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纯白暴君


    171、


    “容念, 过来。”


    客厅里招手示意的裴酌古,黑亮的皮鞋反射着光。


    容念一眨不眨专注地望着,他几乎不太能记得这个人的样子了,像第一次一样用心地看清记住。


    他依言走向裴酌古, 比李君走得快, 快很多很多。


    以至于“脱”字尚未完全从对方的嘴里发出, 他已经站在了男人的面前。


    对方这回没有能说出口的机会。


    噗!


    黑暗中,李君睁大了眼睛,听到了。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但,是谁的?


    经过锻炼的肌肉密度很大, 刀刃太小太钝。


    但刺入的人使力很有技巧。


    容念单薄得有些纤细的身形和男人精练的体格比起来,太过悬殊,但对方在他的动作下, 整个身形向后晃了一下。


    男人的嘴角仍旧上扬,张狂的笑容,神情意外了一下, 但有恃无恐望着容念。


    容念的眼眸很平静, 没有任何波澜, 甚至可以说理性。


    “暴力其实和任何技能一样, 都是需要技巧的,甚至需要专业的学习。”容念的声音不高不低, 语气也是平淡的,仿佛平铺直叙的陈述, 但有一种读诗一样的吸引,“学习怎样发力, 怎样保护自己,怎样不杀死对方, 以及怎样会一不小心杀死对方。哪一样都比学怎么脱衣服,男人跟男人怎么做简单,你知道吧。”


    容念的话不是说给裴酌古听的,是说给身后的李君。


    裴酌古始终在笑,笑着仰头靠在沙发上,望着容念。


    那双眼睛仍旧冰冷灼热,红色的,带着毒液,充满欲望和嘲笑,仿佛占上风的仍旧是他。


    “你杀不了我,我是不会死的。但你会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你是我的!”


    他倒在地上,张狂地笑着,像个狂犬病发的野狗,像毒蛇嘶嘶。


    下一刻,尸体消失了。


    他又一次坐在了那里。


    身上毫发无损,像永恒阴影里,刀山火海炼狱油锅都杀不死的反派。


    李君惊恐至极。


    容念平静直视2.0裴酌古欲望黏稠如同毒液一样的目光,说:“那不是很好吗?”


    李君:“……”


    裴酌古:“……”


    空气陷入一瞬的静止。


    只有容念平淡甚至随和的声音,散漫说:“你知道每天晚上我都有一次改变人生的机会,但我什么也没有做,就是为了回到这里,杀你。如果你只死一次,也太不划算了。千百次杀死你的机会,真是太好了。”


    说着。


    第二刀又刺进去了,力道和上一次没有任何减少,甚至更果决顺利干脆利落。


    他拔出刀,刺进去的时候对方晃动了第一下,拔出刀的时候又晃了一下。


    抽出的刀,没有任何间隙反复不断刺入刺入再刺入。


    每一刀都很稳,是理性,平静的暴力。


    鲜血渗出,濡湿了手和刀刃。


    裴酌古伸手去抓他,容念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脖子,下一刀仍旧是不一定立刻要他的命,但一定是最疼的伤。


    失去先机,失去反抗。


    裴酌古笑着望着容念,像个残忍的噩梦。


    容念知道,他不害怕自己。


    他还没有进入过地狱,所以他不害怕猎物的一次反杀。


    甚至会觉得,只是一个意外的调剂。


    他觉得,只要他有一次反击,猎物就会被咬断脖子,注入毒素。


    他只是觉得有趣,还不想结束。


    他觉得,是他纵容了容念,容念才能有机会杀他。


    他怜悯地望着容念。


    容念沾血的刀抵着他的一只眼球,他竟然连本能地眨眼都没有,还是在笑。


    他的笑像个极具污染的毒素,仿佛能摧毁任何人的神经。


    让人暴戾,仇恨,痛苦,怨恨。


    李君捂着头,无法抑制脑中痛苦的嗡鸣,无法抑制躯体惊恐下的痉挛干呕。


    容念平静地望着张狂的裴酌古,眼里却没有他:“你也就只能仗着成年人的身份,欺负没长大的小孩。”


    内脏破损,血液从裴酌古嘴里渗出,他扭曲地笑着:“我在你的噩梦里,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但,容念眨了眨眼,笑了。


    笑容很浅。


    他很少笑,因为讨厌虚伪,因为没什么值得笑的事情,不想笑就不会笑。


    但裴酌古很好笑。


    容念的刀很稳,没有一点被激怒的,肾上腺素支配下的情绪波动。


    冷静得不像复仇。


    他并不生气,就像他杀他,就只是因为,应该杀他。


    容念笑着,望着因为他的笑一瞬失神的裴酌古:“嗯,我的确因为你,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但很遗憾,你不清楚我噩梦的内容是什么。看——”


    他让裴酌古看的,是他手中杀过裴酌古的刀。


    一把甚至不配称作是凶器的刀。


    小小的折叠刀,和指甲刀一起挂在钥匙圈上,甚至会毫无存在感。


    即便打开,长度也堪堪不到一根手指。


    但刀就是刀,至少尖端是尖锐的。


    容念:“你觉得我一定很害怕。你觉得,至少在你欺负我还没有长大,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应该害怕你。你相信,你成为了我的噩梦。你觉得,我会害怕得夜不能寐,如在地狱,生不如死。就像我身后那个孩子一样。你从没想过,事实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


    裴酌古终于死了,但也又一次复活。


    这一次,容念依旧第一时间将那把玩具一样的刀,在对方的喉咙刺了进去。


    他没有表情,也没什么情绪。


    裴酌古的肌肉抽动,但仍旧在笑,在死亡剧烈痛苦的冷汗里撕扯着笑。


    容念:“这是我六年级的时候,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后,就一直带在身上的玩具。”


    裴酌古不笑了,看起来不高兴,但他不高兴的并不是身上的伤,和容念给予的痛苦。


    他这种人,不高兴的仅仅是因为容念将别人和他相提并论,不视他为特别,为独一无二。用不知道哪里来的货色,和他放在一起,将他和对方归为一类。


    容念:“即便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的同类也没有令我感到恐惧,有的只有困惑,和一点生理上的恶心。”


    短短的刀刃,一直刺入刀柄处。


    裴酌古没有惨叫,他在听。


    他捂着伤口,为了听到接下来的话,暂时还不想死。


    容念的语速和当初读诗一样,毫无感情而引人入胜。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只有一个想法,我的手中应该有一柄刀的,这样我会毫不犹豫。”


    裴酌古死了,但容念还在说。


    “从那时候,我就带着这个玩具,一直带着。”


    新的裴酌古又一次站了起来,这一次,在容念身后。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们有一样的眼神,毒液一样灼红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恐惧,害怕?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长大吗?年龄,成年人的身体给了你自信?”


    攻击,裴酌古先。


    这一次谁都没有留手。


    “你说得对,你的确在我的噩梦里。你知道在我的噩梦里,每一夜你的结局是什么吗?”


    容念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噩梦。”


    他按着裴酌古的肩,拔出刀刺入第二下。


    鲜血溅在雪白的脸上,他没有反应,只是蹙眉,一点颓败的轻倦。


    像黑暗中最纯白的花树,开始颓败。


    在上千个噩梦里,容念杀死裴酌古,就像现在这样。


    李君不再头疼,也不再惊惧,森*晚*整*理他静静地望着容念,听着他的声音。


    “我的噩梦里,每一天每一夜,令我挣扎的只有一件事,杀了你。”


    裴酌古笑着,眨着眼睛,笑容依旧没有一开始的猖狂,甚至有一丝无法理解的茫然。


    容念不擅长暴力,身体甚至可以说很差,任何一点过分的刺激,都会让他的免疫系统转而攻击他。


    而裴酌古恰恰相反,他很擅长,非常擅长,他是真的杀过人的。


    但这一次,容念还是杀了他。


    熟练得好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容念平静地:“你当然应该去死,没有任何疑虑。”


    “唯一的问题是,你不配。”


    裴酌古一怔,又笑了。


    听到容念的声音宛如读诗:“你不配我赔上人生,用我换你。地狱,你自己一直待在那里吧,我并不想下去。”


    “可你不是,也很想死吗?”裴酌古吐着血说。


    容念曾经很想去死。


    他是天生的杀人犯。


    当他还只有九岁的时候,他第一个试图谋杀的,就是他自己。


    他做了无数策划,但都因为无法完美从这个世界完完全全彻底消失,于是没能死掉。


    裴酌古也想要他的命。


    似乎一个曾经试图谋杀自己却失败的人,应该将刽子手的位置让给对方,引颈就戮。


    或者像李君的噩梦一样,被逼入绝境,从那个天台跳下去。


    你本来就不想活。


    这样如此顺理成章。


    但,“那是不一样的。我,只能被我杀。”


    只能是容念自己杀死自己,他不能因为别人而死,他不能被别人杀死,更不能是因为别人而杀死自己。


    他只能为自己杀死自己。


    因为,只有杀死自己的能力,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不会被任何人剥夺走。


    杀裴酌古不需要有任何犹豫。


    但裴酌古死了,他也会死。


    就好像诅咒一样,他的命和裴酌古的命绑在了一起。


    每一个噩梦的结尾,他都杀死了裴酌古。


    比让裴酌古死更难的,是让裴酌古活。


    “任何一个噩梦里,你的存在都不是噩梦,因为难以忍受你的存在,杀死你,才是噩梦。”


    从以前到那时候,困扰容念的似乎从来都只有一个问题。


    他是否要杀死他自己?


    九岁的时候,问题是,是否为了逃避身体上的痛苦,而杀死自己?


    十三岁的时候,问题是,是否找到完美谋杀自己的方式,而杀死自己?


    十七岁的时候,问题是,是否要为了杀死裴酌古而杀死自己?


    他一直在回答同样的问题。


    是否结束游戏。


    如果人生就是一场游戏。


    容念选择了否。


    “为什么?”提出疑问的不是死了又死的裴酌古,是角落里的李君。


    “明明是这样痛苦,烂泥一样的人生,毫无希望,绝望背后是下一重绝望,为什么不结束掉?也许,可以重新开始呢。”


    容念想了想。


    第一次死亡失败,是妈妈愧疚地望着他,问他为什么不躲?


    她的眼睛里有闪躲,痛苦,内疚,和……爱。


    第二次死亡失败,是天台上第一位朋友。


    在这个副本时间,他回到了那个地方,等待对方出现。


    他想告诉那个朋友,告诉夏花。


    告诉她,他已经长大了,遇到了喜欢的人。


    他竟然是会喜欢人的。


    虽然对方存在的形式有些奇怪,但那的确应该是爱。


    他等了很久,但并没有出现任何人。


    只有他自己。


    或者说,只等来了李君。


    他在那时候明白了。


    十三岁的容念看见的,只是精神崩坏后的幻觉。


    即便是他自己想要杀死自己的时候,仍旧还有一个自己,希望他活下去。


    人生的一切可能都是无所谓希望,也没有任何意义的。


    但既然存在了,既然我们任何时候都能轻易杀死自己,结束这局游戏,那为什么不试着继续下去。


    反正任何时候,结束的自由,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活着好像对于容念而言,就只有一个问题,世界不断地用各种方式拷问他,是否结束游戏?


    裴酌古只不过去其中之一。


    这一次,不需要容念自己结束自己。


    只要他杀了裴酌古,他的游戏就会随之一起结束。


    所以,这一次选什么?


    裴酌古像毒蛇一样笑着,牙齿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他笑得癫狂:“所以,你永远不可能杀得了我。”


    他从无数的死亡里爬起来,这一次带着武器。


    容念只有那柄折叠小刀。


    裴酌古灿然地笑道:“你只要有一次失误被我抓住,就永劫不复。但我,我是不死的。”


    容念:“试试看。我也想知道,我能不能被杀死。”


    是猎人和猎物,是杀人者和被杀者。


    身份不断互换。


    裴酌古是不死的,这毕竟是诡异的副本世界。


    裴酌古是擅长暴力的那个。


    但很奇怪,每一次死的都是他。


    容念甚至连一道伤都少见。


    容念捡起死去裴酌古手中的长刀,第无数次杀死新的裴酌古。


    从裴酌古的尸体上站起来,杀下一个裴酌古。


    “为什么?”裴酌古笑着,不能理解,这不合理。


    容念在喘息,但没什么表情:“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一刀刺下。


    新的裴酌古从身后的尸堆里站起来,他这次拿着枪:“仅仅如此?”


    枪弹击中容念拿刀的手臂。


    他晃了一下,雪白的衣服上嫣红一片。


    但容念仍旧站着,执刀砍断裴酌古的手臂。


    他跪抵着裴酌古的身体上,拿枪抵着裴酌古的头,面无表情:“因为,你是过去。我已经长大了,你还想在我的过去里,困杀我。”


    砰砰砰砰砰砰。


    他打空了所有弹夹,裴酌古的脑袋被打得稀巴烂。


    “不死的不是你,是我。”容念说。


    新的裴酌古还在站起来,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嗜血的鲨鱼,像个怪物。


    他想看到容念的崩溃:“开始感到绝望了吗?”


    容念:“托你的福,现在还在享受你的死亡。”


    裴酌古眼眸灼热,欣赏着他身上的血色:“因为我以前给的痛苦太惨痛了,所以报复的欲望迟迟不熄,很好。”


    容念:“的确很惨痛,其他没什么用,睡眠剥夺是真的令人恶心。但没关系……”


    他转过头来,仍旧冷静,似笑非笑地望着裴酌古:“我因此知道了,如何活下去。”


    刀锋斩断刀锋,子弹击中子弹。


    裴酌古勒住容念的脖子,像毒蛇扼住猎物,他在笑:“求饶吧,然后和我永远留在这里,你会活着的。”


    教练教过的,这种时候扭断对方的小指。


    局势逆转。


    容念扭着对方的胳膊,从后踩住他的背:“就算你求饶,我也不会留手。”


    裴酌古的头被踩得不断向下,动脉和地面的刀锋接触,鲜血喷射四溢。


    容念温和如祷告:“你得像我无初次的噩梦里那样死去,死一遍。这是将我拉回过去,应该付出的代价。”


    第172章 容念


    172、


    “哈哈哈哈……”裴酌古猖狂地笑着, 倒退着进入遍布尸体的浓雾城市里。


    执刀不紧不慢追在后面的是容念。


    裴酌古跑向前方,跑向容念生命里每一个痛苦的时间,他在他的痛苦里等他。


    像一条恶蛟,翻动海底墓葬中每一次窒息淹死的记忆, 将他再次拖下去。


    容念跟随上前。


    刀山火海, 腐骨蚀髓, 都跟上去。


    容念:“你怕死吗?你远比我想的更怕死。”


    刺下去的刀,飙射的血。


    太好杀了,以至于会不清楚,是他变强了, 还是对手弱得可怕。


    裴酌古唇角的笑容依旧冰冷而张狂:“但我会一直存在,永远存在。”


    他手中的刀也狞笑着刺入容念的身体。


    容念半身染血,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白, 仿佛已经末路,无法支撑太久。


    容念确实很累,杀人是一件很累的时候, 何况是不断地杀同一个人。


    就是杀猪也会累的。


    他当然也会受伤。


    他垂下眉睫, 有血珠从他的睫毛挂落, 他甚至连眨去的力气也无。


    裴酌古胜券在握的笑容里, 带着一点恶毒的怜悯:“伤得好重啊。事实上,你还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件不正常的事了。不用太责备自己。结束了。”


    仿佛不舍。


    “是要结束了。”容念倦怠, 没有情绪地说,“你要消失了。”


    没有不舍, 只有厌倦。


    裴酌古轻嗤。


    他的嗤笑声来自容念身后,新生的他。


    刚才的他已经死在了容念的刀下。


    “我现在站在你面前, 你也没有杀我的力气了。我可以死无数次,但你只有一次。”


    容念拄着刀, 第一次站起来失败,就像是点头,肯定他的话。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从他的耳朵溢出,从他被捅伤的肺部。


    呼吸困难,无法喘息。


    他的眼眸失焦,不知道是看不见,还是没有力气看见。


    容念静静坐在那里,已经很累很累,就像正在死去一样。


    就像已经死去。


    裴酌古不能让他这样死。


    他不能是因为杀裴酌古杀得太累了,是因为流干了血,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只能是被裴酌古亲手杀死。


    只有这样,他才会被永永远远困在这里。


    黑亮的皮鞋站在容念面前。


    就像它第一次出现在那个昏暗的没有开灯的客厅。


    裴酌古看着容念,他看人的方式很特别,像野兽。


    轻微偏着头,冷酷不屑,又像是寻找咬下去的致命一击。


    裴酌古:“你真的很美啊。”


    神秘,冷漠,纤细,脆弱,高傲,还有,清醒,绝望。


    “有些人天生适合成为猎物,越是令他痛苦、绝望,直到被彻底咬碎,濒死的那一刻,最为美丽。”


    裴酌古那时候还不太会养这么矜贵稀有的,手段是有点粗暴,也有点轻视他的危险。


    “我说过,你不会有未来。像你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一只皮毛美丽的猫,偶尔伸一伸爪子。我允许你可以骄傲,你的骄傲才有价值。”


    裴酌古折磨了容念两年。


    “……会考试很了不起吗?会考试是最低级的能力。”


    “……五百分,六百分,七百分,在我们眼里没有任何区别,最后还不是用一张纸来我面前换一份工作。考到博士,干得也可能是所有人都会做的那些事。”


    “……你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赚到一个亿,但我可以给你更多,只要你让我高兴。”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出自《庞涓夜走马陵道》,是吧。你们这些人从古到今都是为了让我们这种人高兴的。”


    裴酌古替裴斟今完成了驯养那只皮毛美丽稀有傲慢的猫。


    只差一点点。


    就像当年裴斟今也觉得,只差一点点。


    可是,他是怎么失败的?


    明明上一次,容念也已经穷途末路了。


    容念睁开眼睛,鲜血滴落的脸上,眼眸清醒锐利,那张脸没有任何波澜。


    上一次……


    猎人和猎物在黑暗中,隔着一道毫无意义的门对峙着。


    就快了,再耐心一点,他已经到了极限,就快要忍不住了。


    逼破他的防线,彻底打碎他,掌控他的精神,再将他一口吞下。


    猎人游刃有余。


    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宴,所以一定会挑选一个最有意义的时间。


    彻底击碎一个人,不是刺激他的弱点,刺伤他的脆弱,那只是开胃调剂。


    得击碎他的骄傲,碾碎他最自信的地方,折断他最强的骨头。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碎他。


    让他恐惧,让他绝望,在他最有希望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撕毁希望。


    然后告诉他,你爱他,神垂爱他。


    恐惧是爱,绝望是爱,痛苦是爱,一切都是考验,都只是赎罪。


    只要跪下,就会被赦免,得到爱,得到一切,就会脱离苦海,上得天堂。


    再坚硬的石块,日积月累,万箭穿心,最终都会轻轻一触,碎如齑粉。


    猎物已经濒临崩溃,已经走投无路,脆弱破碎,只剩色厉内荏,猎人先生,你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了。


    于是猎人如约而至,在那个特殊的时间,打开了那道形同虚设的门。


    他想摸一摸他的猫,他以为那已经也必然是他的猫。


    他以为那猫瑟瑟发抖,惊恐颤抖,悲鸣都不敢在喉咙发出声。


    “乖一点,明天让你去考试。”他说,猫就该乖一点的,就不至于应激而死。


    好的主人,要懂得奖惩兼备,欲擒故纵。


    迎面而来的,却是正入脏腑的一刀。


    猎人一直在等,门外自以为猎人的猎物,什么时候忍不住?为什么还不进来?是,怕死吗?


    门内的猎物,从未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狩猎的那个。


    ……


    裴酌古捂着腹部,茫然地眨了眨眼,想要坚持,却还是跪倒在地。


    容念不擅长暴力,他只是很擅长杀裴酌古。


    一千多个日夜,他都在练习同一件事,不,应该说同一个行为。


    裴酌古扯开嘴角笑:“我就知道,我占据你的所有。”


    容念叹息,不试图纠正他的神经偏执。


    “我……”裴酌古还想说什么。


    容念替他说了:“我知道,你死了还有无数个你。我很有耐心,并不着急。杀到多久都没关系。”


    裴酌古笑了,笑容不扭曲,也不张狂,是心满意足的,还有欣喜:“永远。”


    他无穷无尽,杀不死他的容念,就会永远杀他。


    他们就会一直待在这个地狱里。


    直到容念死。


    那怎么不是一种永远。


    容念平静地,无所谓恨,也无所谓厌,甚至是温和的,对过去的裴酌古说:“我不会死。在杀死所有的你之前,不会。在杀死所有的你之后,也不会。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只有你会待在地狱里。”


    哪有什么无穷无尽,如果有,就杀到魂飞魄散。


    裴酌古躺在那里,歪着头看着容念走远。


    他被容念一起撞下高楼,被树枝刺穿,钉在那里。


    不是致命伤,所以他还活着。


    他活着,就暂时没有新的他刷新,去追着,缠着容念。


    但容念竟然也真的没有死。


    像他说的那样,不会死。


    裴酌古只能静静地望着,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徒劳地伸了伸手。


    就和曾经的过去里一样。


    容念走回了那个房子。


    装修其实是暖黄色的木质,光影朦胧柔和,站在房子里应该觉得温馨的。


    像所有人梦想着的家。


    却只有说不出的恐怖。


    极致的恐怖。


    “我在这里做过无数的噩梦,所有的噩梦最终,我都会因为杀死了困住我追逐我的恶鬼,而重获自由和新生。”


    “即便第二天,又有新的更可怕的恶鬼诞生,继续追着我,撕咬我。但最终都是我赢。”


    “直到最后一天。”


    容念靠在关上的房门前,对门内黑暗中蜷缩的李君,轻轻地说。


    “最后一次的噩梦里,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阳光淡黄,没有任何人或者恶鬼来杀我。但我置身其中,觉得好像被死寂的目光盯着,感到极致的恐怖。而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对手是什么,又在哪里。看不见,所以也无法战胜。只有无尽的恐怖。明明,带给我威胁恐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李君缩在黑暗中,蜷缩抱着自己,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像个心智只有九岁的孩子:“他死了吗?”


    “嗯。”


    李君:“他是怎么死的?”


    “他杀过人,至少两个。”裴酌古亲自承认的。


    李君:“那不是,用来恐吓我的吗?如果反抗,就会杀掉妈妈。”


    “当我要杀他的时候,可以当作是真的。”


    李君:“所以,你把他送进监狱了吗?还会出来吗?”


    “不会出来了。”容念温柔地说。


    李君睁大眼睛:“……”


    “你怕鬼?”


    李君点点头,又胡乱摇头:“我不知道。”


    容念笑了:“有鬼是一件好事。会公平很多。”


    李君忧郁地看着屋子,抱得更紧,哆嗦着仿佛很冷:“他是因为我害死了裴斟,但为什么,他不在裴斟活着的时候对他好一些?”


    这个问题,不久前容念问过。


    ……


    “这么在意裴斟今,为什么不在裴斟今活着的时候对他好一些?”


    裴酌古笑得颤抖,眼神带毒。


    “你竟然认为,你被这样对待,是因为裴斟今?”


    容念没有表情:“……”


    裴酌古舔笑道:“并不是为了裴斟今,也不是什么复仇。你只是因为倒霉,刚好被我看见了。”


    “被我看上的导火索可以是因为裴斟今,姑且也可以算作是因为他。”


    容念:“只是因为倒霉?”


    “对,只是因为倒霉。”


    容念只怔了一瞬,就坦然了:“谢谢,你也很倒霉。”


    手起,刀落。


    ……


    李君茫然,重复:“只是倒霉……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从裴酌古那里,到来找李君的路上,容念看到了等在迷雾道旁的裴斟今。


    裴斟今的笑容灿烂如阳光,如天使,凝视着容念:“哥哥,你不为我有一丝一毫内疚吗?”


    容念:“没有。”


    一点也没有。


    裴斟今笑着,眼神黯然:“你甚至没有尝试过救我。”


    容念:“作为朋友的时候,我已经倾尽过一切了。让我活下去的,人性里善意的情感,也不能让你有一点留恋。如果真的太过痛苦,结束是你的自由。”


    他的确,从未有一丝一毫觉得,他应该为裴斟今的命运负责。


    很久以前,裴斟今笑着对容念说:“哥哥你将我当作天使吧,当作最重要的。我的存在,会教会哥哥一些东西的。”


    那时候,容念只觉得对方的话是,少年人的自恋。


    “但他大概是真的教会过我什么。”


    “让我知道,活着就是会这样狼狈,痛苦,但竭尽一切地不死,像永远不会死那样,在痛苦里走下去,走出去。”


    “这样,就不会变成裴斟今。”


    容念:“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只是习惯了,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惩罚的想法。”


    这世界发生的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清晰的原因和逻辑,就只是随机碰巧如此。


    因为没有清晰的逻辑性,于是大家找了个可以用命运来形容的迷信词语,因果。


    因果这个词可以不用讲道理,你被人看不顺眼恶意对待了,尽管你自以为没有做任何伤害对方的事情,构不成逻辑,但如果用因果来解释,就可以是因为你今天早上吃了苹果。


    吃苹果有没有杀死苹果姑且不论,但既然你先遭受了果的惩罚,那么就可以先假使肯定是先做错了因。


    容念:“不要习得性无助。不要重复习得性无助。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不要成为裴斟今。”


    李君:“空荡荡的屋子里,有极致恐怖的东西,那是什么,你找到了吗?不再害怕了吗?”


    容念目光放空,橙暖的客厅,尘埃在阳光里跳跃:“嗯,我知道。是过去。”


    整个副本是过去。


    噩梦是过去。


    记忆是过去。


    他站在这里,他的身上就带着过去。


    如影随形,永远存在。


    此时此刻,被真正的李君拉进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各自的过去里。


    过去杀不死人。


    没有人真的会被过去杀死。


    人只会被变成地狱样子的过去,牢笼一样困住,让你沉湎,沉沦,不得超生。


    只要看穿,就会想起。


    “可是,过去,也是我赢。”


    “我站在这里,就代表了结果。”


    李君摇头:“你只是幸存,不是赢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伤?好多血,将整个衣服染红了。”


    在已经被摧毁的过去里,他只是没有死,只是幸存。


    李君问:“你为什么不选另一条?”


    明明每天晚上,都可以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条新的人生,光明璀璨的人生。


    容念:“因为已经发生了。”


    “虽然是不完美的,糟糕的,满是噩梦的过去,但就是存在了。”


    “每个人的人生就像掷骰子一样,随机,不确定。”


    “也许重新来过,选择打出完美过程结局,会有更好的结果。”


    “但那没有意义。”


    “不会改变那样的过去就是存在着。存在过。”


    “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因此成为的现在的我。”


    “任何改变,都不会是现在的我。”


    “从完美的角度,我完全够不上。我是一群完整无缺的人偶里,突然栽跟头摔得粉碎的那个。”


    一尊原本漂亮的人偶,一路滚下了坡,一路碎石棱角尖刺,碎了满身缺憾。


    “但如果从我的角度,过程差一点,改变任何,都不会是现在的我了。”


    “如果成为现在的我,是所谓的‘完美人生’,就只有一条路,完全遵照过去,才能达成这个完美的成就。”


    成为现在,独一无二的我们。


    容念仰望着虚空,慢慢地说:“我想过改变,也许有更美好的人生,比现在的我更好。”


    “但是,已经有足够多人觉得,现在这样的我不存在会更好了。”


    “我的生理学父母,我的养父,爱慕着怨恨着我的追求者们,这个世界上所以说着爱我的可能。”


    “或许他们是对的。”


    “认为这个结果不存在会更好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我自己。”


    李君打开了房门,从黑暗里走出来,他站在门口,说:“你可以选择,想要成为的任何一个‘我’,更改任何可能性,选择你最满意的那个。我会帮你,这是我的副本,我决定一切。你应该,你可以得到全世界最好,最完美的。”


    容念:“不确定的人生,无数的骰子里掷下的唯一的结果,需要完美吗?就只是存在着。大家都只是存在着。”


    “我是骰子里掷出的不确定里的最终呈现,随机性中的唯一。”


    “我并不想成为其他的我。”


    “因为已经存在了。”


    “存在的结果,不需要任何其他存在,包括我自己来批判是否应该。”


    容念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你的那些污染并不能奏效吗?”


    李君静静地看着他。


    容念:“因为我认可它们存在着,就是存在在我的过去里。”


    他说。


    “存在,然后,已经过去了。”


    “记得,但是不在意。”


    “存在,但不需要在意。”


    “不可否认,也不必在意。”


    “我的伤痕已经放下了,我的敌人却还紧抓不放。是这种感觉。”


    容念平静地:“我也只是存在着。我的存在伤害我的母亲,让她后悔,怨恨,无数次想回到过去,不要爱那个人,不要结婚,不要生下我。”


    “但她也接受了,接受她的过去存在着,接受我存在着。”


    “我接受她恨我,不那么爱我。”


    “她接受,她竟然是有一点爱我的。”


    “对于我们都曾经是折磨,痛苦。”


    “存在,然后过去了。”


    “我接受,我有那样糟糕的过去,不太完美的人生,接受被怨恨,接受不被真切地爱。”


    “我已经长大了,是现在的我。”


    “接受,就不需要回头。”


    “我不需要改变过去,给现在什么。”


    “不需要内疚,不需要共情因为我的存在而痛苦的其他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爱。”


    他意识到,他对解寂云产生了感情。


    接受,他是爱祂的。


    会想念祂。


    一笔一画地去画祂。


    接受爱存在这里,但不需要走到祂面前去。


    不需要和祂一起生活。


    一直在一起。


    甚至不会去追究,爱意什么时候产生。


    不追究,是对解寂云的哪一部分,哪个状态。


    不追究,爱意会持续多久,又什么时候消失。


    不追究,会不会再见面,余生的结果如何。


    不追究,祂是否知道。


    爱意只是存在着。


    他知道他爱祂,就好,就好。


    不再见面,也没关系。


    ……


    副本的迷雾散去。


    露出满目疮痍的废墟和过去。


    九岁的“李君”站在那里。


    既像容念,又像裴斟今,像夏花,像无数人。


    他是痛苦的具象化。


    是被害者以为的受害者,是受害者噩梦里以为的弱小无助恐惧绝望的自己。


    容念上前,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你只是忘了,其实你比你以为的更强大。”


    人只要活着,就会活下去。


    就会遇到阳光,遇到野草,遇到鲜花,遇到风,遇到爱,遇到自由。


    遇到未来的你。


    “李君”苍白着脸,紧抿着唇,他用力点头,然后转过身向前跑去。


    努力地,竭尽一切地去跑。


    天黑了无数的恶鬼会来追他,很害怕,但是没关系。


    我会赢,我不会死,我会长大,会一直一直活着,活下去。


    有风,有阳光,有爱,有自由。


    第173章 《完美人生·完》


    173、


    容念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副本世界走着。


    他的副本结束了, 但其他人还在被【过去】追着。


    困扰每个人的地狱,都各不相同。


    温馨的,可怕的,孤独的, 悲伤的, 童真的, 残酷的,恐怖的,甚至还有幸福的。


    叠加交错,让这个副本呈现的景象如此怪诞又瑰丽。


    人人的伤口都各不相似, 世界因此如此美丽。


    容念行走在其中,像个过客。


    李君,真正的李君, 把所有GM都拉进这个副本的时候,容念不是很意外。


    他不断被诡异招揽画大饼的时候,就好奇过其他GM会怎样, 不至于每个GM都跟他一样婉拒007。


    正常来说以人类的物种多样性, 无论如何也会出几个接受招揽的。


    活着有多痛苦, 活着就有多美好。


    长生不死的诱惑, 是永远不见天日,或是变成怪物, 永远都有人为此前赴后继。


    当这种人真的出现,容念只觉得果然如此。


    毕竟解神死了, 还永远还会有新的。


    李君应该就是那个怪谈的代理人了。


    仅剩的只有对背后怪谈的目的的好奇。


    李君试图用这个副本困住所有GM,还想污染同化他们, 胃口不小。


    不至于所有GM都得罪了李君,让他恨之入骨, 进行报复。


    那李君针对所有GM的行为就可能是在针对GM背后的APP和公司。


    一般来说,APP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怪谈,GM们就相当于是APP这个怪谈背后的代理人。


    那这件事就是两个怪谈的入侵行为,双方代理人之战。


    容念不久前就经历过一次了,那一次他是【解氏集团】选中的代理人。


    只要代理人活着,存在着,勾连背后的邪神和这个世界的通道就不会中断。


    所以容念那次选择了自爆。


    但赢得代理人之战,应该还有其他方法。


    毕竟容念还存在着。


    APP没有让他真的死去。


    这个怪谈想要通过污染GM们,污染背后的APP,格局再大一点,如果APP连通的是现实星际世界,那这个怪谈最终的目的可能是想污染侵吞整个世界吧。


    “在我的副本里,即便是GM也会死。你们和所有闯关者一样,都只有一次生命。”


    当李君这样说的时候,所有人陷入了慌乱。


    容念其实不太担心。


    毕竟,这个怪谈胃口这么大,事情无法收拾的时候,宗定夜应该会来收割祂的。


    只要还有诡异存在,宗定夜应该就不会死。


    不过,很难说对方又会分裂出多少。


    来得又是哪一部分。


    唯一超出容念预料外的,是副本名为《完美人生》。


    每个规则怪谈副本,都有相应的主题和核心规则,闯关者需要达成任务目标,以此存活其中。


    这个怪谈给他们的最终任务是,得到完美人生。


    考出完美答卷。


    容念没想到,是自己的人生变成了怪谈。


    这个怪谈比容念以为的更加智慧,也更加阴险。


    通常来说,人最难对付的永远是自己,谁的心上都可能存在裂缝。


    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完美无缺吗?


    可能有吧,但大部分人或许都不会这么认为。


    这是容念经历的,即今为止,看上去危险系数最小,最接近现实的规则怪谈副本。


    但过程却最煎熬。


    甚至不太能找到通关的方法。


    是要利用每天晚上的选择机会,无限重生,从头打造一个美满的人生吗?


    那样的人生,就像是一个不断修正的美梦一样,如果相信了永远被留在里面,也算过关吗?


    或许有人会选这条路,但不会是容念。


    重新回忆起一遍过去发生的事,滋味并不好。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稍微沉湎一下也无妨。


    容念更加在意的是,解寂云曾经说过的,那个盲盒奖励,让解寂云和他绑定了。


    解寂云有可能也会出现在这个副本里,对容念而言,是最难的部分。


    他不太想被看森*晚*整*理见。


    还好,一直到结局时候,解寂云都没有出现。


    绷紧的神经感到松一口气。


    然后,当容念走到一个废墟的垃圾场时候,脚步忽然一滞。


    ……


    ……


    宗定夜和解寂云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念从【解氏集团】消失后,祂们就不见了。


    莱斯特知道祂们去了哪里。


    他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找到容念。


    有一段时间,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好像,容念不存在。


    那段时间的滋味很难形容。


    但还好,终于再一次感应到了。


    只要容念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无论在任何角落,都能感应到。


    贝泽尔和解寂夏想进去副本里。


    祂们是幻人,理论上可以去到任何,有【半山湾】入口的地方。


    但是祂们可以无视那个怪谈的规则之力,却被挡在了最后一道屏障上。


    属于容念的那个小小的副本世界,拒绝让祂们进入。


    那是容念的过去。


    容念不想被看见,祂们就进不去。


    也许强行可以,但他不喜欢。


    贝泽尔和解寂夏只好郁闷地,在被那个怪谈拉入的其他倒霉蛋的【过去】里,吞噬清理那个怪谈的力量。


    莱斯特站在屏幕前,脸上没有以往任何温雅笑意,甚至有些低落失神。


    【半山湾剧院老板】,【小说家】的能力,能让莱斯特看见一切想看见的。


    但是,容念不想被看见。


    但是,看见也仅仅只是看见而已。


    那是早已经发生过的,他除了看见,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


    只有他看见。


    他也不想让其他的他看见。


    虽然接受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但每一个都不承认其他是主体,认定每个都是部分。


    大家比起共存,更倾向于其他部分去死。


    一直如此。


    莱斯特知道,他是所有部分里最自私自我,也是最贪婪的一个。


    贪婪渴望得到全部,唯一。


    但他现在,只是独自关在剧院房间里,抑郁。


    他只是渴望地看着屏幕。


    他不能给容念陪伴,也不能给容念安慰。


    他知道容念并不需要这些。


    需要陪伴容念,需要安慰容念的,只有他。


    他需要这些,需要容念。


    宗定夜无法在没有锚定的情况下,维持人性,存活下去,于是分裂出的他。


    截然相反的那一面。


    莱斯特理应不需要任何也能活得很好。


    但他感到深深的抑郁和孤寂。


    才知道,他不是不需要锚点,他只是从来没有。


    但现在有了。


    他的目光注视着,容念对那个副本怪谈说话。


    希望,站在那里的可以是他。


    伸出的手指,像涟漪触碰屏幕。


    “亲爱的……”


    ……


    容念的脚步一滞,甚至整个身体都微微一僵。


    比看到反复复活,阴魂不散的裴酌古反应要大。


    废墟的垃圾场里,蹲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白色衣服,即便是蹲下,看上去也长长的一条。


    像垃圾场盛开的一株白色的玫瑰。


    容念下意识就想转身,最好是跑。


    他接受发生过的事情,接受过去。


    但糟糕就是糟糕,不会因为接受就扭曲成完美。


    被解寂云看见过去,就像是被恋人措不及防看到了,没有收拾过的乱糟糟的家。


    是个人应该都会有些慌乱,抗拒,逃避。


    不该是荒芜的废墟和垃圾场,至少也该是等青草覆盖疮痍。


    等春天再相见。


    但对方已经站了起来,春水一样的眼眸弯弯,温柔道:“亲爱的。”


    黄昏的光漫射整个世界。


    道旁的梧桐树,仿佛开了满树粉色的花。


    那光落在他们的身影上,落在情人的眉睫和侧颜。


    诡异的黑影轻轻地搭在容念的肩上,慢慢试探地伸到前面。


    像玫瑰萎靡的枝蔓。


    容念垂眸,看到,那确实是一枝蔓,最前方是一朵微微半开的洁白花骨朵。


    小心翼翼地伸到容念身前。


    容念抬手,手指轻轻地抚过玫瑰半开的花苞,还有包裹的叶茎。


    那白色半开的花苞就躺在了他的掌心里。


    慢慢变成了一只手。


    诡异的手轻轻抓住容念的手,指缝交错,掌心贴合,十指相扣。


    “亲爱的,我很想你。我很,想你。”


    解寂云的手臂从后挂在容念的脖子上,像玫瑰萎靡的枝蔓。


    诡异从后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恋人。


    温柔的,颓靡的,叹息的,眼眸和声音里却带着小心又浓烈的爱意。


    不叫爱恋和想念的刺,刺伤祂的恋人。


    一开始并不敢靠太近,诡异的藤蔓只是试探地浅浅地搭在肩上。


    容念没有动,没有推开祂,没有抗拒,没有排斥。


    于是得寸进尺地变成了手臂,变成了拥抱。


    容念没有动,丧失所有表情:“你都看见了?”


    “嗯,看见了。”解寂云小心翼翼的。


    祂有些委屈,还有亮晶晶的清澈爱意。


    另一只手伸出去,给容念看。


    是一副画,不,是很多副画。


    被主人撕碎了,碎得如同指甲盖大的雪屑。


    但被蹲在垃圾场的诡异,辛辛苦苦,仔仔细细地翻捡,小心翼翼拼凑完整。


    带着一点撒娇的,温柔的,爱意的声音,温暖又明媚得意:“亲爱的画我。画的是我。”


    诡异很高兴。


    黄昏中的影子都像小狗在欢快地摇尾巴。


    是真的很开心。


    容念微怔:“嗯。”


    其实也画了别的,比如宗定夜。


    但解寂云肯定没有捡。


    说不定还被嫉妒阴暗的诡异撕得更碎。


    解寂云当然看到了容念转身,看见祂,却要离开。


    就如同试探地触碰,拥抱。


    但容念没有抗拒。


    祂的拥抱于是慢慢收紧。


    解寂云从后紧紧地,温柔地抱住半身鲜血的容念。


    “可是,亲爱的,你也看到了我的。”祂的叹息,温柔如春风。


    容念先看到了解寂云的过去,未来,一切狼狈、绝望、孤独和惨烈的死亡。


    也看见了祂的骄傲和光辉。


    容念:“嗯,我也看见了。”


    解寂云拥抱着他,轻轻地摇晃,像黄昏的玫瑰抱着最亲爱的小孩:“那,扯平了?”


    容念:“嗯。”


    诡异眼睛里微红,有一点诡异不该有的泪意。


    看见,完美脆弱的玻璃小人,一路滚落下去,满身碎痕,又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没有光,但微弱的天光在碎玻璃花瓣之间折射得整棵花树亮晶晶的,像在荒芜中盛开的碎玻璃的花树。


    比切割过的钻石迷人。


    祂现在知道,祂为什么第一眼看见他,就移不开眼睛。


    明白,祂为何这样爱他。


    “亲爱的,我好爱你。”


    容念:“我今天没穿白色。”


    他记得,解寂云喜欢白色。


    诡异松开他,绕到前面来,偏着头试探地凝视着恋人的眼眸。


    解寂云认真的:“但亲爱的是纯白的。最漂亮耀眼的纯白。”


    诡异没有笑,只是澄澈的,坦然地推销自己:“亲爱的要抱抱我吗?我抱起来很舒服的。”


    虽然刚刚翻过垃圾场,但注重仪表和形象的诡异,在和恋人约会的前一瞬很郑重地打理过自己了。


    是白色的,香的,云朵一样的,玫瑰一样的小狗。


    容念靠近祂,没有抱祂,只是在祂的侧脸上浅浅地吻了一下。


    解寂云失神。


    容念站不稳,轻轻一晃,诡异就张开了手臂,这一次祂接住了他。


    解寂云抱着容念一起倒在草地里,白色拥着红。


    春风过处,整个世界都已经长满了草,覆盖一切容念不想被看见的痕迹。


    道旁开满了花。


    有很多很多的玫瑰,在黄昏里摇曳。


    一点也不荒芜,一点也不孤寂。


    “亲爱的,睡吧,我在这里,睡醒后世界会美好。我叫醒你。”


    祂拥着祂的恋人,小声哼着温柔的明媚的凝着爱意的歌。


    ……


    ……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黑暗的屋子里。


    冰冷的,死寂的,离长大遥遥无期的,看不到希望的世界。


    女人绝望的歇斯底里地骂着,为什么他不去死?为什么他要存在?为什么没有人爱他她却必须爱他?


    小孩的眼睛闭上,吸了吸鼻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断轻声重复着。


    仿佛是对神明最虔诚的祈祷。


    “我不难过,我不疼的,我没有感觉。”


    “我不会哭,我不会痛,我不感到痛苦,不会悲伤,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要怪妈妈,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她不知道她会伤害你,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的,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妈妈也只是长大的小孩。


    她只是太累,太难过了。


    “我不痛,我不难过,我不会受伤,我没有听到,我没有感觉,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想快点长大,长大就好了。


    但离长大,还有十年,怎么还有十年这么长。


    他忘了屏蔽失望,那一瞬有一点绝望。


    于是重新开始祷告。


    极致的痛苦,吸引来了黑暗。


    黑暗变成一只小狗,蜷缩在他身边。


    祂知道活着很痛苦,但你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活着,谢谢你存在着。


    谢谢你,出现在这个世界。


    “会有人需要我吗?这个世界上。”


    黑暗说:“当然。很需要。我很需要你。请你一直一直存在着。”


    他听不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感觉到了黑暗中传递的像是肯定的答案。


    毕竟,他没有屏蔽爱。


    ……


    在宇宙无尽的黑暗中,所有生来孤独的灵魂漂流其中。


    永夜之中,开出一树纯白的花树。


    夜与纯白,相依共生。


    ——副本《完美人生·完》


    第174章 退休计划


    174、


    “这是我最后一份工作。如果做完的话, 我应该就可以从此退休了。”


    “工作内容是,到达这个地址,处理一桩遗产继承事件。”


    容念记得自己应该是接了个APP的工作,这个工作会让人进入一个世界, 扮演某种角色, 然后完成一系列任务, 并且中途对现实的记忆会感到模糊。


    他现在就不太能想起这个APP的名字,以及自己已经工作了多久。


    对现实世界的事情也挺模糊的。


    但应该不重要,因为APP的提示说:【这是你的最后一份工作。完成这个副本任务后,您即将退休, 公司届时会为您准备一份退休大礼包。】


    容念的最后一份工作的副本名称也叫《最后一份工作》。


    不同的是,他要扮演的角色是个年轻的律师,严谨点, 年轻的人渣律师。


    年轻的律师要做完一份工作就退休,正常轨迹当然是行不通的,所以“退休”的原因另有隐情。


    【一位神秘的富豪过世了, 遗产留给两位素未谋面的继承人。你是他委托处理这项事务的律师。】


    【你意识到, 这件事中间有极大的可操作性, 比如, 如果两个继承人因为你反目成仇,你就有机会得到全部遗产。】


    【计划的第一步是, 利用你的美色,先选择一位引诱对象吧。】


    好歹毒的人设和计划。


    容念吐槽, 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每一份副本任务人设都是人渣。


    最后一份也是, 也算一以贯之了。


    马车已经到了位于旷野的唯一一座庄园外。


    容念下车,车夫就转过头走了。


    似乎默认他已经付过钱。


    容念提着一个皮箱, 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其实这里也挺适合杀人抛尸的,可能几个月几年都不一定有人来发现。


    真的需要美色引诱这么迂回的法子吗?


    他站在这里,都有一种活人进了吸血鬼隐居庄园的悚然感。


    如果他是个旅客,现在头也不回就跑。


    但没办法,这是工作。


    容念只能上前敲门。


    没几下,庄园的大门打开了。


    外面的旷野作为花园就已经足够大了。


    庄园里面居然还有一个花园。


    这个花园相对小多了,走几步就看到了里面的别墅楼。


    容念没看到开门的人,正要张望叫人。


    吧嗒,一个东西忽然从前方掉落。


    要不是容念止步,就要砸到他的头上了。


    容念看着脚边,是一个精美的玩偶。


    偶人只有巴掌大,看起来极美,难辨雌雄,穿着精心缝制的衣物,衣服是丝绸的,精致华丽。


    容念捡起来看了看,人偶的四肢都可以活动,神情很灵动,高贵冷艳的样子。


    脸有一点眼熟,但不知道是掉下来时候扭了头,导致正面看不清。


    容念下意识想将它的头摆正,结果刚一碰到,偶人的头就掉了。


    “……”


    确定不是碰瓷吗?


    容念想要捡起来,按回去,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地方什么也没有。


    花园里面到处都是花草,东西滚落里面一时半会很难找到。


    “你弄坏了我的玩偶。”


    在容念试图弯腰去找寻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清冽高贵,漠然温和。


    容念抬头看去,看到了三楼正在俯视的青年。


    对方的脸和听上去一样,俊美的程度也和目中无人的高冷不相上下。


    是那种极端理性冷静的高冷厌世。


    那张脸哪怕冷冰冰的,苍白缺乏生气和感情,也像是带着一种清高的嘲弄。


    容念想,果然很吸血鬼。


    他没有慌乱,也没有道歉,坦然地和楼上的少爷对视,说了一句很符合身份人设的话:“玩偶哪有活人有趣?”


    对的,是在勾引。


    楼上的青年静静凝视着容念的脸。


    再挑剔的人也无法否认,楼下长发的年轻律师,比那个玩偶的确美得更活色生香,神秘引人。


    楼上的身影在窗口消失,不久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


    “进来吧。”


    别墅的门打开。


    容念走进去,很快就顿住了。


    这个别墅比他想象的热闹。


    资料里显示,这里住着两个堂兄弟。


    但是,容念一进去就见到了四个人。


    站在最远的是一个穿着古典温雅的绅士,鼻梁架着一副银边的眼镜,笑容亲切含蓄,他站在台阶上好奇看来。


    他自称莱斯特,是一位音乐家,欢迎容念来找他听音乐。


    站在门口,第一个给容念开门的,是一个浑身穿着白色的衣服,整个人充满一种受过良好教养礼仪的温润,和莱斯特一样彬彬有礼的青年。


    他眼眸微弯,眼里专注认真的温柔流淌,看上去无辜又无害,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笑着,眉眼却飞扬散漫,有一种烂漫颓靡的瑰丽。


    仿佛黄昏中盛开摇曳的玫瑰。


    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危险神秘。


    “亲爱的”,他一见面就很不客气,亲昵地叫着容念,并向容念伸出张开的手指。


    他的名字是解寂云。


    在解寂云右后方站着一个少年,和解寂云生得一模一样。


    但气质截然不同。


    同一张脸,锋利俊美,年轻,纯粹,贵气。


    仿佛军校生一般,站在那里,全身就透露着极度克制的自律。


    他微张着眼眸望着容念。


    月牙般微弯的眼眸干净纯粹,下半张脸却生涩得有一种刀刃一般的锐利感。


    紧抿的唇线,带出一点偏执的压抑隐忍。


    微哑的声音:“解寂夏。”


    像一只借着淋湿,假装是湿漉漉小狗的小狼。


    在他左后方,站着一个黑风衣青年。


    身形清俊挺拔,令人如临悬崖峭壁般的沉冷莫测。


    一眼望去,先看到那双幽暗深邃,过于理性而稍显盛气逼人的高傲眼神。


    对方戴着金丝眼镜,声音淡漠而锋利:“贝泽尔。”


    容念看了一眼台阶上,和他共用一张脸的莱斯特。


    所以是,两对双胞胎吗?


    但是这四个人里没有一个和容念刚刚在楼上看见的少爷对得上。


    容念礼貌地:“这里就只有你们四个吗?还有第五个人吗?”


    所有人的神情一秒钟有些微妙。


    那种所有人都清楚的,心照不宣的,含蓄甚至忍笑的微妙。


    他们看着容念,那种隐秘的似笑非笑,不说话。


    容念不得不说明来意:“我本来是要找两兄弟的,但没想到,你们这里这么多人。”


    莱斯特笑得温雅:“很多人吗?”


    贝泽尔盯着容念,有些心不在焉一般:“没有。”


    解寂夏:“只有一个人。”


    大家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容念:“……”


    这就有点惊悚了。


    满屋子除了自己,至少四五个人,但却说只有一个。


    剩下的不是人吗?


    解寂云蹙眉,茫然不解地望着容念,随即坦然温和地道:“亲爱的不用在意这些怪人,应该只是觉得屋子里有点挤了才说这种话的。”


    他说着关切地帮容念拎过手中的提箱,示意他进来,随即关上了别墅的大门。


    容念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认真地观察了,但的确没看到任何不对劲。


    对方是如此的温柔友善而且礼貌。


    容念想,可能在自己进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一次争吵,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挤兑其他人。


    人不齐就无法继续下面的事情。


    容念看向这位友善热情的青年:“这里是五个人吧,我在外面看到了,还有一位。”


    解寂云凝视着他,声音温柔极了,仿佛带着爱意:“大概是吧。但有什么事非得见到那个人才能做吗?”


    容念顿了一下,意识到的确不需要。


    毕竟他的任务并不是真的作为律师宣读医嘱,分配遗产,他是来勾引某位遗产继承人,然后在里面搞事,侵吞全部资产的。


    但是,原本资料说只有两个需要被勾引的候选人,现在一下子五个人,那谁才是他的工作目标?


    容念:“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说明来意。”


    解寂云笑道:“不是因为借住吗?我收到了电报,需要招待一位尊贵的客人一段时间,应该就是你了。”


    容念想起,任务资料里的确说了,因为富豪说了,继承人需要得到容念的考核,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拿到,于是他的确需要隐藏身份,深入其中,来挑选一二。


    “多谢,的确如此。那接下来就打扰了。”


    看来不能着急,先住下来再慢慢确认哪两个是遗产继承候选人。


    看来多出来的三个人,很可能也是因为各种原因才住在这里的。


    容念比较倾向于,自己在三楼见的那个苍白高冷的少爷是其中一位,剩下四个人里有另一位。


    如果实在分不清,干脆直接去找楼上那个男人。


    但对方的样子实在是太像吸血鬼了,看起来就头脑清楚,过分理智,不太像会色令智昏的。


    考虑到降低难度,应该在其他四个人里选。


    “亲爱的。”解寂云的手臂自然地搭在容念的肩上,对他微微一笑,“我带你去选个房间吧。”


    容念侧首,在狭窄的楼梯间和对方对视。


    楼梯窗外,庄园摇曳的玫瑰,天际粉色的云霞被风吹动。


    俊美清隽的面容,眼里似有若无的爱意涌动,说不清是什么映入眼中。


    青年唇边带笑,眉目烂漫深切:“亲爱的,我就住隔壁。打雷,或者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找我。”


    容念一瞬分不清,是他想勾引对方的意图被发现了,还是,对方的确在引诱他。


    楼梯下的客厅里,其他三个都静静回头仰望着他。


    悚然的,黑暗的,深情爱意的眼神。


    【您有五次机会,可以逐个排查任务目标,直到达成计划。】


    【第一夜,请选择一位目标。】


    嗯,容念错愕,不过竟然每个都可以试一遍,那随便选一个就可以了吧。


    第175章 养容念的第一天


    175、


    选择困难症当然是从近到远了。


    第一个目标, 解寂云。


    浑身雪白的解寂云将容念带到房间。


    在二楼右边。


    容念看了一眼左边的房间,应该就是解寂云的了。


    房间很大,温馨舒适。


    木质的构造,有一个壁炉, 还有几个书架。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


    大大的窗户外就是庭院花园, 还能越过庄园的外墙, 看到庄园外广袤的旷野。


    还有旷野天际的云。


    这里的空气湿漉漉的,云是烟的形状。


    吹来的风都是凉凉的。


    房间不像是很久没人住的样子,并没有那种客房特有的冰冷陈旧感。


    就连床都是干燥松软的,仿佛还能闻到阳光残留的味道。


    解寂云领容念进来后, 任由容念观察环境,自然地打开房间里的柜子,拿出新的被子枕头床单, 自顾自依次铺好。


    容念回头,看到对方这样温柔善解人意,一般的主人对客人都会这样细心周到吗?


    他顿了顿, 上前和解寂云一起铺。


    解寂云眼眸微弯好奇:“忘了问, 亲爱的喜欢这个颜色吗?”


    容念原本没注意, 低头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


    床单是草地的样子, 很普通也很正常。


    柔软的被子是粉色的,上面倒没有什么恶俗的玫瑰花, 只是大朵大朵白色的云。


    容念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什么草原背景的动画片。


    “很好。”容念对这些没什么特别要求, 粉色看起来也很舒服。


    但他有点怀疑,解寂云是不是故意的, 恶趣味?


    看了眼解寂云身上有点晃眼的白衬衫,比粉被子上的白云还白。


    容念:“你很喜欢白色?”


    解寂云笑着看来, 像是想了一下:“嗯,超喜欢的。亲爱的要去我的房间看一眼吗?”


    容念看着解寂云,对方明明应该是温润优雅的,第一眼甚至还有一点说不出是否因为礼貌而带来的矜贵疏离感。


    但笑着的时候,眉眼末梢有一种似蹙非蹙的散漫瑰丽,带出一点矛盾的张扬肆意。


    一点神秘的浪漫氛围感。


    容念没有恋爱过,不确定要怎么勾引人,但总觉得对方在引诱自己。


    目标好像比你更擅长的时候,该怎么办?


    “不用了。”


    容念想了想还是拒绝。


    他怕被骗进禁区,对面会突然变成妖怪吃掉他。


    解寂云顿了一下,笑容虽然还在,但莫名感到好像有些失落叹息。


    “亲爱的好好休息吧。但是,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叫人,或者有想和别人一起做的事情,希望是第一个想到我。我就在隔壁。”


    他礼貌地对容念说,并没有纠缠,很有分寸地走了出去。


    “对了,浴室里可以放热水,亲爱的可以放松一下。欢迎回家。”他温和地说,关上了房门。


    回家?


    对只是暂住这里的客人说欢迎回家,未免太温柔友善了。


    但不可避免,即便知道只是出于对方的善意,这句话仍旧让人的身心感到熨帖,不自觉放松下来。


    容念打开自己手中的箱子,翻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一些换洗衣服,法律书籍外,并没有找到什么遗嘱相关的东西。


    不过看到了另一个小一点的保险箱。


    容念猜测,重要的继承相关的东西应该都在里面,但这是密码箱,容念不知道密码。


    将东西重新放好。


    容念进入浴室洗了个澡。


    浴室有水龙头,浴缸,还有花洒。


    水温刚刚好。


    容念疑惑了一下,庄园里没看到多少人,这些水是谁烧的?如果是自动化的,又是什么能源?


    这个副本的时代背景到底算什么时代。


    他进来的时候是乘坐的马车,也没有看到电灯电器,从这里看,应该不算什么现代化世界观吧。


    但也说不定,万一这片区域是什么复古风景区呢。


    容念刚擦完头发,门被敲响了。


    得到他的允许后,门从外面打开。


    解寂云端着一个精美的餐盘站在门外,眼眸清亮柔和,带着一点天真的期待:“亲爱的,我做了一些甜点,一起尝尝吗?”


    容念一顿,感觉这一幕莫名的既视感。


    心跳都瞬间加快了一秒。


    那种怦然的感觉,就像看完恐怖片很久之后,忽然看到现实某个情景,一瞬对应上了。


    容念认真地观察了一遍解寂云。


    有一点茫然疑惑,他应该不是什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解寂云看起来和刚刚也没什么改变,但为什么看到端着食物出现在房门的解寂云,自己突然心跳加快?


    就像是书上说的一见钟情。


    但这应该是第二次见面。


    盘子虽然精美,相比较更吸引人的是里面的小蛋糕。


    白色只是点缀着新鲜草莓和浆果。


    只有四寸,切开之后,里面一层又一层。


    蛋糕胚松松软软,香甜可口。


    奶油一点也不腻,应该是动物奶油做的,更重要的是甜度也不高。


    就连里面每一颗水果仿佛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酸甜度和果肉的口感刚刚好。


    容念以前没觉得自己多喜欢吃甜点,但在没感到饥饿的情况下,短时间就吃掉了一小半。


    解寂云托着下巴,带着一点浅浅淡淡的笑意,温温地注视着容念。


    窗外的风吹动他的白衬衫和头发,眼神是比草莓蛋糕更清爽柔软的甜意。


    “好高兴,亲爱的喜欢。”他低声轻轻地说。


    容念:“谢谢,很好吃。应该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甜点。”


    并非出自恭维,是实话。


    解寂云眼眸微弯,盛着风盛着盛开的玫瑰:“我很喜欢做美食,亲爱的有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告诉我吗?我想满足亲爱的。”


    对方的亲爱的,一直都叫得很自然。


    容念在那一瞬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是来这里度假的,已经相识了很久的情人。


    “你也叫别人亲爱的吗?”


    他本来要问,为什么叫自己亲爱的,但一出口却这样问道。


    有点奇怪,就像介意的不是“亲爱的”的称呼,而是,是否自己之外也有其他人享有这样的待遇一样。


    解寂云眸光清润柔和:“只有你是亲爱的。”


    “……”


    容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像是有一点高兴,但这逻辑上不太应该。


    他明明应该是个拿着骗子人设来引诱对方的,但莫名有一种彼此身份反过来了的错觉。


    “这样坐在窗边,吃下午茶聊天,亲爱的喜欢吗?”


    解寂云的声音声线是清冽的,但更低轻一些。


    像潮湿的云从风里轻轻飘在手背上,柔软但有一点点类似阴郁的感觉。


    平静的,又像是无尽的纵容。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仿佛想无尽地满足容念,想让容念感到满足,开心。


    令人即便意识到了他气质里的阴郁,也仍旧想好好回答他。


    容念诚实坦然回答了,回答他,也回答给自己:“喜欢。”


    解寂云望着容念,笑容多了一点。


    就像眉眼中的潮湿阴雨,也在渐渐恢复晴天。


    他们不在说话。


    只有微风轻轻地吹。


    风里有不知道是玫瑰还是蔷薇科花的香味。


    容念吃着味道层次丰富的蛋糕甜点,偶尔抬眼看见对面解寂云的目光。


    和相识不久的年轻俊美的男人坐在一个空间,彼此不说话,偶尔对视,应该感到紧张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容念这一刻感到很放松。


    也许是解寂云的目光和神情是慵懒放松的,也许是因为,对方做的甜点真的很好吃。


    于是每多吃一口甜点,就好像越了解接近对方的世界。


    他们好像认识很久很久了,是久别重逢。


    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蛋糕太好吃了,令人愉悦满足的清甜漫溢到了空气中,于是让对面制作蛋糕的美食家也染上了几分令人甜蜜的气息。


    还是因为注视着他的解寂云,对方眸光中柔和隐秘的情愫,让蛋糕变得这样美味。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起吃着那块草莓蛋糕。


    “亲爱的。”


    “嗯?”


    解寂云注视着他唇边的一点奶油,克制着轻轻地说:“蛋糕,甜吗?”


    容念怔然,望着对面无辜澄澈的眼眸。


    他将叉子上那块,递向对方。


    解寂云没有伸手接过叉子,很自然地俯身偏头就这叉子咬了下来。


    目光始终望着容念,蹙眉,像是故作委屈撒娇的小狗,轻轻叹息说:“不够。”


    不太确定,是不够甜,还是叉子上的蛋糕太少了,不够品尝出味道。


    或者,只是藤蔓一样疯长的爱意,有些难以压制。


    想要破土而出,发芽开花。


    ……


    明明进来的时候,容念在里面见到了至少五个人。


    但住进来后,整个庄园里好像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容念没有再见到其他任何一个。


    是因为他选了解寂云为目标吗?


    庄园称不上巨大,但也不小,单单是别墅,日常要想维护,至少也得三五个人打理。


    但容念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工作人员。


    总不能是解寂云自己做的吧。


    晚饭的确是解寂云亲力亲为。


    他们俩坐在二楼小餐厅的桌上,照明的是烛台。


    浪漫复古又神秘。


    唱片机放着一首优雅古典的钢琴曲。


    容念明明对音乐没什么造诣,但明明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而且应该是现场版。


    外面果然下雨了,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但屋子里却反而像是因此更加温暖。


    食物很好吃。


    解寂云是个很棒的美食家。


    他倒了一杯白葡萄酒给容念,度数并不高。


    他们坐得很近,一边慢慢咀嚼,一边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


    天气,庄园周边的风景,以及消失不见的其他人。


    “亲爱的喜欢人多吗?想要更热闹一点?只有我,会感到无聊吗?”


    容念:“只是好奇。这是你住的地方,安静一些,还是热闹一森*晚*整*理些更好,应该取决于你会不会无聊。”


    解寂云望着容念:“亲爱的在,就不会。”


    他目光坦然笑着:“明天天气很好,去野餐吗?”


    容念答应了,但不清楚这样大的雨,明天天气真的会好吗?


    饭后解寂云亲自洗的盘子。


    容念看着这一幕,又有一种既视感。


    错觉,他就像是已经结婚很久的渣男,将家务都推给恋人,自己享受对方所有的温情付出。


    虽然他拿的是人渣的人设没错。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对此有什么感觉。


    但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大雨影响,心里有一点潮湿的柔软,还是解寂云一个人的背影,好像有点孤单。


    他想要对解寂云好一些。


    解寂云望着容念:“可是你不是正在陪着我吗?”


    容念:“嗯?”


    解寂云笑道:“我理想的生活就是,当我做好晚餐的时候,亲爱的陪我一起吃饭,洗碗的时候,亲爱的看着我,跟我说话。”


    他擦干了手。


    走向容念身边。


    一直走到了容念和身后的窗台靠着的距离,却还是注视着他,更加向前。


    侧脸靠近,彼此看清眼眸,伸出的手越过容念身后,推开了窗户。


    雨水于是进来。


    还有外面的电闪雷鸣。


    映入解寂云的眼眸里,他笑着说:“亲爱的,欣赏风景吗?”


    旷野的天极,被风云和雷电撕裂。


    危险又美丽。


    有一点冷。


    解寂云站在容念身后,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温度从对方的掌心一点点传递过来。


    刚刚好的暖。


    风景很美。


    容念的思绪有一点游离,太过安逸舒缓了,让他错觉,他已经完成了所有工作,现在的生活就是退休后。


    舒服的无聊,可以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在晚餐后,站在窗边看下雨。


    看闪电的形状,看夜幕。


    就好像这么多年,无数的倦怠辛苦,就是为了走到这里,为了能无所事事,想发呆就发呆。


    而且,不是他一个人。


    身边还站在一个人,陪着他。


    过于完美,美好得甚至好像有些令人不安。


    意识到好像仍旧紧绷着什么。


    解寂云的身体有一小半贴着他的背,即便隔着衣服也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和线条硬度。


    伸出手去接风吹落进来的雨滴。


    笑着对他说:“应该躺在床上的,这样就能慢慢看着看着睡着了。”


    容念看向解寂云。


    解寂云注视着他,就好像他们此刻就是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和雷电,还有壁炉里噼里啪啦柴禾的声音。


    带着爱意的如在梦中的声音:“这是亲爱的想要的生活吗?”


    “不只是喜欢的食物,我想要给亲爱的,亲爱的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创作一个美好的世界,将我爱的人疲惫的灵魂,存放于此。


    让他安然地生活。


    无忧无虑,将时光随意挥霍浪费。


    第176章 一重修罗场


    176、


    早上起来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铺呈在枕头上。


    头发和枕头都金灿灿一片, 就像枕着阳光入睡。


    拉开窗帘,外面果然晴好。


    天空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大雨的水汽,阳光漫射下来,整个世界都璀璨生辉。


    如梦似幻。


    风是自由的味道。


    容念洗漱快结束的时候,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咚, 咚, 咚。


    和解寂云的敲门声有点不同,听上去比起礼貌,更像是克制、规律。


    打开门。


    门外站着和解寂云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黑衣长裤,头发比解寂云的短一点。


    容念看着对方的脸, 想起他昨天的自我介绍,解寂夏。


    有点奇怪,如果是双胞胎的话, 但明显解寂夏比解寂云年少很多。


    过于纯粹专注的眼眸凝视着容念,下半张脸却是生涩克制的。


    笔挺犹如军校生的身姿,双手却乖乖垂落身侧。


    像又乖又野, 礼貌蹲坐门口, 试图伪装成小狗的小狼。


    小狗说:“要一起晨跑吗?”


    容念下意识要拒绝的, 当社畜的时候没有晨跑的习惯。


    但不知道是窗外的天气太好了, 还是风景太美了,或者是眼前少年克制着渴望的眼眸太纯真。


    那种生涩的克制感, 就像是一个常年孤僻者,第一次鼓足勇气主动要求。


    让人觉得拒绝他是在残忍犯罪。


    谁能拒绝一只小狗的邀请呢。


    容念:“等一下, 我换件衣服。”


    解寂夏:“柜子里有适合晨跑的衣服。”


    容念的手提箱里东西不多,的确没有带这类衣服。


    衣柜里果然有一套准备好的衣服, 干净的,好像没有穿过。


    容念穿上很合身, 他不确定是副本为他准备的,还是这里的主人的盛情款待。


    换好衣服,将长头发扎在脑后。


    下楼的时候容念没有看到解寂云,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容念:“就我们两个吗?”


    解寂夏的脸上好像是不会笑的,但气息很高兴:“嗯,就我们两个。”


    他望着容念,带着点莫名的依赖和隐隐的委屈:“不好吗?”


    他似乎觉得,容念还想邀请别人一起。


    湿漉漉的小狗眼乖乖望着自己。


    容念很难忍住,不伸手摸摸对方的头:“好啊。”


    解寂夏微微垂下眼,任由他摸自己的头,阳光从窗户进来落在他周围,仿佛在跳跃欢喜。


    门外有两条路。


    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向容念昨日来的庄园外。


    另一条是小路,绕着庄园外那片起伏的旷野,是适合晨跑的路。


    虽然说是晨跑,但他们跑得很慢。


    容念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片旷野,发现比他昨日印象中美丽许多。


    道路两旁是水渠。


    潺潺的溪流声仿佛欢快的音乐。


    手指放进去,白色的水冲过指间,水流像是活的小精灵。


    凉凉的,但并不冰冷。


    水里还有小鱼,慢吞吞的,忽上忽下游着,呆呆地望着容念,甚至还在容念的手指间蹭了蹭。


    钓鱼佬天堂。


    容念蠢蠢欲动。


    但还是放过了小鱼。


    往前走,路边开着各色的花。


    蓝色的、紫色的,花瓣舒展,叶子和茎却都细细长长。


    很多容念叫不出名字。


    但他认出了两种,是小时候见过的,被称作是蜀葵和大丽花。


    解寂夏屏息小声道:“看。”


    容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前面的岔路口,从麦田里慢吞吞走出来一只肥嘟嘟的野兔。


    它歪头看了容念一眼,一点也不着急,走过路口。


    野草身上的露水蹭过它身边,掉落在下面细长的草叶上。


    它认真左右挑选了半天,才在几种植物间选了一个咬了一口。


    当容念走向它的时候,也在不紧不慢吃早餐。


    瞅着容念,好像一点不将人类这个两脚兽放在眼里。


    容念伸手,几乎碰到它的毛发,它才像个灵活的胖子,咕噜噜就从容念的手边溜走,速度快到令人惊讶。


    没有摸到毛茸茸,容念有些失望。


    “这里。”解寂夏蹲在旁边,对容念招手。


    眼眸里清澈又专注,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


    容念走过去,被他伸手拉住一起蹲下。


    只有蹲下那个视角才看到,藏在草地里的一只黑漆漆的小兔子。


    看起来又孤僻又戒备,又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倔强。


    解寂夏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对方也只是放下了长长的耳朵,没有任何举动。


    容念没有动。


    解寂夏是这里的常驻民,对方也许不设防,但他要是伸手,或许会跑掉。


    解寂夏拉着容念的手,慢慢伸过去,带着他一起轻轻摸兔兔的耳朵。


    一下一下。


    小黑兔没有跑。


    解寂夏:“抱起来试试。”


    容念试着一只手托着它的小肚子抱起来。


    小黑兔也没有挣扎。


    竟然真的乖乖躺在容念的手心里,被轻轻抚摸。


    解寂夏望着容念脸上露出的笑容,微抿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一眨不眨看着容念。


    专注而渴望。


    就好像容念正在抚摸的,是他一样。


    解寂夏:“要它带回去吗?”


    容念很开心,但回到:“不用了。”


    野兔当然是待在野外会更开心自由。


    “带回去做什么?”


    容念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兔子,后来病死了,从那以后他都不太敢养什么活物。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时候了。


    解寂夏想了一下:“可以带回去,红烧,爆炒。”


    小兔子颤了颤。


    容念微微惊讶,侧首看向解寂夏。


    解寂夏眼眸清澈纯真,看到容念看他,有一点茫然不解。


    这次不像小狗了,像食肉的黑兔子。


    容念笑了一下。


    将手中的小兔子放下,在短短的小尾巴上轻轻弹了一下。


    直到被拍了拍肥嘟嘟的小屁股,小兔子才慢吞吞地走开。


    回头看了容念一眼。


    好像问他,真的不带自己回家吗?


    但中途看到了解寂夏,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红烧、爆炒,又飞快地四仰八叉地跑走了。


    解寂夏发现,他很喜欢看容念笑。


    喜欢到要咬紧牙关,才能克制着,不让眼神流露出痴迷。


    因而更加隐忍克制。


    像个积压了很多心事的,阴郁生涩的问题少年。


    哪怕在清晨的阳光下,也不那么开朗舒展。


    容念:“你有心事吗?可以说来听听。”


    像个温和的大人,一个心理导师。


    话说出口,容念都一怔,他平常不太多管闲事的。


    算了,他想,就当是打探庄园内的情报了。


    解寂夏摇头,摇头到一半又犹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望着容念:“我的确有心事。”


    草地和麦田上,草叶还湿漉漉的,地平线的阳光洒落在上面,黑暗又金灿的一片。


    耀眼而辉煌。


    浪漫又潮湿,如同爱意。


    解寂夏望着容念,这一刻是坦然的:“我能喜欢容念先生吗?”


    容念错愕:“……”


    解寂夏注视着他:“我的心事就是,很想和容念恋爱。”


    容念:“……”


    好像问了不得了的问题。


    现在的少年都这么直接吗?


    解寂夏:“想得不得了。但感觉过早说出来会被拒绝,所以在努力忍耐。容念现在不必在意,但请将我当作恋爱的选项吧。当你想要恋爱的时候。”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也不笑,但眉眼的神情再也不会因为生涩,就被当作什么也不懂的少年。


    甚至压抑克制被释放后,反而带着一种棱角锐利的侵略性。


    小狗露出了狼的眼神。


    他走近,伸手牵住容念的手。


    看着容念的眼神,不再隐藏爱恋。


    “我们继续散步吧。”


    是散步,不是跑步。


    “容念穿的衣服鞋子,是我挑选的哦。”


    对方说。


    为了一起散步,走很远很远的路。


    容念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刚刚那只小兔子。


    被小狗叼住了。


    早晨的散步很愉快,绕着庄园的小路一圈回来,因为中途走走停停而花了一个多小时。


    他们还途经了一个瀑布,一个小森林。


    “下次来玩水吧。”解寂夏说。


    很愉快,除了那个突如其来的告白。


    容念在快回到庄园别墅的时候,问了那个问题:“你成年了吗?”


    解寂夏面无表情:“……当然。”


    看着他好像有点气闷,容念笑了一下:“啊,没什么别的意思,就只是觉得可爱。”


    要是跟解寂夏谈恋爱,会有一种去别人家做客,却诱拐了狼群里最小的狼的背德感。


    很不道德。


    他摸了摸解寂夏的头,然后走了进去。


    但解寂夏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觉得幼稚了。


    但又不能欺负回去。


    小狗的眉眼都有点忧伤。


    解寂云已经做好了早饭,笑着欢迎容念回来。


    “散步愉快吗?亲爱的。”


    他眉眼微扬的笑意,丝毫不在意容念被别人一大清早诱拐出门。


    甚至没有看容念身后的解寂夏一眼。


    好像更在意,容念是否愉快。


    容念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自己像是在恋人给自己做饭的时候,跟对方的弟弟出门散步的渣男。


    但祂们双方并不是这种关系。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解寂云将早餐端上桌,始终带着温柔笑意,路过容念身边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没关系,亲爱的如果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会原谅的,只要亲爱的仍旧回到我身边。”


    容念眼眸颤了一下睁大望着对方。


    解寂云眼里的神情,像是无辜的玩笑,又像是真切的纵容。


    爱意蔓延,如蔷薇藤蔓。


    令人觉得,是被溺爱着。


    就算是人渣在这一刻也会被感化,感到:我真是该死啊。


    但容念确信自己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


    反而有一种,自己好像真的渣了对方一样。


    感到:难道我真的是渣男?


    容念迷茫的时候,善解人意的解寂云看向了门口的解寂夏,眉眼瑰丽又颓靡,略微挑眉。


    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解寂夏紧咬牙根,切了一声不甘地别过头。


    绿茶!


    解寂云温和地笑着望向容念,将两个人的食物摆在一起。


    但是赢了啊。


    第177章 二重修罗场


    177、


    早饭在三人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着。


    位置是由做饭和摆盘的人决定的。


    于是容念身边最近的位置理所当然是解寂云。


    但碗筷被刻意摆放得隔着一个位置的解寂夏并不真的是被欺负了就黯然退让的受气包。


    他很主动地将自己的碗筷放在容念另一侧, 再坐下。


    解寂云完全不在意。


    散步饿了的容念正在专注吃饭,同样没有留意他们两的暗中互相使绊子。


    在容念眼里,能长大后还住在一起的兄弟俩,不管如何小打小闹, 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除非有什么重大的利益冲突。


    “好吃吗?”解寂云问。


    容念的脸上不自觉露出愉快的情绪。


    他通常情况下并不挑食, 什么都可以。


    但这种人也最难讨好。


    容念不知道是解寂云真的很擅长烹饪, 还是他们彼此的口味真的契合,食物的美味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


    “很好吃。”


    在好吃的基础了,甚至还有一些超纲。


    虽然是看起来风格很西式的建筑,但早餐是符合容念喜好的中式。


    调料味很清淡的葱油拌面。


    以及刚好煮十分钟的白煮蛋。


    还是温热的。


    白煮蛋在面条里, 用筷子戳开,蛋黄刚刚凝固,还带一点点未曾全凝的夹心, 蛋黄和面一起拌好。


    原本清爽香脆的面条味道更加复杂。


    面条的配菜也和一般做法里的雪菜和咸菜不同,是容念更加偏好的黄瓜丝和豆芽,再带一点恰好烫熟的生菜。


    上面不但有熟芝麻, 还有脆脆的花生。


    豆浆口感醇滑, 毫无杂质。


    最特别的是粥。


    通常的做法是米和水完美融合, 但容念的喜好很特殊。


    他不喜欢喝粥。


    但格外喜欢一种不是熬粥的那种米, 而是做米饭的那种大米做的粥,并且要汤很清, 米刚刚好熟的那种。


    喝起来很清甜。


    但这种不符合其他人对粥的标准,容念只有小时候喝过, 他不擅长做法,即便喜欢长大后也不会做给自己。


    这是长大后第一次喝到。


    果然和记忆里一样美味, 很喜欢。


    一般越是简单的食物越难做出彩,但眼前的每一样食物都好吃到让人感到幸福。


    解寂云并不在意解寂夏, 只是温柔地观察着容念的反应。


    感觉到容念身上散发出的愉悦的气息。


    就好像诡异也品尝到了无上的美味,那种幸福愉悦的味道,甚至让解寂云的眼眸里沁出一点水色。


    容念是真的,很容易感到满足。


    解寂云说得是实话,祂想让容念感到愉快。


    是通过吃到自己烹饪出的美味的食物而愉快的,还是因为身体的其他部分和容念散步玩耍而愉快的,并不重要。


    虽然,如果是跟自己就更好了。


    但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跟容念去玩,和解寂夏陪容念一起玩是一样的。


    看自己其他部分不顺眼这件事,应该是没法和解了。


    桌子上还摆着一些丰富清爽的小菜,可以佐面一起吃。


    解寂云给容念布菜,一边说:“是庄园里自己种的。”


    解寂夏一边吃一边脸颊微鼓,闻言,低声气闷道:“是我亲手种的。”


    绿茶解寂云是只字不提。


    容念说道:“你很擅长种菜。的确比其他地方的蔬菜好吃太多。”


    并不是恭维,是真的如此。


    没吃过的人很难想象,同样的菜差别可以这样大。


    虽然有解寂云高超的烹饪技能加持,但材质仍旧是关键。


    被喜欢的人夸奖后,解寂夏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气闷一扫而空,虽然仍旧看起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好像连头发丝都是愉快的。


    “我种了很多,都给你。”


    解寂云看了解寂夏一眼,眉眼微挑。


    解寂夏也同样隐瞒了,跟他一起种菜的另一个人贝泽尔。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起第三人。


    容念有些奇怪。


    富豪的继承人很可能也是富豪,这一点不奇怪,尤其他们还住在这么大的庄园里,明显不是和他一样的穷人。


    但有钱人的爱好都这么接地气吗?


    在这样大的庄园里亲自种菜?


    容念想了想,好吧,如果他退休了,也想有一块地种点东西。


    只要不把爱好当成工作或者谋生手段,做什么都会很有趣。


    容念随即想到了,他的工作和谋生手段是在副本里当人渣NPC。


    这一点也当不了爱好。


    早饭结束后。


    解寂云来邀请容念去野餐。


    这算是昨天约好的,只是那时候容念听到解寂云说今天天气会很好,当时还没有什么真切的印象。


    他的性格既然答应了,一般都不会爽约。


    于是出行。


    野餐的地点在庄园另一侧。


    是今天早上出门散步没有去的反方向。


    一大片的草坡。


    下面是一个湖。


    阳光照在草地上,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打滚。


    坐在这样的草地上,看着湖水发呆,一直是容念计划中的退休生活。


    他们在草地上铺了防潮的设备,又铺上柔软的毯子。


    阳光暖暖的,刚刚好。


    即便是躺在上面不需要遮阳伞也不会觉得刺眼。


    周围是庄园的果园,可以自行去采摘,在果园周围的水渠里洗了以后直接吃。


    这也是容念退休计划里的。


    容念很难不去想,这不是副本为了契合他的任务,激发他想要得到遗产的决心,才会将这里的处处都设置的和他心意。


    一般故事里的反派都是这样的,落魄的反派受到主人的热情款待,但看上了对方的好东西,于是动了贪念做了坏事。


    “亲爱的喜欢吗?”解寂云侧着头好奇地询问。


    容念叹口气,感到他就像故事里的傻白甜主人,在问魔鬼是否心动。


    如果他们一直对他这么好,容念很难完成副本交代的任务。


    解寂云说:“亲爱的喜欢的话,一切都是你的。”


    容念抬眼,不确定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解寂云托着侧脸,眼里浅浅的薄暖的爱意,就像个昏了头的恋爱脑:“跟我结婚的话,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也属于你,亲爱的。”


    容念瞳孔微张。


    解寂云像个充满诱惑的非人存在,专注温柔地凝视着容念,缓缓一点一点靠近,试探着容念的反应,去亲吻他。


    在亲吻即将达成的那一瞬。


    一声汽车喇叭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两个人的空间。


    容念抬眼,就看到山坡上河岸路上,停着一辆复古敞篷车。


    穿着黑风衣皮手套的贝泽尔站在车旁,微微挑眉,冷峻的面容神情有些桀骜凌厉。


    解寂云温雅的面容带着一点阴郁,也略微挑了挑眉。


    说好的,互不在其他人的场合干涉的规则,但看起来一个个都不打算遵守呢。


    那之后也别怪他。


    “在野餐?怎么不叫上我?”


    贝泽尔走下来,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容念,好像无辜疑惑地问,一边十分没有礼貌地,弯下腰,在两个人之间伸手去拿毯子上的食物。


    他摘下一只手的皮手套,露出有些苍白皮肤的手指,拿起一串葡萄。


    一边盯着容念,一边一颗一颗咬破。


    是看似优雅,但有些凶残的吃法。


    解寂云温和,解寂夏内敛克制,这是容念在这里见到的第二个气场有些攻击性的人。


    第一个是第一天三楼那位神秘的吸血鬼少爷。


    容念一向不太喜欢侵略性强的人。


    相处起来让人不自觉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他比较喜欢摸鱼,不喜欢紧张。


    解寂云抬头,脸上的笑容淡去,向来温柔如春水的眼眸里竟然露出一点压迫力。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笑着的:“你有点没礼貌了。亲爱的在这里呢。”


    “哦,抱歉。”贝泽尔毫无诚意地说,甚至没有看解寂云一眼。


    他径直看着容念:“上午好,尊贵的客人。”


    说着伸出那只没有带皮手套的手指。


    容念秉承礼貌伸手,被对方握住。


    他以为只是握一下而已。


    结果下一秒,贝泽尔低下头,用嘴唇虔诚地碰了容念的手背。


    容念:“……”


    虽然对方的名字是很外国人,但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触感微凉,像被一阵潮湿的风轻抚了,并没有不适的感觉。


    在过界之前,对方先松了手。


    看起来没有分寸,但又好像有一点。


    解寂云没忍住,给了贝泽尔一个白眼。


    贝泽尔很自然地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跟容念聊天。


    “这里很闷吧,附近的城市要有趣一点,附近的剧院正在上映一部影片,您有兴趣去看看吗?开车很快的。”


    容念:“……”


    但的确对附近的环境感到好奇,尤其是对副本世界的社会背景。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最后,四个人一起坐上了那辆车。


    解寂云、解寂夏,贝泽尔还有容念。


    司机理所当然是一脸桀骜不驯的贝泽尔。


    但没有人坐副驾驶。


    容念和其他两个都坐在后排。


    老实说坐在中间的体验不太好。


    尤其是被一冷一热两个双胞胎夹在中间。


    容念:“为什么你们不坐副驾驶?”


    解寂云、解寂夏异口同声指着对方:“他去。”


    容念:“感情真好。要不然我去坐吧。”


    解寂云伸手拦住容念下车的举动,眉眼微蹙无辜地说:“这位司机开车技术有一点……你知道的,一旦出车祸的时候,副驾驶是最危险的,司机的方向盘会下意识左打。然后副驾驶那位就会……”


    他点了点头,没说完,但也说完了。


    “所以亲爱的最好不要。”


    容念叹口气:“我来开车。我的技术应该还可以。”


    解寂云:“……”


    容念刚系好安全带,在反光镜里,三个人正在为争夺副驾驶展开争斗。


    当容念看过去的时候,打生打死的战场已经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坐在那里的解寂云,岁月静好地望来,疑惑道:“怎么了?”


    容念顿了一下,主动靠过去给他系上安全带。


    解寂云露出笑容,眼眸亮晶晶的:“亲爱的,你真温柔。”


    打输的两个人坐在后排,各自别开视线,像两条委屈但不说的流浪狗。


    第178章 三重修罗场


    179、


    狗狗不说话, 狗狗从来都不会怪主人,只会怪其他抢占了主人注意的狗。


    容念开车的时候,车上氛围一直都很宁静。


    只是容念看路,看风景, 但其他三个看他。


    贝泽尔的目光尤其存在感强烈。


    哪怕容念没想在意, 一抬眼就会对上后视镜的眼睛。


    有这么多人形导航, 容念开车很顺利。


    他观察了一下,基本上离开庄园范围后,再开五分钟就到了镇上。


    出乎意料,很现代化的城市。


    甚至远超容念认知范围的高科技。


    一进去车子就被自动停车场的机器人带走了。


    机器人自己就像个汽车人, 前盖一打开就吞掉车。


    容念看到有其他人从小镇出来取车,汽车人后车盖一开,另一辆车被拉出来。


    “谢谢惠顾, 欢迎再来。”


    “……”


    奇妙的体验。


    小镇像个旅游城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穿着各色衣服, 样貌也各不相同, 像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


    小镇的建筑风格也各不相同。


    有的看上去很古朴, 有的前卫科技得不行。


    过于自由了。


    难道城市没有建筑管理局吗?


    容念好奇观察着。


    这里每家店卖的东西也各不相同。


    容念甚至看到了一个表明为, 愿望杂货铺的,巨大的广告语。


    【这里能买到您想要的任何, 只要出得起钱。】


    一个穿着像是城市管理员的机器人路过,那家打着嚣张标语的店顿了一下, 慢吞吞补上后半句。


    【本店售卖所有愿望,绝对遵纪守法。】


    于是管理局的小机器人闪烁记录了一下, 去了下一家。


    剧院里。


    解寂夏和贝泽尔坐在容念左右。


    解寂云坐在后面,像个缺乏素质的观众, 不好好坐着,反而胳膊支在容念的座椅上,伏在他的耳边,比左右离得更近。


    但他没有说什么。


    因为故事开场了。


    容念很少去电影院看电影,为数不多的几次体验都称不上好。


    话剧看得就更少了。


    都是陪客户,或者工作需要,不然就是同事团建。


    进来时候看了眼宣传,似乎是个爱情故事。


    他不巧对浪漫过敏,只能期待自己不要睡着。


    故事开场了,一个年轻的律师来到了一座庄园,因为一桩遗产继承。


    容念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接下来,他面无表情,但聚精会神看完了全程。


    故事很简单:一个人渣,自以为玩弄了受害者,实际上自己才是被玩弄的小白鼠。


    人渣主角进入庄园后,发现遗产继承人是一个病弱少爷,少爷身边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表妹。


    人渣对少爷的美貌一见钟情,日渐沉迷。


    但他认为自己是个直男。


    于是为了摆脱不正常的畸恋,他移情别恋了少爷的表妹。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人渣,爱情只是他实现野心玩弄两人的借口。


    但是事情并未按照他的预期发展。


    他没有料到,看起来不谙世事的表妹,实际上比谁都疯,占有欲超强,恋爱脑上头,于是提着斧头直接砍了情敌少爷。


    人渣主角被溅了一脸血,当场懵在那里,蔓延恐惧地望着少女。


    杀了情敌的少女,当场在情敌的鲜血和碎尸中推倒了人渣。


    更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人渣发现,表妹裙子下有个大宝贝,比他还大。


    顿时绝望,生不如死。


    但当他被折腾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从“表妹”的小黑屋爬出去。


    却发现,雨夜,电闪雷鸣,有人敲门。


    被杀死的病态少爷完好无损回来了。


    人渣当场晕倒。


    人渣既害怕变态的活人“表妹”,但也很害怕被他害死的鬼魂少爷。


    可他无法离开庄园。


    不管跑去哪里,都会被一人一鬼惊吓。


    最后被吓傻了。


    鬼魂和活人变态却和解了,决定共同分享这个玩具。


    无论睡着还是醒来,永远都有一个人在他的身体里。


    ……


    容念僵硬地坐在那里。


    很不幸地发现,这个剧院也很高科技。


    非常超前的高科技。


    就是说,在互动环节,所有人将会身临其境,进入故事的情景里,扮演其中的角色。


    容念一开始不知道该选谁。


    于是被自动默认成主角,那个人渣律师。


    当他看到一眼纯真,穿着裙子的解寂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表妹”不对劲了。


    看到一脸桀骜不驯,但躺在床上的病少爷贝泽尔的时候。


    觉得虚弱的那个,可能是自己。


    即便他并没有一边勾引病弱少爷贝泽尔,一边移情“表妹”解寂夏。


    像个非常正直的,高尚的,严格遵守职业道德的律师。


    但不妨碍剧情发生。


    贝泽尔在容念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将他拉上床,揽着他的腰,挑眉冷冷地“病弱”说着台词:“律师先生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脸?是喜欢我吗?”


    哪怕容念毫无表情,不为所动。


    不妨碍“表妹”解寂夏提着斧头进入房间。


    下一刻就要上演限制级了。


    容念下意识就要跑。


    但房门被对方锁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剧情里没有,但因为观众人数多了一个,于是强行出现在里面的管家解寂云从外面打开了门。


    他一把拉着容念就跑。


    避免了他接下来被按在血泊里的限制级画面。


    两个人在庄园里到处躲猫猫。


    在结束的时候,“管家”解寂云对容念说道:“亲爱的也是律师。”


    容念还沉浸在戏剧里,冷不防:“嗯?”


    解寂云眸光柔和认真,无辜地笑道:“搞不好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呢,森*晚*整*理但没关系。只要亲爱选我,会和现在一样安全的。”


    容念:“……?”


    解寂云推销他自己的时候。


    解寂夏终于追了上来,怒气冲冲又委屈:“即便你不拉着念念跑,我也不会伤害念念。”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成了反派坏人。


    心机绿茶。


    解寂云拖着侧脸:“那可说不准。”


    扮演鬼魂的贝泽尔不紧不慢走来,看向容念,唇角笑容隐秘,但神情无辜道:“你知道的,大家在里面都是清醒的。只是个游戏,不会因此讨厌我吧。”


    容念累到说不出话。


    小时候玩捉迷藏,明知道扮演抓人的是同伴,但不妨碍被追的时候仍旧会害怕。


    追人的和被追的都坐在一起,互相数落对方演技差劲。


    尤其解寂夏,没见过这么大的表妹。


    容念看了眼,觉得穿着萝莉裙的小狗,还挺可爱。


    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揉了揉。


    失落小狗顿时眼眸亮晶晶。


    四个人脱离剧情,回到了剧院。


    容念放空游离的时候,无意看到了宣传牌上的字。


    编剧:贝泽尔。


    他面无表情看向一旁的贝泽尔。


    对方神情坦荡。


    “其实我是个吟游诗人,编剧不是我擅长的。”


    “要看看我写的诗吗?”


    容念看着贝泽尔,对方的样子,更像吟游杀手。


    “下次吧。”


    看话剧看出了一种鬼屋的感觉。


    走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被惊吓紧绷过后一阵轻松。


    走出剧院不久,看到一家鲜花店。


    鲜花店的隔壁是个蛋糕店。


    蛋糕店隔壁是个奶茶咖啡店。


    这两家店上方的二、三楼,是个书店。


    容念进去之前就忍不住看,这会儿也看了好几眼。


    不仅是因为这三家店的店名就叫【容念】。


    也不是因为,三楼窗口白窗帘后好像有一个人靠着栏杆,正在低头看书。


    对方戴着金丝眼镜,斯文优雅的样子,身影很像莱斯特。


    更是因为,容念很久以前的理想生活就是,长大后开三家这样的店。


    但后来听人说,这三种店是最最绝佳的,容易倒闭破产的创业项目。


    于是打消念头。


    退而求其次,想在退休后开一家书屋糊口就好。


    窗口的莱斯特抬头,和楼下的容念对视,露出一个微笑。


    不等容念回应,贝泽尔伸手拉住容念的手,就大步流星往前走。


    “饿死了,去吃饭。”他说。


    好像是真的很饿,而不是因为三楼的莱斯特。


    长街热闹。


    空气好像是一种蓝粉色的,有些梦幻的光。


    不知道是霞光在空气里导致的。


    还是这些建筑的颜色和灯光,亦或者鲜花店的花粉创造了这样的滤镜。


    容念想起了很久以前。


    应该是大学时候,他曾经和室友们出去旅行过。


    也途经过一个古镇。


    来往的人脸上都有友善的笑容,每一家店也都很有趣。


    有售卖香味的店,创意是售卖记忆。


    因为味道有时候比其他东西更能标记感受。


    容念矗立在一个叫空白的香味前。


    就像在小镇的店里,店主有一个纪念册,游客们在上面书写着想要说给的人的话。


    也许某一天,上面被写的人会途经这里看到。


    但容念没什么可写的。


    这个世界没有他所爱的人,也没有恨的。


    也没有想要记住的。


    那个古镇的风和天空也很美,但站在那里有一种错觉,好像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容念想起,不久前AI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AI:【听我的,现实那个工作也辞掉吧,然后买张机票,去出去玩一个月。心情就会好。】


    容念:“一个人工作,一个在家,一个人吃饭,都不会无聊。但如果一个人出去玩,看风景,去陌生的美丽的地方,就会无聊了。更无聊的是,并不想任何人跟我一起。”


    有点奇怪,现在置身这个副本中的小镇上。


    在这样美丽的风景里,竟然不觉得无聊。


    不过,也很难感到无聊吧。


    贝泽尔的手很大,温暖有力,牵着他一直往前走。


    解寂夏牵住容念另一只手,在容念看来时候,纯粹的眼眸沉默热烈地望着他。


    无言的爱意。


    这次失败落单的小狗,是解寂云。


    他抱着一捧鲜花,一只手插兜,像个优雅的守卫跟在后面。


    在容念回头的时候,温柔地注视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亲爱的,我一直都在。


    第179章 温馨日常


    179、


    午饭在小镇的饭店吃的。


    吃的是火锅。


    容念感觉这里的饭店也不太正经。


    明明他在庄园和镇上街道的时候, 感觉天气温度应该是春天或者秋天的,毕竟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但是饭店进去后却好像来了冰雪大世界。


    是真的冰雪“大世界”。


    按道理小镇作为一个旅游类的城镇其实也不算大,一个旅游景点的饭店不可能大到哪里去。


    但进入之后, 容念抬头一看, 看到了远处天边的雪山。


    甚至能看到雪山上的雪杉和冰湖。


    但是即便如此, 望向四周的时候也看不到饭店的边界。


    【餐饮大世界】。


    只看到入口处的一个标题。


    甚至在入口也不太能看到小镇的景色。


    那感觉有点像打游戏的时候进入了一个副本。


    冰雪世界有一点点冷了。


    这里的老板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一家大公司。


    里面散落着无数家各不相同的饭店。


    错落有致,但又不是规规整整的。


    每家店的造型都各有千秋,风格迥异。


    美味海鲜炒饭, 造型像个巨大螃蟹。


    好吃得猫猫叫烤串馆,造型像个正在烤串的大白猫。


    超好吃粉面馆,像个巨大的挑着面的碗。


    再远有些看不太清。


    总之眼花缭乱的, 很网红。


    贝泽尔定的位置,那家店叫冰雪火锅温泉。


    位置不远,容念一眼看见了。


    站在外面看与其说是火锅店, 更像是个游乐园的旋转木马项目。


    外形真的像个大莲花。


    容念跟着服务人员的指引来到了二楼。


    发现二楼和一楼真是截然不同。


    这里居然是四面空荡的。


    服务人员一百分笑容道:“客人可以边吃火锅, 边欣赏冰雪世界的美丽景色。”


    那不会很冷吗?


    但真的置身其中发现, 真的一点也不冷。


    因为周围真的暖气氤氲, 是个温泉。


    和所有火锅店一样,这里也分大堂区, 包间。


    大堂是个巨大的温泉池,大家都各自快乐地围成一圈, 对着火锅伸筷子。


    包间相对独立,小温泉里只有一个火锅。


    吃火锅的方式也不同, 可以先泡温泉,然后上岸吃火锅, 也可以边泡温泉边吃。


    上岸是一个大锅,温泉池是小锅,可以一个人用。


    不知道怎么设计的,看起来比容念想得稳当很多。


    容念看到了一旁的规则立牌,下意识认真看起来。


    他没被这段时间的温馨生活忘记,副本按道理应该是规则怪谈世界来着。


    《温泉火锅规则指南》——


    【1:爱吃火锅的人运气不会差,您今天会很幸运哦。】


    【2:冰雪是美丽的,寒冷温泉会带走,吃掉美味的火锅,生活就会很美好。】


    【3:……】


    【4:火锅不会翻,不会掉进水里,温泉是干净的……总之您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别问怎么实现了,都说了是火锅规则怪谈。】


    【5:我们是正经火锅规则怪谈,实在想不到别的了,要不然食材新鲜?】


    容念:“……”


    看完之后有一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怪谈从良了?


    很合理。


    黑暗组织改行卖奶茶也不是新鲜事。


    可能发现火锅店比单纯霍霍普通人更暴利吧。


    容念之前就在想了,一般来说怪谈世界时间久了普通人的数量肯定会锐减,到时候怪谈们怎么办?


    食物链崩盘是迟早的事情。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副本的时间线是怪谈末期,怎么感觉这个副本跟度假一样,遇到的怪谈都挺彬彬有礼乖巧懂事没有杀伤力的。


    容念这种资深GM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剧院那个拉人进去走剧情的所谓互动环节,明显就是规则怪谈。


    他都做好了要被困在里面找线索,和怪谈追逐战的准备了,没想到最后像是玩了个鬼屋游戏。


    想到明明追上了自己,提着斧子眼神委屈的像个小狗,却还竭力冷着脸的解寂夏,容念就忍不住笑了。


    过分可爱。


    四个人里没有明显活泼可爱外向型的。


    容念首先就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贝泽尔存在感和气场强,但是凌厉型的。


    解寂夏虽然眼眸纯粹生涩小狗,但显然过分内敛克制。


    只剩下解寂云,虽然性格温柔优雅型,话也不算多,但在所有人里称得上是温柔外向型。


    饭店是贝泽尔选的。


    点单的是解寂云。


    服务员临走的时候,容念听到对方说了一句:“好的老板。”


    容念看向解寂云。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


    解寂云矜持微笑道:“哦,我比较喜欢美食,所以是我开的。”


    容念出于礼貌:“很有创意的店,是这一片里最出彩的。”


    解寂云更加矜持:“嗯,我是说整个美食城。”


    容念:“……”


    比起这座美食城争奇斗艳的创意,他就只有一个想法了。


    不会在座就他一个打工人社畜吧。


    看其他人的反应,是都知道这里是解寂云的产业。


    容念遵照流程先去泡了个澡,然后穿着浴袍出来吃火锅。


    温泉就在旁边,果然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看周围的风景,一边等着上菜。


    上菜的速度很快,而且都很新鲜。


    肉类的盘子旁都有说明书。


    【这是原始纯种基因牛肉卷】。


    【这是无任何添加正常认知羊肉卷】。


    似乎生怕被顾客误解是什么别的牛羊。


    容念夹起来吃了,味道不错,果然是真的牛羊肉。


    火锅是三个汤底的旋转锅。


    菌菇清汤,番茄锅,辣锅。


    容念不太能吃辣,尝了一口发现辣度刚刚好。


    中午是吃的野餐,经过小镇的剧院事件,容念的确饿了。


    其他三个人吃的都不算多,似乎都是为容念准备的。


    解寂云和贝泽尔在喝酒,解寂夏喝得是果味酒。


    容念要了和他一样的。


    吃饭的时候大家没有怎么聊天。


    但气氛居然并不坏。


    有一种所有人都很放松的安然惬意。


    解寂夏吃的很慢,但一直在陪容念一起吃。


    是个很好的饭搭子。


    解寂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容念讲,这些食材来自哪里。


    诡异之力大部分被吞噬之后,人类和怪谈和平相处的世界。


    一些规则无害的怪谈,也能正常生活的世界。


    在大城市打拼多年,无根无萍,买不起房子,也没有可以回去地方的女孩,在某个小地方租了一片地,只是想有个屋子,有片地能种种菜。


    却倒在即将到来的梦想生活前。


    一生的执念和不幸转化成怪谈,她没有太多对人类的仇恨,毕竟她甚至不认识杀害她的人。


    她就只是想要一块地种些菜。


    任何擅自闯入其中的人,都会变成肥料,她不是为了杀人,只是源自被杀死前本能的自保。


    即便诡神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但诡异在成为诡异前,曾经也是人类。


    并不是死了就死了,所以就可以自然无视对方曾经存在过,只去考虑活人的利益,那样曾经的悲剧还会再度重来。


    强者和弱者,活着的人和死了的诡都能互不伤害活着的世界,应该算作是美好的世界了吧。


    贝泽尔像个真正的吟游诗人一样,讲述着气质缥缈的诡故事。


    解寂云说:“但现在的蔬菜是真正的普通的蔬菜,肥料里没有特殊材料。供应链和合作的供货商绝对严格把控品质。亲爱的相信我吧。你也是,亲爱的吃饭的时候讲什么用人种菜?”


    虽然贝泽尔的故事有点不合时宜。


    但容念没受什么影响,继续夹了一筷子菜。


    火锅店除了涮火锅的菜,还有一些凉菜自助。


    其中一个土豆丝,脆生生的,又香又脆,吃得出食材本身的美味。


    甚至能想象得出种它的人,或者诡,是怀着怎样美好愉悦的心情和期待,给它浇水,施肥,除草,除虫,看它在阳光雨露和风里一点点成长,再一颗一颗精心挖出来的。


    等他退休了,也要种。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还有这个。”


    解寂夏给容念夹菜。


    有脆生生的切得薄薄的藕片,有很新鲜的绿生生的西蓝花,有脆红丝的甜椒,有细长的豇豆。


    果然每一种都很好很好吃。


    但这几个,容念应该是种不来了。


    他最多再种一点豆角。


    解寂夏轻声说:“我会,你可以问我。你可以来我的菜园采摘。我的都给你。”


    容念笑了一下,也轻轻回应他:“谢谢,好啊。”


    解寂云指着远处的雪山湖泊和雪杉说:“过几天我们去旅行吧。”


    容念看去:“那是哪里?”


    解寂云有一点神秘地笑:“被称作是世界尽头。”


    回去的时候天近黄昏。


    这次开车的是解寂云。


    容念坐在副驾驶。


    其他两个仍旧坐在后排。


    车子开得很慢,打开了敞篷让风进来。


    车里放着音乐。


    天空、云层、四周的风景,一切都很美很美。


    回到家后,各自换了衣服,躺在沙发上,都不太想动。


    出去旅行很美,但每次回来躺在沙发上时候,就会觉得还是这样最舒服。


    容念先坐在那里的,不一会儿沙发上就像长人了一样。


    解寂夏躺在他右手边的沙发上,头靠在容念身侧,像小憩的小狗。


    容念只要垂下手,就可以摸到少年毛茸茸的头。


    解寂云坐在左手边,和容念一样的姿势,看同一样东西。


    贝泽尔没地方坐了,来了以后就坐在了靠近容念左侧的地毯上。


    后背和头靠着沙发,也微微挨着容念的腿。


    贝泽尔在看书。


    容念在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名为《开心球》的动画片。


    嗯,容念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就是闲暇喜欢看动画片。


    小孩子喜欢看的那种。


    他一般都是在完成工作休假的时候,一个人看一天。


    很难想象,在副本中,按道理是工作时间,却这么安逸摸鱼。


    今天是他进入副本的第二天。


    任务进度,竟然是0%呢。


    很难想象,他什么都没有做。


    晚饭仍旧是解寂云做的。


    这次容念也一道进去了。


    “我跟你一起。”


    他不擅长,也不太喜欢做饭。


    花了很长时间,最后就只做那么一点,做多了下一顿就得吃剩饭。


    做少了光是浪费的时间都觉得自己愚蠢。


    但现在有四个人,也可能五个,或者六个?


    总之很多人。


    花很多时间做很多也没关系。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


    电视里仍旧传来动画片吵闹的声音。


    容念喜欢备菜,洗菜,然后切,装盘备用。


    他还擅长煮面,等水开,然后丢进去,慢慢等。


    煮沸后分三次倒冷水。


    最关键的部分不擅长,但没关系,有解寂云。


    晚饭也仍旧美味和愉快。


    吃完之后,解寂夏邀请容念出门散步。


    天这时候才慢慢变黑。


    其他两个也一起加入。


    没有走多远,只是看了看夜色渐渐笼罩,感受了一下白日在身上流逝。


    容念小时候很喜欢观察云朵的变化,观察黄昏落日时候世界的变化。


    但是,慢慢越来越没有时间,于是就忘记了。


    等到有时间的时候,甚至会觉得没有耐心。


    好像上一次这样静静地漫无目的地欣赏,还是小时候。


    那时候住在乡下。


    夏天吃完晚饭后,很多人会将凉席铺在外面。


    躺在旷野之下,小孩和小孩嘻嘻打闹。


    大人和大人在一起说话。


    等到天黑了,路灯也熄灭。


    就在月光下慢慢无声,慢慢睡去。


    散步回来,互道晚安。


    在关门前,门外的解寂云问他。


    “亲爱的,今天感到愉快吗?”


    容念:“嗯,很愉快。”


    解寂云温和地望着他。


    容念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比如今天的剧院剧情里那些话,涉及剧情的,容念是否选择他的话。


    但只听到解寂云说:“明天也会的,晚安。亲爱的。”


    明天不再是解寂云的主场,但是……


    每一个我,都想让你快乐。亲爱的。


    第180章 爱的错误


    180、


    【解寂夏对您发来了夏日的邀请, 是否接受?】


    容念醒来的时候,没有做梦,只是从纯粹的睡眠中醒来了。


    天还没有亮,外面是黑的, 能听到虫鸣声。


    门外传来克制礼貌的敲门声, 甚至为了照顾是夜晚, 声音的力道很轻。


    完全不会让人因为是半夜敲门而感到不安。


    容念选择了接受。


    打开门。


    门外的解寂夏眼眸纯粹热烈:“容念去玩吗?”


    容念:“……”


    虽然时间有些早,但今日该轮到接触解寂夏的线了。


    说的是夏日邀请,明显感觉到盛夏的气息。


    天上繁星密布,是容念童年记忆里可以看见星河的那种。


    星光洒在路上。


    夜色仿佛发白。


    小路都是亮的。


    解寂夏拉着容念的手, 一开始只是速度稍快,最后开始小跑起来。


    盛夏夜风吹拂过额头,像吹拂过一棵棵树。


    自己仿佛也成了一棵等待风的旷野的树。


    跑着跑着身体好像变得很轻, 像是随着风飘起来的树叶,又像是踩着风飞起来一样。


    当让他们穿过旷野,穿过树林, 登上台阶。


    容念发现身旁的解寂夏不知何时变得高了, 但面容身形却又好像变小了。


    从一个十八岁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容念慢半拍意识到, 自己也变小了。


    像是变成了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


    下一刻, 就被变小些的解寂夏抱了起来,坐在他的手臂上。


    容念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脖子, 就像个真正的小孩。


    解寂夏眼眸清亮注视着他,轻声柔和:“别怕, 这个游乐园是这样的,等到离开的时候就会变回。”


    容念点点头。


    上完了台阶后, 隐约听到了热闹的声音。


    解寂夏将他放下来,牵着手往前慢慢走。


    看到了很多小孩子。


    也有成年人的身影, 但大部分都是孩子。


    大一点像解寂夏这样,小一点的甚至像刚学会说话,不到三岁的样子。


    有些大孩子牵着小孩子,和他们一样。


    也有的小孩子们成群结队自己玩,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灯,在夜色里迈着夸着欢乐的步子,左摇右晃。


    手里的小鲤鱼,小鸽子,小狗,小猫头鹰……于是也跟着左摇右摆。


    容念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过年后到元宵节那段时间,也会每晚拎着灯笼和小伙伴游街。


    一不小心灯笼被燃着了,还会哭鼻子。


    后来那些灯都变成了塑料带电的,再也不会燃了,却再也没有人送他了,因为长大了。


    解寂夏将他抱起来,让他看那些琳琅满目的灯笼:“喜欢哪个?”


    容念一眼望去差点被耀花眼,每一个都那么精美漂亮,是竹子和纸糊的,脆弱又美丽。


    他挑选了一个孙悟空,小孩子谁会不选大圣呢。


    小时候如果收到了这样的灯笼,会被所有伙伴围住惊叹,然后央求让自己也玩一会儿。


    于是一晚上会交换好几次,每个人都很开心。


    解寂夏也选了一个,选的是猪八戒背媳妇。


    容念笑了一下,想起,小时候有个小伙伴因为灯笼是猪八戒而哭鼻子,于是大孩子告诉他,背上那个好看的姐姐实际上是大圣变的后就得意起来。


    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童年,那毕竟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但一旦打开了,却发现如此清晰,历历在目。


    只有伙伴的面孔模糊。


    解寂夏将自己的灯笼和容念的放在一起,轻轻碰了一下。


    两个人拎着灯笼,加入那群得意洋洋的小孩子中,开始在热闹的夜市里游荡。


    不断有烟火上天盛放。


    和夜空的星光辉映。


    夜市里摆满了各种摊子。


    各种各样的美食,散发的香气互相交织成更复杂的美味,刺激着嗅觉和味蕾。


    每一份的份量都不大,也很便宜,可以留着肚子从头吃到尾。


    游玩的项目都放在另一条街。


    对小孩子而言好吃的并不那么吸引人,好玩的才是最重要的。


    滑滑梯,然后下来就是蹦床,蹦蹦跳跳弹得高高的,笑声就有多大。


    只是这样就好开心。


    唱着歌的摇摇马。


    海盗船,摩天轮。


    夹娃娃。


    可以堆出各种模型的沙堆。


    给各种陶瓷小人上色。


    套圈圈……


    还有捞小蝌蚪、小金鱼。


    容念听到旁边的大人苦恼地说:“这有什么好玩的啊,已经玩了很久了。”


    小孩子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说:“哼,你们大人一点也不了解小孩子的童趣快乐。”


    大人怔了一下,辩解道:“我也是从小孩子来的呢。”


    于是挽起袖子,也开始捞小鱼。


    容念一路走一路看。


    前方的空地上一群人在月光下玩游戏。


    跳方格,跳绳,围成一圈丢手绢,当然还有捉迷藏的。


    捉迷藏的人比较多,还有很多大人也在。


    他们不知不觉加入其中,开始要躲藏起来。


    游戏范围不大,数数结束后所有人就必须保持原地不能动,让蒙着眼睛的人去摸,摸到了就输了,换成被抓到的人蒙着眼睛找人。


    这是人类的游戏,还有人类外的游戏。


    可以变身,变成小猫小狗小老虎。


    可以飞上天……


    仲夏夜的游乐园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直持续下去。


    永远都有游戏,永远都有美食。


    哪怕累了想短暂休憩一会儿,也会有幼儿园午睡一般的,放置在露天凉席上的小猫窝。


    吃过夜市上所有的美食,玩过了所有的游戏,天才慢慢好像亮了。


    大家三三俩俩回家。


    解寂夏牵着容念的手,想问他开心吗?


    但没有问出口。


    容念先仰头看着他问道:“开心吗?”


    解寂夏愣了一下,点点头:“很开心。”


    容念问他:“开心为什么不笑一下?”


    解寂夏几乎没有笑过,总是带着一种生涩的克制,连更加桀骜凌厉的贝泽尔也会笑的。


    但解寂夏没有。


    解寂夏也不喜欢说话。


    他比容念更安静。


    解寂夏愣了一下。


    “我可以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吗?”


    他渴望接近容念,了解容念的世界,和容念的想法。


    容念:“当然可以。”


    解寂夏:“我没有童年。”


    无论是解寂云还是他,都没有这样的童年。


    解寂云出生的时代,人类已经岌岌可危,从生下来就要开始为生存做准备。


    而解寂夏是解寂云在【半山湾】分裂的一部分。


    他们某些方面是截然相反的,但本质却都是一样的。


    解寂云没有的,他当然也没有。


    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容念。


    “和容念一起玩,是真的很开心。”解寂夏的脸上只有生涩少年的纯粹,没有一丝一毫笑意。


    或许因为解寂云总是笑,无论何种境地都会笑。


    于是诞生的他,就是相反的那个,哪怕开心的时候,也不会想要用笑来表达。


    他是真的开心的。


    “但是,容念开心吗?”


    容念望着他的眼睛柔和:“嗯,我也很开心。”


    解寂夏:“好像的确是开心的,念念的眼里一直有笑容。”


    他没有看容念的眼睛,垂眸继续说:“这个仲夏夜游乐园,会让人的外表变成和内心一样的状态。明明念念是看起来更年幼的那个,但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念念仍然更像是包容我的那个。”


    解寂夏总觉得,他反而是更脆弱幼稚的那个。


    “明明是我想要带着念念来玩,想要让念念快乐,给念念幸福。”


    他喃喃着,迷茫又清晰:“但总觉得,结果是相反的,是念念在陪我玩,在给予我快乐,让我幸福。对于我而言,只是念念在身边,就已经觉得很幸福。”


    解寂夏觉得,他明明是想要让容念快乐的,但最后却变成了从容念那里索取快乐。


    “我从念念那里得到的快乐,要比给念念的多得多。”


    容念怔了一下。


    他伸出手,但忘了现在的自己太矮了。


    下一瞬解寂夏自然地屈膝蹲下,让变小的容念能摸到他的头。


    像忠诚的大狗对着小小的主人。


    容念的眼眸有浅浅的笑:“我很开心。真的。”


    他伸手搂住解寂夏的脖子,拥抱住他,像拥抱一个内敛克制的伙伴。


    “谢谢你。”他亲昵地蹭了蹭小少年的侧脸。


    解寂夏知道,这是对于容念而言,已经很亲密的主动了。


    “嗯。”


    牵着手走下台阶的路上,慢慢长大,变回原来。


    容念:“以后也一起来玩吧。带着他们一起,会更热闹一些。”


    毕竟,容念一直知道,他是个缺乏热情的人。


    对解寂夏说的话是真的,游乐园是真的有趣好玩,让人流连忘返。


    沉浸其中,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在一个永远也不会结束的乐园里玩耍。


    但是,某种天性里的部分,让他无法一直沉浸。


    很久前容念就发现了。


    他和别人和世界,总是隔着一层屏障。


    如果说,大家都是NPC,那他就像是那个被放错了世界的,更加NPC的一个。


    上学的时候,上班的时候,人群里的时候,甚至是演唱会现场。


    无论是何种事情发生,周围的人哭了,笑了,死了,他都过于平静,没有波澜。


    灾难发生的时候,他可以捐掉自己接下来一周的生活费,但不会为人类互帮互助的力量而感到自己是其中一份子。


    世界变得美好了,得到拯救了,但好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毕业所有人哭着笑着喊着不舍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其中一个走错了误入现场的陌生人。


    运动会艰难地跑完长跑,所有人在加油鼓劲,终于拿下了奖牌的时候,大家都在兴奋,但真正拿奖的他毫无感觉。


    音乐节所有人热情忘我挥洒青春的时候,他就像个异类。


    认识的人别离的时候,别人在悲伤挽留,他像个需要演戏却不敬业的演员。


    “容念你怎么总是好像不在状况啊。”朋友们打趣他。


    不在状况吗?


    连熟悉的人去世,他也不感到悲伤。


    没关系的,因为我有一天也会死亡,到时候仍旧会相见的。


    这样想着,就觉得为什么要悲伤?


    但这样是不对的,人类不是这样的,如果不能好好隐藏的话,周围的人渐渐会觉得:容念好像过于冷血了。


    冷血吗?


    但有时候感情好像又是错位相反的。


    看到温馨美好的画面,别人笑的时候,他反而感到悲伤。


    一些应该快乐的时候,他反而觉得失落。


    世界越热闹的时候,越觉得世界安静。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个从不敬业的NPC,从未活过。


    容念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玩伴,无法提供超强烈的快乐和反应给同伴。


    开心快乐到了一个点的时候,不会变成热烈,反而会抽离旁观。


    他喜欢人多。


    这样其他人的快乐气氛就能隐藏起他,不被发现,不够投入。


    ……


    躺在床上,容念想。


    和解寂夏一起是真的很开心。


    容念当然逛过游乐园,甚至不算少。


    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路过别人的世界,从未这样参与沉浸过。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起年幼第一次去游乐园。


    先去了旁边的动物园,看到一个巨大的鸟被关在笼子里。


    笼子甚至不够鸟动一下,大小刚刚好关住它。


    脱落的鸟羽,下面的粪便。


    鸟身上传来的腐烂仿佛死亡的味道,已经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为何印象这样深刻?


    进入了旁边的游乐园也还在想。


    接下来每一项游乐,妈妈都说,当玩过之后,回家就要写一篇八百字的相关的作文。


    他很喜欢写东西,三年级的时候就写了一篇童话故事,小伙伴们都很喜欢看。


    还创作过宇宙星辰之间的游戏,所有人可以一起角色扮演来玩,攻城防御。


    喜欢到,甚至在作业要求之外,自己也会写。


    但一旦被妈妈发现后,就忽然变成了义务,变成了不能完成KPI就要遭受毒打的惩罚。


    明明不需要责罚我,我也会喜欢做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做不到就恨不得去死的恐惧?


    不是因为想要写了于是写,是为了不被惩罚而写。


    从此以后,所有的快乐都是有代价的,都要支付相应的报酬,最终都变成痛苦。


    不需要快乐,就不需要付出代价。


    没有喜欢的东西,就会是安全的。


    是这样吗?


    有人说,人会被童年不可得之物困扰。


    但他却恰恰相反,小时候喜欢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长大后变得毫无兴趣。


    哪怕堆砌到面前,也完全不想伸手。


    小时候喜欢游戏,喜欢朋友们,喜欢好吃的,好玩的。


    喜欢田野的野花,野草,喜欢天上的云,喜欢水,喜欢月亮和太阳。


    喜欢笑,喜欢快乐,喜欢人,喜欢一切。


    “现在呢?”黑暗里,有人问。


    现在,有当然好,没有也没关系。


    活着就认真地活,死森*晚*整*理也没有什么好在意。


    但如果有人在意,在意到,希望我能快乐,超级快乐。


    会觉得抱歉。


    就像倦怠或者别的什么,无法伸出手,让满怀期待的对方递出的礼物掉在了地上。


    “我知道的,你已经很尽力去接住了。”


    黑暗中,一只手放在容念的眼睛上,像失眠夜晚的眼罩那样,令人感到安心。


    “念念很好,念念已经做得很好了。”


    容念伸手握着那只放在眼睛上的手,黑暗中露出错愕的神情。


    那只手下,闭着的眼睛,竟然有什么顺着眼角流下。


    眼泪。


    令流出它的主人错愕不解。


    宗定夜只是轻轻地重复,黑暗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温和地:“念念很好,念念很好很好。念念已经做得很好了。”


    容念握着那只手,不知道是没有安全感,还是怕那只手离去。


    带着一点鼻音,仍旧平静:“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你叫了我,所以我在这里。我是……”


    祂似乎想了想,自己应该是什么。


    但觉得,这个时候不需要太多话,对方更想要安静一点,于是成熟淡漠的声音轻轻平静道:“汪。”


    只是只黑暗小狗。亲爱的。


    无论是需要小狗的体温,还是被小狗看见眼泪,都没有关系。


    小狗不会说安慰的话,小狗也不会觉得你脆弱。


    小狗不需要你摊开看见旧日伤口,小狗也不需要你痊愈,不需要你强大,不需要你勇敢,不需要你长大,不需要你解决什么,改变什么,做到什么。


    小狗只是摸摸你,陪着你。


    小狗只需要你存在。


    眼泪无声落下。


    但一共也只有两滴,没有更多,已经开始恢复宁静。


    他慢慢握着那只手睡着。


    在梦里,解寂夏牵着年幼的他慢慢回家。


    回去的是这座庄园。


    临别对方再次说起那句白日说过的话:“念念可以只开心一点点的,比起幸福,更想让念念自在舒服。”


    亲爱的,如果你感到不那么快乐,那并不是你的错,是爱的错。


    爱的错误,爱会慢慢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