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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果真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


    声音是从棺材后方传来的。


    谢只南持着越翎转了个身, 双手搭在棺材木上,谨慎地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晏听霁微声道:“有三个人。”


    满是棺材的山林中,空无一人, 可那杂乱脚步声与人声却是是实实在在的,谢只南猜测是外层罩着的、仍未消散开的雾障挡住了阵眼中心所在之人的眼。


    怀疑不假, 不过片刻, 谢只南又看见了那只从头到脚都很瘆人的女鬼。


    如初时带路的模样,她此刻还算正常。


    女鬼身后跟着三人,两男一女,持长剑, 服饰形制相同,瞧着有些眼熟。


    “哥哥?”谢只南喃声道。


    晏听霁视线虽模糊不已, 可听力却灵敏得很,极快捕捉到那声短小微弱的“哥哥”二字, 眸色微冷, 默然感受前方之人身上的灵气,三人灵力中上, 不似王求谙那般令人讨厌。


    他松下心神, 又往身侧之人挨近几分。


    仔细再看,谢只南困惑的神情微顿, 并不是。


    但这好像是五堰派的服饰。


    女鬼那双细微的瞳孔蓦地缩放,她的视线和脑袋随之微微偏转下去,正好落在躲靠在棺材后的谢只南和晏听霁身上,谢只南屏住呼吸,握紧越翎的掌心微微发热。


    “咯咯咯”


    笑声再次响起,那女鬼猛地调转了方向,脸朝脸正对着身后跟着的三人。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除了脚下被风卷起的沙沙绿叶声, 就是穿过林叶发出的拍打声,三人如同石化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可看起来又从容地像是对这样伎俩的吓唬根本没在怕的。


    女鬼的笑声很快随她的身形散去,如同木偶的三人骤然发出异口同声的爆鸣声。


    “这什么鬼地方啊!!”


    “别急别急别急!!!”


    “让她给我出来!!我要撕烂她的嘴!!!”


    谢只南眉头微蹙,这声音好生耳熟,可又记不起来在哪听过。


    晏听霁扯扯她的衣袖,道:“是人。”


    谢只南道:“好像是五堰派的人。”


    思来想去,应当是从东濛岛来到凡间助百姓的修士。


    听三人言语,像是误闯进来的。


    谢只南并没有打算跟这三个人一起走,万一又像在岐域那样,逃跑也得被拖累着,那真是倒霉透顶。


    她默默缩下身,拉着晏听霁悄声道:“我们,偷偷的,走到别处去。”


    晏听霁乖顺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跟在她身后。


    可这四处棺材太多,摆的极其紧密,不仅如此,棺材里外都置放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灵宝冥器,稍有不慎就会磕碰到。二人躬着身子悄然挪步,谢只南是能看见的,自然也能避开,可到了晏听霁这就有些吃力。


    “当啷”一声,这声轻微的脆响还未完全响开,从喉咙挤出来的锐声就已经先一步从身后传来。


    “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只南:“”


    晏听霁心虚地勾了勾握住之人的手指。


    被发现,也没有必要掩藏,谢只南挺直脊背,晏听霁也跟着站直了身子,二人同步回首,望向三人所在之地。


    昏暗视线下,那三人团团抱在一处,看似惧怕模样,实则已经开始悄悄凝聚起淡金色的道气,朝谢只南和晏听霁二人暗暗施压。


    谢只南垂下眼睫,忽而装作受惊的兔子一般往后抖了两抖,发出极其微弱的喊声。


    “是谁?”


    道气骤然消散,三人纷纷散开,左右相看两眼后,朝这走来。


    “诶?!是你们!”来人面色惊讶,旋即笑着道:“我是崔九兆啊!”


    “在下微生劲。”另一男子笑容温润道。


    “微生银。”女子神情倨傲道。


    谢只南突然记起这个崔九兆。


    就是当初拜派时,跟着一起走的人。


    “噢”,谢只南敛去惧色,“我记得你。”


    被忽视的微生劲和微生银表情略有僵硬,二人相视一眼,微生劲先声道:“我们知道你,你是那个被掌门当作替身招进门派的谢只南,不服气后私自拉着同行之人离开的谢只南。还有你身侧的人,对你倒是忠心,”他手指点点后脑,故作思考道:“叫晏听霁,我说的可有错?”


    微生银冷哼:“没礼貌。”


    崔九兆看了二人一眼,尴尬道:“别听他们说的。”


    这样一说,谢只南倒是有些印象了。


    “原来你们就是那个坐着轿辇拜派然后被拦在门关处的微生兄妹啊,”谢只南揶揄一声,摇摇头,语气怅然,“没有轿辇坐,爬阶梯时是不是累死了?”


    微生银脸色一青,愤愤跺脚,指着谢只南道:“你!”


    谢只南手指向自己,“我。”


    微生劲倒是没太大反应,他扬起那恰到好处的微笑,止住自己的小妹。


    “阿银,我们还得一起走出去。”


    “是啊是啊,别吵。”崔九兆忙应和,又对谢只南道:“他们只是嘴欠了些,人还是好的。”


    微生银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谢只南没有闲心同他们继续讲这些毫无营养的话,偏头看了一眼晏听霁,道:“他的眼睛不太好,你们来这做什么?”


    “啊?没事,我们五个人,还怕打不过这里的妖么?”崔九兆乐呵笑了两声,抱着剑,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原本是四个人的,前不久掌门不知怎得受了伤,需要牵洙草疗养,说是凡间可得,便派了我们四人来寻草。”


    “受伤?”谢只南皱眉。


    晏听霁暗哼一声。


    果真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连受伤这样的事也能拿出来说。


    其实三年间,谢只南偶尔还是会和王求谙有过通讯,就是靠着他送的那个泥人。


    密音离开太远就会失效,但这个泥人倾注了王求谙不少灵力,可以保持二人联讯通畅,只是晏听霁很不喜这泥人。


    非说放在床旁边晚上看了会害怕,甚至会做噩梦。


    谢只南觉得好没道理。


    谢只南最开始将泥人放在床边,晏听霁见了就要扔出门外,被她拦下。


    她只好收放在梳妆台上,可晏听霁觉得还是太近,反过来跟她闹起脾气要睡在地上,当时权衡之下,想着这只是个泥人,便将其收放在木柜底下。


    有时想起来,就拿出来给它晒晒太阳。


    想想近来几日,玩得疯了,没记起来要和王求谙通讯,也就没能知道他受伤的事。要是通讯了,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心头忽而涌起几分愧疚。


    他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养了自己十几年。


    崔九兆做深思模样,道:“好像是为了新来的小师妹,也就是跟我们一道前行的,不过她好像被抓走了。”


    谢只南问道:“什么新来的小师妹?”


    王求谙从未跟她提起这件事。


    微生银转回身,怒容倏地变为笑脸,“这个小师妹是掌门亲自带回来的,你长得和她还有几分像呢,不过,看起来她更受宠些。”


    谢只南忽地笑了一声,这声笑让微生银有些摸不着头脑。


    微生银:“你笑什么?”


    谢只南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几分,淡淡道:“噢。”


    没出现微生银想要的反应,这让她抓狂。


    微生劲看着谢只南平淡的神色,兀地起了几分兴趣,唇角慢慢勾起,她这副样子,让他想起很久之前遇见过的一个人。


    晏听霁勾着谢只南的手指微微收紧,冷意陡升。


    谢只南看了他一眼,想着许是说太久冷落了他,勾动了动尾指。


    不过当下她很满意微生银的这副抓狂样。


    按她这样说,那人必是崔琼玉无疑了。


    那就没什么好恼的。


    崔九兆说:“小师妹叫崔琼玉,听说是凡间带回来的,本来病怏怏的快死了,谁想掌门给她带回来没几日就生龙活虎的,气色那叫一个好。昨日她听闻这见生坊有牵洙草的消息,瞒着我们自己就跑去探了,结果就把自己给探没了。”


    微生银哼声道:“不省心。”


    才说着,崔九兆随手掀开一板棺盖,刚才跟着那女鬼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些棺材了,怕是这辈子见过的最多棺材都在这了,开着的看得一清二楚,这没开的让他好奇不已。


    棺盖开口,众人都往那黑漆漆的暗洞中探去。


    微生银:“这什么?看不清。”


    崔九兆:“别急别急,我再开点口。”


    崔九兆双手摁在棺盖下口,指头发力,抓着就往前推开,几人又凑近几分,离那黑洞凑了又凑,眨眼间,一只手蓦地从黑口乍出,张开的五指绷得紧紧的,手背隐约看到的青筋和着那腕上滚滚滑落的珠串的声音,齐口的惊呼又起。


    “又来!”


    微生劲持剑作势要斩,微生银被吓多次,已有不耐,也跟着持剑,正要朝前挥去剑气,旁边的谢只南早已召出越翎劈开棺木,棺木被那红色剑气劈得四零八落,木裂声“呲呲”响,里头躺着的“尸体”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视野下。


    看傻的三人:“”


    躺着的“尸体”蓦地从那堆碎裂的棺木中坐起。


    “阿弥陀佛。”


    谢只南:“无渡光头?”


    无渡赧然一笑,持着佛珠双掌合十。


    “在下实在太困,找了个地方就睡下了,没想到遇见你们了啊。”


    众人:“”好离谱的理由。


    无渡坦然起身,拍了拍袈裟处的尘土,故作讶异道:“啊?这是何处?”


    崔九兆很是热心地为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讲明了几人关系,甚至还报了名字,那张嘴就没停下过。无渡很是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给以他一个肯定的微笑,这让崔九兆甚有成就感。


    无渡道:“我之前看过了,这些盖着的棺材里全是空的,大家若是困了,夜里可以在此将就一下。”


    正说着,浓郁的妖气盈盈裹绕住几人。


    第32章 第 32 章 “现在可以一起了。”……


    妖气出现, 已经说明了那女鬼就是将人引进雾障中心处的。


    等到人齐以后,就会有小妖来验收成果。


    众人屏息,凝神去听那微小的说话声。


    似乎只来了两只妖, 正从那雾障隔绝之外的地方慢慢走来,其中一只声如闷钟, 另一只狡猾尖利。声如闷钟的妖时不时用鼻子喷出长长气息, 像是积攒着许久的滚烫热浪般,“哼哧哼哧”的;另一只狡猾尖利的妖语声犀利,“嘁嘁嘁”的笑着,听得人心中发毛。


    谢只南根据这三年来的打妖经验, 判断是一只牛和一只狐狸。


    “禁生娘真是够厉害的,哼哧, 长成这样也能把这群不要命的过路人给带进阵眼。”


    “嘁嘁嘁,你这死牛头, 眼睛里不知长了什么蒙虫, 禁生娘那般貌美,也就你这只没眼力的老牛看不出来。要是能让她给我带一次路, 就是死也值了。”


    “去去去, 禁生娘消息传来了,说是有几个人已经放进棺材里了, 将他们抬走,这回可算是能挣票大的了。好看的拉去卖,不好看的,哼哧哼哧,吃了。”


    “嘁嘁嘁。”


    果真是如此。


    这两只妖口中的禁生娘应当就是方才那只女鬼了,如此外貌配上这样的名字,谢只南只能暗暗称赞一句有想法。


    “看来这禁生娘是要一条路带到底啊。”微生劲道。


    明明几人都是被这禁生娘带到雾障中心, 她就走了的,可他们得到的消息却不然。


    “不一定哦。”谢只南轻笑一声,微微摇晃着脑袋,“不给他们正确消息,说不定,是想教训教训这两只说话不把门的小妖怪。”


    微生劲神色微顿,倒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忽而想起什么,嗤了一声。


    口齿倒是伶俐。


    崔九兆率先拉住一旁的微生银就推着她往棺材那走,道:“那快躲起来!”


    微生银甩甩身子,不肯道:“躲什么躲?直接打了就是,你个怂包!”


    崔九兆“哎呀”一声,道:“就两只妖,你没听他说的,那什么禁生娘说把我们都放进棺材里了,我们这么多人,身上散发的道气合在一起都能冲死他们,不躲起来,他们要是看见了害怕怎么办?万一不带我们进见生坊,那不就亏死了。好不容易来这的,可不能空手而归。都散开去找棺材躺!”


    微生劲道:“说得有理。”


    所有人都默认了自己的风姿俊貌是不会被这两只妖怪认为丑陋而被吃掉的,全都是很自信地相信自己是会被带进见生坊的当物。


    “嘿呀!”一声,木缝擦合的声音从旁侧传来,引得众人注意。只见无渡两手抵着他面前的棺材盖,很是奋力地挪了开,等他抬头准备进棺时,发现周围几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他身上,看得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了一声,道:“不是要躲妖怪吗?”


    崔九兆眉头一挑,很是满意地看着无渡,眼中满是对他的欣赏之意。


    “你看看人家。”崔九兆道。


    微生银不情不愿地开了一旁的棺盖,满脸“情愿”地躺了进去。


    全然顾着说话,都快忘记那两只妖快要进到雾障中心处,他们眼前的迷雾若是消失,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到这么多人的存在了?


    崔九兆急急走到晏听霁身侧,拉住他的臂膀,又催促着谢只南,“晏听霁眼睛不好,我带着他,谢只南你就和微生银一个棺材啊!”


    微生劲:“那我呢!?”


    崔九兆:“你可以和无渡嘛。”


    微生劲假笑着走到无渡所在的棺材处,见他已然躺好,满面佛光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给度化了,微生劲蓦地闭上眼,旋即睁眼翻身躺倒无渡另一侧空出的间隙。


    谢只南正欲往微生银所在的棺材处走,被握住的手却死死不放,晏听霁眸色浅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执拗,“我要跟你一起。”


    她看着晏听霁,正思索着,二人紧握的手上多出一只明着使力的手。


    “真难掰开啊”崔九兆声音吃力,嘴巴微张着,眉头都快拧成川字形,见拆不开这手,他一边用劲一边劝道:“你和我和我!我会保护你的,你眼睛不好,要是碰上什么,我还能给你挡挡伤,你舍得让谢只南一个姑娘家给你挡伤吗?”


    晏听霁兀地松了手,崔九兆抓着晏听霁的手踉跄一步,赶忙带着人跑进离这最近的棺材。谢只南垂眼看着并不明显的红印,可手上的灼意滚烫,想起那双黯淡的眼睛,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感。


    “快呀!”崔九兆躺进棺材后探出头,发现她还在原地,咬牙催道。


    谢只南蜷了蜷手指,快步走向微生银躺着的棺材前,翻身躺下,盖上棺盖。


    棺盖合闭后,视线骤然黑沉下去,钻过缝隙的疾风“呜呜”拍打着棺材,微生银贴靠着另一边棺木,似是极其不满和谢只南同一棺材,可又无可奈何。谢只南并不在意她那点小心思,空着的地方多,自己活动的空间自然也就多了,只是透过棺材进来的风声要更大些,无时不吹在两人耳边,导致她们不得不要比旁人更加警惕。


    “哼哧”声和“嘁嘁嘁”声走近。


    “这么多没开的棺材!禁生娘是不是疯了?让老牛我一个一个看过去得看到什么时候?!”那牛妖脚下跺三跺,随手掀翻一板棺盖。


    空的。


    像是在烧得发红的烙铁上浇了一通水,那气声从牛鼻子哼哼闷出。


    “你也去掀!”


    “嘁嘁嘁,牛脾气!”


    贴着棺木的微生银识海中倏地传来一道密音。


    ——那是谢只南的。


    “你要是想早些被他们抬走进见生坊,就转过来好好躺着。”


    寂静片刻,微生银默默转过身来,缩了那么久,她早就觉得难受了,于是展开四肢,心中舒坦不少。


    棺材厚重,隔绝好些声音,不过崔九兆倒是很擅长利用一切机会进行交流。


    他们都是修士,自然都能用密音交流。


    崔九兆:“哎哎哎,大家等会记得装死啊!千万别露馅了!”


    微生劲:“不是,这和尚好像又睡着了!”


    微生银:“你们吵死了!”


    唯独晏听霁和谢只南久久没有声音,要不是方才谢只南传密音给微生银,她都要以为这谢只南是不会使用密音术法的。


    谢只南轻闭着眼,看似平静,却是在思考着什么。


    微生银悄悄抬起右眼,试图用余光去看她,不过视线太模糊,根本看不请谢只南此刻的神情。


    她总不是害怕了吧?


    可刚才说出那样一番话也不像啊。


    外头的两只妖还在不停地掀着棺材盖,约莫过了好一会儿,声音突然停了。


    崔九兆:“掀我这了!”


    尚在棺材中的几人皆屏气凝神去聆听外头的动静,只听见那牛妖“哼哧”一声,双掌拍在棺木上,“这两个,长得”


    “还没我好看嘛!”


    狐妖嫌弃地“嘁嘁嘁”道:“你这死牛真是吃了两亩地就开始放屁,我”


    还没说完,崔九兆陡然爆发出一阵难以停止的笑声,他惊恐睁眼,又惊恐地捂住嘴,嘴里含糊不清的:“不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只妖傻了眼,相视一眼,听着崔九兆那停不下来的笑声,直接黑下脸来。


    牛妖揪着他的衣领抬至半空中,“敢耍我们!”


    旁边躺着的晏听霁缓缓睁眼,扶着棺木坐起,眼神迷茫:“你怎么先笑了?”


    还在仔细听着外面动静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弄懵了去,不是说好不露馅?怎么这崔九兆自己先笑起来了?


    谢只南兀地睁眼,持剑劈开上口棺盖,飞身落至地面,垂下的一手剑尖指地。


    听这动静,微生银和微生劲也从棺材中出来,不再掩藏。


    两只妖突然感受到一股浓烈的道气从四面缓缓不断地凝聚而来,心中微颤,牛妖松了手,使得崔九兆又掉回棺材中。


    他的笑声仍未停止,捧着肚子“哈”个不停,等到快要像是断了气时,终于止住。


    崔九兆爬出棺材,气虚道:“我有鬼!肯定有鬼!”


    两只妖见情况不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倏尔一道凛冽剑气袭来,落在两妖之间,撞开的剑气迫使两妖倒在地上。


    谢只南将越翎收回,行至两妖前,看了看牛头,又看了看狐脸,两双瞪大的眼珠满是惊惧,口中却没再发出那“哼哧”和“嘁嘁嘁”,只剩哀嚎。


    视线一转,谢只南挥起的拳头落在那只脾气暴躁的牛头上,微生银见状,心中直呼还能这样,也跟着来,收着剑,将充满力量的拳头对准那狐脸。


    “让你们带路,就带路,”谢只南一拳一拳如雨砸下,砸得那牛眼冒金星,“还,那么,多,废话。”


    微生银“呜呼”一声,不禁弯起眼笑了起来。


    干看着的微生劲和崔九兆飞快眨眼,甩甩那有些痒的手,也想上去,可又觉得挤不进去,只好作罢。


    心中郁闷消散些许,谢只南舒了长长一口气。


    痛快。


    牛妖:“我们带你们进见生坊!别打我们!”


    狐妖:“对啊对啊!别打了!太丢脸了哇哇哇!”


    砸在头和脸上的重击骤然消失,两妖抬着鼻青脸肿的面容,连话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声音。


    谢只南揉了揉微微发酸的手,从纪宝袋中拿出一根引绳套住这两妖的头颅,待那镀金引绳逐渐从有形隐变到无形后,缀着一点灿光的黑眸含着一点笑意,语气平淡,道:“不可以耍花招哦,不然勒断你们的头。”


    两妖齐声道:“是是是。几位进棺材吧,我们才好将您们送进去。”


    晏听霁不知何时走到谢只南身侧,拉着她那只先前被握住过的手,眼眸微垂,却弯着唇:


    “现在可以一起了。”


    第33章 第 33 章 这样的回答应是无错。


    谢只南微垂下眼, 纤长的羽睫在眼下盖着一点阴影。


    她拍开晏听霁的手。


    “你骗我。又骗我。”


    晏听霁眸中含着的一点笑意蓦然滞住,轻盈的裙飘滑过,未收回的手心落下一点痒意, 昏暗模糊的视线中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琥珀色眼中掀起一丝波澜。


    他追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见不到底下摆着的棺木, 迈不开的腿脚,不知几次撞到那坚硬的实木上,却仍是在原地打转,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正要进棺的几人听着这磕磕碰碰的声音, 不禁讶异。


    谢只南轻“啧”一声,手抓着棺木正欲起身, 顶上落下一道阴影。


    才抬眼,身侧的空位已然躺下一人, 不过仍是空出好宽的距离, 熟悉的淡香重新裹绕住她,她偏头去看, 见晏听霁扯着自己的衣摆, 躺得板板正正,努力缩着身子不碰到她。


    谢只南:“”


    众人见状, 也纷纷进棺。


    似乎听见微生劲喊了句:“这和尚真能睡的。”


    谢只南手指微抬,一缕暗红色灵力飞出,实木摩擦“呲呲”声自上方传来,棺盖渐渐闭合上,视线再次暗下,那本该极为浅淡的呼吸声骤然落在京@墨@筝@狸自己耳畔处,清晰得像是身侧紧挨着一人。


    可转过去看, 像是错觉,除了漆黑一片,再没别的。


    片刻后,置放在地上的棺材遽然摇摇晃晃浮起于半空中,谢只南手指微动,牵拉着引绳以防这两只妖做出什么来。


    棺木平稳后,两只受伤不轻的妖身后带着一列漂浮着的棺木径直走出雾障。


    谢只南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对于这种不能完全把控的事,她会更加警惕,因此不能一心两用,全然没有注意到左边的人正朝她身侧慢慢挪动着,仿佛一只窥伺许久的野狼,动作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的猎物靠近。


    “阿邈。”


    低声的喟语钻进她的耳朵,谢只南掀了掀眼皮,没有理会。


    “我错了。”他又道。


    晏听霁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搭上她的肩,见她并不排斥,旋即弯起唇角,更凑近几分,几乎将她包围在怀中,像是圈锢的姿势,可又像是攀附的姿势。


    “我没有骗你,夜里,我的眼睛真的看不清,”他将脸颊贴在谢只南颈窝,道:“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三年的亲密接触让谢只南并不排斥他此刻的动作,但这番话倒是提起她的兴趣,消了几分怒气,她侧过身,将人推开一点距离。


    “我该怎么试?”


    晏听霁略显为难,他其实也不知道,只能转移话题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你能保护我的不是么?”


    有了之前的教训,晏听霁不敢再说把自己推出去挡危险这样的话,就怕她又生气不理自己,这样对他比在岐域八百年还要折磨。


    这样的回答应是无错。


    谢只南冷笑一声,背过身去,不想装着二人的棺材猛地颤动,晏听霁顺势揽住人,以身挡住颠簸。


    “居然敢揍我!还敢往我脖子上套圈,哼哧哼哧,禁生娘,您赶紧收拾这群修士!”


    “禁生娘的秘术任谁都逃不出的,这几个不听话的,我们将人送去到您这吃点苦头,老实了就知道我们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了!嘁嘁嘁。”


    “你们,有命再来找我们算账吧!”


    两只妖的谈话声兀地响起,响亮的声音透着一点闷色,从语声中都能听出那是何样场景,只是这两句话传到众人耳中时,不由闻之变色。


    崔九兆:“他们什么意思?”


    微生劲敲着棺材板:“这死和尚还睡!我快被颠死了!”


    微生银:“怎么出不去了!”


    谢只南:“闭嘴。”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几人蓦地停了密音,崔九兆和微生银在同一棺椁中,急着寻出路,而微生劲显然已经是急过了,面色平淡地说出最冷酷的话。


    “死了也不用别人收尸了。”


    崔九兆:“你给我闭嘴!”


    两只妖自信到以为这引绳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谢只南眼神微冷,勾着引绳的手指陡然蜷紧,“噗呲”一声,利线擦过血肉的声音在呼啸风声中格外明显,两只妖甚至都未反应过来,瞪着一双快要凸出的眼珠子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禁生娘,头先眼睛一步落了地。


    禁生娘浅浅提起两边嘴角,绿豆大小的瞳孔左右囫囵转了一圈,“咯咯咯”的笑声落在眼前还直挺挺着的无头妖尸身上,顷刻间,两具无头尸跟着笑声一同倒下。


    修士对这样的声音最为敏感,那是妖血四溅的声音。


    记起谢只南入棺前说的话,不由一惊。


    谢只南这是说到做到啊。


    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引绳的牵线从谢只南手指处断落,两只带路妖死了,外头还站着禁生娘,是何情形根本不知,只知道当下几人都被困在棺材中不能出去是极为不利的处境。试想着用越翎劈开棺材出去,棺身开始更剧烈的晃动,迫使她被晏听霁收在怀中牢牢锢着。


    禁生娘的笑声不断回荡,所有人像是被锁在一方窄小的空间,接受着这尖锐的咯笑声,愈发刺耳,持续的颠簸让谢只南头脑有些发昏,另外几人的密音也没再传来,直至笑声的顶点处,谢只南感觉耳朵快要爆炸,一道轻柔的暗红色光芒笼罩住了她。


    靠着这道微弱的光线,再棺内,谢只南看清了面前人。


    揽在自己身上的双手力道收紧,那双琥珀色眼恢复些许清明,似是在看着自己,又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他那下垂的长睫盖住眸中情绪,谢只南却感受到了。


    他并不好受。


    谢只南下意识地抬手去捂住他的耳朵。


    晏听霁眼眸微抬,两双眼睛这般直视着,毫无避讳。


    意识消失前,晏听霁那双平静的眼中浮起一点笑意,像是得逞,又像是兴奋。


    *


    清泠的黑眸睁开时,谢只南已然置身在一座微明的大宅中,空无一人的宅子里,路径两侧摆放的照路烛光微弱,又泛着一点幽幽绿火,不像是给人住的。


    禁生娘定然不会只将她一人扔进来,其余几人必然也在这宅子中,只是不在同一处罢了。谢只南提着越翎,迈向面前那扇木门微开的屋子。


    正朝前走,微荡的裙摆忽而翩飞起较大弧度的摆动,阴风过面颊一侧,银铃般的孩童笑声穿过风声顺入她耳。


    越翎无甚反应。


    往常感应到半点风吹草动,越翎就会浮起一层浅淡的剑气以作警示。


    谢只南将剑甩到左手上,抚着风向前走去,旋即五指一紧,似乎捏住什么东西一般,往上一提,孩童笑声顿时化作哭泣,她慢声道:“再哭就打你。”


    哭声即止。


    右手上突地显现出一个穿着灰黄布衣的孩童,瞧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两只小手捂着脸不敢动作。


    “你谁啊?这是哪?”谢只南问道。


    小童晃起脑袋,笑出与禁生娘一般的咯咯声,放下捂住脸的手,将头扭转向谢只南,咧着一张黑洞洞的巨口,挤着纸糊一般的惨白皱脸,双目黑茫,寻不到一丝瞳孔痕迹。他后脖子上的力度骤然松减,得了巧,当即从谢只南手中逃窜出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影。


    谢只南眼角抽了抽。


    又被耍了。


    这小童模样与禁生娘倒是九分相似,莫不是她的孩子?谢只南突然有些好奇这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也在这里头,也长得和禁生娘一个样。


    没了阻碍,谢只南右手重持越翎,推开那扇半开不开的屋门。


    明亮的光线霎时跃入她的眼睛,谢只南微皱着眉,用剑尖抵开那尚未开全的屋门,入目情景让她微愣。


    “哥哥?”


    王求谙怎会在此?


    屋外屋内见到的场景截然不同,屋内的明亮在外看来几乎没有,且屋内的摆设布置也并不像是普通宅院的建设,这里头倒更像是宫殿。只见他跪坐在藻席上,身侧摆置着一板装有新衣的木漆,蕴含喜色的面庞又掺着一点埋怨。


    “阿邈,你好久不和哥哥通讯,哥哥伤心了。”


    谢只南迟疑地走过去,放下越翎,跪坐在他旁边空出的藻席上。


    “你不是受伤了吗?”


    王求谙侧过脸看她,慢慢抚上自己的心口处,神情痛苦。


    “阿邈不回来,哥哥甚是心痛,只好放出消息让你知道了,可阿邈似乎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哥哥只好只身前来寻你,看你一眼便也好了。”


    谢只南微抿着唇,一时无言。


    王求谙淡笑一声,捧起那木漆递到谢只南眼前,眉眼含春道:“这是哥哥带来的新衣裳,阿邈换上可好?”


    目光落在新衣上,纹路形制,都和在初入五堰派幻境时的那套婚服一致,谢只南犹豫地摸着这细滑的布料,想想还是推开。


    晏听霁之前告诉过自己,这样的衣裳只能穿给自己心中最为喜欢的男子,除此以外,就算是哥哥,隔着血缘,也不可以。


    可王求谙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


    也不行。


    说实话,王求谙在谢只南心中算不得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当属她自己。


    目前为止,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最为喜欢的男子。


    似是天生凉薄,就算是从小带她到大的王求谙也不算。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听晏听霁的话,可直觉也告诉自己他说出来的有些话是对的。


    “不喜欢么?”王求谙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谢只南摇头:“哥哥,这个我不能穿。”


    王求谙脸上挂着的一点细微笑意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笑一声,放下木漆,随即站起来俯视着仍跪坐着的谢只南。


    “阿邈,穿上。”


    谢只南重新拿起越翎,正要开口,身后那扇不知何时关闭的屋门陡然响起急剧的拍门声。


    “阿邈!那是假的!杀了他!”


    第34章 第 34 章 谢只南用剑尖挑着他的下……


    隔着那扇兀然变得宽大的高门, 耳侧分别夹着晏听霁和王求谙的声音。


    “穿上。”


    “杀了他!”


    越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谢只南挺直脊背,握着越翎起身。她偏眸望向那双如墨石般的目珠,两双几近无异的眼睛在此刻坦然相对, 谢只南侧过身,平静地反举起越翎挡在身前, 剑锋穿风声起, 泛着银光的剑背直指向王求谙那张漠然的面庞。


    只差几分距离,便可划碰过他的脸。


    王求谙忽地笑了一声。


    笑声过后,他猛地抓住斜在眼前的剑刃,指骨收紧, 鲜血骤然横流而出,浓重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 像是有了指引般,如缓缓蠕动的虫豸, 缓慢地、不断地尽数钻入谢只南的鼻尖处。


    “妹妹, 哥哥真的伤心了。”


    谢只南冷喝一声:“松开!”


    像是她并未开过口,王求谙的手仍旧死死握住那锋利的剑刃, 听着血肉逐渐绽开的声音, 谢只南又一次喝令制止着,这回他松开手了, 他笑着松开混是鲜血的手掌,退后几步。


    越翎尝到鲜血滋味,流红色剑气隐隐浮现,剑身发出微微颤鸣,谢只南垂下眼看着剑上血迹,耳边传来一声扇门撞木声,连眼都未抬, 握着越翎的手开始暗暗发力。


    周身剑气聚涌,凝成道道无形剑芒浮于身后蓄势待发,听得一声剑鸣,越翎携着道道无形剑光飞出,冲着殿门的方向,毫不留情地将进门之人给钉在了扇门上。


    “晏听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十几个被剑捅穿的血洞,旋即被越翎定住的人化作一缕黑烟,伴随着一阵尖细的哭喊嚎叫声,消失了。


    王求谙很是满意地看着她,他向前几步,弯腰端起木漆,抬起那仍在涌血的手掌,正要抚上她的脸时,越翎飞身回到谢只南手心,又是一声锐鸣,王求谙怔然地看着自己胸口处的剑,再对上那双淡入霜冰的黑目,笑了。


    “哐当——”,捧放着婚服的木漆砸落在地,朱红的衣裳散落开,像是翩红的莲莲鱼尾,在触地的那一刻化为灰烬。


    他和“晏听霁”一样,皆变作了黑烟散去。


    视线忽而消失,等谢只南再次缓过神时,眼前那座偌大的宫殿霎时间化作坟宅枯骨地,没了烛火照明,只余下一点微弱的月光照入。


    床榻漆暗,倾倒的柜件上布满蛛丝,就连方才跪着的藻席竟是两排头骨,凹着一双黑洞的眼窝,张着无嘴掩盖的笑齿看她。


    这里不再是宫殿形制,更像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弃宅。


    谢只南转了转手腕,将越翎收在背后。


    她坦然退出这间屋子,迈向廊檐处第二扇半开的屋门。


    从外看来,每间屋子都是一样,可进了这第二间屋门,温馨的房屋布置让谢只南不得不更加警惕,这里没有王求谙,也没有晏听霁。


    是一间普通得让人没有记忆点的屋子。


    小、窄,胜在陈设有心,谢只南略有嫌弃地打量过一遍,还是没能止住心中想法。


    这是人能住的么?


    进了屋,那普通的扇门自动闭合,谢只南没看出什么名头,欲要离开此屋时,身后兀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哭声。


    孩子的。


    谢只南握紧越翎,猝然回身,见到那张空无一人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人,床前还站着一个稳婆,一个婢女。


    稳婆一张嘴张得极大,眼睛弯的比月牙还要更甚几分,她手里高高捧着那光溜溜的婴孩,见那沾满黏稠的腥液带点红,从婴孩身上缓缓流淌向下顺延至她手,可再仔细看,却能发现在稳婆垂下的衣袖间有着极其隐蔽的红绳一般的长条,到顶,那是婴孩的肚口,可到底,是连接着床榻上女人被被褥挡住的下身处。


    婢女手中端着热水盆,金光色的剪子泡在白烟腾腾的水盆里,影子幽幽晃动着,仿佛大了一倍,瞧着要比那盆还要宽大。


    突然出现的几人像是不知晓谢只南的存在般,只顾着手中事。


    “是个小子!”


    婴孩的啼哭声愈发响亮,盖过女人渐渐衰弱的呻吟声,谢只南为确保这几人的确看不见自己,她快步上前,提着剑分别朝稳婆、婢女、床榻上的女人的头颅上抵去,见其毫无反应,谢只南最终将剑尖抵在婴孩肚脐上那条长带上。


    确认后,谢只南退至一旁静看着她们。


    稳婆捧着婴孩的手越来越高,像是要证明给谁看一般,嘴上的笑意也愈发夸张起来。


    端着水盆的婢女喜笑颜开地高昂着头,盯着那被拉扯地快要绷断的脐带,眼中溢出的亮意比那烛火还要通透,她也张开大嘴,笑着道:“是个小子!夫人。”


    婢女的话是对着床上女人说的,可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望向那婴孩。


    女人苍白的面庞滚滑下一颗豆大的泪珠,没进她的干得起皮的唇间,她抿着这一丝涩意,勉强提唇:“十三个。”


    稳婆托着婴孩慢慢放下,随即抄起热水盆中的金剪子,眼都不眨便绞了下去,母子分离,稳婆那笑容夸张的脸顿时严肃起来。


    “这是第一个。”


    “这样的话莫让信阳侯听见,不然夫人前十二个孩子白死了。”


    女人的唇越张越大,大到那张清秀的一张脸只留有赤黑舌口,一口吞下那稳婆和婢女,婴孩掉落在地上,哭声停止,不像是被砸得断了气,倒像是自己停下了哭泣。


    从血口中伸出的一条腥红长舌卷起婴孩,巴掌大小的身体遽然被卷没入口。


    谢只南迟疑地往旁边退后几步,本以为要和这突生变化的女人打上一场,谁知变了场景。


    还是这个女人,还是这间屋子。她坐在床边,一手搭在前面的摇床上时不时晃着。相较方才的情景,她的脸色要好上许多,瘦削的尖脸多了二两肉,有了血色。不仅如此,被她吃掉的婴孩也大了不少。


    女人神情呆滞,手上动作不停。


    屋外的杂谈声悄然传进里屋。


    “夫人真是好福气,头胎便诞下了男郎。”


    “你不知道么?先前还有十二个!”


    “什么?!哪来的十二个?”


    谈话声戛然而止,片刻又起。


    “你才来,府里嬷嬷不让说,这前十二个,都被信阳侯拿去练药了!算不得什么,这第十三胎才是他们第一个孩子,真真正正的孩子。”


    “不拿去炼药了?”


    “不拿了。”


    滞住的眼珠间或一轮,女人陡然抓着摇床,尚在温睡的婴孩睁了眼,感受着剧烈的摇晃,咯吱咯吱地笑着。


    孩子蓦地消失了。


    从摇床中。


    话锋一转。


    “真是不小心,夫人怎就给小侯盖了那么多被褥?活生生给闷死了!”


    “信阳侯岂不是伤心死了?夫人真是的,这可是他们第一个孩子。”


    “瞧瞧去。”


    “瞧什么?”


    “夫人被赐了白绫。”


    女人捧着那条轻如水漂的白绫,披发跣足,笑声羁荡。她踩着凳,将白绫挂上房梁,用着近数月来全身上下的力气打了个死结,旋即笑着将自己的头颅放下,踢掉矮凳,感受着白绫死死勒住自己脖颈的收绞力,下意识挣扎着发出“赫赫”声,片刻后,两手下垂,长袍垂挂。


    谢只南皱着眉看着这一切。


    “不是说在前堂绞杀么?夫人怎么自己在房里就吊死了。”


    嘁语声蓦然停下,随之而来的是中年男子的哭号声。


    笨重的脚步慢慢袭来。


    “夫人!你怎么这么傻!哪个下贱东西乱传本侯的话!给我拉出来一起绞毙!”


    周身情景开始扭曲,如有实质的东西乍地碎为散粒子,撕扯开道道长口子,谢只南所在的这间小屋如前屋一般又一次化为坟窟。


    谢只南若有所思地走向下一间屋子。


    才进门,不是宫殿,也不是屋宅,只有一条漆黑狭长的甬道,两侧凿着光滑石壁,这真是让谢只南犯了难。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正欲踏入,一只手陡然捂住自己的嘴,另一手将她径直带过到坚实的胸膛处。


    “是我。”


    谢只南困惑,闷声道:“晏听霁?”


    见她放松警惕,晏听霁松开手,身后屋门逐渐闭合,昏黑视线下,只能辨析出一点稀微的呼吸声。


    “你方才在何处?”谢只南问道。


    “我走了几间屋子,看见一群女人,然后走到这,听见了你的声音。”晏听霁道。


    谢只南不免思忖起来,难不成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和她一样,经历着同样的事,看见同样的人?


    可晏听霁不可能会看见王求谙,她又问:“你可看见谁了?熟知的。”


    他却摇头:“没旁人了。”


    “我是你遇见的第一个活人?”


    晏听霁说道:“是。”


    谢只南冷眼斩下一剑,青红色的剑光瞬时闪烁在整条甬道,也照亮了那双吃惊的琥珀色眼,“晏听霁”又一次化为黑烟。


    淡红灵力从赢魂灯中不断引出,谢只南靠着这点微弱的光芒,朝甬道内走去。


    孱弱的呼吸声兀然落入她的耳间,侧身看去,右侧的石壁下靠着一人,他垂着脑袋,手捂着心口,似乎伤得很重。


    从身形判断,这是晏听霁。


    又是晏听霁。


    谢只南用剑尖挑着他的下巴。


    “你怎么了?”


    晏听霁缓缓抬头,苍白一笑,“阿邈?快走”


    微叹声自他头顶落下,他迟疑地看着她神色淡淡的面庞,正欲开口,又是一道剑气袭来。


    黑烟腾升,伴随着刺耳的爆鸣鬼喊声,仿佛有实质般充斥在她耳中,穿过她的识海,猛烈撞击着。谢只南持着越翎的手愈发收紧,像是快要握不住般,咬牙较着劲。


    这条甬道仿佛无有尽头,谢只南走了很久,久到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走。


    一路上,她杀了无数个“晏听霁”。


    无数个“晏听霁”有无数种不同的方法出现在她面前。


    杀到最后一个时,她开始有些恍惚。


    恍惚着自己杀的是否为真正的晏听霁。


    她从未有过这样精神崩溃的时候,哪怕是在洧王宫的十年,也不曾经历过如此杀戮。


    无尽的屠伐激起她的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杀意。


    不管前方是何人,她似乎已经辨认不出了。


    谢只南突然停住了脚。


    她怔然地、鬼使神差地将越翎横在自己脖颈处。


    越翎颤抖地抵触,发出明红色的剑光企图唤醒她的神智,可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谢只南紧了紧手指的力度,就要横过那细长的脖子时,暗红色的光芒骤然充斥在整条甬道处,那道光比先前所有的还要亮上几分。


    无形的威压破开了这条永无止境的甬道末端。


    持剑的手上倏地落下一点力,骨节分明的指轻缓地搭着,一如当初那般,不过这次多了点别样的情绪。


    是痛疚。


    温沉的嗓音如玉石金敲之声落进耳畔,谢只南从恍惚中一瞬回神。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35章 第 35 章 也许是。


    紧绷的神经在此刻霍然松下。


    晏听霁接过那柄被死攥着的越翎, 将人揽入怀中,慢慢抚平谢只南那浑身竖起的尖刺,抱着她坐靠在甬道一侧的石壁上。


    谢只南累极了。


    杀了那么多假的幻影, 早就耗费光她全身气力。


    她靠着晏听霁,虚虚抬眼。


    “我杀了好多个你。”


    晏听霁握着她垂下的一缕乌发, 笑着说:“你在自责吗?”


    少女沉默了。


    也许是。


    毕竟一起生活这般久, 再见到真正的晏听霁时,忽而想起每个被她斩杀在剑下快要濒死的晏听霁那吃惊的眼神时,她并不好受。


    晏听霁托着她,将人往怀里又贴近几分, 二人相互依偎着。


    拥着她的力气不减反增,好似下一秒她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你不需要自责的, 你做得很好,”晏听霁垂眸盯着那张苍白的唇, “若是现在你要杀我, 我也不会有半句话。”


    谢只南闻着这股令她莫名安心的淡香,轻轻阖眸。


    晏听霁:“你知道我是真的。”


    谢只南眼皮动了动, 却并未实在抬起。


    “晏听霁没有那么听话了。”


    一开始的晏听霁却是会遵守一些莫名其妙的道德法。


    那样的晏听霁有一点讨厌。


    可后来渐渐不一样了。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纲常教束, 只想着怎么装乖讨巧捧得自己欢心。


    只要是可以的事,他没有下限。


    谢只南后知后觉地认为这才是他。


    晏听霁兀然笑了一声, 摩挲着缠绕在指尖的发丝,轻盈地输送着细微的灵力到少女身上。


    “累了就睡一觉,我在这里。”


    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垂下的琥珀色眼仍未收回眸中那炙热的目光,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晏听霁安静地盯着那逐渐红润的唇瓣,猛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息下来。


    还好。


    方才谢只南隐有入魔之势, 此幻境当是禁生娘所设,虽不知晓她是何目的,但他肯定,禁生娘是冲着谢只南一个人去的。


    将她困在此处,就是想让她力竭而亡。


    不过禁生娘算盘错了,她没料到谢只南身上有仙气护体,就算是拔剑自刎,她也只是元气大伤,并不会死。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该。


    好在他及时发现此处异动,及时赶到。


    不然那后果是晏听霁无法想象的。


    “我会帮你杀了她的。”晏听霁唇瓣贴了贴她的乌发,淡然道:“将她的头颅割下送你做玩物好不好?”


    没有回答。


    晏听霁自顾自弯起唇角,“好。”


    暗红灵光盈盈不断渡在少女身上,独属于自己的气息重新围裹住她,像是轻柔地安抚,少女沉沉睡去。


    睡了一觉,如黏虫般的疲累被卷散开,谢只南微动了动脖子,感受着体内充沛的灵力,浑身舒爽。


    抬眼就对上那双毫不掩饰的淡色眼眸。


    不清楚这厮盯着自己多久,但直觉告诉她,应该是从她睡下就开始了。


    “你又给我渡灵力了。”谢只南道。


    晏听霁笑着凑来:“若是你此刻也想要,我不会拒绝。”


    谢只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晏听霁缓缓贴近,他自是想的,有了机会他便会顺着往上爬,不管是与否。不料一声冷哼突地传来,自己则是被她一手推开。


    “晏听霁,你这个不听话的小狗。找我找得这么慢!”


    不及晏听霁反应过来,怀中的人已然站起身,谢只南捡起地上越翎,傲然地垂眼看他。


    “我要去找那禁生娘算账了。”


    晏听霁起身,眼睛又淡淡浮上一层白,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衣袖,“阿邈,我看不清。”


    谢只南:“”


    才敛下的一点愧疚又腾然升起,谢只南面色不显,只能拉住他的手,提着赢魂灯往甬道深处走。


    “这次不许再丢了!”


    少女的语气恶狠狠的,神情却带有几分自然的可爱。


    晏听霁乖巧点头。


    如今的甬道有了底,不似先前那般无有尽头,走到紧闭的石门前,谢只南将赢魂灯递交到晏听霁手上,说了句“拿好”,转头就研究起这石门来。


    是劈开,还是有机关能开开?


    石门高度仅比晏听霁高些,十分矮小,但却宽阔。这石门上刻着数不清的扭曲纹路,昏红的光线下泛着一点淡淡的幽绿,仔细看去,那是被浸了水雾后在石缝间钻生而出的青苔。


    不过现在是干燥的。


    谢只南左右拍着石门,想着还是用剑劈开比较好。


    她拉着晏听霁往后退了几步,才刚要动作,那石门竟自己就开了。


    谢只南甚是可惜地收起越翎。


    晏听霁提着赢魂灯,眼前恢复些许清明,他将灯往前举了举,一眼望穿那石门后满是黑雾的地方。


    “似乎是座墓室。”他道。


    “什么是墓室?”谢只南侧身看他,拿回赢魂灯,“你看得真远。”


    谢只南此前并未接触过直面的死亡,且从小跟着王求谙在东濛岛这样的仙岛上,自然也不会知道墓室为何物。


    晏听霁:“就是人死后长眠之地。你不会死。”


    谢只南心脏骤然狠狠跳动一瞬,很快又冷静下来,她只当是没休息好,淡淡“哦”了一声,皱着眉回过身。


    二人走进这座墓室。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除却手中的一点光,再没别的能为其照明。既是人死后长眠之地,自然也是与人生前所居相差无几,有居所便有烛火,谢只南试图去寻,才刚起步,顷刻间,四周蓦地响起强劲的“飒飒”声。


    墓室靠壁处木支架起的油烛灯盘腾地燃起。


    巨型棺椁赫然出现在墓室中央。


    看起来有三个她那么宽。


    朱红棺椁外漆着金箔,黑金色的线条在棺椁上自由舒展着,远远看去,像是一副画,刻着一男一女,为首男子要比女子大上两倍有余。两人似乎都腾着云雾,可男子先一步高飞而去,身体扭曲,留下踩着似云非云的女子遥遥相望着,伸出一手朝着男子方向递去,泣涕涟涟。


    再环顾四周,便可看清墓室上刻画着的壁画。


    从左至右,有条不紊。


    像是在介绍着墓室主人的生平。


    对于壁画,谢只南对这只棺椁更感兴趣。


    她收起赢魂灯,缓步走到棺椁前。这棺椁做工精细,从外看竟是找不到一处缝隙,谢只南好奇地弯下腰去寻,绕了一圈也不曾见到。


    晏听霁忽声道:“寻到其中一块长木便可开棺。”


    谢只南并没有想要开棺的意思,这若是禁生娘自己的墓穴,把他们推送进来,意图为何不知,可定是有目的的。就算没人开得开这棺盖,她也会自行打开给他们看。


    绕圈下来,谢只南看了个大概。


    二人应是夫妻,男子死后飞升成仙,腾云而去,留下女子一人守着偌大的空宅,直至死后捧着男子的衣冠冢入了坟茔。


    谢只南对此嗤之以鼻。


    她走到正在壁画前的晏听霁身侧,问:“看出是什么意思了吗?”


    晏听霁点头。


    “若此地为禁生娘的地方,这应是禁生娘和她夫郎的墓室,二人合寝,从壁画上来看,讲述的基本都是男子生前生后的故事。禁生娘生前生后只出现两次。”


    “从服制和墓室摆放风水看,这是千年前的事了。男子生前家世显赫,官爵在身,风光无限,却数年无子,”晏听霁指着左侧一处,道:“这是一鼎炼丹炉,男子日日沉迷于此,此后一路攀升,着身服饰不断变化,应是仕途更上一层楼,家中婢侍增多。”


    “而这,”晏听霁指着面前那幅只有女子生产画面的壁画道:“这是禁生娘生子时的场景,室内四人,除去稳婆婢女,就剩下那个夫妇二人多年不得的孩子。可到下一副,那孩子出现在男子的炼丹炉旁。”


    结合之前的幻境,谢只南将二者结合起来。


    禁生娘的孩子并不是被闷死,而是被她夫郎再一次拿去炼药了。千年前,盛行追求长生秘药,各种禁术邪思诞行,就像柳盛那样。柳盛拿妖,男子拿的是自己亲生骨血。男子拿着前十二个孩子都未能成功,嘴上对外说着这是属于自己的孩子,却不想依旧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炼药炉中。


    晏听霁又指向右侧一幅,“变了。”


    谢只南:“什么?”


    谢只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那幅刻有禁生娘的壁画表层的人物缓缓扭动起来,弗若一盘散沙再次凝聚成一幅新画。


    接连之后的壁画皆是如此。


    女子披发倒地,手中捧着一条飘飘然的白绫,而在她的面前,是男子冷漠的神情,在这身后站着一排又一排穿着打扮相同的婢侍,她们脸上各有各的表情。


    愤怒、斥责、怜惜、鄙夷、嘲笑、不屑


    驻足着的人群如蜂群涌上,所有人的面目变得狰狞。


    她们撕扯着那条白绫,挂在女子细长的脖子上,左右卖力绞着,女子眼口俱张,左手扯着白绫,右手伸向无动于衷的男子。


    女子下葬。


    在场所有婢侍皆为生葬物。


    府中焕然一新。


    男子守在炼丹炉旁,炉旁不再是孩子,而是死去的女子,女子双目已闭,唯有那张黑洞洞的圆嘴依旧张着。


    女子被放入丹炉之中,炉鼎火焰沸腾。


    仍然是炼丹炉旁,男子欣喜若狂地捧着一颗丹药。


    吞下后,暴毙而亡。


    男子下葬,府中下人身披缟素,队伍浩荡,将其放与女子原先坟茔处合葬。


    封闭。


    晏听霁开口道:“先前讲述的乃是禁生娘错失亲子之痛,苦痛万分下自缢而亡。男子悲痛欲绝,不久撒手人寰。”


    谢只南冷笑一声:“你认为,哪个是真的?”


    凄厉的哭声从墓室而起,侧身看去,各间耳室中葬着的白骨悄然显露,从黄土中突出那白得发灰的劲骨、头骨,森然凝视着壁画前的二人。


    谢只南和晏听霁忽然明白这禁生娘为何会单只攻击谢只南一人了。


    腰间赢魂灯红得发烫。


    谢只南垂眸片刻,淡然发笑一声,“怎么,你想杀了我,取灯换谁的命?”


    第36章 第 36 章 “好没道理的话。”……


    棺椁所在之处轰地响起阵阵嘶磨声, 回身看去,外椁消失,缓缓升起的内棺之景赫然显露无遗, 里头躺着的仅有那身着黑金色华服的男子。


    其面孔发青,嘴唇涨紫, 俨然一副中毒颇深的模样。


    这是壁画上的男子。


    穿着朱红长裾袍的女子蓦地出现在棺椁旁侧, 那双细小如豆的瞳孔恢复成了正常大小,肌肤细腻,脸色红润,垂在长袍下的莹白细腻的手牵着一个天真活泼的孩童, 母子安静伫立着,一切仿佛看起来都很祥和。


    她们的视线都齐齐落在谢只南身上。


    谢只南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姑娘, 如果可以,恳请将你的那盏灯借予我, 我想让我的孩子活过来。”


    油烛的灯火照映在她凄哀的面上, 宛转蛾眉,双瞳剪水, 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再没了先前的鬼森阴怖。


    谢只南反问:“那你呢?你不想活么?”


    死了十三个孩子, 她自己最后也进了炼药炉中,鬼魂荡行千年, 有生的机会却要让给那个相处不过几日的孩子,这让她不明白。


    利益当前,是没有情分的。


    这赢魂灯当真还是太过显眼了些,长成这样也能招致祸端。


    若不是晏听霁及时赶到,怕一命换一命的就是谢只南自己了。


    禁生娘莞尔一笑:“他是我的孩子,我是母亲,他还未见过外面的大好河山, 我也游荡了千年,这千年,也是活够了,给他罢。”


    谢只南不是很理解:“好没道理的话。”


    她眉头微蹙。


    侧首望向晏听霁时,他的目光正好对来,看着那双眼含零星笑意的眼,她回过眼,神色愈加平淡,甚至有些冷意。


    “你已是魂魄形态,若换了这条命,就永无入轮回可能。”


    “我知道。”


    禁生娘唇角的笑容越加深,她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轻抚着孩子的脑袋。


    谢只南朝那孩童招手:“你过来。”


    孩童喜笑盈腮地小跑而来,行至一半,赤色剑光犹如洪水波涛般滚滚冲击在孩童的胸腹重要命所。至此,禁生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谢只南身上。


    秋水瞳眸顿时溢出惊恐之色,禁生娘瞪圆了眼,终于看见了被斩于剑下的孩童化作黑烟飘散,他的眼、鼻、口出不断变大变圆,弯曲着弥散在墓室之中。


    “我的剑并不快,你要是一直看着他,他说不定还能陪你再演一演。”谢只南懒懒垂下越翎,“禁生娘,你不诚实。”


    仅是一个试探,禁生娘的心思便全然暴露。


    若是她愿意一命换一命,又怎会想杀了谢只南来换命。


    披了貌美外皮的禁生娘变回原先可怖模样,她恨声道:“我只是想活!我有何错?该死的是他们!凭什么要我去死!凭什么我就该死!狗屁的长生不老!狗屁的成仙!把灯给我!”


    说罢,她伸出利爪飞身扑来,狰狞的面目无限放大在谢只南瞳孔中,可还未触及二人,通红的灵光自谢只南余光中凝聚而成,晏听霁先行一步释出灵气,“呲——”一声,禁生娘的那颗头颅落在无头尸首之后。


    禁生娘已是恶鬼,头脖连接处汩汩而出的是黑绿色的液汽,听着“骨碌碌”的声音,可以看见那双瞳孔极小的眼目满是不甘。


    谢只南垂眼盯着她,心绪复杂。


    身后的晏听霁捂住她的眼睛,贴在她耳畔温声道:“不要看了。”


    原本是想拿这颗头颅给谢只南做玩物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雅观,这样的礼物送给如此可爱的姑娘,实在不稳妥。


    万一她因这个同自己闹脾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杀了扔在这比较好。


    他可不在乎这个禁生娘的遭遇,也不在乎她是否能入轮回。


    他只在乎谁伤了谢只南。


    哪怕是她的一根发丝断了,他都要尽数讨回。


    禁生娘死,墓室坍塌。


    谢只南睁开眼,回到最初所在的棺材之中。


    她缩在晏听霁怀里,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淡香变得浓郁。


    好闻。


    她下意识地嗅着,往里蹭了蹭,晏听霁带笑的声音传来,她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香吗?”


    谢只南轻哼一声,推开人,“没有。”


    打开棺盖,地上落了头的两只妖还在那,不过两妖跟前只剩下一件古旧的长袍,没了禁生娘的影子。


    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棺盖打开的声音陆续传来。


    崔九兆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我终于走出来了!”


    微生银从棺材爬出,走到微生劲所在的棺材前,敲了又敲,语调虚浮,“二哥?没死吧?”


    微生劲费劲打开,揪着一脸神清气爽的无渡道:“你居然只是睡着了!”


    无渡双掌合十,笑脸从容地看着微生劲。


    很难想象,在禁生娘如此强力的幻境下,无渡居然就只是睡着了,微生劲醒来时浑身冷汗,还被无渡冷不丁的一声问候给吓到了,他很是关切地问自己怎么了,也以为自己跟他一样睡着了,不过做了噩梦。


    微生劲听无渡说自己睡得很好后,顿时有些癫狂。


    他是仙岛来的修士,怎会连一个普通的凡人都比不过!?


    无渡说:“阿弥陀佛,我可以为你诵平安经,下次睡梦就会安稳些。”


    微生劲翻了个白眼,连装也不装了,松手道:“不需要!”


    他跳出棺材,看着微生银同样苍白的面颊,难得为她擦了擦汗。


    微生银还沉浸在方才的幻境之中,没躲开。


    崔九兆唧唧哇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讲述着自己多么惊险,可从头到尾就只是在讲他自己被困在一间永远都走不出去的屋子的情形。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们呢!我到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诶?”他扭头看着两妖所在方向,发现了那件长袍,“禁生娘呢?怎么只有一件衣裳了?”


    谢只南开口道:“当然是被我们解决了。”


    当然。


    她口中的我们是指自己和晏听霁。


    可崔九兆将这个我们当作了所有人齐心做掉了禁生娘。


    他“哇”了一声,拍拍自己胸脯:“我也太厉害了!”


    谢只南:“”


    崔九兆左看右看,发现谢只南和晏听霁两人若无其事的,不像是受了惊吓,再看看微生劲和微生银两兄妹,脸色一样的惨白,仿佛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般。


    而那无渡,气色竟是比在场所有人还要好。


    他毅然决然地走向微生劲,去照看一下自己的好兄弟。


    “微生劲,你遇见什么了?吓成这样?还有你,微生银,你俩看起来都快昏厥了,不该啊。”


    微生劲和微生银面色微变,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这两人虽是兄妹,可崔九兆相处下来能发现,二人并不对付,兄有妹恭什么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私下还是该骂就骂,逮着机会也能掐起来。


    崔九兆为此做了不少次和事佬。


    不过二人既不想说,他也不会继续问。


    只是禁生娘和两只妖都死了,这见生坊才只摸到了个门头,找到崔琼玉得到什么时候?


    才想着要去问问谢只南和晏听霁两人的意见,地上的妖尸骤地被地上的残叶卷蚀了去,不消片刻,干净得仿佛此处从未发生过什么。


    谢只南用剑尖挑着这些干瘪的落叶,发现没什么动静,只有“飒飒”的声音。


    晏听霁说:“这是蚀骨叶,专门收拾残骸的。”


    崔九兆听他这么说,点点头:“你懂得真多。”


    没了东西带路,几人便也没了方向,可就在这些尸骸被蚀骨叶吞没后,林间隐隐显出两名婀娜女子的倩影。


    崔九兆捏决喝道:“谁!”


    那两名女子渐渐走近,皆翠色衣裙,行如蛇履,身形高挑,模样俏丽,顶顶标致的脸蛋上左右各赔笑着向众人道:“几位随我来。”


    崔九兆摸不着头脑,松了手,暗自警惕着。


    “小心些,我听别人说了,这种越是来历不明且又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微生银听着这密音,无语道:“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好吧。”


    微生劲:“许是禁生娘死了,消息传了回去,里头派人来接我们了。”


    谢只南横插一句:“不是也许,禁生娘就是死了。”


    几人:“”


    这话有种像是她一个人杀了禁生娘的错觉。


    面对突然出现的两名女子,原就还未松懈下的神经更加紧绷起来,除了无渡跟了去,其余人皆停留在原地不动。


    微生劲:“我就说这是个傻子吧。”


    微生银:“看出来了。”


    崔九兆:“那走不走啊?”


    两名引路女子吐了吐蛇信子,笑道:“几位无需担忧,主人唤我姐妹二人前来,便是带几位进入见生坊的,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谢只南拉着晏听霁跟了上去。


    其余几人见状也跟上前。


    走出去总比一直困在这个棺材林要好。


    跟着她们走,不多时便看见前头灯火通明之地,喧闹喊叫声嘈杂不断,似有愤吼、喜叫、悲号


    见生坊的牌匾高高挂在木栏上。


    这未到见生坊前,所有人都以为这见生坊只是一个小小的拍卖所,可如今亲眼见着了,才发现别有洞天。


    其中一名引路女介绍着:“见生坊乃坊主最为珍视之地,收有拜帖者皆为见生坊贵客,不论人妖,当以上乘礼数对待。贩卖、博弈、歌舞、酒曲、拍卖等各式行当皆可落此,几位虽无拜帖,却是贵客。”


    谢只南想起那张被自己烧掉的拜帖。


    原来杀了禁生娘就能无需拜帖也能成此坊贵客。


    当下自是没什么兴趣走走逛逛了,跟着引路女迈进那拍卖坊时,如雷般的叫声轰隆隆滚在所有人耳朵里。


    “我出一千两灵石!”


    倒是豪横。


    谢只南循声看去,那是一只人身猪头的黑猪精,坐在独有的一张圆桌上,凸出的獠牙挂在他上嘴两侧,灰黑的鬃毛炸起,他高举着一块石牌,冲着上面神色平淡的羊头人身的拍卖师嚷嚷着。


    拍卖师身后展着一只翠金色火镯,通体赤红,是为上品之物。


    拍卖师一锤定下,“一千两灵石。”


    引路女将几人带到后便悄然离场,就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消匿在混乱的妖群当中。


    崔九兆想着来了也是来,扫了一圈,就只有这只黑猪精的桌子是空的,他招呼着其余几人去那坐下,还没过去呢,无渡先一步向几人招手。


    “我们一起坐这里吧。”


    嘈杂的议论声骤然停止,所有人和妖的目光齐聚在无渡身上,无渡愣了愣,抱歉地看向黑猪精,道:“阿弥陀佛,可否让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这?”


    黑猪精冷笑一声,嘴里喷出一口臭气:“哪里来的死秃驴?敢坐我的席位!”


    无渡揖礼道:“阿弥陀佛,烦请这位猪友礼貌一些。”


    石头大小的黑蹄一掌拍下,震得拍卖坊上下抖三抖,谢只南忽而瞥见了消失的两名引路女,她从拍卖台上出现,凑到拍卖师耳边说了几句,见那拍卖师吊着的白眉微挑,引路女旋即退身离开。


    “都是贵客。”拍卖师又是一锤,“一千两灵石,还有加价的吗?”


    黑猪精被这一锤敲响敲醒了神,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没再计较。


    对此情形,周边开始窃窃私语。


    “这可是六丰山的黑猪八启啊,那势力虽比不上坊主见春,可也是响当当的名号,谁敢惹?这凡人和尚不要命了?”


    “可上头好像给了警告,这和尚是不是有点来历?”


    “不知道不知道,还以为有好戏看。”


    又是一锤。


    “铛——”


    “一千两,榴火窃玉镯,恭喜八启猪妖。”


    台下一阵喝彩。


    无渡看着迟迟不落座的几人,有些困惑,催道:“快坐。”


    崔九兆眼神示意,几人纷纷落座下来,分开还好,这齐聚一座,不自觉凝结成团的佛气、道气都快震碎一旁正气头上的黑猪精。


    谢只南头一次在这样黑的脸上看见惊恐的表情。


    好有意思。


    晏听霁没忍住笑了一声。


    崔九兆微微竖起拇指,随手从黑猪精眼皮底下的瓜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够劲的。”


    微生劲干笑道:“我那才叫劲,他这顶多叫没脑子!”


    无渡:?


    微生银:“你们两个蠢蛋,这不是密音!”


    “下一件拍卖品!拍一送一,上品修士,长相上等、身姿上等、炼药适配程度上等!赠送一上品凡人女子!”拍卖师伸出一手,台后缓缓推上一车盖着幕布的巨笼,“起价一万两!”


    谢只南饶有兴趣地盯着上头看。


    等那幕布揭下的一瞬,在场的声音又一次静止了。


    “崔琼玉!?”


    第37章 第 37 章 “我应该先打你这个不人……


    精巧的高笼车上缀着一点银光, 台下众人皆同时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笼车里的两个少女。


    笼车内置着一隔板,将二人分开, 左边少女所在之地空间要比右边的少女宽敞许多,这样的区别对待, 一眼便能看出哪个是上等修士。


    拍卖坊中从未出现过修士这样的极品。


    可以说是第一次碰见。


    这可是重头戏, 也作为此次拍卖的压轴物品。


    崔琼玉如今褪去病气,模样生俏,她双目被覆上一条红绸带,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身上派服也变成了华丽的套裙服饰,就坐在笼车内的高凳上, 不得动弹。


    谢只南单手支着下巴,眼前一亮, “漂亮。”


    晏听霁闻言笑了笑, 从黑猪精那端来所有吃食,“饿了么?”


    谢只南昂了昂头, 点着盘里的瓜子:“我要吃那个。”


    晏听霁便开始剥起来。


    剥一个, 谢只南就吃一个。


    非常和谐的氛围。


    崔九兆嚼着嘴里的瓜子看傻了眼,一旁的微生劲和微生银似乎也没想到, 这情景堪比相处了十余年的道侣。


    要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黑猪精敢怒不敢言,看着自己所有的吃食都被这群人抢去,对着空气一顿乱咬。


    相较笼车里坐着的崔琼玉,被隔开的凡人少女就略显苍白些。


    不过在想要拍卖的人妖眼中,都是极品。


    她一袭白衣胜雪,白绸覆眼, 赤足上拷着一套银闪闪的足链,坐倒在牢车的木板上。


    一华一素,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


    两人似乎被控制住,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崔九兆试图使用密音联系她,却是无果。


    他有些坐不住。


    “她怎么被抓去当拍卖物了?旁边那个”


    谢只南慢声道:“我要带走她。”


    这长相穿着,简直和那桑丘描述得一模一样,长得也和那白老头差不多。


    应是失足到此的桑容无疑了。


    崔九兆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要带走崔琼玉,直点着头,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


    他指着那凡人少女,声音与无渡的声音同步响起。


    “她我们也顺带带回去吧。”


    “那位姑娘在下要带走。”


    崔九兆猛地朝无渡看去,见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


    谢只南从晏听霁手里拿起一颗瓜子仁,在两人之间加了句:“我本来不是很想带走她的,但是看你们这样抢来抢去的,我想想,还是带走吧。”


    几人:“?”


    “铛——”


    一锤定音。


    “起拍!”


    台下有权有势的人或妖纷纷举起手中石牌。


    “两万两灵石!”


    “三万!”


    “五万!”


    谢只南听着后头杂乱的加价声,侧过头去看无渡。


    “小光头,你有钱吗?”


    无渡尴尬一笑,摇头道:“在下乃出家人,两袖空空。”


    微生劲咬了一口桃子:“那你喊什么?”


    谢只南又看向崔九兆:“你呢。”


    崔九兆也有些无措,“我们才出来,哪里来的钱?”


    微生银应声道:“没钱可以抢啊!”


    这拍卖坊看似闹声嘈嘈,可一旦说出有违拍卖坊规则的话,四周声音都停了下来,就连喊价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微生银被前后左右的一双双眼目盯着,浑身不自在起来。


    微生劲抓紧手中剑柄。


    崔九兆意识到什么,摆手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拍卖坊继而哄闹起来。


    什么都被抢走的黑猪精嘲笑道:“这可是见春的地盘,谁敢强抢?也就你们几个不知来路的毛头修士敢说大话。在这,谁要是坏了规矩,轻则剖心,重则送入赤蛇窟里活绞了去。”


    谢只南抬手示意晏听霁不必再剥了,笑盈盈的,举起一根手指在众人跟前摇了摇,随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着黑猪精。


    黑猪精强装镇定地也看着她。


    “你看什么看!敢乱来我六丰山的兄弟们可不会放过你的!”


    谢只南双手搭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了去,一字一句道:“六,丰,山。”


    黑猪精哼哼一声,“怕了吧。”


    此时的拍卖价已经喊到了二十万两。


    拍卖师敲了敲锤,道:“各位休息一下,下半场我们继续。”


    “哎!”谢只南叫他一声,“你钱多吗?”


    黑猪精翻了个白眼,得意地昂着猪头:“嘁!我八启什么都没有,不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谢只南坐直了身子,笑意不达眼底,“我还没打过去,下次有机会我会来找你的。”


    黑猪精哪里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先是不屑甩头,随即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她这番话,忽而想起近几年来周围妖山王被惨遭殴打的传言,皆是来自一女修之手。


    此女容貌秾丽,性情不定,身侧时不时会出现一个修为灵力都能压死众妖王一头的妖鬼。


    谁敢惹?!


    再看她身侧为她端茶送水的男子,结合那句话,完全符合。


    冷汗骤地流满了他那黑黢黢的侧脸。


    崔九兆没太明白这话,问:“这是什么意思?”


    微生劲和微生银也是疑惑:“没明白。”


    晏听霁很是好心地为其解释,平淡的语气里还带有几分骄傲:“阿邈这些年,一人一剑,一座座妖山打过来的。”


    惊叹声同时响起。


    无渡满是崇拜地看着谢只南:“阿弥陀佛,这位女檀越当真厉害。”


    再听见这话,黑猪精的屁股已经离开坐席有半尺距离了。


    拍卖师又是一锤。


    “继续。”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只南已经抓过他跟前放着的石牌,笑眯眯高喊道:


    “一百万两!”!!!


    崔九兆重重拍了拍身侧微生劲的大腿:“我去!谢只南这么豪气!好爽啊!”


    微生劲疼得龇牙咧嘴:“去你的崔九兆!欸欸欸!把那牌子也给我过过瘾!我家里有钱!”


    微生银:“”


    黑猪精那颗被埋没在黑脸的眼珠从未如此明亮过,他拍案起身,欲要夺回手中石牌,晏听霁一个眼神就给摁了回去,怎么挣扎也起不来。


    张开的大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着,发出呜呜的闷哼声。


    无声的眼睛溢满了晶莹的泪珠。


    他就是再怎么有钱,也不能这样给出去了啊!


    这不是要他命吗!


    一百万两的叫价声令所有人和妖开始窃窃私语。


    毕竟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拍卖师敲下一锤:“一百万两!还有人要继续加价吗!”


    谢只南十分满意这种视线全部聚焦在她身上的感觉,她环顾四周,再没有一个人出。第二锤敲下时,黑猪精的眼睛隐有翻白之意。


    可第三锤音就要落下时,后席位有人加价了。


    “五百万两。”


    谢只南几人纷纷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女子,一手高举着石牌,声音洪亮清透,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她一袭青色纱裙,唇角挂笑,静时典雅,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一只年代十分久远的古瓷。


    谢只南又举石牌。


    “一千万两。”


    黑猪精彻底晕厥过去。


    不断有白沫从他口中冒出,看得叫人生理不适。


    微生劲敲了两下桌子,问晏听霁:“她是不是疯了?”


    晏听霁斜睨了他一眼,温声道:“你也想被当作卖品拍卖么?我可以帮你。”


    微生劲吃了瘪,暗暗记下这一笔。


    微生银嫌弃一声:“谁来把他挪走。”


    崔九兆说:“这可是替我们买单的好妖啊!不许挪。”


    谢只南回首再看那女子,她却没再举起石牌,笑意温柔地看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应是不会争价了。


    心满意足地听着第三声锤音敲下,谢只南放下石牌,往拍卖台上看。


    “恭喜八启猪妖!”


    拍卖师招了招手,消失的引路女忽而走出,隔着笼车就把里头关着的两人的眼绸给揭下了,崔琼玉终于恢复了视线,控制着她的东西也被抽走了。她看着台下的人和妖,扫了一圈,惊奇地发现崔九兆三人,还有那三年前见过的晏听霁和谢只南二人。


    谢只南冲她晃了晃手,似是朝她打招呼。


    崔琼玉心中一紧。


    她不会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三年前的事有多惊险,从乌莘的描述就能听出来,还好那王求谙并没有做出什么,还将她带到仙岛中,经过灵气的一番滋养,崔琼玉的身体要比之前好太多。


    被揭下眼绸的桑容猛地缩着身子,颤颤巍巍地看着台下那些赤-裸-裸的目光。刚才在笼子里听着女子的叫价声,想着好在不是那些恶妖,可听着交易成功的妖是八启时,她的眼中情不自禁地蕴出泪来。


    难道她真要落得如此下场了吗?


    眼绸一揭,台下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这简直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不过台下应是没什么人或妖能出的起一千万两灵石的,这八启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好好的积蓄就这么送给这些修士了?


    可他们更好奇的是,八启到底能不能拿出一千万两的灵石来。


    拍卖师正要邀请八启上台领走自己的当物时,一旁的引路女忽而变了脸色。


    “这猪妖没有这么多灵石!”


    拍卖师笑着的脸一僵,指着台下的八启正要骂,才发现他怼着一张黑脸,整个妖都快翻了过去,他反应极快,登时将矛头指向谢只南。


    “抓住她!”


    明白发生什么的人和妖,哪里还敢逗留?


    这见生坊一旦被挑事,就没见过哪个挑事的人或妖能活下来的。


    为了避免这场无妄之灾,大饱眼福的人和妖提着步子大步向外跑,生怕殃及池鱼。


    拍卖场遽然空了下来。


    四周不断涌现出一堆长相奇异的妖物,眼神释放出危险的光色死死盯着剩下的几人。


    谢只南迅即起身,一掌掀翻了桌子,冷哼一声,看着那仰面濒死的黑猪精,毫不掩饰的嫌弃。


    “真晦气。”


    泛着赤色光芒的越翎在她手上轻微颤鸣着,兴奋之意在一人一剑之中不断流传,她举着长剑,剑尖对准着台上的拍卖师。


    “我应该先打你这个不人不妖的羊头怪。”


    拍卖师:?


    搞外貌歧视是吧!


    “给我砍了她!”


    原坐着的崔九兆几人也纷纷起身,崔九兆按着也要起身的无渡,给他所在位置画下一道符,待那金黄色圈圈落地罩住他后,嘱咐道:“你躲好了!”


    无渡仍举着手掌,迟疑地看着那群扑来的妖物,道:“我也可以的。”


    微生劲说道:“行什么行?你一个凡人,不躲起来就赶紧找个棺材把自己埋了吧!”


    无渡抿唇:“那好吧。”


    看着四周逐渐逼近的妖物,几人各自背靠着对方,以剑迎敌。


    微生劲骂道:“这猪妖没钱啊!装什么大款!”


    微生银冷着脸:“幽火,召!”


    这一火术击退了她这一面的妖物,不过这些妖物如倾巢而出的虫蚁一般,越涌越多。


    晏听霁紧跟在谢只南身侧,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还真是,很久没有众人这样一起的感觉了。


    崔九兆看着手里空空的晏听霁,关切道:“你没有剑,能打吗?”


    晏听霁笑道:“心中有剑,自能成形。”


    崔九兆高喝一声:“说得好!”


    几人各自打着面前的妖物,而后又聚在一处背靠背。


    这群妖物未开灵智,都是只会攻击不会思考的死东西。


    奈何数量太多,若是一直耗下去,只怕是累死了也打不完。


    谢只南挥斩下一剑,乌黑的眼眸中浸满了冷冽的杀意,明红色的剑光霎时铺满她的亮眸,只这一剑,便气势汹涌地横向拍卖台的方向。


    挡在羊妖前的妖物全数向后断去,撞出的蛮劲直直冲向羊妖。


    羊妖猛然吐出一口血,根本没有意料到这群来路不明的修士实力竟如此强悍。


    尤其是这个女修。


    羊妖是倒下了,两名引路女又消失了,拍卖坊内只剩下一群妖物和他们几人,只有无渡注意到了仍在角落里坐着的那名女子。


    他很想离开位置,可又想起微生劲的话,就怕自己拖累他们。


    扭头发现那女子正看着自己时,不由一愣。


    无渡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檀越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那女子面容凄凄,语调却是轻快,“我腿脚受了伤,小师傅可否扶我出去?”


    无渡左右看了又看,发现那群妖物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于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起身走去。


    崔九兆回眼留意时,惊异地发现无渡离开了自己画下的圈,忙道:“你干什么!”


    无渡羞愧回头,道:“我要救她。”


    微生劲咬牙抵挡着越流越多的妖物,气道:“让你别多管闲事!”


    微生银隐有不敌之势,谢只南最先注意到,她才出来不久,定然没有接受过如此强度的训练,自然不敌。


    听着耳边叽喳声,谢只南巡视一圈,道:“我去把那两人带出来,然后跑!”


    晏听霁急声道:“我同你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力竭,谢只南还在寻着出路。


    这群妖物太过密集,根本无从下手。


    晏听霁正思索着在哪处强行杀出一条路时,环聚在拍卖坊的所有妖物骤然弥散,无渡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在下救到人了!”


    谢只南警惕地盯着四周,却并未再感受到那浓烈的妖气。


    晏听霁反握住她的手,微微渡了些灵力给她,试图让她没那么疲劳,也没那么紧张。


    被封口的崔琼玉和桑容二人终于能发出声音来,无一不后怕地看着台下的残局。


    等众人向上看去时,无不惊愕眼前的画面。


    桑容抽噎着环住无渡的腰,眼睛红肿得跟个桃似的,任凭无渡怎么劝解也不松手,无渡先是无奈叹气,而后视线落在除几人以外的地方。


    谢只南敏感地往身后看去。


    发现那与她叫抢的女子正站在满地妖尸间,微偏着头,笑盈盈地看着无渡怀中的桑容。


    注意到谢只南的视线,她微昂起头,沉声道:


    “在下见生坊坊主见春,见过各位。”


    第38章 第 38 章 “你总是这样。”


    见春的出现是几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只是这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无渡看着见春, 见春却看着桑容,而桑容缩在无渡怀中,弱弱地扯着无渡的袈裟袍, 试图让他看着自己。


    这场面的氛围就很微妙了。


    微妙是很微妙,但这不妨碍崔九兆抄着剑飞上台去, 关切地看着崔琼玉。


    崔九兆扶着崔琼玉, “你没事吧?”


    崔琼玉摇头,眼睛却望向台下的谢只南,“没事。”


    相比被抓来见生坊,崔琼玉更是对谢只南有些说不出的惧怕之意。


    不知道为什么, 这三年来的感觉愈发强烈。


    哪怕是没有见面,也会在梦里看见她。


    惧怕、厌恶、嫉妒、羡慕, 皆是对谢只南一个人的。


    见她看着谢只南,崔九兆解释道:“这是三年前离开门派的同门, 现在正巧碰上了。三年不见, 记忆有些模糊了,但你说巧不巧, 今儿个这么一碰上, 你和那谢只南长得还真有些像。”


    崔琼玉脸色又苍白一分,皮笑肉不笑道:“是么。”


    忽然感觉这么说不好, 崔九兆改了口:“还是有区别的,好看的姑娘都是长得像的,我带你下去。”


    下台前,崔琼玉扫了一眼缩在无渡怀中的桑容。


    桑容似乎感受到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她鼓起勇气探出一双眼睛,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审视,又颤抖着缩了回去。


    无渡被这凡人少女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微生劲神情古怪地看着无渡, 抵着剑就坐在了还未被掀翻的椅凳上,他对着一起坐下的微生银说:“这和尚,是不是太过蠢笨了些?”


    微生银却说:“我看他精得很。这场面,我还是头一回见,当真是有趣得紧。”


    谢只南也是这样认为的。


    有趣得紧。


    谢只南朝见春眼前晃了晃手,等她终于将视线转来时,说:“在下谢七,听闻你很厉害,是县夷城无恶不作的妖,而我来此,就是为了寻你比试的。”


    见春笑叹一声:“小女修,我是很厉害,可我哪里无恶不作了呢?”


    这话把谢只南给噎住了。


    那熊精只说见春恶,却没有说她哪里恶。


    见春又道:“今日你们砸了我的拍卖坊,让我的生意做不成,恶的该是你们吧。”


    崔九兆反驳道:“你在山林设下雾障,骗得那些误入之人走进,将人分成两等,卖相不好便送给你手底下的妖吃掉,卖相好就抓来到这拍卖坊里做当物拍卖,这算什么?”


    见春“扑哧”笑出声,微摇着头,“你这小郎,说出口的话真是好没道理,弱肉强食,这是他们自己要闯进来的,到了这就得守我这的规矩,哪里算得上恶不恶的?”她看向谢只南,指着她旁边的晏听霁,道:“小女修,你不也杀了我手下两名妖仆,还放任这小郎杀了我的禁生娘么?”


    这话倒是无错。


    “要我说,”见春摊开手,扫过众人,“你们比我还恶。”


    见春这张嘴是厉害的,一下便将崔九兆说得哑口无言。


    不过。


    却也是错的。


    谢只南摇头,说:“你这话也是没道理的,他们不杀我,我又怎么会想杀他们?还有,刚才那些妖物都是你放出来的吧,如果不是你中途变卦,也许此刻我应该是寻到出路带他们杀出去了。”


    见春真是越发喜欢这小女修了。


    一见面就喜欢,没来由的。


    见春轻哼了一声,语调松快,“好吧好吧,那就算我倒霉。不过,我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伸出秀气的一根指,指向还在被桑容抱着不放的无渡道:“是这位小师傅说要带走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叫价一千万两灵石,你们拿的虽然是八启的石牌,可这八启怕是四条蹄子剁下来也不够赔的,让我不计较,你们总得把钱给我。嗯就让他来给!”


    无渡茫然地眨着眼,仿佛还未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微生劲难得好声好气解释给他听,“她说,要你留在这以身相许!”


    无渡:“?!”


    无渡终于使出力气推开身上的桑容,桑容愣愣地倒在地上,手心摩擦着地面,火辣辣的热意,惹得她那双泛红的水目变得更楚楚可怜了几分。


    他无暇顾及皱成一团的袈裟,双掌合十,微躬着身子,“这位女檀越,在下乃是出家人,早已看破红尘,还请檀越”


    见春实在没忍住,捧着肚子笑弯了腰,“你这小师傅,我何时说要你以身相许了?我要你留在这见生坊打杂,什么时候还清钱了,什么时候再走吧。不过,你若是想还俗,我也可以哦。”


    无渡被这媚态十足的眼神逗红了脸,他低垂下头,不敢看她,“如此,在下愿意。愿意打杂还钱。”


    还特地加了一句。


    毕竟方才谢只南问了一圈,都是没钱的。


    举这石牌也是以为那黑猪精能付得起,谁想才叫到一百万他就快要再世投胎去了。


    在场其他人都不是很明白无渡为何要揽下这个永远不可能还清的债务,见生坊都是妖物,他一个凡人,干活干到死都不可能还清。


    桑容连连拽住无渡的袍角,摇头泣道:“不不,我家里有钱,可以替你还了,你不要留在这,好不好?带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吧,好不好?”


    无渡犹豫地看了看桑容,“这”


    这其中利弊,只要略微分析下来,便能知晓。


    无渡只是个凡人,他还有很多事未做成。临行前方丈对他的嘱托,婆罗寺中人对他的期望,他是承载着所有人的期许走出婆罗寺的。捧着这颗未完全的佛心,无渡要一直走下去。


    他要在外行善事,救善人。


    不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就将自己的一生给搭进去。


    所以他犹豫了。


    微生劲乐了,“这也不是完全纯善嘛。喂!和尚,你是不是跟这姑娘认识?她怎么从头到尾只揪着你一个人,还要替你还钱,还是你救过她的命?”


    无渡摇头:“在下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从未谋面。”


    僵持许久,谢只南倒是有些累了,她坐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晏听霁握着好久,他默默坐到旁侧去,像是也浑然不觉两只久久相牵的手,只一同看着这出精彩的闹戏。


    见春忽地笑了,也不为难,道:“可以,三日后将钱送到见生坊,人我留下,如果没有,他就继续在这给我打杂。”


    桑容抓着那皱巴巴的袍角,神情宛若一只誓死抵抗后仍不屈服的小兽,她坚定地冲着见春喊道:“好!”


    这场戏便也到此为止了。


    无渡暂时被押在见生坊里,见春挥挥手,留下一句话,便带着那被扯住的无渡消失在原地。


    “小女修,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可不跟你打架!下次来,我希望你是来寻我玩的!我这好看的男狐很多哦!”


    晏听霁:?


    两名引路女不知从何处悄然出现,似乎是从哪条木缝中爬出,连个影子都没有,就这么乍得跳了出来。


    她们将几人从见生坊带出,走到雾障外时,天边已然翻着鱼肚白。


    将人带出后,引路女便赫然消失在了原地。


    连句话也没留下。


    桑容又开始啜泣起来,先是对着崔九兆哭道:“都怪我,不然他也不会被扣下。”


    崔九兆摆手道:“你把钱给了就好了,哭什么?”


    然后她又对着微生劲哭:“我是不是很没用?”


    微生劲唇角微勾,温润道:“可能?”


    桑容不哭了。


    她忍着泪,语气肯定。


    “我会回去拿钱来救他的!”


    微生银戳戳微生劲,“她为什么不问我?”


    微生劲摇头,“她也没问谢只南和晏听霁啊。”


    谢只南肯定了桑容的话,朝她勾勾手,“过来。”


    桑容那副坚韧的神情顿时蔫了下去,像是被电流击过一般,她的身子蓦地颤抖,瞧着是十分抗拒的样子,尤其是看见她身旁的晏听霁。


    不过再看到谢只南那张逐渐冷下的唇角时,她只好抖着筛糠一样的身子挪了过去。


    “怎,怎么了?”


    谢只南踏上越翎,揪着桑容的衣领子就带了上去。


    “带你走啊。”


    她才不管什么和尚,见春不跟她打架,这趟总得带点什么东西回去。


    那桑丘老头说了,找回他的女儿,有好东西。


    晏听霁怔然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心温度仍存,他面色瞬地阴暗下去,旋即跟上。


    看得其余几人连喊都忘了喊。


    崔九兆:“他怎么这么吓人了?”


    微生劲无语,问崔琼玉:“牵洙草找到了吗?”


    崔琼玉点头,手里幻化出一株灵草来,谁知这草才刚到手,就变作了一片黄叶。


    就说是地上捡的都不为过。


    众人愕然。


    崔琼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崔九兆安慰道:“灵草没这么好找,不用自责,等等,那桑容给带走了!”


    *


    谢只南将人拎鸡崽子似地拎到桑府,进府就看见老了五十岁的桑丘坐在地上垂头丧气,旁边还坐着几个同样耷拉着脑袋的少年,桑容急切地远离谢只南,小跑过去,喊道:“阿爹!我回来了!”


    桑丘打了个激灵,看着完好无损的桑容时,登时老泪纵横。


    其余几个少年应当是桑丘的几个儿子,看见桑容时也欢喜若狂,起身接人。


    一家人齐齐抱头痛哭着。


    谢只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忽地垂下的手被用力攥住,她侧身去看,对上那双满含怨色的琥珀色眼。


    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着,谢只南不满地皱着眉。


    “你做什么?”


    晏听霁呵笑一声,垂下长睫掩盖住那失落情绪,“你总是这样。”


    谢只南还想开口时,桑丘那处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他走来,拜道:“多谢二位搭救之恩啊!我桑丘定然不会亏待二位的!”


    同时,响起的还有才分开不久的崔九兆几人的声音。


    “桑丘!你女儿被我们的师妹救走了!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留下谢只南和迎面走来的几人面面相觑着。


    谢只南平淡地望了眼桑丘所在之地,他神情僵硬,又见桑容瑟瑟躲在几名少年身后,探着一颗脑袋。


    看来这老头找得不止一方人啊。


    现在不得不怀疑。


    那被扣留在见生坊的无渡和尚,也是这桑丘找来的救兵。


    桑丘“哈哈”笑了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手上的力度已经超出谢只南承受范围,她暗暗“嘶”了一声,尝试抽出手,却是无用功,抬起那双盈斥着怒气的乌眸恶狠狠地看着那恍若未闻的晏听霁。


    第39章 第 39 章 “我只是想让你不要抛下……


    晏听霁像是才发现那道视线, 不紧不慢地转来看她。


    “阿邈为何如此看我?”


    谢只南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病,只能费力地动动被他紧握住已然泛红的手。


    他惊奇地“呀”了一声,面带歉意道:“一时不察, 忘了力。”


    晏听霁松下些许力道,不过并未完全放开。


    谢只南忍着这股气, 转头看向还在笑着的桑丘。


    “老头, 这是什么意思?”


    桑丘哪里知道这两人和崔九兆一行外来此处的修士是认识的,他只想着谁能将桑容给就出来,他就答谢谁,哪能想到如今的情况?


    思虑再三, 他笑呵呵道:“各位都是一家人,何必分你我呢?几位都是在尽心尽力地救出小女, 我桑丘自然不会食言,该给的都会给的。”


    崔九兆几人也没有想到, 谢只南和晏听霁也是来救桑容的。


    几人表面上是救崔琼玉, 实际还要带走桑容。


    毕竟他们从东濛岛远赴此地,寻草是主要的事, 但帮助凡人解决妖物也是他们分内的事。


    要知道几人来见生坊的目的其实都是一致的, 大家哪能都各怀心思呢?


    谢只南冷哼一声,只认为此行被这桑丘老头耍的团团转。


    想要离开, 可又觉得不值。


    只想着要拿些什么来补偿才算好。


    躲在几名少年身后的桑容忽然跑到桑丘面前,扯着嗓子哭道:“阿爹!您快给我一千万两灵石,我要去救我的救命恩人!”


    桑丘登时瞪大双目,“多少?”


    桑容被这声喊得一愣一愣的,“一,一千万两灵石”


    桑丘仰面抚额,望着顶上那刺目的阳光, 几近晕倒。


    那几名少年跑来搀扶,一口一个问着桑容。


    “小妹,这救命恩人不都在这了吗?哪里还需要去救?”


    “就是啊,就算咱们家有钱,这一千万两拿出去,怕是后半辈子都只能吃草了。”


    “是啊是啊。”


    桑丘被他们说得顿时清醒,挺直了老腰,苍白的面庞起了一点血色。


    “对啊,阿容啊,你不是吓糊涂了吧?”


    桑容急忙摇头解释:“不是的是名小师傅,他为了赎我将自己抵在那了。”


    桑丘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未寻到这两拨人前,正坐在大街上唉声叹气。


    那穿着袈裟的小师傅一下便注意到了他这个年过半百,垂头丧气的老头子。


    他先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说自己是从颍都婆罗寺来的人,叫门无渡,而后很是热心地前来询问桑丘是否遇上了什么困难。


    桑丘见他佛光满面,当即缩着身子,可片刻后,他泪流满面地看向无渡,哭天喊地地诉说着自己的女儿是怎么怎么听话,又说着桑容是怎么怎么失踪的。


    无渡年轻气盛,一听到他人需要自己的帮助,想也没想地就点头应了下来。


    这么一想,还真是三路人。


    而这三路人又都恰好走在了一处。


    桑丘沉重地点了点头,桑容以为他同意了,忙拉着人就要往库房方向走,可桑丘这老头看起来老,底盘却稳得很,硬是拉了好几次都没能拉动。


    桑容犹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催着:“快呀。”


    桑丘长叹一声,“阿容啊,不是我不想救,实在是阿爹我没有这么多钱啊!”


    说罢,他不顾桑容的哭喊,忙招呼着几人。


    “各位也是劳累了,今夜不若便在我府上歇息,我叫底下的人去置办一桌宴席,也好算我去报答几位恩人的一点小心意。”


    众人没有异议。


    崔琼玉此行本就受了险,几人来时也是寻着各个驿站歇歇脚,住的吃的都不如五堰派,早就想回去了,如今看着桑丘这宅子,倒是不错,其他地方定然也不会太差。微生劲最先应下,随后是崔九兆。


    崔九兆带着崔琼玉同那领路的小丫鬟去了,另两人也纷纷跟着走了。


    桑容一直哭着抗议,一想到那无渡就要终生被见春困在见生坊不得自由,她就悲伤。


    她的哥哥们连拖带拽地将她给带了下去。


    桑丘看着迟迟未动的谢只南和晏听霁,一时犹豫。


    “二位?”


    从见生坊出来的时候,才刚天亮,时候还早得很。二人本就在县夷办了一间宅子,在此歇着不如回家自在。


    于是谢只南说:“你之前说的是真的?”


    桑丘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实在太多,不好意思道:“哪个?”


    谢只南道:“稀奇灵宝。”


    桑丘顿悟,“那是自然。”


    谢只南:“牵洙草呢,有么?”


    桑丘想了好久,似乎是有些印象,见她开口,就点头应道:“我这什么都有。”


    谢只南挑眉,心想若真是有,那就可将这草交给崔九兆他们送回去,给王求谙治伤了。


    桑丘见她神色微松,立即笑道:“二位不嫌,便跟着这些奴才去,我早已安排好了屋子,什么都有的。”


    谢只南瞥了他一眼,道:“不必了,你办晚宴的时候我会来的。”


    桑丘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总有股莫名的不安感。


    他脸色渐渐冷下,定定地站在原地好片刻,才转了身,走向桑容的屋子。


    桑容被关在屋子里哪也去不了,只能蜷着腿坐在那矮榻上。她那张精致可爱的脸蛋还带着几分未褪去的哭意,听着门被推开,桑丘走进屋时,她依旧没给出什么反应。


    桑丘关上了屋门,不知二人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听着也不像是吵闹的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略显诡异。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桑丘终于出去了,他面无表情地进去,出来时却是大喜过望,不过这喜色一闪而过,马上便换上了满面愁容之色。


    随即,他走向了桑府的库房。


    *


    谢只南进了屋,晏听霁也没将手松开。


    她实在不明白晏听霁为什么生气,而自己也早就憋着一肚子火,进了家门,便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气。


    “晏听霁!你发什么疯?”


    晏听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失色垂首:“我只是想让你不要抛下我。”


    谢只南气笑一声:“我哪里抛下你了?三年里我几乎跟你都是形影不离,去见生坊我带着你,进棺材我也带着你,哪里扔下你了?”


    的确如此。


    三年来,晏听霁愈发地黏人了些,可谢只南没生出半分的抗拒之意,反倒大多数都是由着他的性子,自己倒好了脾气。


    可今日他这样说,实在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晏听霁沉默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了。


    说的太多,怕她更生气,说少了,又像是解释不清。


    周身气压骤降,这间屋子里仿佛已然到了寒冬,冷意在二人之间陡升。


    寂静半晌,谢只南垂眼看着晏听霁的手。


    她突然想起来在见生坊雾障外的时候,自己拎着桑容先一步走了。


    总不能是因为这个?


    谢只南简直不能理解,“你因为这个跟我生气?凭什么!”


    晏听霁默默松了手,微声道:“对不起”


    谢只南:“”


    谢只南动了动那只被捏的通红的手,不禁蹙眉。


    晏听霁落寞地坐下,留给她一个充满悲伤的背影,像是难过到了极点。谢只南也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失态,心中顿时烦躁起来。


    以往都是他来哄着自己,怎么到现在还反过来了?


    谢只南拉不下脸,又觉得自己实在没错,于是坐在他背面闷着气。


    思来想去,自己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她觉得定是自己太过于骄纵这妖鬼,才得以让他变得这般胆子大。自己该是得给他些教训,不然按着他这多变的性子,之后怕是要骑在自己头上了。


    谢只南愤然起身,走到衣柜前翻了又翻,将近些时日买来的、以前带来的,尽数都给翻了出来,一一摆在那桌上,动静闹得一阵比一阵大。


    沉浸在悲伤中的晏听霁见到这一幕,有些怔了。


    也没去管自己此刻落泪是否好看,起身就是阻拦她的动作。


    他越拦,谢只南搬得就越快。


    “滚开!你这个不听话的小狗!”谢只南边骂着,手上动作也没停,“跟我发脾气,谁还没脾气了!我长这么大,就不喜欢受别人的气!”


    晏听霁当即就知道此法错了,左右不是,只能拦腰抱住人,不让她继续走,强行让她看着自己那双红肿的双眼。


    谢只南忙活半天,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这之前哭了。


    现在被他这么一掰正,看得清清楚楚。


    “我再不这样了。”


    那双琥珀色眼被泪水润了又润,眼眶处泛着细微的红,平添了几分素日不曾有过的媚色,看得谢只南一时消下些许怒气,怔怔地看着他。


    谢只南突然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这样就生出了原谅他的心思。


    主要是这些年从未见过男人哭泣,今日这么一瞧,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话这么说着,晏听霁又大胆凑来,蓦地吻住她的唇。


    那含着涩意的泪被舔舐在她唇瓣间,迫使她尝到这点热意,盈盈淡香不住勾缠着她,那双夹着气意的黑眸微睁,本想挣开骂他,可实在招架不住,整个人竟被他反客为主,最后自己倒先败了阵。


    谢只南不得不承认,三年里晏听霁总是会使出这一招来制服她。


    “哪有”她喘着气,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哪有你这样的?说不过就这样”


    晏听霁唇角微漾,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手掌抚着她的后脑,修长的指穿嵌在她发丝间,边调整着她的呼吸节奏,边加深这个吻,“我再不这样了。”


    谁能想到一番争吵过后竟是变成了这样?


    谢只南想不通。


    气焰大减。


    不过晏听霁却是颇为魇足地完美解决了这一场灾难。


    第40章 第 40 章 无声的引诱是最为勾人的……


    认错过后, 晏听霁老老实实地弄了一桶浴水。


    谢只南沐浴完,用了些吃食便迷糊睡下。


    见生坊此行太过劳累,又险些丧失了性命, 竟是整整一日都不曾合眼。


    她虽是修士,可又不似一般修士那样总是有着足够的精神气。她更像是凡人, 需得吃喝睡觉, 才能够补足精神气。


    晏听霁告诉她也许是缺魂少魄的原因,才致使她会如此。


    不过晏听霁日日为她渡着灵力,却倒是要比早几年前好些。


    此刻不过午时,谢只南懒懒地爬上床便歇下了。


    晏听霁是何时上来的, 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厮似是故意的,闹出些动静来好让她知道他来了。


    谢只南习惯了, 知道再怎么发脾气他下次还是这样,便由着他来。也不睁眼, 也不说话, 随他动作,只想着他快些躺下莫要扰了自己清梦。


    每次晏听霁都会在她睡着以后才迟迟上床榻, 平日清浅的淡香会蓦地浓郁起来, 且次次都要引得她注意,哪怕是眼皮掀了掀, 眉毛动了动,他就会心满意足地抱着她一同睡下。


    今日也是如此。


    晏听霁看着睡在里侧的人,发现外侧留给他的空间不多,又不想睡里侧,只能抱起人往里放了放。他的动作算不得太重,却足以弄醒才刚入睡的谢只南。


    闻见那股香意,谢只南便知道是他来了。


    也没理他, 自顾自地就睡下了。


    晏听霁想着她才吃了东西,如此睡下,容易积食,就将人捞了过来,低声唤她。


    “阿邈。”


    他非凡人,无需依靠睡觉这样的事情来补充体力。


    可若是能与她同榻而眠,对他来说,是极好的。


    谢只南朦胧之际,听见晏听霁正唤自己的名字,眼皮抬也不抬,本想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料他双手环抱住自己,能活动的地方不多,只好将抵着他的脑袋低了又低,不去理会。


    见此晏听霁失笑一声,低头凑到她耳边亲昵一声,“阿邈,我有话要说。”


    谢只南敷衍“嗯”了一声,又要沉沉睡去时,忽感一丝不对,旋即耳尖落下一点濡湿之意,她猛然睁眼,将那低下的脑袋复而抬了起来,警惕道:“快说。”


    晏听霁这妖鬼太过狡诈,总是使些她无可奈何的手段制服自己。


    总想找出什么破解之法来,日夜想着,可学着他的样似乎又让他兴奋不已,反倒变本加厉。


    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耳尖这样敏感至极的地方也能叫他给发现了去。


    不止如此,她的唇、脖颈,几乎都被他制服过。


    太过奸猾狡诈。


    只尝到一点甜头的晏听霁不舍退开,道:“今日那桑府,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谢只南清醒了一点,细细回想着今日在桑府时所见到的,倒是没什么不对,不过是一家人重新团聚一处的欢喜时刻罢了,何处有疑?


    但又仔细想来,这桑丘一连三拨人找来,皆非常人。


    谢只南和晏听霁才来县夷,好巧不巧同无渡一个时段进的城,被桑丘碰上也是情有可原。可崔九兆几人也是不久才来的此地,虽说不一定是同时来的,也未曾碰面,却好歹也是同在县夷住过几日。别说他们,就连谢只南二人在妖怪那四处打听许久,也不曾探听到有什么别的修士来此,更何况桑丘这样一个凡人。


    混沌的大脑顿时清明许多。


    可尽管如此,谢只南也不能想通桑府中人有何不对。


    那桑容一副柔弱少女的姿态,莫名其妙跑出城外,也莫名其妙地被见生坊的妖抓去做了当品,实属有疑。


    京@墨@筝@狸 疑就疑在,他们的身份是凡人。


    晏听霁见她沉思许久,便直言道:“那桑府中,似乎除了桑容,其余都是妖。”


    这个“似乎”加进去,有种别样的意味。


    如若桑府里,除了桑容其余都是妖,妖物怎会收留一个凡人在自己的家中,用以血脉相连?可将桑府众人的身份转化成妖,前面那些便都能说得通了。


    桑丘一只妖为何会不惧暴露的危险来寻修士去救一个凡人?


    从今日表现来看,崔九兆几人并未发现他们妖的身份。


    许是资历尚浅,又或是他们隐藏太深。


    谢只南自己也没发现。


    谢只南又细想了好一会儿,问:“为何是似乎?那他来找我们帮他救桑容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妖了?”


    晏听霁说道:“他们手里头应该有个厉害东西,可以掩盖妖气。昨日桑丘来的时候,我只在他身上探到一丝微弱的妖气,并不似寻常妖物那般毫不掩饰的浓郁。而今日送回桑容时,还未到桑府,那妖气又浓了些,可就是在桑容回到桑府中时,桑丘身上没了妖气,只剩下普通凡人的气息。”


    “所以我猜,桑容也并非凡人。她身上有法器护体,盖住了妖气。”


    说到这,谢只南倏地坐了起来。


    “那我岂不是又被他们耍了一通!?”


    晏听霁慢慢跟着坐起,拢了拢她微开的衣裳。


    蒙蒙睡意骤然消散,谢只南拍开他的手,恼道:“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是怕我不同意,还是觉得我太笨了发现不了暗暗嘲笑我!”


    晏听霁只觉冤枉。


    他微抬起眼,垂下自己被打开的手,直看着她。


    “阿邈觉得我是这种人?”


    谢只南冷哼一声,见他委屈的神色中又带着几分不快,这副表情的意思自然是接着后一句话。想来他也不会,一时气急说的话,也没思考,只好别过脸,不再看他。


    只是她实在接受不了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才说出气话。


    静默良久,晏听霁认为不该如此,想着开口哄她时,便听见少女那道脆生生的语气。


    “我是不会跟你道歉的。”


    晏听霁突地呆怔住。


    笑声自他唇齿间溢出,仿佛戳中了他的哪个笑处,肩膀微颤个不停,听得谢只南满面通红,实在丢脸。


    “不许笑了!”谢只南回过头,揪着他的面颊不放,“我说!不许笑了!!”


    晏听霁止了笑声,可唇角处微弯的笑意仍在,他笑着看她,调侃道:“阿邈原来还会道歉啊。”


    谢只南松开手,径直扯过被子躺下,“闭嘴!我要睡了!”


    可真闭眼时,先前那沉沉睡意早就被晏听霁的话给一扫而空。听着身侧之人跟着躺下,谢只南又睁开眼,侧过身去。


    “晏听霁!你不许睡!”


    谁想睁开眼看见的不是他入睡模样,而是直接对上他那双清明的眼眸,含着笑的,这让谢只南又不高兴起来。


    晏听霁说道:“阿邈未睡下之前,我是不会睡的。”


    谢只南不知第几次感到对晏听霁这妖鬼束手无策了。


    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更多是挫败。


    自己竟对付不了一个与自己结了契的妖鬼,太没面子了!


    若是传出去,这外界哪还有她的威名?


    趁现在睡不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可满眼的坏心思都被晏听霁尽收眼底,他兀自垂眸笑了笑,静静地凝视着她的举动。


    谢只南盯着他好半晌,突然说道:“以前都是我先睡,这下我要你先睡,闭眼。”


    晏听霁没有半刻迟疑便闭了眼,温声道:“好。”


    对于他的服从,谢只南还是十分满意的。


    虽然没那么听话了,但素日里多数还是能哄得自己开心的。


    过了小片刻,谢只南仔细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着了,不过出于谨慎,谢只南还是小声道:“晏听霁,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答。


    谢只南仍不放心,小心翼翼朝面前之人施下嗜睡咒,见那淡色灵光将晏听霁整个人包裹住,才稍稍得意起来。


    旋即她以指做笔,满怀笑意地在他脸上做起画来。


    “小狗,王八,”谢只南聚精会神地挥笔作画着,轻微地哼哼两声,“让你老是不听话,给你脸上画下一只小王八,你就是小狗王八。”


    “我画的真好看。”


    最后停笔欣赏一番,发现实在过于滑稽,又怕被发现,只好忍着胸腔里快要踊跃而出的笑意看他。


    笑过之后,又觉得他似乎并没有什么错。


    自己如此捉弄,实在是


    从未体验过的乐趣!


    不过谢只南看了两眼以后,还是用清洁术洗掉了晏听霁脸上的王八,好笑是好笑,但比起好笑,她更喜欢晏听霁好看的模样。


    每回见到这张脸,她就没来由地舒心。


    不知是不是谢只南的错觉,净过面的晏听霁好像要比刚才没画上脸之前更昳丽几分,仿佛那些洗去的墨色都嵌入到了他的眉眼之中,使得眼前这副模子像是被勾勒出的从而变得更加深邃几分。


    莫名又好看些许。


    看着看着,如墨般的黑眸瞬地望向眼前那殷红的唇瓣。


    以前从未细想过晏听霁为何总是喜欢亲自己的唇,像是上瘾了般,每日几乎从未间断过。她最初是抗拒的,可逐渐也会跟随着他慢慢沉陷其中。


    谢只南鬼使神差地抚上晏听霁的唇角。


    心想这若是自己主动,是否也会像晏听霁那样?


    无声的引诱是最为勾人的。


    她慢慢凑过去,先是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舐着那带着凉意的唇瓣,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可谢只南心里莫名忐忑,耳边除了被那胸膛下那颗猛然跳动的心脏声充斥,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更是不曾注意到面前人忽而加重的呼吸声。


    而后她又贴近几分,完全覆上那两片唇瓣。


    并未得到想象中的感觉,她像贼一般快速退开,抚着心口处背过身去。


    被施下嗜睡咒的人蓦地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