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有江见朷引路, 青云山变得一路通畅,十鸢和他去了一趟山顶,不着痕迹地扫了四周一圈,木屋, 草席, 躺椅, 和满地不曾收拾过的药草。
看来,他的确不喜欢神医的这个身份。
江见朷进了一趟木屋,又出来, 给她扔了一瓶药:
“拿着,三日一颗。”
十鸢看着碧青色的玉瓶, 忍不住地蹙眉:“这是什么?”
江见朷勾着唇, 笑意渐深地看向她:
“见血封喉的剧毒, 怎么, 不敢吃?”
十鸢看着他宝贝似地将他那几个铜钱和龟壳收起来, 沉默了片刻,最终, 她只是声音很轻地问:
“今日也要吃么。”
江见朷的动作微顿, 他头也没抬,语调轻快:“自然。”
十鸢握紧药瓶,指骨处微微泛白, 她低声道:
“你要是再出尔反尔, 天涯海角, 我也会追杀你。”
话落, 不等江见朷回答, 她倒了一粒药丸,仰头咽下。
江见朷偏头望她, 见到她眉眼的冷凝,一点也不怀疑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微风拂过她的青丝,让江见朷一时看不清她眸中情绪。
但是,为了一个外人,如此轻忽自己的性命。
真是……蠢得可以。
江见朷掩了掩眸中情绪,不紧不慢道:
“放心,我可不会骗你。”
十鸢没说信或不信这番话,只是眉眼情绪没有半点波动。
*******
青山城,四周环山,仿佛是一座山城,从青云山到主城,十鸢和江见朷走了整整三日。
她们下了山不久,就到一座临近的小镇。
江见朷直言道走得他脚底要磨出水泡了,他要休息。
十鸢有点恼,觉得他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她都没有叫嚣着累,他一个主动要去青山城的人却是磨磨唧唧。
再说,她见他一路走得自在轻松,半点不似倦怠的模样。
但十鸢拿他没有办法。
小镇上有客栈,二人开了两间房,十鸢没有理会他,径直入了其中一间休息。
从踏入青云山起,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十鸢几乎倒床就睡,只来得及将暗器放在枕底。
一觉醒来,外间不见一点亮色,落日余晖被山脉挡住,仿佛是夜幕早已降临。
十鸢出了房门,走到楼梯口,就见江见朷坐在大堂内,面前摆着两份馄饨,他听见了声音,也抬起头看过来,朝她招手:
“就知道你该醒了,快来。”
许是才睡醒,十鸢有点懵,她迟疑了一下,才走下去坐到江见朷对面。
一碗馄饨被推到她面前,江见朷笑着看向她:
“小镇上这个时辰吃的不多,只买到了两碗馄饨,有没有忌口?”
十鸢吃了数日的蛇胆和干粮,如今见到一份正常的食物,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馄饨拉到面前,用行动回答了江见朷的问题。
她吃得有点快,但一点也不狼狈,许是被刻意训练出来,她一举一动中都透着股赏心悦目。
馄饨不是皮薄馅大的那种,顶多一口一个,她低着头,闷声吃着,许是有点烫,她总是要吹一口再慢吞吞地咽下,须臾,额头溢出些许汵汗,黛
眉乌发,肤如凝脂,青丝被一根玉簪随意挽了起来,零落了几根碎发在脸侧,给她添了些许说不出道不明的旖旎韵味。
她穿的不是从山中出来的那身便装,而是换了一身简单的青色襦裙,不是特别好的布料,是他趁着她睡着时,让店小二买来送到她房间门口的。
这一幕不论叫谁看来,都只会觉得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谁能想到她敢独身一人闯青云山呢。
待结束后,十鸢偏头望了眼外间的天色,皱眉问:
“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赶路?”
江见朷背地里翻了个白眼,他纳闷了:“他给你一日多少工钱?叫你这么替他卖命,连休息一下都不愿意。”
呃——
十鸢被堵住,答不出来了。
她没有工钱这种东西。
十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瞪了他一眼,不想和他再说话。
江见朷隐晦地勾了下唇。
不过他倒是的确守信,第二日一早就继续出发,第三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青山城的主城。
十鸢也终于问他,她们来青山城的目的。
江见朷没时间回答她,一到主城,他就支了个算命摊子,吆喝着四周百姓,十鸢脸都有些黑,她这种人最要紧的就是藏好自己的身份,最怕的就是引人注意。
十鸢心梗,觉得她和江见朷就是反冲。
眼见四周百姓真的好奇地涌过来,她脚尖轻点,三两下消失在人海中。
十鸢寻了个客栈落脚,直到傍晚,才见江见朷回来,她眉眼冷淡,不想和江见朷说话。
偏某人没有眼力见,依旧凑过来:
“饿死了,有没有吃的。”
十鸢都懒得去想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了,她已经默认了他那几枚铜钱的作用。
她轻呼出一口气,让小二上些饭菜。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低笑着道:“放松点。”
十鸢一顿,她倏然蹙起黛眉,脸色有一刹间的冷凝,她这几日是不是有些过于急躁了?
她好像过于容易情绪化了。
十鸢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转头望向江见朷,声音微凉:“这究竟怎么回事?”
江见朷正在擦洗筷子,闻言,他耸了耸肩:
“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早?
十鸢转头望了眼外间西斜的落日,懒得评价,静等江见朷接下来的话。
江见朷撇了撇嘴:“我的摊子被人砸了。”
十鸢下意识道:
“遭报应了?”
有人忍不住地气笑了,十鸢也回过神,她轻咳了声,掩饰住自己刚才的失言:“那是为什么?”
江见朷低头和饭菜作战:
“他们青山城的人就是这样,暴躁不堪。”
他轻描淡写地说:“或许是四周环山,吸多了青云山的瘴气。”
十鸢浑身一僵,青山云的瘴气?
她不觉得江见朷是在无的放矢。
所以青云山的瘴气会叫人情绪生变?或者说是激发人的负面情绪?
她在青云山内部待了整整五日,自不可能没有一点影响。
或许是发现她没再说话,江见朷情绪不明地勾了勾唇:
“他们依赖于青云山的地势生存,自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不是么。”
十鸢没问他,他为什么没事。
他那一身医术,或许也没什么能难得到他。
她只是低声问:“这种影响什么时候能消失?”
江见朷眉眼含笑,半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你又不是常年待在这里,等出了这里,过了十日半月的自然会好。”
虽然江见朷这么说,但十鸢却不想再继续在青山城待下去了,她这种身份一旦失去了谨慎和耐心,等待她的只有万劫不复。
她扔下一锭银子,拉着人上了楼上房间。
江见朷猝不及防地一个踉跄,他脸憋得有点红,心底格外纳闷,这妮子吃的什么东西,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房门一闭,隔绝了外间的声音,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
十鸢皱眉望向他:“现在还不能说么?你来青山城的目的。”
江见朷好不容易站稳,他扒开袖子一看,果然见到手腕处一圈红印,江见朷倒抽了一口气,他心底暗暗给十鸢打了个标签,尽量不要得罪。
江见朷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你应该知道,我救人都是有条件的。”
十鸢当然知道:“只救有缘人。”
“这只是其一。”
十鸢不解,她狐疑地望向江见朷,如果这只是其一,她怎么没听说过其余条件。
十鸢想起了什么:“你当初救了许晚辞?”
江见朷很不想承认自己算错了那么多卦象,半晌,他才板着脸承认。
十鸢:“那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据她所知,彼时许晚辞是被戚十堰等人确认死亡,便是江见朷后来力挽狂澜地救回了许晚辞,许晚辞也不可能在醒来前答应他的条件。
江见朷勾唇笑:“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是胥铭泽替她付出的代价。”
十鸢凝眸。
江见朷倒是也不瞒她,有风吹入房间内,挡住了二人的视线,于是,十鸢没有看见他眉眼的温和有一刹褪去,仿佛透着些许凉薄的肆意:“在救许晚辞的过程中,他每日都要向我提供他的血,供我炼药。”
十鸢黛眉微微蹙起,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正派作风。
她犹疑地问:“你不是不喜神医之名么。”
但他救人的条件,最终还是提供他炼药之便。
江见朷再没忍住,他笑出了声,他偏头,眸中情绪有片刻让人看不清:
“哈——没错,我的确不喜神医之名,但药物可不止救人一用途。”
十鸢没有说话。
江见朷终于图穷匕见,他说:“现在轮到你实行第二个条件了。”
十鸢抬起了手腕,她疑问:
“我的血?”
她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否则也不需要特意来一趟青山城了。
果然,江见朷转头看过来,他眉眼又似平日中透着不着调的温和,不紧不慢道:“不。”
“是青山城城主,虞听晚的血。”
十鸢倏然抬起头,视线紧迫地望向江见朷。
江见朷眼底笑意加深:
“你向来是探听情报和暗杀的好手,戚十堰都栽倒了你手中,想来这件事应当也难不倒你。”
许久,十鸢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凭江见朷的本事,他想要谁的血炼药,便是那人是青山城城主,也总会有人前仆后继。
她听见江见朷意味深长地说:
“因为只能是你。”
*******
衢州城,在岑默一行人占领幽州城后,衢州城也不再是战场,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往日欣欣向荣的模样,但也有百姓敢走出家门了。
然而,城主府一片安静冷清,没有敢靠近主院。
胥衍忱控制着轮椅下台阶,台阶颇陡,一个踉跄,轮椅差点不稳地跌倒在地。
双膝仿佛磕到了某处,他有一刹间脸色和唇色都褪去了颜色,他忍不住地轻咳了一声,双手紧握轮椅手柄,指骨处白得仿佛能看清血管。
他微微蹙起眉心,一双眉眼疏朗清隽,是十鸢再熟悉不过的温和清润,却又仿佛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暖阳洒下来,也照不暖他的眉眼。
轮椅不稳的声音微大,某人的听觉惯来灵敏。
胥衍忱下意识地回头,但四周一片寂静,没有那道每次担忧冲过来的脚步声,胥衍忱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他耷拉下眸眼,情绪淡淡地控制着轮椅前往书房。
他想起数日前,他醒来后就没见到某人。
晴娘忽然来到城主府,和他禀报女子接了任务前往青云山一事。
胥衍忱那时才知道某人去了何处。
不告而别。
只是去了幽州城一趟,和谁学来的坏习惯。
第052章 第 52 章
==第五十一章==
春琼楼在青山城没有据点, 十鸢
想要得到有关城主府的情报,只能靠自己去搜集。
青山城,十鸢在这里待了三日后,她发觉城内各条街道上都有一家药铺——安民堂, 牌匾底部有着和城主府相同的标志。
城内所有百姓都会出入于此, 仿佛店内卖的药品是他们生活中的必需品。
十鸢靠在巷子口, 她脸上做了伪装,轻轻皱了皱眉,混在人群中一起进了安民堂, 有人坐在柜台前,头也没抬:
“户籍。”
十鸢看着前面人掏出户籍的凭证, 她心中稍微咯噔了一声, 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们究竟在买什么药, 居然需要出示青山城的户籍?
十鸢拿着这个问题去问江见朷时, 江见朷一点也不意外, 他扔了颗梅子进口中,漫不经心道:
“只要在青山城生活三年, 就能拿到青山城的户籍。”
十鸢又不想成为青山城的人, 她不解:“安民堂到底在卖什么药?”
江见朷挑眉:
“我不是说过么?青云山瘴气环绕,城内百姓深受其苦,于他们而言, 年过四十就已经是高龄, 而安民堂卖的药就是压制瘴气所需。”
而在青山城生活三年后, 基本上已经瘴气入体, 需要时刻吃药压制, 所以,这些人能没有妨碍地拿到青山城的户籍。
十鸢忍不住惊愕。
江见朷见她诧异的模样, 低低地闷笑了声:“不是所有地方都和你们江南或是长安一样适宜居住,再说,青山城已经算是情况尚好,起码这点瘴气能有药物压制,你若是去了娆疆,才会明白何为瘴气之毒。”
娆疆?
十鸢知道这个地方。
青山城只是稍许排外,但对她们这等外来人,也不会有过多桎梏。
但娆疆不同,他们早不止是排外,完全可以说是封闭,很少允许外人进出。
十鸢对娆疆的印象,还是从春琼楼看见的资料,娆疆最擅长蛊毒,寻常人不敢轻易招惹。
“至于你说的标志,”江见朷轻哼了声:“你的确没看错,安民堂正是城主府的产业,里面除了解毒丸,只卖一种药,就是清瘴丸。”
“只能由城内百姓凭借户籍购买,城主府对这一快管控严格,几乎没有办法取巧。”
但不是没有空子可钻,人为财死,总会有百姓私下售卖给外来人。
十鸢皱眉,她深深地望向江见朷:
“你想要青山城城主的血,是否和清瘴丸有关?”
他对这等消息如数家珍,显然是早有调查,十鸢不觉得他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耗费心神。
果然,江见朷勾起了唇角:“是,也不是。”
“我对清瘴丸不感兴趣。”
凭他能耐,想要制出解药,不受青云山的瘴气影响,根本不值一提。
否则,他在青云山上也不会有住处。
江见朷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清透,映出他的眸子,眸中情绪不明,十鸢听见他说:
“我想要的,是娆疆蛊毒。”
十鸢脑海中闪过什么,她倏然抬头:“虞听晚和娆疆有关?”
江见朷和往常一样笑了笑:
“进出娆疆条件艰难,但其祖父曾出入过娆疆,后来,他回到青云山,从此青山城内有了清瘴丸。”
十鸢掩住眸中情绪,出入娆疆的条件再艰难,但只要有人出入,总能想到办法。
江见朷宁肯耗费心神从青山城谋血,也不肯踏入娆疆。
他和娆疆有渊源?
十鸢现在无从得知,但她知道江见朷能替胥衍忱解毒,而她需要将江见朷带回去。
所以,她必须得将虞听晚的血带给他。
但十鸢心底仍有疑惑,为什么江见朷说,能拿到虞听晚血的人只能是她?
十鸢出了客栈。
她垂眸一扫,手中出现了一个药瓶,在回客栈找江见朷前,她就已经找城内百姓买了一瓶清瘴丸。
街道上,十鸢和人错身而过,手中的药瓶已经消失不见,她轻声飘过:
“告诉晴娘,让人查明这药丸的成分。”
她对江见朷的话只信了五分,和江见朷相处越久,她越觉得江见朷口中的有缘人不是什么好事。
他排斥神医之名,所行之事却和医术息息相关。
也不尽然。
十鸢眯了眯眼眸,他究竟在练什么药?居然需要各种人血做引。
江见朷此人过于危险,她不能全然信他。
*******
日色渐渐转暗,青山城没有夜间生活,各个街道都呈一片暗色。
十鸢抬手正了正脸上面具,她站在城主府的不远处,冷眼望着城主府渐渐陷入死寂,一刻钟后,她终于动了,翻身上了屋檐,悄无声息地闯入了城主府。
她在青山城的三日,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
前三日的夜晚她也潜伏在城主府上,亲眼见到厨房的人是在何处打水,暮食前,她已经在井中下药。
药效不重,一个时辰后才能见效,但足以让人睡上一个晚上。
她没有时间耽误,城主府也不招下人,她没有其余办法潜入,只能兵行险着。
但十鸢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此番行事就能成功,未免也太简单了,江见朷自己就能做到这一点。
十鸢眸色冷静,她没有迟疑,一路悄无声息地翻入正院,室内的灯还亮着,但没有见到人影,守夜的奴婢也昏睡在屋檐下。
十鸢手指一点点收拢,暗器在指缝间出没,她纵身潜入了正院。
几乎一站稳,十鸢蓦然转头望向床榻上坐着的女子,她呼吸骤轻,心底却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她早料到不会如此简单。
但十鸢还是忍不住地纳闷,难道虞听晚没有吃晚膳?
不然迷药怎么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女子一身华服,她虽是在青山城掌权,却是未曾学那些男子一般玉冠束发,床幔绯红,她坐在床榻上,额间首饰琳琅,勾着唇角,望向不速之客的眼神却是透着冷意,她轻笑一声:
“佳人做贼?”
十鸢没有说话,她谨慎地望向四周。
虞听晚站了起来,衣摆骤然拖地,十鸢在这时,才看见她背后有一条绯红的细蛇潜伏在她发间,她抬了抬手,红蛇一路爬行到她指尖,蓦然双眼对准了她。
十鸢心下骇然。
控蛇?
她一眼就看得出这条红蛇剧毒无比,论速度,她也未必比得上。
虞听晚也不在乎她没有回答,低笑了声:
“我在青山城数年,还不曾见过你这般莽撞的小贼,派你来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便是城主府没有一人,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几乎她话音甫落,十鸢就觉得眼前有人影闪过,她来不及思考,身体下意识地一偏,匕首骤然出现在手中,素手翻转,恰好抵在了红蛇口齿之间,有水渍落地,十鸢只听见刺啦一声,石板立时被消融出一个洞。
十鸢甩开红蛇,余光瞥见影子,迅速转身抬手挡住虞听晚扫来的腿鞭。
——仿佛撞上了一堵墙!
十鸢手臂一颤,几乎要拿不住匕首,她没去看伤口,但猜也猜得到,必然早就青紫,十鸢没有慌乱,但心底也在疑惑,她便是力道和寻常人不同,此人怎么也有如此力道?!
虞听晚的攻击被挡下来,她轻挑眉:“哦?”
十鸢来不及细想,虞听晚的下一轮已经袭来,于此同时,红蛇也一同逼近,十鸢只能挡其一,她选择——挡住蛇口!
背部被腿鞭狠狠一击,十鸢闷哼一声,看都没看虞听晚一眼,只专注眼前红蛇,她必须先解决其一!
匕首横转,切在红蛇口器间,她趁机迅速抬手一掐,捏在了红蛇七寸之处,双眸骤然一冷,指尖发力之时,红蛇骤然伸直身子,蛇口发出嘶嘶叫声。
背后传来一声:
“你敢!”
与此同时,袭来的是虞听晚的长鞭,长鞭上有倒刺,她要是受了这一鞭,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十鸢迅速闪开,匕首被长鞭缠住,她没有要红蛇性命。
她要取血,而不是要和虞听晚成为死敌。
她指尖有松麻散,几乎在红蛇身破那一刻,毒素就已经渗入,察觉到红蛇身子发软,她将红蛇甩到一边,长鞭再次袭来,她不退反
进,顺着长鞭袭向虞听晚,匕首本就是近身武器,一寸短一寸险!
眼见匕首快要逼近虞听晚脖颈,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反而狐疑地望向她的手指,惊疑道:
“你究竟是谁!”
十鸢没听懂,但不妨碍她先拿下虞听晚。
虞听晚冷呵了一声,没有抵抗,她被麻绳捆在床上,见十鸢仿佛和哑巴一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喂,和你说话呢,你究竟是谁?”
“便是你背后势力再是强盛,和青山城一城为敌,想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十鸢听到这里,终于肯说话了:“我只要一碗血。”
甚至她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虞听晚从声线中听出她是谁,即使二人此时不认识,但没人知道她们会不会再见面。
闻言,虞听晚猜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道:
“别动!”
但她提醒得晚了!
十鸢话落之时,就已经手起刀落,虞听晚手臂上被划开一道血痕,红蛇分别中了药,格外虚弱,依旧一点点地从虞听晚的肩膀上爬下来,十鸢瞥见这一幕,身体快过脑子,瞬间起身退开。
只见,从虞听晚手臂上流出来的不止是血,还有无数细小的蛊虫,这一幕,足叫众人骇然。
十鸢亦然如此!
她惊愕:“这是什么?”
虞听晚恼怒:“叫你来的人难道没告诉你么?我身有蛊毒,外人根本不能靠近,一旦受伤流血,蛊毒也会顺血而出,若是有人碰到蛊虫,除非能和我一样成为蛊虫载体,否则会立即生机尽失!”
十鸢信她的话。
但她在仍是足尖轻点,踩在没有蛊虫的地方,将已经装满血和蛊虫的竹筒收起。
十鸢这一刻瞬间知道江见朷想要的是什么。
——正是这些蛊虫!
十鸢眸色变得晦暗,她拉住虞听晚,低声问:“它们的弱点是什么?!”
“火!”
撕拉——
十鸢撕开衣摆,她将止血药洒在虞听晚的伤口处,将伤口绑好,纵身一跃,将烛火打翻,腰间再扯出几个火折子,一一吹起,扔在床榻、衣柜,在四周洒满火油,她迅速反身,将红蛇扔在虞听晚身上,一手揽住虞听晚,退身而出。
在跃出房门那一刹,十鸢腰腹在空中一转,抓住昏睡在屋檐下的婢女,脚下动作未停,终于在火势袭来前,退出了院子。
虞听晚见她没有忘记婢女,冷哼了一声,终究是别过头,咬牙道:
“你知道我这院落值多少钱吗?!”
十鸢放下她,偏头平静回应:
“我不缺钱。”
虞听晚骤然梗住。
第0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十鸢会赔虞听晚院落的损失的, 但不是现在。
她将虞听晚安置好,眼见火势引起了城主府的注意,十鸢松手,刚要打算撤退, 她就意识到手腕处被人抓住:
“你究竟是谁?”
虞听晚直勾勾地望着她。
十鸢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这是虞听晚今日第三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如果不是虞听晚因为这个问题分神, 或许她还没有这么容易捆住虞听晚。
十鸢想起什么,她低头望向指尖,她指尖残余了些许殷红, 不是她的血,而是那条红蛇的, 好像就是从她掐破红蛇的表皮后, 虞听晚才对她的身份生出了好奇。
这一刻, 江见朷的那一句“只能是你”蓦然闪过十鸢的脑海。
她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没办法告诉虞听晚她的身份, 听见外间脚步声越来越近,十鸢手腕一转, 她翻身上了屋顶, 低声撂下一句:
“我会赔偿的。”
虞听晚被困住,没有办法拦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城主府的人在这一刻终于赶到, 见到她被捆在地上, 都不由得大惊失色:“城主?!”
虞听晚被松绑, 她偏头望了眼肩头上虚弱的红蛇, 再次看向十鸢离开的方向, 眼神稍闪,低声呢喃:
“她究竟是谁。”
倏然, 虞听晚眸色一眯:“来人,肃查近来城中的外来者,传我命令,不许外来者踏出城门一步!”
“是!”
院落被烧得只剩下灰烬,虞听晚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不需要救火,控制火势,不要让火势蔓延。”
此话一出,城主府立即不敢再往前踏入一步,显然,他们了解这大火中有什么。
有人担忧地看向她:
“城主,您受伤了?”
虞听晚低头,她扫过被包扎好的伤口,布帛下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在接过父亲的重担后,她早习惯了和常人不同。
父亲膝下有三子一女。
城主之位会轮到她的原因很简单,在接受蛊虫时,她的三个哥哥死了,而她活下来了。
她的三位哥哥都在她登上城主之位的前一日暴毙,青山城外都在传她为了城主之位对三位兄长下了毒手,虞听晚懒得去辩驳解释。
没有意义。
她虞家世世代代守护青山城,受青山城百姓爱戴,自然也会担得起属于她们虞家的责任。
偏她是女子,种了蛊虫后,不会再有子嗣,但她的身份注定了要替青山城培养出一位继承人。
虞听晚指尖一点点抚摸过红蛇,她低声道:
“我会找到她的。”
*******
十鸢不知道她走后发生的事情,她如今已经回到了客栈,江见朷没有休息,站在客栈的窗户边,望向城主府升起的火光,在听见背后脚步声时,他也没有回头,啧啧称赞道:
“好大的动静。”
十鸢一言不发,其实心底也觉得憋闷。
她一直信奉低调行事,谁能想到今日会放火烧了城主府。
如今再听江见朷一副看戏的表情,心情算不上好,她拿出一路上被她妥善收好的东西,扔给了江见朷:“你要的东西!”
江见朷手忙脚乱地把竹筒接住,他夸张地擦了一把虚汗:
“万一洒了,你我都还活不活了。”
十鸢眸色冷凝,他果然早就清楚虞听晚的情况,但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前向她透露。
要知道,她今晚一个不慎,就可能栽在城主府。
但十鸢没有埋怨和仇视江见朷,两人之间不过是一场公平交易罢了,她心底只是对江见朷越发警惕。
十鸢见他收好了竹筒,才冷淡出声:
“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你也该兑现承诺了。”
江见朷仿佛很好说话,他耸了耸肩:“当然。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十鸢转身就走:
“现在。”
她不觉得虞听晚会坐以待毙,今晚如果不离开青山城,再想离开青山城恐怕就要难了。
江见朷望着她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唇。
他没有废话,跟着十鸢一起出了客栈,没有打草惊蛇地选择退房,借着屋檐登上城门,在守卫没有发现时,几个跃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青云山内。
在二人离开的半个时辰后,他们居住的客栈被人闯入。
士兵在看见房间空无一人时,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为首的领队转头交代:
“传消息给城主,他们不见了!”
领队的刚要退出去,就听见有个士兵喊道:“队长,这里有字!”
领队一惊,转身回去,就见桌面上被留下了一个字,待看清是什么组成那个字的时候,领队呼吸一颤,蛊虫尸体?
领队赶紧将这个消息上报,不到一个时辰,虞听晚亲自出现在了这个客栈,她低头望向案桌上的字,眼神渐深:
“云?”
仅有一
个字的指向,虞听晚只能联想到燕云。
虞听晚眸中渐渐泛起了冷意,她想起临走前对她说会给赔偿的十鸢,低声道:
“看来叫你来的人对你也是不怀好意啊。”
她不管背地里的人是谁,但只凭这人能如此轻易地叫蛊虫毙命,显然对青山城内情了如指掌,虞听晚冷笑,敢这么算计她,算计青山城,她不会轻易放过此人!
虞听晚拨倒烛火,将蛊虫尸体烧得一干二净,她轻轻抬起下颌:
“在找到你前,我不介意替你先除了这个麻烦。”
*****
十鸢不知道江见朷又坑了她一把,五日的跋山涉水,她和江见朷终于到了洛雾城,她没有带着江见朷去驻地,在洛雾城买了两匹马,就和江见朷继续赶路。
出乎她意料的,江见朷很听话,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连夜赶路也没有一点怨言。
事情变故是出现在她们从洛雾城离开的第五日夜晚。
彼时,她们正在林中休息,她便是想要日夜兼程赶路,马儿也是要休息的。
暗杀在这一刻悄然而至。
江见朷躺在马背上优哉游哉地休息,一枚暗器划破空气直冲他而去,十鸢在意识到不对时,就立时闪身到江见朷面前,匕首翻手一转。
咚——
暗器撞上匕首,偏了角度,射入一旁树木中。
十鸢偏头一扫,是染了剧毒的暗器。
她一路都有隐藏行踪,任务也秘密接下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也都是晴娘的亲信,所以,十鸢很快得出结论,来人不是冲着她来的——有人想要江见朷的命。
十鸢眸色一点点冷静下来,她护在江见朷前面,声音平静地问:“你得罪了谁?”
江见朷也不再躺着,闻言,他挑了下眉梢:
“那可太多了。”
他见死不救的人太多,其中总会有人把他恨上,再说,他行事惯来随心所欲,得罪人这种事早是寻常。
十鸢觉得些许窒息。
眼前出现六位黑衣着身的刺客,来人刚将十鸢挡住暗器的那一招看在眼底,如今警惕地望向脸上做了伪装的十鸢,警告道:
“小姑娘,别多管闲事!”
十鸢一手握紧了匕首,另一只手早捻住了数根银针,她冷声道:
“我需要他救人,待救完人后,你们对他要杀要剐都和我无关,但现在你们要杀他——”
“——不行。”
十鸢压低了身子。
江见朷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他憋声:“喂,你也太绝情了吧!”
他好歹也是要替她救她家主子的。
十鸢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提醒他这是个交易,所以,她不欠他人情。
两方说不通,来人人数占优,立时攻了上来,十鸢撂下一句“别死了”,下一刻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人群,比她人先到一步的是她手中的暗器,细如毫毛,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在她冲到人群中时,刺客已经倒下了一人。
她踩在刺客的肩膀上,利用腰腹的力量将整个身子一转,手中握紧匕首,朝身下人脖颈刺去,铿锵一声,匕首被挡住,十鸢看都没看一眼,她不知按在何处,匕首陡然变长一截,直直刺入刺客脖颈,瞬间毙命!
江见朷距离战场不远,他挑眉望着这一幕,一路上女子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将容貌遮掩住,只穿了身最方便赶路的劲装,有三人朝她袭去,她不慌不退,转头攻向两人的方向,长刃捅穿了眼前人的腰腹,猛地上前两步,刀刃穿过身体没入第二人身体,长刃将二人捅了对穿,硬生生地钉在树木上!
但她只有一个人。
在她杀了眼前两人时,背后之人的攻势已经到来,刀刃狠狠砍在了她肩膀上,鲜血迸溅而出,江见朷亲眼看着她脸色骤白,她一手攥住了刀背,让背后刺客寸步不得进,另一只手飞快拔刃而出,鲜血溅了她一脸,这一刻,她眸色在黑夜中亮得灼人。
她硬生生地将看在肩膀上的刀刃拔出,转身时匕首缩短,袖子中暗器丛出,整个过程中,她脸色格外平静,偏越是如此,越显得她手段狠辣,血腥在浅淡月色下给她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叫江见朷眸色不由得稍暗。
片刻后,所有刺客都倒下。
十鸢只来得及偏头看了一眼江见朷,仿佛是在确认他安然无恙。
她终于支撑不住地栽倒在一片血泊中。
江见朷平静地望着这一幕,许久,他才上前,低头望向没有意识的女子。
她脸上的伪装被血水洗掉了些许,肩膀处血流不止,浑身狼狈不堪,偏她脸色和唇色都煞白一片,仿佛要消融在浅淡的月色中。
饶是江见朷,也不得不承认,她在这一刻美得惊人。
江见朷俯下身,轻笑了一声:
“真是个好姑娘。”
可惜不是他的。
他从女子袖子中拿出药瓶,是他曾在山上给她的那一瓶,拿出一枚塞到女子口中。
他偏头望了眼女子的肩膀,乌发雪肩,偏染着一抹殷红,凌乱却又仿佛是透骨生香,惹得夜色中也是一片旖旎。
江见朷忽然伸手按住伤口,本是洒了药粉渐渐止血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眼神渐渐晦暗下来,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叫他感兴趣的事情一样,眉眼间再没往日的一点温和。
许久,江见朷才终于有了动作,他取出一个竹筒,放在女子的伤口下,他垂眸望向逐渐被鲜血装满的竹筒。
等将竹筒收好,他终于肯将十鸢从血泊中抱起,他把人放在了马背上,从袖子中取出银针,黑夜中看不清他动作,只见银钱穿过了伤口,他又捻碎了什么药丸洒在了她伤口上。
随后,江见朷上了另一匹马,一手拎着一条缰绳,慢悠悠地道:
“走了。”
他半点不担心十鸢会掉下来。
反正有他在,便是掉下来,伤口被颠开,也不会死的,不是么。
马蹄不紧不慢地在往前走,马蹄声掩藏了夜色中隐晦的动作,有人袖子中藏着的银针被悄无声息地收回。
第0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伤可见骨, 十鸢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往日在春琼楼训练时,再是下狠手,也不会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十鸢是在翌日才醒来的, 她的衣裳破了一个口子, 隐约可见内里春色, 江见朷任劳任怨地去替她买来衣裳,不止如此,她们的马也换成了马车。
十鸢醒来后, 一路上都是安静。
江见朷将买来的烧饼递给她,伸手在她眼前晃悠:
“怎么傻了?”
十鸢瞥了他一眼, 接过烧饼还没咬上一口, 就听江见朷贱嗖嗖地说:“嘿, 你要是在意被看见了身体, 我可是愿意负责的。”
贞洁二字是世上桎梏女子的枷锁, 少有能挣脱者。
江见朷不知道她是不是其中之一,但是, 江见朷唇角勾了抹幅度, 谁都听不出他这番话是真心还只是逗乐。
十鸢眸色一冷,她都懒得再看他,脸上的伪装去掉, 她低头吃着烧饼, 只是轻飘飘地跳出一句:
“听闻当年许晚辞中箭之处是胸口, 你替她疗伤后, 岂有负责?”
江见朷被她的话冷不丁地呛住。
他要是真的对许晚辞说这番话, 胥铭泽那个疯子可不会管他是否是神医,能直接要了他命。
江见朷嘟囔了一声没意思, 没再和十鸢掰扯这个话题。
十鸢也安静地吃着东西,对所谓地被看了身子一话,眉眼抬都没有抬一下。
难道她当初以姨娘身份入戚府,是笃定戚十堰不会碰她么?
纵是戚十堰对许晚辞深情不悔,但真有人会去赌一个男人替个死人守身如玉么。
江见朷侧身躺下,视线却是忍不住地落在了她身上。
十鸢仿若不知,青丝垂面,掩住了她半张脸。
她胳膊稍一有动作就会有疼意,见她蹙眉,江见朷收回了视线,他头枕在双臂上,慢悠悠道:
“好好养上数日,不会留疤的。”
马车一路东西,十鸢最终还是没能好好养伤。
十鸢在衢州城照顾公子时,都没有经历过这么多次刺杀,结果这一路上却是遇到了。
前仆后继的杀手,让十鸢越来越心惊,她忍不住地质疑:
“你是挖了他们祖坟么?”
江见朷摸鼻:“或许不止如此?”
十鸢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赶紧回到衢州城,待治好公子后,将这个麻烦尽早脱手。
眼见衢州城就在眼前,但十鸢在城门外十里处又被拦住了。
十鸢不着痕迹地望了江见朷一眼,心底不由得骂人。
十鸢没有和这群人浪费时间,她抛出一样东西,信号在空中炸开,她一手拎着江见朷踩住马背腾空闪过杀手的袭击,没再反身而回,将杀手远远抛在身后。
被她拎着的江见朷挑眉:
“他们会追上来的。”
十鸢冷淡地瞥过来一眼:“会有人处理。”
江见朷了然地哦了一声,蓦然有人狠狠砸在了他头顶,江见朷被砸得一懵,他惊愕地望向十鸢。
十鸢:“你真把我当傻子不成?”
她们一路隐藏行踪,但这群人仿佛空中长了眼睛,一路紧紧追着她们。
“你故意将他们引来,借我之手除掉他们,我不管你们什么恩怨,也不管你有什么算计,治不好主子,这段时间的招待,我都会让你一一偿还。”
江见朷脸上的惊愕渐渐褪去,他挑了下眉梢:
“真是难骗。”
到了城门口,后面的人果然没有跟上来,十鸢松开了江见朷,她有月余不曾回来,也不知战况如何,但见衢州城允许进出,心底也是松了口气。
至少衢州城内还算安稳。
十鸢将人一路带回了城主府,她那记信号弹让晴娘早有了准备,她没有过来,却是把消息传了过来。
周时誉也在城主府,他见了江见朷,立时黑了脸,显然是想到了他被戏耍的那些日子。
但他什么都没说,毕竟,现在什么都没有替公子解毒重要。
十鸢也看见了他,她许是想到了什么,脚步有些许的迟疑:
“公子呢?”
周时誉:“在等你呢。”
十鸢的脚步越来越迟疑,她低低地应了声:“嗯。”
周时誉没发现不对,他还在问:
“他行踪飘忽不定,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只出去了不到两个月,就将人带回来了,显得他之前数年的寻人有点不堪用。
怎么找到的?
十鸢又想到了那群杀手,忍不住地皱了下脸:“他自己透露的行踪。”
否则,谁能找到他?
十鸢越想越觉得憋闷,偏如今她还指望江见朷救人,只能自己把情绪往下咽。
十鸢没有发觉,她在回到城主府后,明显整个人要松弛许多。
但江见朷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视线在周时誉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又重新回到十鸢身上,最后,他想到十鸢口中的那位公子。
祁王,胥衍忱么。
正院前,十鸢堪堪止步,她想起她当时的不告而别,一时间有些不敢踏进去。
直到里面响起胥衍忱的叹息声:
“回来了,也不肯见我?”
十鸢下意识地踏入了院子,越过院门,她撞上等在游廊上的公子的视线,立时埋下头,瓮声瓮气道:“公子,十鸢回来了。”
眼前一幕仿佛和当初在幽州城时重合。
十鸢心底骤然涌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人酸涩,她也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也是能期待在她外出时,总会有人在等她回来的。
她脚步由慢渐渐变快,最终,她走到胥衍忱身边,握住了轮椅的手柄,低声埋怨:
“您怎么又出来等着了。”
几乎就在她抬手的那一刻,胥衍忱眸色一顿,他发现了什么:
“你受伤了?”
十鸢堪堪一顿,她解释道:“只是轻伤,无碍。”
江见朷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他倏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轻挑眉,最终,他和胥衍忱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江见朷偏移视线,他语调拖长:
“喂,程十鸢,解毒可不是简单的事,你不得叫我先休息一番。”
回答他的不是他口中的程十鸢,而是抬眸温和平静地望过来的胥衍忱,他润朗道:
“辛苦先生拨冗前来,我会让人给先生安排住处。”
江见朷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会让人安排,但不会让程十鸢安排,是么。
江见朷看向十鸢,她握住轮椅,如今尚是辰时,有晨露浓重,她皱眉担心地望着某人双膝,在胥衍忱接话后,根本没有出声的打算。
江见朷眸色渐渐深下去,他倏地勾唇:
“算了,也不是什么难见的毒,还是尽早解了,也省得别人替公子担心。”
他学舌程十鸢,也叫着公子二字。
他笑眯眯的,态度良好得不行,仿佛话中没有暗指胥衍忱是个累赘的意思。
胥衍忱不得不喟叹,同样的称呼,换一个人说出来时,居然会变得有些刺耳。
偏他话音甫落,十鸢和周时誉都是双眼一亮,他们等这一日,等了许久,让胥衍忱的话也堵在了口中。
胥衍忱隐晦地抿了抿唇。
周时誉迫不及待地问:
“先生需要什么东西?我立刻让人去准备。”
江见朷走近了胥衍忱,还不待接近,十鸢陡然伸手拦住他,她皱眉谨慎:
“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放下。”
江见朷仿佛被气到:“我们好歹也是几度共经生死的关系,至于这么防备我么?”
共经生死?
胥衍忱眸色稍稍凝住,抬眸时有刹那间眸眼闪过些许凉意。
十鸢觉得他真是会润话,她平静地指出:
“是你在一旁看我经历生死。”
每一次杀手来袭时,都是她一人对敌,他躲在背后看戏,这也叫共经生死?
江见朷呃了一声,他觉得这人真没意思,什么都要说得这么明白。
江见朷当然知道她在堤防什么,摇了摇头,将竹筒拿了出来,放置在一旁,他低头意味不明地说:
“我是经常自找麻烦,却不会找死。”
胥衍忱又扛不住蛊虫,他又岂会在胥衍忱身上浪费?
若胥衍忱当真在他手下身死,他日后要面对的就是燕云穷追不舍地追杀,他再是不怕麻烦,也不至于如此挑事。
十鸢未必不清楚这个道理,但她只是以防万一。
竹筒都被拿了出来,十鸢终于肯让步,胥衍忱疑问的眼神看向十鸢,十鸢也没做隐瞒:
“竹筒里藏有蛊虫,入体人亡。”
江见朷也没拦她,她又不是他的人,岂是他能管得住的?
她话音甫落,周时誉就忍不住地退让了些许,再望向江见朷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狐疑。
蛊虫?
胥衍忱陡然想到了什么,他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道:
“原来先生不是出自青山城。”
十鸢和江见朷相伴一路,第一次见江见朷彻底冷下脸来,他紧紧地盯着胥衍忱,许久,他唇角才勾起一抹幅度:
“祁王的情报网真是令人骇然。”
江见朷没了玩笑的心思,他没看那些竹筒一眼,毕竟除了他,也没人敢碰那些竹筒,他大步跨入房间内,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把人推进来。”
十鸢掩住眸中的情绪,公子知道江见朷的真实出处?
她视线从竹筒上一扫而过,心底隐隐约约得了一个答案。
她什么都没说,推着公子进了房间内。
江见朷脸色尚有不好,仿佛气鼓鼓一样,看都不看十鸢一眼,俯身掀开了胥衍忱双膝上的狐裘,衣摆也没有放过。
胥衍忱脸色一变,来不及让十鸢出去,他那双腿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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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带来的疼痛,他的双腿早变得有些畸形,也不恰当,而是双腿上有血丝在浮动,就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在涌动一样。
让人忍不住地觉得毛骨悚然。
十鸢看得呼吸一轻。
这时再让十鸢出去已经晚了,胥衍忱眸色沉沉地望向江见朷,半点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江见朷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细长的刀,动手前,他瞥了眼十鸢:
“退后。”
至于周时誉,他管都没管。
十鸢有些犹疑,胥衍忱却是也在这时偏头道:“十鸢。”
十鸢终于退了两步,但也将眼前情景看得越发清楚。
江见朷被掩住的眸子中情绪莫名,他没再停顿,刀尖毫无预兆地划开胥衍忱的双腿,他眼都不眨一下:
“你既然调查那么多情报,想来也早该知道,你不止是中毒。”
胥衍忱没有说话,但这一刻,也相当于默认。
十鸢不解,什么意思?
但在亲眼见到公子腿上流出的鲜血时,她陡然睁大了双眼,明白了二人对话是何意,顺着血液一并流出的还有细小蛊虫。
这一幕,和她在青山城见到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而这时,江见朷偏头望向十鸢:
“我答应你的只有解毒一事,可不包括蛊虫。”
十鸢脸色微微一变,她黛眉倏然皱起,还不待说话,就听胥衍忱仿佛早有所料,他语气淡淡道:
“足够了。”
十鸢着急:“公子!”
第055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胥衍忱无声地对着十鸢摇了摇头, 十鸢只能咬住唇噤声。
怎么会?
十鸢震惊不解地望着这一幕,公子怎么会身中蛊毒?
但很快,十鸢察觉到不对之处。
在青山城时,虞听晚意识到她或许会流血时, 第一时间给出了警告, 那细小的蛊虫不亚于剧毒, 碰之即死,而江见朷对蛊虫显然有了解,如今, 他却是避都不避,他只取了一点血, 便在伤口处撒上药粉。
他甚至都没有贪心地等满一个竹筒。
十鸢眸中有恍然, 便是剧毒也有不同, 蛊虫自然不会都是一种。
江见朷拿银针在血中一试, 再是低头轻闻, 很快,他讶然地挑了挑眉:
“西北的噬肠藤?”
十鸢对毒药不了解, 听得一知半解, 周时誉却是忍不住惊喜:“正是此毒!”
他一口一声先生,半点没有之前被戏耍的不爽,只要能救主子, 便是再被戏耍上数次, 他也甘之如饴。
江见朷抬起下颌, 有点意外地看向胥衍忱:
“噬肠腾, 人若食得一点, 便会陷入昏迷,三日不服解药, 便会肠断而亡,你居然中了此毒后,还能身活数年,看来祁王身边能人不少。”
不止是能人不少,门道也是颇多,居然能让娆疆替他种蛊抑毒。
江见朷忽然眯了眯眼,他刻意重提:“噬肠腾可是西北独有。”
西北?
十鸢不由得蹙起黛眉。
伤口不再流血,胥衍忱就放下了衣摆,遮住了双腿,他情绪淡淡,语气依旧温和:
“本王知晓下毒者是谁,无需先生挑拨离间。”
那人在下毒前就已经身死,却不代表此仇注定不得报。
听他咬重了挑拨离间四字,江见朷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他把银针收了起来:“待毒解后,你也就能站起来了。”
稍顿,江见朷话锋一转:
“不过,你该是清楚,有毒在身时,这蛊虫是压制毒药发挥的良药,而一旦毒解了,它便会立时变成要人命的剧毒。”
十鸢和周时誉都是脸色微变,唯独胥衍忱低垂着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江见朷见没戏看,他懒得再说些骇人听闻的话:“一时半会死不了,你既然有娆疆的门道,便去找娆疆人来给你解毒就是。”
不过江见朷很是好奇,娆疆和外界少有联系,寻常百姓尚有可能来往,但那些蛊师都是藏于人后,胥衍忱是如何让一位蛊师替他种蛊的?
周时誉忍不住地皱眉:
“先生没有办法解蛊么?”
江见朷只是瞥了他一眼,没说能也没说不能,他写下一张方子:“准备好上面的药材,三日后,我会替你解毒。”
十鸢全程埋首,一言不发。
江见朷和她错身时,偏头瞥了她一眼,他几不可察地垂敛了下眼眸。
在踏出房门时,江见朷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十鸢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江见朷脚步一顿,片刻,他蓦然扯了下唇角,神情如常地往外走。
周时誉在给他指路,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十鸢和胥衍忱两个人。
十鸢埋着脸,情绪都被藏了起来,她坐在胥衍忱脚边,衣裳半褪不褪地挂在臂弯上,雪肩存瑕,却也是春色无限,她一路不曾好好休养,偏还要和人动手,不免撕扯过几番,便是有江见朷的良药,伤势也至今不曾好全。
她能察觉到公子的视线停留在她肩膀上,许是有风吹了进来,她指尖忍不住地轻颤了颤。
胥衍忱在看见伤势的那一刻眸色就不由得凝住,他语气微微冷沉:
“这就是你说的轻伤?”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印在她肩膀上,如今尚能看出一点血肉的红色,再重上一点,她这条胳膊还要不要了?
十鸢呐呐地不敢顶嘴,含糊不清道:“……已经快好了。”
她埋着头,连和他对视都不敢,自然也看不见胥衍忱些许晦暗的眸色。
许久,胥衍忱替她拉上了衣襟,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他沉默得没有说话,十鸢忍不住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十鸢将衣襟一点点扣好,她好像没觉得这种场景有什么不对,如果忽视她有些绞在一起的手指的话。
半晌,十鸢轻声问:“公子是生十鸢的气了么?”
胥衍忱偏过头,他口吻淡淡道:
“我岂敢生你的气,否则,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不告而别。”
旧事重提。
他还说没生气呢。
十鸢情不自禁地瘪了瘪唇。
最终,她没办法,只能保证地说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某人终于肯转过头来:
“当真?”
十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十鸢何时骗过公子?”
胥衍忱扫了一眼她的肩膀,十鸢下意识地想要藏起肩膀,她眼神闪烁,堪堪咬声道:
“这个不算。”
胥衍忱没忍住地叹了口气:
“好,我信你。”
********
是夜,衢州城没有宵禁,但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有过战争,街道上也没有行人来往。
十鸢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她穿着最简单的雪青色襦裙,乌发被一根玉簪挽起,余下青丝披散在身后,叫夜色中脚步声不轻不重,和寻常人一样。
不远处的街道有打更人经过,此时恰是三更时。
忽然,街道上的脚步声变成了两个人。
十鸢仿若未觉。
脚步慢慢逼近,在来人准备碰她时,十鸢骤然抬手挡住,她没有意外地偏头看向来人:“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江见朷勾了勾唇,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衣,仿若半点不觉得这身衣服在夜色中很是引人注意。
他双手枕在头后,忽然转身倒退而行,和十鸢对上视线,他轻描淡写:
“你喜欢你主子啊?”
十鸢眸色骤然一厉,利器瞬发而出,江见朷慌忙地错身闪过,下一刻,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墙上,背部受到重击,江见朷忍不住地呛咳出声。
十鸢没有松手,她皱眉,一错不错地望着江见朷:
“你在胡说什么!”
十鸢觉得她就是自找麻烦。
偏这段时间相伴而行,她也的确了解他几分,既然他能解公子的毒,就根本不需要三日时间准备。
那不是说给胥衍忱和周时誉听的,而是在说给她听。
江见朷好像真的不怕死,他也不在乎命脉还握在别人手中,不仅没有收敛,继续火上浇油:
“这么大反应啊。”
他眸眼的温和彻底消失,肆意妄然,他笑着道:“他是个瘸子不好么?”
“反正有蛊虫压制,他便是身中剧毒,也不会死,不是么?”
江见朷漫不经心地说:
“他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和你天壤之别不是么,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所以,我真是不解,你作何煞费苦心地替他解毒呢?”
十鸢沉默地望着他许久,她一点点松开了他。
江见朷一点也不意外,谁会没有私心呢?
但女子紧接着的话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只需要替他解毒,就够了。”
江见朷眸色稍变,他唇角的幅度一点点抹平,抬眼望向程十鸢:“哦?”
十鸢偏头望他,眸中情绪甚至比他还觉得奇怪:
“在你们眼中,是只有情爱二字么?”
她是否喜欢公子?
她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初见公子时就知晓他的矜贵自持,她比谁都清楚她和公子是天壤之别。
她也从未想过要妄揽明月,她只希望公子能坐卧高堂之上。
不仅仅是为了报恩。
十鸢骤然想起她去往青云山的前一晚,她和晴娘的对话——
两个月前,春琼楼。
“十鸢想请晴娘给十鸢下令。”
晴娘听完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要去青云山?”
晴娘很快摇了摇头:
“青云山有我们的据点,让她们将江见朷带回来就是。”
十鸢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大人找了他数年,也不曾把人带回来,晴娘觉得他会轻易露面么?”
江见朷特意和她说上那番话,便是要她亲自前往青云山。
晴娘脸色微变,她掌管春琼楼,岂会不知青云山的地势险峻?
许久,晴娘终于松口,她紧盯着十鸢的双眼:
“你确定你能将人带回来?”
十鸢抿唇:“总要试一试的。”
晴娘冷静道:“好,我会传令给青云山附近城池的据点,让她们全力协助你。”
恰好外间有人闹事,晴娘咒骂了一声,她转身就要出去处理,十鸢见她急躁躁的模样,她忽然有点不解。
晴娘纵是再嘴硬,惯来待她不错,也待楼中其余人惯有怜惜,但十鸢很清楚,如果在她和公子中做选择,晴娘绝对会选择公子。
她是被胥衍忱救过一命,所以,她心甘情愿替胥衍忱出生入死。
晴娘呢?
她为什么对胥衍忱如此忠心?
十鸢不解,她也问了出来。
晴娘一顿,她站在门口,头也没有回,十鸢听见她的声音:
“你知道么,燕云城是天底下唯一一座设立女子学堂的城池。”
外间月色如洗,落入了晴娘眼中,她眼角不知何时生了细纹。
她为什么不惜在春琼楼耗费一生,也要效忠于胥衍忱?
“或许是因为他不觉得女子生来就该被困于后院相夫教子。”
他肯答应她在燕云城内设下女子学堂,或许这只是他的虚伪作态,但只需要窥得一点星星之火,就便足够令她们飞蛾扑火。
十鸢彻底怔住,她问:“女子也能入学堂么?”
“为什么不能呢?”
——为什么不能呢。
***
月色如水洒下,笼罩天地,江见朷听见女子认真地说:
“我从未贪求过儿女情长。”
她替公子卖命不再只是为了报恩,她也不需要胥衍忱喜欢她。
她过于认真,认真到江见朷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江见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你所愿,我会替他解毒。”
第056章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在江见朷准备给胥衍忱解毒的同时, 长安也不是一片太平。
当初十鸢被送到幽州城后,陆家有女被纳入戚府的消息也就不是秘密,陆行云本来也顺利地入了礼部为吏,纵是官职不高, 但总有一步步往上爬的机会。
但是在入职的那一日, 他忽然昏迷, 再醒来时,却是瘫痪在床,再也站不起来了。
陆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子, 消息传出来时,整个陆家阴云密布, 陆夫人和三姑娘都只觉得天斗要塌了。
对于她们来说也的确如此, 陆行云瘫痪, 就代表他这个人是废了, 日后陆家只会由庶子继承, 到时还有她们嫡出一脉什么事?
本该是是陆行云的礼部之位也被庶子得到,陆行云整日躺在床上, 脾气愈发阴沉暴躁, 院子内整日传来噼里啪啦的玉器破碎声。
这一日,陆垣曲和庶子一起当值结束回家,却在这时, 有一群人闯入陆家。
大门被封住, 陆行云一家人全部被围住, 陆行云也被生生地拖出来, 两条腿分明没有直觉, 他却是吓得腿都有些软了,他震惊慌乱地望着眼前人, 脑子好像清楚了一下,口不择言:
“我妹妹可是戚将军的侍妾!你们敢动陆家,戚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来人冷呵了一声,下一刻,陆行云就被压在了地上,脸面贴地,冰凉的触觉传来,陆行云惊恐地睁大眼,再不敢胡乱叫嚣。
为首的领头人冷声问:
“陆十鸢到底是什么人?”
陆家当初给十鸢造了个假身份,只道是家中养女,对于十鸢来自春琼楼一事半字没提,如今陆行云也下意识地要辩解,却被了陆垣曲打断:
“敢问大人是谁派来的?”
一群人装入陆家,陆家被困,京兆府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代表这场行动早被默许。
陆垣曲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在听见领头人道出戚将军三字时,他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没有试图挣扎,很果断地将十鸢的消息交代出来:
“她是犬子从春琼楼带回来的女子,下官见她出身可怜,便收其做了养女,不知她犯了何错,但陆家全然不知情,望大人明鉴。”
领头人听着他撇清关系的话,眼中不由得出现一抹讽刺:
“卖女求荣,把你儿子送入礼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撇清关系?”
适才陆家嫡子还企图拿嫁入戚府的“妹妹”耀武扬威,仗势欺人,如今却是一口一个全然不知情。
真是可笑!
领头人可不管他们是否知情或者是无辜,隐瞒陆十鸢出身,导致战事有变,陆家在责难逃!
至于陆家该如何处置,待他禀明将军和王爷后,自会有发落!
“收好陆家,没有将军和王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
陆行云尚不知轻重,陆垣曲却是脸色控制不住地灰败下来,他是知道幽州城兵败一事的,难道这件事和十鸢有关系?
消息被快马加鞭地送到军营。
而在衢州城,周时誉也准备好了所有药材,只待江见朷替胥衍忱解毒。
这三日,十鸢和往日一样,安静地跟在胥衍忱身边,替胥衍忱推着轮椅来回走动。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周时誉来催胥衍忱休息,胥衍忱正要控制轮椅出去,却被门槛卡主,他自然而然地偏头望向十鸢。
十鸢握住轮椅,毫不费力地一抬,轮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门槛。
十鸢忍不住地垂眸扫了一眼胥衍忱的侧脸。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江见朷的话——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不是么?
十鸢不易察觉地一点点抿紧了唇,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眸中。
翌日,天际不过晓白,周时誉已经站在了院子中,他不敢叫醒主子,只好自己来回不断地踱步。
十鸢也是睡不着。
今日是江见朷承诺给胥衍忱解毒的日子。
在听见室内有动静时,十鸢就敲响
了房门,周时誉带着小厮进入,替胥衍忱换好了衣物,十鸢才踏入房间,她一眼就瞧见了胥衍忱。
暖阳落下下来,洒在她身上,恰是叫满室生辉,二人四目相视,他眉眼温和了些许,朝她招手:
“是不是没睡好?”
十鸢下意识地偏头朝室内铜镜望去,她眼底的确有一片浓影,十鸢伸手挡了挡,只露出了一双眸眼,她瓮声翁气道:“有一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她有时直白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胥衍忱也不由得低笑了一声。
周时誉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不由得抽了抽,懒得评价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
此时外间天色还未彻亮,由此可见三人心底的不平静。
便是胥衍忱也很难冷静。
但会有人叫她们冷静下来,早早约好的某人一直不曾出现,三个人空等到日上三竿,十鸢有些忍不住了,都怀疑江见朷是不是又要言而无信时,外间终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地脚步声。
十鸢听出来是谁,她恼瞪了一眼踏入房间的人。
江见朷仿若不知道这三人等了许久,他满脸疑问不解:
“怎么了?”
十鸢早就看透他的恶趣味,此时根本不搭腔。
江见朷见没人搭腔,他撇了撇嘴,又重新笑着道:“等久了?这才刚刚辰时,是你们起得太早了。”
他去看周时誉准备好的药材,仿佛漫不经心道:
“治病时,心浮气躁可不好。”
简单的一句话,十鸢若有所思地朝他看了一下。
江见朷推了她一下,十鸢告诫自己要谨遵医嘱,默默地松手顺势被推开,就见江见朷毫不客气地指使周时誉:“把他搬回床上去。”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胥衍忱。
再见江见朷将所有药材分成三份,随意吩咐道:“去熬药,再备上一桶热水。”
十鸢疑问:“药浴?”
江见朷冲她颔首,不吝啬地替她讲解:
“没错,他中毒多年,别看一直是被压制在腿上,但全身血液流通,这毒当然不可能真的安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药浴能替他将全身的毒素都逼出来。”
胥衍忱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
他眸色渐深,江见朷是不是对她的关注太深了一点?
如果江见朷真的出身于那个地方,他一直寻找的有缘人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见朷一点也不客气地将胥衍忱腿上的衣摆掀开,须臾,他想到什么,偏头去看十鸢:
“喂,待会还要替他脱衣服,怎么,你要一直看下去?”
十鸢被说得一噎,许久,她看似冷静地问:“不行么?”
她不相信江见朷,不可能真的把公子交给江见朷。
这下子轮到江见朷被噎住了,他忍不住地冷笑:“行,当然行,十鸢姑娘不拘小节,有什么不行呢。”
蓦然,胥衍忱没忍住呛咳了一声,他脸上仿佛被呛咳逼得些许潮红,他袖子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地转头看向十鸢,半晌,低声道:
“……十鸢,先出去。”
许是他咳得有点狠,不止是脸,耳根和脖颈也染了些许潮红,偏他眉眼依旧温润疏朗,让十鸢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只好郁闷地转身出去。
她一走,室内终于能有进展了,江见朷再没了十鸢面前的温和和不着调,对于知道他来历的胥衍忱,他眉眼情绪冷淡,格外平静道:
“祁王真是治下有方。”
胥衍忱轻微阖眸,闻言,情绪依旧稳定不变:“先生谬赞。”
江见朷轻扯唇,看着某人仍有潮红的脸颊,只觉得颇为刺眼,他毫不犹豫地拿刀尖挑破了胥衍忱腿上的皮肤,下一刻,有鲜血流出,胥衍忱疼得脸色骤白,他蓦然握紧了双手,闷哼一声,却不曾呼疼。
江见朷终于觉得顺眼了,他快速地在几处穴位上施针。
周时誉有点怀疑这是否是正常的解毒流程,但他见到被挑破的地方逐渐变黑,流出的血色也是黑稠一堆时,默默地咽下怀疑。
逐渐的,伤口处血色变得殷红,江见朷依旧没有停下施针的动作。
江见朷才不想给一个男的脱衣服:
“把他衣服脱了。”
周时誉二话不说地上前。
江见朷施针的速度很快,在天突穴、鸠尾穴、中脘穴、天枢穴等各处穴位手起落针,胥衍忱只觉得常年憋闷的胸腔中瞬间顺畅,与此同时,江见朷将他腿上的银针收起,扔了一颗药丸给周时誉:
“叫他吃下。”
胥衍忱全程都是安静配合,在药丸吞下的下一刻,他脸色微变,骤然一手捂住胸口,吐出一滩黑血。
周时誉呼吸骤停,他急忙上前:“主子?!”
这一口血吐出后,胥衍忱只觉得浑身轻松不少,他轻眯了眼眸望向江见朷:
“先生不是说,只答应了替我解毒?”
江见朷头也没抬,情绪冷淡:
“毒解的那一刻,你就会被蛊虫要了性命,我可不想被她说言而无信。”
话落,江见朷唇角勾起一抹幅度:“再说,我也没替你解蛊,只是压制而已,祁王想要解蛊,还得另请高明。”
胥衍忱却是在他这番话中听出了什么,许久,他冷静地指出:
“你解不了蛊虫。”
江见朷落针的动作停顿了一刹,才继续落下,他低下头冷声道:“祁王,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胥衍忱唇角依旧残余了血痕,他对江见朷的话置若罔闻,眸中情绪格外平静:
“江见朷,不论你在做什么,别把她牵扯进去。”
江见朷终于正眼看向胥衍忱:
“我和她的事,你管不到。”
第057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十鸢在外等了一个时辰, 终于见房门被推开,江见朷第一个走出来,十鸢立刻上前:
“怎么样?”
江见朷见她脸上的着急有点刺眼,一路回来时, 便是遇到生死危机也不见她如此紧张, 江见朷擦着帛巾一点点地擦净手指, 拉住某个要踏入房间的人:
“急什么,他还在药浴。”
最后两个字让十鸢不由得站住。
知晓里面没事,十鸢稳住心神, 不由自主地担心起另外一件事:“公子身上的蛊虫——”
话音未尽,就被江见朷打断:
“他手底下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什么事都让她来操心, 祁王手底下的其余人都是吃白饭的?
十鸢的话音被堵住, 她听出江见朷不想提这件事, 她忍不住地咬住唇。
她没有忘记那日江见朷和胥衍忱的对话, 噬肠腾一旦被解, 平衡被打破,剩余的蛊虫也会变成要人命的毒药。
十鸢执行要在外等胥衍忱出来, 江见朷没有作陪, 背着他的卦旗直接出了城主府。
不久有人来报,江见朷在坊市支了个摊子,正在替人算命。
十鸢眸中情绪稍闪, 她隐晦地瞥了眼伤势未愈的肩膀, 片刻, 眸中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终于, 里面传来周时誉惊喜的声音, 十鸢按捺不住地推门而入,在看见房间内的情景时, 十鸢倏然怔住。
胥衍忱正撑着轮椅站起来,脸和唇都是惨白,撑着轮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即使过程很是艰难,但他的确是站起来了。
他只穿了一身里衣,房间内充斥着药浴的苦涩味,听见声音,他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视间,十鸢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他,他眉眼清隽温和,身姿颀长,像是褪去了一层压抑,明朗如朝阳,和十年前的那道身影仿佛重合,十鸢呼吸稍轻,一时间很难说清心底的情绪。
直到他出声疑问:
“怎么不过来?”
十鸢瞬时仿佛越过记忆长河,眼中情景回归现实,蓦然涌上些许真切和安定感,她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一如往常地靠近了胥衍忱。
十鸢低声道:
“主子的毒解了?”
胥衍忱望向她,他眸色温润,和往日相同,又仿佛有些不一样,他说:“嗯,一切都会好的。”
他仿佛是在说他的身体,又仿佛不止如此。
十鸢听不懂,却是忍不住呼吸稍轻。
三日后。
胥衍忱体内余毒彻底清除,江见朷也来和十鸢请辞,十鸢回来时无数次想要脱手这个麻烦,但
如今见他要走,却是忍不住地抿唇:
“你要走?”
十鸢是知道江见朷在替胥衍忱压制蛊虫一事的。
他一走,公子体内的蛊虫该怎么办?
江见朷肩上背卦旗,漫不经心地倚墙而立,他这幅皮囊生得秀逸清隽,一举一动都是格外出挑,眸中星河潋滟,望向十鸢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是舍不得叫我走,还是舍不得叫你主子受苦?”
十鸢呃声,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公子体内还有蛊虫,她有什么舍不得他走的?
江见朷不需要她回答就有了答案,他没好气地轻啧了声,觉得自己来请辞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背着卦旗转身,懒散地背对着十鸢挥手:
“走了。”
十鸢没有再拦住他。
江见朷却是在踏过门槛时堪堪一顿,他转身,撂下一句:“程十鸢,要是有一日,你觉得你的命不重要了,也别浪费,记得来找我。”
十鸢眸中闪过不解,她一时没听懂这番话。
但不等她询问,江见朷已经跨过门槛,身影彻底消失在她视线内。
十鸢抿唇。
她觉得她的命不重要了?
或许是心底对江见朷存了警惕,她反而不会去怀疑江见朷留下的话。
她自觉自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能让她舍弃性命……
许久,十鸢转头望了一眼正院的方向,暖阳恰好,落在她身上,但十鸢没有察觉到一点暖意。
她堪堪垂眸。
*******
幽州城,在岑默拿下幽州城后,戚十堰数次反击,都被刘将军带兵挡了下来。
直到今日,岑默已经彻底掌握幽州城,在城内扎营驻兵。
而在幽州城的数十里外,戚十堰带兵退到了虎牙岭,身后是渠临城,军营已经在此驻扎了数月,而戚十堰也终于拿到了来自长安城的消息。
“……春琼楼。”
戚十堰沉眸望向案桌上的信纸。
这是戚十堰的私营,柏叔也在其中,他仿佛衰老了很多,整个人的脊背都垂了下来。
春琼楼虽然只是个寻欢作乐之处,但在四周城池的名声却不小。
戚十堰当然知晓春琼楼位于衢州城。
所有脉络在这则消息下都变得一目了然。
戚十堰也没法再自欺欺人。
如今的军营全靠戚十堰做主,在退兵不久后,胥铭泽忽然病倒,一度昏迷不醒,是胥铭泽随队而行的御医救下了他,但饶是如此,整个军营也是阴云密布。
戚十堰久攻幽州城不下,他的不败神话在士兵心底彻底破碎。
再加上胥铭泽在大本营忽然中毒昏迷,所有得知消息的人心底都是沉甸甸的。
营帐外响起一道声音:
“将军。”
戚十堰没出声阻止,很快,来人掀开帘子进来,她端着茶水,茶水被泡得格外浓郁。
如何整个军营都由戚十堰操心,他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茶水也不是解渴,而是解乏之效。
晴雯将茶水放下。
她退出来前,只听见背后传来对话声。
“是老奴的错,没有查明陆姨娘居然出自春琼楼,如果不是老奴——”
晴雯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下一刻,她握紧了端着托盘的手。
戚十堰打断了他的悲声请责,低沉冷声道:
“我记得军营中还有一个来自春琼楼的人。”
“——拿下她。”
晴雯不断地远离主帐,脑海中却是不断地想——
陆姨娘来自春琼楼?
她还有同伴在军营中?
是谁?
她是女眷,也常常混迹在女眷中,得到的消息其实一点也不少,只是瞬间,她就想起了曾和宋府婢女一起闲聊时,曾听说过宋将军不久前在勾栏院替一位伶人赎身,回府后,还百般宠爱。
晴雯脚步倏然一转,立刻朝宋将军女眷之处的营帐走去。
晴雯唇色发白,目光却是格外坚定,她几乎要跑起来,她必须要赶在命令下达前把消息告诉姨娘的同伴!
她躲着士兵的视线,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跌入顾婉余的营帐。
诗情也看见了她,惊愕:
“喂,你是谁?”
顾婉余便是在军营,也是一身勾人心神的打扮,只穿了挂脖的里衣,外套着一层轻纱,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她见到有人狼狈跌进来,心中生起警惕,面上却是掩唇讶然:
“这是怎么了?诗情快将人扶起来。”
诗情和她对视一眼,立刻上前扶人,但晴雯抓住诗情的手,唇色发白,慌乱地压低声音道:
“快跑!”
顾婉余和诗情眸色都是不着痕迹地一厉。
晴雯来不及解释,只能三言两语简短道:“将军发现姨娘来自春琼楼了,他在怀疑姨娘,也在派人来捉拿你们,快跑!”
晴雯在意顾婉余的性命么?
她说不清,但她不想让将军拿住顾婉余来要挟姨娘。
晴雯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但或许在她给胥铭泽下毒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叛徒了。
顾婉余二人脸色都是一变,她面上没有了勾人的笑容,谨慎地打量晴雯一眼,她已经猜到晴雯口中的姨娘是谁,她没有质疑,而是给了诗情一个眼神,只问了晴雯一句话:
“你呢?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和我们一起走!”
说到最后,顾婉余要上前拉住她,晴雯忍不住鼻尖发酸,或许是她冒险来通风报信得了回报,叫她心底情绪难言。
也或许是她想到了晴念,明明尽忠尽责,却没有得到一个好下场。
一面之缘的人尚且担心她的性命。
晴雯摇头拒绝:“带上我,你们走不远的,再说,我还要留下来。”
顾婉余深深地看了她一下,塞了一堆东西给她,没有再废话,眼见军营还未生乱,撂下一句:“保护好自己。”
她和诗情若无其事地出了营帐。
这里是女眷之处,士兵只守在最外层,却不会有人时刻守着每个营帐。
晴雯也赶紧地爬起来,她快步远离顾婉余的营帐,甚至手中的托盘在过程中都没有放下。
但也就在晴雯快要到后勤的营帐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她和其余人一样,仿佛好奇地探出头,就见一队人闯入了顾婉余的营帐,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时,立刻道:
“人跑了!搜查全营!”
晴雯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皱眉和一旁婢女低声议论:“那是宋将军府中女眷的位置,是出什么事了么?”
和她搭话的婢女摇了摇头,也一脸惊慌不解:
“这谁知道呢,只希望不要牵连我们。”
晴雯转头看向顾婉余她们离开的方向,她低垂下头,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希望她们能逃得过去。
但是晴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是军营,到处都是士兵,她们要是想要逃,或许只能往山岭上逃跑。
顾婉余跑掉的消息也传到了戚十堰耳中,戚十堰眸色沉沉:
“看来,这军营不止一个耳目。”
只要在军营内,他总能找到人的。
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戚十堰沉眸道:“来人,传我命令,严查所有城池的青楼!”
第058章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春琼楼暴露了。
在渠临城的春琼楼据点被搜查后, 这个消息被她们的人拼死送出来。
十鸢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彻底僵硬在原地。
春琼楼暴露?戚十堰下令搜查全国青楼?
十鸢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转身朝春琼楼飞掠而去,见到晴娘的第一时间, 她什么都顾不得, 抓紧了晴娘的衣袖, 急忙
地问:
“晴娘,顾姐姐呢?有没有顾姐姐的消息?!”
顾婉余是宋翎泉从春琼楼赎身带回去,春琼楼一暴露, 顾婉余也就暴露在了戚十堰眼下。
如今情况,戚十堰必然是宁可抓错, 不愿放过任何可疑之人的!
十鸢没了平日中的冷静, 她紧紧地盯着晴娘, 生怕得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晴娘沉默了很久, 在十鸢快要松手时, 她才语气沉沉道:
“传来消息,戚十堰正在捉拿她, 她不知从而提早得到了消息, 和诗情一起在虎牙岭上消失了。”
十鸢木然地松了手,她怔怔地重复:“……消失?”
消失是什么意思?
虎牙岭难道是什么比青云山还要险峻之处么?顾姐姐没办法从其中脱身么?
十鸢想问的问题太多,她嘴唇颤抖了两下, 转身就要离开。
晴娘厉声叫住了她:“站住!”
十鸢堪堪停住了脚步。
晴娘皱眉看着十鸢的背影:“你这是要做什么?不听命令私自行动么?”
十鸢闭上双眼, 她当然听得出晴娘言中的阻止之意, 但她难道要对顾姐姐的处境袖手旁观么?
她做不到。
十鸢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头也没有回, 咬声回答:
“晴娘,我现在没有任务, 能够自由活动。”
晴娘被她一堵,又生怕她当真冲动行事,中了别人的圈套,不由得气急败坏:“你给我站住!”
晴娘不是不担心顾婉余,但她看得清楚,戚十堰为何要捉拿顾婉余。
“戚十堰高调下令,一点也不在乎我们得知顾婉余的下落,难道你还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么?”
就是想要逼程十鸢回去。
她欺骗戚十堰,最终偷得城防图,一旦她落入戚十堰手中,下场绝对要比顾婉余要惨得多。
而且……
晴娘忍不住地闭上了眼,人的分量也是有轻重的。
顾婉余和程十鸢之中,如果让她选择只能保全一人,她只会选择保全程十鸢。
和她是否偏心无关,程十鸢和顾婉余的重要性早不能相提并论。
十鸢握住门,双手的指骨都在泛着惨白,闻言,她觉得荒谬:
“所以呢?晴娘的意思是让顾姐姐替我去死么?”
晴娘眸色冷静,也是冷漠道:“不是替你去死,任务是她自愿接下的,她会陷入险境,也是她没有审时度势提早探明情况。”
“戚十堰退兵时,她不是没有回来的机会,是她自己选择了继续待下去。”
最后,晴娘冷声质问:
“在你们踏上这条路时,难道还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么?!”
十鸢忍不住地掉了眼泪,泪水凉意渗骨,让十鸢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她那双被晴娘称赞最是会哄骗人的双眸绯红一片,她忍住声音中的哽咽:
“我们是做好准备了,但顾姐姐她还有救,不是么?”
不能因为她们肯赴死,就不管她们的生死了。
她转过头,冲着晴娘祈求地喊:“晴娘,求您了,让我去吧。”
晴娘沉默。
她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如今哭着求她,让她去救另一个被她养大的小姑娘性命。
晴娘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
许久,晴娘低声道:“十鸢,前往幽州城的任务在你接下后,她本不该再执行的,但宋翎泉给了她机会,后来她又百般恳求,我才会许可她接下,即使她如今暴露了,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回来的。”
十鸢彻底怔住。
她没听懂晴娘的言下之意。
晴娘沉默了好久,才和十鸢提起顾婉余的背景来历:
“婉余和我们都不同,她曾是官家小姐,家父官从兵部侍郎,后来全家十三口人尽数死于幽王胥铭泽之手,唯独她被主子救下带出了长安城,她也是自己要求来的春琼楼。”
晴娘说:“我们得到消息,胥铭泽如今中毒昏迷,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太久,不亲眼见到胥铭泽丧命,她是不会回来的。”
顾婉余会消失在虎牙岭,众人都不得而知她的消息。
晴娘不得不怀疑她是在伺机而动。
——顾婉余做梦都想亲手报仇。
她身负血海深仇,对胥铭泽的恨意,比她们都要深刻。
顾婉余已经失去了踪迹,她不能让十鸢再因此事也落入危险之中。
十鸢相信晴娘的话,但同样的,她也知道晴娘必然有所隐瞒——例如,如今的虎牙岭被重兵层层围住。
她没有得到相关的消息,但她了解戚十堰,他既然知道顾婉余消失在虎牙岭,就不会轻易让顾婉余从中逃脱。
十鸢一错不错地和晴娘对视,她仿佛要望进晴娘的眼底身处,她心底倏然一凉。
——晴娘不会同意她去虎牙岭的。
十鸢袖子中的手一点点握紧,指骨透着青色的白,她的脸色和唇色有一刹间失去颜色,却又在雨夜皑皑下美得惊人,她后退了一步,晴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听见女子轻声说:
“晴娘,我惯来听您话。”
晴娘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脑海中闪过什么,骤然喊道:“拦住她!”
在绿诣等人出现的时候,十鸢也纵身越出了房门,她站在屋檐上,和晴娘一众人相对而立,她眸子中格外冷静,她说:
“如今,便请晴娘许我任性一次。”
话音甫落,绿诣等人倏然觉得浑身发软,不等她们回神,眼前骤然射来一抹冷色,堪堪躲闪过去后,十鸢早不见了身影。
晴娘也躲过了一根银针,她被气笑了:
“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人。”
她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如今却将暗器对准了她们。
绿诣服下解药,也轻叹了口气:“是松麻散,她怕是早就知道您不会答应她前去,故意和你说话,也是在拖延时间让药效发挥。”
晴娘没好气地拍了下桌子。
她气恼得不行,绿诣却是忍不住地笑了声:
“姐姐教导有方,也该高兴,不是么。”
绿诣望向晴娘:“她既然有这能耐,你便让她去就是了,难道你真的要不管婉余姑娘不成?”
便是困得住十鸢姑娘一时,也不可能永久困住十鸢姑娘。
晴娘偏过头,最终,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呢,难道真的让人去拦住十鸢么?凭十鸢如今的能耐,便是她派了人去,也不一定带得回程十鸢。
翌日,晴娘去了一趟城主府。
胥衍忱笔墨一顿,他偏头朝外看去,许久,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在某本被翻开的话本中放了一枚书签,低声道:
“第二次了。”
晴娘听得一懵。
胥衍忱没和她解释,他只是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看了眼某个魂不守舍的人,淡淡地命令:
“备马车。”
晴娘和周时誉都是一愣:“主子准备去哪儿?”
“幽州城。”
晴娘下意识地要阻拦:“幽州城岂有衢州城安全?”
胥衍忱平淡地望了她一眼:
“燕云更安全。”
如今战事已起,如果他只想要安全,为何不回到燕云去。
晴娘噤声。
她知道她劝不住主子,主子尚且不良于行时,他都敢远赴衢州城,如今他已经能够独立行走,又岂会被拦住?
一刻钟后,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周时誉今日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马车驶出衢州城时,他才回过神。
主子在身体好转,能够离开轮椅时,其实就能离开衢州城了,周时誉清楚主子停驻的原因。
周时誉沉默了很久,他忽然低声问:
“主子觉得十鸢姑娘如何?”
马车内安静了许久,仿佛没有听见这声问话,在周时誉觉得胥衍忱不会回答时,马车内才传出来平淡的声音:
“我觉得她如何不重要。”
周时誉皱眉不解。
帘子被清风拂起一角,周时誉转头,恰好从被掀开的提花帘下看见主子,车厢内灯影昏暗,他脸侧轮廓浓影,微微阖着的双眸也在这一刻缓缓睁开,周时誉听见他说:
“感情一事某些时候和交易一样,谁有意就注定谁让步。”
他对她有意,所以他觉得十鸢如何,不重要。
她觉得他如何,才是其中关键。
周时誉蓦然一怔。
马车没有停顿,一路朝幽州城赶去,幽州城和衢州城相隔不远,在傍晚时分,周时誉一行人抵达幽州城。
和上次来时的低调不同,马车直接朝城主府而去。
相较于衢州城,幽州城的气氛要惨淡许多,人们行走间也要更谨慎,但岑默军队驻扎幽州城数月,也不曾烧杀抢掠,让不少百姓放下心,于是,起码胥衍忱抵达幽州城时,街道上也出现了行人。
途径某个巷子时,周时誉不由得想起那次他闯入戚府后的情景,忍不住地问:
“主子,您说十鸢姑娘现在会在何处?”
从衢州城去虎牙岭,必然会经过幽州城,她总不能半刻不停留,直接莽入虎牙岭吧?
车厢内,胥衍忱掀了掀眼,他淡淡道:
“她比你想得要聪慧。”
周时誉一时没听懂。
胥衍忱眸色平静:“将我们抵达幽州城的消息传出去。”
他说:
“她会来找你的。”
******
十鸢一路都在隐藏行踪,虽然岑默占领的幽州城,但她不觉得戚十堰在幽州城待了数年,会一点后手都没有。
她正要赶赴渠临城,毕竟相较而言,虎牙岭离渠临城更近。
而且,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计划在她听说祁王到了幽州城后立时发生了变化,晴娘会阻止她前往虎牙岭,所以她才会连夜离开衢州城。
衢州城是晴娘的大本营,她敢在衢州城久留,晴娘就能一夜找到她。
但有一人绝对不会阻止她去救顾姐姐。
日色渐暗,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四周有风声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城主府的某个院落,悄无声息地攀上一个人影。
周时誉才回到院落,就在屋檐下看见程十鸢,她穿着一袭暗色劲装,半点没有在主子前的乖顺温柔。
十鸢见到他时,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
“我要去渠临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能悄无声息地潜入?”
如今的渠临城被重兵把守,只凭她自己的能耐,未必能闯得进去。
但让她意外的是,周时誉没有回答她,而是一脸欲言又止地让开了身。
回答她的是另外一人,他站在门口,眉眼清隽,却许是被一抹暗色挡住,于是那抹清隽也变得不清晰,他声音如常地清润:
“十鸢为何不来问我?”
第059章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认出来人, 十鸢浑身顿住,她有一种心虚,让她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但十鸢竭力按住了这种冲动,胥衍忱望过来的视线轻轻淡淡, 却是让她双脚钉在了原处, 十鸢咬住唇, 堪堪道:
“……公子。”
周时誉爱莫能助地退了出去,霎时间,院落中内只剩下十鸢和胥衍忱二人。
十鸢心底苦恼, 她怎么一时脑子抽了,自投罗网了呢?
胥衍忱缓步靠近, 屋檐下的灯笼也照亮了他的脸, 他语气不轻不重, 仿若含了些许自嘲, 也仿若只是平常:
“原来十鸢还记得我这位公子。”
这话……
十鸢没法当他没有情绪, 她有点呐呐地埋下头:“公子……您明知我要做什么……”
胥衍忱偏头问:
“所以呢?”
十鸢没听懂,她迟疑地说:“我怕您会和晴娘一样拦住我。”
话音甫落, 院落内变得安静下来, 许久,胥衍忱轻笑了一声,十鸢却未从中听出什么笑意, 她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胥衍忱耷拉下眼皮, 恹恹道:
“你肯来见周时誉, 却不肯信我。”
她如果信他, 在晴娘阻拦她时, 她就不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她完全可以来找他下令。
她明确知晓晴娘不会抗令。
十鸢呆住, 半晌,她才能理解胥衍忱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微微睁大了双眼,不敢确认地问:“公子的意思是,您不会阻拦我去救顾姐姐?”
胥衍忱反问:
“为什么要拦?”
这次和她去青云山不同,那仅仅是在帮他求医,所以,他能有立场和理由去阻止她。
十鸢呼吸稍轻,终于知道自己是闹出了乌龙。
她颇有点不敢对上胥衍忱的视线,她难得有点臊得慌,脸上绯红一片,她快速走了两步,下意识地走到胥衍忱身后,抬手之时又落个空。
她忘了——解毒后,胥衍忱已经不需要轮椅了。
她想讨好他,一时都没有办法。
胥衍忱的位置恰好将她眸中藏着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叫胥衍忱心底不轻不重地堵了一口气。
她承诺他不会再有下次,结果没有做到,临到头来,却仿佛是他欺负了她一样。
许久,胥衍忱仿若被风吹得呛咳了一声,他偏头,脸色透着些许白,十鸢不由自主地蹙起黛眉:
“夜深露重,公子怎么不披一件披风?”
胥衍忱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和他衣袖交缠的手指,垂眸低声道:“是我一时疏忽。”
两人仿佛都忘记了适才的话题,十鸢匆忙地拉着他往他的院落去,胥衍忱也顺从地和她往外走。
期间,胥衍忱替她指了方向,一路通顺地到了胥衍忱的院落。
胥衍忱的侍卫看见她忽然冒出来,也没有觉得诧异,胥衍忱每晚都要喝药,十鸢亲眼见他喝药躺下,他脱了外衫,越发显得身姿单薄羸弱,浅色的里衣衣襟未拢严实,隐隐约约露出些许冷白的肌肤。
十鸢没敢细瞧。
春琼楼是有小倌存在的,那些小倌能在一群才情出众的伶人间出头,姿色自是格外了得,她见得多,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有那么一刹间,她好像意识到寻欢作乐的那些人的乐趣,未褪尽的衣衫和冷淡矜贵的眉眼相衬,格格不入又恰到好处地相得益彰。
胥衍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视线轻掀:
“怎么了?”
十鸢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颤,她瞬间矢口否认:“没有。”
胥衍忱半信半疑,他顺着女子适才的视线往下看去,视线一凝,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痒。
十鸢没在胥衍忱的寝室久待,身后传来某人意味不明地嘱咐:
“夜深了,别乱跑。”
十鸢听得懂。
出了房门,她找人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房间,在婢女退下后,下一刻,她也消失在了房间内。
须臾,她出现在之前的院落。
一枚暗器打破了院落的安静,周时誉低骂了一声,从房间内出来,他看见了游廊上的十鸢,低骂声堪堪停住,些许不自在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十鸢瞪了他一眼,恼得脸都飘上些许薄红:
“没义气,亏我还特意来寻你,你明知公子在等我,也不知暗中给我提个醒!”
周时誉替自己不平:“我想给你提醒,也得有个机会。”
她入城后就将行踪隐藏起来,他能找得到人么?
十鸢依旧觉得郁闷。
周时誉却是逐渐沉默下来,他这个时候也知道了为何主子会笃定十鸢会来找他。
周时誉抬头朝虎牙岭的方向看去,他声音冷静:
“你即使找到她,她也不会和你回来的。”
他比谁都知道顾婉余想亲手报仇的决心。
十鸢听烦了这种话,她眸色也冷淡了下来:“她不肯回来,我们就对这件事熟视无睹?”
周时誉没反驳她的话,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待她,许久,周时誉低声道:
“主子昨日就答应了我,让我带人
去接应她。”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十鸢闹了这一番,他现在早该出发了。
十鸢呃声。
她偏头看向周时誉,其实她一直都不怎么了解周时誉,她只知道顾姐姐和周时誉有过纠缠,这番纠缠因谁而起,她也不清楚。
依着她的性格,她本不该来找周时誉的。
因为她对周时誉不了解,在她忤逆晴娘的命令而行时,对她来说,周时誉也都在这时变成了她不信任的人。
但她相信顾姐姐不会看错人。
至少在想让顾姐姐活下来的这件事上,她和周时誉应该会达到共识。
在得知周时誉也会前往虎牙岭后,十鸢老老实实地在城主府睡了一夜。
翌日醒来时,她就听见外间公子和别人的对话声,出了房门,她也瞧清了和公子谈话的是谁。
气温早渐渐回暖,岑默手中摇着一柄折扇,配上他一袭不变的青衫,颇有点文弱之态,他脸上是一如往常的笑:
“十鸢姑娘醒了。”
位置的原因,让岑默先发现了十鸢,胥衍忱也转头望过来。
十鸢自然而然地站到了胥衍忱身后,她对着岑默点头示意,下意识地望了眼胥衍忱面前的茶杯,在见到杯中不再冒着热气时,习惯地替胥衍忱重新倒了杯茶水。
岑默见十鸢习惯成自然的举动,轻微地挑了下眉梢,他握住他那杯微凉的茶水啜了口。
啧。
岑默放下杯盏,他问向十鸢:“听主子说,十鸢姑娘想去渠临城?”
十鸢终于知道岑默为何这么早会出现在这里了。
“岑大人有办法?”
岑默自然有。
说到底,十鸢的目的就是要救那位婉余姑娘,如果他趁机发兵,戚十堰自顾不暇,当然没有精力再去围困顾婉余。
但岑默不会这么做。
任何一场战争都会有无数人丧命。
顾婉余或许对十鸢来说很重要,但不值得他拿手底下数万士兵的性命去救。
岑默平和道:“想混入渠临城不难,十鸢姑娘在快到渠临城时,会有人接应你的。”
周时誉这时也不由得朝岑默看过来。
岑默阴恻恻勾唇:“十鸢姑娘混入渠临城,自是容易,我可没办法叫周将军也能领人一起进去。”
那么容易就能叫一堆人潜入,他还需要等待什么时机,不如叫渠临城直接打开城门迎接他入城算了。
周时誉暗自堵了口气。
他有理由怀疑岑默还在记恨他。
胥衍忱放下杯盏,杯底和石桌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声,叫四周谈话声一顿,众人都安静下来,胥衍忱转头望向十鸢,他或许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化成一句低声:
“我在幽州城等你,平安回来。”
十鸢如今满脑子都是顾婉余,堪堪应声,就转身离去。
她走后,院落中有一时间的安静。
岑默挑了挑眉,他意有所指道:“主子今年二十有七,也是当立王妃的年龄了。”
这话说是试探,不如说是挑明胥衍忱的心思。
胥衍忱淡淡地敛眸,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岑默的话。
岑默心底了然,却未必认同。
王妃二字说得轻松,但如今主子已经解了毒,身体无恙的情况下,一旦此战赢了,外界对主子只会越来越关注。
同样的,对王妃之位虎视眈眈的人家也会越来越多。
说到底,十鸢姑娘即使功劳再甚,她依旧势单力薄,想要坐上王妃之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主子到底不是胥铭泽,能杀得所有人不敢冒声。
但要说艰难,也不至于。
如今到底不是和平时期,在战争四起期间,某些人的声音也不是很重要,这件事终究是要看主子的心意。
抛开这些不提,便只说十鸢姑娘,她对主子的确忠心,但她当真愿意当这个王妃么?
人一旦有能力,是不愿再被拘于一片窄小天地间的。
将她困于后宅,对十鸢姑娘来说,未必是一件幸事。
于岑默而言,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让十鸢姑娘重归于后宅,浪费掉如此人才,这绝对是一个得不偿失的决策。
胥衍忱拨了一下杯盏,里面的茶水又有些凉了,他脸上也有些意兴阑珊的冷淡,和在十鸢面前时些许不同。
片刻,胥衍忱朝周时誉看去:“你该出发了。”
周时誉领命而去。
岑默也准备退下,转身之际,他听见胥衍忱不轻不重的声音:
“如今的进度有些慢了。”
岑默微不可查地一顿,他低垂下头:“属下知道了。”
四下没了人,胥衍忱一人独坐在石桌前,轻微往后靠去,仿若依旧坐在轮椅上一样。
他望向那杯彻底放凉的茶水,杯中茶水清淡,仿佛能照清人的模样,他眸中情绪意味不明地低声:
“晴娘么……”
第0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在十鸢一路赶往渠临城的时候, 江见朷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穿梭在人群中,身上的挂旗都不见踪迹,时不时地回头朝后看一眼,待看清一路不停追逐他的人时, 不由得低骂了一声。
一路跑到城外郊区, 江见朷的路被彻底围堵住, 他蓦然停住。
前后左右都是人,显然在此等了很久,江见朷额角轻微抽疼, 他转身朝某人拱手:
“青山城城主从不踏出青山城,江某何处值得虞城主亲自来一趟?”
虞听晚坐在树干上, 她背后趴着一条红蛇, 不止如此, 四周地面草丛中也隐约传来蛇信吞吐的声音, 闻言, 她掩住唇笑了笑,眸眼却是冷极:
“让人夜闯城主府时, 我以为江神医就已经算到今日结果了。”
江见朷嘴角一抽。
他最不喜别人叫他神医, 他不信虞听晚不知道,偏她故意挂在嘴边。
虞听晚跟踪江见朷一路了,最初十鸢和江见朷一路而行时, 她是没有找到二人的, 但她不傻, 不论二人从哪条路而走, 最终都会到达一个目的地。
她虽不解江见朷为何留下燕云的线索, 但两城开战后,祁王身在衢州城的消息不是秘密。
她甚至比江见朷二人还要早到一步衢州城。
虞听晚很清楚, 在祁王和幽王正对峙的情况下,祁王没有必要再招惹一个青山城,所以她没有打草惊蛇,在见到江见朷后,一切脉络就变得清楚了。
虞听晚居高临下地望向江见朷:
“小贼,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江见朷见她阵仗这么大,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也笑了:“我给你送了一个你心心念念的继承人,虞城主不该感谢我么?”
虞听晚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青山城城主继位的秘密,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拿下他!”
虞听晚不是一人出城,她有贴身而行的侍卫队,命令一下,围住江见朷的人就倏然上前逼近。
江见朷不慌不忙,他扔出一个药瓶,瓶身落地崩碎,药粉洒了一地,四周毒蛇慌乱地退去,虞听晚脸色微微一变,她身上的红蛇也不安地直起身子,蛇信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虞听晚的视线不由得望向洒在地上的药粉。
江见朷的武功不行,但一身毒粉让想接近他的人也是束手无策。
虞听晚脸色不是很好看,她的红蛇本就是致毒,结果一个江见朷居然就让她的红蛇产生了危机感。
下一刻,虞听晚亲自翻身而下,她最擅长使用长鞭,恰是最适合对付江见朷的人。
长鞭破风而来,江见朷见其上倒刺,冷不丁地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被抽中,便是不死,也绝对不好受。
江见朷慌忙地躲开,再不复从容淡定,急忙忙地喊道:“喂喂喂,虞城主,有事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的?”
虞听晚理都没理他,一鞭子横扫而出,江见朷再是匆忙躲过,也被鞭尾抽得哇哇乱叫。
一刻钟后,江见朷被捆得严严实实的。
他手脚都被捆住,除了嘴,没一处能动弹的,整个人不断全身挪动,他一脸丧气地叫唤:
“虞城主有话不妨直言。”
虞听晚收起长鞭,她抚了抚适才有些凌乱的发髻,轻抬下颌问:“你要我的血做什么,特意让她在我面前露面,又有什么目的?”
她不信江见朷是什么好人。
江见朷唇角的笑一敛,又仿佛如常,他说:
“虞城主何必追根究底,对于你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至于你的血,我苦研医术十数年,但从未见过娆疆蛊虫,不过一点好奇心罢了。”
虞听晚信他就有鬼了。
她没管江见朷的废话,朝江见朷的脸上伸出手,她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一枚蛊虫,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往下爬,江见朷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急促低声道:
“虞城主这是想要我的命?”
他呼吸些许混乱,但与其说他是害怕蛊虫,不如说是他在担心会暴露什么。
虞听晚理都没理会他,任由蛊虫爬到江见朷的脸上,片刻,无事发生,她轻扯唇:
“果然如此。”
和她相比,江见朷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虞听晚站直了身子,她轻飘飘道:“娆疆之人么。”
江见朷没有再否认,因为他知道,他的否认不会再有用。
“娆疆之人很少出入中原,但你神医之名传出来早有数年,我青山城和娆疆素有渊源,江神医是想重返娆疆?”
江见朷扯唇,他冷淡道:“虞城主想再去一趟娆疆吗?”
闻言,虞听晚不适地皱起眉头。
她没去过娆疆,但只听父亲隐晦提起过,就对娆疆避之不及。
江见朷没有半点意外,他只是道:
“虞城主都不愿再去一趟娆疆,怎会觉得我会想重返娆疆?”
虞听晚被堵住,她扫了一眼江见朷,轻微颔首,有人上前砍断了捆住江见朷的绳子,虞听晚退后了一步,不肯再接近江见朷,她稍微眯眸道: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她从今以后便是我青山城的人,你若想对她不利,下次可不会再这么好运了。”
江见朷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没再和虞听晚说话,转身就走。
他走后,松岚上前低声:
“城主,咱们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么?”
虞听晚摸了摸红蛇的身子,眸中情绪深浅不一,她淡淡道:“你知道什么情况下,蛊虫才会失效么?”
松岚一怔,她不解地看向自家城主。
虞听晚敛下眼眸,她语气平静:
“他体内有更厉害的蛊虫,只有如此,我的蛊虫才不敢接近他。”
松岚愕然。
虞听晚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她望向江见朷离开的方向,许久,她轻呼出一口气。
希望她今日的决定不会有错吧。
******
渠临城,一辆马车悄无声地入了城门,在进入街道后,里面有人下来,她一身简单的雪青色襦裙,进了最近的一家首饰铺。
片刻,女子重新回到马车上。
在马车离开的一炷香后,首饰铺又走出一位女子,她脸上有些许被晒出的雀斑,穿着西子色的上襦下裙,脚步轻快地并入了人流中。
她正是十鸢。
她在渠临城十里外的梅林只等了一刻钟,就遇到这辆从城外寺中上香回来的马车,一枚令牌叫她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正是岑默口中会接应她的人。
马车将她送到首饰铺前,一位和她打扮相似的女子和她对视一眼,偷龙转凤,替换她上了马车,便是有人盯着这辆马车,也会被引开视线。
十鸢扫了眼渠临城,或许军营是戚十堰驻扎在了数十里外的虎牙岭,这渠临城虽受到了影响,但影响甚微。
十鸢没有引人注意地绕到了一条巷子中。
她隐蔽身影,抿唇望向巷子中的某个建筑,这里往日是渠临城夜间最热闹的地方,但数日前的查封,叫这里门可罗雀,再不见往日喧闹。
十鸢心底微微下沉。
她没有久留,担心四周会有人监视,她很快转身离开。
十鸢没有住客栈,趁着夜色,她潜入了太守府,驻军离渠临城这么近,她不信太守府会没有一点消息。
太守府把守森严,但和当初的戚府相比,依旧漏洞不少。
十鸢很快找到书房,书房内还亮着灯,她伏在瓦片上,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她轻掀开一块瓦片,里面的情景和声音都传来。
书房内坐着两个人。
她在公子那里见过这二人的画像,正是渠临城的太守宋玮和管理监狱和治安的城尉程运。
程运:“那些女子被关入牢中,我手底下的人已经被折损数人了。”
程运脸色有点难堪。
有牢狱之灾的女子不好过,尤其是一堆姿容出众的女子,即便是看管牢房的狱卒也没人担保会不会有恶徒,但她们也的确有能耐,或许是身份暴露了,便也懒得再装下去,第一个靠近她们的人被她们折断了脖子。
程运心底暗骂他手底下的人,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也不看看对方身份,真觉得对方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么?
不过她们再是有能耐,也不是没有叫她们服软的手段,但这群人明明做的那档子买卖,这个时候却是烈性子起来,有一狱卒是被活生生地咬碎了喉咙。
经此一事后,被色欲迷了眼的人也终于清醒了,不敢再去占便宜,或许是恼羞成怒,程运已经听见数次让他下令问斩的话。
笑话,说得轻松。
这群人身份特殊,程运一时间还真的不敢要了她们性命。
且不提他一言不合地砍了人,戚将军找他要人时,他拿不出怎么办,就只看这群人的身手,后面万一有人来报复,凭他府中那三瓜两枣,谁拦得住?
宋玮也听说了消息,他皱眉:
“好好看着人,别让人跑了,也叫你手底下的人管好自己,在这事上丢了性命,没人会替他们做主。”
程运哑然失声。
片刻,程运叹了口气:“希望戚将军赶紧抓到那细作,围山耗费人力物力太多,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房顶上的十鸢悄无声息地退走。
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消息——戚十堰还没有抓到顾姐姐。
如此一来,十鸢倒是没有那么紧迫了,顾姐姐倚仗山脉存活数日不是难事,她视线转向了渠临城内的牢房。
渠临城据点被查后,其余据点得了消息都很快撤离,等搜查的士兵前去时,早是人去楼空。
也就是说,唯一被困的同僚都在渠临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