呀!是恐怖得连鬼都怕的丑陋面容,是她这五百年来最长久拥有的,和自己命一样长久的东西。


    观音无奈摇摇头,带着阿丑往村口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缓缓将因果道来:“五百年前,你存了一罐子的钱……”


    往事如尘烟,随着话头的提及,陈旧的回忆涌入阿丑的脑海。


    她当然记得那一罐子钱,是她存了很久才将罐子装满的。去落伽山的时候一不小心在云端没站稳全撒下去了,她本不舍得想要抢回来,老婆说抛撒喜钱做个见证,她才勉强应下不问他们要回来。


    那之后,表面上她两手空空放下钱财,实则看到金灿灿仍旧执着拥有。


    想到这,阿丑已经知晓因果是什么。


    “咦?!他们这个村镇的传说…… 传说有神仙帮他们修了一座很牢固的桥,说的就是阿难!还有传说很多年前仙人撒钱,改善了一些人的生活,说的是我们!”阿丑好一阵恍惚。


    原来在自己成为丑娘娘之前,就已经有人将她当成传说。


    这种感觉很奇妙,完全意外的惊喜,就像是家里揭不开锅饿得不行,往灶膛里一扒,灰烬下有个香喷喷的热山芋在。


    “嗯。”观音淡淡笑了笑点头,解法已经明朗。


    波旬将阿丑的面貌分到了每一户的家中,曾经阿丑抛下分享出去的钱财也惠实到了村中的每一户人家,当她把钱要回来的时候,就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波旬拿走的面貌也将一并回来。


    魔王波旬同样没有预料到,自以为巧绝的计策,只不过是圆上她五百年前结下的因果。


    知道了办法后,阿丑立刻去敲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门,还没等人开门就大喊道:“快把钱给我!”


    “……”观音连忙上前打圆场,用轻柔温和的农妇声音说,“乡亲勿怕,我等是外乡路过此地,想求一枚铜钱。”


    “去!去!没有钱给你们!”屋里的人受了惊吓,连连怒斥,不敢开门。


    之后几家阿丑学着收敛,虽没吓到人,但一听到要钱,里面的人们就不愿意开门了。


    思前想后,阿丑觉得,当初抛撒喜钱,如今要将钱拿回来,是否也需要对应的理由?便与老婆商议换个形象,一个漂亮姑娘和一个老妇人以索要喜钱的名义去要钱,实在是太怪。


    “阿弥陀佛。”观音应下,变化成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青壮农夫。


    丑家夫妻二人重新从离村口最近的那户人家开始要钱,阿丑本想把交涉事宜交给老婆去说,想起菩萨不能打诳语,只好她自己来。


    阿丑很努力让自己礼貌柔和些,杜撰道:“我们是隔壁村的,近几天刚成婚,村中如今新行了个风俗,要讨百家的福钱。”


    一枚钱虽不是很多,也够买日常开销的东西。隔壁村离此不远,怎有个完全不知晓的新风俗。


    人生两大事,红事婚庆,白事丧葬。


    唉,既然是新婚之喜,就当是出个份子钱,沾沾喜气吧。


    “喏。”第一户人家不情不愿地给出一枚钱。


    阿丑接过那一枚钱,转身就要走,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在户主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多谢!”


    阿丑手里拿着钱,正琢磨如何存放,就见观音递来一个陶罐。


    “虽用了法术,也是用泥捏的,不会消失也不会打回原形的。”菩萨缓缓补充了一句。


    阿丑高兴地接过陶罐,将钱币悬在上空松手,钱币落到陶罐底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好听。”


    如此,两人又往第二户、第三户……一直讨了十户人家,都很是顺利。


    到了第十一户,开门的是个盲眼老太,耳朵似乎也不灵光,看上去瘦骨嶙峋走路还要扶着竹竿支撑。没听清楚两人的缘故,只听到要钱,以为是乞丐,便说:“钱我真的没有,家里只有一口剩饭,我去给你们取来。”


    观音接过剩饭感谢这份善意,指尖法术施展,为老太太恢复光明与听力,只不过要等第二天,他们离开此地之后。


    随着两人一路讨要“份子钱”,前面的几户人家逐渐发现,好像还真沾到了喜气,他们才走没多久,家中就能遇到意外惊喜,丢失许久的东西突然就找到了,阴绵数年的病情也有了好转,就连新长在脸上如同胎记或痣的东西,也随之消失。


    而那原本漂亮的姑娘,也正一点点恢复属于她自己的面貌。


    “哗啦——”阿丑捂住陶罐口子晃了晃,里面的钱币摇晃和陶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一路抱着罐子,说迟早还能将这罐子也装满。


    与此同时,在河边等候着的杨戬和哮天犬,看着此地唯一的一座石桥消失不见,思量片刻后用法术搬来了石头和材料,自己造的桥虽需要时时修缮,总好过哪天说没就没了。


    二郎神帮着当地人一起修桥,看见已经恢复了自己样貌的阿丑和变化了外形的观音往这边走来。


    “那座桥是怎么回事?也是佛门的神兽变的?”二郎神想到了流沙河的第一座桥,就是观音座下的青狮所化。


    阿丑将自己与阿难的事情道来,杨戬不由笑了几声,故意惊讶地说:“哦?阿难尊者好是痴情呀,依我看,连大士都不及他这心意呀。”


    观音无奈,说:“二郎真君还是早些回天庭复命吧。”


    “此事我自有分寸。”杨戬笑着说。


    “二郎真君倘若在人间久留,就走不开了。”


    杨戬一愣,连忙请教观音,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观音点头,说:“正是。”慈悲的眉眼间有着淡淡忧愁,看向阿丑。


    阿丑目光坚定,还有几分倔强地噘着嘴,看出老婆有意让她避难,说:“我和天庭大西天反着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越大的事我越要去干预,我在人间生活,人间好,我才能好。”


    第179章 魔王祸世 你们不能干预人间事,我却可……


    晋朝从第二个继任的皇帝开始就有大不妙的症状, 竟似个痴憨之人,偏又算不得彻底的痴憨,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废立。


    天子愚钝, 其他王侯便有争权之心, 幸好两位争权的王侯不成气候被矫诏所杀。


    也因天子痴愚, 强势的皇后便揽权行事, 诛杀权臣专制天下, 也得数年朝野安静、海内晏然。其性情冷酷,荒淫纵情, 朝臣私下多有不满,道是牝鸡司晨, 众臣联合晋室赵王从中施计,让皇后诛杀太子, 自掘坟墓,而后赵王篡位。


    可这赵王也无治国能力, 且道德低下,毫无建树,自然是人心不稳, 称帝没多久就又有三位宗亲王室起兵。其主心骨诛杀篡位者, 而后重新拥立痴愚的天子,自己则揽权荒淫, 如此一来,又给了其他藩王起义的理由。


    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 司马家的宗亲藩王们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互相杀来杀去,内斗耗费无数兵力。


    与此同时,因他们忙着内乱,各地管控无力, 曾经受到约束的外族们蠢蠢欲动,也都占据一方自立称帝。


    又几年后,胡人的军队攻陷晋王朝的首都洛阳,天子被掳。


    天子。


    先朝的天子被当街刺死,苍天并未恼怒降罪。本朝的天子被外族掳走羞辱,苍天同样只是看着。


    所谓天子,所谓天,竟是如此弱小,无能为力。


    此时,在南赡部洲这片土地上,同时存在的国家有十六个之多,割据势力共二十四个。


    天下大乱,浩劫如约降临。


    人不是人,是随意宰杀的鸡犬羔羊,是焚做柴碳的人木,各势力军队频繁劫掠,百姓苦不堪言,遍地血流哀嚎。


    人们求神拜佛,希望苍天垂怜救苦救难结束这炼狱般的日子,神佛不曾回应。


    晋王朝的权贵们纷纷迁移,另谋据所,百姓们消息不灵通,大半的人来不及逃跑,落入敌人手中被折磨取乐。其手段之狠辣,心肠之歹毒,堪比恶鬼妖魔。


    这些年里,阿丑和观音、杨戬一直都在人间生活,因神佛不能干预人间大事的规矩在,观音和杨戬都只能化身为凡人,不显露神迹,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碗草药汤、一碗稀粥水、三两句宽慰之语,几声无奈叹息,与一段超度的经文。


    各方军队纷争相斗,站前筹备皆坚壁清野以免扰乱视线,诸多攻城器械与箭矢弓箭也需木料,一座座青葱山林被砍伐殆尽,一片片林地成为荒原。没有了树木的土壤,又变得极其容易干旱,久旱一旦遇到暴雨,又极易形成洪灾。


    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与神佛们不能干预人间大事相反的,是魔王的肆无忌惮。魔王不会遵守神佛的规矩,也不怕得到更多的憎恨,凡人们越痛苦,神佛们越不忍,魔王就越快乐。


    几十年的战乱与异族之间的憎恨折磨,让魔王的力量快速恢复。波旬借着他挑选的美丽皮囊蛊惑人心,蛊惑人心,鼓动使用更残忍折磨人的手段,甚至,他蛊惑人们杀掉自己,剥下他的皮做成物件。


    他用美丽的皮囊发出绝望的尖叫,勾起人心中最阴暗的杀戮与暴虐,有了第一件人皮物件,就一定会有第二件、第三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波旬放肆大笑着,多杀多争……好地方!好地方!


    美貌成了威胁生命的特质,被俘虏、被侮辱、被剥下皮囊、被吞入腹中。


    残暴的国王与大臣们分享着同类的肉,波旬大口吸取着萦绕在他们周围的贪婪、暴虐、绝望、死亡……


    但是波旬并不满足于此,这样持续几十年的人间浩劫少之又少,他得好好把握机会。


    无数的痛苦绝望与杀戮,让波旬重新修出自己的身躯,千变万化,肆意妄为。他循着执念,能轻易知晓观音和阿丑所在,故意排布兵力为难。


    “呵呵,观自在,观世音,啧啧,你来人间救苦?”波旬扫了眼走在一起的三人,蒙面游侠阿丑、白衣青袈裟的僧人观音、道门游医杨戬。


    波旬才开口嘲讽一句,看见阿丑的眼睛竟已经恢复成了一清一浊,他一把扯下阿丑的面巾,见她竟不是被他变化的美丽样貌,当即恨得咬牙。原以为几十年里,美丽的阿丑和观音在一起,能够慢慢侵蚀观音坚定的心,竟不知她早就恢复了!


    挫败感让波旬更加憎恨,嗤笑一声重新看向观音说:“你以为来到人间救苦,错了,本来这座城的人不会遇难,但因为你走到这,我跟到这来,为了让你们痛苦,所以我下令围杀他们。佛门的菩萨,是因为你的到来,才害死了他们。”


    观音抿唇,瞥见一群士兵涌入村中。


    波旬没有用法术操控人们的想法,他只是在这些年里以不同的身份在不同的势力中,都得到了很大的权力,一声令下,如此而已。


    阿丑上前一步,说:“呸!休想把你的坏事甩到我们头上!不是我们来了这,他们才会死,是因为你下了令要杀他们!”


    士兵们在波旬的命令下,将蒙面游侠、白衣僧人和道门游医包围。


    “是吗?”波旬指了指村中已经被控制住的无辜百姓们,说,“那就听听看,他们是恨我,还是恨你们。丑东西,我不跟你打赌……”


    波旬看了看观音,来到杨戬面前,说:“二郎神,你敢赌吗?”


    “哼。”杨戬没搭理,右手虚握着,随时准备祭出兵器,又考虑到这些士兵也都是凡人,完全经不起他的一下子,若是杀生为救生,能否算慈悲?


    波旬将三人带到村口,知道观音和杨戬不怕任何为难,哪怕说千刀万剐换一条无辜陌生的性命,他们也是愿意的。人间化身只是一个躯壳,所有折磨痛苦不过刹那,伤不了他们的根本。


    所以,波旬的目光落在阿丑身上,不仅仅因为她是凡人身躯,更因为多年的仇怨,今日终于能够狠狠报复!


    波旬冷笑起来,看着无数哭泣的村民们说:“乡亲们,别害怕,我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这个丑东西愿意把衣服脱光,你们盯着她看,就饶你们一命。”


    他向来习惯以此羞辱人,尤其南赡部洲最大王朝的人们对他们的头发和身体格外看重,所以脱光衣服是极大的羞辱,甚至比死亡还要可怕。


    村民们听后只有片刻为难,便纷纷磕头求阿丑答应。


    “就这个条件?”阿丑难以置信,这也太简单了,波旬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弱。


    她知道波旬作为魔王说的话必须落实,立刻双手扯住自己的衣襟往两边用力扯,速度之快,像是担心波旬反悔改条件。


    “等下!”波旬惊呼一声,自己快步上前抓住阿丑奋力扯衣服的双手,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他忘记了,丑东西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羞耻!脱衣服对她而言,只是脱掉衣服。她穿衣服也不是因为遮羞,只是因为衣服保暖。


    这个条件对别人来说或许是羞愤难当无法权衡甚至宁死的折辱,但对她来说,轻松简单得像呼吸一样。


    他断不能如此轻易就被她赢了!!


    阿丑怒视波旬,说:“你果然反悔!刚说出口的事,怎么能改!”她手上的力道还在往外扯。


    波旬急了,看向观音说:“你不管管吗?你丈夫要在众人面前脱光!”


    观音明白阿丑的想法,在阿丑眼里,身体只是纯粹的身体,所以当阿丑立刻应下脱衣服的时候,旁观者也是纯粹的“看到一具身躯”,而没有别的含义。


    能够让波旬如此着急,正说明阿丑已经赢了大半。


    观音所化的僧人双手合十,上前两步与波旬说:“波旬,你是神通广大的魔王,生杀只在你一念之间,而非胜负之余。”


    “哼。”波旬冷笑,但也接受观音的建议,下令说,“是我心情好,今日不杀他们,你不必脱了。”


    如此,饶过他们不是因为自己输了。


    阿丑撇嘴说:“什么你心情好,你是向我投降了。”


    “呵,我只是一时失察,忘记了你与寻常人的心思不同。”波旬不愿意认输,冷冷道,“他们活过今日,还有明日。此地的人活了,还有别的地方的人。你们行走各地,却不能同时在每一个地方,天下大乱,处处都如此,你们能救多少?”


    说到这事,波旬终于找回些面子,说:“你们不能干预人间事,我却可以,我不以法力只以言语蛊惑,你们拿我也没办法。”


    阿丑说:“你能干预,我也能。”说完自己也没多少底气,晋王朝的贵族们挨打后纷纷迁移,偏安一地,根本没有要反击的想法。而且,她也并不喜欢晋王朝的那些领头,纷乱的整个天下,她找不到一个想要帮助的势力。


    波旬依旧冷笑:“虽说人力可为,长久终会有归一之时,哈哈,但有我波旬在,岂能有那时?多杀多争之地,妙哉,妙哉,我的欲界被毁,也该重新创造属于我的地界……此地,就很好。”


    阿丑眉头紧皱,听波旬的意思是赖在这不走了,而且还打算让南赡部洲的人间永远这样下去。


    菩萨的视线看向无辜百姓们,这样的人间,即使人们信奉佛法,相信行善换来世,但……


    此浩劫之深远,非一世休止。


    哪怕人们行善积德做尽好事,到了幽冥界不受任何惩罚,到了轮回隧道没有进饿鬼畜生道,进了最好的人间道,然而……人间还是炼狱。


    劫数可以由人化解,可波旬参与其中杀害凡人。


    想要化解劫难,就要消灭波旬。波旬无法被消灭,劫难无法化解。


    “哈哈哈哈哈哈……”波旬大笑与阿丑说,“你们下一地往哪去,我们在那见,我研究了很多折磨凡人的酷刑呢。”


    看着波旬得意离去的背影,阿丑不甘心地跺脚,全怪疙瘩头!——


    作者有话说:[化了]疯狂快进,马上结束这段历史


    第180章 佛门叛徒 如来,你我该换个位置了。……


    南赡部洲一片水生火热, 天灾人祸接连不断,苦不堪言,长久处于绝望之中的人们有选择自尽的、也有选择杀死自己的亲人防止被敌军祸害的, 却少有人选择反抗。


    阿丑和观音杨戬以游侠、僧人、游医的身份在南赡部洲行走, 行救死扶伤之事, 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想要改变人间的炼狱惨状, 需要有人能够站出来, 团结足够多的人心,结束乱世。


    然而, 在历朝历代纷争之中夺取胜利果实的晋朝王室们却选择退避,偏安一隅, 换个地方称帝统治,先迁移过去的人们霸占土地与高位, 而后过去的人就只能成为低一等的平民,权贵之间团结而不顾百姓死活, 门阀世家联姻垄断。


    为了改变乱世局面,杨戬提议,选择一个贤明仁德的普通百姓栽培, 从默默无闻开始, 因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便算不得干预人间大事。


    然而, 辛辛苦苦栽培一人刚得到些许势力,有平乱之想, 波旬就会出现。


    “呵呵呵,你们不能随意杀凡人,我能!”波旬放肆大笑,无需亲自动手, 他只需要一声令下就能将人围捕残忍杀害。


    即便菩萨和二郎神可以使用法力单独救这一人,好不容易得来的队伍却也因此溃散。波旬说,以一人的命换一城的命,被选中栽培的仁德者,便会因为善念而选择牺牲自己。


    哪怕明知道那一城的人,不过是多活一天。


    凡人的善念成为魔王取乐的特质,佛门道门选择善良的人,他就让善良的人因为“行善”而走上死路。


    如此往复,不得进展,南赡部洲依旧是一片火海炼狱。


    而时间一年年过去,人间已经又三十三年过去。


    某天,观音单独与阿丑说:“阿丑,我答应过你,任何事情都会与你商议。”


    “嗯。”阿丑点头,当她看到观音在说完这句话后长久的沉默,就已隐约猜到一些。阿丑不确定,菩萨老婆是否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她也有解法,但这个解法,不能由她开口,她也不愿。


    可如果,菩萨老婆开口说,她则一定会答应。


    观音看到阿丑向来坚定的双眼在听到这话后有少见的闪躲,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犹豫,便明白阿丑早就想到过这个解法。


    “阿丑,一切会好的。”


    “要等多久呢。”


    观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俯首抱了抱阿丑。


    当杨戬救治伤患回来的时候,感觉阿丑和菩萨之间莫名有一种沉重,杨戬心中担忧,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两人却都摇头,神情自然,真像是杨戬看错了。


    南赡部洲此次祸事,原本或许会出现一个横扫六合的英豪俊杰,但只要有魔波旬在,那样的人,就永远活不到有作为的时候。


    魔波旬不会让战乱休止,他会让厮杀与折磨长久的滋养自己,直到这里的人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期间,波旬多次出现挑衅,每一次看到他,都能直观感受到魔王的力量在变强。


    战乱持续了多少年不停歇,人间的悲痛苦难就源源不断,波旬向各方势力的国王将领们传授无数折磨人的办法,人们畏惧,也达到了长治的目的,他们就更加相信波旬的话,变本加厉折磨俘虏和百姓。


    脚下的土地,没有一处不曾被鲜血浸染。拂过脸庞的风,没有一缕不曾裹着燃烧血肉的烟。


    阿丑看着一座座荒芜的山,拧眉说:“既然神佛不能管,人又不是波旬的对手,那么妖怪呢?”


    观音和杨戬不解此意。


    阿丑说:“为什么人间都这样了,疙瘩头没有想过将阿猴放出来,护送金蝉子可以将功折罪,为什么打波旬不能呢?天庭也没有想过去找阿莲,红莲业火那么厉害,满是业力的波旬一定惧怕。”


    被天庭和大西天诋毁的猴妖和莲花妖,同样也不在他们的规则之内。


    “阿弥陀佛。”观音沉沉叹息,雷音寺诸位提及南赡部洲便紧闭双眼,称是不忍看。


    至于孙悟空……


    让金蝉子转世西行顺便救他,是他有求于人,需报恩。将他放出来对付波旬,则是有求于他,此后亏欠他诸多。


    雷音寺诸位,不愿意。


    灵珠子当年红莲业火失控,天庭折损远比大西天更多,何况灵珠子连元始天尊都伤了,更不愿意赌他在百年后能够协助对付波旬,一旦红莲业火再次焚天,真是要将三界都拱手相让波旬了。


    “因为不想将三界拱手相让,所以就坐视不管,反正波旬怎么闹,也只能占据人界,是吗?”阿丑心里越加讨厌神佛,她看着这几十年里唯一陪伴在人间一起的神和佛,如此对比,她心生怨恨。


    一团怒火在她胸腔燃烧,阿丑咬牙切齿说:“皇帝高官们欺负普通人,就像神佛魔王欺负凡人,权贵占据的吃食衣物还能抢夺到手里,神佛魔王的长生和无边法力,人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想要成仙,就要皈依成为同伙,对曾经的同胞坐视不管!”


    阿丑抬头瞪着天,说:“要什么神佛庇佑,庇佑什么了!魔王是佛祖的宿敌,嘴上说着割肉喂鹰、以身饲虎,怎么不能为了消灭魔王,自行涅槃!”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就响起阵阵雷声,轰隆隆如同威胁着她的口出狂言。


    阿丑跑到山顶上,对着狼烟四起的大地喊到:“波旬!你快过来!我讨厌天上的神仙佛菩萨们,我也要当魔!”


    杨戬大惊,连忙拽着阿丑说:“阿丑!无论如何不能向波旬妥协呀!你……只有你打败过波旬多次,如果连你也放弃了,南赡部洲就真的完了。”


    “哼!”阿丑甩开杨戬,说,“二郎神,你真讨厌!因为打架输给了天庭,就不敢再和他们唱反调了,不敢直接救人了!我和你们一起在人间这几十年,太痛苦啦!我要过好日子!就像那些当皇帝的,世道再乱,他们还是吃香的喝辣的的!”


    “你……你怎么了!阿丑,你被波旬蛊惑了吗?”


    “如果我能被蛊惑,那就说明我本来就想要!”阿丑踹了杨戬小腿一下,再次呼唤波旬。


    不多时,一阵黑风卷来,波旬格外得意地站在阴云上,看了看天冷笑说:“哦?丑东西要皈依我波旬了。”


    波旬的视线缓缓移到沉默的观音身上,端详着观音此刻的表情,以此判断丑东西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观音丹唇微张,欲言又止,像是并不愿意相信阿丑会选择这条路。


    波旬盯着观音,缓缓向阿丑伸出手,说:“我波旬很大方,既往不咎,丑东西,你本就是凡人眼里的妖怪,皈依了我,此后都不必蒙面示人,不必怕吓唬到人,就是要吓唬他们,甚至,还可以吃他们。”


    就在阿丑的手也伸向波旬的时候,观音出声制止,说:“阿丑,你不能和波旬走。”


    “哦?为什么呢?”波旬扯起恶劣的笑,故作为难道,“难道为了佛门的善,就要眼睁睁看着世间多一个苦难之人吗?丑东西能过上锦衣玉食自由自在的日子,菩萨会不高兴吗?”


    观音上前一步,拉着阿丑没有松手,说:“波旬,人间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佛法无边,你长久不了。”


    听到明明对此次浩劫无能为力的观音说到那可笑的佛法,波旬不由放肆笑起来,说:“佛法?我又去了雷音寺几趟,我问如来,为何闭眼不看人间,他说因为慈悲,哈哈哈哈哈,可笑!我又问,诸佛菩萨罗汉们都在雷音寺诵经超度,唯独观音留在南赡部洲,亲眼见无数惨剧而不作为,岂不是失了慈悲?”


    波旬越说越起劲,又说:“我问如来,雷音寺众人,有几人相信观音是为众生而到人间,以前或许是,如今呢?他们竟说,你虔诚向佛并无私心,即便是多了个丑东西伴在身边,也不影响你的慈悲,哈哈哈哈,不影响吗?”


    说着话锋一转,说:“他们那般虚伪,你又无能为力,不如,你也皈依我魔王波旬。待我掌管灵山后,你还是大西天最尊贵的菩萨,而且,我不会有那么多戒律清规,你想怎样,就怎样。”


    观音低头许久,说:“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波旬,我助你赢下赌约,但作为条件,你不能再伤此间凡人。”


    杨戬急了,菩萨怎么回事呀!


    他放哮天犬冲向波旬,说:“波旬,你休要耍诈!”


    波旬挥出一道黑风,将杨戬吹远。


    波旬立刻应下,反正,这里的凡人本来就不是他杀的,是他下令,别人杀的。观音这条件,对他起不到任何约束的作用。


    他眼里闪动着无比雀跃的神采,这么多年来统治灵山的梦,马上就要圆满了,之后再是天界,最终整个三界都是他的!


    同时,波旬也保留着警惕,认为可能是观音的缓兵之计,也许灵山设下了埋伏。


    呵呵呵,可惜,他波旬实力大增,根本不惧,对如来的宝座是势在必得。


    波旬得意说:“请吧,不过尊者千万不要此时打诳语,否则等我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人们会更加凄惨。”


    “阿弥陀佛。”观音满脸慈悲怜悯。


    一阵黑风卷起,波旬带着两人来到雷音寺。


    此时大雄宝殿之上,阿难正与如来提议皈依之法的变动,应该允许所有人皈依,才能解更多的苦厄。


    如来看向飘来灵山的阴云,点头说:“可。”


    惯例才改,波旬却已经带着观音和阿丑来到诸僧面前。


    波旬说:“如来,你输了,你佛门最德高望重的菩萨,都不够虔诚向佛呢,而且还犯了戒。”


    金色大佛缓缓睁眼,看向观音问:“尊者,可有此事?”


    观音点头称是。


    两侧站立的诸位佛菩萨罗汉们也纷纷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观音。


    金色大佛再次开口说:“请尊者以大局为重。”


    波旬笑得格外得意,说:“既然观音亲口承认向佛之心已成私心,此赌是我赢了,如来,你我该换个位置了。”


    殿内诸位不愿意承认此事,纷纷说:“定是你以凡人性命威胁大士,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岂能作数!你得拿出证据来!”


    波旬皱眉,没有的东西怎么拿出证据。


    然而,却见观音上前一步,说:“贫僧可以证明。”


    “什么?”


    “大士!”


    阿丑也上前一步,说:“桀桀桀,我已经皈依波旬啦!我还是波旬的母亲呢!”


    波旬更为得意,殿内诸僧怒视。


    “阿丑皈依波旬,和大士有什么关系!大士只是为了度她,一时的凡俗关系罢了!”


    观音走到阿丑面前,环顾诸天,下定了决心一般,当着所有人的面,俯首亲了阿丑的嘴唇。


    “桀桀桀……老婆最喜欢我了,波旬是我们的孩子!”阿丑叉腰,搂过观音和波旬。


    “哈哈哈哈,妙极了!”波旬大笑,欣赏众僧的表情。


    大殿内所有佛门弟子的心都动摇了,或者说是他们本来就相信这样的事情,只是此时得到了验证。


    “唉。”如来摇头,双手合十,说,“波旬赢下此局,我将往人间去,诸僧留下或重新修行,自择其路。如今人间浩劫,此去,是入地狱。”


    殿内的诸佛和菩萨罗汉以及坐地听经的僧人们,纷纷做出自己的选择,一半主动入地狱,一半选择留在雷音寺,哪怕已知此地将成为波旬的地盘。


    波旬如愿以偿地坐到了金色莲台上,视线扫过留下来的一些菩萨罗汉,暂时分不清他们是忍辱负重还是弃明投暗。


    文殊普贤灵吉三位菩萨沉默不语,如来的大徒弟迦叶也没有同去,阿难也选择留下。


    大殿上的观音双手合十笑了笑,几分苦涩。阿丑也笑了笑,几分忧愁。


    “……你们笑什么。”波旬坐上这个位置后终于冷静下来,感觉到诸多不对劲,好像已经晚了。


    波旬怒火中烧,决定多杀一些凡人解恨,然而他被囚困在这莲台上,坐镇灵山,竟无法以本相离开。


    遥远的记忆涌入波旬脑海,那是他曾经和释迦摩尼的对话。


    只不过,佛门众人忘记了,魔王也忘记了。


    当魔王的信众穿上袈裟毁坏佛法时,真正的僧侣将脱下袈裟来到人间,人间处处有佛法,而庙宇将成为囚困波旬信徒的牢笼。


    此时此刻,当魔王坐上佛祖的金色莲台,佛祖则隐入人间,重走修行之路,魔王将被困在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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