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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KTV开在学校旁边的商场顶层。今晚来这里的多半是高考生, 校服还挂在臂弯里。


    走进包房前,迟绛问闻笙:“你可以待多久?要是想早点回家的话,我唱一两首歌就陪你出来。”她知道闻笙家里管得严, 答应聚会已经很不容易。


    闻笙摇头, 朝她笑了笑:“不怕晚。”


    “这话简直不像你说的。”迟绛在进门前摘下头绳,双手捋了捋头发,过肩的黑发便松散垂落下来, 气质清丽秀气。


    她已经脱掉了校服外套, 里面是一件牛油果色披肩的白衬衫,清新得像杯奇异果汁。


    闻笙看得有些出神。高一的迟同学还顶着一颗蘑菇头, 课桌上睡醒了总立着几撮呆毛,吵吵闹闹。


    等到后来每周四的校园电台节目中,迟绛在电视里面对着观众盈盈微笑,气质在不觉间多了几分温婉。


    三年而已,变化好大。


    闻笙的目光里又渗出几分爱意, “骗一个吻”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还是不敢太贪心,能以同桌的距离注视着她就已经很知足。


    “进来吧。”迟绛推开门, 让出半个身位迎闻笙进来。


    才进房间,她们身上就聚来了许多目光。早到的那些同学交换了几下目光,又一齐看向音乐课代表:


    “咳咳, 咳咳。”大家握着拳头挡在嘴边,咳嗽声此起彼伏, 眼神明显的八卦。


    “别闹,还没到时间呢。”管榕压下起哄的众人,起身招呼迟绛:“酱酱, 这边给你留了空位,要不要坐过来?”


    迟绛看了眼管榕的座位, 几乎在包厢的C位,有些过分惹眼了。


    谢过管榕的好意,她轻轻摇头笑道:“我和闻笙一起来的,你旁边好像只坐得下一个人吧?我俩去坐旁边位置就好。”


    管榕看看她,又看看闻笙:“没事啊,挤得下。”说罢,又回头朝各个同学开口:“帮个忙嘛,往旁边挪一个位置。”


    众人立即会意。才要起身挪动,闻笙却把迟绛推在前面:“你去坐中间吧,我喜欢安静,去旁边角落就好。”


    “可是!”迟绛凝眉,回头看着闻笙。


    闻笙在班里并没有相熟的同学,这样的社交场合,即使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恐怕也并不好受。


    头脑里预设的“闻笙语翻译器”自动生效,所以她毫不犹豫轻攥住闻笙的手,挑起眉毛,语气有些小霸道:“不许走,过来一起。”


    被她攥住手心的瞬间,闻笙微微低头,更加不敢看迟绛的眼睛。唯恐自己深陷下去,陷在她那句语气坚决的“不许走”里。


    周围的同学再度交换了目光,悄悄替管榕捏了把汗。


    但转念想想,迟绛在主页上强调过一万遍,“我怎么会喜欢同桌呢?!”


    闻笙也向来冷淡,在教室里同迟绛讲话总是声音低冷,连旁人都几乎被她的气场冻住。


    这样看来,管榕的告白还是有很大胜算。


    她早就和几位要好的同学打好了招呼,想要在今天对迟绛表白。当然,不会大张旗鼓,更不需要众人起哄。


    表白的句子就写在手心里,想要在唱到合适歌曲时,摊开掌心告诉迟绛:


    【我很喜欢你。】


    在最喧嚣的环境里,悄悄表明心意。


    闻笙那天只听见管榕说要表白,却不知她的详细计划。


    方才见到管榕热情邀请迟绛坐在身边,又见到众人满眼八卦地咳嗽,她便本能地退缩回避,宁愿独自缩到角落里。


    只一瞬间的功夫,她脑中就响起很多个声音:


    ——“管榕这样的人,性格阳光,家庭优渥,才华横溢,她这样的人才适合和迟绛在一起!”


    ——“闻笙,你连自己都爱不好,又怎么能去爱别人呢?”


    ——“你还在靠药物对抗抑郁,你怎么敢在这时去索取别人的爱呢?”


    ——“你只是把迟绛当作救命稻草,当作治病的药方,你好自私!”


    那些声音交替着出现,闻笙只觉得手腕处传来阵痛。知道是躯体化的反应,耳边嗡鸣作响,只想要逃离现场。


    可迟绛偏偏在那瞬间牵住她的手。她笑容那样简单,捏着自己手心霸道说:“不许走。”


    闻笙只觉得,那一瞬间整间屋子的音符都在空气里剧烈震荡。


    她随着迟绛在沙发中间落座,坐姿规矩,甚至有些拘束,像坐在钢琴凳上。


    “放松一点啦。”迟绛拍拍她的膝盖,把手机调到录像模式交给闻笙:“我去点一首歌,待会帮我录像好不好?”


    闻笙点点头,示意她尽管去。


    但迟绛前脚刚走,管榕就起身追了上去。


    “酱酱,要不要合唱一首啊?”管榕在点歌机上戳了几下,“我记得你课间总爱哼这首歌,待会我们一起唱吧。”


    她的座位在迟绛的斜后方,考试成绩总是巧合地与迟绛不相上下,高三的所有大考都和迟绛同一考场。


    每月一起收拾东西跑考场时,她总是焦虑得腿脚发软,反胃恶心,但迟绛总有办法让她放松下来。


    会用搞怪的调子哼些歌,会带着她在桌前一遍遍深呼吸。


    不知哪天起,她目光就情不自禁跟随着迟绛。暗淡无光的高三里,悄悄喜欢了迟绛一整年。


    喜欢到自欺欺人。明明感知得到迟绛对闻笙的喜欢,却还是想要勇敢一次,把心底的喜欢说出口。


    “好呀。”迟绛爽快地答应下来:“那就来一首《学不会》,唱给我虐恋至深的物理卷子。”


    “就只是唱给物理啊。”管榕拍拍麦克风,笑着嗔她:“高考都结束了,往后再也不用学物理了。”


    “那可不一定。”迟绛莞尔,笑容狡黠,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眼闻笙。


    她记得闻笙和自己透露过,想要报考天文专业,到时搞不好还要研究天体物理。


    “准备好了吗?”管榕把麦克风拉远了些,小声问迟绛:“你先进?”


    迟绛点头,晃着身体合着拍子,握着麦克风看向闻笙。


    屏幕上显示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迟绛想,这首歌大概从来都不是哼给物理卷子的。


    是想要唱给闻笙。


    “你的痛苦我都心疼想为你解决/挡开留言紧握你手想飞奔往前”


    歌词出口时,她却不敢直白地看向闻笙,也不敢唱得太深情。


    于是半侧着身子面向管榕,脸上漾着甜甜的笑,好像只是在唱一首简单儿歌。


    见她这样开场,管榕的状态也松弛下来。她换了一副轻松的唱腔,半调侃的方式唱完了整首歌。


    管榕有声乐基础,迟绛又练了很久的播音,两人的声音条件本可以惊艳全场,没想到居然笑闹着唱成了儿歌。


    “再来一首!”台下人起哄,“不许划水,我们要听云平中学天后级live!”


    “就是的,迟绛,你带头偷懒,把我们榕榕都教坏了!”


    迟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抱着麦克风轻弯了弯身子,向众人缴械:“好吧好吧,随你们点歌。”


    台底下,管榕的闺蜜举手,柔声提议:“酱酱,你会不会唱阿拉斯加海湾啊?你和榕榕的声线都好贴这首歌。”


    “这个……”迟绛面露难色,有些迟疑地看着管榕。


    这首歌的含义太明显,夜深人静刷题时,她经常挂着耳机循环这首歌,跟随着舒缓的节奏,偷偷地想念闻笙。


    可是,一定要在今天唱这首歌吗?


    “诶迟绛,我们问你敢不敢唱歌,你脸红什么嘛。”台下有眼尖的同学站起来笑她:“哇哇哇,越说越红,酱酱,该不会你真有喜欢的人吧?”


    “才没有啊!”迟绛假意生气地跺脚,握紧麦克风,“唱就唱,一首歌而已。”


    前奏又起。


    管榕和迟绛对视着,轻轻点头打着节奏。


    这次是管榕先开唱。她声音低柔磁性,把人带到雾气朦胧的环境里,仿佛在人心头浇上了一层水汽。


    迟绛被她的情绪卷进去,头脑里又交替着浮现出许多片段。


    生病时,闻笙提着一碗粥上门,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拥抱会使人心跳错乱。


    冬天,她盛一杯冰雪送给闻笙,闻笙替她暖手时,她才知道原来冷冰冰的人也可以手心滚烫。


    可是却不能开口告诉闻笙,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在无数次的试探失败后,迟绛总算认清事实:闻笙对情感是漠视的,她不仅仅是不喜欢自己,而且对人类世界都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不得不说服自己,要慢慢冷却,要学会放弃。


    迟绛唱得愈发投入,微闭着双目,没注意到闻笙何时起身出的门。


    等到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沙发上已经没了闻笙的身影。


    台下人群在热烈地鼓掌,夸赞声不绝于耳。下一首歌的前奏已经开始播放,麦克风也转交到下一个人的手里。


    “你看见闻笙了吗?”迟绛有些着急。


    “没太注意,应该是去卫生间了吧。”管榕朝门口看了看。


    但迟绛摇摇头,脸上的焦急不减:“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卫生间啊,她怎么会不知道我在唱给她听呢?”


    说完便加紧脚步小跑出去,担心闻笙是身体不舒服。


    管榕看着她的背影,摊开手掌,久久看着掌心的那一行字。


    “算了吧。”她轻笑一下,吸吸鼻子。坐回沙发旁,仰头灌了一瓶啤酒,起身离开包房。


    洗手间里,管榕按下两泵洗手液,反复冲洗,揉搓掉那句“我很喜欢你”。


    让手心里的字迹褪色,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


    让心里的暗恋褪色,又需要多久时间呢?


    她想不懂,也不愿想。只是在后来的毕业礼物中,她把明信片上的“我很喜欢你”变成了“非常感谢你”。


    没说出口的暗恋,到底是结束在了那年夏天。


    回到包间时,她发现迟绛又被众人推到了麦克风前,蹦跳着举着右臂唱一曲欢乐的快歌。


    再看闻笙,已经换到角落里,举杯轻啜着鸡尾酒,眼含笑意望着迟绛。


    场内的氛围逐渐热烈起来,期间有好几波人表白,起哄声一浪接着一浪。


    迟绛唱累了,坐回闻笙身边,看着牵手成功的同学,双手抱着后脑,感慨道:“年轻真好啊!”


    闻笙嗓音淡淡:“怎样算年轻呢?”


    “嗯……十八年前的一月十九号出生,应该就算年轻。”迟绛侧目看着闻笙,好笑地等待她的反应。


    一月十九是闻笙的生日,她记得很清楚。


    闻笙却岔开了话题,晃晃酒杯,轻声问迟绛:“暑假你有安排了吗?”


    迟绛不顾她话题的生硬转折,笑着反问:“你要邀请我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推掉其它安排。”


    原以为闻笙还会继续回避,切换话题,说些无关痛痒的事。


    但闻笙却一口气喝掉杯中的酒,“是有这个打算。”


    早在高一那年,她们戴着耳机听同一首歌时,闻笙就设想过一场天马行空的公路旅行。


    “不敢承认的部分,是想要告诉她耳机里旖旎声音的真实含义。告诉她星子闪烁的夜晚其实是首抒情诗,峰峦起伏的石块上,藤蔓邀请唇瓣相互纠缠。”


    如今摩托车已经选好,只差一张驾照,两顶头盔。


    “居然真的有安排啊?”迟绛稍感诧异,“我以为,你毕业后又要马不停蹄去忙下一段旅程,再也不会联系我们这些老同学。”


    闻笙默了默,找不出话反驳,只能心虚地说了句:“但你不一样。”


    她有顶尖的记忆力,记得迟绛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小愿望。


    高一戏剧节,迟绛说想要去西南联大看看,她便着手做好了缜密周全的骑行攻略。


    地理课上,迟绛翻着课本设计旅游路线,尽管第一站是不切实际的月球之旅,闻笙也还是绞尽脑汁想到了代替的办法。


    “你这一句,怪容易叫人多想的。”迟绛笑了笑,故意开玩笑道:“比如,你和别人不一样~下一句经常就要接,「我第一眼就喜欢你」~”


    被戳中心事,闻笙有些心虚。


    不过KTV里环境实在嘈杂,并不是聊感情的好地方,闻笙放下酒杯,有点想离开了。


    “我好像有点头晕,可不可以麻烦你……”


    “送你回家吗?”迟绛笑了笑,自然接出下半句。“好啊。”


    果然,只要一提到“喜欢”这样的字眼,闻笙就注定会避开话题。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故意牵起手,故意说这样暧昧的话,引人错觉呢?


    不过也好。


    就让一切在今晚结束好了,她不会再答应闻笙的旅行邀约,也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再被闻笙扰动。


    如果——


    如果她没在暴雨里情不自禁吻了闻笙的话。


    第62章 第 62 章


    归程的出租车上, 闻笙琢磨着如何开口,才能将这三年里亏欠的情感解释清楚。


    她觉得现在真不是告白的好时机,抑郁的药物不敢停, 糟糕情绪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反扑。


    高考前的躯体化已经逐渐严重, 总会莫名地在房间里痛哭流泪。眼泪是刷刷两行落下来的,无声地落泪身体脱力。


    比如刚才在ktv,她举着手机给迟绛录像, 听那首很喜欢的《阿拉斯加海湾》。


    上一秒还很平静, 下一秒,看见两人深情对望的样子, 尽管明知那是一场表演,却还是手腕阵阵闷痛。


    她呼吸微微凝滞,明知不该为简单的对视吃醋,但完全不能克制心底疯涨的嫉妒。


    趁眼泪落下之前,她默默避开众人视线, 跑到卫生间的格子里平复了好一阵子,才让呼吸平缓下来。


    从卫生间出来洗脸时, 她碰见了正在洗手的管榕。


    “原来你在里面啊,刚刚迟绛跑来找你,说没有看见。”管榕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待会回去, 我向她解释。”闻笙朝她笑了笑,“对了, 你唱歌真的很好听。我录到了前半段,回头叫迟绛发给你。”


    “No,我可不要回顾。”管榕晃晃食指, 拿出轻松的口吻:“迟绛急吼吼跑出来找你之前,还说了句蛮重要的话哦。”


    “她说什么?”


    “你猜呢?”管榕朝她做了个wink, 又摊开掌心,给闻笙看了看掌心里那行几乎看不清的淡淡字痕。


    “原本是想要今天和她表白的,但想了想,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管榕重新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


    她慢悠悠告诉闻笙:“迟绛应该是猜到了我的意思,才故意强调那首《学不会》是唱给物理。又故意在唱完下一曲的时候告诉我,她是想要唱给你听。”


    有些时候,话不必说透,双方已经能够会意。


    “所以闻笙,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她喜欢的人是你。”管榕取了张纸擦擦手,抬头朝闻笙笑笑:“不过,你要是执意错过的话,我可要开追了。”


    闻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回到包房。


    她当然不想错过的。


    可是,自己真的值得被爱吗。


    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又要如何接住那些热烈明媚的爱意呢?


    她没了主意。


    闻笙常年在论坛或小组里关注抑郁症的相关信息。有几条内容,她只看了一次,就深深烙在心里,成了忘不掉的心魔。


    有帖主说:“别妄想拯救一个抑郁症患者了,只会让自己也陷进去……”


    也有试图靠近抑郁者的小太阳,事后却发帖懊悔:“真的是情绪黑洞,多少阳光照进去都点不亮。”


    闻笙看着她人的案例,更加胆怯。


    那许许多多妄图拯救对方的人,最初也都抱着一颗赤诚的心。但一腔热情到底敌不过现实,在一遍遍的情绪反扑中,在一次次被恋人的冷漠刺伤后,有人厌倦,有人退缩,有人把爱意熬成了恨意。


    最坏的结果,是两个人都伤痕累累,面对看不见的那团情绪无能为力。


    闻笙更加不敢把自己的脆弱伤痕暴露给她。她不想自己变成那个可怖的“情绪黑洞”,吞噬掉这颗最珍贵的小太阳。


    但每一次面对着迟绛失望的眼神,闻笙又知道,即使本意是不想把迟绛卷入自己的情绪风暴,却已经因自己的回避给对方带来伤害。


    闻笙早就分析过,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彻底斩断联系,自此一别两宽,趁早放下执念。


    否则,就要彻头彻尾地打碎自己,重构自己。在每一个胆怯想要退缩的瞬间,逼迫自己继续勇敢,不再让对方的爱落空。


    高考之前的许多个夜晚,闻笙的答案都是前者。她在自己的小床上,双肩止不住地轻颤着,劝说自己:


    放弃吧。


    但每一次下定决心放弃后,迟绛都会笑容明快地坐在她身边,朝她微笑,朝她伸手。


    好像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她,“即使你决定放弃你自己,我也不会撒开手放弃你。”


    所以,她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放弃,又一次次不可避免地被迟绛吸引。


    在无数个下坠的瞬间,被迟绛用五颜六色的调色盘轻轻托住。


    一株灰色的生命树,竟也开出了七彩的花朵。


    同桌美好得比童话还不真实。


    车子很快驶入小区。


    “到了,右边开门。”师傅提醒她们。


    下了车的闻笙,却开始装醉。


    她很清楚,倘若今天继续逃避下去,迟绛恐怕真的会彻底失望。


    错过了这假意微醺的夜晚,恐怕也不再有机会和迟绛表明心迹。


    平平坦坦的一段路,她愣是走得踉跄。回头,委屈巴巴看着迟绛:“扶我。”


    “……”迟绛不知道闻笙卖的什么关子。


    都要毕业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就连刚刚的最后一次试探都被她回避掉,现在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是演给谁看?


    她这样腹诽着,身体却很诚实地走到闻笙旁边,挽住她的胳膊:“小心,看台阶。”


    “我不看,你帮我看。”闻笙装出醉醺醺的语调,声音有些娇气。


    很会演。迟绛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闻笙今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都不要再上当。


    一次次诱着自己靠近,释放着喜欢自己的信号,又一次次在自己试探时冷脸回避——凭什么?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呀。”闻笙弯起唇角,傻傻地笑了笑,半身的重量倚着迟绛:“我有读心术,我都听见了。”


    迟绛还是不想理她。


    倘若真有读心术,难道听不见自己一万遍说出“好喜欢你”吗?


    “到了。”迟绛把闻笙扶上了五层,“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不要。”闻笙嘟起嘴巴,伸手晃晃迟绛胳膊,眼睛里蕴着醉酒者楚楚的柔光:“家里没有人,我一个人的话,很怕雷雨声。”


    陷阱!直女把戏!


    迟绛脑袋里警铃嗡嗡作响,理智告诉她,赶紧逃离现场,喝醉了闻笙,迷人又危险。


    但她抬眸对上闻笙的眼睛,又鬼使神差答应:“只陪你一小会。”


    推开房门,房屋里是熟悉的香气,和闻笙校服上的味道一样,自然淡雅。


    迟绛贪婪地深嗅了下。


    “不用换鞋子。”闻笙轻挽着她手臂,带她走进卧室。


    书桌已经清空了,桌面上唯一留下的,就是迟绛送给她的机器人小时钟。


    “都没电了,你还留着。”迟绛伸手摸了摸小机器人的脑袋。


    “是酱酱送的,我为什么不留着呢?”闻笙拿起小机器人把玩了下:“多可爱。”


    “你喊我什么?”


    “酱酱啊。”闻笙眨眨眼睛,表现得无辜:“阿姨这么喊你,同学也这么喊你,我为什么不可以?”


    “就是不可以。”迟绛严厉拒绝,几乎变成一只炸毛蘑菇:“闻笙,你从考完试就一直怪怪的,到底想要说什么?”


    她有些气恼地问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控制不住脾气。


    闻笙显然也被她吓到了,拿耳机线的手一顿,眼神有些茫然。


    可她故意忽略了迟绛的问话,递出右耳的耳机:“要听歌吗?”


    窗外,暴雨下得正猛烈。雷电交加,雨声造访空荡荡的房间。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一只耳朵听雨,一只耳朵听音乐。


    两人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耳朵上,所以雨声听不清晰,音乐也听得不明了。


    唯一听得清楚的,竟是彼此心跳的巨响。


    迟绛偏头看向闻笙的一瞬,闻笙也在用那双含情的眼睛注视着她。


    身姿慵懒,微勾起唇角。在她眼睛里,盛满危险的诱惑。


    迟绛觉得那眼神烧得她脸颊发烫。近距离的对视让她头脑空白。目光不自觉地向下移了移,最终落在闻笙的唇瓣上。


    薄唇呈湿润的淡粉色,又有荔枝的剔透质感。


    “在盯哪里?”闻笙浅笑吟吟,幽幽地看着迟绛。


    这一个问句,和明显轻佻的眼神果然激到了迟绛。


    太明显的撩拨,似乎在刻意诱她上钩,又摆明了一副不负责任的态度。


    情感冲破理智,她微微欠身,一个很轻的吻贴在闻笙唇上。


    “唔。”闻笙终于等到这只被激怒的小兽。


    感受到迟绛唇瓣的温热,她微闭双目,啄了啄迟绛的下唇瓣。


    微痒,酥麻。


    迟绛情不自禁闭紧双眼,顾不上滑落的耳机线,只感受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


    这样的亲吻,在闻笙的想象里已经发生过许多遍,在迟绛的想象中却还是第一次。


    所以迟绛实在显得有些生涩。


    嘴唇轻贴在一起,又讷讷地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


    但她感知得到,始终有股力量牵引着她,诱着她往更深处探索。


    双方在缄默中较量。


    亲吻中,迟绛记起第一次拥抱记起天台的星,记起那束狗尾草……


    她在甜蜜的记忆里温柔舔吮。


    吻到情动时候,记忆却不安分地捣乱,迟绛又记起冷战,记起坐两小时公交车去找闻笙却不敢打招呼的自卑,记起她一次次淡漠着把自己推远……


    于是在酸涩的回忆里纠缠着进攻。


    迟绛吻得愈发猛烈,而闻笙默默纵容,双手反手撑在床上,任由她欺上来。


    直到一个惊雷响起,亲吻戛然而止。


    回到安全距离的两个人,脸颊纷纷泛着一层潮红,额间渗出细密的汗。


    迟绛微微喘着粗气,头脑反应不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闻笙……”她开口,企图讲些什么。


    “迟绛我记得你说,你一直期待在考后淋一场暴雨,把坏情绪都发泄到雨里。”


    闻笙顿了顿,抬起下巴指指窗外:


    “所以,要淋雨吗?”


    *


    顶着倾盆暴雨,两人到小卖店买了两瓶啤酒。


    “你确定还要喝吗?”迟绛拦住她,“如果不开心,可以和我讲,喝酒是没有用的。”


    闻笙笑了笑,到前台扫.码结账,扭头递给迟绛一瓶:“买酒喝,是为了有勇气对你讲些实话。”


    吻都吻了,无异于把自己架在弦上。今天无论如何,也该把这亲吻解释清楚。


    她带着迟绛绕到楼房后面的小花园,示意迟绛坐下来。


    没有过多铺垫,启开瓶盖后,闻笙看着瓶中的白色泡沫,柔声笑了笑:“回程路上,到送我上楼梯时,你是不是不开心,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迟绛不肯承认。


    闻笙显然不信。撩开被雨打湿的头发,自顾自不紧不慢道:“其实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而且很早就知道。真要深究起来,其实要怪我。”


    雨声太大,她们为了不大声喊话,脑袋挨得很近,几乎贴着耳朵交谈。


    “怪你什么?”


    “太自私啊。”闻笙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道:“是我太纠结,有些事,我早就猜到,但始终装不知道。”


    迟绛每一次的试探,她都明明白白接收到了。


    在学校里,她不敢开口承认自己的喜欢,又狠不下心彻彻底底地拒绝,所以总是转移话题回避现实,一拖再拖。


    闻笙想到这里,苦笑了下,心疼地摸摸迟绛发梢:“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只是可惜,害你这么辛苦地喜欢这样一个我。


    “我……”迟绛没想到她会聊得这么直接。但既然闻笙问到这里,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应该是的。”


    得到她的肯定,闻笙吞咽了下口水,才鼓励着自己艰难开口:“我原本想着,只要高考结束,拿到自主生活的权利,就向你坦白一切,坦坦荡荡告诉你,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那现在,高考结束了呀。”迟绛有点迷茫地看着闻笙:“所以,你是担心阿姨知道吗?”


    “如果是担心她知道,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喝酒了。”闻笙轻握着酒瓶。


    冰镇啤酒的冷气透过手心渗到心里:


    “是我自己的原因。”


    从她自我意识觉醒,渴望彻底摆脱原生家庭桎梏的那天起,就想尽办法让自己早日独立。


    三年来,闻笙压榨了自己的所有时间,在学习之余琢磨金融知识。


    当初救助小猫时找爸爸要钱时,她第一次对金钱的重要有了感性的认识。


    她可以物欲很低,过朴素节俭的生活,但金钱带来的远不止这些,还有对生活的保障。


    因为几千元钱被妈妈痛骂的那晚,她坐在窗边静静地想:


    倘若有天是妈妈病重做手术,该怎么办?


    倘若有天她要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房屋怎么办?


    倘若要出国念书,费用又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现实拷问过早地逼近闻笙,对赚钱的渴望,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她瞒着妈妈研究投资,政.治必修一上只讲了“别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不满足于此,认真地研究了各类投资产品,摸索着调整投资策略。


    她嗅觉敏锐,投资风格大胆,数学分析能力帮她更好地锁定优质产品。以那几千元作为启动资金,才总算攒出了暑假独立生活的本金。


    “原本,在我的计划里,只要熬过高考,就可以无所顾忌过我想要的人生了。”闻笙双手握着酒瓶搭在膝上,静了半晌,才轻轻启唇:“高三下半学期,我下午请了半天假,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家里有事。”迟绛观察着闻笙的脸色,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很严肃。


    果然,闻笙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下,淡淡道:“是抑郁,重度,我没有办法不吃药。”


    她总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要紧的事情,以此掩饰心里的焦灼。


    “原来是这样……”那么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只是面对“抑郁”两个字,迟绛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她能做的,也仅仅是轻轻把掌心搭在闻笙手上,告诉她:“可是,我不在意啊。”


    “但我没有办法不在意。”闻笙轻推开迟绛,眼角已经有泪滑落。


    她举起酒瓶,猛灌了自己一口,喉咙被呛得有些难受,才得以继续开口:“情绪是会传染的,我不想冒着风险把你卷进来。尤其,当我们两个关系足够紧密,像你这样一个很容易共情、连冰激凌融化都能写出悲剧故事的人,受我的情绪影响几乎是必然事件。”


    “可你说了,我和别人不一样。”迟绛抬起手,试图夺下闻笙的酒瓶,“或许,你可以试着信任我呢?”


    闻笙摇摇头,抬眸看了一眼迟绛。这才发现,迟绛眼里竟也蓄着泪光。


    雨水只能掩饰泪水,却掩饰不掉泛红的眼角。


    “你看,我这才说了几句,你就在替我难过。”闻笙放下酒瓶,双手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抬起手臂,指尖轻柔地替迟绛轻揩眼角,眼里掩不住的心疼。


    心疼迟绛,她本向阳,却喜欢上自己这样一个阴郁的人。


    “是不是笨蛋啊?”闻笙竭力撑起一个笑,压住哭腔,同迟绛开玩笑:“你现在就变成小哭包,后面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讲了。”


    迟绛听了,立马用手背揉揉眼睛,收住眼泪,嘴硬着双手抱胸:“我没有哭啊,天气闷热,流汗而已。”


    说罢,她又把身子转向闻笙,侧对着她坐好。


    双目认真得几乎虔诚:“我说真的,我不在乎会不会受影响的。”


    她不动声色拿过闻笙的酒瓶,藏在身后,对闻笙喃喃开口:“闻笙,我说过很多遍的,我会陪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的话。”


    “我知道你会的,你从来都是这么好的人。”闻笙垂眸,注视着自己的膝盖,想要把心底里最恶劣的一切都坦白给她:


    “可是每接受你的一分善意,我心里都伴随着生出一分愧疚。”


    “迟绛,我觉得你值得最好最好的爱,阳光的,健康的,饱满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管榕她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今天在KTV她是要和你表白的。你温柔望着她的眼睛唱歌时,我忍不住吃醋,醋得快要发疯了——但等我跑出门,冷静下来,你知道我脑袋里的想法是什么吗?”


    “闻笙……”迟绛双目有些朦胧。


    她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闻笙,更从未想过从她口中听到发疯这样的字眼。


    “我那一刻就在想,如果你的同桌是她,你喜欢的是她就好了。”


    “我好像,是可以真心祝福你们的。”


    闻笙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忍不住双手遮住脸,肩膀止不住的轻颤。


    “但你知道的,历史没有假设啊。”迟绛轻轻摩挲着闻笙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她凑在闻笙耳边,轻声喃喃:“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就算物理再好,也找不到让时间倒退的方法,没法改变我们是同桌的事实。”


    “如果你觉得我们不能在一起,在一起会让你觉得很有压力,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说到这里,迟绛轻轻笑了笑,把哭得有些发抖的闻笙揽到怀中,柔声安慰着:“至少我们还是同桌啊。作为同桌,友爱地陪在你身边,这总不过分吧?”


    “很过分。”闻笙憋住泪水,顺应着自己的情绪,回抱住迟绛:“你好得实在有点过分了。”


    下一秒,轻咬了一口迟绛的肩膀。


    “痛诶!闻笙,你咬人。”迟绛抬手,轻拽了拽闻笙的脸颊:“欺负同桌,我给你告老师去。”


    闻笙揉揉自己鼻尖,同她道歉:“真对不起……”


    就连她自己也还在状况外,“我不是故意要咬你,真的是不小心的。”


    她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她独特的生理反应。在感受到被爱与爱的瞬间,总情不自禁想要咬人。


    “真的吗?”迟绛揉揉眼睛,松开拥抱,认真地看着闻笙。


    雨还在下,一滴,两滴,重重地砸在她们脸上。


    “闻笙……”迟绛看向闻笙的目光,逐渐有些迷离。


    她心里翻涌着太复杂的情绪,回想起闻笙一遍遍说着决绝的话,一次次把自己推远,再联系到闻笙此刻的坦诚,便止不住地心疼。


    “雨好像有点大。”闻笙被她盯得发紧,低声开口提醒。


    “我知道。”迟绛的声音也微颤着。


    但下一秒,她还是凑近闻笙,挺直身子,轻吻住闻笙的眼角。


    即使掌握了娴熟的吻技,却还是只想要吻她眉梢。


    啄到一滴泪珠。


    “你不要躲开我,也不用躲开我。”迟绛重新揽住闻笙的腰。


    雨势渐大,砸在头顶有些生疼。但雨水很好地遮住泪水,憋闷了一整天的暴雨倾覆下来,把两个人淋得透明。


    这一次,她认真看着闻笙,捧着她的脸颊,把动作放得无限轻柔。


    吻密密匝匝地落在闻笙眼角,眉梢,鼻尖,最后才是唇畔。


    “吻我。”闻笙扶着迟绛的脑袋,轻声下令。


    迟绛加深了这个吻。


    黑夜中,暴雨里,雷鸣和闪电都发生在口腔里,爱意与痛感在舌尖激烈地扰动。


    似乎灵魂都震颤。


    真的下雨了。


    真的很爱你。


    第63章 第 63 章


    雨水把两个人浇得很狼狈, 可是她们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笑了。


    迟绛拉着闻笙站起来,走回闷热的楼道里:“那现在, 我和你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闻笙刚好走上一级台阶, 她回过身子,犹豫一下,微微低头。


    一个轻柔的吻, 落在迟绛的发顶。


    她睫毛湿漉漉的, 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先回家, 好不好?我慢慢告诉你。”


    浑身湿漉漉的,衣服黏糊糊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在不舒服的时候讨论事情,容易把讨论本身也弄得不舒服。


    “好。”迟绛乖巧地答着,走上台阶牵住闻笙手。牵紧了, 才开口问:“我们今后都可以拉手的,对吧?”


    闻笙脚步顿了顿, 没吭声儿,把迟绛的手抓得更紧。


    她听着迟绛的语气,内疚得几乎落泪。倘若不是因为自己, 迟绛哪里用得到这样小心。


    但是,不能再这样想。


    闻笙用力呼吸, 压下对自我的苛责,默默牵紧了迟绛。


    重新回到房间,她从衣柜里翻找出一套干净衣物:“快去冲个热水澡, 当心感冒。”


    “我身体好得很,你先洗。”迟绛甩甩头发, 接过一块毛巾擦拭发梢。


    “听话进来,我就告诉你更多实话。”闻笙推开浴室的门,笑着提醒:“快点。再磨蹭下去,我们俩就都该感冒了。”


    迟绛这才肯抱着一摞衣服进门。


    镜子里,她的牛油果色披肩已经变成墨绿色,白衬衫也被雨水浸透。对镜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衣领微敞,迟绛有点陶醉地欣赏自己的锁骨。


    还挺漂亮的。闻笙下次可以亲这里。


    冷不丁产生这样的想法时,迟绛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捂紧领口:禁止胡思乱想!


    她用最快的速度脱了衣服冲进热水里,身体被热水浇得很舒服。怕闻笙等得着急,她扯着嗓子朝门外汇报:


    “我开始洗头了!”


    “我打上沐浴露啦!”


    “我就快要洗完了!”


    聒噪得要命。和高一时候一副德行,写完一项作业就恨不得昭告天下。


    闻笙坐在餐桌的椅子上,自觉屏蔽掉迟绛的声音,思索着如何回答迟绛的问题。


    ——“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不是三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同学,同桌,暧昧的关系,恋人的关系?


    都可以是,又不全是。


    闻笙抬起头,起身朝窗外眺望。


    “闻笙,我洗完了。”迟绛在充满雾气的淋浴间里就换好了衣服,淡黄色毛巾包裹起头发:“你去洗澡。对了,电视在哪呀?”


    “没有电视,电脑在我房间。”闻笙从沙发上拿起衣物:“密码是空格键,你自己开。”


    “电脑也太私人了,我还是不乱看比较好。”迟绛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放心看就是了。”闻笙无所谓地笑笑,挑眉骄傲道:“若是能翻出隐私,我倒要对你刮目相看。”


    她使用电脑向来谨慎,所有的文件都设了加密,网页也向来不留痕迹。


    闻笙早就习惯了隐藏自己,只有在电脑关机时才敢用键盘敲几遍“我喜欢你”,借此偷偷过把瘾。


    她踩着拖鞋走到淋浴间,刻意别开眼睛不看镜子,怕想起自己方才装醉撩人时的窘态。


    嗲着嗓音撒娇的表情真是太做作,太一反常态,闻笙现在想起来都要捂脸害羞。若不是在ktv里醋得喉咙酸紧,她不觉得自己会有勇气做出那样的举动。


    按两泵沐浴露打在胳膊上,在手臂上搓出泡沫。腕部的细痕已经很浅了,不知道何时能彻底消下去。


    此刻她心绪沉重又轻飘。第一次接吻来得实在太快,整颗心好像被悬在半空,幸福得有些发虚。


    离开浴室前,尽管是夏天,她还是换上那件保守的长袖睡袍。


    走进卧室时,迟绛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两手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在写东西?”闻笙站到她身后半米的位置,微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看见屏幕上的一团字。


    “对呀。”迟绛忙关上文档,回头朝闻笙笑笑:“在写日记,我得趁记忆鲜的时候记下来。”


    高考结束和初吻发生在同一天,窗外的暴雨和内心的晴空万里发生在同一刻。


    迟绛心里涌动着一万种情绪,和许多似诗而不成诗的句子。


    她生怕感觉溜走,所以忙着记录。


    “那,你还要继续写吗?”闻笙在床头的位置坐下,慵懒地斜倚着靠枕:“等你写好再聊也不迟。”


    “那你等我几分钟,我要再添几句话!”迟绛重新点开文档,笑容神秘,敲字时不忘告诉闻笙:“这篇是共享日记,等我离开时,你可以看的。”


    迟绛坏心思地记录了一小时前发生的一切,生怕自己遗忘,更怕闻笙赖账。


    激情短打完最后一段,迟绛把文档保存在桌面,跃身上床,盘腿坐到闻笙对面。


    她两手托着下巴,认真看着闻笙:“今天晚上,我们要不还是别聊正事了,一起看动画片好不好啊?”


    “嗯?”闻笙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你……不想听了吗?”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解释,关于三年来为何躲避,关于未来如何打算。


    “一点都不想听。”迟绛欢快地摇摇头,挪到闻笙身边,与她并肩坐着:“就保持现在的关系,好像也还不错。盖被子纯聊天,就只是同桌的关系。”


    就只是同桌的关系。


    这明明是闻笙内心期待的,可亲耳听见这话从迟绛口中说出时,心里又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不过,和普通同桌也不太一样——”迟绛观测到闻笙表情的微妙变化,才继续拖着长音,挑眉卖起关子。


    “不一样在哪里?”闻笙心情有些紧张,表面上装作不以为意。


    “我们可以只是同桌,但是呢,”迟绛唇角泛起一丝笑容,有点小坏地上下看了闻笙几眼,末了,她让目光落在闻笙的嘴唇上,幽幽道:


    “是可以接吻的,同桌的关系。”


    还真是闻所未闻的关系。迟绛全然不按套路出牌,彻底扰乱了闻笙的思绪。


    趁闻笙来不及反应,她又凑到闻笙身侧,偷袭着亲了一下闻笙脸颊,再迅速逃开。


    看着闻笙拧眉嗔怪自己的眼神,她大着胆子,得意笑道:“闻笙,你脸蛋真的很软很好亲。”


    下一秒,有只从天而降的棉絮枕头砸在了迟绛的肩上。


    她假装吃痛,捂着肩膀笑笑:“干嘛打我,闻笙,你不要不承认,今天第一次亲亲是你先主动的。”


    闻笙羞红了耳朵,咬牙狡辩:“我坐在这里没有动,是你先凑近过来。”


    “那你敢说,你当时视线清白吗?”迟绛重新靠近过来。她轻轻歪倚在闻笙身侧,装出一副天真无害的好奇:“反正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每天亲亲?”


    真是未曾设想过的问题。闻笙一时语塞,额头险些渗出冷汗。


    她原以为迟绛很胆小的,能骗到个蜻蜓点水的亲亲就很知足。哪里知道,她初吻就可以进步神速,后半段的吻技炉火纯青,直吻地她目光失焦,险些喘不过气。


    现在倒好,还学会偷袭了。


    “相互喜欢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闻笙稍向后躲了躲,底气不足地辩解:“我们还只是同桌。”


    还缺一份正式的追求,和一句认真的「我们在一起」。


    “可是,你没准备好谈恋爱。”迟绛笑了笑,歪头靠在闻笙的肩窝处,脸上透露着小小骄傲:“不过,巧了不是?我也没有准备好。你现在要是追我,我可还不一定答应呢。”


    “那如果我追你很久呢?”闻笙听着有些着急了,一不小心就问出了口。


    “那——你就可以追我很久呀。”迟绛故意露出讨打的笑。说完便缩回被子,乖乖躺平在枕头上,用棉被蒙住脑袋。


    听见闻笙沉默着不讲话,她又悄悄拉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闻笙,哄我睡觉。”


    “……”闻笙觉得自己今晚过分被动了。


    迟绛的每一句话都踩在她的预设之外,叫她来不及反应。


    早怎么没发现迟绛这么机灵呢?


    “要怎么哄?”闻笙矜持着不肯看她,低头看着迟绛那双黑亮的眼睛:“我还没有学过哄人睡觉。”


    没学过啊?那更好骗了。


    迟绛把自己的脑袋往闻笙身边拱了拱,随后扬起下巴,戳戳自己脸颊:“喏,就在这里。”


    她闭着眼睛,笑容得寸进尺:


    “同桌麻烦快一点,我要晚安吻。”


    闻笙却发现,自己有点听不懂“同桌”两个字了。


    第64章 第 64 章


    闻笙到底是没敢吻下去, 只轻轻揉了揉迟绛的耳垂,笑着道了句晚安。


    “诶,你要去哪里?”迟绛见闻笙起身抱着被子, 半坐起身来:“真的不可以睡一张床吗?我很老实的, 也没有坏心思。”


    闻笙脚步停顿片刻,轻叹了口气,回头轻倚着门框:“有坏心思的, 未必是你啊。”尾音轻飘上挑, 笑容意味深长,重音全落在“你”上。


    说罢, 脚步缓缓走到客厅沙发,留迟绛一个人愣坐在床上。


    许是累极,迟绛一夜好眠,醒来时已近中午。


    起床第一件事是去客厅找闻笙。地板上,闻笙早已经换好了黑色长袖紧身服在练瑜伽。


    “你醒了, ”闻笙缓慢拉伸着手臂,语气平稳:“早餐在厨房, 粥在小锅里,你自己去盛。”


    “竟然有早饭吃!”迟绛摸摸饿扁的肚子小碎步跑进厨房。


    西葫芦蛋饼煎得火候刚好,锅里有现熬的补气血版红枣养生粥, 简单的中式早餐,却很有家的温暖。


    迟绛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 才把早餐端到客厅餐桌。尝了一小口微甜的红枣粥,她歪头看着闻笙,低笑了笑:“闻笙, 你是在追我吗?”


    闻笙的动作停下来。从瑜伽垫上起身,用叠成方形的毛巾沾了沾额头的汗:“一顿早餐, 就可以收买你吗?”


    迟绛咬下一小口蛋饼,点点头,仓鼠一样咀嚼:“可是蛋饼真的很好吃诶。”


    闻笙在她对面坐下来,单手支撑着下巴,噙着笑意默默看着迟绛吃饭,笑容比迟绛还要心满意足。


    迟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抬手挡脸羞赧道:“你这样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再吃东西。”


    闻笙唇角的笑意却不减,提醒迟绛:“昨晚,可没见你害羞。”


    同样的眼神,差不多的笑意,迟绛在天黑时似乎格外大胆,心一横就吻了过来。


    昨晚闹着要晚安吻时还不见她害羞,今早对视一下倒脸红上了。


    “早上我看了你的文档,文风很独特呢。”闻笙把柠檬水倒入杯中,润润嗓子,赞许目光看着迟绛:“关于害羞的心理活动,可以详写一下。”


    迟绛这才记起昨晚自己做了些什么。


    亲吻这件事让她完全失了理智,恰恰闻笙的唇比酒精还要醉人。她形容自己昨晚鬼迷心窍,用一颗被甜酒浸过的口齿面对屏幕吐出那些冒着气泡的文字。


    可她并不上闻笙的当,放下勺子,双臂交叠在餐桌上与闻笙谈判:“我当然会写啊,可是你不能再看。”


    那是女朋友才有的特殊权利。


    她既然善用分镜制造悬念,自然也能用文字吊人胃口。试读章节结束,后续的故事,还要靠闻笙慢慢解锁。


    迟绛模仿着闻笙的表情,莞尔一笑,拿起勺子,重新送入口中。


    狡黠,得意,针锋相对。不锈钢勺在她手中似乎也变成西餐的叉子。


    闻笙若有所思,晃晃手里的水杯:“这样吗?那麻烦迟同学好好写。”


    淡然笑笑,才又缓声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念给你听。”


    迟绛捏紧了勺子,抬头笑道:“好啊,只要你不怕羞的话。”


    要大肆写一些闻笙不敢念出的句子。比如……比如什么呢?


    迟绛脑海里的草稿纸浮现出一行行壮丽的字,“我很骄傲,我很坚韧,我很勇敢,我十分可爱,”


    “我值得全天下最好的爱。”


    最大的梦想,也不过就是听见闻笙用淡淡口吻念出这些用“我”字开头的句子。


    她想,倘若有天闻笙脱下那层卑怯的壳,从容地表达爱,索取爱,相信自己值得爱——那她多半是会忍不住流泪的。


    会为闻同学失而复得的自信而动容。


    “你……在想些什么?眼神都愣住了。”闻笙看着迟绛出神的样子和凝重神情,微微担忧。


    “哦,”迟绛从想象中回过神来,耸肩笑笑:“没什么啊,只是在想你会为什么样的事情感到害羞。”


    闻笙可以神色淡淡地把人推开,也可以故作轻佻地撩人心动,可她偏偏不敢认认真真面对感情,畏惧走进一段未知结果的关系。


    像只傲气的布偶猫。


    “闻笙,你喜欢我的话就要认真追我,可不要太傲娇啦。”迟绛挖起最后一勺粥,喝完后擦擦嘴巴,装出小恶魔神态虚张声势威胁:“太傲娇的人类,会长出猫耳朵。”


    迟绛在用自己的方式循循善诱地教闻笙勇敢。


    她有充足耐心,要把自己了解到的关于“爱”的一切感受掰开揉碎讲给闻笙听,就像闻笙当初浅笑盈盈一步步耐心给自己讲题那样。


    果然,闻笙被她毫无威慑力的语言威胁到,举起右掌,笑吟吟缴械投降:“好好好,不要猫耳朵。”


    闻笙笑着放下右手,发现自己心底那些偏执的小怪物正变得有些虚弱。


    在闻笙心情的房间里,自卑的小怪兽蜷起双膝,消沉的小怪兽躲到角落。


    新搬进来住户正抱着勺子坐在房间中.央,滔滔不绝传授爱情童话。


    好像一只天真的小仓鼠。


    可爱到想要捧在手心,可爱到想要一口吃掉。


    “喂,你不要像小猫狩猎那样看着我。”迟绛警觉地站起身,端着餐具往厨房走,顺便提高音量告诉闻笙:“我吃饱喝足啦,好困,现在要回家补觉。”


    “不是才睡醒?”闻笙惊诧于她的睡眠需求。


    “吃饱了就又困了。”迟绛打了个呵欠,拍拍嘴巴无奈道:“高考前我就决定了,得睡个三天三夜才够。”


    “好吧,那我送你。”闻笙回房间换了件深色的防晒服,拿着钥匙在门口等待迟绛:“碗筷放着我来收拾,走吧,送你回家。”


    但迟绛只允许闻笙送自己到玄关处。


    换好了鞋子,她站在门外,把闻笙拦住在家中。透过门缝,迟绛娇声解释:“送我回家,也是女朋友的特权,所以不许你送。”


    “我……”闻笙吃瘪,按着门把手不知所措。


    “这次回家,我真的要人间蒸发大睡三天三夜。”迟绛唇角笑意更深,小声探问:“在本人休眠期前,你还有什么要留言的吗?”


    有的,有好多话要说。该挑哪一句?可恶,怎么一句都说不出口。


    闻笙站在门槛前,嘴唇动了好几下,也没讲出半个字。


    “既然你不肯讲,那我就真走啦。”迟绛眨眨眼睛,抬头看向闻笙的唇角。


    一个笨蛋,两个笨蛋,三个笨蛋……迟绛用自己的计数器读了五秒,闻笙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踮起脚尖,“吧唧”——


    猝不及防亲在了闻笙的右颊。


    “拜拜,那就等我睡醒了再见!”迟绛轻盈转身,小跑着逃离现场。


    反正还是同桌的关系。


    反正是可以亲亲的同桌的关系。


    第65章 第 65 章


    把书包甩在沙发上, 空调开到十七度,迟绛野心勃勃地想要睡上三天三夜。结果不过两个钟头就醒过来,下意识抓笔想要做题, 才记起练习卷都已过期。


    迟绛靠一块冰镇西瓜冷静下来, 觉得高考结束得实在不真实。


    KTV里的昏暗灯光不真实,暴雨中忽然贴近的唇就更像是另一时空的倒错映像。


    闻笙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只有些模糊的印象, 虚幻飘忽的感受在头脑里膨胀。


    迟绛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奇怪,即使裹着棉被躲在被窝里, 也还是不住打寒颤。


    关了空调起身去找温度计,遍寻无果,索性不测,不测就是没有生病。


    打记事起,迟绛的感冒发烧多半是一个人扛。


    苏栩常年出差在外, 对女儿疏于照顾,小时候还会找相熟的阿姨帮忙照看, 等迟绛长大一点,就无论如何不愿麻烦别人了。


    常规生病而已,旁人来了也不过是盯着自己吃药睡觉, 还要叮嘱着自己“休息休息眼睛,别玩平板”, 反倒不自由。


    但闻笙和别人不一样。


    迟绛模模糊糊记起来,有人昨晚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说过“喜欢你”。


    她喜欢我诶!迟绛嗤嗤地笑。知道被人喜欢着,便想要恃宠而骄。更精准说, 应当是恃宠而“娇”,恨不能把一分疼说成三分, 把昏沉沉表演成病怏怏。


    发短讯给闻笙,敲敲打打几遍,第一句发出去还是“闻笙,你在干嘛呀?”


    连名带姓的称呼,模板式的搭讪,仿佛两人从来不熟似的。


    闻笙收到消息,擦擦手坐下来回她:“迟同学是在梦里发消息吗?”


    扬言要睡三天三夜,这才不过几个小时。


    迟绛便拨电话回去,音调软塌塌似刚睡醒:“睡不着诶,我好想……”


    她拖了个长音,把那句“我好想你”变成“我好想吃那家的粥哦。”


    上次吃坏肚子生病时,闻笙大半夜提粥来看望她,用粗制滥造的对讲机在楼下发来问候。


    后来再生病,迟绛便总是悄悄点一碗粥来喝。粥到病除,以为灵丹妙药。


    但这一次,她不再要配送员来。


    刻意麻烦闻笙,只是想要闻同学知道,袒露脆弱并不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人和人可以相互麻烦,麻烦来麻烦去,两个人就会交缠成一整团的毛线球,再也拆不开了。


    闻笙来得很快,在楼下停妥了电动车,摘头盔走进单元。


    敲开房门,第一眼就看见迟绛裹着南瓜色棉被,被子几乎拖着地,装扮活像个万圣节小幽灵。


    “怎么这身装扮?”闻笙笑笑,把粥递给迟绛:“你要的粥,还热着。”


    “这身不可爱吗?”迟绛晃晃脑袋,重新紧了紧被子。她没有伸手接粥,裹着小棉被往沙发走:“闻笙,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忽然想要喝粥?”


    闻笙跟着她走进家门,声音低低地重复:“为什么想要喝粥?”


    “对啊,为什么呢?”迟绛把粥放到茶几上,盘腿在沙发上坐好,眨眨眼睛宣布重大消息:“因为,我现在很需要你。”


    “嗯?”闻笙不明所以,眉毛轻轻地皱了起来,好像陷入思考。


    迟绛见她这副样子,轻叹一口气,把脑门送过去:“你摸摸看呢。”


    闻笙抬手,手背试了试温度:“你发烧了。”


    迟绛这才点点头,缩回自己的位置,裹着被子装起可怜:“对啊,昨天雨好大,又透支了太多体力,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也没有胃口。”


    话音落了,迟绛偷瞄闻笙一眼,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从没有这样的口吻撒过娇,字音都像是被绿茶沏过一遍的,句子尾调还带着蒸汽,熏得人心头发软:“打电话把你喊来专程送粥,你会不会嫌我娇气?”


    闻笙摇头,认真答她:“当然不会。”


    及时出现在喜欢的人身边,反而是种幸福。


    她还记得高一放学那次,班上同学纷纷到医院看望迟绛,自己只能在家里透过电脑屏幕翻看大家的合影,她险些要妒忌那些陪在迟绛身边的人。


    “真的不会嫌烦吗?”迟绛斜倚在沙发上,语气装得虚弱:“那我如果得寸进尺呢?连粥也喝不下,非要人喂才肯喝的那种得寸进尺。”


    闻笙便笑:“得寸进尺也不怕的。”


    反而觉得是种荣幸,能够借这机会补偿迟绛好久以来的付出。


    迟绛却摇摇头,食指在面前晃了晃:“我才不会得寸进尺。”


    她换上一副很礼貌的语气,摘掉被子起身送客:“谢谢你送粥给我,你放心回家好了,我在照顾自己上很有经验。”


    “可是……”闻笙重新抬手,探探她发烫的额头:“我等你烧退了再走也不迟的。”


    “但是我好困了,想要睡觉休息。”迟绛右手扶着额头,眼里的疲惫是真实的:“你留在这里,我睡不踏实。”


    “我坐在客厅里,你回房间去,我不会打搅你。”闻笙放心不下。


    她自己生病时总是很抵触妈妈的嘘寒问暖,看书上描写人们为感冒发烧心焦也觉得小题大做。


    直到这发蔫儿的人变成迟绛,闻笙才意识到,自己也只是千千万万俗人中的一个,会为对方的芝麻小事担忧。


    “可是,我也很怕给别人添麻烦的。”迟绛加重了“别人”二字。


    她从零食柜上挑了些好吃的送给闻笙:“这些你带回家,我真的要回房间休息了。”


    饶是不舍,她还是不得不撵着闻笙离开,不愿给她贴身照顾的机会。


    “如果我不觉得麻烦呢?”闻笙捉住她的手腕,俯身柔声低哄:“过来,先把粥喝掉。”


    闻笙把迟绛按在沙发上,用勺子顺着碗沿舀起一匙热粥,放在唇边吹凉,再把勺子递到迟绛嘴边:


    “迟绛,得寸进尺一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你喂。”迟绛紧抿住嘴唇,把脸扭到一边去,正声提醒闻笙:“闻同学,注意保持距离,我们只是同桌的关系。”


    闻笙放下勺子,把粥碗放回到茶几上。


    她沉默半晌,直到察觉到房间里渐冷的空气,终于抬起头:


    “如果,我现在开始靠近你呢?”


    第66章 第 66 章


    迟绛想不清楚闻笙定义下的“靠近”是什么意思, 也没力气去思考。


    她烧得厉害,像一团裹在被子里的云朵,头脑飘飘忽忽, 把一切含混地答应下来。


    迟绛坚持着不肯回房间, 坐在沙发上看纪录片。迷离星际,轻缓配音,把房间装扮成盛大的谜语, 使人迷惑困倦。


    许是生病的缘故, 迟绛声音些许发糯。半梦半醒中,她倚着靠枕, 眼睛微闭着,很小声咕哝:“闻笙,昨天真是对不起。”


    “怎么突然讲对不起?”闻笙不知她是清醒还是糊涂,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因为昨天我好冲动,可我好像不该那么冲动。”迟绛打了个呵欠, 用拳揉揉眼角,慢吞吞开口:“我也不知道, 昨晚我为什么会那样做。”


    原本只是怀揣着一份无望的暗恋,怎么也预料不到昨晚那场忽然倾盆的雨,更料想不到雨水浇出的实话和亲吻。


    在梦里勾勾手指都要羞上半天的人, 却忽然无师自通学会亲吻。


    吻技炉火纯青,却又不知亲吻过后要怎样相处。


    “其实, 我也没有做好对你上瘾的准备。”迟绛托着下巴,看起来有点苦恼,“我也有一点害怕, 怕你再把我推开,怕我自己把关系搞砸。”


    昨晚累极, 她入睡很快,却在雨夜多梦。


    梦境里的闻笙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淡,好像下一秒就会静悄悄离开,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推远。


    也许是生病惹人自怜,催人悲观,迟绛从初吻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此刻内心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她读过许多剧本,太仓促的开端总会导向潦草的结局。与其迈入一个不喜欢的结局,她晚点再开始。


    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喂,羽捷。”迟绛接起电话,身子微微后仰着躲远:“我在家呢,不过好像有点发烧,你们聚吧,我就不去了。”


    “嗯?不用不用,不用你来照顾!”


    “哎呀,真的不用,主要是……”


    迟绛有点迟疑地看向闻笙,用眼神征求她的同意。看见闻笙点头,她才压低声音,小声透露:“闻笙在我家呢,明天我再找你们玩。”


    “你说什么!!!”祝羽捷忽然在电话那端尖叫出来,就算听筒拿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迟绛和闻笙对视一下,稍不好意思地起身,快速和祝羽捷解释:“事情复杂,先挂了,我明天当面和你讲。”


    匆忙撂了电话,她深呼吸一下,坐回闻笙旁边:“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她昨晚的事。”


    怕闻笙不相信,迟绛又举起右手发誓:“真的,昨晚的事我可以全当没发生。我绝不会说漏嘴,对外就只声称我们是好朋友。”


    想瞒住外人实在太容易,只要一口咬定是朋友,私下里就算吻得再缠.绵也不会有人胡乱猜想。


    何况闻笙那不食烟火的疏离模样,本就不给人任何遐想空间。


    迟绛觉得,就算自己现在抱着大喇叭广播昨晚的事情,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但私下里,我觉得我们不该仅仅是朋友。”


    和接过吻的人若无其事做朋友,对双方都实在太残忍,也是对爱意的不尊重。


    迟绛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滑动几下,点开一条展示给闻笙:


    “或许,你想不想要试一试?”


    屏幕上赫然写着:


    【一周情侣,心动速配!】


    闻笙看见海报标题,有一瞬愕然。但旋即轻笑着答应:“好啊。”


    从诱着迟绛吻向自己的那刻,她就没想过再后撤。


    只不过海报图片上这一周的约会活动实在俗套,闻笙觉得这样无趣的策划只会白白浪费她们两人的时间。


    一周的试验期可以,但计划一定要亲自来做,绝不照搬。


    所以她轻轻接过迟绛的手机,把手机熄了屏幕扣在茶几上,微勾着唇角,笑意淡淡:“那你做好准备,不准半途后悔。”


    迟绛不知她笑容里灌的什么药,只觉得那笑容危险。


    危险得叫她很想再轻啄一下。


    第67章 第 67 章


    被闻笙小心地照顾着, 迟绛一颗心渐渐地软下来。


    被人照顾对迟绛而言是个新奇的体验。小时候生病,妈妈总是在外奔波,她没有机会被照顾。等到长大一点, 她又故作坚强, 坚决不再给人机会照顾。


    至于影视剧里举着勺子喂粥喂药的肉麻桥段,迟绛向来嗤之以鼻。每次和祝羽捷挤在沙发上看剧,遇到类似桥段, 她都要嫌弃地大声议论:“噫, 吃饭还要人喂,伸着脖子难道不会觉得累吗?太假了!”


    祝羽捷必定义愤填膺附和:“就是啊, 吃药还要人哄,简直把自己当宝宝了!”


    迟绛于是再添柴火,扁扁嘴不屑一顾:“不明白这些编剧在想什么,总是乐此不疲拍这些土了吧唧的桥段,还以为很甜。到底谁要看人类腻腻歪歪你侬我侬啊?!”


    然而, 此刻,当闻笙手握着一把勺子柔柔看着她, 再用那副被薄荷茶浸润过的清澈嗓子低声哄她:“迟绛,尝一尝,不烫的。”


    迟绛只觉得她那句“不烫”是在骗人。怎么会不烫呢?整个喉咙都要烧起来了。


    原来俗套桥段, 只要换个心爱的演员,也会变成经典。


    陷落在闻笙的温柔目光里, 迟绛连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平日狼吞虎咽的猖獗劲儿全没了,她嘴巴只张开一点,含住勺子, 用“抿”取代“吞”,不自觉地装起了乖巧斯文。


    一套动作完毕, 她内心忍不住咆哮着嘲笑自己:迟绛!你违背了自己王国的美食条约!


    说好要热情洋溢大口品尝,说好要心满意足摇头晃脑,怎么可以在闻笙面前扭扭捏捏。


    这一幕若是叫祝羽捷瞧见,她一定会阴阳怪气模仿自己小口吸溜的动作,再贼兮兮地配音:“喔~闻笙喂的粥~就是不一样~是吧?小、酱、酱~”


    迟绛光是想着就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急忙摇摇脑袋,试图从闻笙手中抢夺勺子:“我好像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照顾诶,我也不是没有长手,不如还是我自己来吧……”


    “还不习惯吗?”闻笙垂眸笑了笑,不肯松手。她牢牢捏着勺柄尾端,再次把勺子递到迟绛嘴边,沉声提醒:“不过,慢慢习惯就好。”


    “迟绛,你只当是替小时候的自己享受照顾,安心吃饭,踏实睡觉,等一觉睡醒,病就好起来了。”


    闻笙字里行间的绵绵情绪,实在叫迟绛感到陌生。


    又强势,又温柔,再不像那个冷冰冰只会说反话的傲娇鬼。


    如果这就是闻笙自诩的“阴暗面”,如果这就是版本迭代的闻笙2.0……那未免也太可爱了点!


    迟绛大气也不敢喘,生怕眼前的闻笙只是梦里的幻象。


    她咽下粥,坐起身摸摸闻笙额头,又凑上前打量闻笙五官:“闻笙,你和之前好不一样哦。”


    “有吗?”闻笙又笑了笑。“笑了笑”这三个字,发生在她身上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


    “有啊,你都不知道你之前有多讨厌。”迟绛大概真是烧糊涂了,盘腿坐起来,实话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委屈巴巴控诉:“你上课故意打我的小报告,罚我抄写,抓我去操场跑步,抢我英语书。这些就算了,你还总是莫名其妙不理我,说什么「我不需要朋友」——哼,都是你!”


    闻笙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笑意收了回去。这些控诉都没法抵赖,在毕业之前,她总是回避着迟绛,态度不自觉地忽冷忽热。“之前是我不好,我,”


    “停停停,不是要你检讨。”迟绛捂住闻笙嘴巴,轻揉揉她脸颊:“我说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是欲罢不能的意思。是想说就算你很爱欺负人,眼神有时带寒气,我也还是忍不住喜欢你。”


    闻笙自动屏蔽了后半句,揪住关键字不放:“你说我欺负你。”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迟绛发觉自己越描越黑了,举双手投降:“你怎么不把句子听全呢?我的意思是很喜欢被你欺负!”


    “诶,也不对,我的意思是……”迟绛越着急越说不对,嘴巴总是比脑袋快,因而语无伦次。


    闻笙则噙着笑意,有条不紊接话:“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满足你。”


    欺负一个气急败坏的小蘑菇头,实在是有趣的事。


    迟绛的脾气是一杯温水,即使惹急了,气得冒火,最多也只是咕嘟咕嘟冒出些细密的小气泡。


    “但是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不小心惹你生气。”闻笙放下粥碗,认真担保。


    闻笙对自己的情商有准确认知。她此前只是看起来薄情,但绝非不谙人情世故的木头。


    相反的,她心思细腻,对人类观察细致,能轻易体会到对方微妙的情绪。


    只要她肯花心思对待一段关系,就有充足能量确保关系的稳定运行。如果闻笙惹人生气,那准保是刻意为之。


    “那万一,我变得特别爱生气呢?”迟绛借着自己头疼发热的机会,肆无忌惮地“胡搅蛮缠”起来:“比如我变得不讲道理,乱吃飞醋,心眼小小的,老远看见你和别人讲话就气得头顶冒烟……”


    迟绛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稍有不妥,“我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吃醋,我很大度的。”


    “是吗?”闻笙不敢恭维。


    迟绛好脾气是真的,性格温吞,笑容随和,走到哪里都有好人缘。


    但要说起吃醋——光是“笙笙姐”这三个字,迟绛就酸溜溜地喊了小半个学期。


    “说起来,钟芷可能过些天就要回来过暑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机场接她?”


    “不去。”迟绛下意识拒绝掉:“我和她又不熟,才不去耽误你们叙旧。对了,她和那个宋什么什么还在一起吗?”


    闻笙不想拆穿她,就她方才讲话的语气来看,连标点符号都要变成醋溜丸子。


    “听说才到美国不久就分开了,不过她现在断情绝爱,专注玩音乐了。”闻笙又舀起一勺粥,象征性吹了吹:“喏,再尝尝看。”


    迟绛听话地吃掉粥,捧场道:“好喝,温度刚刚好。”


    “那,味道呢?”闻笙笑了笑,故意使坏地轻皱起眉毛嗅了嗅:“我怎么觉得,好像酸酸的。”


    “闻!笙!”迟绛果真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小蘑菇,蘑菇顶的小烟囱呼呼冒气。


    闻笙忍不住想要提醒她,生气时候不要再兼顾可爱,否则只会催人生出更浓烈的欺负一下的欲望。


    但出于私心,闻笙并没有提醒她,只是使劲揉了揉迟绛头顶:“你好像,终于进入角色了。”


    “什么?”迟绛还原到平和状态,微微疑惑地看向闻笙。


    随后,看见闻笙端坐身子,柔声反问:“你说呢?”


    迟绛这时才反应过来,闻笙意有何指。是在说自己进入了女朋友的角色吗?


    那可不行,没有正式告白,没有小心试探,才不要稀里糊涂进入角色!


    她在一秒钟的犹豫里对自己默吼了一万句“把持住!”,这才得以平静开口:“才没有呢。”


    “才”字实在是太容易出卖人了。句子加个才字,意思往往就全翻过来。


    我不喜欢你——我才不喜欢你呢!


    我不想要——我才不想要呢!


    “才”字是傲娇鬼的专属配件。


    所以,当迟绛别别扭扭地双臂抱胸扬着下巴挤出一句“才没有”的时候,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几乎是变相在叫嚣着“快点告白!”


    但闻笙并不着急,放下快要见底的粥碗:“有困意吗?要不要回房间休息。”


    实话是困得要命,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闻笙坐在身边,她偏偏又舍不得睡。使劲摇摇头:“一点都不困,根本睡不着。”


    “不过除非,除非……”迟绛抬起脑袋,快速眨巴两下眼睛。


    “可以。”闻笙从她眼神里读出准确信息,抬手轻捋了捋迟绛头发,声音轻缓地答应:“刚刚好,我欠你很多故事。”


    高三午餐时候,迟绛曾给她讲过太多故事。关于苹果,关于三明治,关于地球起源和恐龙诞生。


    她对那些故事的续集上瘾,连带着也对迟绛的迷恋更深。


    而现在起,她也要轻轻拍着迟绛,喃喃讲述许许多多的故事。


    要在每天睡前连载,要培养她听故事的习惯,要讲一千零一夜,然后不止一千零一夜,要用故事把她拴在耳边。


    “很久很久以前……”闻笙隔着被子,轻拍着迟绛。


    “呼——呼……”上一秒嘴硬着说不困的小迟,已经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别别扭扭的小同桌。


    闻笙笑了笑,在心里写好了故事的第一章。


    第68章 第 68 章


    迟绛发烧来得急去得也快, 小憩醒来浑身微汗,身体轻松了不少。张开眼睛便瞧见闻笙正襟危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书。


    感受到迟绛的动静, 闻笙合上书放在一边:“你醒了, 有好些没?”


    好是好了,却不肯承认。翻身侧对着闻笙,声音懒懒的:“好点了, 但没有完全好。”


    “还有哪里不舒服?”闻笙眼含关切, 手背重新试了试她的体温。


    “这里,这里, 嗯……还有这儿。”迟绛对着自己随心指了几处,抬起眼睛悄声说:“如果有人亲一亲,就全好了。”


    迟绛上扬的音调和狡黠笑容出卖健康状况,气色明显红润了不少,此刻只像是在故意欺负人了。


    “不可以。”闻笙起身离开床角, “医书上没有这样治病的先例。”


    闻笙其实绷着一根弦。知道这是迟绛的家,是在迟绛的卧室, 而她们之间还有太多话没讲清楚,连一句正式的“在一起”都未讲,于是不敢放肆亲昵。


    “喂, ”迟绛拉住闻笙衣角,“机不可失, 等我病好了,可就不许人随便亲亲了。”


    当然,她也并非真的想要闻笙做些什么, 索要亲亲的话出口时,心脏上蹿下跳得乱七八糟。只是觉得闻笙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玩, 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转眼又叹口气继续娇惯着自己。


    “欸。”闻笙如她所料,轻叹气摇摇头。又重新在她床头坐下来,拿起迟绛枕边的小鲸鱼玩偶,迅速地浅浅贴了贴蓝鲸的脑袋,便把玩偶递给迟绛:“好啦,给你。”


    “是叫你亲亲我,”迟绛酸溜溜地盯着那只陪伴自己三年的小鲸鱼,“不是要叫你亲亲它。”


    “那么,就叫它代替我好了。”闻笙莞尔,两只手抓着小鲸鱼在空气里轻晃着,缓速地游啊游。游到迟绛面前,她又低头哄着小鲸鱼,声线低冷:“喏,我们亲亲迟同学额头,好不好?”


    说着,便拿小鲸鱼的脑袋轻戳了戳迟绛。


    一下,两下。毛茸的触感,轻轻印在额头。


    她把小鲸鱼放下来,眨眨眼睛,语气轻轻:“现在,头痛好些了没?”


    迟绛呆愣在床角,只顾得上眨眨眼,痴痴说不出话,被毛茸小鲸鱼贴过的额头还残余着阵阵酥痒。


    她揉揉额头,避开闻笙的眼神,虚虚叹道:“我准保是烧糊涂了,还在做梦。”


    她原以为闻笙是很木讷的,冷淡的,要用滚烫的温度靠近闻笙,才能让冰山融化。


    怎么也没想到,闻笙就连在温暖别人这件事上都技高一筹,只是轻轻的几个动作,一个眼神,就把自己整颗心轻飘飘地带到了半空去。


    迟绛把小鲸鱼拿过来,抱在怀里,忽然想起要紧事:“才想起来,你在我家这么久,阿姨会不会担心啊?”


    “我妈妈?”闻笙轻笑着摇摇头,“她回了老家,去孔庙祈福,还要在那边停留些日子。等我的录取结果下来,她也打算重新开始工作了。”


    “难怪哦,高考都没见阿姨送考。”迟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兴致勃勃想要多问些事情:“之前只知道阿姨管你很严格,其余的你一句也不肯说。现在考完了,是不是可以多讲讲啦?”


    闻笙朝她微笑了下,轻摇摇头:“身处其中的时候,还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现在真要深究起来,好像又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近十年来一以贯之的高压教育,闻笙没力气反抗,咬牙默默承受了下来。比起怨恨母亲,她更想责备那个离婚后事业高升、美美隐身的父亲。


    他是名校理工科出身,头脑聪明,技术科的一把手,在人前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待人接物宽和有礼。


    即使街坊邻居都知道男人有家暴的历史,可他手握的权力又让他在单位里受到许多人的追捧景仰。


    闻笙小时候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明知他是会打人的坏蛋,为什么见面时还要同他笑脸相迎呢?为什么明明妈妈才是受害者,大家却都劝她“为了女儿忍一忍”呢?


    在信息环境闭塞的童年,似乎所有的信息乎都不约而同地凸显着一个论调:妈妈都是为了你,才牺牲掉自己的工作,忍气吞声,只求你有出息。


    闻笙懂事,心疼母亲,所以拼尽全力想要做个出色的孩子,让妈妈骄傲。第一名,三道杠,奥赛金奖,器乐特长……妈妈骑电动车风雨无阻带她奔波于无数课外班,省吃俭用,全部的钱都花在教育上。


    “她有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从我小学四年级穿到了现在,还是不舍得扔。做饭虽然很单调,但都是根据营养学精心配比的,每天凌晨起来洗菜做饭。”


    迟绛想起来了:“我记得的,你的三明治,还有几乎不加盐的中餐。”


    闻笙点头笑了笑,语气淡淡地回忆:“其实,每次我生病,她会整晚不合眼地守着,也会很温柔地拍拍我,给我讲故事。你说我会照顾人,但我也只是在模仿妈妈对我做的事而已。”


    “原来是这样。”迟绛托着下巴,听得认真。无微不至的温柔,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习得的能力。


    爱总是一层层的模仿,也是一代代的继承,人类总是在被爱的瞬间里学到爱的本领。


    闻笙到现在都记得,有一年冬天闻锦在雪地上滑倒,脚踝伤了三个月迟迟不好,单脚落地就会吃痛。但还是坚持骑车接送她,冒着风雪带她辗转于各个培训机构和比赛现场。


    “我有时候宁愿她从未对我掏心窝地好过,这样我就可以无负担地怨恨她的强势。”闻笙努力撑起一个笑,语气低落下去:“我没猜错的话,我妈妈私下里也找过你吧?”


    “原来你都知道。”迟绛摸摸脑袋,点头承认了:“是有见过面,但并没说太过分的话。”


    见面时,闻锦话里话外提醒她,不要耽搁闻笙的学习。有些话其实说得有些伤人,迟绛在当时也觉得委屈,险些赌气不再理闻笙。


    “你何必替她辩解,我妈妈的处事风格,我最了解。”闻笙缓声告诉她:“之前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很多遍。我妈妈只想让我和她家长圈里熟识的竞赛生一起交流,但不想让我在友情上花费任何时间精力。”


    “所以我才不敢和你走太近,总担心重蹈覆辙。”


    “连普通朋友都不可以吗?”迟绛听到这里,还是觉得惊讶:“难怪你独来独往,一整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话题到这里,迟绛又不禁担忧起眼前的问题:“如果阿姨这么严苛的话,万一知道我们在一起,那岂不是……”好危险。


    迟绛自己生活在足够包容的环境里,苏栩总是风风火火,事事洒脱。所以时常忘了,有更多家庭还生活在陈旧的思想中。


    “你不必想那些烦心事,放心,我早就做好备案。”闻笙站起身,重新挽起发髻,轻勾起唇角:“你只要给我答案,今晚零点,我们在一起,”


    “好不好?”


    第69章 第 69 章


    第 69 章


    “好啊, 不过得从两周后开始。”迟绛翻翻日历,把屏幕转向闻笙,“我妈妈明天就回来了, 要出去旅游, 之后两星期我都见不到你。”


    闻笙听完并不失落,反而松口气似的:“不急,等你回来也不迟。”


    “但是还有一点……”迟绛停顿了几秒, 才有勇气告诉她:“这次出门, 羽捷也一起去,是很早就安排好的。”


    “你要一起吗?加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何况我妈妈一直想要邀请你。”迟绛说得诚恳。


    最开始规划毕业旅行时,她也动过心思,想要问问闻笙是否乐意同行。转念想想,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是太过生分,远未到共同出游的地步。


    “不用了, 我刚好也有安排。”闻笙轻笑了笑,摇头拒绝。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更不知如何在苏栩眼皮下和迟绛自然相处。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出门。”迟绛坐下来,抱起那只小鲸鱼:“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把它带走。”


    *


    整个自驾旅途中, 迟绛都和小鲸鱼形影不离,当然, 和祝羽捷的聊天话题也离不开这只小鲸鱼。


    她问祝羽捷,如果聪明绝顶的鲸鱼迷恋深海,红顶蓬白点漆的蘑菇屋藏满童话, 那一只鲸鱼和一颗蘑菇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呢?


    祝羽捷摇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


    迟绛总是喜欢抱着胖头鲸鱼朝镜头傻笑,夜晚拍着玩偶问“你想我没有呀”, 惹得祝羽捷阵阵嫌弃,几度跺脚高呼:“迟绛!你们还没在一起呢!秀恩爱——”在分得快三个字出口前,祝羽捷及时捂嘴刹住,斜睨了迟绛一眼。


    “话说回来,你真想好要在一起了吗?”祝羽捷打心底里替她担忧:“以闻笙的个性,相处起来可能并不容易。你连她是不是喜欢女生、喜不喜欢你都没弄清楚,就贸然设想未来,是不是太超前了?”


    迟绛吐吐舌头,得意挑眉:“要打赌吗?她不光喜欢女生,而且超级喜欢我。”


    “什么意思?”祝羽捷睁大了眼睛,“是你感觉到的,还是闻笙亲口说的?”


    迟绛轻抿着嘴唇,只笑不说话。


    “总该不会是已经在一起了!?”祝羽捷猛晃了几下迟绛肩膀,压着嗓音开心尖叫:“一手的爆炸消息!你怎么搞定的闻笙?”


    “迟绛!我全部身家都押给你,你教教我怎么追到高冷小学霸,事成之后我必重谢你。”


    这下子,连迟绛自己都被问懵。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追”到闻笙的呢?


    “如果我说,是她先开口呢?”迟绛抓抓脑袋,声音底气不足。


    祝羽捷果然不相信,轻哼了一声:“少诓我。我好歹也认识闻笙三年了,她先和你表白,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好好好,那就是我追的她。”迟绛盘腿坐在沙地上,双手百无聊赖挖着沙坑,“只不过,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啦。”


    “闹半天,原来没追到呀。”祝羽捷顺了顺胸口,长舒一口气:“这才对嘛,我就知道,我们笙笙才不是那么好追的。”


    “什么我们笙笙,你胳膊肘朝哪边拐的?”迟绛假装不满地撞了撞祝羽捷胳膊,搓搓手掌拍掉沙子:“那你相不相信,等返程那天,我就能追到闻笙?”


    “什么样算追到呢?”祝羽捷知道迟绛爱在语言上耍小花招,特意提醒她:“如果说跑步追上的那种,不能算数。”


    “小瞧我?”迟绛轻笑了笑,笑容狡黠:“你刚才说押上全部身家和我学习追人技巧,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啊。你去我家看上的所有专辑唱片,随意带走。”祝羽捷回答得大方,“还可以再附赠一年的烘焙,迟老师,只要您开口,我包您满意。”


    “成交成交!”迟绛忙握住祝羽捷的手狠命摇晃,连连点头,笑容贪婪,像活捉住了新财神:“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不过,倘若你没有追到呢?”祝羽捷打开手机录音:“有什么惩罚?”


    “不可能不成功,”迟绛自信心过分膨胀,自以为胜券在握,所以叉腰骄傲,“真要是失败了,条件你随便提。”


    “你说的?”祝羽捷提醒,“如果这次失败了,要你清心寡欲一年,这样也可以?”


    “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也可以的。”迟绛拍胸脯保证,“如果初恋不是闻笙,我感情生活包清汤寡水的!”


    祝羽捷闻言,心满意足按下「结束」键,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面对着海边拍摄落日。


    得到了几张满意照片后,祝羽捷从聊天列表里找到闻笙。她把录音的最后一句裁切下来,悄悄私发了消息过去:


    “好东西,慢慢听。[幸福]”


    闻笙看着消息,把新手机贴在耳侧,听筒里循环播放着:


    “如果初恋不是闻笙,我感情生活包清汤寡水的!”


    似乎没听清,不妨再听一遍:


    “如果初恋不是闻笙,我感情生活包清汤寡水的!”


    “如果初恋不是闻笙,……”把这段海边裹着风声的语音听了几十遍后,闻笙唇角翘起一点弧度,给祝羽捷认真回了声“谢谢。”


    *


    两天前,闻笙从Q/Q群里找到祝羽捷的头像,想要和她打探些迟绛的喜好,方便日后追人。


    祝羽捷起初还以为是迟绛在用小号整蛊自己,或者有人恶意冒充闻笙。直到对面发来语音,她才惊讶地捂住嘴巴,没在家里尖叫出声——


    居然是真的闻笙!闻笙居然是主动追人的那个!?迟绛你从哪里修来的好福气!


    但损友的要义,中在“损”字。


    祝羽捷眉毛一挑,大手一挥,化身情感导师告诉闻笙:“哎呀呀,不用着急在一起嘛,小迟早就认定你了,跑不掉的。”


    “可是,为什么不能尽快在一起?”闻笙被她说得有些迷茫。


    “当然不能啊!这是为了你们好呀。”祝羽捷在卖队友上不假思索:“你想想看,暧昧期这么珍贵的阶段,一旦跳过去,可就没机会重来了。假设你们都活到100岁,未来有82年的时间都在一起,结果暧昧期才一星期,比例上看,是不是太短了点?”


    “不短吧?我觉得已经很长了。”闻笙诚实回复。


    她其实一天都不想等,从迟绛大着胆子吻向自己那刻起,她就期待着名正言顺,想听迟绛红着耳朵喊自己老婆。


    不对,不可以,喊老婆还是太早了。


    “但有一点你说得对,好像并不需要这么快确认关系。”闻笙认真回复道。


    为了在祝羽捷这里留下个好印象,她还特意补充强调:“羽捷,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慢慢追她,追久一点。”


    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耐心,把感情的每一个阶段都展开得饱满。


    祝羽捷回了个ok的表情包,便把手机丢到一旁,脸上是溢出来的姨母笑。她收拾着旅行箱,迫不及待和迟绛的见面,很好奇迟绛会作何反应。


    *


    毫不知情的迟绛美滋滋站到祝羽捷身侧,搓搓手,不放心地询问:“羽捷,你可想好了哦,答应的事就不能反悔。那张绝版的专辑,到我手里可就要不回去了。”


    “我当然说话算话啊。”祝羽捷放下相机,转身朝迟绛按了下快门:“你就只管放心追闻笙,倘若成功了,专辑就当我随礼了。”


    迟绛得意忘形,满面春风地哼着小曲儿,似乎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张心心念念的专辑封面。


    怎么也没有想到,返程那天,她当着祝羽捷的面发出“我们在一起吧”,却没有收到预料中的肯定答复。


    闻笙的回答是:“先不急,我还没有认真追你。”


    “???”迟绛捂住屏幕躲开祝羽捷,快速回复道:“先在一起再追也不迟!”


    但闻笙坚持不肯跳步。她发来了一张模糊处理的Excel截图,图片上是密密麻麻的时间和计划:“等这些计划都完成,你再答应我也不迟。”


    “这是什么计划?”


    闻笙淡声答复:“我的追人计划书。”


    迟绛捧着手机,再闭上眼睛,怎么也看不清那张专辑封面了。


    她欲哭无泪,想要反悔:“羽捷,你当时说的惩罚是什么来着?”打赌的时候,她甚至连赌注都没有听清。


    “我们说的是——”祝羽捷拿出录音,提高音量,播放给迟绛听:“要你清心寡欲一年,这样也可以?”


    录音放完,祝羽捷轻笑了笑,拍拍迟绛肩膀,满眼爱怜地看着迟绛,轻声重申:“说好了哦,就算是闻笙追你,你也要清心寡欲。”


    迟绛紧捂着心口,脸上只剩下一层假笑:“我尽量克制……”


    但很快,她发现这“清心寡欲”的约定实在是过分考验自己的意志力。


    重新见面时,闻笙穿着紧身的深蓝色骑行服,慵懒倚在摩托车边,头盔抱在手里。学生气的黑长发已经被染成深棕色,发髻盘得干净利落。只有几缕碎发垂在耳前,把脸型修饰得凌厉。


    像杂志封面走出来的姐姐,目光锐利,自带气场,叫人不敢接近。


    迟绛眼睛直直地看着闻笙,愣了半晌,才有力气平稳开口:“你好。”


    闻笙对她被自己迷住的小表情很是满意。她唇角微漾,缓步走到迟绛面前,替迟绛扣好头盔。凑近迟绛面前,低冷的声线轻声开口:


    “这么生分地打招呼,难道是在紧张吗?”


    第70章 第 70 章


    迟绛第一次坐上了她的摩托后座, 轻扶着闻笙的腰,清晰地听见城市风声。


    同样的行驶速度,譬如60公里的时速, 汽车内的世界总是四平八稳, 摩托车却能颠簸着挟持风声,给人一种浪迹天涯的错觉。


    迟绛并不问闻笙要载她去哪里,她把身体和灵魂都交给机车, 微微俯身趴在闻笙背上, 耳朵机敏地捕捉周遭嘈杂声响。


    车子在五环路兜了半圈,最终停在西部近郊的一家面馆旁边。


    小面馆是褪色的布面红色招牌, 白色默认字体写着“好日子面馆”,菜单上的价格像倒退了二十年,小店装修朴素真诚。


    “午餐要将就了。”闻笙摘了头盔,手在脸旁扇扇风,驱逐闷热暑气。


    由于风和摩托车同时停下, 她们身上很快就汗涔涔的。


    “这怎么会是将就,我馋面条很久了。”迟绛对吃的从不挑剔, 何况是和闻笙一起吃饭。她兴致勃勃举起手机和面馆招牌合影自拍,仿佛这是什么特殊景点。


    “在拍什么?”闻笙锁了车,揣起钥匙圈。


    “和你第一次在外面餐厅吃饭, 留个纪念。”迟绛对着镜头比了个小爱心,笑得满足。


    闻笙低笑了笑, 拍拍迟绛的肩:“别在太阳里晒着,进来啦。”


    店内的座椅也像是二十年前的。灰白色长凳,凳子边沿已经磕掉了漆。


    闻笙点了两份刀削面, 迟绛则高举起右手,和老板说:“嘻嘻, 我那碗想要多加一点面。”


    回头看着闻笙,稍有些羞赧地揉揉肚子:“我老是饿。”


    闻笙还是低低地笑:“多吃点好。”


    能吃是福,只要不再像高一那样为了几颗章鱼丸吃进医院就好。


    等面的功夫,闻笙问她:“你怎么一点警惕心也没有?”


    “什么警惕?”迟绛问得心不在焉,鼻子吸溜吸溜,没出息地闻着隔壁桌的香味。


    “随随便便上车,不问目的,下车就只想着吃——”闻笙顿了顿,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迟绛,压低声音,放慢语速恐吓她:


    “万一,我要将你拐去深山老林呢?”


    “那就在深山老林里搭一座小木屋。”迟绛才不怕她,满眼幸福地搓搓手:“我们在小木桌上刷五三,在小木床上醒来摆手说早安。”


    她脱口而出一句“刷五三”,脑袋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高考已经结束很久了。


    闻笙用筷子敲敲桌面,无奈地笑:“快醒醒,别再想你的五三了。”


    又漫不经心问道:“如果一路向西,像这样骑十七天,横跨四千公里,你愿意和我去吗?”


    闻笙在用很轻松的口吻说了问题,筷子慢悠悠挑着面,平静得好像在问“下课要不要去小卖铺”。


    “什么?”迟绛没有反应过来。


    她久居城市之中,对公里数没有实在的概念,掰掰手指头:


    嗯,四千公里等于八个500公里——可8个500公里之外是哪里?


    “是拉萨。”闻笙夹起一根豆芽放进嘴里,表情还是很平静,“如果后天早晨八点出发,出成绩的那天我们正好在西安,填报志愿结束的那天在拉萨。


    西安?拉萨?迟绛觉得这个决定有点疯狂。


    ——妈妈知道了怎么办?家里会同意吗?怎么去,只靠摩托车?去多久,要带什么?如何返程?


    上述这些问题,迟绛一个都来不及想。


    面条刚好端上来了,她不假思索拆开筷子挑起一根:“好啊。”


    “先不要着急答应。”闻笙不紧不慢挑起一根面条放在嘴边吹吹,“后天早晨八点,摩友在驼山客栈集合,你回家再和阿姨商量商量?”


    “不用了,妈妈肯定会支持。”迟绛一口答应下来:“都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手机,身份证,充电宝。”闻笙的答案很简洁,“其它物品我已经全部准备好,”


    她抬头对迟绛眨了下眼睛,又柔声补充:“双人份。”


    似乎早就笃定迟绛会答应,所以早早买好了同款软毛牙刷。购物时暗暗决定,倘若友好,就让牙刷头面对面憨笑;若是怄气闹别扭,就让牙刷头背对背摆放,替自己背生闷气。


    迟绛听着闻笙的安排,连连点头。她嘴巴顾不上回答,只忙着吃面条。


    宽面条明明不烫,她却觉得有些东西在心口烧起来了。


    桌对面是令人陌生又心安的闻笙,小饭桌上谈论着的是想象力都抵达不了的远方。


    她觉得高考后的每一天都如梦恍惚,每一秒钟都发生得像在另一时空。


    迟绛从面碗里拔起脑袋,又抬眼偷瞥了眼闻笙。


    头抬得不高,所以只看见她的唇,薄薄一片,唇角的弧度危险又迷惑。


    如果说迟绛在高中时,还不能完全分清友情和爱情,那么在小餐馆里的这一刻,她被一种明确的“爱”的感受刺了一秒。


    桌上北冰洋橘子汽水玻璃瓶冒着水珠,她刚刚好看见闻笙汗湿的领口和不再蓬松的发丝,内心轻轻柔柔地泛起一层薄薄雾气。


    不止喜欢闻笙,还喜欢身旁的空气。知道她是闷热空气里的一份素净,笑容浅淡清凉,眼睛里又张扬着鲜为人知的野性。


    迟绛心里一喜,不好意思再看闻笙。她继续埋头吃面,刀削面再一次削红了她的耳朵。


    趁迟绛低着脑袋吃面的功夫,闻笙才肯认真看向她。


    在不被迟绛注视着的时候,她允许自己眼睛多流露几分深情。


    闻笙也不知道自己冒险出行的选择是否正确:所有人都说摩托危险,说西藏太远,说不要小觑世上的恶人。


    但同样的,也有零零星星几个勇敢的人,说318国道上的风景注定让你不虚此行。


    总有年轻的车轮,冒着风雨驶过盘山路又穿越百公里的泥泞。


    她也想要成为勇气车轮的主人。


    事实上,倘若是独自出行,闻笙反而可以放轻松些,无需太多顾虑。邀请迟绛一起上路,肩上便陡然增添了几吨重的责任。


    “我已经写好精确到每一时辰的路书,并且只走成熟的商业化路线,沿途的客栈接应也都已经安排好。”闻笙放下筷子,语气严肃,“如果你决定要去,一定要把完整规划拿给阿姨看,我们会每半天汇报一次安全状况,叫她不要担心。”


    迟绛吃完了面条,用纸巾擦擦嘴巴:“放心好了,我妈妈最信任你。”


    *


    她怎么也没预料到,妈妈听到西藏两个字时,几乎是喊出来了一句:“坚决不行!”


    “不行,太冒险了,除非我陪同你们一起。”苏栩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知道路上都有什么人?就前几年的新闻,好端端的生命……”她不忍再说下去。


    电话里,苏栩滔滔不绝举了一大堆的例子反驳迟绛:“反正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才高考结束,社会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我允许你出发,才是对你的不负责!”


    “可是新闻上还说,十七岁的女孩独自骑自行车到西藏呢。”迟绛试图反驳:“既然好新闻和坏新闻都存在,每一种事件都是个例,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妈,我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就会失败呢?”


    “这不是成功失败的问题,这是关乎生命安全的问题!”苏栩在办公室急得团团转,“迟绛,你不要混淆概念。”


    “妈妈。”迟绛软下声来,撒娇说:“如果我每天随时和你汇报呢?”


    “那也不行。”苏栩在这件事上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


    “好吧……”迟绛不再争论,做了让步:“那如果,我们只去到河北呢?去河北看看草原总没关系吧!”


    这次,苏栩松了口,嘱咐了几句安全,要她们一路小心,及时汇报行程。


    挂掉电话,苏栩立即拨电话给闻锦,问她对两个孩子要出门的事情是否知情。


    闻锦苦笑点头:“知道。”


    “那你居然允许闻笙去?”苏栩感到不可思议。


    闻锦向来严格,她此前还想找机会与她聊聊,减少一点对小孩的控制欲。


    没想到这次,闻锦居然放任小孩做这样危险的事情——还伙同自己女儿一起。


    没错,伙同!


    她当晚订了家公司附近的餐厅,忙里偷闲约闻锦出来吃晚餐。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工作上的事,话题便直截了当地转到孩子身上。


    “骑着摩托去西藏,这对两个刚成年的小孩,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苏栩摇头,“我也年轻过吧,在年轻人里也算是爱闯荡的,一个人背包走遍了全国城市,谈业务全球飞——但她们不一样啊,两个孩子毕竟还小。”


    闻锦却问她:“你当初要离开家乡出来闯荡,父母是不是也拼命阻拦?”


    苏栩:“这不一样。”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同意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明明之前……”


    “之前是我亏欠笙笙太多了。”闻锦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她似乎要努力抑制,才不至于哭出来,“等回去我会劝闻笙不要带着小迟,但笙笙自己要去的话,我无意拦着。”


    “你真能放心下么?”苏栩的叉子在盘中轻捣着蔬菜,还是想不明白:“还是说突然发生什么事了,笙笙不懂事的话,我帮你一起想办法解决。”


    “真的没有事。”闻锦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似乎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有些家事,她并不想对外人说,也说不清。只是高考前那惊心动魄的夜晚,她不想再重新经历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