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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虎牙岭, 一处山脉中,顾婉余和诗情在这里已经待了五日了,两人着实有点狼狈,顾婉余也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 二人坐在地上, 四周被清理出一块空地, 中间燃着篝火。


    诗情低声问:


    “姑娘,你说晴娘会让人来救我们么?”


    顾婉余垂眸,她给的回答很果断:“不会。”


    她和晴娘共事十余年, 当然了解晴娘是什么样的人,晴娘会心疼怜惜她们, 但在关键时刻, 她最是懂得该如何取舍。


    诗情没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顾婉余折了枯枝扔进篝火中, 她轻描淡写道:“任务没有完成, 我不会离开的。”


    她的任务和十鸢自始至终都是不同。


    十鸢是要偷取城防图, 她却是要暗杀胥铭泽,为了这个目的, 她甚至做好一直潜伏在宋翎泉后院的准备——宋翎泉总是要回长安述职的, 那时便是她的机会。


    诗情呼出一口气,她低声道:“我会和姑娘一起的。”


    她和顾婉余以及十鸢都是不同,她是被顾婉余亲自从难民营带回来的人, 诗情对春琼楼或许没有那么忠心,


    但她会永远地站在顾婉余身后。


    顾婉余沉默下来。


    她转头朝山脉下看去, 她没有和诗情说的是, 晴娘不会来救她们, 但有人一定会来。


    就如同从前许多次一样,他从不会放弃她。


    ******


    渠临城, 十鸢已经观察牢狱两日了,她听得懂那日程运的言下之意,心底忍不住地泛起厌恶。


    但十鸢没有冲动行事。


    顾姐姐的消息是戚十堰刻意放出来,目的就是引她前去,那么谁能保证被困在牢狱的这些同僚不是另一个陷阱?


    观察两日后,结果也的确如她所想。


    牢狱看似看管寻常,但时不时就有巡逻士兵从旁边经过,只要牢狱有丁点不对的动静,他们很快就能包围住这里。


    十鸢轻微皱眉,悄无声息地退到暂住的客栈中。


    她需要有人替她将这些士兵引走。


    十鸢有点后悔没等周时誉一起行动了,别的不说,至少周时誉那群人的身手是当真不错。


    再后悔也没用,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周时誉在何处。


    不等十鸢郁闷,房间内出现的人,让她陡然一惊,浑身戒备地站在窗户处,她错愕地看向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榻上的女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床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从青山城出来的虞听晚,她勾着腿,轻松地挑眉:“你能夜袭我的府邸,难道我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十鸢呃声。


    她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她见虞听晚时明明有刻意遮掩身份,虞听晚怎么会知道她是谁?


    遂顿,十鸢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她心底立刻有了答案,除了江见朷,还能是谁。


    见虞听晚的态度,隐约意识到虞听晚对她没有恶意,十鸢不解,她放下些许戒备,但依旧谨慎地问:


    “虞城主千里迢迢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虞听晚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她眯着眼眸道:“姑娘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还欠着我的银子呢。”


    “怎么,姑娘想赖债不成?”


    十鸢想起被她烧毁的院落,微微有些心虚,但她也的确没有想赖债,她没有靠近虞听晚:“多少银子?”


    虞听晚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两。”


    不等十鸢松了口气,就听虞听晚继续道:“金子。”


    十鸢不由得陷入沉默。


    青山城的院落难道是镶了金子么?


    但究竟是她理亏在先,十鸢没有和她讨价还价,带回江见朷也属于晴娘给她下的任务,所以,她也是能拿到钱的,和之前剩下的银钱一起,她还是还得起这笔账的。


    再说,她的衣食住行都有春琼楼和公子打点,根本也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见她这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数字,倒是虞听晚微微睁大了双眼,她心底些许郁闷,到底是繁华之地,听见一千两金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十鸢低声道:


    “等我救过人,会亲自把银票送到青山城。”


    救人?


    虞听晚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子,她的易容本领真的不到家,至少虞听晚细看之下就能看得出她脸上是做了伪装,所以,她不宜以真面目见人?


    虞听晚不介意帮她一把,让人欠下人情,日后,她提出要求时,十鸢才不好拒绝么。


    虞听晚毫不客气道:“所以,你一脸烦闷,是救人一事上遇到了麻烦?”


    十鸢一言不发地望回去。


    虞听晚心底嫌弃她是个闷葫芦,又竖起一根手指:


    “我可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你想救人,我能帮你。”


    十鸢双眸微微一亮,如果虞听晚能替她引开巡逻的士兵,她救人一事就要简单得多了,她没有犹豫:“代价。”


    “一千两。”虞听晚弯眸笑,“不过这次是银子。”


    十鸢有些迟疑。


    虞听晚是一城之主,真的这么差钱么?


    她心底存了点疑惑,虞听晚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十鸢看了虞听晚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片刻,十鸢低低地应下:“谢谢。”


    虞听晚眼中闪过一点暗色。


    救人一事,宜早不宜迟,二人刚商量好,便决定当晚行动。


    十鸢埋伏在监牢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城主府冒起浓烟,火光四起,十鸢猜到这是谁的动作,她不禁眨了眨眼。


    她有些迟疑地想,应当不是她教坏了虞听晚吧?


    眼见四周巡逻的士兵都往城主府快速赶去,十鸢也没有时间在胡思乱想,她脚尖一点,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夜色浓郁,恰好掩住了她的动作。


    看守监狱的都不过是普通之人。


    十鸢没有下死手,有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后颈一疼,直接昏迷过去,等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时,声音还未发出,暗器就到了眼前,瞬间整个人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暗器有松麻散,足够这些人安静一晚上。


    十鸢很快找到被关押的同僚,她们在牢狱中过于显眼,纵是一身白色囚服,但她们各个姿容出众,腰肢纤细,仿佛弱柳扶风,却也格外坚韧,一听见动静,她们就立刻惊醒,谨慎地望向外间。


    十鸢和她们不相熟,彼此也没有交谈,她找到钥匙,将牢房的门打开,她虽是一身暗色劲装,但一眼就认得出她是位女子。


    渠临城据点的人隐约猜到她的身份,所以在听见她低声说“外间士兵都被引开了,快走”时,没有一个人犹豫,都迅速地出了牢房,有人问十鸢的名讳,十鸢也没有回答。


    直到最后一个人迈出牢房时,十鸢看得出她是领头之人,十鸢塞给她一叠银票:


    “此去往西,可到幽州城。”


    付清抿唇,她低声:“谢谢。”


    她没有推辞,她们一群人,如果没有银钱,或许根本走不出渠临城。


    付清眼中情绪有些复杂,她比底下人知道得更多,像她们这种细作,一旦身份暴露和等死也没有区别。


    不应该有人来救她们的。


    但偏偏有人来了。


    付清深深地看了十鸢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记住,她低声道:“我欠你一条命。”


    十鸢些许讶然,她没有想到付清会怎么说。


    在出了监狱后,十鸢没有再和她们同行,人已经救出来了,她还需要去找顾姐姐,不可能护送她们到幽州城的,只要她们出了渠临城,会有人接应她们的。


    城主府处,虞听晚估摸着时间,觉得十鸢那里也该差不多了,也立刻带人撤离。


    程运眼见这群人说走就走,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难看:


    “快去牢房!”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看守监狱的十名狱卒全部躺在地上,而关押付清等人的牢房大门敞开。


    程运皱眉看着这一幕,他立刻道:


    “快!给戚将军传信!”


    十鸢和虞听晚重新汇合,虞听晚忍不住地啧啧摇头:“你每日都是这么提心吊胆的?”


    十鸢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


    “不是。”


    只偶尔罢了。


    虞听晚不信,她仿佛凑热闹一样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十鸢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打算将她牵扯进来,她低声道:


    “我要虎牙岭,你不适合去。”


    虞听晚当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戚十堰驻扎在虎牙岭之下,她如果真的掺和进去,一旦身份暴露,就相当于告诉是世人,青山城已经决定好站位祁王了。


    这对青山城来说,绝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虞听晚心底有些诧异,她还以为十鸢会不着痕迹地借机把她拉入祁王的阵营中呢。


    虞听晚没有强求,她必须得承认,在她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会把青山城放在第一位的。


    她只是给了十鸢一个被封得严实的竹筒。


    十鸢仿佛闻到了些许血腥味,她稍许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虞听晚。


    她欲言又止。


    不会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吧?


    虞听晚眯了眯眼眸,笑着道:“那日和你交手后,我忽然发现我的血其实才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利器。”


    猜想落实,十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她有些呆滞在原地。


    虞听晚将竹筒塞给她,毫不客气道:


    “这值两千两银子,记得到时候一起送去青山城。”


    十鸢沉默地握住了竹筒。


    她们都很清楚这竹筒里是什么,自然也都清楚这是一件大杀器,而且,这是个双刃剑。


    蛊虫可不会分人。


    但这足够她平安地走出虎牙岭。


    虞听晚冲她摆了摆手,她转身时,金钗在她发髻上划出一道弧线,她从不亏待自己,纵是这个时候,她依旧一身精致华服,她声音悠悠地传来:


    “我在青山城等你。”


    十鸢垂眸看向竹筒,许久,她轻呼出一口气。


    她也不再犹豫地转身,和虞听晚背道而驰,朝着虎牙岭的方向而去。


    不远处,虞听晚已经停下,松岚也出现在她身旁,低声道:


    “城主,她会来么?”


    虞听晚掀起眼,她脸上情绪淡淡,却是勾起一点唇角,她说:“她会来的。”


    尤其在经过这一晚后,虞听晚知道,十鸢最终会去青山城的。


    松岚不解。


    虞听晚低声道:


    “她救的是她组织的人,但只有她一人在救人。”


    上位者有取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偏她又是心善,或是说她不会轻易放弃同伴。


    长久以往,两者之间必然会生出隔阂。


    松岚听懂了什么,她疑惑:“那为何城主不把她直接带回去?”


    虞听晚勾唇,她背后的红蛇也在这一刻冒出头,蛇信发出嘶嘶声,让她唇角的幅度衬得有些凉,她轻描淡写道:


    “她还不够心狠。”


    这一点,从十鸢不想把她牵扯进此事中就能够看出一二来。


    当权者可以仁慈,但不需要太过心软。


    与此同时,戚十堰也收到了渠临城的传信,四周安静无声,营帐内只有他一人。


    戚十堰握着信封,他眸色沉沉,许久没有说话。


    第0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月明星稀, 树影婆娑,照在地面上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影。


    军营中,这里条件不如当初在戚府的时候,彼时, 晴雯身为大丫鬟, 能够一人单独睡一间房, 但现在她和三个婢女拥挤在一个营帐内,不过整个军营也就只有她们四个婢女。


    毕竟随军而行,一个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


    当初柏叔遣散府中下人时, 整个戚府也就晴雯和柏叔留了下来,其余人都有家人, 不可能抛下一切和她们一起撤离, 至于其他三个婢女, 则是其余府邸上的人。


    军营中点了烛火, 透着营帐薄薄的布料照进来, 晴雯翻了个身,背对着所有人, 她埋头看向被她藏起来的东西。


    这是当初那位顾姨娘逃走时给她留下来的东西。


    除了两块金子, 还有一瓶药丸,她不知道是什么药,不过, 她在其中看见了让她眼熟的东西, 是她之前在戚府是捡到的银针。


    晴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彻夜未眠。


    天际晓白时, 晴雯听见四周人起身的动静, 她们也算抱团取暖,但彼此伺候都不是一个主子, 作息时间也不相同。


    胥铭泽来幽州城时,没有伺候女眷的人,而戚府也只有她一个婢女留了下来,所以,照顾许晚辞的差事就落到了她身上。


    说实话,如果许晚辞不见了,她身边照顾的人就是最倒霉的人。


    但许晚辞尚在时,这份差事并不难做。


    这也是晴雯来到军营后也能一直接触到胥铭泽的原因。


    晴雯今日起得晚了些,胥铭泽昏迷后,许晚辞需要照顾胥铭泽,倒是不需要她忙前忙后地伺候。


    在其余三人都走了后,营帐内只剩下晴雯一人,她坐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刚准备把洗漱的水倒掉,她忽然想起什么,隐晦地扔了根银针在水盆中,她知道银针的作用。


    片刻,她又将药品中的药丸取出一枚,碾碎了也放进水盆中。


    随后,晴雯才端起水盆离开,军营之处虫蚊甚多,晴雯走到一个角落中倒掉水,她耐心地等了会儿,盯着地上虫子看,半晌,她也没有看出虫子有什么不对之处。


    晴雯心底了然,那位顾姑娘不止给她留了防身的银针,也给她留下了以防万一的解药。


    晴雯轻微抿了抿唇,她回到营帐将解药都妥善收好,才转身去了许晚辞的营帐。


    作为被胥铭泽亲口承认的幽王妃,许晚辞的营帐自是整个军营内最舒适的一个,晴雯轻手轻脚地掀帘子进来,许晚辞已经醒了,她脸上些许憔悴,和姨娘格外相似的脸上隐有疲惫。


    晴雯没有表现得过于担忧,她只是迟疑地问:


    “王妃昨晚没有睡好么?”


    许晚辞按了按隐隐作疼的额角,她没有说话,但晴雯也知道答案,不过是她照顾胥铭泽太晚罢了。


    说实话,晴雯对许晚辞的感观复杂。


    人人都说她爱慕将军,她也曾替将军死过一次,没人能否认这一点。


    但她对胥铭泽的担心和急切也一点不似作伪,尤其是这次被救回来后,她也就默认了幽王妃的身份,在将军和胥铭泽两人中做了选择。


    晴雯一方面知道许晚辞也是无辜,胥铭泽态度强硬,甚至敢明逼将军,许晚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非她以死相逼,以胥铭泽对她的看重,或许能退让一步,但也或许情况会更坏一步。


    晴雯毫不怀疑,凭胥铭泽的性子,他或许会不管不顾地强取豪夺,将许晚辞囚禁在身边。


    但晴雯倒是宁愿会走到那一步。


    她早看得明白,胥铭泽对将军有知遇之恩,许晚辞对将军更是恩情不菲,但凡许晚辞有一点妥协的念头,将军就只会默默地看着事情发展。


    如今,谁还记得将军曾将许晚辞的牌位摆入祠堂三年,让许晚辞以死人身份做了三年的戚夫人?


    但终究到底,晴雯是不喜欢许晚辞的。


    和她们三人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否变心对于晴雯来说也不重要,她永远记得晴念倒在她怀中没有了呼吸的一幕。


    她无辜,但因她而死的人难道不无辜么?


    晴雯知道下令的人是胥铭泽,也知道许晚辞什么都没做,但她依旧忍不住有怨恨。


    她无数次地想,如果许晚辞没有回来戚府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招来胥铭泽这个疯子。


    晴雯掩住眸中情绪,替许晚辞挽起了青丝,她低声问:“今日王妃还要去照顾王爷么?”


    或许是做下人的察言观色,让晴雯情绪管理得当,她将她对胥铭泽的厌恶掩藏得很好,至少许晚辞没有一点察觉。


    许晚辞抿唇,姣姣的眉眼轻轻垂下,她说:


    “他一直昏迷,我不放心。”


    晴雯握紧了双手,有什么不放心的?胥铭泽昏迷不是一件好事么?这样就不会再有人白白枉死了。


    她看了一眼许晚辞,掩住了心底的冷意。


    人人都说许晚辞和姨娘容貌相似,但接触过她们后,就会发现她们其实一点都不一样,至少晴雯从未认错过二人。


    晴雯沉默地把许晚辞送到胥铭泽的营帐内,因胥铭泽中毒,常有大夫在身边,二人不是住在一起。


    晴雯没跟进去,她需要下去给二人准备膳食。


    晴雯转身之际,和一人擦身而过,忽然,那人叫住了她:


    “你,站住。”


    晴雯心下一跳,她一脸不解地停住,转过来,看向喊住她的人:“大人是在叫奴婢么?”


    叫住她的人正是胥铭泽身边的侍卫,林二。


    林二往日惯来沉默寡言,一直被人忽视,但晴雯记得很清楚,在胥铭泽闯入姨娘房间时,林二被将军折断了手骨依旧执行胥铭泽的命令。


    在晴雯眼里,这就是胥铭泽身边最听话的走狗。


    林二眯着眼看向她,忽然问:


    “我之前是不是在戚府见过你?”


    晴雯心底咯噔了一声,


    她尽量镇定地回答:“奴婢正是戚府的奴才,大人见过奴婢也是正常。”


    她话音一出,林二瞬间想起来她是谁了,林二上前了一步:


    “我记得,在王爷离开戚府前的几日,都是你在前院奉茶。”


    晴雯袖子中的双手轻微颤抖,她不知道林二是不是怀疑了什么,但在这种情景下,她控制不住地心下有些慌乱害怕,她竭力按住情绪,埋头道:


    “大人记得没错,正是奴婢。”


    晴雯埋头不敢动。


    林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是放过她:“回去吧。”


    晴雯错愕,就这么放过她了?所以,林二真是只是问了一句?


    晴雯不知道,她看着林二的背影,半晌才挪动有些发软的双腿转身,有风吹过,她背后被吹得凉意飕飕,晴雯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的冷汗已经打湿背后的衣裳。


    她呼出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双手,她手心落下深深的掐痕。


    在给许晚辞二人送过膳食后,她又端着茶水去了将军的营帐,但刚到营帐门口,晴雯就被拦下了:


    “将军不在,不得进出。”


    晴雯躬身退下,但她脑海却不断地思索。


    她记得,她来时还遇到邱副将,也就是说,将军也不在主帐内,细想一番,她好像从昨日就没有见到将军了。


    晴雯脑海中闪过什么,她脚步蓦然一顿。


    ——将军不在军营?!


    *******


    十鸢日夜兼程,终于在天明之前赶到了虎牙岭山脚处,她轻飘飘地踩在树干上,离得远远的,就见山脚处升起的青烟。


    十鸢没有再上前。


    虞听晚给她的东西,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是不可能拿出来用的。


    十鸢倚在树干上,仿佛和树木融为一体,从外间根本看不出树中有一个人存在,她没有急着行动,而是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儿。


    她记得周时誉也是要来虎牙岭的。


    而此处这般安静,显然周时誉等人还没有到,她不妨等等。


    十鸢想得不错,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周时誉不曾按照常理出牌,他只比十鸢晚了一日抵达渠临城附近,但他没有进渠临城,而是带着人直奔虎牙岭。


    十鸢还在渠临城救人耽搁三日,而这段时间,足够周时誉摸清这群士兵的换班规律。


    和十鸢相隔不远处,周时誉一群人潜伏在四周,他们离得更近,在看着两队士兵换班后,周时誉抬了抬手。


    数日的看守山脉,也没有一点动静,让这群人有些松懈下来。


    这日,他们以为和往日一样,刚准备坐下把篝火熄了,就听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他们一队二十人,有人发现了地上影子,还不等出声,就觉得后颈一疼。


    周时誉松开手中的人,转头看向倒地的士兵,无声地点头,他们拖着士兵到了草丛中,再出来时,周时誉已经换上了和士兵一样的衣服。


    十鸢只眯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她睁开眼时,已经天色微亮。


    她朝之前篝火之处看去,青烟已经消失,她偏头仔细听去,却是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这让她心底觉得些许不对,她悄无声息地上前,只见被熄灭的篝火处根本没有人。


    山脚之处留了一个空荡。


    她之前看过,所有能上山的地方都被围住了,这座山不似青云山瘴气弥漫,却是连绵不断,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所以能下山的地方只有这么多。


    十鸢从树上下来,她终于看见昏迷在草丛中,还被扒得一干二净的士兵。


    十鸢些许讶然,心底猜到是周时誉已经来过了。


    她心底隐隐觉得不对劲,是不是过于轻松了?


    但上山的路就在眼前,十鸢握了握腰间的竹筒,最后还是蹙着黛眉,选择了上山。


    在她身影消失不久后,安静的山脚处终于响起了些许声音。


    一堆训练有素的士兵重新围住了山脚,在众人之前,有人抬头眸色沉沉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他情绪不明地望向山脉。


    第063章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虎牙岭不如青云山险峻, 但也绵延广阔,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迷路在其中,十鸢没有胡乱走动,她顺着地面上的痕迹一路前进。


    她寄希望于顾姐姐能够给她留下记号。


    十鸢最先找到的不是顾婉余, 而是换了一身打扮的周时誉等人, 十鸢踩在树干上, 有点欲言又止。


    她没有刻意地遮掩行踪,周时誉很快发现了她,警惕的神情在看见她时些许放松:


    “你什么时候到的?”


    十鸢吞吐地回答:“刚才。”


    她扫了眼一群人的装扮, 迟疑地问:“你们难道需要潜入军营么。”


    她甚至怀疑周时誉还接了其他的任务。


    不然,好像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地换上幽军的装扮。


    周时誉知道她在问什么:“以防万一, 万一能浑水摸鱼呢?”


    十鸢不再提出反驳, 她话锋一转:


    “有顾姐姐的踪迹么?”


    漫山遍野, 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 何其艰难?


    周时誉看向日出之处, 他指腹仿若不经意地擦过手腕处的红绳,低声道:“她会在那里等我。”


    她知道他会来, 所以, 她一定会在那里等他。


    山脉的东南一角,诗情和顾婉余已经在这里待了三日了,在数次前往山脚都不得而出时, 顾婉余就带着她顺着日出的方向而行, 没有深入, 只是寻了个外人不易查探的位置藏着。


    诗情转头看向仿佛在等待什么的姑娘。


    她有些不解, 姑娘不是说晴娘不会派人来救她们了, 那姑娘在等什么?


    日色渐渐暗淡,诗情摘了果子, 对于她们来说,山中有水有肉,度过数日倒是不难,唯独久久被困会觉得压抑。


    诗情啃了两个果子,酸得她眉头一直没松。


    她和姑娘分开守夜,她今晚守前半夜,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时,诗情脸色骤变:“姑娘,醒醒。”


    顾婉余听见动静时就立刻睁开眼,她下意识地要把篝火熄灭,耳边陡然传来一声:


    “顾姐姐!”


    诗情眼睛一亮:“姑娘,是十鸢姑娘!”


    顾婉余怔住,十鸢?怎么会是她?


    她和十鸢相识十年,她是了解十鸢的,看似是个有主意的,其实最是乖顺听话。


    难道是晴娘转性子了,居然会叫人来救她?


    十鸢在看见顾婉余时,整个人忍不住地鼻头发酸,她见过的顾姐姐向来都是从容淡定,何时这般狼狈过?


    顾婉余越过十鸢,视线落在十鸢身后的人身上,他许是赶路许久,风尘仆仆,眉眼间隐约可见倦色,隔着人群,二人四目相视。


    顾婉余轻易地发现他在看见她时的那一丝放松。


    他站在远处,不曾上前打扰她们相聚。


    顾婉余呼出一口气,她收回视线,没时间给她儿女情长,她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地敲了下十鸢的额头:


    “晴娘居然会让你一起来?”


    十鸢倏然咽声,不敢和顾婉余对视。


    周时誉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她可了不得,给晴娘一堆人下了松麻散,一个人从春琼楼闯了出来,把晴娘气得够呛。”


    十鸢的头埋得越发低了。


    顾婉余一顿,随后了然,她就说,晴娘怎么会转了性子。


    她没觉得晴娘做得有什么不对,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难道为了救她,便要让其余人身陷险境么?


    顾婉余反手拧住了十鸢的耳垂,她没好气道:


    “你现在是能耐了,都敢不听命行事了?”


    十鸢顺着她的力道偏过身子,其实顾婉余用的力道不重,她装可怜一样哎


    呦地叫唤了两声,顾婉余白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事已至此,顾婉余还能怎么办。


    顾婉余问了一下外间是什么情况,待清楚后,她一双姣好的细眉越皱越深,她不赞同地看向十鸢:


    “晴娘说得没错,这根本是针对你的陷阱,你不该来的。”


    十鸢咬住唇,一言不发。


    她有时候也的确倔得厉害,认准的事情,谁来劝说都不好使。


    戚十堰要见她?那见就是了。


    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她也不需要在戚十堰面前遮遮掩掩。


    见到了顾婉余,十鸢也终于敢吐露一些她早就怀疑的事情:


    “周大人打晕看守的士兵一事过于轻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就好像是埋伏一样。”


    十鸢惯来心细谨慎,而且在场的人应该是她对戚十堰了解最深,顾婉余没有质疑她的话,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周时誉。


    周时誉没想到自己会被背刺,毕竟他和十鸢相遇时,十鸢也没提起这事。


    他沉声替自己伸冤:


    “我特意挑他们最薄弱的时机动手,会不会是你高估了戚十堰?”


    十鸢不和他争执。


    顾婉余也没有说话,凝眉等着十鸢的下文。


    她明知有不对劲,还是进来了,应该会留有后手。


    十鸢抿了抿唇,她低声闷闷道:“她们都说你不会和我回去的。”


    顾婉余哑然,她不知该如何和十鸢解释她背负的血海深仇,一时间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谁知,十鸢只是一笔带过此事,她抬起头道:


    “眼下情况,顾姐姐想要再次潜入军营难如登天,而眼下就有一个办法。”


    顾婉余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略微蹙眉:“你是想让我们束手就擒?”


    或者换而言之,是将计就计。


    周时誉脸色微变,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他冷声反对:


    “不行!”


    十鸢格外冷静道:“恐怕也由不得我们说不行。”


    依着她对戚十堰的了解,也许这个时候山脚处早就是天罗地网,只等她们下山时自投罗网。


    想到戚十堰,十鸢眼眸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她心底些许自嘲,论起来,她和戚十堰也算是纠缠了两辈子。


    按下心底复杂的情绪,十鸢如今只有一个疑惑:“姐姐是如何能提前逃走的?”


    难道是军营中还有她们的人?若是如此,她们的计划或许能够更顺利一些。


    顾婉余朝她看去,十鸢一怔,顾姐姐看她做什么?难道和她还有关系?


    顾婉余低声道:


    “是一个婢女提前向我们报的信,她口中称你为姨娘。”


    十鸢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人影。


    晴雯?


    十鸢一怔,她抿紧了唇。


    ******


    夜色浓郁,有风拂过树梢,细微的动静响起。


    有三人悄无声息地从山上下来,根据周时誉的情报得知,山脚看守的士兵是辰时左右交替换班,也就是说,她们这个时候下山应该没有阻拦。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十鸢三人到山下时,那群被打晕的士兵依旧躺在草丛中,十鸢和顾婉余微不可察地对视了一眼。


    再迟钝的人这个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被打晕的人到现在也没有被发现,如果戚十堰手底下的人都是这样行事,他也不可能叫众人对他如此忌惮。


    三人都是一顿,谨慎地往四周看去。


    倏然间,火光四起,十鸢心有所感地转头,她的视线毫无预兆地和戚十堰对上。


    他和在戚府时好像没有区别,一袭玄色衣袍衬得他眉眼如弓,身姿挺拔,他高坐于马上,沉默地望着她。


    她却是截然不同,不再见飘逸襦裙,而是一袭暗色劲装,浅淡的月色下给她镀上一层淡淡的盈光,往日姣姣的眉眼如今染上些许冷意凌厉,不见半点往日的旖旎情谊。


    十鸢余光瞥见草丛昏迷的士兵利落地起身,站到了众人之后,她们被围住了。


    十鸢将顾婉余二人护在了身后,她抬眸望向戚十堰,话音冷淡:


    “或许我该荣幸,居然让将军这么大费周章地抓我。”


    戚十堰呼吸控制不住地一沉。


    她眉眼情绪疏离,仿佛二人不曾有过亲密的关系,往日常挂在嘴边的爷随着她的身份暴露而一并被掩埋。


    许久,戚十堰才问她:


    “我该叫你陆十鸢,还是程十鸢。”


    十鸢袖子中的手指不着痕迹一动,她垂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低声道:“将军早查到我的身份,又何必明知故问。”


    四周火光灼盛,士兵将她们团团围住,十鸢一点点松开手中的匕首。


    她垂敛着黛眉。


    这一刹间,眼前身影终于和往日后院女子渐渐重合,她总是会出现在府中各处地方,不经意和他相遇,又驻足不再往前。


    曾经戚十堰以为她在是找寻机会和他见面,如今想来,她或许当时根本是在熟悉府中地形。


    一切都是假的。


    戚十堰一点点扣紧了缰绳,他骤然掉头转身,沉声吩咐:


    “将她们都带回去。”


    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戚十堰一顿,他低头看向攥住他衣袖的手,视线渐渐上移,落在女子的脸上,她微颤着眼眸:


    “将军有气,尽管朝我一人发泄,能不能放过她们……”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这番话,攥着他衣袖的指骨泛白,话音中尽是迟疑。


    戚十堰眼中情绪晦涩,他一点点抽出自己的衣袖:


    “你如今没资格和我提要求。”


    十鸢指尖被甩开,悬停在空中半晌,才渐渐收了回去,她没有再说话,重新安静下来,一双黛眉也低耷下来。


    戚十堰攥紧了缰绳,觉得荒唐。


    分明是她骗了他,如今她却是一副倍受欺负的可怜模样。


    十鸢手中利器全部被收缴,她肩膀处被一推,整个人都栽在顾婉余身边,她和顾婉余二人一起被捆住双手,被人拉着前行。


    十鸢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一眼。


    待她们的身影消失,此处彻底安静下来,周时誉一行人才从山中走出来,周时誉脸色冰冷到极点,视线一直望向女子离开的方向:


    “立刻给幽州城传信!”


    第064章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军营内, 十鸢和顾婉余是被关在了一个营帐内。


    十鸢扫了一眼四周,刑具摆了一地,完全是一个小牢房,外间有人看守, 但好歹营帐内没有了人, 诗情紧绷的身子终于缓缓放松, 她双手被捆在身后,擦汗的动作都做不到,她压低声音道:


    “姑娘, 你们怎么样?”


    十鸢摇了摇头,她动了动手腕, 绳子捆得很紧, 像是被刻意交代过一样, 十鸢偏头瞥了一眼就没当回事。


    顾婉余一点没有居于人下的狼狈和不安,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十鸢, 十鸢被看得些许不自在。


    或许是她们知根知底,在戚十堰面前从未有过情绪都会自然而然地冒出来, 十鸢瓮声瓮气地问:


    “……姐姐看什么?”


    顾婉余勾唇问:“听闻戚十堰守亡妻三年, 后来便是亡妻死而复生变成了幽王妃,戚十堰也没有一声怨言。”


    十鸢脊背些许挺直僵硬,她当然听得出顾婉余的调侃。


    许久, 她埋下头说:


    “姐姐不是和我说过, 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话。”


    在她出任务前, 顾婉余和晴娘都是对她百般耳提面命, 恨不得把这句话刻在她心底, 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受人拐骗。


    顾婉余听见这一股脑的话,轻白了她一眼:


    “我可没有教你一概而论。”


    十鸢不说话, 顾婉余也不再提这件事,说到底,对于她们来说,戚十堰等人不过是一个任务。


    在这个前提下,产生的任何情谊都会显得虚假。


    四周安


    静,于是外间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也变得格外清晰,十鸢和顾婉余心底都是微微一沉,顾婉余低声道:


    “来了。”


    她们都是心知肚明,戚十堰不会让她们一直关押在一起,细作身份暴露,她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吐露情报,所以,将她们分开拷打审问才是最划算的方式。


    帐帘被掀开,十鸢和顾婉余都是抬头望向来人,戚十堰换了身衣裳,他站在篝火旁,火光也挥不散他脸上的冷硬。


    “把她们二人带下去。”


    十鸢脸色微微一变,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顾婉余和诗情,顾婉余冲她摇了摇头,和诗情一起被带了下去。


    霎时间,营帐内就只剩下十鸢和戚十堰二人。


    戚十堰的脸色是十鸢从未见过的冷硬,十鸢退后了两步,她蹙眉看向戚十堰:


    “将军是要做什么?”


    营帐只有这么大的地方,十鸢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戚十堰眸色沉沉地看着她,骤然,他上前俯身,说不清是掐住她的脖子还是携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十鸢难受地呛咳了两声。


    她一贯知道戚十堰重情重义,在和戚十堰重逢后,她也毫不吝啬地表现出柔弱之态。


    戚十堰呼吸沉重了些许,但他不仅没松,手下动作越来越紧,十鸢只能被迫地仰起脖颈,白皙的肌肤被掐得不自然地透着些许绯红,仿佛最是凌乱旖旎的一幕,戚十堰看都没看一眼,他紧紧盯着十鸢双眼,哑声低沉地问:


    “阿晚说,她是被一群人以送她回来见我的名义带出的长安城,你们是怎么知道她还活着的?”


    十鸢的双手被捆在身后,于是她连推开戚十堰都做不到,她艰难地呼吸着,闻言,她仰头望向戚十堰,黛眉难受地拢在一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双眸都逼得绯红,呼吸艰难,让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幽王府一直平静,直到她入戚府没有多久,忽然幽王府开始有人查探许晚辞的存在,仿佛早就知道许晚辞在幽王府一样,许晚辞被移出幽王府的当晚就被劫持。


    一切时间都是刚刚好,她说不知道。


    戚十堰怎么敢相信她的话?


    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戚十堰手上,戚十堰分不清她的眼泪是凉是热,他沉眸望着女子,许是指腹渐渐湿润,叫他摸到些许不平的地方。


    他低头看去。


    她脖颈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戚十堰一眼就看得出这道疤痕是从何得来,是那日她被人挟持,贼人以她性命做要挟,逼他放她们离开。


    一切都是谋划好的。


    她只是借此脱离戚府而已,只有他不分昼夜地找了她很久。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找到血衣的那个巷子内徘徊时,恐怕她是正在庆贺任务成功。


    戚十堰其实一直都是个好性子的人,他不易动怒,也不易记恨他人,或许他走得太快,将一些对他心怀不轨的人甩得太远,所以,他不需要去记恨任何人。


    但现在,戚十堰不可抑制地在心底生出一丝恨意。


    火光闪耀下,他未被衣襟遮住的脖颈上似乎也有一道疤痕若隐若现。


    呼吸艰难,她脸色变得通红,渐渐惨白,她从艰难呼吸中挤出一声:


    “……爷……”


    细微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将戚十堰劈醒,他骤然松了手。


    终于得以喘息,十鸢趴在地上,不断地急促呼吸着,她喉间有些艰涩的疼意,一点点蔓延,叫她控制不住地呛咳着,仿佛要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被她用来束缚发丝的银簪掉落,她衣衫也有些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跪趴在地上,青丝被眼泪糊了一脸,许久,她的呛咳声才渐渐停下来,她趴俯在地上,依旧保持着一个动作,没有转身。


    戚十堰站起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许久,像听见一直没有动静,她终于转头看过来,一双眸子透彻得仿佛被水洗净,含着泪摇摇欲坠。


    四目相视间,戚十堰忽然厌极了这双眸子。


    她又在企图骗他。


    戚十堰觉得荒唐,也觉得可笑:


    “程十鸢,为了所谓的任务,你是不是什么都能做?”


    她从入戚府为妾的那一刻,应该早就做好了失身的准备,在太守府时,她不惜落水博得他怜惜,半点不顾及是否被外人看了身子。


    她不在乎所谓的清白,也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如今也是同样如此,即使身份暴露,依旧做得出一副可怜兮兮模样。


    他是不是该赞扬她一声能屈能伸?


    十鸢一点点收起双膝,她坐在那里,埋头涩声道:


    “……难道爷不是么。”


    之前的那声爷仿佛打破了桎梏,她依旧延续了往日的称呼,戚十堰袖子中的双手一点点收紧。


    十鸢头也没抬,她细细地感受着喉咙的疼痛,艰难哑声道:


    “为了所谓的报恩……爷不惜放弃……幽州城满城百姓,设身处地……如果是胥铭泽和……许姑娘的命令,爷会……对我怜惜一分么……”


    戚十堰浑身一僵。


    在离开戚府的那一夜,她见过戚十堰的选择。


    但如果加上一个许晚辞呢。


    她是他的妾室,所以他对她存了一分责任,但如果她们一开始只是陌生人呢。


    她执行任务之初,她们也是陌生人,不是吗?


    他没有理由叫她对一个任务对象手下留情。


    月色洒下来,混合着火光,在两人之间仿佛隔开一道无形的屏障。


    二人不止是名字,连某些时候的固执都格外相似,外人不理解在许晚辞一事后,戚十堰为何还能心平气和地对胥铭泽效忠,十鸢却是没有半点意外。


    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如此。


    因为对于她们来说,她们选择效忠的前提是报恩,而不是爱情。


    十鸢话音落下后,戚十堰没有再说话,营帐内安静到了极点,很久之后,十鸢听见戚十堰哑声平静道:


    “程十鸢,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一定不会。”


    十鸢一怔。


    她偏过头,却是只看见戚十堰的背影,帘子被掀开,十鸢眼睑轻颤了又颤,喉咙依旧在隐隐作疼,让十鸢又平静下来。


    她没有必要在意被情绪裹挟而出的话。


    世人爱意浓厚时,也会许下一生一世的情话,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晴雯很快得到了顾姑娘和姨娘被带回来的消息,她心下狠狠一跳,担忧和慌乱迸发而出,在给将军送过茶水后,她试探地问:


    “将军,奴婢能去看望一下姨娘么?”


    戚十堰待下一直宽厚,否则晴雯也不敢提出这种要求。


    但戚十堰只是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别做多余的事情。”


    晴雯呼吸一紧,她好像觉得将军浑身气压比往日更压抑沉闷了些,晴雯没敢再提这件事,她默默地退了下去。


    将军不许她去看望,但晴雯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她在路过被关押犯人的营帐时,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低闷的鞭子拷打声,晴雯不由得脸色骤变。


    晴雯快步离开。


    翌日,晴雯端着膳食去了许晚辞的营帐,就见许晚辞有些恍惚,她按下心底的情绪,低声问:


    “王妃怎么了?”


    许晚辞摇了摇头,片刻,她想起什么,又看向晴雯:“你之前是伺候陆姨娘的?”


    晴雯一顿,她咬住唇,像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她才低声:


    “奴婢之前的确是照顾陆姨娘的,奴婢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是细作,明明……”


    许晚辞摇头:“是啊,谁都没想到。”


    她想起昨日戚十堰忽然来问她的话,心底也不由得疑惑,除了胥铭泽的亲信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还活着,十鸢等人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许晚辞想起什么,她问向晴雯:


    “你刚才想说明明什么?”


    晴雯抿唇,仿佛是闷声道:“明明姨娘喜欢极了将军。”


    许晚辞一顿,许久,她怔怔地垂眸,轻声低喃:


    “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许晚辞看了晴雯一眼,又想起昨晚戚十堰的表现,她忽然有点想见见那位十鸢姑娘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晴雯从许晚辞的营帐中出来, 她深呼出一口气,她是故意在许晚辞面前提起姨娘的,尤其是提到姨娘对将军的情谊。


    她不确定许晚辞会因此做什么。


    毕竟,她们这些人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而许晚辞只需要纠结风花雪月。


    人和人从出生起就是不一样的。


    晴雯不着痕迹地朝身后瞥了一眼, 但不论许晚辞在想什么, 都无法否认的是,许晚辞会是整个军营中最薄弱之处。


    晴雯想,她得给姨娘创造一个机会。


    是夜。


    军营内不断有人巡逻, 营帐外时不时地传来脚步声。


    十鸢久不见顾婉余和诗情被带回来,她心底清楚, 顾婉余她们是不会被带回来了。


    在戚十堰离开不久后, 她也被绑在了木架上, 刑讯的手段不过是严加拷打, 十鸢耷拉着头, 乌发顺势垂落下来,落在肩膀的伤口上, 不断传来细微的疼意。


    整个营帐内只有一个火盆, 就摆在正中间,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里衣,十鸢安静地微阖双眸, 仿佛对身上的伤势无知无觉。


    她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军营中乱起来的时机, 她没有寄希望于晴雯, 周时誉便是她的后手。


    她和顾姐姐的分量或许不值得晴娘或者公子来救她们, 但胥铭泽的命值得。


    十鸢清楚, 公子会给她制造出整这么一个机会的。


    幽州城。


    周时誉的信被送到胥衍忱手中,待他看清信上写了什么的时候, 他脸色蓦然冷了下来。


    “她要留下,他难道不会强行把人带回来?”


    岑默也看见了信纸,他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十鸢姑娘,想必周大人肯定会不管她的意愿带人回来。”


    但其中还有一位顾婉余呢。


    纵是岑默和顾婉余素未相识,他也知道周时誉在衢州城有一位红颜知己,为此,但凡有衢州城的差事,周时誉都会不辞辛苦地接下。


    岑默思忖:


    “即使属下此时发兵,戚十堰也猜得到我们的目的,必然会对十鸢姑娘等人严加看管。”


    岑默心底叹息了一声,就如同当初许晚辞在他们手中一样,戚十堰和胥铭泽受制于人,只能被迫退兵。


    如今戚十堰会不会也拿十鸢姑娘二人来威胁他们?


    岑默觑了眼胥衍忱的脸色,或许,他是不是该庆幸,主子不曾在外透露过对十鸢姑娘的特殊。


    如果十鸢姑娘一开始答应他的提议,也许就不会出现今日的局面了。


    胥衍忱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渠临城有戚十堰镇守,但陵阳城没有。”


    岑默眸色一凝,听出了胥衍忱的言下之意,只是有点意外:“主子的意思是?”


    胥衍忱掀起眼皮,他冷声下令:


    “传令给周时誉,让他即刻回城,由他领兵攻打陵阳城。”


    “那十鸢姑娘她们呢?”


    胥衍忱起身出了书房,四周安静,他的声音被微风送来:“让晴娘来见我。”


    有风声一闪而过,四周又很快重新归于平静。


    岑默看着胥衍忱逐渐消失的背影,他轻眯了眯眼眸,没有阻拦胥衍忱,只是许久,他漫不经心地低声呢喃:


    “皇室也能出情种么,真是稀奇。”


    如今的三位诸侯,且不提胥铭泽为了一个许晚辞居然把幽州城拱手让人,要清楚,幽州城乃是胥铭泽封地的主城,主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便是那位晋王胥岸曈,当年跪求先帝三日,才求得和晋王妃的圣旨赐婚。


    晋王妃去世数年,晋王如今后院依旧空悬。


    那位和王爷不同,王爷从回长安守国丧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因此,即便王爷中毒昏迷,他们依旧能把王爷平安地带回燕云.


    岑默犹记得那位当初是多么狼狈才回到了西北。


    如今他们主子也有了这种苗头,岑默一时间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岑默轻啧了声,先帝当年三宫六院地纳妃,也不见半点痴情,怎么养出这三个情种的?


    但岑默只是默默地看着事情发展。


    对于做臣子的来说,主上是位重情义的人,某些时候并不是坏事。


    ******


    十鸢没有再见过戚十堰。


    她也不在乎这件事。


    让十鸢意外的是,她想要等的时机,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在许晚辞表达出想见一见姨娘,却被将军无声拒绝时,晴雯就知道,想让许晚辞主动把自己送到姨娘面前一事已经是妄想。


    晴雯再一次经过被看守住的营帐时,她遇到了柏叔,晴雯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


    柏叔皱眉看向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晴雯堪堪埋下头,没有替自己辩解什么,她很清楚,有些时候谎言需要真假掺半,她只是犹豫:“奴婢听见里面在动刑……”


    她脸色微微发白,吞吞吐吐地问:


    “柏叔,姨娘会死么?”


    柏叔被问住,他复杂地看了营帐一眼,他曾经也想撮合陆姨娘和将军,所以,在得知陆姨娘是个细作时,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整个人不复在戚府时的硬朗,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叫他好似苍老了许多,他冲晴雯无力地摆了摆手:


    “这些事不是我们该问的,守好我们的本分。”


    本分。


    晴雯沉默下来,晴念死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她们这些人的命就如同草芥,岂是守好本分就能彻底安然无事的。


    晴雯上前扶住他,她低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不会再来了。”


    晴雯也说不清她为什么要帮姨娘,就像是她说不清,她为什么要替晴念报仇。


    只是那么一刹间,她心底有股冲动,叫她如同被火烧身一样,急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傍晚时分,晴雯要肩负给胥铭泽和许晚辞送暮食的职责,胥铭泽的药也是由她负责煎熬,她拎着食盒,快步朝营帐走去。


    所有的膳食都要被经过检查。


    今日守在外面的是林二,晴雯心底对他有点怵得慌,但晴雯没有表现出来,她一如既往地恭敬垂头,将食盒打开,让林二检查饭菜是否有问题。


    试毒的银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林二也不觉得意外。


    他往食盒中看了一眼,忽然问:


    “这一碗药是给谁的?”


    晴雯呼吸稍停,她双手依旧稳稳地拎着食盒,闻言,她低声道:“这是大夫给王妃开的补药。”


    林二眯着眼眸看向她:“之前怎么没见过?”


    晴雯无声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大夫今日替王妃诊脉时,觉得王妃这段时间耗费心神过多,才特意交代下来的。”


    林二没有再问她问题,他只是朝药碗旁边的勺子上看了一眼,注意到这一点,晴雯的心跳声在这一刻都仿佛停止了下来。


    许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间,林二偏开身子:“进去吧。”


    晴雯僵直着身子,仿若如常地踏入了营帐,林二看着她的背影,停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营帐内,晴雯将膳食和药都摆出来,见许晚辞正在替胥铭泽沾水润唇,她见得多了,心底也难以生出波澜,晴雯低声道:


    “王妃,大夫说,您的身体太弱了,长久下来,不等王爷醒来,您就要病倒了,这是大夫给您开的补药,您趁热喝了吧。”


    补药的确是大夫开的,晴雯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许晚辞某些时候的确是个好伺候的主子,见晴雯端来药,即使她嫌弃药苦,厌弃极了药味,也是一勺勺地将药送入了口中。


    晴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掩住眸中情绪埋下头。


    等许晚辞喂胥铭泽喝完了药,晴雯才将碗筷一起收起来退了出去。


    夜色渐深,晴雯躺在床榻上,她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半点困意都没有。


    忽然,外


    面生出了喧闹声,火光四盛,透过营帐照进来,将所有人都吵醒,她们慌乱起身:“怎么回事?”


    有人侧耳仔细去听,半晌,那人有些迷茫地转过头:


    “好像是外面的人在喊,王妃晕倒了。”


    她们看向晴雯,毕竟晴雯是照顾许晚辞的人,晴雯也立刻拍了拍脸,一脸震惊地快速起身。


    晴雯看似慌乱地收拾好自己出去,心底对这番场景一点都不意外。


    许晚辞的身子不抵胥铭泽,只需要一点点剂量的毒药就有可能要了许晚辞的性命。


    晴雯为了错开时间,她已经尽量地稀释银针上的毒,再由勺子浸泡,其实根本不剩多少毒,但即使如此,许晚辞依旧是连一日都没有撑过去。


    外间的混乱声也传入了十鸢耳中。


    十鸢忍不住地蹙起黛眉,公子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似乎有人从不远处经过,声音隐约传了进来:“王妃晕倒了,快去叫大夫。”


    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十鸢一怔,能被叫王妃的只有一人,许晚辞晕倒了?


    十鸢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眸色立时凝住。


    此时约是丑时末,外间有些混乱,但看守营帐的士兵依旧坚守在原地,甚至还进来查探了一番,十鸢等人出去后,才抬起头,她张口吐出一块刀片,刀片精准地落在她手中,她手腕硬生生地铁链中转了一圈,皮肉撕扯,疼得她脸色发白,指尖的刀片悄无声息地卡在了铁链的缝隙处。


    不知过去了多久,十鸢终于听见一道细微的声响,她眸色一凛,翻手握住铁链,没有让铁链落地发出声响。


    十鸢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她来不及看身上的伤势,轻手轻脚地走到帘子前。


    她听了两日的脚步声,几乎一刻钟左右就有士兵巡逻至此,刚才的士兵刚走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十鸢没有着急,她默默地等待下一波巡逻的士兵经过此处。


    她透过帘子缝隙,冷冷地看向把手营帐的两位士兵。


    十鸢清楚,她必须要快。


    几乎是巡逻的脚步声刚过去,她立即闪身而出,左右分别一记手刀劈在了两个士兵的后颈处,她轻轻扶着两人倒下,动作间不由自主地扯开伤口,她额间溢出些许冷汗。


    她迅速地分辨了一下,找到了顾姐姐被关押的营帐。


    没等看守之人反应过来,迅速解决了二人,闪身进了营帐,顾婉余和诗情也是被绑住,两人身上都是遍布伤痕,十鸢咬牙,给二人松绑。


    顾婉余忍住伤口的疼意,她从发丝间一抹,手中顿时出现数根细如毛发的银针,她在诗情和十鸢身上快速地扎了几针,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才问:


    “外面发生了什么?”


    十鸢摇头,她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


    她朝顾婉余看去,彼此对视间,顾婉余呼吸一顿,只听十鸢格外冷静道:


    “顾姐姐,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第066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戚十堰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到了许晚辞的营帐, 许晚辞毫无意识地躺在床榻上,脸色煞白一片,她唇角溢出些许殷红,戚十堰的脸色铁青到极点:


    “怎么回事?”


    大夫满头大汗:“回将军, 王妃这是中毒!和王爷所中之毒乃是同一种!”


    戚十堰一颗心倏然往下沉, 中毒?


    他脑海中陡然闪过什么, 戚十堰蓦然转身:


    “快去牢房!”


    大夫被留在营帐内给许晚辞解毒,戚十堰转身快步离开,晴雯望着将军的背影, 在低头看向昏迷不醒的许晚辞,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希望姨娘能把握住时机。


    牢房处一片狼藉, 只有看守的士兵软软地倒在地上, 戚十堰的脸色彻底冰冷, 他双手握得劈里啪啦地响, 声音低沉得让人不寒而栗:


    “……程、十、鸢!”


    许晚辞刚中毒,程十鸢就趁机逃出, 戚十堰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


    戚十堰冷冷地看向眼前一幕, 脑海中却是格外冷静,虎牙岭连绵不绝,下山之处其实不止被他们困住的那里, 只不过其余下山的地方都需要跋山涉水, 没有一年半载很难出山。


    但相较而言, 却是安全得多。


    她们选择下山被捕, 如今又刻意闹出乱子逃走, 目的是什么?


    戚十堰忽然脸色一变,转身快步朝主帐走去, 人还未靠近就听见一阵破风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戚十堰立即侧身避开,他死死地盯着落地的那根银针。


    泛着黑色的银针格外眼熟。


    让戚十堰立刻想到了程十鸢被刺客挟持走的那日情景。


    戚十堰脸色一点点归于平静,他抬头望向挡在他眼前的人,所以,当日想要他性命的人其实是她。


    十鸢和戚十堰相对而立,彼此对视间,眼底尽然全是冷意,面对四周士兵的围困,十鸢也没有一点紧张和不安,她撕下一截衣袖,把手中的刀柄和手绑在一起,动作间撕扯到身上的伤,有鲜血顺着白净的里衣落下,轻易染了一片红。


    她遍体鳞伤地站在他眼前。


    戚十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没有一丝动容地看着她:“你觉得你逃得出去?”


    十鸢的青丝也被一根布条束起,微风拂过她的眉眼,没有半点往日的痴缠,只余下些许冷冽,她平静地和戚十堰对视:


    “爷说错了一点,我不需要逃。”


    戚十堰微微皱眉,一时间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他知道程十鸢是在拖延时间,但胥铭泽身边有林二等一众亲信保护,其实,他对胥铭泽的安危不是那么担心。


    除了程十鸢,她们也只有两个人,想要刺杀胥铭泽,不亚于是自投罗网。


    戚十堰眸色渐渐冷凝,他抬手下令:


    “拿下她。”


    众人一拥而上,十鸢堪堪侧身,抬手横刀而挥,她蓦然偏过脸,躲过一柄刀刃,饶是如此,她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到刀锋的凌厉,脸上隐约有一阵刺疼。


    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十鸢心底默默数着时间,隔着火光和戚十堰对视。


    戚十堰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忽然听见程十鸢提声道:


    “爷转头看看吧。”


    戚十堰倏而转头,瞳孔骤然一缩,远处火光四起,即使离得这么远,他们依旧能看见浓烟冒起。


    那是——粮草之处!


    粮草之处,诗情气喘吁吁地扶树而立,见火光四起,她无力地倒在树干上,却是畅快地扯唇笑起来。


    “走水了!快救火!!”


    整个军营倏然间全部惊醒。


    四周士兵呆愣,十鸢来不及喘息,因为戚十堰陡然袭身而来,十鸢艰难地挡住戚十堰的攻势,论正面对敌,她本就比不上戚十堰,遑论她现在一身的伤。


    戚十堰没有听到看守粮草的士兵传来呼救声,他一把攥住十鸢的手腕,十鸢仿佛猜到他要做什么,手骤然一松,刀刃掉落,落地之前,她倏然抬脚一踢,刀锋直冲戚十堰面部而去,戚十堰险之又险地避开,不得不放开对她手腕的桎梏。


    但下一刻,他手掌顿时转向,直接携住她的脖颈,十鸢贴身而上,她毫不顾忌地双腿缠上他的腰肢,二人仿佛是交缠在一起,在戚十堰愣神时,她猛然甩袖,袖箭立时迸射,十鸢脚尖狠狠一踢,踩在戚十堰腰腹上,她仿佛听见戚十堰闷哼了一声,但十鸢头也没回,借机彻底远离了戚十堰。


    十鸢有一刹间脱力,她呼吸不稳地站在众人之间。


    戚十堰黑脸:“你——”


    十鸢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蓦然勾唇轻笑了一声,微微


    低垂着白皙的脖颈,她笑得颇有些放纵肆意,却仿佛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在其中,她黛眉姣姣,这一刻,在夜色中,她美得格外惊人,她说:


    “我这等下三滥的人,当然不会正大光明的手段,让爷看笑话了。”


    戚十堰说不出为什么,他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闷气,不上不下憋得慌。


    对着这样的程十鸢,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一张脸沉了下去,他眸色沉沉地看向程十鸢。


    就在这一刻,四周的士兵忽然低低地惊呼起来,十鸢越发退后了一步,戚十堰警觉,就见四周士兵浑身发软地倒了下去。


    戚十堰皱眉:


    “你又做了什么?!”


    十鸢望向不远处浓烟,戚十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十鸢勾唇,她不紧不慢道:


    “我说过,我不需要逃。”


    她烧粮草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引开他们,她们需要的是这阵烟。


    她也说过,她这等人哪里会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是戚十堰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吃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


    蓦然,远处有一记信号灯发出,烟火在空中炸开。


    戚十堰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头,仿佛听见远处传来号角的声音,他脸色彻底冰寒下来:


    “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十鸢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浑身紧绷,对峙戚十堰,她没有一刻放松,闻言,她平静地问:


    “听闻爷无往不胜,但如今,爷还有兵力阻挡我燕云大军的来袭么?”


    主帐处,顾婉余到的时候,四周没有一个人看守。


    她险些以为是遇到了埋伏。


    但顾婉余记得她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她咬牙潜入了营帐,等看见胥铭泽没有意识地躺在床榻上时,顾婉余才意识到,这里居然真的没有人防守。


    顾婉余整个人都是一愣,她顺手在胥铭泽的脸侧一抹,没有人皮面具,不是别人刻意伪装。


    她没有犹豫,匕首狠狠插入胥铭泽的脖颈,她甚至不放心地转了一圈,不管有没有埋伏,等人死了,即使有埋伏也晚了。


    但直到顾婉余离开了主帐,也没有遇到一个人阻拦。


    她整个人都有点懵。


    堂堂幽王,居然没有人暗中保护么?


    在她离开不久后,有一个人缓缓地走到明处,如果晴雯看见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是谁。


    林二平静地看着顾婉余的背影。


    他掀开帘子踏入主帐,看见胥铭泽鲜血横流的脖颈,确认人死得不能再死,他才陡然提声:


    “来人!王爷遇刺,捉拿刺客!”


    顾婉余离得有一段距离,也听见了这一声捉拿刺客,巧合得让她心底纳闷,她按住不解,快速地朝约定好的地方退去。


    在顾婉余撤退时,十鸢依旧在和戚十堰对峙,在听见她的话后,她明显感觉到戚十堰下手不再留情。


    也是这一刻,她才确认,戚十堰刚才的确因为她一身的伤不曾对她下狠手。


    但那点隐晦不得而言的怜惜也只截止到此刻。


    十鸢忍不住咬唇,咽下喉中涌上来的血腥味,她手脚都有那么一刻发软,十鸢知道,她必须要找到机会离开。


    她不能被留下,她不能成为戚十堰手中的人质。


    十鸢狠狠咬唇,唇瓣被她咬得血肉模糊,见状,戚十堰眸色一冷,他下手越来越狠。


    她对自己都没有一点心软,谈何让别人心疼怜惜她。


    戚十堰欺身上前,手中刀柄翻转,和女子错身之际,剑锋蓦然回转,皮肉被割破的声音在这一刻格外清楚,女子仿佛低低闷哼了声,她竭力地忍住疼意,煞白的脸色在戚十堰眼前一闪而过,他堪堪垂下眼眸。


    十鸢的手臂瞬间无力垂下,她立即换了一只手握住刀柄,想要挡住了戚十堰的剑锋,但她伤势严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朝她而来,她呼吸有一刹间骤停。


    然而这时,她忽然被一阵力道推开,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十鸢蓦然回头,就见晴雯挡住她前面,剑锋从她体内穿过,鲜血顺着剑刃一滴滴地落下,十鸢心脏停了一刹间。


    四周仿佛都陷入了安静。


    戚十堰也愣然地看着这一幕,他记得晴雯,当然知道她在戚府伺候了数年,自然也知道她的忠心。


    不论是有人给顾婉余通风报信,还是许晚辞中毒,明明晴雯是最可疑的人,但戚十堰从未怀疑过她。


    戚十堰的声音在风中有些破哑:


    “为什么……”


    晴雯牢牢地抱住戚十堰的手,她没有回答戚十堰的话,鲜血堵住了她的嘴,她一张口就有无数鲜血落下,她艰难地说:


    “……姨娘……快走……”


    “快、走……”


    十鸢木木地望着这一幕,晴雯的声音砸醒了她,她呆滞地从地上爬起,头也没回地撤离,眼泪毫无意识地落下,滴在脸上、手背上,灼热得仿佛要把她烫伤,她脚步越来越重,仿佛要把她拖垮。


    戚十堰没管程十鸢,他只是沉默地望着呼吸渐渐虚弱的晴雯,他重复地沉声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他。


    晴雯又疼又愧,她泪流满面:“……将军……对不起……对、不起……”


    戚十堰狠狠地闭上了眼。


    晴雯倒在了地上,她仰头望着天空,乌云蔽日,就像是她初入戚府那一日,那日她觉得她以后终于有了安稳之处,即使漫天乌云也挡不住她的好心情。


    她虽然是一个奴才,但她以后要伺候的可是戚将军。


    是她们幽州城的守护神。


    她是幽州城人。


    她和所有幽州城百姓一样,知道幽州城是幽王的封地,但她们都以戚将军为傲。


    人在死前或许真的会走马灯,晴雯好像看见了晴念,也看见了许多她熟悉的人。


    曾经她出门买东西,听闻她是戚府的人,城内百姓总是会给她便宜好多。


    可是那些人全部被将军抛弃了。


    她终于也明白——


    “将军……你是王爷的将军……不是、我们的……”


    他可以听命保护她们,也可以听命放弃她们。


    ——她们没有守护神。


    晴雯的手砰然落地,她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第067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夜色渐深, 她们约定好一路向南集合,浓烟依旧茂盛,十鸢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踩在树干上, 往日身轻如燕, 如今却觉不堪负重, 她眼前好像看见了人,也终于控制不住地跌落下来。


    十鸢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传来慌乱的:


    “十鸢——”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却是筋疲力尽,没有一点力气去回应。


    有人接住她。


    十鸢觉得浑身都在疼, 说不出来的疼, 细细密密的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跌落在来人怀中, 身上的血渍立刻染红了来人的衣裳, 来人呼吸一滞,低声喊她:


    “十鸢?”


    十鸢眼神空洞, 公子的脸庞轮廓出现她的视线内, 十鸢再也控制不住,她攥着胥衍忱的衣袖,眼泪不由自主地砸下来, 她口中艰难地发出无意义的哭声。


    胥衍忱抱着女子, 一点点拂开黏在她脸上的青丝, 他看见她遍体鳞伤, 听见她说:


    “……公子, 我好疼啊……”


    她的眼泪没有一点停顿地砸下来,胥衍忱心下泛起些许疼意, 他甚至不敢碰她,她好像浑身都是血,唇瓣也看得见血肉,她好像不止是疼,她从未这样失态过,仿佛是要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清的压抑。


    胥衍忱将人一点点扣入怀中,他低声又不断重复:


    “没事了,没事了。”


    顾婉余和诗情都站在不远处,尤其是顾婉余,她听出十鸢哭腔中的悲恸,不由得怔愣住。


    她是了解十鸢的。


    不论十鸢对戚十堰一群人是如何冷心冷情,但顾婉余知道,十鸢骨子里是个极其看重情义的。


    她会因为晴娘救了


    她一命,对晴娘言听计从。


    会因为自己身陷险境,而不顾自己安危地跋山涉水来救她。


    她现在哭得这般伤心,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婉余若有所感,她朝军营处转头看去,她想起了那个给她通风报信的婢女,不由得渐渐沉默下来。


    许是力竭,又许是难过,十鸢很快失去意识。


    胥衍忱垂眸,一点点抚过女子的眉眼,他衣裳被血色染得一片狼藉,许久,他打横抱起女子转身离开,头也没回,声音却是极冷,让人隐约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告诉岑默,带戚十堰来见我。”


    顾婉余和诗情恭敬地埋头侧过身子,让开一条道路:“是,属下领命。”


    顾婉余心下狠狠一跳。


    戚十堰的能力摆在那里,除了一条愚忠外,几乎没有不好,而对上位者来说,愚忠并不是一件坏事,甚至他们乐见其成。


    顾婉余从周时誉偶尔透露的态度中,也隐约可以猜得到主子对戚十堰也不是没有招募之意。


    西北那位对戚十堰的招揽更是摆在明面上,求贤若渴。


    顾婉余想起刚才主子话音中透着的冷意,不由得低垂了垂头。


    今日后,恐怕主子对戚十堰再无招揽之意。


    *******


    岑默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得知十鸢的计划后,他当机立断地吩咐底下人做好准备,几乎在看见信号时,就立刻传令进攻。


    幽州军虽然中了松麻散,但也不会没有一点反击之力,不过对于岑默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胥衍忱的命令传来,岑默有些意外地颔首,吩咐下去:


    “传令,活捉戚十堰。”


    戚十堰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柏叔来找到他。


    这一场战事来得太突然,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柏叔也看见了晴雯,他来不及震惊,拉着戚十堰往回跑:“将军,燕云军来了,我们快走!”


    浓烟茂盛,柏叔不断地呛咳,拼命地拉着戚十堰往后拖去。


    然而,噩耗不止这一个。


    有人匆忙跑过来,惊慌失措地指着身后:“将军!王爷、王爷他……”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戚十堰终于被叫回神,他又看了一眼晴雯的尸体,转身朝主帐快步走去,下令道:


    “传令,让大军立即撤回渠临城!”


    但等到他走到主帐时,不由得僵硬住,鲜血从胥铭泽的脖颈不断往下流,流了一地殷红,血腥味浓郁得仿佛化不开,林二等人一脸沉重地守在一侧。


    戚十堰闭了闭眼,他蓦然转头看向林二:


    “到底怎么回事。”


    林二领着一众胥铭泽的心腹,却没有拦得住两名刺客,根本是荒唐。


    或许,戚十堰该问:“为什么。”


    林二沉默不语。


    戚十堰冷声道:“来人,收押林二等人,听候发落。”


    林二被人围住时,他也没有抵抗,他只是看向戚十堰,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嘲讽:


    “谁人比得上戚将军。”


    “人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但在戚将军眼中不过尔尔,就算妻子被藏三年,依旧能心无芥蒂地继续效忠。”


    林二低头闷笑起来,身子都在颤抖:


    “我也奇怪,他在虐杀我胞弟之后,居然还敢用我?”


    他兄弟三人跟了胥铭泽十年,兄长为了胥铭泽战死沙场,他亲弟弟林三被胥铭泽派去保护许晚辞,许晚辞被劫后,被胥铭泽虐杀致死。


    戚十堰居然还会问他为什么?


    简直可笑。


    林二曾经被戚十堰折断的手腕隐隐作疼,他嘲讽嗤笑,胥铭泽不过把他们当狗而已,难道值得他效忠么。


    林二被押下去,他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在和戚十堰错身而过时,冷声讽刺:


    “戚十堰,你不愧是他麾下最听话的狗。”


    那日,胥铭泽下令,他是真心想要杀了戚十堰。


    因为只要杀了戚十堰,胥铭泽根本抵挡不住燕云和西北大军。


    在林二被带下去后,胥铭泽之死根本瞒不住,戚十堰仿佛远远就能听见外间传来的燕云军的喊话:


    “幽王已死!降者不杀——!”


    戚十堰很清楚,胥铭泽既死,渠临城和陵阳城以及三郡不一定会开城接纳他们,戚十堰堪堪垂眸,柏叔又来拉他,苦口婆心道:


    “将军,快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戚十堰看着胥铭泽许久,他忽然觉得格外疲倦,他闭上眼问:


    “柏叔,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柏叔哑声,他回答不了将军的问题,他只能艰难地转移话题:“将军,许姑娘还处于中毒昏迷中,您一旦放弃,许姑娘就真的活不了了。”


    不得不说,柏叔是了解戚十堰的。


    这一番话后,不论戚十堰有什么想法,他都会拼命地护送许晚辞离开。


    戚十堰下令撤退,大军不断地往渠临城赶去,岑默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眯了眯眼眸:


    “全速前进,务必拿下他们!”


    周时誉被主子派去攻打陵阳城,他必须拖住戚十堰这将近十万大军的兵力,和戚十堰想得不同,相较于胥铭泽,其实他才是整个大军的定海神针。


    胥铭泽虽死,但长安城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那位被胥铭泽吓破了胆,一旦戚十堰平安回到长安城,那位必然对戚十堰言听计从。


    戚十堰没有了胥铭泽的桎梏,拥有了全部的自主权。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与此同时,十鸢一行人回到了幽州城,她一身的伤,大夫替她处理伤口时,额头不由得冒出冷汗,她一身被晴娘娇养的肌肤几乎没有了好皮,大夫用最好的药,尽量不要让她留下疤痕。


    有些伤口,只要再偏一点,很可能就会要了她的命。


    待伤势全部处理好,大夫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一口气,胥衍忱垂眸望着女子,她脸上也被划过一道细小的伤痕,往日便格外安静的人今日越发安静,让人心底发慌,他问:


    “她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迟疑道:“这要看姑娘夜里会不会起热……”


    大夫心底叹了口气,其实这些伤本不该威胁到姑娘的性命,但偏偏姑娘好似情绪失控,由内而外,自然会影响到伤势,否则也不会有郁郁而终的说法了。


    胥衍忱听懂了他的话,他沉默了片刻,冷声道:


    “下去开药。”


    胥衍忱一直守在十鸢身边,女子仿佛做了噩梦,即使昏迷中,黛眉也是紧紧蹙着,胥衍忱一点点抚平她的眉心,不厌其烦。


    许久,房间内响起胥衍忱的低声:


    “明明是去救人的,结果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他亲自喂她喝了药,药如何也灌不下去,勺子才碰到她的嘴唇,女子就疼得轻微一颤。


    胥衍忱望着她唇上的伤痕,被她咬得不成样,他眼神渐渐地冷下来,许久,他仰头抿了口汤药,携住女子下颌,迫使她张开嘴,一点点以口相渡给女子,唇齿相依,他碰到些许柔软,却是没有半点旖旎的情绪。


    因为他在满口的苦涩中尝到些许血腥味,若有似无,却挥之不散。


    他如玉柄的手骨渐渐握紧汤勺,手背泛起了青筋,处处都显露出他心底的不平静。


    顾婉余没有和胥衍忱一起回幽州城。


    她停留在虎牙岭。


    她是要回去的。


    但她要带一个人一起回去。


    她和诗情在营地内找了很久,才在一片空处找到了晴雯的尸体,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如果忽略她身上的血迹和四周环境,她仿佛只是睡着了。


    顾婉余和诗情都不由得沉默下来。


    顾婉余一步步上前,她将晴雯抱起来,低声道:


    “把她一个人抛在这里,十鸢醒来后会自责的。”


    诗情抬起眼,她其实想问,那姑娘?姑娘不会因为那日没有带走晴雯而觉得自责么?


    但诗情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说:


    “好,我们带她一起回去。”


    第068章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夜色茫茫, 十鸢只觉得浑身又疼又烫,让她有一种不知身处何地的感觉,她无意识地皱着眉,仿佛能听见些许嘈杂的声音, 随后, 一抹冰凉敷在了她额头, 十鸢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


    十鸢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外间是一片暖阳, 透过楹窗照在她脸上,十鸢眼睫颤了颤, 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昏迷前的记忆涌上来, 十鸢指尖轻微地颤抖, 整个人仿佛都没有回过神, 她下意识地咬唇, 唇上却是传来细微的疼意。


    她忍不住地轻嘶了一声。


    床幔被人掀开,引入眼帘的就是胥衍忱的脸庞, 十鸢终于想起, 她昏迷前接住她的人是谁了。


    见她醒来,他眉眼不易察觉地松展,若有似无萦绕着的冷意也在这一刹间烟消云散。


    她想说话, 但声音干涩得要命, 格外难听。


    胥衍忱听出来什么, 转头:“水。”


    立即有人倒了杯温茶, 胥衍忱亲自接过, 十鸢怔怔地看着他,任由他一系列的动作, 她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喝水依旧有些疼,却已经是细微得不可察,她能感受到有人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自然而然的举动,仿佛这些时日做过了无数次。


    十鸢忍不住地眼眸轻颤,茶水入口,干涩的喉间得到缓解,她终于能说出话,她仿佛恢复了往日冷静和乖顺:


    “十鸢让公子担心了。”


    胥衍忱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垂眸望了眼女子的颅顶,下一刻,他没有一点掩饰地承认:“既然不想我担心,那能不能不要再有下一次?”


    十鸢一怔,没有想到他会直接这么承认。


    她们之间的确有过些许暧昧亲昵的举止,但没人坦言过二人的关系,十鸢也以为她们一直会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


    其实胥衍忱不是没有提议过。


    在最初,她还没有接下戚十堰的任务前,公子就隐晦地征询过她的意见。


    然而那时她拒绝了。


    后来公子也顺着她的意愿,没再提起过。


    十鸢忽然沉默下来。


    她没有办法回答公子的问题,只要她还会再接任务,就一定会遇到危险。


    女子一言不发地垂耷着头,胥衍忱也沉默了下来,许久,他轻扯了下唇,有些轻嘲地低声道:


    “十鸢,我后悔了。”


    他从不觉得他当年没有带十鸢离开是一件错事。


    直到如今,他才觉得后悔。


    他知道她被晴娘一手养大,和寻常的姑娘家截然不同,她是生长在山野中的野杜鹃,不被关在暖房娇养,才能生命力旺盛。


    所以,胥衍忱一直让自己不要去约束她。


    他想叫她自由生长,越发蓬勃旺盛。


    但代价不能是她遍体鳞伤。


    十鸢怔怔地看向胥衍忱,她眸子中有些许迷惘。


    胥衍忱垂眸和她对视,他脊背挺直,人如青松般挺立,即便他往年常坐轮椅时,也浑身自有一番风度和仪容矜贵气度,遑论如今他双腿痊愈,被他这般轻微自嘲地看着,十鸢忍不住地一点点握紧了手指。


    胥衍忱轻声道:“如果当年我带你离开,会如何。”


    十鸢呼吸些许混乱,她听得懂公子在说什么,但她依旧清醒:


    “如果……当年公子带我离开,就不会有今日的程十鸢。”


    她从来不曾怨过公子没有带她离开。


    公子已经救过她和娘亲一命了,人不能得寸进尺。


    他是第一个对她说招娣这个名字不好的人。


    十全十美,鱼跃鸢飞——从来没有人对她有过期待,公子是第一人。


    她前世执意不愿沦落风尘,除了娘亲的遗愿外,未必没有这一层因素在其中。


    她怎么敢辜负公子对她的期望。


    十鸢仰起头,她乍然刚醒,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唇上也全是结痂,但她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胥衍忱,格外认真道:


    “公子,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她做的事情再是危险,但她从其中品觉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是赔钱货,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妻子。


    她就是程十鸢。


    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十鸢心底有些许的不安,她害怕公子会恼了她的不识好歹。


    许久,胥衍忱才低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胥衍忱心底自嘲,又被拒绝了。


    谁说她乖巧听话的。


    闻言,十鸢没觉得高兴,她鼻尖忍不住地发酸,不由自主地埋下头。


    她其实很清楚公子对她纵容。


    他对她,不知从何时起,一点都不像是对待下属。


    其实十鸢很敏感。


    她能察觉到别人的好意和恶意。


    例如戚十堰,她知道戚十堰对她有动心,但对戚十堰来说,有比动心更重要的东西。


    也像是江见朷。


    十鸢惯来很清楚自己的优势。


    “不论是容貌,还是身体,甚至是眼泪、伤势,都是你们能利用的武器。”


    晴娘的教导时刻被她记在脑海中,她面对江见朷时从不是单纯,她不信任江见朷,所以,她需要更多的筹码。


    那日她假装昏迷,本就是试探。


    她很清楚男人对她态度的转变,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的一点。


    有人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温柔地蹭去一点湿意,胥衍忱清润的声音认命地低下来:


    “都应你了,怎么还掉眼泪?”


    十鸢也说不清,她忍住心底酸涩摇头,她仿佛在痴缠道:“我怕公子觉得我不听话,就不要我了。”


    胥衍忱敲了敲她的额头,那点黯然早被收敛得一干二净,他像是被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摇头低笑:


    “那也不会。”


    他从不会和她开这种玩笑,连逗弄她都不愿。


    她说她不听话是真的,她所有的乖顺都是来自心底的不安。


    胥衍忱站得太高,谁的谄媚、讨好或是如履薄冰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愿再给她添加一丝负担。


    有人送来膳食,简单的米粥和药膳,十鸢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的,但她没有半点挑剔,将膳食和药膳全都吃完。


    她的恢复力很好,人一醒来,余下的伤势也不成问题。


    十鸢其实看见了她缠了一身的纱布,从她醒来后就觉得浑身僵硬,她当然知道她受了伤,也知道都伤在何处。


    趁着胥衍忱不在时,十鸢偷偷地解开衣裳和纱布,她对着房间内唯一的一面铜镜,将浑身不堪入目的疤痕尽收眼底。


    十鸢在原地站了很久,握紧的指骨处泛着惨白。


    在胥衍忱回来前,她深呼吸一口气,将纱布重新缠回去,她又若无其事地躺回了床榻上。


    片刻后,门被推开,胥衍忱走了进来,他只扫了一眼床榻,就问:


    “下床了?”


    十鸢挺郁闷的:“公子怎么知道的?”


    明明她都没有弄乱床榻,她躺的位置甚至都和下床前一模一样。


    胥衍忱颔首,示意她看床边的鞋,本是鞋尖向外,如今却是朝向床榻,十鸢呃声,她只顾得躺回之前的位置,结果疏忽了鞋子。


    十鸢忍不住地皱起脸,她哪里能想到胥衍忱连这一点细节都记得。


    胥衍忱无声地摇了摇头:“伤口不疼了?”


    十鸢立刻点头。


    胥衍忱见状,又想叹气了,他人一走近,十鸢锦被下的手指不由得一动。


    她记得公子是去了书房。


    但她没有在公子身上闻见墨香,只有淡淡冷清的松柏香,十鸢知道,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有人特意安排,这股松柏香就是公子每日沐浴焚香后会残余下来的味道。


    公子没有去书房?


    他去做什么了,回来前,还要来特意洗漱一番?


    十鸢想问,又不确认公子想不想让她知道,一时间有些迟疑。


    胥


    衍忱看出了什么,他坐了下来,问她:


    “在想什么?”


    他一问,十鸢也没藏着,她如实道:“在想公子来见我前去了何处?”


    胥衍忱眸色一顿,须臾,他些许意外地问:


    “特意换洗了衣裳,还能看出来?”


    十鸢轻抬下颌。


    胥衍忱轻勾唇,她都看出来了,自然没有再瞒她:


    “岑默带回来两个人,我去看了一眼,担心血腥味会叫你难受,才换洗了一番。”


    岑默,血腥味。


    十鸢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从她醒来后,她就避开了虎牙岭的话题,一直也没有问过她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但她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十鸢埋下头,她最终还是问:


    “岑大人胜了么?”


    “你给他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他如果再不能取胜,也没颜面再回来见人。”


    十鸢抿唇,她想笑,却是忍不住地想起晴雯,不由得安静下来。


    她至今都不明白晴雯为什么要救她。


    她和晴雯相处时间甚至还没有半年,所谓的主仆情谊也浅薄得厉害。


    对于晴雯来说,她难道不应该是叛徒么?


    有人试了试她额头,皱眉问她:“怎么了?”


    十鸢摇头,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我没事。”


    她不想叫别人因为她而破坏了心情。


    胥衍忱的视线落在她衣襟处,眸色不着痕迹地一凝,外间传来些许声响,有人敲了门,顾婉余的声音传来:


    “十鸢的伤可好了?主子能不能许属下也进来?”


    顾婉余又恢复往日说话不着调的模样,胥衍忱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给这二人腾出空间。


    门被关上,隔绝了内外的声音,胥衍忱扫过众人一眼,他淡淡地命令,却仿佛有些冷意:


    “把房里的镜子撤下去。”


    众人心里一凛,无声地低头应下。


    而房间内,顾婉余也终于见到了十鸢,见十鸢还被裹着纱布躺在床上,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今日特意来找十鸢,其实只有一件事:


    “我把晴雯埋在了幽州城外,青山绿水,是个很好的地方。”


    十鸢蓦然抬起头,许久,她说:


    “她说过,她是幽州城人。”


    她回家了。


    第069章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十鸢睡觉很轻, 但这段时间习惯婢女伺候,所以,婢女进来打扫时,她没有特意地去关注。


    她伤势好得很快, 婢女也常扶着她出去走动, 等回来后, 十鸢才发现房间内的铜镜被撤了下去。


    十鸢不着痕迹地轻抿了下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十日后。


    十鸢的伤终于痊愈,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不得不摆在面前, 她鹌鹑一样不敢回去见晴娘。


    毕竟,她对晴娘一众人下松麻散是不争的事实。


    她担心晴娘还在生她的气。


    不等十鸢犹豫好, 胥衍忱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要去见戚十堰么?”


    十鸢一懵。


    她倏然反应过来:“公子之前说岑默带回来了两人, 就是指戚十堰?”


    等胥衍忱点头后, 十鸢才有点傻眼。


    片刻后, 十鸢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日她昏迷后,岑默一路追拦幽州军, 幽州军本就有一批人中了松麻散, 虽然只是一两个时辰的药效,但在战场上已经足够致命,再加上胥铭泽身死, 幽州军自然军心大乱。


    随着一声降者不杀, 慢慢地有人扔下兵器放弃反抗, 第一声兵器落地声响起, 很快引起连锁反应, 这一战,岑默可谓是大获全胜。


    戚十堰如果想要逃走, 其实不是没有机会,但他有个累赘。


    许晚辞还处于昏迷不醒中,一路的奔波很可能要了许晚辞的命,戚十堰不可能抛弃许晚辞独自逃走,所以,最终只能和许晚辞一起被抓。


    十鸢听得怔住,但要是说意外,其实也没有多少。


    她早清楚戚十堰不会放弃许晚辞。


    或许晴雯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选择许晚辞做突破口,引起混乱让她们有机可趁。


    十鸢没有回答胥衍忱的问题,而是思忖起胥衍忱把戚十堰带回来的目的,她迟疑地问:


    “公子是要招揽戚十堰么?”


    十鸢对此不是很看好。


    但如果公子想让她去说服戚十堰归降,十鸢也只会听令行事。


    胥衍忱看出了什么,他心底有一刹间堵得慌,他垂眸仿若平常道:“不是。”


    他声音有点闷,却被他掩饰得很好:


    “没有招揽他的想法,只是问你要不要再见他一面。”


    十鸢敏锐地感知到公子情绪不是那么好,她疑惑地看了公子一眼,很快她摇头:“不要。”


    既然不是任务,那么她和戚十堰也没有再见的必要。


    戚十堰应该认定了是她让晴雯给许晚辞下药,再有城防图一事,或许早恨她入骨。


    她们从不是一路人。


    十鸢有点不解,如果不招揽戚十堰,那公子要怎么处理他?


    她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光风霁月的青年站在她身边,墨染上了他指尖,他拿起手帕一点点地擦拭修长分明的指骨,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自是不必再留。”


    十鸢眨了眨眼,她没在这件事置喙,平静地接受了结果。


    戚十堰被擒,足够叫长安乱成一团,陵阳城的兵力被派去支援幽州军,在被周时誉突然攻袭时居然没有半点反手之力,一旦岑默再拿下渠临城,便可越过三郡一路北上,直达长安。


    胥衍忱不需要再继续在幽州城坐镇,十鸢的伤一好,他和十鸢就准备返回衢州城。


    或许再准确一点,他要返回燕云城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十鸢忍不住地一怔,她抬起脸看向胥衍忱:“公子是要回去了么?”


    她袖子中的手一点点握紧,无人察觉。


    胥衍忱偏头看她:


    “不止是我,还有你。”


    十鸢睁大了双眼。


    胥衍忱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戚十堰下令调查所有青楼时,春琼楼就失去了本该有的隐秘,晴娘一行人也都全部撤离。”


    他说:


    “你要和我一起回燕云城。”


    十鸢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手指,她没有反驳胥衍忱的话,而是顺着他的话问:“燕云城是个什么地方?”


    或许是现在公子提起燕云城时的神情,也或许是当初晴娘也提议过让她空闲时间去燕云城看看。


    十鸢不由得对燕云城生出一点期待。


    胥衍忱垂眸和她对视,他说:


    “别人说一千道,不如十鸢亲自去看一眼。”


    于是,十鸢不再问了。


    而这时,十鸢看见胥衍忱朝北处看了一眼,十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其实不知道胥衍忱在看什么,但她记得长安就在那个方向。


    十鸢难得生出一点好奇:“在公子眼中,燕云和长安,何处才是公子的故乡?”


    这次胥衍忱沉默了好一阵,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十鸢有些看不懂他此时的情绪,她只听见公子低声说:


    “我在长安城生活了十七年。”


    他是父皇膝下最年少的皇子,也是除了太子兄长和胥铭泽外最得宠的皇子,否则,他的封地不会是在燕云城。


    他年少时,母妃颇为得宠,彼时,他未曾及冠,连朝政都不能参与,即使他得了父皇一点宠爱,也没有被太子兄长忌惮。


    只时


    常被胥铭泽刁难罢了。


    他有自知之明,也惯来清楚父皇对嫡出的重视,从未妄想过那个位置,对胥铭泽也是能忍就忍。


    或者说,他们这一众皇子都清楚,只要太子兄长活着一日,他们就绝没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安分守己反而能得一条活路。


    胥衍忱对长安的记忆是鲜活的。


    所有一切在父皇驾崩时戛然而止,母妃被扣留在长安,他在惶惶中被遣回封地。


    他不曾及冠,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燕云城,甚至衢州城正在闹灾,一切都要靠朝廷救济,彼时,燕云城不是他的一言堂,更是效忠于朝廷,他入城后,被迫接手一堆烂摊子,在燕云城站稳脚跟,将一切彻底拢握在手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等他终于有了空闲,太子兄长又忽然病逝,只留下一个稚童登基,他也身中剧毒,从此不良于行。


    他好像从未好好看一眼燕云城,所以,他其实没办法回答十鸢的那个问题。


    他自己也说不清燕云城是个什么地方。


    胥衍忱沉默了下来。


    十鸢却是从中听出了他的答案。


    她去过长安城,对长安城也不曾有好印象。


    但如果那是公子的故乡……


    十鸢瓮声瓮气道:“能让公子念念不忘的长安城一定是个好地方。”


    胥衍忱心下蓦然一颤,他望向十鸢,忍不住地失笑。


    他不知该不该说她笨。


    他念念不忘的岂是长安城?不过是旧人旧事。


    但胥衍忱没有否认她的话。


    十鸢已经准备好和公子一起返回燕云城,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混乱开始的第一时间,十鸢就倏然睁开双眼,她穿上衣裳,半点停顿都没有就闪身而出,四周火光肆溅,十鸢看见着火的方向,呼吸骤然一滞。


    十鸢刚要冲入火中救人,下一刻,她余光瞥见一抹朝她而来的寒光,十鸢立即转身闪开,她手指擦过腰间,哗啦一声,倏然手中出现一柄软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来人的脖颈。


    来人险之又险地避开。


    十鸢也终于看清了来人,她脸色微微一变。


    她当然认得出来人,正是她初入戚府时,到城外接她入府的朱龚,十鸢不着痕迹地蹙起黛眉。


    朱龚出现在这里,只会有一个目的——他们是来救戚十堰的。


    十鸢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戚十堰被关在城主府一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但十鸢不敢小看朱龚这些人,说到底,他们才是最熟悉幽州城的人。


    朱龚在看见十鸢时,先是一愣:


    “陆姨娘?!”


    话落后,朱龚陡然意识到不对,脸色骤然难看:“你是燕云的人!”


    十鸢没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她看着远处的火势越来越大,眸中情绪冷然,她如同离弦之箭倏然上前,朱龚脸色猛然一变,快速抵抗,然而,下一刻十鸢逼近了他,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让朱龚汗毛竖起。


    十鸢手中的软剑很软,她的腰肢更软,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缠上朱龚,剑刃和她一起贴近朱龚。


    呲——


    皮肉被割破的声音倏然响起,很细微的一道声音传入朱龚耳中却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脖颈处的疼意,朱龚倏然睁大了双眼,他张着嘴,鲜血流出来,艰难地出声:


    “将军……待你不薄……”


    十鸢面无表情地挡开四周袭来的刀剑,她二话不说地一脚踹开朱龚,挡住了剩余的刺客,整个人往主院而去,直到看见胥衍忱时,十鸢才松了一口气,她身轻如燕,踩在刺客的肩膀上,轻而易举地落在胥衍忱身边,顺便收割了一条性命。


    胥衍忱看见了她身上的血迹,眸中微不可察地一暗,十鸢挡住了他面前,她冷静低声:


    “他们是来救戚十堰的。”


    戚十堰镇守幽州城十年,他放弃幽州城一事,有人恨他,也有人会依旧敬戴他。


    眼见一道剑光来袭,胥衍忱迅速拉过十鸢,十鸢要上前时,被他摇头阻拦:


    “来人了。”


    随着他的话落,岑默带着人赶到,四周刺客立刻开始撤退,十鸢皱了皱眉,却是听话地没有去追。


    她听见胥衍忱问她:“有伤么?”


    十鸢听出他言下之意,轻微摇头。


    待所有刺客被拿下,岑默才上前,他难得没有往日的风轻云淡:


    “戚十堰被救走了。”


    十鸢早在看见朱龚时,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今晚袭击公子不过是个诱饵,他们的目的是救走戚十堰,所以,牢狱那边才会是主力。


    胥衍忱依旧平静,戚十堰被救走一事没让他掀起半点波澜,他仿佛对今日一事早有所料,淡声命令:


    “准备回燕云。”


    话落,他朝西北的方向看了一眼。


    十鸢离得很近,将这一眼看得很清楚,她眸色微闪,心底对今日一事不由得生出些许猜测。


    第070章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燕云城。


    和十鸢想的其实有点不一样, 较于衢州城,燕云城作为胥衍忱封地的主城,其实要繁华富贵许多,但或许是衢州城位置好, 和幽州城又接壤相邻, 说衢州城繁华, 不如说城南自有一片奢蘼之景。


    十鸢初入燕云城时,险些以为自己又到了长安。


    十鸢在长安城待得不久,却也知道长安的富贵迷人眼, 在外五品官或许是已经高官,但在长安城扔个石子可能都能砸到一个五品官。


    燕云城和长安城最大的差别是其城门, 长安城城门有四丈高, 人站在城门下, 不自然就会觉得自己极其渺小, 从而望而生畏。


    十鸢对燕云城很陌生, 她掀开马车的提花帘,许是都处于南方, 燕云城和衢州城有些相似, 青砖黛瓦,紫藤花攀缠在墙头,木船顺着小溪穿过拱桥, 街坊处稚童穿梭, 怡然自得, 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十鸢不知何时下颌枕在双臂上, 格外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胥衍忱见她许久不说话, 放下手中书本,他抬起头, 眉眼疏朗清隽,话音轻淡:“在看什么?”


    二人共处一间马车,没人觉得不对,二人衣袖相互交缠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她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许是二人离得太近,有一缕乌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缠在他指尖,凭白生出些许旖旎。


    十鸢也回答不上来,她只是觉得眼前一幕叫人觉得很舒服:


    “燕云城真好。”


    胥衍忱被她逗笑了,她只见了一面,根本不了解燕云,好从何来?


    女子乖乖地偏过头,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提花帘没有放下来,外间恰好经过一户人家,桃枝从墙头攀出,她眉眼姣姣,肤如凝脂,若是一张白纸上晕染了些许粉黛,唇上的伤已然养好,眼眸掀起时,仿佛和背景融为一体,却又衬得外物黯然失色,叫人眼中只装得下她一人。


    胥衍忱有一刹间的呼吸稍轻,没叫人发现,他抬手拿开她头顶落下的一片桃花,低声道:


    “原到了桃花将落之时了。”


    他去衢州城时,尚是寒冬,衢州城冬日湿冷,叫他着实难过了一段时日,如今再回来,却已是入夏,半年时间匆匆而过。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十鸢也把提花帘放了下来,最后一刻,她余光瞥见了什么,蓦然眸色一顿。


    胥衍忱没发现她的失态,十鸢安静地低垂下头,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一刻钟,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十鸢跟在胥衍忱身后打量祁王府,和她想象中都有些不同。


    祁王府和戚府其实有一点相似,都是很冷清,不是没有人烟,四处都是婢女和小厮,惹草装饰,雕梁画栋,但十鸢一路只觉得安静,四周下人看见王爷带了女子回来,有惊讶,不过都被掩饰得很好。


    十鸢下意识地打算四周的布局,何处容易藏人,何处容易出现漏洞,她一眼过去,心底立即有个大概。


    忽然,她听


    见公子的声音:


    “你的院子安排在我隔壁。”


    说是隔壁,当真是只隔了一条游廊,半刻钟的路程都不需要,十鸢抬头去看,牌匾上的三个字也印入眼帘,落雁居。


    但十鸢没踏入,她咬住唇,有点迟疑地问:


    “公子知道晴娘她们在何处落脚?我想先去见见晴娘。”


    胥衍忱动作一顿,他垂眸看了十鸢许久,终于,他轻叹了口气:“她在南巷,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不行么?”


    十鸢蹙了蹙鼻子,她声音有点拖长:


    “晴娘本就生我的气,她如果知道我来了燕云还不肯去见她,怕是要愈发恼我了。”


    胥衍忱只能放她走,等人走后,他独自进了书房,他带回来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妥当,一本话本被摆在他书桌上,夹在里面做书签的花瓣早已经干枯。


    胥衍忱望着那本话本,眸中情绪些许晦暗,让人一时间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十鸢出了祁王府后,几个转身,身影就消失在了街巷中。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南巷找晴娘,而是走到了马车来时经过的一条巷子,十鸢抬眸看向懒散等在巷子深处的人,她不易察觉地蹙了下黛眉:


    “你什么时候到的?”


    江见朷坐在他的卦箱上,显然是恭候多时,闻言,他勾了勾唇:“收到你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十鸢抿住了唇。


    他半倚着墙,不紧不慢地抬起一根手指,表示:


    “就比你早到一日。”


    江见朷扫了眼她身后,没见到其他人,江见朷挑了下眉:“怎么,见我一事,你没告诉你主子?”


    十鸢觉得他的话真多,她恹恹地耷拉下眼眸,不愿意看他。


    江见朷郁闷地指了指自己,闷声嘀咕:


    “明明是你找我办事,怎么搞得我求着你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江见朷也见好就收地没再提起胥衍忱,他仰了仰头,颔首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十鸢特意让他来燕云一趟,自然是有事问他:


    “你当日特意让我青云山,还故意让我和虞听晚见面,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江见朷脸上的笑意一顿,他不动声色地否认:“我就是要血研究药,我能有什么目的。”


    十鸢仿佛早就料到他不会承认,她换了一个问题,眸色愈发冷冽,话音也一针见血的犀利:


    “你对虞听晚的情况了如指掌,却没有告诉我她身中蛊毒,你想要的究竟是他的血,还是想要看我碰到她身上的蛊虫?”


    江见朷终于不笑了,他情绪不明地和十鸢对视:“我都已经故意忽视此事了,你何必再问。”


    十鸢沉默下来。


    何时发现这其中不对劲的?或许在和虞听晚初见时,虞听晚脱口而出的那一声“你是谁”,也或许是再见虞听晚时,虞听晚一点也不担心赠送她的那一个竹筒。


    她敏锐地察觉到虞听晚好像一点也不怕她会不慎也沾到蛊虫。


    十鸢低头,江见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让人觉得眼熟的竹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


    在她被戚十堰抓住前,她就让周时誉将这个竹筒一并带了回来。


    后来她醒来后,这个竹筒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江见朷轻微皱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见她以一种别人拦不住的速度忽然把竹筒打开,几乎是眨眼间,血腥味溢出来,细小的蛊虫也顺着竹筒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江见朷脸色骤变,他猛地拉过十鸢,怒不可遏:


    “你疯了!”


    江见朷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你知不知道,一个不慎,你就会没命?!”


    十鸢没有理会他,她只是低头看着手背,蛊虫极具隐蔽性,一个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十鸢没有觉得不适,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她很确认有蛊虫钻入了她的体内。


    十鸢挥开江见朷的手,抬眸和他对视道:“当日你替公子解毒,特意在我跟前点出公子身中有蛊毒,难道不是特意等这一日?”


    江见朷浑身一僵,片刻,他扯唇道:


    “我懒得管你死活。”


    话落,见十鸢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如鲠在喉,冷着脸咬牙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他倒出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十鸢没有反抗,将药丸咽下,不苦,反而有股淡淡的药香味。


    江见朷气闷得不想说话,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气道:


    “此蛊名叫生养蛊,它逐人体而生,在有人滋养它的情况下,会不断在人体内诞下子蛊,直到人死为止。”


    十鸢皱眉:“如果只是如此,青山城城主一脉为何要种蛊?”


    江见朷嗤笑:


    “中蛊之人,其血会被蛊虫不断催化成良药,不然你以为青山城内的清瘴丸从何而来?”


    “在青山城呆久了,可不止身中瘴气那么简单。”


    江见朷提醒她:“别被表象迷惑了,你真觉得青山城城主一位由血脉传承是全靠城内百姓爱戴不成。”


    最初那位虞城主,想要救青山城百姓不假,但想要虞家一脉永远鼎盛也是真。


    十鸢些许怔住,她轻皱了皱眉,如果真如江见朷所说,那么这清瘴丸不止是解毒的作用,也是城主一脉控制青山城百姓的一种手段。


    十鸢心底有了狐疑,虞听晚知道这件事么?


    但很快,十鸢意识到不对,她眯了眯眼眸:


    “那娆疆呢?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记得很清楚,江见朷曾经提起过,虞听晚的祖父去过娆疆一趟,后来才有了清瘴丸的出现。


    江见朷不易察觉地一顿,许久,他缓慢道:


    “你知道一个蛊师想要养出一种蛊虫,需要多少人么?”


    十鸢蓦然睁开了双眼,她呼吸仿佛停滞许久,才找回了声音:


    “那位城主也知道?”


    江见朷垂眸:“他好歹也是一城之主,自然不知。”


    十鸢脸色冷然,毫不客气道:“一群疯子!”


    那位城主有私心,但也的确是奔着不让城内百姓再受瘴气之苦才去的娆疆,种蛊一事本就是在拿命犯险。


    娆疆却是故意拿一城百姓来练蛊,手段何其狠毒?!


    十鸢皱眉:“你为何知道这么多娆疆的辛秘?”


    江见朷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


    “养生蛊必须要红蛇的血压制,否则三个月就会爆体而亡,你现在需要立刻赶往青山城。”


    十鸢垂眸,清风拂过她的乌发,露出一双姣姣黛眉,她一错不错地看向江见朷:


    “那你呢,现在还是不肯说出你的目的么?”


    江见朷沉默了一阵子,才若无其事地笑着道:“至少,你我现在的目的一致,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