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5
Chapter15. 绑架
接连几日, 白薇都没有机会与芳汀见面,因而心底的疑惑始终无法得到解答。
坊间关于彩虹巷的传闻越来越离奇,甚至有人声称亲眼见到彩虹幽灵生啖人肉, 将尸骸埋入地下做成了肥料。于是, 要求拆掉彩虹巷的呼声越来越热烈,摄岚街警署不得不顶着压力再一次同麦昆先生进行协商。
奎尔沃人的商人本色在这时显露无遗。
由摄岚街警署牵头, 麦昆从市政大厅那里争取到了一笔异常丰厚的补偿金。双方终于拍板, 将拆除彩虹巷的日期定在了四天后的第一个礼拜六。
这些消息是由安普断断续续传过来的,白薇算了算日子,在芳汀过完103岁生日的两天后,彩虹巷就会被拆除。在此之前必须把卢克和魔方带出来。
白薇还从科恩口中得知, 蓓姬曾夜半来塔楼找过她,于是她专门去了一趟蓓姬的住处,却跑了个空, 蓓姬并不在卧房内。而此后数日, 白薇再不曾碰见蓓姬, 她拽住安格鲁询问蓓姬的近况,但安格鲁显然不太在意。
“嗐, 没事儿, 她前些日子闹得狠了, 大概缺觉了, 休息几天就会好。”
白薇只得作罢, 等这几日处理完彩虹巷的事情, 再找蓓姬聊一聊吧。她将蓓姬的事情放了放, 当即去往了摄岚街警署。
不巧得很, 白薇抵达摄岚街警署时,安普恰被外派跑任务。
她没能见到安普, 却见着了个老熟人。
“薇小姐,好久不见。”霍尔碾灭了烟,笑眯眯地看着白薇。他打开办公室的大门,作了个请的手势。
白薇挑了挑眉,配合地走了进去。数月不见,这位警官依旧穿着那身磨了边角的大衣,然而不修边幅的装扮无法掩盖他挺拔的身躯和锐利的眼神。
“我以为国王十字街的案子结束以后,你就该离开摄岚街了。”白薇的语气轻轻柔柔,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客气。
霍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啊,说到那个案子,听说塞翁被处以绞刑后,你们马戏团里多了一个木偶师,倒是很巧。”
“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没有问题。”霍尔从善如流地说,“我只是好奇最后上了绞刑架的是谁。”
白薇露出困惑的神色:“上绞架的难道不是警署抓的人么?”
“莫非又是一桩冤假错案?”
霍尔磨了磨后槽牙,面上依旧笑容可亲:“薇小姐说笑了。”
他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道:“彩虹巷的案子,你有什么想法?”见她默不作声,于是他哼笑了一声,“你找卢克的小助手能顶什么用,倒不如找我,眼下我负责这个案子。”
白薇闻言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你负责?”
“我们的探员折进去了五个,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这个案子升级了,自然到了我手里。”
白薇不无萧索地叹了口气:“到了你手里,那岂不是又得多几个冤案?”
霍尔额角暴起一根青筋:“这事儿过不去了是不是?”
白薇笑了起来,不再挑战他的耐心,大大方方地同他分享掌握的信息。
霍尔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所以还真有幽灵。”
“现在该怎么办?”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怎样才能把失踪的人毫发无损地带出来?巷子四天后就要拆了。”他显然也意识到,拆了彩虹巷并不代表问题的终结,反而可能导致那些失踪者永远地消失在巷子中。
白薇却道:“能不能把你们掌握的芳汀·特纳的资料告诉我?”
“可以。”霍尔爽快地说,“你想知道什么?”
“她是否有仇家,或者她在彩虹巷生活的十多年中是否经历了什么变故?”
霍尔走到办公桌前,从一堆乱糟糟的文件中抽出一份牛皮纸袋,打开封口,将袋子里的文件拿了出来:“她个人是否有仇家尚不可知,但特纳家作为当时的多伦首富,确实招致了不少麻烦。”
“特纳家的几个孩子都被绑架过,特纳小姐的两位兄长就是在绑架中丧命的。”
白薇捕捉到了霍尔话里的细节:“你的意思是,芳汀也被绑架过?”
“对。”霍尔点了点头,“大概发生在她十岁那年,而且她是唯一一个从绑匪手中成功逃脱的孩子。不过,”他盯着文件,揉了揉眉心,“当年这件绑架案有些蹊跷。”
“芳汀逃了出来,可是根据绑匪的供述,他们分明撕票了。”
“据卷宗记载,绑匪在拿到赎金之后,同伙就将那个女孩杀死了,他们用砍柴的弯刀,直接劈向了那孩子的脑袋。”霍尔目露不忍,但下一瞬他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绑匪说,孩子当场就咽气了,但是等他回来处理尸体的时候,原地只剩下了一摊血,以及……”
“一只兔子。”
白薇一愣,脑中闪过了一丝模糊的念头。
“女孩死掉以后变成了一只兔子。”霍尔皱着眉头继续说,“这份口供在当时没人相信,且不提这听起来有多可笑,我们的探员根本就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兔子,连一根兔毛都没有。”
“但怪就怪在这儿,那些绑匪是经过严格程序分别审讯的,他们都提到了那只兔子,而且他们描述的细节能够相互印证。这不像是事先串通好了的,撒这样一个谎,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口供中有没有记载是什么样的兔子?”白薇问。
霍尔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对这些不重要的细节这么执着。
“有的。”他把手中的文件往后翻了两页,“当年确实根据绑匪的描述画了个兔子。”
不等他开口,白薇又问:“是不是一只垂耳兔?粗布缝制的,眼睛是一双纽扣,身上穿着蕾丝公主裙。”
霍尔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你怎么知道?”
白薇凑过去,垂头看向文件中画出来的兔子。泛黄的纸页上,头颅开裂的垂耳兔正无辜地看着她。
“当年芳汀被救回来以后,怎么说的?”白薇抬眸。
霍尔摇头:“能说什么?半大的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当夜发起了高烧。”他翻了翻文件,“她哭得可伤心了,一直说丢了什么东西,但是特纳夫人检查过,她身上的东西一样也没少。”
怎么会没有少呢?十岁的芳汀弄丢了她的爱丽丝。
霍尔抹了把脸,无奈地看向白薇:“能给点有用的线索么,再这样离奇下去,那些人都回不来了。”
白薇从口袋中摸出一把钥匙:“芳汀少女时期的闺房里有一个小密室,你可以去那里看一看。”
霍尔接过钥匙,但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里面有什么?”
“骸骨。”
霍尔眼皮一跳,捏紧了钥匙。
***
自从接了麦昆的邀约,查令街58号每天都忙得热火朝天,眼下芳汀的生日就要到了,大伙儿忙得更起劲了。
白薇心里记挂着彩虹巷,因此干活时频频走神,遭到了安格鲁一顿数落。
“你出去!”安格鲁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这里不需要你捣乱!”
白薇迅速站了起来:“哦是吗。”当即脚底抹油往外跑。
安格鲁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连忙扯开嗓子:“你给我回来!”
回来那是不可能回来的,人影早没了。
白薇跑得急,一下撞上了门口的布莱恩。
“啊,抱歉。”白薇退后几步。
“没事。”
白薇抓住布莱恩的手臂:“你受伤了?”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多了好些伤口,有的结痂了,有的还新鲜,正往外渗血。此刻他的脖子上有一个深深的指甲印,再往左偏一分就是大动脉了。
布莱恩慌忙抓过领子掩住脖子。
白薇的神色微妙起来:“你这个伤……”
“不是你想的那样。”布莱恩立刻打断。
白薇眼神幽幽:“我想什么了?”
顿了顿,她忍不住感慨:“这是哪个姑娘干的?这指甲比得上蓓姬了。”
布莱恩难得地红了脸:“你忙,我走了。”走了两步,似又觉得不妥,于是折回来嘱咐道,“你别……”
白薇迅速会意:“放心,我不会对外乱说,尤其不会对希德讲。”
布莱恩憋红了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僵硬地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白薇回到了塔楼。
塔楼和鸟居的卧室里都不见诺兰的身影,她也不着急,脱了外套便往鸟居跑去。
她熟门熟路地沿着楼梯一路往上,打开了三楼的门。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在实验台后找到了诺兰。
这几日他忙着修复圣玛丽恩教堂的那块魔方,眼见就要完成了。
诺兰听声就知道谁来了,于是头也不抬,继续把一块铝片安了上去。
白薇放轻了动作,安静地在一旁看着,脑中的思路却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光线彻底退了下去,实验室中的晶石闪着天然的光,堪比照明的灯火。
诺兰终于将今日的任务完成了,他把魔方的半成品放入玻璃盒,转头便见白薇目光呆滞地盯着他的脖子,嘴里不知喃喃些什么。
他不免心生歉疚,冷落了她许久。
诺兰走过去,听见她正小声嘀咕:“啧,怎么做才会留下那么深的伤口?”
“嗯?”他不解。
下一瞬,白薇搂住了他的脖子,尖尖的虎牙咬了上去。
诺兰倒不觉得疼,只觉脖颈一酥:“你干什么?”语气里有几分无奈。
怀中的少女却不听他说话,拿指甲用力戳他的脖子。尖尖的指甲确实戳出了伤口,但那伤口只渗了一点血便止住了,根本不像布莱恩脖子上的那样血腥。
那些伤口似乎不是情趣,倒像野兽失控后的撕咬。
白薇一时愣了愣,照着布莱恩身上的伤口比划起来:“如果我在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用指甲戳几个孔……”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头顶上传来诺兰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白薇这才抬眸,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正撞上诺兰波澜不惊的碧眸,一时有些发憷。
“这样做,会夺人性命的吗?”她问。
他垂眸看她:“你说呢?”
白薇怔住。
但诺兰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钳住她的腰,将她压在了冰冷的实验台上,滚烫的吻落在她的颈侧,片刻后,齿尖噙住了她颈上的皮肤,慢慢地撕咬、磋磨。
她下意识地抖了抖。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诺兰淡道,“那试试啊。”
第102章 16
Chapter16. 窥探
诺兰自然不会咬伤她, 他的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令她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发出细细的讨饶声。但他并不因此而心软, 无论齿尖还是指尖的力道, 统统变本加厉,逼得她险些神魂出窍。
他第一次意识到, 在他的实验空间里, 除了熔炼晶石、锻造器物,还能做这样的美事,于是心无旁骛地探索起来,尽心尽责地开发她的潜能, 让她成为他最心仪的缔造之物。
“冷吗?”一息过后,诺兰温柔地抚上她的后背,冰冷的实验台带走了她的部分体温。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 诺兰轻轻地笑了, 这不要紧, 实验台带走的温度,他会加倍地还回来。
热潮很快卷席了过来, 白薇死死地攀住诺兰的脖子, 指甲尖掐进了他的侧颈。
诺兰不闪不避, 任猫爪儿挠他, 末了还要凑到小猫的耳边轻声问:“现在还冷么?”语气体贴又无辜, 正经得不像话。
“既然不冷了, 那再试试这个。”诺兰好脾气地商量, “看看这个会不会要人命。”
他正要动作, 未料怀中的少女反身立坐,将他控在了身下。
白薇搂住他的脖子, 俯身盯着他的眼,勾唇一笑:“好呀。”
眼角的红痣越发灼人,雪肤乌发,如妖似魅。
诺兰的瞳孔骤然紧缩。
浅碧色的深潭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便被墨色的细流击碎。
溃不成军。
冷灰色的齿轮在头顶上徐徐转动,五彩的晶石在白皙的肌肤上印下幽冷的光斑,吞吐而出的雾气印上了金属的实验台,又很快被热气蒸发掉。
时间在这里倏然静止。
待两人穿戴齐整地从鸟居三楼出来,天已完全黑了。
鸟居里静悄悄的,黑莓趴在鸟巢里呼呼大睡,如水的月光从透明的穹顶洒了下来,落在无数面镜子里,铺开了一片璀璨银河。
白薇有些饿了,可是负责起居的车夫不知去了哪里,餐厅里也没有留晚饭。
诺兰瞥了她一眼,自觉地去了厨房。
白薇跟进了厨房,不免觉得新奇:“你也会做饭么?”
诺兰系上围裙,走近料理台:“总不会比炼器难。”
白薇坐在桌边的高脚凳上,托着腮看他,越看越觉得有趣:“这是你第一次做饭吗?”
诺兰不答话,手下动作不停,香煎小牛排的味道很快弥漫了整个厨房。
“第一次做给别人吃吗?”白薇接着问。
“啊,那是我的荣幸。”还未等他回答,她已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
笑够了,又继续逗他:“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诺兰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满眼的无奈:“你都把台词说完了,我该说什么?”
白薇笑眼弯弯,接着说起了芳汀曾被绑架的旧案。
当诺兰完成最后一道料理工序,白薇正好说到了自己的推测:“我想,那只垂耳兔救了芳汀。”
绑匪捉走了年幼的芳汀,而彼时芳汀手中正抱着布偶爱丽丝,一人一偶就这么被绑匪囚禁。在绑匪决定撕票前,爱丽丝救了芳汀,代替芳汀成了刀下亡魂。
诺兰站在餐桌前,一样样地布菜,哪怕是夜间的加餐,也讲究得如同正宴。
他将红酒倒入白薇的酒杯,说:“那只垂耳兔觉醒得并不彻底,她没有办法完全化成人形,也不能自如地说人类的语言,它的思维是单线的,介于静物与人类之间,因此行为举止都迟钝许多。”
“它所作的决定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它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撒谎。”
诺兰将青柠汁淋上鹅肝:“它既然留在了原地,那么说明它已选择成为芳汀的替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确实救了芳汀。它对芳汀没有恶意。”
白薇托着腮看他,眼中有一丝困惑:“如果它替芳汀赴了死,那么为什么它还活着?”
爱丽丝的脸上虽然残留着狰狞的伤疤,但它确实还活着,并在彩虹巷中生活了数十年。
“要么,它在被砍了一刀后自己跑了。”白薇认真地假设,“要么,有人救了它。”
诺兰走到白薇身后,为她系上餐巾:“半觉醒的族裔非常弱小,甚至比普通人类还要脆弱,仅凭它自己的力量无法成功逃脱。”
白薇侧过头看他:“所以,有人救走了爱丽丝。”
什么人可以在绑匪的老巢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受了重伤的爱丽丝呢?
白薇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名字。
布鲁斯。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布鲁斯的骸骨正在芳汀的闺房中,死时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何能深入贼窝救出爱丽丝?
诺兰做完了身为厨师该做的一切,于是坐在了白薇对面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系上餐巾。
“如果布鲁斯不是七八岁的孩子呢?”诺兰举起红酒,品了品,“味道不错,你尝尝。”
白薇的思绪还陷在他提出的疑问中,见他这样松弛,不免郁结:“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不要魔方了么?”
诺兰摇了摇酒杯:“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最重要的已经找到了,其他的不要紧。”说罢抬眸看她,话语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这已不是诺兰第一次表露情意,但白薇依旧耳根一红。她迅速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说:“不行,我们得找到魔方。”诺兰懈怠了,她可得支棱起来,不能让先知书看扁了。
“好,听你的。”诺兰将盘子里的牛排切成了小块,接着将白薇的盘子与他的盘子对调,“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白薇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思忖了半晌,接下来倒也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做的了。
“等芳汀的生日。”她有了决断,“就在生日当晚,我们和彩虹巷做个了结。”
***
夜深,布莱恩却未入睡,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片刻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布莱恩大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蓓姬裹着斗篷站在门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状态比前几次好了许多。
布莱恩将人让进了屋子:“你……随便坐。”
简陋的房间里只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蓓姬想要随便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啼笑皆非地看了布莱恩一眼,如往常那般坐上了那张椅子。
“这么硬。”蓓姬忍不住抱怨,“怎么不加块垫子。”
布莱恩挠了挠头,局促起来,房间里一时也找不出垫子来。
蓓姬笑起来:“行了,我不要垫子了。”
布莱恩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伸出脖子:“这次要掐哪里?”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蓓姬的动作。
蓓姬静静地望着他,难得地收了调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而她就像上瘾一样无法控制自己。
“没事。”布莱恩说,“我的伤口愈合得快。”
蓓姬摇了摇头:“我得想办法剥离那段记忆。”
要么与那段记忆彻底了断,要么被它拖入无尽的深渊。
“你要怎么做?”布莱恩皱眉,“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需要一个容器。”蓓姬缓缓地说,“一个可以承载记忆的容器。”
***
查令街58号墙外的树枝上,栖着一只蝙蝠。突然,蝙蝠的眼睛闪过一丝异光,瞳孔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路易的意识附上了蝙蝠的“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尚未有黑魔法师将自己的意识注入“眼睛”,一是因为风险,二是囿于技术。而眼下,一个半路出家的低阶黑魔法师做到了。
小丑总说他天资不够,但却从未想过他是否藏了拙。面对一个看上去愚钝的、没有任何威胁的新手,往往更容易敞开心扉,倾囊相授。
与魔鬼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在那之前,如何汲取魔鬼的力量,便各凭本事了。
路易压住心底的兴奋,贪婪地看着这方院子。
他不敢靠近塔楼,虽然那里有他最在意的人。他想见她,又害怕见到她,况且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千面。
于是他收起了那份思念,聚精会神地捕捉院子里的动静,第一任守钟人的“眼睛”就藏在黄金谷马戏团的院子里。他必须找到它,用它引出第一任守钟人的下落,进而与小丑交换更大的利益。
寂静的夜里,无论多么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地放大。他听见女人的声音在那幢简陋的小房子里响起。
“我需要一个容器。”
容器?路易思考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第103章 17
Chapter17. 遭遇
明日就是芳汀的生日, 负责筹备节目的安格鲁愁秃了脑袋,脾气也越发暴躁,杂技组的成员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偷懒耍滑。
安格鲁实在挑不出刺来, 憋在心里的那股气无处可撒, 于是张口便叫:“薇!”
正坐在舞台边缘发呆的白薇一个激灵,当即跳下舞台, 扭头就走。
这种时候被叫到名字, 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众人不约而同地投来同情的目光。
遥想当初,白薇以一己之力撕碎坎昆的喉咙,震慑住了整个马戏团,此后每当安格鲁发火、希德耍无赖的时候, 众人就爱把她推出来,她一来,那两个家伙保准消停。
薇是救星, 是后盾, 是最可靠的避风港。
但这样的好时光已一去不复返。
如今, 安格鲁最喜欢逮着白薇可劲地使坏。每当白薇亮出拳头,安格鲁就会梗着脖子喊得撕心裂肺:“你打呀!有本事你把我的脖子也撕碎啊!来啊!”吃准了她不会下重手。
若在以往, 白薇自有办法治他, 一手捏爆一个海藻球足以让这家伙心疼上三天三夜, 但芳汀生日在即, 可不能在这时候触了安格鲁的逆鳞, 得顺着哄着, 低眉顺眼、有求必应。
这样没骨气的事情白薇自然做不来, 于是步履匆忙地往庭院跑。
还没跑两步, 头顶上就传来一道贱嗖嗖的声音。
“哟,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希德笑眯眯地看着她。
白薇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嘹亮的嗓音响彻整个庭院。
“安格鲁!薇不让我告诉你她在这里——”
声如洪钟,惊起一窝麻雀。
白薇面无表情地从指尖搓出一簇小火苗,但终究没往雕塑的脑袋上弹。希德欠打,但麻雀无辜,她权衡再三,恨恨地收回手,夺门而逃。
查令街58号的门外,正停着一辆采买专用的马车。
白薇顾不得多想,掀开车门,钻进车厢,一气呵成。
她一抬眸,便与座上的人面面相觑。
白薇怎么也没想到,这辆采买马车上坐着的竟是蓓姬。
蓓姬也惊讶地看向突然闯入的白薇。
马车外,安格鲁的声音原来越近,白薇连忙拍击车厢壁:“开车!开车!”
赶车的人配合地扬起马鞭,车轮骨碌碌地向前驶去。
白薇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蓓姬:“多谢。”
蓓姬回过神,笑睇了她一样,揶揄道:“安格鲁和你感情不错啊,很少见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抓一个人。”
白薇干笑两声:“可别,无福消受。”
她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忽然想起科恩的传话,于是问:“听说你之前找我?什么事?”
蓓姬的神色微微一滞,她别开目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是吗,那太好了。”
接着,她又问:“晚上还做噩梦吗?”
蓓姬笑了笑:“不做噩梦了,谢谢你。”
白薇闻言弯了弯眉眼:“看来你成功了。”她正要向蓓姬数落安格鲁近来的嚣张无状,目光无意间瞥向了蓓姬的手指。
青葱般的指尖涂着白薇熟悉的红色丹蔻,然而指甲间嵌着的猩红之物却与丹蔻并不相干。
那是血丝和皮肉的碎渣。
白薇再抬头看向蓓姬,目光中已带了不动声色的审视:“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克制噩梦的?”
蓓姬脊背一僵,展颜笑道:“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就不会被魇住了。”
白薇这才注意到了蓓姬眼下的青灰。那片青灰被厚厚的粉遮掩着,因此很难被发现。
蓓姬撒谎了,她的噩梦并未好转,甚至可能变本加厉。但她为何要撒谎?
“蓓姬,”白薇沉声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么?不用客气,你尽管开口。”
蓓姬的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薇看着蓓姬,不说话。
马车依旧平稳地往前行使。白薇侧过头望向车窗外,留给蓓姬一些思考的空间,谁知这一望之下她不禁愕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沿途的建筑白薇再熟悉不过。
“你要去蛛巷?”白薇惊愕极了。
这时,马车前头传来布莱恩的声音:“薇,我们一会儿在巷口把你放下来,你不用跟来。”
“布莱恩?”白薇更加惊讶,她没料到赶车的是布莱恩,更没料到像布莱恩这样板正的人,竟会光临蛛巷。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串在了一起。白薇想起了布莱恩脖子上的伤口,如今再看蓓姬指甲间的血渍,一时脑中轰轰作响:那如野兽撕咬般的伤痕竟源自蓓姬?!
蓓姬叹了一口气,终于卸下了伪装:“薇,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说。”
待白薇听完了蓓姬的解释,马车已驶入了蛛巷。
“能够承载记忆的容器?”白薇只觉得匪夷所思。
半晌后,她迟疑地问:“如果剥离了那段记忆,你还会记得过去吗?”
“不会。”蓓姬眸光冰冷,红唇紧抿,“在成为蓓姬之前的所有记忆,我都会忘掉。”
“但是记忆不会消失,它会封存在容器里,或许有一天会被重新取出。”
白薇心里一顿,忽然就想到了诺兰。诺兰遗失了成为千面之前的所有记忆,倘若他的记忆也被封存在某个容器中呢?
“什么样的容器才能承载记忆?”白薇不禁好奇。
蓓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今日我来蛛巷拜访一位女巫。”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了蛛巷的一个拐角。那里有一家不起眼的帽子铺,橱窗里展示着各式各样形状奇特的帽子。
白薇认出了这家铺子,她来过这里,她曾和诺兰在这里买过一顶会偷金币的帽子。
蓓姬下了马车,白薇正要跟着下去,却被布莱恩阻住。
“你在车里等着,别乱跑别乱看。”布莱恩皱着眉头看着这条巷子,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好似脚踩在石板地上都嫌脏。
白薇无法,只得坐了回去。她自然不会告诉布莱恩,她来蛛巷已不止一次。
蓓姬和布莱恩走进了帽子铺,白薇百无聊赖地靠着马车壁,透过窗缝看向白日里的蛛巷。
这是她第一次白天来蛛巷。此时的巷子冷冷清清,没了夜间的魑魅盛行,但并不能算得上体面,店铺之间、巷子的角落皆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痕迹,有醉汉直接躺倒在地,形容不整、脏污不堪。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
白薇正眯着眼假寐,被震得睁开了眼,她掀开车窗的一条缝,见一个身材壮硕的流浪汉正拿身体撞向马车门。
睡意顿时跑了个干净。
白薇轻手轻脚地阖上车窗,贴上马车门,一边听着车门外的动静,一边松动筋骨。这几日憋屈得慌,若流浪汉欲行不轨,正好打上一架,消消心头的郁闷。
这流浪汉看上去不太聪明,车门分明没有锁,拉开就成,非得用身体硬撞。
她这样想着,霍地拉开车门,与那流浪汉正面相对。
门外那人动作一顿,直勾勾地望向白薇,咧开嘴笑了起来。
白薇眉心一蹙,这个人的眼睛不太对劲,空茫茫的,好似行尸走肉。
男人皱着眉头看着白薇,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拳头已抬起了一半,似乎预备要砸向白薇,但此刻生生悬在了半空。
这?*? 是干什么?
白薇心头火起,一拳打向了男人的面门。
这一拳足以打晕一头成年雄狮,更别提一个男性人类,流浪汉重重地砸在了石板地上。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他站了起来,浑身的骨骼咯咯作响,似有什么东西驱动着他向她扑来。
白薇心下一凛,这个人分明是人类,可是为何……
突然,她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骨人。
她也许正面遭遇了骨人,那些被黑魔法师改造成地藏骨的活死人。
第104章 18
Chapter18. 同类
白薇毫不费力地将流浪汉再次甩了出去。
果然如莱昂所说, 一个世纪后的骨人无论在速度还是力量上都弱了许多,与翊所斩杀的那十六个根本不能比。但就算如此,白薇还是头疼不已。骨人感受不到疼痛, 除非碾碎他的骨头, 否则他会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
白薇几次想要撕碎他,都没能下得了狠手。
他长着人类的面孔, 也确确实实是人类, 既不像费舍尔那样坏事做尽,也无本意伤害她,严格地来说,他也是受害者, 无端端地被制成骨人,受尽折磨。
更令白薇踌躇的是,那个骨人并未对自己下杀手。他的攻击没有一次朝着要害袭来, 反倒不痛不痒地落在她的肩膀、手臂, 好似正与她玩闹。他和幻境中凶狠的骨人完全不一样, 倒像一只流浪犬,围着她打转。
白薇知道, 此刻万万不能生出恻隐之心, 于是反手扭住他的脖子, 用力一拧。
骨人瞪大了眼睛,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但他没有反击, 只困惑地望着她, 眼里透出一丝茫然和委屈。
白薇用力一甩, 将那男人狠狠掼倒在地。
不行。白薇喘着气,她还是下不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 骨人退化到这种地步了么?哪怕他对她狠下杀手,也好过此刻她内心煎熬。
一次又一次,白薇将骨人甩落在地,但男人锲而不舍地爬起来,凑到她跟前,歪着断裂的脖子与她打闹。
白薇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新的战术,用以消耗她的体力,最后再给她致命一击。
眼见骨人又一次向她扑来,白薇正准备再甩他个四脚朝天,一股碧色的幽火毫无预兆地从她的胸口喷涌而出,顷刻间将骨人团团裹住。
白薇一时忘了反应,目瞪口呆地看着骨人在碧火中嘶吼挣扎。他的骨头一节节碎裂,最终化为齑粉。
碧火烧尽,石板地上只留下了一张残破的人皮。
白薇这才回过神来,抚上了胸前的吊坠。那簇碧火是诺兰的神魂。
她正愣神,突然眼前一暗,有人挡在了她面前。她下意识抬头,看见了诺兰。
诺兰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眼神中的愠怒即将喷薄而出。
白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为什么心慈手软?”诺兰的语气温和平稳,与往常并无不同,但白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山雨欲来的压迫。
白薇语塞:“我……”
诺兰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本在实验室里修复魔方,突然感应到了魂体的异动,他心神俱颤,当即催动鸟居追踪魂体的位置。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是不是还准备与那可怖的东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诺兰的语气凌厉起来,“当初在魔方幻境里,你没看见那东西是怎样杀人的么?”
“莱昂就是这么教你的?”
白薇一哆嗦。
“说话!”
白薇头一次见诺兰发这么大的火,心里不免惴惴。她往前挪了几步,伸臂抱住诺兰的腰,好在他没有挣开,任她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
“下次不会了。”她小声地说,“我保证。”
诺兰眼睛一眯:“你还想有下次?”
白薇吓得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诺兰气结。
怀里的小猫卖乖地蹭了蹭他的胸膛,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你别生气。”
诺兰蹙眉,他何止生气,他在隐隐后怕。
他猛地一怔,他在害怕什么?哪怕他将魂体放在她身上,也无法阻止内心的恐惧,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锲而不舍地在他耳边说,终有一天她会被带离他的身边。
“诺兰?”她偷眼瞅他,“你还生气吗?”
诺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搂住她,在她的发顶印下一个吻。
白薇登时弯了弯眉眼,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哎呀,刚刚吓坏我了,骨人太可怕了。”
诺兰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不知是谁把那骨人往地上甩来甩去,连石头地板都被砸出了裂缝,现在却跑来说害怕。但他也不戳穿,听她俏生生地同他撒娇,心里的无名怒火就这么熄了个七七八八。
蓓姬与布莱恩从帽子铺里出来时,地上连人皮也不剩了。然而蓓姬依旧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令她作呕,恍如噩梦亲临。她压下心头的情绪,抬眸往马车看去,一眼便瞅见了白薇,以及站在她身侧的诺兰。
“四号先生,”蓓姬目露惊讶,“你也来蛛巷?好巧。”
“不巧。”诺兰神色淡淡,指了指白薇,“我来找她。”
蓓姬一时有些尴尬,好似带着人干坏事被抓了现行。
布莱恩也跟着不自在起来,蛛巷是什么地方,若他是四号先生,见白薇跑来这里,也是要生气的。
于是二人并不敢捎带白薇,径直驱着马车匆匆离开。
“诶……”白薇忍不住出声挽留,她还想知道什么样的容器可以承载记忆,但马车早已驶远了。
待马车消失在视野中,白薇才想起身后还有一尊阴晴不定的大佛。
“我们回家吗?”她搓了搓爪子。
诺兰瞥她一眼:“或者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要不在这里玩上一会儿?上次那家夜店怎么走?”
白薇直冒冷汗:“不妥不妥,我们回家,回家……”
马车已停在了巷子的拐角处,车夫坐在驾驶座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和煦模样。
白薇登上马车前,回头看了看那间帽子铺。
橱窗后,头发花白的瘦高女人也正望着她,她依旧穿着那身斜襟艳色印花长裙,似是没料到白薇会回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冲着白薇浅浅一笑。
白薇收回目光,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慢地向前行驶,白薇见诺兰神色平缓,于是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她甚至大着胆子搂上他的胳膊,与他讨论今日的遭遇:“骨人怎么不要我的命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诺兰心下不悦,却依旧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这些骨人不比一个世纪前,他们的智商、行动能力都下降了许多。我想,他或许认错了人。”
“他以为我是谁?”白薇奇道,“在他们眼里,我不应该是猎物么?”
诺兰回忆起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你不止是永生者,你还是地藏。”
白薇愣了愣。
“你身上有地藏骨,他可能把你当做了同类。”
白薇惊讶极了:“所以他是嗅着同类的气息找来的吗?”骨人错将她当作了同类,故而她并无性命之虞。
但诺兰的神色并未因此而显得轻松,骨人确实不再像一个世纪前那样可怕,但它们竟然觅着同类的气息找到了白薇。它们既然能找到白薇,那么自然也会引来守钟人。
骨人,依旧是个威胁。
***
当巷子恢复平静,一只蝙蝠从阴暗的角落里飞了出来。
路易极力压下心底的震怒,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翻江倒海。小丑培育的骨人以狙杀永生者为使命,而白薇也在永生者之列么?
那些渣滓,要害白薇的性命?
薇是他的底线,他们竟要碰触他的底线。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蝙蝠的竖瞳中漾起了危险的幽光。
只是为何骨人在面对白薇时并无杀意?
路易想不明白,只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并不适合往外说。头一次,他对白薇的身世产生了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为何身上藏着这样多的秘密,可是知道这些秘密的莲夫人已长眠在了地底。
他以为他正在向她靠近,可如今看来,他们依然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路易心中五味杂陈,几乎想要将追踪蓓姬的任务弃之脑后,但终究理智占据了上风。
蓓姬是要找的,她所剥离的记忆也是要拿到手的,第一任守钟人的下落亦不可放弃。
他还是要回去,回到黑魔法师身边。
蝙蝠化为了一阵黑雾,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蛛巷中。
***
这一日很快就要过去,明日便是芳汀103岁生辰。
白薇却没有留在马戏团排练,反而一整晚待在了鸟居。诺兰虽然看着消气了,但她知道,他心里的郁结还在,只是她尚不知那是什么。
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一星半点,反倒被他钳制,里里外外折腾了个够。
诺兰将她拥进怀里,吻去她眼角的泪花:“你也只在这时候听话。”
白薇呜咽一声,想躲,却也知道横竖是躲不掉的,毕竟夜还漫长。
这个夜晚,注定许多人无法入眠。
夜色朦胧中,蓓姬敲响了布莱恩的房门,在满心愧疚与挣扎中咬上了冰原狼的肩膀。蛛巷女巫确实有办法剥离记忆,但承载记忆的容器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摄岚街警署的办公室内,一盏烛灯烧了一夜,霍尔拿着手中的报告久久陷入了沉思:彩虹巷中的那堆陈年尸骸并不属于人类。
与此同时,被封在核桃夹子里的卢克终于看清了落地窗边的黑影。
橘黄的街灯中,穿着公主裙的垂耳兔蹲下身,摸了摸那团黑影的脑袋。
“明天就是芳汀的生日了呢,布鲁斯。”它的声音轻柔又怅惘。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对吗?”
“放心吧,布鲁斯,芳汀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它又犹豫起来:“芳汀会回来吗?”
“会的。”
第105章 19
Chapter19. 玫瑰
芳汀的生日如约而至。
麦昆将生日宴设在了苔姆仕河畔, 并命人搭了一个巨大的半开合的马戏帐篷。草地上错落地摆上了圆形的餐桌,每张桌子上都立着水晶镶嵌的烛台灯。现场还布置了许多鲜花环绕的拱门和缤纷的彩灯,只等夜幕降临。
这一次请来的宾客不止是麦昆的亲族, 还有多伦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单单是一场生日宴, 还是麦昆扩张商业版图的媒介。
白薇跟随马戏团的车队一早就到了麦昆的宅邸。众人在安格鲁的指挥下布置舞台、整理道具,忙得团团转。
今晚的生日宴还有黄金狮表演, 运送黄金狮的过程马虎不得。然而唯一能让黄金狮俯首帖耳的人却懒洋洋地坐在后台, 偏要让白薇去安抚笼子里躁动的雄狮。
“你和它们相处过几次,也该熟了。”莱昂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说。
白薇与笼子里的黄金狮大眼瞪小眼。
莱昂接着说:“每一次上台前需要安抚好它们,这样在台上配合起来才更默契。”
“可上台的是你, 又不是我。”白薇一脸郁卒,“要培养默契,总得本人上阵吧。”
话音未落, 白薇突然转过脑袋, 不可置信地瞪着莱昂:“你总不会让我上台吧?”
莱昂抄着手臂, 倚着装道具的木箱,笑得白齿森森:“你说呢?”
黄金狮冲着白薇打了一个响鼻, 仿佛她只要说一个不字, 它的利齿就要戳破她的喉咙。
夜幕很快降临, 宾客陆续入座。席间美人低语, 红酒飘香, 不远处的苔姆仕河波光粼粼, 映出了河畔的璀璨灯火。
白薇却没什么心情欣赏此间美景, 她一边在宾客间寻找诺兰的身影, 一边祈祷一会儿上台时别出纰漏。好在驯兽表演安排在中场,与今日她计划要做的事并不冲突。
过了没多久, 麦昆扶着芳汀出现在了主座上。
今日的主角已到场,舞台的幕布很快便拉开了。
开场的依旧是姑娘们的热舞。芳汀却一改上一次的兴趣缺缺,伸长了脖子往舞台上望去。
麦昆以为祖母正期待木偶戏,于是笑着说:“奶奶,下一个就是木偶戏,你别急。”
芳汀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直到寻见舞台边的白薇,这才眉开眼笑。
而此时,白薇终于在宾客席间找到了诺兰的身影。他今夜穿着考究的深色礼服,一副典型的多伦绅士的打扮,他走到多伦宾客的那一席,摘掉礼帽,行了个简单的问安礼。
诺兰一入场便望见了白薇,她裹着外套站在舞台边,四面张望着,不知在找谁。他微微笑了一声,继续往席间走去,那呆笨的小猫直到他落了席才找到他的位置。
他坐了下来,冲着白薇遥遥举杯,眼角眉梢俱是轻佻。
白薇面无表情地回望了过去。看样子,诺兰今夜要扮演的又是一个纨绔。
歌舞撤下了,木偶戏也很快结束,莱昂的黄金狮就要上场。
白薇搓了搓手背,硬着头皮上了台。所幸莱昂还算靠谱,没让她单独上台砸场子,只让她作了他的小助手。
黄金狮出场的刹那,满场掌声雷动。
莱昂穿着一身镶金滚边的驯兽服,与奎尔沃人的服饰有那么几分异曲同工。
白薇按着他的指示,打开了第一个笼子的铁门。庞大的黄金狮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在了铁架台上。
莱昂伸手摸了摸黄金狮的脑袋,就像抚摸一只听话的大猫。
台下一阵惊叹。
接着,驯兽鞭敲击在舞台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两道声响,黄金狮立刻接受了指令,纵身一跃,穿过了第一道燃着火焰的铁圈。
当黄金狮跳完了一排火圈,第一阶段的表演就算结束了。考虑到今天的主角是芳汀,莱昂也不好安排刺激的驯兽表演,于是专门挑拣了些温和的花样。
下一个环节也是平日最常见的狮口逃生。
以往在松胡广场表演时,莱昂会请台下的观众来体验一把,但今夜的生日宴上皆是些有身份的宾客,让他们把脑袋伸进狮口中便显得不那么合适了。
于是,狮口逃生的对象毫无悬念地变成了白薇。
当白薇将脑袋伸入黄金狮的血盆大口时,她的内心已泛不起一丝波澜,她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以致于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命运打压。
她双手撑着黄金狮的上下颌,明显感受到这头畜生不太安分,它好几次想要合拢利齿,只不过碍于她的阻挠而无法得逞。
莱昂站在台前,一边优雅地欠身,一边接受宾客的赞誉,满面春风,好不得意。
而白薇脑袋上的黄金狮却越发放肆,铆着劲同她作对。白薇用力一扯它的下颌,大有再不听话就撕碎它喉咙的架势,它才低眉顺眼,不再使坏。
不知过了多久,莱昂终于允许白薇将脑袋从狮口中拿出。这会儿,他从胸口掏出了一支玫瑰,送入了黄金狮口中。
“让我们看一看,它会把这支玫瑰送给哪个幸运儿!”莱昂张开手臂,引导着现场热烈的气氛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
黄金狮衔着那支玫瑰,一个窜身跃下了舞台。
宾客间响起小小的惊呼,他们又害怕又好奇,现场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了那头缓缓行走的黄金狮身上。
黄金狮停在了芳汀面前,垂下脑袋,将玫瑰送到了她手中。
宾客纷纷回过神来,不禁为这个巧思而鼓掌。
芳汀已许多年未收到玫瑰,捂住脸惊喜道:“给我的吗?”
黄金狮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宛如一只大猫。
莱昂优雅地欠了欠身,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情意:“自然是给夫人的。”
“鲜花配美人。”
芳汀不禁红了脸。
一片掌声中,白薇不由叹服。无怪乎莱昂总是容易沾惹些花草,这分寸,这情话,连百岁老人都要把持不住。
黄金狮表演圆满落幕。
“都看见了吧?”莱昂坐在后台的木箱上与黄金狮逗趣,头也不抬地对白薇说,“可学会了?”今晚的黄金狮表演皆是最基础的,正适合白薇这样的初学者。
“看见了。”白薇点头,“应当是学会了。”
“学到了什么?”莱昂有心考她。
白薇答:“鲜花配美人。”
莱昂猛地一噎,这小猫崽子欠收拾。
不等莱昂开口数落,白薇已拿起一支玫瑰塞入黄金狮口中,继而拍了拍它的下颌,指着宾客席中的一角:“乖,把这个送给他。”
黄金狮龇了龇牙,正要吐掉玫瑰,却在看到白薇眯起的双眼后,不自觉地低了气焰,乖乖地往宾客席走去。
莱昂惊奇地看着白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小猫儿竟然能够使唤黄金狮了。
于是他忘了数落,饶有兴味地看着狮子绕过宾客席,把那支玫瑰送到了一位多伦绅士手中。
“那是谁?”莱昂愣了愣。
玫瑰送到诺兰手中时,他正侧着头与邻座的公爵讨论哪里的猎场更有趣。
黄金狮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然而当宾客们看见它口中衔着的玫瑰,原本的惊慌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是要给哪一位美人?”一位绅士笑道。
席间的几位太太小姐还来不及脸红,黄金狮已将玫瑰吐在了诺兰身上。
诺兰有一瞬的诧异,但依然拿起了玫瑰。
邻座的公爵笑起来,戏谑道:“洛克先生确实也算得上一位美人。”
众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诺兰捏着玫瑰,望向舞台。果不其然,送花的人躲在幕布后,只露出了小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向这里望来。
他嗅了嗅玫瑰的芬芳,轻轻地笑了。
鲜花配美人么?
***
黄金狮表演结束后,芳汀便显露了疲态,麦昆只得将她送回房间。
芳汀离席时忽然拉住麦昆:“上次表演木偶戏的小姑娘在哪儿?能不能让她来房间里陪我说说话?”
麦昆不免惊讶,但依然应下了祖母的要求:“好的,我去请她。”
麦昆掀开幕帘来到后台时,莱昂正逮着白薇训话:“刚刚那男的是谁?”
“请问薇小姐在吗?”麦昆轻咳一声,说明了来意。
莱昂不禁皱眉看了白薇一眼,那小猫儿垂着头,一副分外乖巧的模样。他冷哼一声,麦昆亲自来请人,他还能不答应么?
白薇如蒙大赦。
麦昆将白薇送到了芳汀的卧室:“祖母就拜托你了,薇小姐。”
“麦昆先生客气了。”
白薇走进卧室,将门掩上。
芳汀见到白薇,眼睛一亮,立刻从摇椅中直起身子:“我们可以出发了么?”
白薇摇了摇头:“外面正热闹,等晚一些我们再去彩虹巷。”
芳汀失落地坐回了椅子里。
白薇跪坐在她身边的毯子上,轻声问:“今天生日,开心吗?”
芳汀愣神了一会儿:“开心的。”
白薇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金属小圆盘:“给你的。”
芳汀接过圆盘,忽而激动了起来:“这个,这个明明丢了呀!”
她颤颤巍巍地打开圆盘上的暗扣,露出了藏在内里的老照片。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合影。”她指着照片,兴奋地说道。
白薇问:“是你、爱丽丝和布鲁斯吗?”
“对呀。”芳汀点头,怀念地摩挲着照片。
“可是照片里的布鲁斯看不清了。”白薇遗憾地说。
芳汀闻言,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你等等。”
白薇连忙扶住芳汀。
“这张照片还有备份。”芳汀说,“你等我取给你。”
白薇扶着芳汀,缓慢地走到了书架前。芳汀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相册。
“找到了。”她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起来。
白薇接过相册,翻开了第一页。
她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离开摇椅后不久,一团黑雾从地底上冒了上来,卷住了摇椅前的小圆桌。
黑雾散去后,桌子上多了一支玫瑰。
一支系着蕾丝带的玫瑰。
***
晚宴过半,诺兰有些微醺。席间的老爷先生们都拿着酒杯交际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位子上喝酒。
忽然,有人直接坐上了他身旁的空位。
“诺兰?”霍尔双手插兜,目光笃定地看着他。
诺兰略一挑眉。
“别这么看着我。”霍尔笑起来,“真正的洛克先生眼下正在摄岚街警署做客。”
“什么事?”
霍尔从大衣里取出一份文件:“喏,芳汀闺房里的那堆尸骸。”
诺兰瞬间恢复清明,打开了那份文件。
“那不是人类的骸骨,而是一头大型犬。”
“你听说过寻血猎犬么?”霍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是最古老的纯血追踪犬。”
“特纳先生曾经养了一头寻血猎犬在芳汀身边,用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当年芳汀能顺利从绑匪手中获救,它功不可没。后来芳汀出嫁,无法将它带走,于是把它留在了彩虹巷。”
“据说那头忠犬一直在巷子里等着主人回来,可惜没过两年就病逝了。”
泛黄的照片上,一头金色的猎犬趴在草地上,湿漉漉的棕色眼瞳温和而平静。
第106章 20
Chapter20. 等待
白薇看着相册中的老照片, 脑海中轰然作响。
照片上,坐在少女芳汀和垂耳兔身后的是一头大型金毛猎犬,其体型与七八岁的孩童相差无几。所以密室中的尸骸不是人类幼童的, 而属于这头猎犬。
许多线索随着这个意外的发现串了起来。
当年, 爱丽丝为芳汀挡了一刀后确实获救了,救走爱丽丝的就是布鲁斯——那头矫健而敏锐的追踪犬, 只不过爱丽丝被救回后并未回到芳汀身边。
白薇思忖片刻, 试探着问:“夫人,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爱丽丝弄丢的吗?”
芳汀原本带笑的眉目忽然凝滞,她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起来。
白薇心下一沉, 多年前的那场绑架很可能给芳汀留下了隐性的创伤,令她不自觉地回避那段记忆。迫她回忆起那段过往委实有些残忍,但眼下却不得不为之。
“当时你带着芳汀在哪里玩耍?”白薇循循善诱。
芳汀愣了愣, 答:“我们在去拜访玛丽姑妈的路上, 我和爱丽丝坐在马车里, 布鲁斯在车外。我们快要行使到奥克尔郡的时候,马车突然坏了, 然后……”
白薇握住了芳汀的手。
“……然后那些人来了, 我不认识他们。”芳汀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他们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接着把我装在麻袋里, 我被撞得很疼, 但是发不出声音。”
“后来, 后来……”
十岁的女孩醒来时已身在不见天日的仓库, 四面浮动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她的爱丽丝被丢在一旁的水洼中。她张了张嘴, 想要呼救,可是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她害怕得哭了起来,爬过去捡起了爱丽丝,也顾不得脏,将它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仓库的小窗口往里丢了几块面包。面包在地上滚了几滚,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小姑娘饿极了,捡起面包啃了一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时候,她怀里的布偶突然动了。
“芳……芳汀,”垂耳兔迟缓地转动脑袋,“那个小窗没关紧,跑。”
芳汀愣住,她怀疑自己饿出了幻觉,她的爱丽丝居然在跟她说话。
爱丽丝从她怀里跳了下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跑。”
芳汀回过神,一扭头果然看见仓库的小窗口半掩着。窗子很小,且位置比芳汀还要高许多,绑匪怎么也不会料到人质会从这里逃跑,因此门外连把守的人都没有。
芳汀连忙抱起爱丽丝,努力去够那道小窗。可是她踮着脚拼命够了半天,还是差了一截。
爱丽丝说:“踩着我,就够得着了。”
它挣开芳汀,在门边站定,示意她踩上它的肩膀。
芳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快。”爱丽丝催促,“不能,让他们,发现。”
芳汀只站在原地哭。
“不哭,”爱丽丝摸摸她的脸颊,“往东跑,布鲁斯一定在,找我们。你出去了,再回来,找我。”
“快啊,芳汀。”
芳汀终于踩上了爱丽丝的肩膀,爬出了小窗。
她跌落在仓库外的泥地上,回头去看黑洞洞的小窗。爱丽丝似乎料想到她还停留在原地,于是隔着门板同她说话。
“芳汀跑得远远的,芳汀不要回头。”
芳汀一咬牙,在黑暗中拔足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漆黑的荒郊像巨大的魔鬼,几乎要将芳汀吞噬,就在这个时候,她碰见了追踪而来的布鲁斯。
猎犬围着她转了一圈,疯狂地舔着主人的脸,接着带领她在黑暗中跋涉。
天渐明,绑匪再打开仓库的时候,便见特纳家的小姐垂着头坐在仓库尽头,没有人发现仓库里少了一只垂耳布偶兔。
芳汀顺利地回到了彩虹巷,特纳夫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警方的布局尚未收网,而他们的小女儿竟然自己逃回来了。
芳汀又冷又饿,浑身抖个不停,她终于能够发出一些音节。她在母亲怀中哭得伤心:“爱丽丝,爱丽丝,去找爱丽丝……”
特纳夫人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并未在意女儿说了什么。
人们兴奋地传达芳汀小姐安全归来的好消息,只有布鲁斯悄悄地退了出去,再度向绑匪的老巢飞奔而去。
橘黄的灯光下,年迈的芳汀老泪纵横,她好似终于想起来了,又好似从未忘记过:“警方没有在仓库里找到爱丽丝,他们搜遍了绑匪的整个老巢,都没有爱丽丝的踪迹。”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爱丽丝。”
老人哀哀地望着白薇:“你说,爱丽丝还活着吗?如果她还活着,却不愿意回来找我,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了?”
爱丽丝一定生她的气了。
白薇却微微蹙眉:“布鲁斯没有带着爱丽丝回来么?”
芳汀摇头:“三天后布鲁斯回来了,但是只他一个,没有爱丽丝。”
白薇不免疑惑,布鲁斯分明救回了爱丽丝,爱丽丝也分明就在彩虹巷里,爱丽丝为何不再见芳汀?
直觉告诉她,无论是爱丽丝还是布鲁斯,都对芳汀没有恶意,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白薇想了想,再次试探道:“前不久,有人找到了布鲁斯的尸骸,就在你房间的密室里。”
芳汀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可是我的父亲告诉我,布鲁斯葬在特纳家的墓园。”
布鲁斯葬在特纳家的墓园?那么又是谁把布鲁斯的尸骸挖了出来?
逐渐清晰的线索再次笼罩上了迷雾。
***
苔姆仕河畔,生日宴。
诺兰将文件递还给霍尔。
“看完了,什么想法?”霍尔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巷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们怎么才能把人救出来?”
“比原来想的要简单许多。”诺兰说,“那些人一定还活着,过了今晚,他们就能回来。”
“你确定?”霍尔眯了眯眼睛,“有什么根据?”
“根据就是,那条彩虹巷并没有恶意。”
它有能力让这件事情更棘手,但它没有。它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夺走许多人的性命,但它只在气消之后,将那些不轨之人挂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霍尔不信:“那么它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想要干什么?”
诺兰垂头看着餐桌上的玫瑰,兀自出了一会神:“因为它想要那个人听到这些消息。”
阵仗越大越好,最好能猎奇到口耳相传,让远在另一座城市中的那个人听到。
“哪个人?”霍尔越发困惑。
诺兰答:“今晚生日宴的主人。”
霍尔一愣,今晚的主角,芳汀么?但他还是没想明白:“这……这至于么?”
“不至于,但行之有效。”诺兰淡道,“彩虹巷的事情出来以后,你们通知了麦昆,而麦昆也确实带着芳汀回了多伦。”
“况且,它没有时间了。”
百年的老巷子,很快就要被拆除,会有新的、更摩登的巷子取代它。
而它还没有等回它的小主人。
***
夜越深,晚宴接近尾声。
麦昆周旋于多伦贵族老爷之间,三言两语拿下了不少便利。麦昆过去的商路在海上,而眼下终于可以往内陆延伸他的版图。
他周到地将诸位客人送上马车,这才得了闲,向侍从讯问芳汀的状况。
“老夫人已经睡了。”侍从答。
麦昆抬头望了望芳汀房间的窗户,那里已没了灯光。
“?*? 好的,辛苦了。”麦昆颔首。
又过了许久,当整栋宅邸恢复了平静,芳汀的窗子从里头缓缓推开。
芳汀已许多年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不禁心潮澎湃,转头小声嘱咐白薇:“轻点声,别让麦昆听见了。”
白薇连忙踮起脚尖,乖巧地点点头。
窗户外,一辆深色的马车悬浮在半空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马车的驾驶座上本空无一人,车座上的一张小纸片忽而迎风鼓胀,变幻出车夫的模样来。
车夫立在车座上,摘下帽子,冲芳汀优雅地欠了欠身。
芳汀忍不住惊叹:“这……这是巫术?薇小姐,你居然是巫师!”望着白薇的眼里闪过崇拜的神色。
白薇忍俊不禁。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车夫的时候,也是这样惊讶。
“不,”她向芳汀眨了眨眼,“这是魔法。”
芳汀捂住发烫的脸颊:“那么这是南瓜马车吗?”
白薇点了点头:“对,专程来接芳汀小姐的南瓜马车。”
年迈的公主踏上了南瓜马车。
马车载着她向一座名曰彩虹的宫殿驶去。
第107章 21
Chapter21. 时光
马车很快抵达了彩虹巷的上空。
深夜的彩虹巷寂静无人, 巷子两端仍然拉着警戒线、竖着警告牌。马车缓缓落地,稳稳地停在了巷口,芳汀由白薇搀扶着走下了马车。
昏暗的街灯照着巷子的石板地和两侧的老砖瓦房, 显出几分寂寥。芳汀不自觉地握紧了白薇的手:“和当年一模一样呢……”
“一点也没有变, 和我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若非要说哪里有变化, 那就是巷子老了。
她也老了。
芳汀迫不及待地掀开警戒线, 踏上了彩虹巷。
就在她踏上巷子的瞬间,巷子的路灯突然滋啦啦一阵响,片刻后光芒大盛,仿佛老去的灯芯在这一刻重新焕发了活力。一整条巷子的路灯, 一盏接着一盏,渐次明亮了起来。
顷刻间,彩虹巷亮如白昼。
不仅如此, 两侧的砖瓦房慢慢地褪去了灰蒙蒙的外壳, 彩色的外衣再度鲜明起来, 一排排彩色的砖瓦房连结在一起,宛若雨后初霁的彩虹。
更令白薇惊讶的是, 芳汀也发生了变化。
老人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地消失, 佝偻的脊背逐渐挺直, 花白的头发慢慢变得柔顺而有光泽, 不过片刻的功夫, 芳汀已变成了一位妙龄少女。
芳汀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 呆愣愣地往街边的玻璃上看去。
“薇小姐, ”她捂着脸, 惊喜得语无伦次,“我好像……好像回到了十五岁。”
柔软的棕色卷发, 苹果一样红润的脸庞,湛蓝的眸子宛如澄澈的大海,小巧的鼻尖缀着几颗俏皮的雀斑。
白薇望着身畔的少女,由衷地说:“芳汀,你真漂亮。”
少女芳汀拉着白薇的手小跑起来:“我带你去巷子里玩啊。”她的腿脚已很久没有这么灵活,于是开心得又蹦又跳。
忽然,巷子里响起了八音盒的乐音。与此同时,铃铛无风自动,叮铃铃地回荡在窄长的巷子里,与八音盒一起织出了熟悉的旋律。
那是一首生日歌。
芳汀停了下来。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小时候,父亲母亲在外奔波,大多是没空陪我过生日的,但是每年我的生日都很开心,因为有……”
话音未落,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一排木偶士兵踩着音乐的节奏踏着正步从门内走出,紧接着,一列小火车呜呜地驶了过来,火车上坐着毛绒仓鼠和拇指小人,一边锵锵锵地敲着金属小锣,一边唱着生日歌。
下一瞬,门边探出了半个脑袋。垂耳兔露出了一对纽扣做成的眼睛,怯怯地看着芳汀。
芳汀捂住了嘴巴:“爱丽丝……”
垂耳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悉悉索索地伸出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支玫瑰。
“芳汀,生日快乐。”
芳汀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垂耳兔。然而当她缓和情绪,抬眼看向它时,不禁猛地一愣。一条可怖的裂缝横贯了垂耳兔的大半张脸,哪怕缝上了,也能看到内里的纹路。
“芳汀不要看。”爱丽丝捂住了脸。可是它的爪子太小了,根本挡不住那些疤痕。
它也不想变得这么吓人,可是很多很多年前,它的脑袋被劈成了两半,布鲁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修复成如今的模样。
芳汀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亲吻爱丽丝脸上的伤疤。
“芳汀不哭。”爱丽丝苦恼地歪着脑袋,不知该怎么让芳汀的眼泪停下来,忽然它想到了什么,转头朝门内喊,“布鲁斯!”
芳汀一怔。
布鲁斯,也在吗?
门内的阴影里,很快显现出了一头矫健的金毛猎犬。它飞扑而来,围着芳汀直打转,它的前掌搭上芳汀的肩膀,毛绒绒的脑袋凑了过来,欢快地舔着她的脸庞。
芳汀破涕为笑。
爱丽丝缓慢地说:“芳汀,你得哄哄它。你说,会回来看它,它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芳汀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布鲁斯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她,一如往昔的温柔和包容。
芳汀抹着眼泪看向爱丽丝,问出了白薇心底的疑惑:“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呢?我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的,没有的。”爱丽丝连连摇头,“我当时死掉了,布鲁斯把我,救回来了。”
“我在的,一直在这里,但是我的身体里有很多不好,和我待在一起,你也会变得不好,所以不敢,来见你。”
芳汀并没有听明白,她只听到了爱丽丝说没有生她的气,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将布鲁斯和爱丽丝抱进怀里。
身后的白薇却好似窥见了一丝端倪。这么说来,当年的爱丽丝确实是死了的,半觉醒的布偶垂耳兔很脆弱,根本无法经受住那样致命的一击,是布鲁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它重获了新生。
但那个办法一定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爱丽丝的内芯是由亡灵撑起来的,这恐怕就是为什么它不敢靠近芳汀的原因:生魂与亡灵待久了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枯萎。亡灵术源自黑魔法,布鲁斯与魔鬼做了交易。
她忽然想起了布鲁斯的尸骸,那堆没有头颅的尸骸。这是否和那场交易有关?
彩虹巷里每一盏灯都亮了,每一个房间、每一扇窗户都燃起了灯火,沉寂的巷子有了生动的烟火气。
芳汀抱着爱丽丝坐上了小火车,在布鲁斯的陪伴下穿行在彩虹巷。每经过一幢砖瓦房,楼上的玻璃窗上都探出了许多脑袋,那是她们一起养过的小动物,一起做过的手工玩偶,以及一起种下的花花草草。
数十年的光阴中,它们依旧完好如初,仿佛尘封的时光重新流淌。
“薇小姐!”芳汀在小火车上冲着白薇招手,眼里的笑意明媚又生动,“我好像又变回了我自己。”
她是妻子,是母亲,是祖母,每多一个身份,她内心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就要死掉一小块。而只有回到了彩虹巷,她才觉得自己又成为了芳汀,一个完完整整的芳汀。
白薇跟在小火车后,笑着冲芳汀挥了挥手。她从未见过这样开心的芳汀,纯粹的,快乐的,自由的,像一朵绽放的玫瑰,明丽而芬芳。
此时此刻,诺兰已按照原定的计划悄然潜入了芳汀的闺房。房间里静悄悄的,上次被黑雾吞噬的玻璃柜子完好地立在墙边,里头陈设的魔方与玩偶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模样。然而诺兰敏锐地感受到,魔方周围的能量在流动。
有人正在使用这个魔方。
诺兰略一思忖,心里有了答案。使用魔方的正是彩虹巷。
这个魔方应该有着转换时间的力量,觉醒的彩虹巷正是借助了魔方的力量才控制了巷子里的时间,使得那些本该消散的亡灵能在这里存在数十年之久。
只是此刻,无论是魔方还是巷子,它们的能量都在迅速衰弱。
诺兰微微蹙眉,转身走到了梳妆台后的小密室前。密室的门敞开着,留下了警方的标记,骸骨已经不见了,应当是被带回了摄岚街警署。
而骸骨的主人,那头寻血猎犬正在巷子里追逐着小火车。
亡灵离开尸骨的距离越远,消散的速度就越快。像布鲁斯这样已死去数十年且尸骸不全的亡灵,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
巷子里的欢声笑语,不过昙花一现。
黑莓跳上了诺兰的肩膀,啄了啄他的脑袋:“在想什么呢,我们得快点取走魔方。”
在噬魂兽眼中,人质并不重要,巷子的秘密也无甚要紧,它眼下关心的只有魔方。它以为在这一点上,诺兰一定与它达成了共识,但此刻它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诺兰好似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黑莓歪了歪头,努力地思考起来。
好像变得,更像人类了。有人类的七情六欲,能体察人类的细腻心绪,甚至多了几分人情味。冰冷的千面被拽入了人间烟火,与红尘纠缠,同欲望打滚。
而这一切变化皆是从遇到白薇时开始的。
***
午夜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天边吐露了一缕晨曦。
彩虹巷中的灯慢慢熄灭,彩色的砖瓦房逐渐黯淡下来,八音盒与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小。
载着芳汀的小火车停了下来。
芳汀从小火车上走了下来,再一次拥抱爱丽丝与布鲁斯。他们是她的童年玩伴,是最亲密的好友,是永不可分的家人。
垂耳兔和猎犬并肩立在巷口,目送着芳汀走出彩虹巷。
当芳汀踏出巷子的那一刻,她的背慢慢佝偻起来,脸颊爬上了皱纹,步履逐渐蹒跚。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巷口空荡荡的,爱丽丝和布鲁斯已经不在了。
白薇扶住她的肩膀,想出声安慰,但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
芳汀伸手覆上白薇的手背,笑眯眯地说:“我知道,魔法总是会消散的,对不对?”
白薇张了张口,终是避开了她的问题:“如果想他们了,你还能再回来看看他们。”
但是她们都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芳汀已103岁高龄,而彩虹巷很快就要拆除了。
“谢谢你,薇小姐。”芳汀温和地笑着,“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马车停在巷口,赶车的已换成了诺兰。
天亮了,魔法消失了。
XXXXXXXXXXXXXXXX
XXXXXXXXXXXXXXXX
第108章 22
Chapter22. 选择
一顶牛皮三角帽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帽檐上的金币中多了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一块老旧的略有些褪色的魔方。
白薇趴在桌前, 伸出指头戳了戳粘在帽檐上的魔方。魔方晃了晃,没有反应。
她屏息凝视了一会儿,确定这个小玩意儿不会随随便便把她吞入幻境, 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诺兰也是聪明, 竟然想到用这顶帽子把魔方偷了出来,这样既不会触动魔方, 又不容易引起彩虹幽灵的注意。
她正兀自出神, 诺兰已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一边走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窗外的晨光洒了进来,正落在他浅金色的湿发上,笼成了一片毛茸茸的光晕。
将芳汀送回卧室后, 夜色已彻底退去。他们回到鸟居时,恰逢第一缕阳光从云缝中洒落。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白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诺兰蹙眉,走到她身后, 捞起她的湿发:“怎么不擦干?”她的黑发已长了不少, 湿淋淋地披散在后背, 将浴袍泅湿了一大块。
白薇却不在意,接过毛巾胡乱裹了裹湿发, 指着魔方说:“现在我们手里有三个魔方了, 两个能改变空间, 一个能控制时间, 对吗?快看看先知书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诺兰的注意力却在她的头发上, 他解开了她发上的毛巾, 将她的湿发握在手里, 细细地擦干。
白薇见他没反应, 索性自己拿过先知书,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咦, 没有呀。”她有些失望,先知书依旧是上次她翻看时的模样。
“哪有这么快。”诺兰笑起来,“怎么也该等彩虹巷的事情结束。”
白薇坐直了身子,扭头看他:“还没有结束么?”又想了想,被巷子吞噬的人还不知在哪里,这件事确实还没有结束。
“不用担心。”诺兰说,“很快就能见到卢克了。”
彩虹幽灵的心愿了了,那些人自然就会被放回来。
白薇忽而有些怅惘:“能不拆除彩虹巷吗?”话一出口她便知自己天真,拆除彩虹巷那一片老街区早已列在了市政大厅的计划内,况且麦昆已拿到了丰厚的补偿金,怎么也不会站出来反对,而真心想留下彩虹巷的芳汀并没有话语权。
诺兰却道:“拆与不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不拆,那条觉醒的巷子也活不了多长了。”
白薇急道:“为什么?”
“亡灵本不可能在世间存在太久。”诺兰缓缓地说,“还记得那日冲入麦昆晚宴的黑雾么?那些亡灵离开彩虹巷时就已经逃不了消散的命运,它们无法再回到彩虹巷。”
它们已消散在了那夜的苔姆仕河畔。
“那条巷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蕴养亡灵,如果没有魔方的帮助,它甚至撑不到今日。”
彩虹巷中的幽灵死了,彩虹巷便只是一条没有灵魂的巷子。
白薇难过得垂下了脑袋。
“这没什么好难过的。”诺兰将她揽进怀里,“它在作出选择的时候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况且结局还不算太坏。”巷子里的亡灵最终见到了它们等了许多年的人,也算不留遗憾了。
白薇环住他的腰,闷闷地说:“无论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对吗?”
“对。”诺兰将她打横抱起,“所以更应当及时行乐。”
白薇将头埋进他的颈侧,忽而想到了什么:“你不可以做这样的选择。”
诺兰垂眸看她。
“你要长命百岁。”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诺兰已活过了不止百岁,“千千岁,万万岁,总之你不可以轻易放弃永生。”
诺兰笑起来:“有你在,我怎么舍得。”
“我不在也不可以。”白薇皱起眉头。
但显然诺兰的心思已不在此处,他剥开了她湿掉的浴袍,将她埋入柔软的被子里。
白薇瞪圆了眼:“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的。”诺兰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吻已沿着她的锁骨慢慢往下。
白薇一霎红了脸:“你……天已经亮了。”
诺兰撑起身体,沉声唤了一声:“鸟居。”
窗外的天光瞬间暗了下来,夜幕复又降临,云翳挡住了明月。
白薇呆了呆,竟还能这样?
“还有什么问题?”诺兰低头看她。
白薇支支吾吾:“有的,有的。”一时现编不出理由来。
“不,你没有了。”
“唔……”
想要有长夜,黎明便不会来。
***
彩虹巷,密闭的胡桃夹子中,卢克也一同经历了这场奇妙的幻夜。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巷子如回光返照般光鲜亮丽了起来,又看到落地窗边的那团黑影终于凝聚出了猎犬的形态。
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虚空中低语:“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金毛猎犬从窗边站了起来,往楼下飞奔而去,扑进了小主人的怀里。
卢克想要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可是他连声音传来的方向都无法判断,它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笼罩着整条彩虹巷。
很快,他看见了诺兰。
他还来不及欣喜若狂,便见诺兰打开柜子,用一顶帽子罩上了一块魔方,接着又扯掉帽檐上的金币。不一会儿,被扯掉金币的地方长出了一块魔方。
卢克只觉得匪夷所思。
令他失望的是,诺兰只带走了魔方,并没有将胡桃夹子一并带走。难道诺兰没发现自己被封在这个玩偶中吗?他不禁产生了怀疑。
这个奇妙的夜晚很快便结束了。天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打开,然而回来的只有布偶垂耳兔,那头猎犬不知去了哪里。
垂耳兔坐在落地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巷子。
“芳汀走了,布鲁斯也走了。”
“还给你,谢谢啊。”
卢克不知它在和谁说话,只见它说完了那番话,无数黑雾从它的嘴巴、耳朵、眼睛、伤口处冒出。只一会儿的功夫,垂耳兔越缩越小,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偶。
啪嗒一声,布偶跌落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黑雾消散开,冥冥中,似乎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
天将蒙蒙亮时,蛛巷依旧笼罩在昏暗中。
一只骨瘦嶙峋的流浪猫趴在巷子的角落,哀哀地叫着。片刻后,一个披着斗篷的小丑走到小猫跟前,半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包,撕成小块喂给它。
路易现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小丑温柔地挠着流浪猫的下颌,显然已用面包收服了这只小东西。
“找到第一任守钟人了么?”小丑问。
路易垂头:“没有。”
“那对眼珠里藏着的记忆呢?”
“再给我一些时间。”
小丑没有说话,拍了拍手中的面包屑,直起了身子。
漫长的沉默中,就在路易以为他要发火时,小丑终于开了口:“动作抓紧一些,火种燃烧的时候快要到了,得赶在这之前找到他。”
路易意外地发现,小丑似乎心情不错。
小丑笑了起来:“我看我们的任务也不算难,毕竟那些永生者里傻子居多。”
“都不必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终结了永生,你说好笑不好笑?”
蓝蝶产子、茛苕换形,以及那条有着数百年积淀的老巷,竟然肯放弃永生去成全一场漫长又短暂的相会。
唯一难办一些的大概要属那位吸血伯爵,但也有横空出世的小猫儿帮他解决了难题。更有趣的是,那场意外还给他送来了一位忠仆。
那只小猫儿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她该与费舍尔同归于尽,一举陨灭两位永生者,未料她竟死而复生。不仅如此,死亡令她更加强大,更加深不可测。
她到底是什么?
小丑不禁越发着迷:“白薇,你到底是什么?”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路易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如无声的影子,一如既往地温顺而沉默。
第109章 23
Chapter23. 尾声
在一个水汽丰沛的清晨, 被彩虹巷吃掉的人统统出现在了松胡广场。
他们躺倒在地,呼呼大睡,直到清道夫将他们一个个铲醒。醒来后, 无一人记得过去几日发生了什么, 只说有一场奇妙的生日夜宴,彩虹巷里狂欢至天明。当然, 这些话是不会被警方采信的, 负责记录口供的探员只当他们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清。
霍尔警官拉开卢克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对着他笑得意味不明:“当真有那场生日宴?”
卢克沉默了片刻, 答:“有。”
霍尔点了一根烟:“芳汀的生日?”
卢克一愣。
霍尔笑起来:“噢,看来诺兰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卢克暗自心惊,他不知霍尔和诺兰的关系, 因此并不敢多言, 垂头陷入了沉默。
“你倒是个忠实的朋友。”霍尔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难怪诺兰和那只小猫对他另眼相待。
“今天就到这里吧。”霍尔提前结束了流程,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 给你放几天假, 好好休息。”
白薇来到摄岚街警署时, 卢克已离开, 警署内只剩下了那位她不太喜欢的警官。
“巧了, 你和卢克前后脚, 错开了。”霍尔笑眯眯地抄着手臂, “进来坐坐?”
白薇礼貌地笑了笑:“不了,既然卢克不在, 那我就先回去了。”
“啧,我以为我们还算有交情。”霍尔撇了撇嘴,看上去很是受伤,“我还特意为你安排了会见塞翁,看样子你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白薇皮笑肉不笑:“自然是记得的。”
眼见霍尔得逞般地露出笑容,白薇忍不住又顶了一句:“我记得的可不止这个呢,我还记得你将莱昂囚在了地牢。”
霍尔轻咳一声:“那是个误会,小误会。况且当时我给他安排的是最好的牢房,整层就他一个,豪华大单间,待遇也是不错的。”
白薇冷笑:“待遇是不错,前头就是刑房,绞刑架上还挂着上过刑的人。这算什么,先给莱昂一个震慑,企图击破他的心理防线?”
“你说什么,”霍尔皱眉,“哪个刑房?”
白薇也跟着蹙眉:“还有哪个?地牢下面那个刑房啊。”
霍尔的眉头皱得更深:“那个刑房已荒废数十年,现在是个杂物间,你说刑房里挂着个人?”
白薇愣了愣:“难道没有吗?”
“你是在开玩笑吧?”霍尔的神色不似作伪,“那里根本没有人。我出入地牢无数次,如果那里有人,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霍尔收起了一脸玩笑,严肃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白薇一滞,半晌后说:“抱歉,我记错了。”
那个被剜掉双眼却依旧能视物的男人果然不是普通人类。
但霍尔并没有精力逼问白薇地牢的事情,一位探员敲了敲门板,带来了个意外的消息。
“麦昆先生的祖母于今早去世了。”
白薇和霍尔俱是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希望芳汀的去世不会对彩虹巷产生什么变数。
***
芳汀是在睡梦中离世的。
她面容安详,仿佛做了一个美梦,于梦中奔赴了她的乐土。她的枕畔放着一支玫瑰,玫瑰茎上系着蕾丝和一个小小的铃铛。
麦昆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受邀参加某位多伦贵族的下午茶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芳汀去世得真不是时候,眼下这笔生意大概要被耽搁了。于是他迅速调整好状态,谈笑风生间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白薇急匆匆地赶到彩虹巷,巷子前已围了一群人。
彩虹巷前的警戒线和告示都已撤了,只剩下一张待拆除的通知单贴在巷口。然而此刻无人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大家纷纷仰头去看巷子两侧的砖瓦房。
彩色的砖瓦房失去了所有的颜色,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好似经历了什么伤心事,一夜白头。
白薇怔在了原地。
那夜的灯火辉煌与欢声笑语恍如隔世。
从此多伦再无彩虹巷。
***
白薇回到鸟居时,诺兰正在院子里浇花。细小的花骨朵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彰显着春日的生机勃勃。
“这么快就回来了?”诺兰举起水壶,略有些意外。
还不等他放下水壶,少女已飞扑入他怀中,撞得他一趔趄。
诺兰只得抬起手,以防壶嘴刺到了怀中人。
他正要说话,突然感觉胸口的衣服濡湿了一块。她紧紧地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一声也不吭。
诺兰放下了水壶,将她揽入怀中,垂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她哭得那样伤心,泪水静静地流淌,竟叫他不知如何出声安慰。
过了许久,她逐渐平复情绪。
“诺兰。”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在。”他答。
“我爱你。”
第110章 番外
番外. 雨雾之都的彩虹
它原本没有名字, 直到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它被作为一件生日礼物送给了一个小女孩,他们开始叫它, 彩虹巷。
一整条巷子和两侧的彩色砖瓦房都属于那个叫芳汀的女孩。
她是多伦首富的女儿, 坐拥无限的财富,但她也拥有无尽的孤独, 特纳先生不允许她单独离开巷子, 也不允许她轻易地交友。她一个人待在砖瓦房里,和布偶对话,和花草嬉戏。每天,它都能听见她从巷子一头跑到另一头的脚步声, 咚咚咚的,像一根小木锤,敲在了它的心脏上。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 安静地望着窗外, 一坐就是一整天。
它想, 或许她需要一个能够陪她说话的玩伴。于是,它将一只垂耳布偶兔送到了她身边。只可惜距离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已过去了许多年, 垂耳兔无法完全觉醒, 笨头笨脑的, 学了许久也学不会人类的语言。但芳汀依然很开心, 她给垂耳兔取了个名字, 爱丽丝。
又过了不久, 特纳先生带回了一头寻血猎犬。
那头名叫布鲁斯的猎犬很快俘获了芳汀的芳心, 但驯化这头巨型犬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每当深夜, 芳汀沉入梦乡后,爱丽丝就会笨手笨脚地爬到布鲁斯面前, 凶巴巴地说:“你,跟芳汀,说话!”
布鲁斯从窝里抬起脑袋,一巴掌将它扇倒在地。
爱丽丝很生气,圆墩墩的指尖直戳猎犬的脑袋:“你,听话!”
布鲁斯咕噜一声,似乎有些不耐烦,索性叼起爱丽丝,将它夹在臂弯间,枕着它睡觉。
“喂!松,手!”爱丽丝气急败坏。
下一秒,布鲁斯熟睡的呼噜声传了过来,爱丽丝挣了半天也没能从大狗的脑袋下挣出来。
天亮了,芳汀揉着惺忪的睡眼,把垂耳兔从猎犬的脑袋下拔-出来。
“布鲁斯很喜欢爱丽丝呀,”芳汀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想要爱丽丝陪你睡觉吗?”
布鲁斯也醒了,趴在地上,恹恹的没反应。
“不可以哦。”芳汀板着小脸说,“爱丽丝要陪我睡觉的。”
猎犬突然站起来,敏捷地叼走芳汀手中的垂耳兔,嗖地扭头就跑。
芳汀傻眼,提着裙踞追过去:“你把爱丽丝还给我!”
垂耳兔被颠得脑袋发昏,终于吐出了此生第一句脏话:“臭……臭狗!”
猎犬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猛地一甩头,将垂耳兔丢了出去。
“呜哇哇哇!”
芳汀和爱丽丝吓得哭叫出来。
下一秒,金毛猎犬纵身一跃,衔住即将掉落的爱丽丝,稳稳落地,威风凛凛。
一时看呆了芳汀和爱丽丝。
彩虹巷默默地看着他们,看着岁月一天天流逝,他们三个成了不分彼此的好伙伴。
它看着他们探索巷子的每一个角落,在窗框上刻字,往砖瓦房外挂上花环和铃铛,躲在密室里看着侍女着急得到处找他们。它知道那个密室,特纳先生特意在芳汀房间中设计的,若遭遇不测,芳汀可以躲在密室里不被歹人发现。
然而无论特纳夫妇如何未雨绸缪,他们也永远无法预见未来发生的一切——不测发生在了多伦的远郊,那里没有可供躲藏的密室。
绑匪劫走芳汀后,巷子中的花草虫兽都陷入了担忧,尤其是布鲁斯,芳汀和爱丽丝是在它眼皮子底下被带走的,它愈发自责。
那一夜,整条巷子的生灵彻夜未眠。
黎明时分,布鲁斯带回了芳汀,巷子里登时欢呼雀跃。
但彩虹巷注意到,布鲁斯看上去并不开心,因为它没能带回爱丽丝。当夜,布鲁斯终于将爱丽丝带了回来,它回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跪伏在巷子的角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是一头敏锐的猎犬,它已感受到巷子背后有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存在,虽然它尚不知那是什么,但它知道或许可以向祂寻求帮助。
彩虹巷微微震动,地底如海浪般翻涌起来。
布鲁斯将爱丽丝放在石板地上,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彩虹巷叹了一口气,地上的垂耳兔已经死了。
“它已经死了。”
布鲁斯执拗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彩虹巷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一个办法,但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布鲁斯抬起了头,湿漉漉的眼里满是祈求。
彩虹巷又叹了一口气,它好似预见到了,答应布鲁斯的要求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但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逆转生死是禁术,需要求助黑魔法,我们得和魔鬼做一笔交易。”
黑魔法已禁绝多年,但彩虹巷知道,仍有一群黑魔法师潜藏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第三天,巷子里来了一位黑魔法师。
他看上去很年轻,圆圆的脸庞透着稚嫩,卷曲的金色短发遮住了额头,半掩住了一双雾霾蓝的眼睛。
彩虹巷一眼便看出,他成?*? 为黑魔法师的时间并不长。
这位年轻的黑魔法师自称守钟人,故作老成地同它谈条件。
他想要布鲁斯。
“我想把这头猎犬铸造成一柄利器,能够诛杀一切的利器。”
布鲁斯正准备点头,彩虹巷却拒绝了这个要求。
“好吧,”黑魔法师耸了耸肩,“那要不这样,等它死后,我取它的骸骨造成利器。”
布鲁斯已然心动,但彩虹巷知道,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但它们也确实无法争取到更好的条件了。
它们就这样与魔鬼达成了交易。
黑魔法师将亡灵术传授给了彩虹巷,并状似好心地提醒:“使用这个禁术会消耗你的生命,你将不再享有永生,你可想好了?”
彩虹巷将他眼中的讥诮看得明明白白。
“孩子,你太年轻了。”
这番话仿佛触怒了这位黑魔法师,他再不与它闲话,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话:“我还会再来。”
黑魔法师走后,爱丽丝醒了过来,只是脸上留下了一条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
布鲁斯开心得摇起了尾巴,欢快地绕着垂耳兔直转圈。
从那时起,彩虹巷开始蕴养亡灵。
不过弹指一挥间,芳汀已十六岁。这些年陪伴她的只剩下了布鲁斯,爱丽丝躲在巷子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慢慢长大,却从来不敢显露自己的行踪。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会爬到布鲁斯的窝里,与它说说话。
但爱丽丝也不敢逗留太久,它担心亡灵的死气会给布鲁斯带来麻烦。然而它不知道的是,就算没有亡灵的影响,布鲁斯也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从与黑魔法师做交易的那一刻起,布鲁斯的生命便像沙漏一样急速流逝。
那年,奎尔沃的著名船商应邀来到多伦,偶然见到了年轻美丽的芳汀。他对芳汀一见钟情。
特纳夫妇斟酌良久,终是同意了这桩婚事。
芳汀抱着布鲁斯流眼泪:“布鲁斯,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会回来的。”遥远的奎尔沃,未知的人生,少女心里充满了恐慌。
芳汀出嫁是多伦的一道盛景,那日全城狂欢,洒下的金花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奎尔沃人一向出手阔绰。
布鲁斯和爱丽丝躲在角落里,看着少女搭上了婚车。
爱丽丝说:“芳汀会回来的。”
布鲁斯深信不疑。
这一等就是数十年。
近乎一个世纪的光阴中,布鲁斯死去了,爱丽丝变得越来越惧怕阳光,他们曾经养育过的小动物和花花草草也相继死去,变成亡灵盘桓在彩虹巷中。
它们都相信,芳汀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特纳夫妇去世,彩虹巷成了事实上的无主之巷,芳汀也没有回来。
布鲁斯咽气的当晚,黑魔法师来到了彩虹巷。
他已不复当年的稚嫩,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他的脸上画着浓浓的油彩,看上去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他取走了布鲁斯的头颅。
爱丽丝哭了一个晚上。
彩虹巷已默默为今日做好了准备,它取来了布鲁斯剩下的骸骨,悄悄地将布鲁斯的亡灵留了下来。
“芳汀会回来吗?”爱丽丝已问了无数遍。
虚空中,浓浓的黑雾发出低哑的声音:“会的。”
事实证明,芳汀真的回来了。她已成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但她依然是它们心目中的小芳汀。
漫长的一个世纪仿佛弹指一挥间,他们依旧是当年模样。
那场生日狂欢后的黎明,巷子里所有的亡灵已陆续消散。彩虹巷甚至有一瞬的庆幸,是它目送大家离开,也是它独自承受芳汀离世的哀伤。
它是一条跨越数百年的陈年老巷,本该如以往那般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未料到头来自己也成了故事中的角色。
而故事中的主人公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再见了,芳汀。
——卷四·《彩虹幽灵》完——
第111章 楔子
楔子
多伦城迎来了久违的夏日。气温逐渐炎热起来, 白昼也越发漫长,有时候甚至晚上八点钟还等不来今日的晚霞。
黑夜的缩短无疑令多伦人更加充满活力,松胡广场的狂欢更加奔放热情, 唯一不喜夏日的大概就只有蛛巷了, 巷子里的魑魅魍魉不得不蛰伏更长的时间,以迎接短暂的黑夜。
夏日的多伦增添了不少节日, 最盛大的要数夏末的法雅盛会。
法雅节由来已久, 据说在法雅节当日,象征繁荣与丰收的火种将达到一年中最微弱的时候,因此需要一场仪式来唤醒火种的力量。
在这一天,各家各户会把提前准备好的纸偶摆在门口, 只等午夜一到,全城人便会点燃这些纸偶,以续借火种的力量。有些手艺人会制作如楼阁般高耸的巨大纸偶, 色彩缤纷, 形态各异, 在纸偶游街时形成独特的景观。
从天气转暖开始,多伦人便开始筹备这场盛会。历年来, 做得最好的纸偶往往能赢得市政大厅的奖励。
除了多伦的传统手艺人, 当数霍克里奇街的居民最钟情于制作纸偶, 在这个贫民窟里, 无人不想靠着低成本的纸偶获得市政大厅的青睐, 好换取一笔丰厚的酬金。
某个燥热的夏夜, 霍克里奇街34号二楼的房间里, 一盏生锈的烛灯快要燃到头了。
年轻的小说家贝恩划掉了草稿纸上新写下的一行字, 痛苦地揉着乱糟糟的卷发。他写了五年的奇闻异录,可是没有一家报社愿意刊载。穷困潦倒之余, 他不得不搬来霍克里奇,因为这里有整个多伦最低廉的房租,而他的这间小卧室尤为便宜,据说这里死过人,故而无人愿意承租。
烛灯燃尽了最后一点灯油,终于不堪负重地熄灭了。
房间里暗了下来,贝恩无法继续动笔。窗外的街灯照进来,印在了他瘦削的两颊上。
窗子正对面是霍克里奇街13号,一个连屋顶都没有的聚居之地,可是每天都有或癫狂或奇异的笑声从那条窄窄的巷子里传来。住在屋棚里的那些女人明明穷得衣不蔽体,却好似天天都有好事发生。
贝恩想了一会儿,拿起笔记本走出了卧室。
他径直走向了窄巷后面的霍克里奇街13号,有火光从甬道尽头传来。他踏出甬道,冷不丁一个人影向他砸来。他吓得往后倒退一步,定睛一看,砸到他的竟是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纸偶。
前方传来女人的笑声。
一片低矮的屋棚前,坐着三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她们手里拿着废弃的纸片和胶水,正在制作纸偶。
“你们是在为法雅节作准备么?”贝恩企图打开话题。
其中一位红发女子笑着睨了他一眼:“对呀,先生你要加入我们么?”
话音刚落,其余两个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贝恩不禁脸色涨红。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霍克里奇街13号收容着许多走投无路的女人,其中不乏因为男人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可怜女人,因此她们对男人有着天然的敌视,但眼前这三位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
贝恩就这么安慰自己,于是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的荣幸。”于是走过去,在她们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女人们也不抗拒,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贝恩坐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她们的手艺很好。
“你们做的这些,不输多伦的老手艺人。”贝恩由衷地称赞,“你们有想过去申请市政大厅的酬金么?”
女人们又笑了起来,好似他说了什么蠢话。
贝恩一时僵住,不知怎么办才好。
先前发出邀约的红发女人转头道:“我们可没想过拿贵族老爷们的赏金,我们做这个纯粹是为了活命。”
“做得好才能活,如果做不好,”红发女人突然龇牙咧嘴,做了个割喉的姿势,“那就得死。”
贝恩吓了一跳。
“奎茵,你吓到这个雏儿了。”一旁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贝恩干笑了两声,原来只是个玩笑。于是他不再多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手指灵活地裁纸、贴面、上画。
他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夜已深。
女人们结束了手工,准备进窝棚休息,贝恩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借光写稿子的。
红发女人见他呆愣在原地,于是笑道:“怎么,还不想睡么?”
贝恩呆呆地摇了摇头。
女人又道:“不如,请我去你的房间坐坐?”
贝恩一愣,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不过这样的邀请从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于是他窘迫起来:“我……”他掏了掏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用钱。”她靠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抚平他的衣领。
贝恩低头,清晰地看到她漾着水光的棕色眼瞳,以及鼻翼两侧细碎的雀斑。
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
昏暗的,没有灯火的破旧房间,窄小得连翻身都困难的木床上,两具年轻的躯体用力地纠缠,汗水淋漓,如坠幻夜。
事毕,女人趴在贝恩的胸膛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贝恩。”
“别住这个房间了。”女人说,“这个房间不好。”
贝恩局促起来:“我知道,这里条件不好,但是我只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打断他,“你的门牌号数不好。”
“你听说过死亡图腾么?”女人盯着他的眼,徐徐开口,“死神若想要谁的命,它会派手下的爪牙在那个人的门上做上记号。”
贝恩愣了愣,这听起来像某个古老的传说。
“你要是再住下去,恐怕死神就要在你的门板上做记号了。”
这样的说法贝恩听过许多,但这只在触发他的灵感时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你能待到天明么?”他出声祈求,“请陪我到天明吧。”
女人没有拒绝,环住他的脖颈,埋入了他的身体。
***
天将蒙蒙亮时,贝恩被热醒,红发女人已不知所踪。他套上一条裤子,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四处张望了两下。
空荡荡的过道上并无人影。
就在他要回房间时,突然发现门板上多了个拳头大小的刻痕。刻痕是圆形的,中间是一头断了角的山羊。
贝恩想,这估计是她留下的恶作剧。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看自己的门牌:D347H。这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数字,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回到房间里,坐在了书桌前,在晨光下对着稿子发起呆来。
过了许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在稿纸上写下了自己的门牌号。
D347H
DEATH
第112章 01
Chapter01. 夏令
随着夏季到来, 多伦逐渐昼长夜短,可鸟居的黑夜反而延长了。
白薇起初未察觉,任诺兰变着花样与她温存, 直到她偶然瞥见了塔楼窗帘外的阳光。
“为什么鸟居的时令还在隆冬?”白薇拉过毯子裹住自己, 满眼控诉地看着枕边的罪魁祸首,“天早就亮了。”
诺兰仰面躺着, 闻言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是吗?”
白薇套上衬裙, 拉开窗帘,对着夜色喊道:“鸟居,天亮了!”
躲在夜幕中的千年蜃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诺兰是它的主人, 按理它该听他的,但显然诺兰对薇小姐言听计从,那么它也听薇小姐的准没错, 于是夜幕散去, 太阳爬上了枝头。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诺兰眯了眯眼睛。
白薇回头看着睡眼惺忪的诺兰, 他看上去有一瞬的茫然,显得无辜又温顺, 竟有些可爱。她走到床边, 半跪在地毯上, 摸了摸他的浅金色卷发, 接着低头吻上了他的额头。又觉得不过瘾, 细碎的吻接连落在了他的眉骨、鼻尖、脸颊和小巴上的小沟。
她倾着身, 松垮的领口什么也挡不住, 白皙的肌肤上印着他不久前留下的痕迹。
诺兰的眸子逐渐清明, 眸色愈深。
他扣住她的手腕:“我觉得,天可以亮得再晚一些。”
“不行。”白薇拍掉他欲行不轨的手, 睡到日上三竿,像什么话。
诺兰失落地躺倒回去,听见她悉悉索索的不知在做什么,接着是卧室门开合的声音。
卧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一股空虚感袭来,诺兰不愿再待在卧室,于是穿上衬衫,往楼下走去。他去餐厅转了一圈,白薇不在,他又转身走向院子。
果然,白薇戴着顶宽檐帽站在院子里,正挽起袖子往地里浇水。黑莓立在一旁的木桩上,蹦来跳去:“我的草莓什么时候长大呀?这都过去好久了。”
“两个礼拜前才把种子播下去,已经很快了。”白薇蹲下身去检查新长出来的苗苗。
“这好办呀,”黑莓想出了主意,“让鸟居给它催熟,或者用你们新得来的那个魔方,把它生长的时间调快!”
“再快就不好吃了,黑莓难道不想要甜甜的草莓吗?”
“那好叭。”
一颗巨大的眼球浮在小苗上空,适时地往这里洒下雨水,接着又变出一颗小太阳,温柔地普照着地里的几株小苗。
诺兰走过去,好奇地看着他们在院子里鼓捣。他原以为白薇会把院子改造成花园,譬如种一些玫瑰、鸢尾,没想到最后她在这里开辟出了一个菜园。
“我的手艺很好的。”她动工之前曾向他保证,“这个我有经验。”
诺兰自然不会计较她把园子弄成什么样子,只他不免好奇,她在身为贵族小姐的那些年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既然种了黑莓喜欢的草莓,那么是不是也该种点他喜欢的东西?
“我想要番茄。”男人不甘示弱,他喜欢她做的番茄炒蛋。
白薇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往那边一指:“种了的呀,喏,就在草莓旁边。”那里长着一株更为粗壮的小苗。
诺兰想了想,好脾气地问:“我们是不是还要养一些家禽?”有了番茄,还得有蛋。
白薇愣了一会儿,她倒确实没想过这个,她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黑莓。
“看我干什么?”虎皮鹦鹉浑身一抖,恶声恶气地说,“我又不会下蛋!”
白薇转头对诺兰道:“家禽还是不要了,已经有黑莓了。”
诺兰赞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再养就更吵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黑莓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我很吵吗?”
又过了一会儿。
“而且我不是家禽!”
它吼了半天,两人好似一句也没听见,只对着那株番茄小苗认真研究起来。
黑莓登时熄了气焰,委屈巴巴地伸出翅膀拨了拨它的草莓嫩芽。
这是一株和它一样没有人爱的小苗苗。
***
夏令时的查令街58号早早地开始闹腾起来。众人在安格鲁的带领下开始筹备即将到来的法雅节,满院子里都是彩色的卡纸碎屑和涂料罐子。
希德得了一顶新的帽子,满意得不得了,恨不得向每一个经过的人介绍这顶能够带来财富的三角帽。
“你试试,扯掉一个金币,对,就是这样。”雕塑垂下脑袋,将帽子往前伸,“你看,是不是又长了一块新的金币!”
莉莉安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是诶,好厉害!”
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扯帽子上的金币,扯掉一个,又长出一个,再扯掉一个,哗地长出两个!
“哇!希德你的帽子太神奇了。”
于是一个传另一个,谁都知道希德有一顶能够源源不断长出金币的帽子。甚至连莱昂也慕名来到喷泉前,扯下了一个金币。
然而这样众星拱月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礼拜,希德突然发现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金币莫名其妙地变少了。
“谁偷了我的金币?!”
他把小金库里的金币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发现少的金币恰好与大家扯掉的帽子上的金币一样多。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薇!”片刻后,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中庭。
但白薇压根听不到希德的嘶吼。这段时间只要得空,她都在莱昂的斗兽场里,同那几头黄金狮斗智斗勇。偶尔莱昂也会就格斗术指点她几句,教她怎么打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扼住对手的命门。
“打的时候要不遗余力,如果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硬抗。”
莱昂从背后找到了白薇的空门,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过刚易折,有时候你可以试着软一些。”
白薇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来。”
莱昂笑眯眯地看着斗志昂扬的小猫,指了指铁笼后的黄金狮:“让香波儿来。”
莱昂一共养了三头黄金狮,其中最凶猛的就是香波儿,可莱昂偏要给它取一个甜美可人的名字。
香波儿郁郁地瞅着跃跃欲试的白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疼。
白薇从斗兽场出来的时候已将近傍晚,希德骂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见着白薇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安格鲁倚着喷泉制作纸偶,听了一天希德的骂骂咧咧,早就不耐烦了。他掏了掏耳朵:“差不多行了,你也从我们这里赢了那么多金币,被我们顺走一点怎么了?那些金币我都拿来买酒了,你说说,我哪次买酒没分你一半?”
希德觉得心里憋得慌。
白薇在安格鲁旁边坐下,一脸无辜地仰头看向雕塑:“你说你想要最贵、最风骚的那顶帽子,我这不就按着你的要求买的么。”
“我可没告诉你这顶帽子会生长金币,也没让你去扯帽子上的金币。”
希德一噎,这话倒也没错,是他自个儿琢磨出了帽子的妙用,一个没忍住就开始炫耀。
白薇和安格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希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分明是被算计了,还被拿捏着无处伸冤。
“你俩给我记着。”希德气得放狠话,然而他放的狠话太多,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行了行了。”安格鲁复又起开一瓶酒,递给愤怒的雕塑,“能堵住你的嘴吗?”
希德接过酒瓶,哼哼唧唧地喝了起来。
白薇好奇地看着安格鲁五指翻飞地缝合纸偶,安格鲁断断续续做了得有大半个月,似乎总也不满意。
希德打了个酒嗝,忍不住道:“实在不行,你去霍克里奇街偷个师?”
白薇不解,为什么是霍克里奇街,那里不是多伦有名的贫民窟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历年最厉害的纸偶都出自那里。”希德夸张地抖了抖肩膀,“你是不知道那些人,为了能得到市政大厅的金币,他们有多拼命。”
安格鲁不乐意了:“我还需要偷师么?”
“那你怎么年年都输呢?”希德揶揄。
白薇诧异:“安格鲁输了啊?”
缝衣针的脸上挂不住了:“没有的事,你听他瞎说。”
希德本来没想多说,但听他这样讲就来了兴致,决定务必展开说说:“霍克里奇街区曾经出了一位相当厉害的纸偶手艺人,她当年作出的纸偶据说和真人一样,午夜焚偶的时候,甚至有人听到纸偶在哭。”
白薇的眉心拧起了个疙瘩,这听起来怪瘆人的。
“从那以后,每年法雅节霍克里奇街必定拔得头筹。”希德晃了晃空了的酒瓶,“我们安格鲁做的也是顶顶好的,可不知为啥就是拿不了第一。”
白薇拿起已经做好的几个纸偶小样,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这已经做得相当完美了,霍克里奇街的纸偶得多漂亮啊?”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的时候,每年也会象征性地扎一些纸偶,但和安格鲁做的比起来,她做的实在不能叫纸偶,只能叫纸糊的娃娃。
安格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他们做的纸偶看着邪门得很,但就是……”顿了顿,他也找不着确切的形容词,“就是怪迷人的。”
这是什么形容?白薇越发困惑。
希德捅了捅安格鲁,又戳了戳白薇:“要不你们去霍克里奇街瞅瞅?没准还真能窥见什么秘密。”
安格鲁依旧臭着一张脸,但白薇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
“改日我想去霍克里奇街看看。”白薇眼波流转,“安格鲁,你陪不陪我去?”
安格鲁老脸一红:“也,也不是不可以。”
“来啊,下个注呗。”希德兴奋地搓了搓手,“看看今年的法雅公主到底出自谁手。”
多伦人将每年法雅节拔得头筹的纸偶称作法雅公主,谁的纸偶能获得这个殊荣,那个人将获得市政大厅的丰厚奖金。
法雅公主么?白薇笑了笑,摸出一块金币放入了希德的三角帽。
“我押安格鲁。”
第113章 02
Chapter02. 容器
离开中庭后, 白薇一个人去往了格斗组的院子。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赤红的晚霞蔓延了整个天幕。夏令时的太阳久久不愿落山,依旧将大地笼罩在赤金色的光晕中。
金红色的霞光从半开合的窗子印入了布莱恩的小房间。
蓓姬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时值炎炎夏日, 她却裹着厚厚的毯子, 布莱恩找来了房间里所有的取暖之物,也不能阻挡她体温的流逝。
“薇, 你来啦。”蓓姬淡淡地笑着。
白薇走过去, 握住她的双手。蓓姬的双手冰冷得可怕,哪怕在最寒冷的隆冬也不曾见她这样畏寒。她素着一张脸,少了往日里的明艳跋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布莱恩坐在木板床上, 压下心底的担忧。他只在濒死的族人身上看到过这样死气沉沉的寒气,那已是许多年前了,久得他几乎要忘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白薇看向布莱恩, 冰原狼的身上又新添了许多伤口, 但显然这些伤口也无法满足蓓姬血液里的躁动。
“薇, 我……”蓓姬哀哀地望着白薇,她无比渴望拥抱白薇, 白薇身上有着能让她安稳的奇异能量, 但是她又害怕触碰白薇, 害怕自己控制不好, 让白薇窥见那些可怕的记忆。如果白薇看到了那些血腥的记忆, 大概就要远离她了吧。
不等蓓姬开口, 白薇已张开双臂, 将蓓姬拥入了怀里。
蓓姬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周身的寒气缓慢地消退。
白薇想,或许是她体内的涅槃火正好能驱散蓓姬的噩梦和寒气吧, 但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困扰蓓姬许久的东西竟然恰巧惧怕涅槃火。
“蓓姬,我们商量一件事。”白薇摸了摸蓓姬银色的长发,“单靠我们三个恐怕很难找到承载记忆的容器,或许我们可以求助莱昂,还有诺兰……”
话音未落,蓓姬剧烈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布莱恩无助地看着白薇,他已无数次对蓓姬提议过寻求他人的帮助,可是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你在怕什么?”白薇轻轻地问,“没有人会因为这个看轻你。”
“不,不。”蓓姬依旧摇着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力。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会独自带着这个记忆踏入坟墓。”蓓姬冷冰冰地说。
白薇一惊。
“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她安抚着怀中的女人,就像安抚一个任性的孩童,“我们不告诉别人,不告诉别人。”
蓓姬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蓓姬睡熟了,她神态安详,似乎并未被梦魇惊扰。夏日的热风吹进了房间,荡起了窗边的帘子,布莱恩轻手轻脚地束起帘子,生怕这一角帘布惊醒了浅眠的蓓姬。
白薇抱起蓓姬,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则轻悄悄地退出来和布莱恩说话。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白薇掩上房门,严肃地对布莱恩说,“如果再纵容她这样下去,她会死。”
顿了顿,她有些不忍:“你也会死。”
“可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找承载记忆的容器?”布莱恩颓丧地抹了把脸。
蛛巷女巫说,承载记忆的容器可以是死物,也可以是活物,但无一例外需要具备一个特点:必须完全封闭,否则记忆会走漏,再也无法完整收集。
完全封闭的容器,若是死物,那么它不得有一条裂缝、一点缝隙,并且必须足够坚固,能够保证未来数十年、数百年都不能碎裂;若是活物,那么它不得开口、无法吐气,也不能排泄。
布莱恩听完女巫的描述,第一反应是这个古怪的女人在信口开河。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死物?哪怕用最坚固的材质造成的器皿,也必须有一个开口,就算封住这个开口,也无法保证它在未来的时光中永远无一丝裂缝。活物则更不可能,无法呼吸和排泄的,还能是活物么?
“我们找不到,不代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找到。”白薇心里有了决断,“我们必须求助别人。”
布莱恩犹豫起来:“可是蓓姬……”
白薇淡道:“我们答应她不会告诉别人,但如果别人自己发现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布莱恩一愣。
夕阳快要落山,白薇在离开前忽而拉住了布莱恩的胳膊。
“你知不知道蓓姬想要隐瞒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
布莱恩努力回忆了片刻,说:“是一段血腥的记忆,她在……她的主人在不断地杀人。”
白薇眼皮一跳。
“我也不太确定,看上去像某种邪术,把滚烫的溶液灌入人的颅顶……”
只这简单的几句描述,令两人在这炎炎夏日里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了。”白薇说,“我会想办法。”
布莱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拜托了。”
***
“你要去霍克里奇街?”
直到夕阳收尽最后一丝余光,诺兰才风尘仆仆地步入鸟居。他甫一进门就听白薇说了明日的计划。
白薇正坐在书桌前发呆,习惯性地将接下来的安排说给了诺兰听。也许那次在蛛巷遭遇骨人给诺兰留下了阴影,从那以后他时常过问她的行踪,好似生怕她又跑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
诺兰脱去外套,松开衬衫的扣子,不等白薇发问便将自己今日去了哪些地方说了一遍,末了点出几个地方:“这些地方不要去。”
白薇仍在发呆,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诺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浴袍走进了浴室。
白薇托着腮,努力思考着,到底怎么样的容器才能满足封存记忆的条件?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诺兰这个问题,但诺兰也不太清楚,只答应她会去古书中查一查,随后便没了下文。
古书?
白薇站了起来,往书架走去。诺兰的书架上摆着许许多多书籍,有些书籍的文字她连看也看不明白。她皱着眉头,一本本找了起来。
诺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便见白薇踮着脚尖在书架前翻找。她在家里一向穿着随意,夏日里只套着一条短短的衬裙,赤着脚跑来跑去。此刻,她伸长胳膊去够书架上的一本古籍,衬裙缩了上去,露出了白皙的大腿根和鹅黄色的蕾丝边。
诺兰走过去,扶住她的腰,替她取下了那本厚厚的古籍。
“怎么看这个?”诺兰看着封面上的精灵古文,皱了皱眉头。
白薇瞥他一眼,语气里有些不满:“有人说要帮我查古籍,找一找承载记忆的容器。”
诺兰“啊”了一声,他光顾着处理旁的事,倒把这个给忘了。
“我的错。”诺兰认真道歉,“我们现在就找。”
说罢他当真一本本找了起来。
两人忙活了许久,地毯上堆满了书籍绘本和手札。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造一个。”诺兰翻过一页古籍,凝神思考了片刻,“只是材质有些难找,短时间内凑不齐,而且造好之后储存的方式也有特别的要求。”
白薇惊讶极了:“你能造出来?”
诺兰仍在翻看那页古籍,闻言点头:“理论上是可以的。”
他正思考着容器的构造,忽然一双藕臂缠上了他的脖子,少女在他面颊上重重印下一吻,欣喜道:“诺兰,你真厉害!”
诺兰脑海里的构造登时跑了个干净。
他的鼻尖萦绕着她的体香,淡淡的,混合着沐浴的馨香,一时令他陷入了恍惚,于是他合上古籍,转头问她:“为什么想要这样的容器?”
白薇乖巧地说:“因为想弄明白记忆是怎么剥离,又是怎么储存的呀,这样才好知道你的记忆是怎么消失的。”
诺兰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 既然是给我用的,那我自己造好就行了,对吧?”
白薇一时急了:“不……总得给我研究研究啊。”
“说吧,”诺兰问,“是谁要剥离记忆?”
白薇语塞,轻咳一声别开目光。
“是不是蓓姬?”
白薇一惊:“你如何知道?”
诺兰将她揽入怀中:“当日在蛛巷,你们去找蛛巷女巫就是问这个事情,对不对?”
“那日状态有异的只有蓓姬。”诺兰平静地陈述事实。况且她频繁地去找蓓姬,还不愿同他说到底为了何事,他想不起疑都难。
白薇叹了一口气,倚着他的颈窝:“帮帮她吧,她现在的状态不知能撑多久。”
“我这就着手安排。”诺兰点头。
“谢谢啊。”白薇又吻了吻他的脸颊,“辛苦你了。”
诺兰并不答话,大掌探入她的衬裙,耐心地摩挲了起来。薄薄的棉质布料无法阻隔她的体温,更无法掩盖她的柔软和滑腻,同样地,也无法阻挡他的急迫和热切。
白薇轻笑一声,反身跨坐上来,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细细的肩带滑落下去,可无人在意。
滚烫的夜色里,大掌游弋而上,轻轻一扯,滑落的已不止是肩带。
***
这个静谧的夏夜,有人却不得安眠。
小丑暴跳如雷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为什么!为什么千面和那头黄金狮联手了?”
“他们几乎清除掉了所有的骨人。我们已经没有地藏骨的溶液了,这批骨人一旦被他们清理干净,我们手上就没有现成的样品了!”
路易安静地站在房间的角落,垂着头不说话。
“是不是你?”小丑用力捏住路易的下颌,桀桀地笑起来,“是不是你把消息泄露给了千面?”
路易面无表情:“我没有。”
“最好没有。”小丑的眼里闪过毒蛇一般的狠戾,“你知道的,你我结契后,只要你胆敢背叛我,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知道。”路易说。
小丑这才甩开少年的脸。
“他们为什么要对这些骨人出手?”小丑冷静下来,不禁陷入了沉思,“这些骨人只是残次品,连永生者的皮毛都伤不了,诺兰和莱昂为何如临大敌?”
“莫非,这些残次品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用途?”
XX
第114章 03
Chapter03. 奎茵
安格鲁一早就在塔楼下晃荡, 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白薇。
“你不是想去霍克里奇街转转?”安格鲁搓了搓手,期待地看着白薇,“我看今日就很不错。”
白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 我想去, 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
安格鲁喜不自胜:“等我片刻。”说罢往杂技组的大厅跑去。
白薇站在查令街58号门口等安格鲁,脑海中回荡着诺兰的千叮咛万嘱咐:“两日前我在霍克里奇街碰见了一个骨人, 按理说那里应该不会再有骨人, 但你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如果真的遇上了,切记不可心慈手软。”
这已是诺兰偶遇的不知第几个骨人,想也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白薇吐出一口气, 正要去催一催安格鲁,便见他裹着个斗篷走下了台阶。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白薇神色复杂,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烈日。
安格鲁小声道:“快走, 抓紧的。”
于是白薇不再多嘴, 两人叫了一辆人力车, 往霍克里奇街而去。车子驶出了查令街,安格鲁当即脱去了斗篷, 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可热死我了。”
白薇撇过头一看, 登时吓了一跳。
斗篷下的安格鲁穿着一条朴素的亚麻长裙, 腰间系着一条带着补丁的围裙, 他的半长卷发裹在粗布方巾里, 鬓边还别着一朵小雏菊。
“安格鲁……小姐?”白薇神色复杂地看着安格鲁鼓囊囊的胸部,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安格鲁托了托快要掉下来的胸部, 瞪着白薇说:“收起你那副没见识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陪你去霍克里奇街,否则我用得着打扮成这样么?”
白薇心下无语, 到底是谁想去霍克里奇街,况且霍克里奇街只有女人能去么?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安格鲁这副装扮的用意。
“你要去的是……霍克里奇街13号?”白薇下了车,诧异地望着夹在12号与14号之间的那条窄巷。脑海中的记忆迅速复苏,她想起了巷子后是什么样的景象。
“对。”安格鲁双手叉腰,“就是这里。”
“多伦城历年的法雅公主就诞生在这里?”白薇不免有些怀疑。
安格鲁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最贫瘠的地方往往能诞生最伟大的艺术。”
白薇眼中的狐疑之色并未减少:“我还知道,最贫瘠的地方往往滋生贪婪、暴力与犯罪。”
“不跟你说了。”安格鲁气呼呼地说,“不懂艺术。”
不懂艺术的白薇跟在安格鲁身后,又一次步入了霍克里奇街13号。
霍克里奇街13号与她记忆中并无不同,杂乱无章的窝棚,脏兮兮的地面,神色疲惫的女人透过帆布帐篷的缝隙,冷冷地望着刚刚步入的两位不速之客。
被这样赤-裸裸的敌视目光包围,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安格鲁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听说,第一位造出法雅公主的手艺人就来自这里。”安格鲁低声对白薇说,企图转移自己紧张的情绪。
白薇望向了其中的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屋,那是萨拉曾经住过的房子。她还沉浸在回忆中,劣质的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矮胖的女人将一盆水哗地泼了出去,水花恰溅到了白薇的鞋尖。
安格鲁皱着眉头往后跳了一步,白薇却一动不动。
那矮胖女人望过来,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认出了白薇:“是你。”
“好久不见。”白薇看向萨拉曾经的室友,微微颔首。
“萨拉早就不在这里了。” 乔妮没好气地说,“她带着小麦克回了乡下老家。”
安格鲁却惊讶非常,悄悄戳了戳白薇的胳膊:“你在这里还有熟人啊?”
白薇无奈:“不算熟人。”
“这次你来这里干什么?”乔妮将湿漉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警惕地看了一眼白薇和她身旁的古怪女人。
安格鲁抢着回答:“我找奎茵。”
“奎茵?”乔妮的神色古怪起来,“你找她?”
“对,我来找她讨教纸偶手艺。”安格鲁扭捏地拽着他的大花辫子。
乔妮却道:“她两个礼拜前就不见人影了,谁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
“喏。”乔妮指了指屋棚边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那男人是她骈头之一,也在找她,想必你和他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说完这句话,乔妮就提着木桶走开了。
白薇好奇地问:“奎茵是谁?”
“她的师父就是去年造出法雅公主的手艺人。”安格鲁说。
白薇默了默,这都打听到了,看来这缝衣针分明早就想来偷师了。
“不应该啊,”安格鲁皱起了眉头,“法雅节就快到了,她怎么还闹失踪了?”
白薇抬了抬下巴:“去问问他呗。”
那个男人曲着膝盖坐在干涸的水沟旁,埋着头不知在涂画什么。他的头发结成了油腻的一绺,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脸上的胡子也许久未刮,乱糟糟的,上面还挂着面包屑。
“喂,”安格鲁大步走过去,劈头盖脸地问,“奎茵在哪里?”
男人听到奎茵的名字,愣怔了一瞬。
“奎茵……”他重复了一遍,接着瞳孔中闪过一丝恐惧,“奎茵被抓走了……你们快去救救她,快去救救她……”
“什么东西?”安格鲁的眉心凝成了个疙瘩,“奎茵怎么了?”
白薇目光微微一凝,她低头看向了男人的膝盖。那里摊着一本笔记本,上头凌乱地写满了字符。
“奎茵被抓走了。”男人快要哭出来了,“怎么没人信我呢?她的朋友不信我,警探也不信我,你也不信我。”
他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本来被抓走的人应该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都怪我……”
安格鲁转头看向白薇:“完了,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白薇半蹲下来,与男人的目光齐平:“你叫什么名字?”
“贝恩。”男人愣愣地说。
“好的,贝恩。”白薇温和地问,“你说奎茵被抓走了,被谁抓走的,在哪儿抓走的,你看见了吗?”
男人努力回忆了一会:“死神,死神抓走了她,就在我的房间里,那是个不详的房间,我早该听她的话,不该继续住在那里,都怪我,都怪我……”
安格鲁不懂白薇为什么要费神跟个傻子说话,但一想她也是为了帮自己的忙,于是难得地没有出声阻止,只安分地在她身后翘首以盼。
白薇看了看那本笔记本,这次终于看清了上头的涂鸦到底是什么。
脏兮兮的笔记本上写满了两个词。
D347H,DEATH。
还有一个圆环包裹着的断角山羊头图腾。
***
诺兰今日难得地没有出门追踪骨人,他和莱昂一顿清扫,大约已把骨人清理得差不多了,如今要想再逮到几个,倒困难了许多。
他对照着几本中古时期的古籍,做好了容器的初步构架,又在牛皮纸上添了几样要紧的材料,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夏日的风从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恰将几片叶子吹到了先知书的封皮上。
诺兰目光一顿,转而伸手取过先知书。
自从收集了三个魔方后,他已许久没碰这本书,而先知书也迟迟未给出新的提示。此刻,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翻开了先知书。
最后一页仍然写着斯芬克斯迷宫,并画着三个魔方。
就在这时,熟悉的墨水出现在了新的页面上,慢慢地凝聚成一句话。
诺兰瞬间凝眸,等待先知书的指示。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火种燃烧之日,找到诺兰。
诺兰一愣,什么意思?这是他第一次在先知书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渗出的墨水又组合成了一句话:杀了他。
火种燃烧之日,找到诺兰。
杀了他。
诺兰心神巨震,他怎么也没想到,先知书的指示竟是一条冷冰冰的杀令。
脑海中涌过无数念头,他头一次对先知书产生了怀疑,它是否认错了人?难道先知书想要帮助的另有其人,只不过阴差阳错被他开启了封皮?
先知书想要帮助一个成为千面的人找回失去的记忆,而那个人并不是他。
或者想得更深远一些,那个成为千面的人,本不该是他。
诺兰的神色越发凝重,他下意识看向了扉页上的人物小像,雪肤乌发,殷殷红痣,眼角眉梢都是他最爱的模样。如果这一切都是错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白薇并不属于他?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合上了先知书。
半晌后,他毅然决然地拉开抽屉,将先知书放进了最底层。
抽屉猛地合上,隔绝了所有的光亮。
第115章 04
Chapter04. 租屋
贝恩的话颠三倒四, 白薇无从得出奎茵的下落。安格鲁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凑到女人堆里,跟着她们做纸偶。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 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 哄得女人们心花怒放,也肯和他分享做纸偶的心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赤金色的霞光印红了一片窝棚。
白薇也加入了做纸偶的行列, 偶尔闲聊几句,倒也和几个年轻女人混了个脸熟。
“你们找奎茵顶什么用,”一位满脸雀斑的短发女人小声告诉白薇,“奎茵做的纸偶早就不是最好的了, 就算她是赛西亚嬷嬷亲自教出来的学徒又怎么样,做得不好就是会被比下去。”
白薇用胶水将手中的纸片粘起来,闻言好奇道:“那现在做得最好的是哪一个?”
“喏, 那个扎辫子的。”短发女人低声道, “她叫麦迪娜, 原本是奎茵的好朋友,后来不知怎的就不再来往了。”
白薇顺着女人的目光望去, 那是个年纪很轻的女人, 厚厚的棕色卷发被分成好几股, 束成了无数根细细的脏辫。她手中的纸偶已初具雏形, 此刻她正低着头往纸偶的脸上画五官。
安格鲁悄摸摸地打量了那个脏辫女人好几眼, 凑到白薇耳边冷哼道:“这就叫最好的手艺?比起我还差得远呢。”
白薇自动过滤掉这等酸溜溜的无用言论, 转头问短发女人:“那你知道奎茵到底去哪儿了么?”
“我哪知道, ”短发女人说, “我自个儿都忙不过来,还有这么多纸偶要做, 哪里有空管她?”
白薇不免疑惑:“你做了这么多纸偶,还不够么?”法雅节一说是为了接续丰收的火种,一说是为了送别冬令时、迎接夏令时,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没有硬性要求一个人得做多少纸偶。就算是为了市政大厅的奖金,也不必做这么多。
短发女人叹了口气:“我的手艺不好,不多做一些纸偶,恐怕今年被进献给法雅的就是我了。”
“什么是‘进献’?”白薇没明白。
短发女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道:“每年法雅节霍克里奇街都要离奇消失几个人,据说就是被选中进献给了法雅。”
这些捕风捉影的说法,白薇是不大信的,每年多伦都有大把的人失踪,更别提像霍克里奇街这样秩序混乱的法外之地。霍克里奇街消失几人并不稀奇,但是否与法雅节有关那便另当别论了。
白薇又聊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安格鲁倒得了趣,同那些女人探讨起历年法雅公主的奥秘来。
只贝恩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水沟旁,执拗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短发女人见白薇在看贝恩,于是忍不住道:“这个男人还算有几分意思,不过与奎茵睡了几觉,还能惦念到现在。”
“倒也可怜,脑子出了问题,有家不回,天天赖在我们这里。”
白薇忽而想到了什么:“他的住处在哪里?”
短发女人努努嘴:“就租在霍克里奇街对面的那幢房子。”
天色越发暗沉,天边的晚霞烧成了浓烈的紫红色。
夜幕虽然尚未降临,但此刻已临近晚上八点钟。白薇有心要离开,于是拎起安格鲁的后领子,把他从女人堆里提溜出来。
两人走出霍克里奇街13号,安格鲁还在喋喋不休:“我看今年我有望夺冠,奎茵失踪了,剩下那些人实在不足为惧……薇,你去哪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薇向着街道对面的房子走去。
白薇在门房前站定,仰头看了看这栋老旧的砖瓦房,如果短发女人说得不错,贝恩就住在这里。她走上台阶,推开了大门。
房子内的光线昏暗了下来,白薇踩着嘎吱作响木质楼梯,往楼上走去。
“你打算干什么?”安格鲁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四下打量,“这房子也太老了,至少得有一百年了吧?”又老又破,墙面的漆都脱落了,斑驳的墙体甚至还长出了青苔。
白薇停在了一扇房门前。
D347H,贝恩的房间。
贝恩说奎茵是在他的房间被带走的,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白薇握住门把手,试着拧了拧,房间没有上锁。
“那是什么?”安格鲁指着门把手附近的一个图案。
白薇垂眸一看,那是个被红色怪圈包裹着的断角山羊头,与贝恩笔记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安格鲁的神色有些微妙:“所以那傻子说的都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眼,正准备推门而入,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白薇与门内那人正面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那是个年轻的金发男人,穿着亚麻长袖衬衫,外罩一件深棕色的马夹,他似乎也没料到门外会有人,雾霾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白薇暗道不好,这莫非是贝恩的室友?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小而简陋的房间,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两个成年男人。
“你们是?”金发男人问。
安格鲁正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白薇平静地说:“我们来看房子。”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笑起来:“巧了,我也是。”
安格鲁干笑两声:“巧啊。”
“伊莱。”金发男人伸出右手,短促地握了握安格鲁,面对白薇时,他微一顿,接着执起她的手行了一个吻手礼。
白薇和安格鲁也报上了姓名。
伊莱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房东老太太没空领我看房子,直接让我随便看看。”
“你们喜欢这间屋子么?”伊莱问。
白薇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看呢,不过这间屋子似乎有人住着。”她从门外往里看,狭小的卧室里明显残留着生活的气息,房内唯一的单人床上还摊着几件男式衬衫。
“啊,是这样的。”伊莱说,“原来住在这里的人不见了踪影,房东太太准备另找租客。”
伊莱接着说:“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对这里还算有感情。你们知道吧,这间屋子曾经死过人。”
安格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薇摇头,状似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原是一对姐弟,他们是被一场大火烧死的。火从房间里烧起来,房门从里面被反锁,外面救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就这么被活活烧死。”
“哦,”伊莱似是想起什么,“起火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时节,法雅节还未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放着纸偶。”
安格鲁面有菜色,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不想找什么奎茵了,他只想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
白薇却笑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间屋子的房租便宜些?”
伊莱一愣。
白薇又说:“先生这么说,是不是要我们知难而退,不要和你抢这间屋子?”
伊莱捂住心口,满目哀愁地说:“哎呀,被看出来了。”
突然,窗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三人皆是一惊,纷纷往窗外看去,只见一群训练有素的警探封锁了街对面,领头几个往霍克里奇街13号鱼贯而去。
好事者围了过去,没人知道为何摄岚街警署的探员会在这时候闯入霍克里奇街。
不过须臾,那些警探押着一个人从通往霍克里奇街13号的窄巷里走了出来。
白薇眼皮一跳,警探带走的人是贝恩。
“哎呀。”伊莱倚着窗框,似笑非笑,“看样子这间房子的前租客不会回来了。”
白薇不禁瞥了伊莱一眼。
伊莱也正看着她,蓝色的眸子里笑意不减:“薇小姐,你说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白薇礼貌地笑了笑:“如果有,我一定不会忘记。”
“是吗,”伊莱笑眯眯地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白薇和安格鲁先行告辞,离开了那幢老房子。两人一踏上大街,便听四面行人在讨论刚才的一幕。
“据说是杀人了。”
“死的是哪个?”
“肯定是13号里的女人。”
白薇正凝神听路人说话,便听安格鲁忿忿道:“刚刚那个家伙居然调戏你!”
“小事而已,不重……”
“他怎么都没想过调戏我呢?”安格鲁不满地托了托沉甸甸的胸脯,“是我不够好看么?可我分明比你长得好看。”
白薇无言了片刻,忽然后悔押了安格鲁赢,这样的脑子能夺冠才有鬼。
***
两人回到查令街58号时天已完全黑了。白薇急匆匆地跑上塔楼,脑海里酝酿了一百种借口,然而当她蹑手蹑脚地走进诺兰的卧室,耳边没有如往常那般响起无奈的训斥声。
房间里没有开灯,诺兰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温莎椅里。
白薇乖巧地凑上去:“怎么不开灯?”
诺兰转头看她,好似才发现她回来了。
白薇见诺兰不说话,心里不免发憷:“今日有事耽搁了,下不为例,我保证。”
小骗子。诺兰心想,若保证有用,她便不会这样忐忑,只差把心虚二字挂在脸上了。
她还在叭叭说个不停,全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一看便知打了许久的腹稿。
诺兰轻笑一声,扣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今夜的小猫格外乖顺,他忍不住在她的脸颊印下一吻。
“薇,我爱你。”他轻声说。
白薇趴在诺兰怀中,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干什么,先给个甜枣,然后再上刑?
“我自然也爱你呀。”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说。
“小骗子。”诺兰哼笑了一声。
白薇直起身子,满目不忿:“打也好骂也罢,可是凭什么说我是骗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话是说得理直气壮,但脑子却不敢细想,一想就要心虚,一心虚难免就气短,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诺兰摸了摸她鬓角的乱发:“那我问你,如果我不是千面,你会不会爱我?”
白薇愣怔了片刻:“我爱不爱你,和你是不是千面有什么关系?”
她觉察出他今日情绪不对,于是环住他的脖子,轻声问:“今天心情不好?”
诺兰没出声。
“为什么心情不好?”白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因为我吗?”
“我又干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诺兰垂眸看着她,问:“如果,当初在圣玛丽恩教堂的葬礼上,目睹你重生的不是我,你还会……”顿了顿,他又重新组织语言,“如果没有先知书……”
然而他失败了。他无法做出假设,如果没有先知书,他就不可能去到那场葬礼,也就不可能遇上白薇。他直觉自己陷入了死胡同,但偏就无法走脱。
“如果什么?”白薇皱起眉头,“没有如果。说好了的,诺兰,你是我的,重来一次,你也是我的,我们立了字据的,没得商量。”
诺兰看着她蛮横无理的样子,不禁莞尔。
白薇依然不满:“如果先知书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你是不是就要抛下我,去找你真正的心上人?”
诺兰蹙眉:“胡说什么。”
“无论有没有先知书,你都会爱我,对不对?”白薇问。
“那是自然。”诺兰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为何认为没了先知书,我便不爱你了?”
诺兰一怔。
白薇有些生气:“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说罢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我错了。”男人从她身后将人拥进怀里,“你别生气。”
她板着脸:“那得看你怎么哄了。”
他低笑出声,将她打横抱起。
“你要去哪儿?”白薇抱紧了他的脖子,却见他路过床时并未停留。
诺兰好脾气地说:“等了你许久,浴缸里的水该凉了。”
寂静的夏夜,放凉的水反倒解了当下的燥热。微凉的水珠从滚烫的身躯划过,随着他的动作融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浴缸里的水溢了出来,在地板上晕出一汪水泽。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蜿蜒而下,像勾人心魄的海藻,很快又被一只劲瘦有力的大掌捞起。
所有的潮热都被这一汪水吞咽了下去。
夜深,白薇裹着浴巾坐在床畔,任诺兰细细地擦干她的长发。
“诺兰,”她忽而想到什么,“是不是先知书又有了新的指示?”
诺兰平静地回答:“没有。”
“先知书没有给任何指示。”
第116章 05
Chapter05. 图腾
用过早餐, 白薇例行去院子里看了看她种下的草莓和番茄。在鸟居的悉心照料下,这些幼苗长势喜人,大概过不了多久黑莓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吃上草莓了。
“真的吗?”黑莓很高兴, “还有多久呢, 明天可以吗?”
“不可以。”白薇无情地否定,“你要等这些苗苗开花, 开花之后就能结出草莓了。”
黑莓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它找来了个小木牌,用爪子在上头划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木牌放在草莓幼苗旁边。
“这是我的,”黑莓说, “你和诺兰不可以偷吃。”
白薇点了点头:“可以,那黑莓也不可以吃我们的番茄。”
诶?黑莓呆了呆。
“好东西是要分享的,”白薇循循善诱, “等结了果子, 你给我一点草莓, 我也给你一些番茄,这样我们两样果子都有了, 是不是很棒?”
黑莓的眉头舒展开, 听起来是不错。于是它又往木牌上划拉了几笔, 添上了白薇的名字。
“诺兰呢?”白薇看着木牌上歪七扭八的字母, 忍不住出声提醒。
黑莓冷哼一声:“没有他的份。”诺兰近来的表现实在令人寒心, 它必须通过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诺兰自然不会知道自己被虎皮鹦鹉记恨上了, 此时他正在鸟居三楼的实验室里制造承载记忆的容器。
容器的雏形已经造出来了, 但还需要两样材料用以加固, 一样是极地海里的坚冰,一样是森林之坞的不死藤。这两样材料都不太好得, 光是去一趟极地海最快也要耗费月余,不知等着用容器的人是否能撑到那时候。
诺兰将半成品放入了一旁的储物架,习惯性地往窗外望去。他特地让鸟居在这里开了一扇小窗,透过这扇小窗正好能望见院子。
他一向喜静,为了不受外界干扰,只在实验室顶部开了几扇通风窗,如今他总下意识地寻找白薇的身影,那些通风窗便不够用了。
只要看着她,他的内心就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
就像现在,看着她在院子里同黑莓笑闹,他甚至不愿再碰手边的仪器。那原本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他的爱好和本能,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无论他是不是先知书要找的那个人,他已如先知书所预言,爱上了白薇。如今要他放手,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这是抢来的缘分,他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想明白了这件事,他心里的郁卒便烟消云散了。
只他眼下必须弄明白,先知书所说的“火种燃烧之日”到底指的是什么。那一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他得未雨绸缪。
火种?诺兰不由皱眉,这听起来像黑魔法惯用的说法,不过也可能是巫族的某种仪式。
“鸟居。”诺兰沉声道,“去蛛巷。”
窗外的气流迅速发生了变化,戴着宽檐帽的少女不见了,蹦来跳去的虎皮鹦鹉也不见了,随之出现的是一条带着脏污泥水的石板路。
***
白薇从院子里回来,摘掉头上的帽子,便往鸟居三楼跑去。她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不见诺兰的踪影。
“咦,”她喃喃,“什么时候出门了?”
白薇也不在意,回卧室换了身裙子,接着走向了房间另一半的塔楼。
查令街58号却早已有人等了她许久。
“卢克?”白薇站在塔楼的石阶上,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庭院中的年轻警探。
卢克将帽子捏在手中,对着她笑了笑:“薇小姐,上午好。”
人类警探的到来令庭院变得分外安静。原本插科打诨的杂技组成员和格斗组的几头猛兽不知藏去了哪里,只剩雕塑直挺挺地立在喷泉中央,脑袋上顶着个金光闪闪的牛皮三角帽。
“我想请你和诺兰帮个忙。”卢克说明了来意。
白薇惊讶:“什么事?”
卢克苦笑:“能随我去一趟摄岚街警署么?”
“可以。”白薇没有犹豫。
已有马车等在了门外。
白薇坐上了马车。路上,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劳驾他亲自跑了这一趟。
“霍克里奇街13号死了一个女人。”卢克说,“她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白薇眼皮一跳,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便听卢克继续说:“死者名叫奎茵,是一位传统手艺人,有人曾报案说她失踪,但是没有引起注意,后来她的尸体出现在了苔姆仕河畔。”
“类似的案子以往每年都出现过,只不过因为死的都是霍克里奇街的人,经手的长官大多草草结案。”卢克的神色严肃起来,“今年的案子到了霍尔警官手里,他说,这个案子和往年那些案子很可能出自同样的手笔。”
“霍尔警官认为,他们死于巫术。”
巫术?白薇暗暗心惊,可又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我并不懂巫术。”
卢克挠了挠头:“这……你当面问一问霍尔警官吧。”
白薇抵达摄岚街警署,正见霍尔从楼上匆匆走下来。
“你来得正好。”他抬眸看了白薇一眼,“跟我来。”
白薇一头雾水,转头看了看卢克。卢克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跟着霍尔往外走。
走了两步她便反应过来,这是去地牢的路。
白薇一边跟上霍尔的步伐,一边问:“卢克说,这个案子和巫术有?*? 关?”
“对。”霍尔点头。
“可是我不懂巫术。”
霍尔没有答话,只示意守门的警卫将地牢打开。
白薇无法,只得紧随其后走进了地牢。她已来地牢不止一次,对这里的路线和环境都很熟悉。她跟着霍尔一路走到地牢尽头,看着他开启了地上的机关。
她微微一顿,跟着他走下了甬道。
首先入目的依然是那间刑房,白薇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霍尔知道她在想什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这里曾经是间刑房,但早就荒废了,现在就是个放杂物的。你说里头有人,人在哪里?”
他停下脚步,指着空荡荡的石室,转头看白薇。
白薇呆立在原地,她的目光越过杂物,落在了尽头的绞刑架上。架子上依然挂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此刻他正缓缓抬起头,空无一物的眼窝直直向她望来。
“怎么了?”霍尔不知道她为何没了反应。
白薇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绞刑架上的男人忽而咧开嘴,冲着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白薇垂下眼睑,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你让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霍尔眯起眼盯了她半晌,接着笑起来:“当然不是,这只是顺便。今日请你来,是要给你看个东西。”
他穿过刑房,往地牢走廊里走去,最后停在了一间单人牢房前。
白薇隔着铁栏杆,认出了牢里的人。是贝恩,那个流连在霍克里奇街13号的男人。
“你们认为他是杀害奎茵的凶手?”白薇问。
霍尔打开铁门:“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怎么说。”
白薇惊疑不定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贝恩依然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他的笔记本被收走了,于是他拿铁链的尖端在墙壁上涂鸦起来。满墙的D347H,DEATH,以及那个羊头图腾,看得白薇头皮一麻。
“这就是你说的证据?”白薇忍不住问。
霍尔摇头:“他说的每一处细节都和尸体相吻合,从一个理性人的角度来看,我想不出这些细节除了凶手,还会有谁知道。”
白薇惊讶极了,于是转头对着墙边的男人:“贝恩?你还记得我么?”
贝恩依旧旁若无人地在墙壁上涂鸦,好似听不见白薇的话。
“他听不见了。”霍尔说,“他在交待完那些话以后就失去了听力,也说不出话了。”
“怎么会这样?”白薇愕然。
霍尔一脚踢开地上的稻草:“他失语的当晚,画出了这些东西。”
白薇就着微弱的光线,看向地上的划痕,越看越觉得心惊:“这是……”
地板上画着一个小人,痛苦地跪着,有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站在他身后,从他的颅顶往下灌什么东西。接着又有一个小人,徒手撕开了一头如人类般站立的野狼。
“是骨人。”霍尔神色严肃,“他画的,似乎是制作骨人的方法。”
“我已把他先前画下的跟骨人相关的内容销毁了,只留下了这一个。你看过之后,这也要销毁。我会控制住他,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画画。”霍尔知道兹事体大,红方A的惨案不能重演。
白薇震诧非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和巫术有什么关系?”
霍尔指向墙壁上的山羊图腾:“我曾在多年前的纵火案中见过这个图腾,当年的那个女巫已被处死。”
但图腾依然存在。
“今日让你来,主要是让你看看关于骨人的线索。”霍尔说,“我想,你和诺兰,还有莱昂,应当需要这些信息。至于巫术和奎茵的死,那是我们摄岚街警署应当解决的问题。”
“当然,”霍尔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
***
蛛巷,阁楼。
一阵黑雾从窗外涌入了室内,逐渐凝成了小丑的模样。
路易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并不知小丑这么着急召他来此是为了什么事。
“我来晚了。”小丑说,“回了一趟老地方,意外遇见了个有趣的人。”
路易安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小丑的情绪有些亢奋。
小丑脱下斗篷,往房间里走去,边走边说:“你做好准备,过几日我便带你回本钟。”
路易一愣。他曾不止一次听小丑提过本钟,他只知道回了那里,他就能成为真正的黑魔法师。
“你的运气不错,火种很可能提前燃烧。”小丑忽而转头,“但在此之前,你必须把手头上的事情了结。”
“你得找到第一任守钟人。”
第117章 06
Chapter06. 火种
蛛巷的某条支巷, 一间帽子铺安静地立在拐角。此刻店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光顾。不一会儿,有人敲碎了此间寂静。
诺兰推开了店门。
帽子铺的主人正坐在柜台后织着毛线, 见到来人, 当即放下手中的线团迎了上去。
“千面阁下来我这里,是要挑选一顶好帽子吗?”头发花白的女人恭谨地说。
诺兰摘下帽子, 问:“你是丽妲的族人?”
女人点了点头:“她是我的曾曾祖母。”
诺兰颔首, 直接挑明来意:“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大人请说。”
“你知道,什么是火种么?”诺兰问,“火种燃烧又是指什么?”
“火种?”女人微一愣, 很快反应了过来,“大人说的火种是承载魔法元素的火种么?”
诺兰没有答话,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每一次魔法大爆发后, 这片大陆上的魔法元素会达到一个顶峰, 随后开始慢慢消退。当年一位女巫想出了个办法, 她把即将消逝的魔法元素储存在了不同的地方,这样就能供后续所有的觉醒者、半觉醒者、巫师、黑魔法师以及其他少数族裔使用。后来, 这些地方慢慢地被黑魔法师所掌管。”
这些年来, 巫族式微, 很多地盘都被黑魔法师暗中取代, 于是巫师四散在各处, 竟比那些人人喊打的黑魔法师还不如, 更有巫者走上歧途, 慢慢向黑魔法师靠拢。
女人继续说:“多伦也有火种, 就储藏在多伦钟里。”
多伦钟,多伦的地标性建筑, 在多伦建城之前就已存在。
“我不知道多伦钟被黑魔法师接管后发生了什么,此后,火种每年都会爆裂一次,每爆裂一次,会有大量黑魔法师的尸体被秘密运送到蛛巷。”女人神色凝重起来,“我想,可能多伦钟里的火种出了问题。”
诺兰蹙眉:“火种每年在什么时候爆裂?”
“往年都在法雅节后,但看今年的情形,火种燃烧的时间大概要提前了。”
女人略一停顿,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在巫族,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多伦钟里的火种已经不是当初的火种了。”
“这些年魔法元素衰微,这已不是秘密。据传,多伦钟里的火种早就熄灭了,为了勉力维持魔法元素的运行,他们开始屠杀永生族裔,甚至寻了个法子,替换了多伦钟里的火种。”
诺兰对此再了解不过,从上古至今,无论何种群体,从未停止过对资源的掠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掩盖魔法元素争夺战的遮羞布罢了。
诺兰又想起一事:“你知道守钟人么?”
女人答:“听过一些传闻,但从未亲眼见过。”
诺兰抬眸看了她半晌,没有再往下问:“今日多谢。”
“大人客气了。”女人躬了躬身,“若还有什么问题,请尽管来问我,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诺兰转身离去。
店门嗡嗡响了一阵,复又归于平静。
柜台上的帽子突然张开一条口子,吐出了人话:“赛因,你为何对他那么客气?谁不知道,从你这里获得消息都是要拿东西交换的。”
女人垂下了眼眸,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还太小,很多事情看不明白。”赛因耐心地说,“你以为他披着绅士的皮,和和气气地与你说话,便是个可以随便谈条件的人么?”
“你大概不知道,他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巫族的、黑魔法师的、觉醒族裔的,甚至远古凶兽的,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也怪巫族传承出现了断层,现在的孩子竟不知千面为何被称之为“神。”
他们不信奉人类那一套,他们只尊崇强者。千面最初被熟知,就是因为他的冷血和强悍。这么多年过去,潮起潮落、时代更迭,年轻一辈早已不记得祖辈念叨过的传说。
千面,杀神。
哪怕进入了文明的城池,披上了儒雅的外衣,他的骨子里依旧渗透着喋血的因子。
柜台上的帽子抖了抖,发颤着问:“那,那他会杀了我们么?”
赛因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帽子的顶端:“谁知道呢?”
***
查令街58号。
安格鲁坐在雕塑前,懒洋洋地扒拉着膝盖上新做好的纸偶样品。他扭头问希德:“你说,我这能拿第一么?”
希德冷笑一声:“能不能拿第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目前就两个人押了你能赢。”
安格鲁没好气地问:“除了薇,还有谁押我赢?”
希德正要回答,忽然见布莱恩从面前走过,穿过院子去往了前门。
“诶诶,”希德拍了拍安格鲁,小声说,“他出去了。”
安格鲁顿时来了精神:“好机会,我去他院子里瞅瞅。”
这个念头埋在安格鲁心里很久了。蓓姬自从告假以来再没有露面,原先他不当回事儿,后来逐渐觉察出古怪。蓓姬既然病了,为何不歇在自己屋里,却躲在布莱恩的小破房子里?
众人只道是罗曼蒂克,安格鲁自然不会这么想。蓓姬何等风情之人,布莱恩又是怎样的榆木脑瓜,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是在谈情说爱。况且蓓姬那样刁蛮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布莱恩的破地方?
不对,很不对劲。
安格鲁早就想一探究竟,奈何布莱恩看得紧,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眼下,机会来了。
安格鲁一个鲤鱼打挺,踮起脚尖往布莱恩的院子里窜。格斗组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布莱恩的屋子半掩着门,竟正好没有落锁。安格鲁一阵窃喜,摸着门把闪身进了屋。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情状。
依旧是寒酸的小单间,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房间里多了些被子和小垫子,地上还铺上了柔软的羊羔绒地毯。布莱恩这是……开始学会享受了么?
蓓姬坐在房间唯一的靠背椅上。她裹着厚厚的毯子,歪着脑袋,似乎睡着了。
安格鲁暗忖,大热天的包得这么严实,这不得捂出毛病来?于是他轻手轻脚地靠近蓓姬,拽了拽她身上的毯子。
拽了一下,两下,毯子一动不动。
安格鲁还要再拽,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啊,把你吵醒了?”安格鲁讪讪地缩回手。
蓓姬一言不发,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安格鲁这才觉察出不对。蓓姬的那对眼睛,看上去像嗜血的猛兽。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只纤细的手腕扼住了脖子。
“蓓姬你干什么?!”
没人应他,尖利的牙齿毫无预兆地咬上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啊啊啊啊——”
希德正百无聊赖地在前院望风,突然听见安格鲁的惨叫,忍不住一个激灵。怎么回事,两个人还打起来了?
那叫声过于凄惨,仿佛被什么要命的东西扼住了脖子。
不止一人听见了安格鲁的叫声。
“怎么回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往布莱恩的院子走。
莉莉安打开了布莱恩的房门,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去了言语。
狭小的房间内,安格鲁躺倒在地,脖子上汩汩地冒着鲜血,地上的毯子全被染红了。莉莉安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血,好似安格鲁身上所有的血都在这儿了。
蓓姬跪坐在安格鲁身边,眼中闪过癫狂之色,满嘴满手都是鲜血。
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布莱恩拨开人群,飞扑入内,迅速制住了还要继续撕咬的蓓姬。
“按住他的伤口!”冰原狼大吼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找到棉布按住了安格鲁的伤口。
“怎么回事?”
莱昂站在门外,皱着眉头看向一室狼藉。
***
出了地牢后,霍尔亲自将白薇送到了警署门口。
“你好好想想,不急着答复我。”霍尔难得地和颜悦色,“如果诺兰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同我说。”
白薇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不见波澜:“好的,多谢。”
“不用客气。”
白薇目送着霍尔回了警署大楼。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贝恩为何会知道制作骨人的方法,也不知道为何只有她能看见绞刑架上的男人。
她思忖了片刻,返身折进了警署旁的小巷。
昏暗的巷子空无一人,她迅速化为一只小猫,往地牢方向跑去。她知道大白天这么做很冒险,但她也很清楚,心里若有疑问,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这个疑问很可能会变成永远的无解之谜。
她找到通风口,奋力地挤了进去。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遇上巡逻的警卫。
刑房依旧静悄悄的,绞刑架上的男人也还在。
白薇变回人身,走到水缸边,用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
“喝水么?”她问。
绞刑架上的男人似乎没有料到她这么快便去而复返。他愣怔了一瞬,很快笑了起来:“难得有人来,自然是要讨口水喝的,否则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白薇递上水瓢。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看见你?”她时间不多,因此没有心思绕圈子。
男人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水,这才抬起头。
“我也很好奇。”他缓缓地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这一定和那个把我封印在这里的人有关。你身上的气息同他很像,我想,你也许流淌着他的血脉。”
第118章 07
Chapter07. 断层
白薇没有想到, 竟是翊将这个男人囚禁在了地牢。
但她依然开口问道:“把你封印在这里的那个人是谁?”
男人笑了笑,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怀疑,就是那只凤凰, 一把火烧进了本钟, 还震碎了那些东西的骨头。”
白薇暗自心惊,他说的“那些东西”可是骨人?
“你到底是谁?”白薇强压住心底的不安。
男人淡道:“那十六个骨人是我造的, 你说我是谁?”
白薇脑子一轰:“你是守钟人。”
“现在不是了。”男人说, “早在我离开本钟的时候,就已经和那个地方没有半点关系了。”
白薇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你不必这么紧张。”男人又笑了起来,“如今我未必与你对立,相反, 我们或许将成为一条船上的同伴。”
“你以为,为什么当年仅凭那只火凤就能准确地找到所有的骨人,并将它们一一铲除?”
白薇眉心一蹙, 等他继续往下说。
“是我。我告诉了他十六个骨人隐藏的地点, 还告诉了他骨人的弱点和命门。”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也是我, 请求他将我封印在此处。”
白薇心下巨震:“你……”她始终对这个男人的话抱着怀疑和挑剔,但他所说的一切都与她的认知串了起来。
尤金率领警探成功抓获了红方A, 这当真归功于警方部署有方么?强大如翊, 根本不可能将这些人类探员放在眼里, 那么他又为何束手就擒?
只有一个可能, 他愿意。
他要来地牢做一件事情, 没有比被探员捉进地牢更快捷的方法了。所以他一办完那件事便果断越狱, 就算当年尤金没有动情, 他也能够畅通无阻地离开地牢。
“为什么?”白薇只觉得匪夷所思。
男人平静地说:“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翊的封印让我摆脱了那些人的追踪, 他们不会想到我竟然躲在人类的地盘,且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正如他所预料, 守钟人和他的那群走狗半点也未察觉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摄岚街警署的地牢,那个在他们眼里如纸糊般不堪一击的地牢。
“他们为何捉你?”白薇又问,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他既然是那十六个骨人的缔造者,那么他在那群黑魔法师中的地位一定不低。他的身上一定有不少黑魔法师觊觎的东西,故而他叛逃出本钟才会招致如此大范围的搜索,以致于他不得不借助翊的封印,龟缩在这小小的地牢。
“因为只有我知道制作骨人的完整的方法。”男人抬眸,空洞洞的眼窝正对着白薇,“毕竟只有我去过东国,也有只有我亲自与那位地藏主打过交道。”
白薇脊背发凉,他口中的地藏主,是她的母亲么?
“地藏主是什么?”白薇心跳如擂鼓,语气却依旧镇定。
“地藏主?”男人的声调略略上扬,半晌后,他才状似困惑地说,“我对地藏的了解,哪里比得上你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地藏。”
宛若五雷轰顶,白薇只觉自己坠入了冰窟之中。这个人……这个人知道她就是地藏,他还知道如何用地藏骨炼制骨人。是否在他眼里,她就是活生生的原料?
沉默如死一般在地牢中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动了杀心。但也只是一瞬。如果诺兰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此人斩杀。
“我对你没有恶意。”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管你信或不信,当初我造骨人并不是为了诛杀永生者。”他的声音透着疲惫,“我只是想……”停顿片刻,他却不再往下说了。
白薇心绪未定,便听他又道:“我躲了很多年,就是不愿让那些人知道制作骨人的方法,但现在事情超乎了我的预料。许多年前,我将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剥离,它恰巧带着我的记忆,应该也知道如何制作骨人。”
白薇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你剥离的那样东西……是你的眼睛?”
男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不错。”
眼睛,保留着制作骨人的记忆,血腥的过往。白薇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可知你将眼睛剥离之后,它去往了何处?”白薇声音发冷。
男人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它或许被某个黑魔法师拾走,被造成了真正的‘眼睛’。”
白薇静静地看着他,看来他并不知道他的眼睛因他的恨意而觉醒,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这个人此刻正因为他的那段过往备受折磨。
但显然,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对此并不知情。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它的下落,但我推想应当有人在尝试剥离这段记忆……”
白薇心道,你的推测没错,我们想尽了办法就是要让蓓姬从那段记忆中解脱。
“……剥离的过程中应当出了问题,记忆流失了一部分。流失的记忆正巧被牢房里的那个小子接收,于是他开始发狂。”
白薇一愣,什么意思,记忆流失又被旁人接收,接收的人是……贝恩?
怎么回事,蓓姬什么时候开始剥离记忆的,为何她不知道此事?
“你最好去看看那个小子。”男人并未注意到白薇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状态不大好,看他的样子,他大概是被人改造成了容器。”
白薇愕然:“容器?承载记忆的容器?”
“对。”男人颔首,“但显然改造他的人不得要领,或者只打算将他当做暂时的容器。那小子现在失去了听觉,也说不出话,等他慢慢丧失了人类机能,连呼吸都被剥夺,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容器崩盘,存储在容器中的记忆就会溢出,飘向未知之所。
“我该怎么做?”白薇肃然。
男人答:“既然有人要将他变成容器,那就打破他,让他开口说话。”
地牢的入口处传来人声,白薇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向那个男人:“你怎么知道我……”
根据莱昂与她说的,以及男人自己交代的过往,白薇拼凑出了一条时间线:这位曾经的守钟人去往东国,遇见地藏主,尔后折返回多伦造出了骨人。此后,翊才因追查骨人远赴东国,与白薇的母亲有了交集。
按理说,这个男人并不知道翊与地藏主的瓜葛,他又是如何从她身上的火凤血脉看出她便是新一任的地藏?
人声越来越近,就在白薇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
“不难认,你与她太像了。”
***
蓓姬醒来时愣怔了一瞬,头顶是熟悉的幔帐,身下是她的软床。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从布莱恩的屋子回到了这里。
她的脑袋没有像往常那样针扎似的疼,似乎有人分担走了那段可怖的记忆。想来又是布莱恩在她失去意识时替她承载了痛苦,她不禁叹了口气。
蓓姬略微撑起身子,忽然便看到了坐在她床前假寐的莱昂。
她一惊,险些从床上栽下来。
莱昂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醒了?”他看过来,神色莫辨。
蓓姬突然害怕起来,那个与她分担记忆的,恐怕不是布莱恩。
“还难受么?”莱昂站起身,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一块小枕头,“如果饿了,我喊人进来。”
蓓姬面如死灰:“我……”
“我看到了那段记忆。”莱昂没有隐瞒。
蓓姬哑然。
莱昂看出了她心底的顾虑:“你不用有负担,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可是……”蓓姬皱眉。
“你想说什么,”莱昂平静地看着她,“守钟人,还是骨人,或者是想告诫我,千万不能把制作骨人的方法透露出去,否则对觉醒的族裔而言将是一场灾难?”
蓓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本就不必独自承受这一切。”莱昂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好休息,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胡思乱想。”
莱昂说完这些话,便拉开门走了出去。接着,门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莉莉安端着餐盘出现在了蓓姬的视野中。
“蓓姬,这是你最喜欢的,尝一尝?”莉莉安吹了吹手中的小盅,递给蓓姬。
蓓姬愣了愣,脑中的记忆正在缓慢地复苏。染血的地毯,脖子上不断冒出血的年轻男人,以及惊慌失措的众人……
她脸色一白:“安格鲁……他怎么样了?”
“他皮糙肉厚,死不了。”莉莉安笑着说。
蓓姬捂住脸:“对不起,对不起……”
莉莉安将小盅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张开双臂抱住抽泣的女人:“蓓姬,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
“我们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皮糙肉厚的安格鲁此刻正在卧房的床上靠着,他的面前摆着一面镜子,自己正拿着缝衣针缝补血迹斑斑的颈部。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为无数人缝合过伤口,竟有一天还要为自己缝缝补补。
科恩站在一旁,端着热水和纱布,紧张地盯着上下翻飞的缝衣针。
窗子外,响起希德的大嗓门:“安格鲁!死了没有?”
安格鲁脖子疼得很,没力气骂人,于是示意科恩代他回话。
守门少年对着窗户喊了回去:“还——没——呢!”
“哎呀,皮怎么那么厚呢!”欢快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末了还要加一句,“伤者不好喝酒,剩下的酒要不统统给我呗?”
回答他的是从窗子里丢来的拖鞋和臭袜子。
希德没有躲,被砸了个正着。
“手劲不小。”雕塑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嘟囔了一句,“看来没什么大碍嘛。”
***
诺兰回到查令街58号时,莱昂已在室内斗兽场等了他许久。
“出什么事了?”诺兰问。
“听说你在给蓓姬造容器?”莱昂看向他,“能够承载记忆的容器?”
“对,”诺兰蹙眉,“有什么问题?”
莱昂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要封存的那段记忆是什么吗?”
“什么?”
“是第一任守钟人制作骨人的方法。”
诺兰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只不过,蓓姬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莱昂百思不得其解,“她先前剥离过记忆么?否则为何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第119章 08
Chapter08. 巫蛊
蓓姬用过了午餐, 背靠着床正襟危坐。她没有等来莱昂,却等来了诺兰,这令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忐忑了起来。
“好些了么?”诺兰和气地问。
“好多了, 谢谢。”蓓姬有些拘谨。
“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方便么?”诺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语气依旧温和。
“你问。”蓓姬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诺兰能坐在这里, 自然得到了莱昂的首肯, 故而对于他的提问,她无法拒绝。
面对这位四号先生,她总有些莫名发憷。他分明是客气有礼的模样,可直觉却告诉她, 这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好似只需对视一眼,他就能洞悉她内心掩藏的秘密。
她不明白, 为何白薇那样至真至纯的小姑娘会喜欢上这样深不可测的人。虽然他的皮相属实不错, 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诺兰并不打算兜圈子:“你的梦魇之症是从什么时候加重的?”
蓓姬连忙回神:“原本已经很多年没有发作了, 大概……在多伦的小狂欢夜,噩梦又来了。后来麦昆先生包下了我们马戏团, 魇症越发严重。”
“那么, 在多伦的小狂欢夜, 你是否见了什么人?”诺兰耐心地问。
蓓姬皱起眉头, 小狂欢夜持续了月余, 她忙着准备节目, 除了马戏团的成员, 她并没有见过其他人。突然她一愣, 小狂欢夜的演出结束后,她兴致不错, 遂去了一趟蛛巷。
面对诺兰平静的目光,她蓦地难以启齿:“我……去了蛛巷。”
诺兰淡道:“你带着白薇去的那次?”
蓓姬愈发难堪:“是。”
“那天晚上,与你接触的有哪些人?”诺兰似是毫不在意。
蓓姬沉默地垂下了头。
“蓓姬,”诺兰的声音低而平稳,“你的魇症之所以复发是有原因的。”
蓓姬一愣。
“得罪了。”诺兰抬手扣住蓓姬的后脑勺,略一施力。
“啊——”蓓姬忍不住痛呼出声。
诺兰松开手,他的掌心里扭动着一只雾状的蠕虫。
“这是什么?”蓓姬变了脸色。
“巫蛊。”诺兰答,“能够悄无声息地寄生在宿主身上,以宿主的恶念为食。有人将巫蛊卵种在了你的头部,巫蛊卵孵化,蛊虫就会钻入你的头颅,放大恶念,并以此繁衍生息。”
“蛊虫越多,你的魇症就会越重。当你身体里的恶念无法满足蛊虫,它们会驱使你造下新的恶念。”
这也是她变得嗜血的原因。
蓓姬面色发白:“我的脑袋里,是不是还有这些东西?”
诺兰颔首:“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把这些蛊虫清理干净。”
蓓姬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呜咽之声从齿缝里溢出。
“多谢。”她说。
“守钟人已经盯上了你,所以请你仔细回忆,哪些人有可能给你种下巫蛊。”
***
白薇从摄岚街赶回查令街58号后,率先去往了布莱恩的院子。以往这个时候,是她安抚蓓姬的固定时间,只祈祷蓓姬不要因为她回来得晚了,就又往布莱恩身上制造伤口。
她急匆匆地走入院子,只见到布莱恩独自坐在台阶上。他身后房门大开,蓓姬并不在里面。
“蓓姬呢?”白薇不免着急。
布莱恩抬起脑袋,声音有些嘶哑:“薇,你回来了。”
白薇略一顿,试探道:“是不是……大家知道了?”
布莱恩沉默了。
片刻后,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我是故意的。”故意离开院子,故意没有关门,故意放任安格鲁走入了那间屋子。
他不敢去想安格鲁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布莱恩,”白薇拍了拍冰原狼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布莱?*? 恩摇了摇头,再度陷入沉默。
白薇无法,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她一言不发地陪着布莱恩坐在台阶上,直到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才起身离开,往中庭而去。
安格鲁不知伤势如何。白薇忧心忡忡地敲开安格鲁的房门,迎面飞来一双臭袜子。
她条件反射地躲开,皱眉往床上望去。安格鲁的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活像一只蚕蛹,斜着眼睛看向白薇。
科恩乖乖地站在床边伺候着。
“对不住,我没想到是你。”安格鲁瓮声瓮气地说。
白薇看他一眼:“你以为是谁?”
安格鲁哼了一声,不说话。
“还能生气,看来是无大碍了。”白薇得出结论,“我还忙,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罢就要退出房门。
安格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给我回来!有这么不走心的探望么!”
白薇噗嗤笑了出来,走到他的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柔声问:“疼吗?”
“疼死了。”安格鲁气哼哼地说。
“要快些好起来。”她说。
“那是自然,我还得做纸偶。”
她不禁莞尔:“慢慢来,不急。”
“我还要拿第一。”
“嗯,我相信你。”
“我不怪他。”安格鲁状似无意道。
白薇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
“你去和他说,我不怪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噢,”白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那你更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自己和他说。”
安格鲁瞪眼,显然不敢相信这等小事白薇都不愿代劳。
“好好休息。”白薇站了起来,“回头我再来看你。”
“你要来啊,一个人闷死了。”
“我保证。”
***
晚上八点钟,赤金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白薇回到了鸟居。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疲惫极了,很想扑入诺兰的怀抱,撒个娇,使个坏,再同他说一说地牢里的见闻。
可她等了许久,也未见诺兰回来。
她困极了,就这么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白薇再度睁开眼睛,卧室的地板上已印入了夜月的清辉。她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躺倒在一个宽阔且温暖的怀抱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自觉地环上他的颈项。
诺兰将人揽进怀里,薄薄的毯子滑落下来,露出了她乱糟糟的裙子和裸露的大腿。
“你这样睡,就算在夏日也是会着凉的。”他低声训了她一句。
白薇轻声笑了起来:“有你给我盖毯子嘛。”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毯子,将两个人都裹在了毯子里。
诺兰无奈极了,扶住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今日我去了摄岚街警署的地牢。”闹了一会儿,白薇清醒过来,趴在他怀里问,“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第一任守钟人。”
诺兰微愕,接着便听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知道你是地藏?”诺兰蹙眉,“你就这么把他留在了地牢?”
白薇觑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不可以杀他。”
诺兰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还有用。”她说。
风险与获利并存,这些道理诺兰岂能不明白,但他眼下更在意风险。事关白薇,他输不起。
诺兰打住这个话题,说起了蓓姬的近况。
白薇惊讶极了:“蛊虫?”
“对,”诺兰点了点头,“这原是巫族惯用的伎俩,但也不排除有的黑魔法师也掌握了饲养巫蛊的方法。这百来年,巫族与黑魔法师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不少巫师已经向黑魔法师靠拢。”
白薇思忖了片刻:“守钟人想要知道制作骨人的完整方法,他们要么找到第一任守钟人,要么获得关于制作骨人的完整记忆。”
但眼下,第一任守钟人在翊的封印中,而制作骨人的记忆分散在蓓姬和贝恩身上。翊的封印不是那么容易破除的,因此第一任守钟人暂且安全无虞,剩下的变数就是蓓姬和贝恩。
“如果,就让这些记忆这么分散着,是不是守钟人就无法获得完整的记忆?”
诺兰想了想:“理论上是这样的,记忆被打散了,自然就比完整的时候要更难获取。”
白薇直起身,目光炯炯:“我把贝恩的记忆取出来并销毁,这样就没有完整的记忆了。”
“你打算答应霍尔的合作?”诺兰显然不满意她的决定。
“也许那桩法雅巫术案会有别的线索呢?”白薇不由得想起了在D347H见到的那个年轻男人。
事后她慢慢还原当日的场景,那个叫伊莱的男人分明充满了疑点。她可以肯定,他出现在那个房间绝不是为了看房。
她想起他问的话,我们可曾见过?
见过吗?白薇皱眉,可她对此人毫无印象。
火种,法雅,巫术,守钟人。
一条隐隐的线将它们串在了一起,似乎冥冥中等着她去解开。
白薇打定了主意,于是伸长胳膊,从书桌上扯下一张纸来,俯身在纸上画出了贝恩门板上的图腾。
火红色的圆环圈住了一头骨瘦嶙峋的山羊。山羊断了一截犄角,冷冷地望了过来。
诺兰拿起画纸,仔细地端详起来。
霍尔推测得没错,这确实是一桩牵扯了巫术的案子。
第120章 09
Chapter09. 剥离
蓓姬彻夜未眠,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脑子里有许多细小的蛊虫,她便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将那些鬼东西统统挖出来。不仅如此, 混沌的大脑里一会儿闪过对安格鲁的歉意, 一会儿又充满对布莱恩的担忧,辗转反侧中, 天已大亮。
天亮后, 诺兰并未出现在她的房间,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发鲜亮的虎皮鹦鹉。
莱昂也来了,他对于诺兰没来有些不高兴,但转念一想, 诺兰能把噬魂兽借出来,已很是大方,于是心里的不满淡了下去。
马戏团里的其他人也凑近了蓓姬的房间, 想一睹噬魂兽的英姿。毕竟上古凶兽大多只存在传说中, 能见着一头活的, 属实不易。只不过这噬魂兽与传说中的有些不太一样,看上去竟意外地有几分可爱。
黑莓已很久没有受到过这么多关注, 不免有些拘谨。它本不愿来办这趟差事, 因为吞噬蛊虫这种事情实在太恶心了, 哪怕诺兰的面子也是不够用的, 若不是白薇许以美食哄了许久, 它才不会来这里。
科恩巴着门框, 奇道:“莱昂老大真聪明, 就是要找鸟儿才好把虫子啄出来。”
这话黑莓就不爱听了, 但它谨记白薇的教诲,要耐心、稳重, 切不可和这群乳臭未干的娃娃起冲突,于是难得地开口解释道:“巫蛊其实并不是虫子。”
“它们是怨念。”
话音未落,虎皮鹦鹉张开翅膀,扑上蓓姬的脑袋用力一啄,一条雾状的黑色虫子掉落在被子上。虫子挣扎了两下,迫于噬魂兽的威压,眨眼间灰飞烟灭。
科恩瞪圆了眼睛:“虫子!虫子被大鸟啄出来了!”
黑莓面无表情地栖在被子上,心下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失态。
蓓姬捂着脑袋,她原以为过程会很痛苦,没想到虎皮鹦鹉轻轻一啄就把蛊虫揪了出来,一点儿也不疼,比诺兰剥离蛊虫时的体验好多了,她由衷地感激道:“谢谢啊。”
黑莓这才缓和了脸色。
“那么,我们继续?”噬魂兽张开了翅膀,碧绿的幽魂眼中萤火闪烁。
***
摄岚街警署。
霍尔如愿以偿地等来了白薇和诺兰。
“请进。”霍尔舒展开眉目,连日来被这幢案子折磨的烦闷瞬间去了大半,“你们是要先解决地牢里的那位?”
白薇心头微微一跳。
地牢里那位,指的是哪位?被剜掉眼睛的那位,还是快要变成容器的那位?
诺兰淡淡地看了白薇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打算去地牢见一见贝恩。”白薇连忙说道,“如果他能恢复神智,对这个案子会有很大的帮助。”
霍尔点头,贝恩是眼下他们所掌握的重要线索,若是能撬开他的嘴,这个案子一定能有不小的突破。想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我们先去地牢。”
“不过,”霍尔揉了揉眉心,“贝恩的状况实在不太好,我们的狱医也无法判断他哪里出了问题。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
三人行了方便,畅通无阻的进了地牢。霍尔一边开启地下暗牢的关窍,一边说:“这底层地牢平时根本用不着,只有牵扯到棘手的案子才会把嫌疑人囚在这里。”
率先经过的依然是那间废弃的刑房。
白薇故作镇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好似根本看不见绞刑架上挂着的人。
诺兰侧头看向刑房内。上一次他潜入地牢时,刑房内分明有人叫住了他,但此时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确实是个很高明的封印,除非封印中的人自愿暴露,否则外界的人根本无从得知封印内的情状。
贝恩关押的牢房到了。
霍尔打开了铁门,示意二人进去:“我在外面守着。”说罢将铁门关上。
距离白薇上一次见贝恩只过去了一天,但他已肉眼可见地瘦削了下去,干瘪的脸上包着一层皮,只剩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尚有一分生气。
他已不能再作画,霍尔将他双手捆在了身后,以防他又画出什么不该画的东西。
诺兰见到贝恩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他半蹲下来,捏住贝恩的下颌:“我头一次见到这样制造容器的方法。”
白薇觉察到了诺兰语气中的冰冷。
“他被人种了蛊,蛊虫有意识地对他进行引导,让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容器。”诺兰说,“他的身体不存在任何病理特征,狱医自然检查不出问题。”
因为贝恩根本就没有病,他的听觉系统、呼吸系统一切正常,声带也没有半点毛病,他之所以失去了五感,是因为大脑中的神经下达了指示,令他自己停止了这些机能。
“能把蛊虫取出来吗?”白薇问。
诺兰顿了顿,答:“如果黑莓在这里就好了。”
“很难办吗?”白薇看了他一眼。
“我下手的分寸不如黑莓。” 诺兰说,“我不能保证剥离蛊虫之后,他还有命活着。”
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地牢,不仅霍尔摆脱不了干系,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诺兰又道:“时间不多了,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们必须尽快做决定,否则贝恩将死于窒息。
白薇正犹豫不决,诺兰已出手如电,击向了贝恩的太阳穴。
贝恩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呕出了一口黑色的脓血。
与此同时,一团拳头大小的黑雾从他的太阳穴弹出,在空气中化作了一只八足吊尾虫。吊尾虫并没有如寻常蛊虫那样脱离宿主后立刻死亡,它反而凝成一团实体袭向了诺兰。
这一攻击过于突然,好似预谋已久,极为毒辣。
诺兰一手扶住贝恩,一手张开,竟要徒手去接那吊尾虫。
就在蛊虫即将撞入诺兰掌心的刹那,一簇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过来,顷刻间将虫子吞没。吊尾虫还来不及呻-吟,便已化作了灰烬。
白薇脸色煞白地捉过诺兰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检查了数遍,确认巫蛊没有对他造成伤害,这才吐出一口气,抬眸瞪了他一眼。
诺兰莫名有些心虚,小猫一向温顺乖巧,很少有这样怒目而视的时候,他有心要找补几句,于是脱口而出:“你的涅槃火掌控得不错。”
白薇冷笑一声:“自然比不上千面阁下,能单手捏碎巫蛊呢。”她虽对蛊虫不甚了解,但想也知道被那些寄生虫沾上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是我不对。”诺兰恳切地说,“你要是气不过,打我也行。”
眼下身处地牢,还有正事要办,白薇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打他。她迅速收敛了情绪,转头喊门外的霍尔。
霍尔打开铁门,看到地上一滩污血,一时愕然:“这是?”
白薇说:“他已经好了,快送他去医院。等他醒来就能问话了。”
霍尔当即大步走到贝恩面前,将他扛了起来。白薇紧随其后,走出了牢房。
诺兰坠在最后,恰见一团透明的雾体从贝恩身上溢出,他正要出手销毁,突然心念一转,于是悄无声息地将那团水雾收进了掌心。
那是贝恩身上储存的记忆碎片。
***
与此同时,在昏暗的小巷,一只飞行的蝙蝠突然坠地,跌落在巷子角落的杂物堆中。
蝙蝠在原地抽搐了片刻,慢慢地化作了一个人形。
路易跪坐起来,呕出了一口黑血。
他知道,一定是他制作的容器出了问题。
小丑迫切地想要蓓姬的记忆,路易自然不可能将完整的记忆交给他,于是他想出了这个法子,将部分记忆剥离,给小丑一个不完整的记忆,只是没想到竟在容器上出了问题。
怎么会出问题呢?路易百思不得其解,他将记忆的碎片暂时封在了一只麻雀体内,那样不起眼的小动物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如今莱昂和诺兰已知道蓓姬的身份,再想获取蓓姬的记忆已不太可能,可是他必须在火种燃烧前给小丑一个交代,以换取进入本钟的机会。
那么,只剩下第一任守钟人了。
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