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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她记起来, 暑假里闻笙与自己打电话时说过,那些烦心事她都只肯向星空诉说。


    但就算自己神通广大,也没法将猎户座搬入凡间, 对着明亮的参宿七拷问闻笙的秘密。


    冬夜黑天早, 是观星的好时机,她一直寻找机会喊闻笙出来透透气。但闻笙总是摇头:“不然改天吧?我手里还有……”


    “不行,不许有。”迟绛今天难得强势, 轻拽住闻笙袖口:“卷子哪天都可以写, 狮子座流星雨只有今晚一次。”


    闻笙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但还是不解风情地拆台:“我们学校在市区, 灯光污染严重,不具备观测条件的。”


    迟绛却很自信,执意拉上闻笙:“你尽管来就是了,我怎么会骗你。”


    闻笙稍微为难地看了眼自己的座位,对考试的焦虑仍然严重。但她的鞋子有自己的想法, 推着闻笙跟在迟绛身侧,往综合楼的天台走。


    等到了天台, 迟绛轻轻笑:“真好,把你骗上来了。”


    “骗上来?”闻笙重复。


    “对啊,观星赏月, 这么「罗曼蒂克」的事情,我以为你百分百不会答应。”她在黑暗里偷偷瞄闻笙的表情, 见闻笙没有太大反应,才继续讲道:“我知道看不见流星雨,但至少见得到星星。你之前拜托我的事情, 我都认真做了,给它们讲了很多冷笑话。”


    “所以?”


    “所以, 你现在可以放心地和它们诉说心事。”迟绛趴在栏杆上,托着下巴,抬头望天:“或者你可以说出声音来。我比星星离你更近,又会说话,很适合解忧。”


    “我哪里有什么忧愁。”闻笙耸耸肩,呼吸着冷空气:“但还是谢谢你喊我出来看星星,今天天气的确很好。”


    她眼睛盯在书本上太久了,头脑的确有些发晕,连带着眼神都些许模糊。此刻出来透透气,站在迟绛身边,闻笙莫名感到安心。


    “迟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讲。”


    “如果我们最开始不是同桌,你会主动认识我吗?”


    没想到是这个问题。


    迟绛偏头看看闻笙,沉吟片刻,认真回答她:“应该没有这样的假设。我们不会不是同桌。”


    她对闻笙的喜欢,发生得像个意外。在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忍不住地想靠近。


    记得有天她们并肩走在楼道里,有个同学在追跑打闹时不小心撞到闻笙,把人撞了个趔趄也没有道歉。


    迟绛看不下去,想要喊住那没礼貌的同学,却被闻笙拉住:“没关系,她不小心的,就可以原谅。”


    “不小心的,就可以原谅?”迟绛抓抓脑袋,重复了一遍,又抬头朝闻笙确认:“这是你的处事原则吗,只要不小心,就可以原谅。”


    闻笙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意这个问题,没有多想,随口嗯了一声:“算是吧。”


    迟绛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她不敢看闻笙的眼睛,悄悄地把事件做了替换:


    我喜欢你,也是不小心的。


    既然是不小心的,就可以被原谅。


    现在,站在闻笙的身边,她摸着兜里准备好的小亮星,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一颗递给闻笙,“随手买的小玩意,送给你,免得你说我骗你出来看星星。”


    把星星交出去,她才开始认真回答闻笙的问题:“就算一开始不在一起,我应该也会绞尽脑汁和你坐同桌的。”


    人类在识别同类上很有天赋,偶遇同类时,难免惺惺相惜。一路走来,迟绛的朋友很多,但真的理解她的童心,发现她的天赋,鼓励她做热爱的事的,闻笙是第一个。


    “我有时候特别羡慕钟芷,从小陪在你身边长大。如果我们认识得久一点,你应该也会更信任我,把烦心事讲给我听吧?”


    迟绛每次提到钟芷的名字都带着一点醋意,可现在钟芷出国了,闻笙身边连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她反倒宁愿钟芷还在国内。


    “听烦心事,不会觉得心烦吗?”闻笙扭头看着迟绛。


    “如果是你的,那就不会啊。”迟绛横着挪了半步,挨在闻笙身边,小声嘟哝着:“我们是好朋友啊,朋友怎么会觉得烦呢。”


    闻笙不知如何回答她。从前她也短暂地拥有过友谊,可朋友们无一例外地渐行渐远了。妈妈是占了一部分原因,但追根究底,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勇敢。


    “其实,不是不和你讲,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讲起。”闻笙轻轻笑笑,笑容有些苦涩,“大概就是竞赛压力很大,我觉得自己思维变得有点混沌,应付题目变得有点吃力。妈妈对我成绩不满意,所以要求更加严格,就是这样。”


    她很不擅长诉说自己的苦恼,喜欢轻描淡写地淡化磨难,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脆弱。


    但就算她把烦恼描写得很简单,迟绛还是轻而易举捕捉到重点,尝试着共情她的处境。


    倾听、安慰、拥抱,单拆开来看,似乎都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持久的陪伴却足够支撑起一颗摇摇欲坠的心灵。


    迟绛不说自己理解她,也不求她立即开心起来,只是轻声告诉闻笙:“竞赛很重要,成绩很重要,排名很重要,可是这些都没有你的开心重要。”


    “之前物理竞赛让你感到开心,你可以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物理,那才是初衷。”她笑了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闻笙:“可是竞赛里的最大赢家,不光是超越对手,而是超越竞赛本身。”


    把自己局限在竞赛里,眼中就只有题目、对手,没办法真的享用这段时光。


    而站得高一点,俯瞰竞赛,就会发现这只是成长的一个阶梯,比起保送、降分这样的实惠政策,它更大的意义在于挖掘人的思维潜能,磨练人的意志。


    “你这样一讲,好像是有些道理。”闻笙在迟绛脑袋上胡撸了一把:“看不出,这段时间里迟老师通透了不少。”


    迟绛缩缩脑袋,笑容变腼腆:“不是我自己琢磨的,是我老师讲的。”


    艺考培训时,老师反复和她们强调:“心态放平一些,站在台上,如果你一心想着如何把对手比下去,就已经失败了。只管去思考剧本,琢磨台词,揣摩感情——你该超越的只有你自己。”


    迟绛最开始总是盯着那些优秀学员看,觉得自己和别人差距太大,好几次心态崩盘险些放弃。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既然选择做这件事,又左右不了事情的结果,倒不如静下心来享受过程。


    “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由命运吧。”迟绛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洋洋的,笑着哄骗闻笙:“我们老师还说了,多吃饭,不开心时候多吃甜食,都可以提升运气。”


    听出她是在胡编了,但闻笙还是很信任地看向她:“那你们老师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迟绛揪揪自己的耳朵,笑容傻傻的,扭扭捏捏道:“她还说,多和迟绛玩,难过的时候和同桌拥抱一下,也、也可以提升运气。”


    正说完这句话时,天上忽然有明亮的星子划过。


    好运真的会眷顾天真的小朋友。


    闻笙看着那颗流星,又看看迟绛,几个月来,第一次由衷地笑:


    “那么,抱一下吧。”


    闻笙好好骗!


    迟绛在心底不可思议惊呼。明明得了拥抱的指令,却觉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屏着呼吸念了好几遍勇气咒语,才终于张开怀抱,轻轻圈住闻笙。


    身子隔着厚厚羽绒服虚虚贴在一起的时候,她听见闻笙附在自己耳边低喃:


    “那你不可以再抱别人。”


    迟绛纳闷:“诶?”


    不过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闻笙霸道地说不可以,但既然闻笙要求了,她便爽快答应:


    “没错,坚决不可以。”


    第52章 第 52 章


    那是一个很蓬松的拥抱, 两坨羽绒服轻轻贴在一起,成了心跳的隔音棉。


    其实心跳也并不剧烈,两人呼吸柔柔的, 心思浅浅的, 什么都不想,就只是拥抱。


    当一个人的表面积,轻贴着另一个人的表面积, 心头那一团压力就会被摊开、碾平, 像摊煎饼似的变成薄薄一层,轻如蝉翼。


    她们都觉得很舒服。舒服得叫人有点上瘾, 沉溺其中,不舍得松开。


    “但是,迟绛,我们是不是抱得稍微有点点久了?”闻笙轻笑了笑,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很小声地贴耳问到。


    迟绛后知后觉地尴尬了一瞬,从拥抱里“醒”过来, 忙不迭松开手臂:“好像……是有一点点。”


    抱一下是礼貌,抱一阵是友好,抱着不舍得松开可就让拥抱变质了!


    迟绛回忆起来, 这并非她们头一回拥抱。早在高一吃坏肚子时,她就哄骗闻笙抱过自己一次。


    上一次只是短暂地拥抱几秒, 迟绛就觉得整颗心上蹿下跳蹦个不停,待闻笙关门离开时,她要紧捂着心口才不至于让自己在床上快乐得乱扭。


    等到这一次拥抱, 时间分明更久,迟绛的心跳却很缓慢。她毫无杂念, 只希望能像无线充电座那样,把自己那份满额的快乐充给闻笙。


    “闻笙,”她念出名字,态度端正,像初学识字的小学生。


    “嗯?”闻笙耳尖被风吹得泛红。


    “原来拥抱这么好玩,我今天才发现。”迟绛腼腆地笑笑。


    她用“玩”字削弱拥抱的暧昧,似乎拥抱只是一个儿童的游戏。与两只小熊或小萨摩的嬉戏无异,就仅仅是图好玩。


    闻笙听出她在强调什么,后撤半步,在离迟绛稍远的位置皱皱鼻子,闷声呛她:


    “不和你玩。”


    “你好幼稚啊,闻笙。”迟绛被她的语气逗笑,欠欠地模仿闻笙讲话:“噫,不和我玩,不和我玩~”


    直到闻笙气得捂住耳朵不再理她,迟绛这才收敛,拽拽闻笙衣角:“既然你捂着耳朵,装听不见,那我可要说你坏话了——”


    闻笙皱眉瞪她一眼,仍严严实实捂着耳朵,佯装生气。


    但下一秒,她却看见迟绛叹了一口气,转身趴在栏杆上托着下巴惆怅道:


    “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就偏偏只想和你玩呢?”


    如果爱情真有选择权,她才不要喜欢闻笙。一遍遍被推开,一次次感到自卑,甚至有一点点不那么像从前自己。


    可喜欢就是喜欢了,是大富翁里的命运牌,根本躲不掉。


    何况这世上没有完美爱人,让迟绛着迷的也从不是闻笙的“完美”,而是她们相处时的奇妙感应。


    身体靠近的时候,体温升高两度。谈话兴起的时候,心跳加速百分五。这是她统治的爱情王国的度量衡。


    “你有听到我刚刚说什么吗?”等闻笙把双手放下来时,迟绛笑着问她。


    不等闻笙回答,迟绛又忙开口:“你肯定听到了,又装作不知道。但是放心好了,就当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想和你玩,和我只想和你玩,这其中差别很大。才不要让闻笙知道她在自己心里很特殊。


    暗恋者最忌明牌,只要紧咬住不松口,就尚可保全自尊,将暗恋进行到底。


    所以那天晚上,她努力岔开话题,仰头望着星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许多无厘头的话。


    迟绛问闻笙自己为什么没有大象耳朵,又问她云朵里为什么没有彩色风车。每一个小话题都不知所云,可每一轮对话又都意有所指。


    想说的都羞于说出口,说出口的字句全都言不由衷。顾左右而言她,言它,言小邋遢小水獭,言了个遍也不敢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但谈话的内容也许并不重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两人都只会“喵喵喵”,也能轻易快乐。


    这样闻笙就不用再为竞赛苦恼,她也不用再为成绩发愁,她们可以一起在雪地上盖爪印。


    但可惜,她们已经十六岁了,也丝毫没有长出尾巴变猫猫的迹象。再看看手表,时间实在不早了,再不溜回班里上自习,恐怕要被班主任扔到雪地里罚站。


    回班的路上,迟绛问闻笙:“你担不担心,裴老师发现你翘晚自习?”


    闻笙颔首:“会担心。”又摇头:“但没关系。”


    她心里忍不住偷笑,迟绛眼里的自己还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吧?


    未来某天,若是让迟绛知道自己初中的事迹,她恐怕要惊掉下巴。


    “对,你放心,没关系。”迟绛不知道闻笙的腹诽,两手揣在衣兜里,笑容很是义气:“要是老师问起来,你就把责任推给我,就说是我威胁你,强行把你掳走的。”


    闻笙听她这话,紧抿起嘴唇,心虚得不敢再吭声,侧目偷偷看了迟绛一眼:


    哎,好傻。好迟钝。


    好喜欢。


    *


    那天之后,她们关系没有更亲近,也没再像从前几次似的骤冷。


    两人心照不宣地把关系悬在半空,像一场抛接排球的练习,不敢把球打得太高,又生怕排球落在地上。


    这一年里,她们分行在不同的轨道上,见不同的风景,接触不同的人,应对不一样的挑战,承受不一样的压力。


    但在岔路口偶遇时,她们又点头微笑,适当拥抱。


    迟绛在每一个月的橱窗通告里看闻笙的成绩,闻笙在每周四的校园电台新闻里听迟绛的播报。


    就这样若即若离,半专注半神游地度过了二十四个星期,六月的风终于吹过来。


    风力微弱,却把满满当当的高三教室吹得空荡荡。


    班主任敲敲桌子,抿一口茶,笑着扫视全班:


    “现在呢,也轮到你们来上高三了。”


    一片哀嚎声中,只有迟绛心跳如雷。


    她掰手指头算了又算——只要再熬过129天,等到十月结束,闻笙就要回来了。


    “耶!”她实在忍不住兴奋,攥着拳悄悄庆祝了一下。


    那一刻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盼了一整年的重聚,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闻笙坐回了她身边,却比从前还遥远。


    *


    高三上学期,最后一次竞赛机会。闻笙的成绩在预料之中,无缘保送,但基本确认之后又机会拿到降分。


    按常理,她高考压力小了不少,放平心态尽力而为即可。但校方坚持认为,这些竞赛生有成为高考黑马的潜质,努力鞭策鞭策,还可以在高考里拔得头筹。


    为了家校配合得更顺利,老师和闻锦说明了情况:“以闻笙的成绩,去目标学校是不成问题,但专业上可选的余地不大,高三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努努力,还是有翻盘的机会的,何况她底子本来就很好。”


    “底子很好”,没能让闻笙放松,反而成了身上的枷锁。


    妈妈的看管比从前更严格,上下学准时接送,风雨无阻。


    闻笙也不再需要吃学校的食堂,每天中午都有妈妈送饭,严格按照营养食谱搭配,味道却清淡得咂摸不出滋味。


    她生活里仅有的一点光亮,就是时刻都能保持乐观的小同桌。


    理智不断提醒闻笙,把一个具体的人当作救命稻草是不可取的。尤其是高三这样的阶段,稻草不会把自己拉出水面,自己反而可能带着稻草沉入水底。


    她不想让自己的焦虑影响到迟绛。


    与迟绛相处时,她虽不太主动说话,但是很乐意听迟绛的碎碎念,总是面带微笑,耐心倾听。


    可就是这样普通的、日常的简单交流,被妈妈撞见了,却被视作洪水猛兽。


    *


    高三期中考试结束,苏栩第一次参加迟绛的家长会,这才惊讶道:“原来小迟一直念叨的同桌就是您家宝贝啊,真是的,没有想到这么巧。”


    闻锦当时脸黑得有些挂不住,心里压着一股火,很想问苏栩:不是说你家孩子不爱学习,成绩垫底,满脑子总想着玩,准备走艺考或者出国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虽受到苏栩的帮助,在她手下做事情,但至少她的女儿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


    怎么也没想到,苏栩口中那个“心思全不在学习上”的宝贝女儿,竟然就是闻笙的同桌。


    闻笙怎么介绍迟绛的来着?


    说她“满脑子都是学习”,说她“总和自己请教问题。”


    总有人在说谎,闻锦一时间不知道说谎的是哪一位。但无论是谁说谎,她都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些失衡。


    家长会结束回到家,她阴沉着面孔问闻笙:


    ——“你和迟绛能一样吗?她妈妈送她出国念书,她现在敞开了玩都可以,笙笙,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家有这样的条件吗?”


    ——“你现在和她聊天,等毕业了是不是还要给她打工去,就和你妈妈现在一样?”


    层层质问,压得闻笙喘不过气来。


    她不明白大人的世界为何总是等级分明,她和迟绛只是同桌,是朋友,说破天了也不过是她暗恋迟绛。


    “我没有耽误学习时间,我们只是正常交流。”闻笙无奈地辩解。


    但闻锦似乎听不进她的解释,下了最后通牒:


    “要么你把心思放回学习上来,要么你们干脆不要再坐同桌。”


    闻笙心头一紧。


    想起之前那些疏远自己的朋友,隐隐意识到,怕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第53章 第 53 章


    星期一上午, 闻锦找到班主任老师询问闻笙的学习近况,话题绕了几个弯,重新落在同桌身上。


    在她眼里, 迟绛心思全然不在学业上, 有退路有选择,现在拉着闻笙说说笑笑,只会耽误闻笙的成绩。


    回忆往前倒带, 她记起闻笙再三强调的, 说“她心思全在学习上”、“眼睛里只有排名”,两人暑期里连续不断地通话, 也只是为了讨论学习。


    反倒显得有些刻意。


    “不是不允许笙笙在学校里交朋友,迟绛当然也是好孩子。但我们小孩勤勤恳恳努力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个高三,我们都希望她能出成绩。”闻锦说到这里,停顿了下, 才抬头看向老师:“我知道这可能让您为难,但还是希望您能帮忙换个安静好学的女同桌。”


    怕被拒绝, 她又补充诉求:“或者,她一个人坐也可以。”


    听见这样的请求,连严老师都觉得窒息。她带过很多届高三, 见过不少“奇葩”家长,甚至可以说, 高三阶段最让她头疼的从不是备课教研,而是与一群精神高度紧张的家长打交道。


    但像闻笙妈妈这样近乎偏执的,她也是头次见到。


    “闻笙妈妈,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作为她们班主任, 我想您对两个孩子可能……”她原想说有点偏见,忍了忍,换了措辞:“可能不太了解。”


    “迟绛只是性格活泼一点,学习上其实很自觉,也有分寸。她们从高一就坐同桌,两个人互相帮助,对学习其实是促进作用。”


    “只是促进迟绛的成绩吧?”闻锦严肃望向严老师:“闻笙成绩本来就很稳定。她是来念书的,不是来做慈善帮助同学进步的。”


    这话说得不好听,没有丝毫人情味,严老师强忍着才不让自己皱眉。她现在有点理解了,裴璟把学生交到自己手里时再三嘱咐“让闻笙放松一点,她已经很和自己较真了,给她松松绑反而更好。”


    严老师也端正身姿,看向闻锦,语气平和,但足够叫人觉得威严:“您和我提到的事,我会认真考虑,也会密切观察两个小孩。但是换座位这种事没有那么简单。既然您把闻笙交到这里,我还是希望这一年,在我、您和孩子之间,可以充分信任。”


    她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保持着成年人间的礼貌。但态度已经了然,在班级管理上她有自己的原则,就算是闻笙也不能成为特例。


    送走闻锦以后,严老师坐下来整理材料,心里却总不踏实。自带着水杯和茶包去高二学部找裴老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裴璟,想要听听她的想法。


    “喔唷,她们两个现在又坐同桌了呀?真好真好。”裴璟像得了巨大喜讯,挑挑眉毛:“好事呀,不答应就对了。迟绛那小家伙儿总来我班上找闻笙,站门口鬼鬼祟祟的,我叫她进去她还不敢呢。”


    “不敢?”严老师推推眼镜,不可置信:“迟绛天不怕地不怕的,没少给我闯祸,还有她不敢的事情。”


    “对啊,可扭捏了,说是什么——”裴璟抬头瞅着天花板回忆了下,“哦,说怕打扰闻笙,还说什么什么额度用完了。好像俩小朋友有个约定,一天只能说10句话。”


    严老师听了,放下茶杯揉揉太阳穴,止不住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有意思。”


    “可说呢。”裴璟拿过严老师带来的养生茶包,撕开包装:“所以嘛,我们做老师的不用干扰那么多零七八碎琐事。学业都够苦了,家长再不让小孩讲讲话放放松,学生不都憋出心病啦?”


    把学生送到高三以后,裴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闻笙。眼下能替闻笙说几句话,她觉得自己得好好把握机会。


    “严老师,您这边安抚好家长情绪就算仁至义尽了,余下的事,让小朋友们顺其自然好了。”


    裴璟笑了笑:“高中的很多朋友,都是朝着一辈子去的。家长不懂事,我们该纠正的是家长的思想,而不是把压力给到孩子。”


    一位老师,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其实并不容易。


    尤其面对强势或强权的家长,总有多方压力在催着她们向原本的信念妥协。似乎妥协一下,就万事大吉,无需承受家长责备,也无需承担校方责任。可一旦妥协,就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其实闻笙妈妈高二时候也没少过来找我,在教育上她挺有自己想法,从成绩上看,她也挺成功的。”裴璟手握着茶杯,晃着杯子吹了吹,又抬眼苦笑:“但我要是真听了她的话,只对那卷子上的分数负责,我何必在学校里做老师呢?倒不如去机构包装成明星竞赛老师算了,只管讲课,乐得省心呢。”


    但在学校里,对于闻笙这样的学生,她知道自己是挡在学生身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配合着家长持续加压,逼着闻笙去争成绩,即使校方和家长都满意,裴璟也无法说服自己那样做。


    “她首先应该是个人,对吧,不是什么工具。”裴璟又想起自己名字被挂在光荣榜上的日子,看起来那么耀眼,可是没人关心那段时间里她的绝望。


    如今,闻笙的境况与她那么相似,她只希望闻笙能开心一点。看着闻笙和好朋友说说笑笑,翘二十分钟晚自习去看星星,她打心眼里觉得欣慰,觉得那样的闻笙才鲜活,


    严老师听完,朝裴璟点点头:“真该庆幸,闻笙高二时候遇见的老师是你。”


    她今天来找裴璟聊天,也不是想要获取建议,而仅仅是希望从中获取一点力量,让她相信自己正在做对的事。


    “行了,正经事聊完了,讲点闲白。”裴璟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问:“最近,办公室里有没有点新鲜八卦?”


    上次听说马老师频频收到鲜花,她还跟着起哄两句,半嫌弃地笑着点评:“给马老师送花,从方式上就错了,铁定追不到的。”


    回去之后,她空闲时总无端想起有人给马老师送花的事,心里莫名觉得不爽,又不知道自己烦闷的根源。


    裴璟很清楚,自己对马老师只有尊敬和欣赏,绝没有半分非分之想。


    大概只是孤独久了,和马老师交流稍微频繁了些,才产生暧昧的错觉,生出一些毫无必要的占有欲。


    “能有什么八卦,都高三了,老师每天也只想睡睡觉。”严老师笑了笑,拿裴璟打趣:“该不会我们办公室里还有入你眼的同事吧?可别,裴老师,我拿人格担保,那几个男老师个顶个的……不行,绝对不行。”


    朝夕相处的同事,免不了日常生活的聊天。严老师对年级组的同事很了解,知道有几个男老师家境殷实,为人勉强过关。


    但若是作为恋爱对象考量——那绝对不行,比起裴璟,他们简直是没进化完的动物。


    “严老师多虑了,我这辈子算是交待给物理了,可没有恋爱的打算。”裴璟拢拢头发,扎了个简单的丸子头,装作顺口提问:“上次您说有人给马老师送花,后来那事怎么样了呀,成没成?”


    “当然没成。”严老师被问到,才记起来讲:“你们学物理的,脑回路真是一个样,全被你说中了——马老师对那花嫌弃得要命。”


    “对了,有别的老师给她介绍对象时候她还提到你呢。说什么「恋爱也太浪费时间了,有这时间,我宁愿去听裴老师的示范课遭遭罪。」”


    “听我讲课,很遭罪?”裴璟抿唇笑笑,使劲捏了捏桌面的橡皮。


    “少装!”严老师笑着白她一眼:“你说你不会批评学生,怕自己太凶,忽悠马老师去听你「模拟训话」,这恶劣事迹我们可都知道。”


    “也就是小马老师脾气好,惯着你。她都快被你那眼神盯出心理阴影了,可不就是遭罪吗。”


    裴璟被她说得心虚,眨眨眼睛不敢再吭声。现在学生能有幸见到温柔版的她,马老师占了九成的功劳。


    “到时我私下里请她吃饭,再给她赔罪。”裴璟翻腕看看手表,问严老师:“快到饭点了,一起去食堂?”


    严老师则拿出手机,一边发消息一边答应:“可以啊。”


    “正好,我叫上小马老师一起。你不是懂物理吗,快开导开导人家,她这些天快被学生给气死了。”


    “……”裴璟突然心虚。对着镜子整理了几下头发,又系好了衬衫最上一颗扣子,才舍得起身:“走吧。”


    第54章 第 54 章


    午间的饭堂吵吵嚷嚷, 闻笙不喜欢闻食堂里面的饭菜味道,午餐更加偏爱便携的快餐。


    她一年四季都在吃三明治,馅料虽然不一样且经过精心配比, 但说到底也还是三明治。午餐像极那些毫无新意的数学题, 再怎么变换着考,也还是换汤不换药。无趣。


    她在吃饭上变得越来越懒,食物举在嘴边, 也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不好吃吗?”迟绛看出她对三明治的厌烦, “还是心情不好,吃不下。”


    闻笙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她只是觉得吃饭麻烦,如果一粒药就能保障一天的供能,她会毫不犹豫放弃美食。


    “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有点吃不下。”闻笙捏着三明治,偏头看着迟绛。


    想不明白, 怎么有人食欲这么好,连一颗平平无奇的苹果都被她啃得津津有味。


    “你的苹果特别好吃吗?”闻笙小声疑惑。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但今天是苹果快乐日, 所以需要快乐地啃苹果。”迟绛晃晃手里的红果子,和闻笙炫耀:“而且我最近喜欢上了小熊猫,听说小熊猫最喜欢啃苹果, 我就想尝尝它究竟好吃在哪里。”


    “一颗苹果,三分美味来自食物本身, 七分美味来自你的想象。”闻笙犀利点评。


    靠想象力美化一颗苹果,闻笙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在迟绛的校园网主页上,有不少暗戳戳夸自己的内容, 可其中许多的评价都让闻笙觉得过誉了。就像这颗苹果一样,也许迟绛喜欢的不是果子, 而是喜欢寄托在苹果上的奇妙想象。


    “不许你这样说苹果!”迟绛小气地把果实挪远,两根手指轻轻安抚着苹果梗儿:“是它原本就有十分的美味。我发挥想象力,才能百分百地尝出滋味。”


    即使最后她还是不喜欢苹果,也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而不代表苹果不够好。


    闻笙重新看向她手里的苹果,双颊笑出浅浅梨涡。被迟绛喜欢的苹果很幸运,应该也很幸福,幸福到小脸红扑扑,幸福到心里甜滋滋。


    “对不起啊。”闻笙眨眨眼睛,诚恳道歉。


    “没关系。”迟绛躲在苹果后面,夹着嗓音替苹果原谅闻笙。她从书包里掏出另一只苹果,递给闻笙:“你要不要也尝一尝?真的很甜的。”


    闻笙这次没再犹豫,接过苹果:“那,我也要想象自己是小熊猫吗?”


    “试一试咯。”迟绛晃着脑袋笑笑。


    教室里,她和闻笙并排坐着,黑板上的题目还没擦干净,她们却可以短暂地逃离高三,用一颗苹果的时间变成一对毛茸茸的小动物。


    什么也不想,只需要咯吱咯吱,开开心心吃苹果。


    ——“怎么样,是不是有变好吃一点?”


    ——“好像是甜了一点,”闻笙轻咬一小口,细品滋味:“不止一点点。”


    迟绛变得很得意,指指闻笙手里的三明治:“其实它也可以很好吃。”


    她又从书包侧边袋里掏出一支牙膏形状的巧克力炼乳,瞅准位置,挤在闻笙的三明治上。


    面包片上立即出现一张可爱笑脸,憨态可掬。


    “你看,是不是和jelly cat的玩偶长得一模一样?”


    闻笙的关注点却不在三明治上,她更好奇的是:“你怎么还随身携带巧克力酱,你书包里到底还有多少好吃的?”


    “今天就只有这些了,但明天的敬请期待。”迟绛抱着水壶咕咚咚喝起来,果足水饱,她擦擦嘴巴嘱咐闻笙:“吃饭很重要,我们每天都要好好吃饭。”


    为了骗人好好吃饭,她每天上学路上都挂着耳机蹦蹦跳跳构思新的故事。


    一份三明治,涂蟹黄酱,就变成痞老板惦记秘方的蟹黄堡。一勺蜂蜜,吧唧吧唧,就抵达熊二的快乐狗熊岭。


    吃饭再不是无聊的事,午餐时间变成迟绛的故事会。她也是在偷看闻笙小口小口咬着三明治时弄明白:


    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和她一起吃饭。她窃喜着,得意于自己的小心机,用一千零一个故事制造每一个新奇的日子,每天可以借机说许许多多的悄悄话。


    说喜欢苹果或三明治的时候,其实都在心里悄悄悄悄想过:


    我也是这样奇思妙想地喜欢着你。


    可故事总有说完的时候,倒计时牌只剩区区两百天。


    迟绛比谁都清楚,她就算再努力,也注定和闻笙考不到同一所大学。


    单向度暗恋是有终点的旅途。


    走廊里,她和祝羽捷站在扶梯边聊天,忍不住轻轻叹气:“再过不到两百天,我们两个的生活就没有交集。”


    “可你怎么知道闻笙不喜欢你呢?”祝羽捷觉得迟绛把事情想得太过悲观。


    三年了,暗恋过闻笙的人不在少数,却从没有人和她表白。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递出去的情书一定会被退回,说出口的告白一定会被拒绝。


    闻笙从没有给任何人接近的机会,也从不说令人遐想的话,只有面对迟绛时候,才肯透露一点点的真心,和一点点的霸道。


    “可是喜欢一个人,会这么冷淡吗?丝毫不露痕迹?”迟绛摇摇头,压住自作多情的念头:“算啦,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在一起。”


    不抱期望地喜欢一个人,就永远都不会失望。


    “在意识到喜欢她的时候,我就想好告别的礼物送什么。所以我现在只要均匀地每天伤心一小下,到毕业时候就不会伤心得太厉害。”


    迟绛咧嘴笑笑,得意于自己的未雨绸缪。


    祝羽捷听她这样讲着,想到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不禁心疼:“哎,抱抱你。”


    她才打开双臂,迟绛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双臂交叉着牢牢抱住自己:“不行。”


    闻笙说过的,不可以再抱别人。


    她怕祝羽捷多想,又低下头,挠挠头,扭扭捏捏开口:“主要是,万一呢。”


    “万一什么?”祝羽捷被她毫无关联的句子绕得迷迷糊糊。


    迟绛说到这里,吸吸鼻子,对她坦白道:“我对肢体接触太敏感了,以后我们表达安慰可以击掌或者碰拳头,但是拥抱不行。拥抱这个动作实在是太亲密,我觉得,只有和我未来的老婆才可以。”


    见祝羽捷脸上还是带着一点疑惑,迟绛不得不深呼吸着,说出那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设想:“万一,我是说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万一,她将来是我老婆呢?”


    第55章 第 55 章


    从一年级背着书包走进课堂那天起, 小孩子就已经听说过“高考”这回事。每一年的六月,新闻媒体轰轰烈烈地报道,相似的新闻选题年复一年出现在报纸上, 全国人民讨论作文题目和数学试卷的难度。


    新闻看了十年, 如今轮到自己成为故事的主角,总是兴奋与压抑共存。高考变成唯一的目标,排名变成唯一的参考, 班主任甚至无须强调什么, 班上同学就已经自觉把分数调整为最核心的目标。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越来越有威慑力,3开头变成2开头只是一瞬间的事。


    十二月艺考在即, 迟绛即使平日心态再好,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焦虑起来。她没法保证自己在数千竞争者中脱颖,成为千分之几的幸存者。


    机构的课程到了冲刺期,面对高二时饥渴地想要“暴风吸入”的课外知识,迟绛已经觉得有些麻木。


    笔试和实践连轴滚动测试, 她身边总有同学崩溃大哭,也有人在临近考试时及时止损, 遗憾弃考。


    迟绛从小就不是努力型选手,只在关键节点才支棱起来短跑冲刺。得益于小聪明,再加上考神眷顾, 这才侥幸有个不错的归宿。


    搁在过去,她总是对一切都无所谓。念什么高中、过什么样的人生, 她都听从命运安排。


    但现在却不一样,站在十七岁的寒冬里,她内心烧着一股剧烈的渴望, 执着地想要拿到那张合格证。


    她最喜欢的戏影专业,在全国招生也不过几十人, 而竞争者里不乏从小对戏剧耳濡目染的大佬。


    有人阅片量早早达到了本科生的标准,几十分钟就能落笔一个结构精巧脑洞惊人的故事。那段时间里,她经常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也该趁早回归高考,免得两手空空。


    孤注一掷,把时间、精力、梦想,都押在十二月中旬的那一场考试里,迟绛没办法再耸耸肩笑一笑说“失败了也无所谓”。


    她这时才真的理解闻笙当时的处境,在付出过巨大努力后,“好心态”就变得不那么容易。


    在自己连续几天没有胃口后,她明白闻笙为什么皱着眉头吃不下饭。


    在自己创作题连续偏离主旨被给低分后,才明白闻笙为何沉闷着无力讲话。


    她白天在学校上文化课,四点钟再去机构补专业课。每日计划表从早晨5:20列到晚上11:50,项目罗列得很清晰,但每日计划总是只能完成六七成,待办事项前的对勾,她从来都打不满。


    “哎——”迟绛对自己的执行力感到失望,忍不住开始叹气。


    英语卷子上的字母逐渐模糊,重叠,迟绛觉得头脑闷闷胀痛,脖子再也支撑不住脑袋,小鸡啄米点了几下头后终于放弃挣扎,迷迷瞪瞪伏倒在桌上。


    比起睡觉,说是昏迷更贴切。不过,在昏睡过去之前,她还不忘和另一边的邻座打声招呼:“张张,我眯一下,你过十分钟喊我。”


    闻笙皱皱眉,不明白迟绛为何舍近求远麻烦别人。她察觉到了,迟绛似乎很刻意地在避免与自己交流。


    除了午餐时的寥寥几句交谈,再没有多余的接触,连讲题、捡橡皮这样的小事她都不舍麻烦自己。


    是怕耽误自己的时间,还是厌倦了自己这样无趣的人呢?


    闻笙寻不到答案,只是安安静静地观察着迟绛。看她睡得正香,不忍心打扰,只敢用目光轻遮住她的背部,目光柔软,似在她肩上蒙了层毛茸茸的小毯子。


    她很清楚,迟绛正经历压力最大的阶段,与自己快要参赛时的心态相似,不敢懈怠丝毫,生怕功亏一篑。


    于是忍不住想要拉她一把,在最辛苦的这段路上,借她一个支点。


    就像她当时托住自己那样。


    闻笙拧开“无比滴”的盖子,把这类似风油精的药水递给迟绛,轻声唤醒她:“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凉凉的,很提神。”


    闻笙的身体早就习惯与困倦作斗争,知道如何维持精力。


    清凉油是简单的刺激,咖啡因是深层的激活,跑步可以帮人快速清醒,而六小时睡眠是保障大脑运作的基础。


    倘若以上一切都失效时,就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信念,让神经兴奋起来,才好哄骗大脑继续做困难的事情。俗称意识对生理的调控作用。


    “嗯,什么?”迟绛揉揉眼睛,把自己从昏昏沉沉状态中拔出来,才意识到是闻笙在与自己讲话。接过药水看了看,微笑道谢:“好呀,我试一试。”


    闻笙却反常态地摇摇头:“你闭上眼睛,我来就好。”


    她把药水涂在指尖,指腹稍稍用力,替迟绛揉按太阳穴。


    见迟绛抿着嘴唇双手无措,闻笙又轻声安慰:“干嘛这么僵硬?不用紧张,不是毒药。”


    迟绛听话地闭紧眼睛,感受被放得无限大。好近。近到可以感受到闻笙的呼吸。


    指尖的触感是清凉的,凉丝丝的液体渗入皮肤,迟绛头脑里的倦意一下子消散开,努力平复心绪,生怕被闻笙瞧见自己脸红。


    幸好,闻笙的动作很利落,按摩的力道适中,不等她反应过来,按摩已经结束。


    迟绛重新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世界明亮清晰。


    “好神奇,好像真的清醒不少。”迟绛晃晃脑袋,重新扎起头发,朝闻笙挑眉,故作警惕:“不过,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快坦白,藏了什么阴谋。”


    “小人之心。”闻笙隔着校服在她腰间假意掐了一把,“只是不忍心看你太困,让你清醒一下。要不要出去透透气?教室外空气清新些。”


    “也好,我出去喘口气。”迟绛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教室里坐太久,暖气又开这么足,臭哄哄的,我简直要缺氧了。”


    她原以为闻笙只是建议自己出门,没想到闻笙竟也随着自己起身,还披了件薄薄的卡其色外套。


    “欸,你也出去吗?”迟绛看看闻笙:“不用陪我啊,你忙你的,我自己呆两分钟就好。”


    闻笙闻言,反问她:“你是讨厌和我待在一起吗?”


    “怎么会讨厌?只是,”迟绛声音小了下去。


    “不讨厌的话,就一起下楼。”闻笙绕到迟绛身侧,单手轻推着她的背:“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忙,我最紧张的阶段已经熬过去了。”


    走出教学楼,午后阳光正好。闻笙和迟绛隔着半人宽的距离,缓慢走在操场的红跑道上。两人双手揣着口袋,漫无目的迈着步子。


    “迟绛,你如果有烦心事,尽可以说给我听。”闻笙抬眼看着前方,缓缓开口:“你现在正经历的,都是我刚刚经历过的。我应该可以理解你的焦虑,也能帮你放轻松点。”


    迟绛点点头,又摇头:“我其实无所谓呀。拿到了合格证最好,拿不到的话就回来卷文化课。反正妈妈对我要求不高,有学上她就知足了。”


    在喜欢的对象面前,迟绛也有点小包袱,她知道闻笙喜欢自己阳光开朗的样子,因而总是舒展笑容,让自己看起来自在松弛。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不会每天只允许自己睡五个小时。”闻笙拽拽她的袖口,拆穿迟绛无所谓的态度。


    “在我逼自己最紧的时候,也是这样,两点睡,五六点起——可是后来成绩反而验证了,这样急功近利的突击不太可取。”


    短期内把自己压榨得太狠,后期不可持续,反而容易心态崩盘,一不小心懈怠下去。


    “可我总觉得来不及了。”迟绛低头,盯着白色帆布鞋尖:“只有半个月就考试了,如果不合格,之前两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到时只剩下五个月的时间,可我仅凭文化课很难够到梦校分数线。”


    她自知和闻笙没机会念同一所大学,但在影视专业里,她还是想拼一把,去到最梦寐以求的学校。


    喜欢闻笙,却不想总是仰望着闻笙,而是想和她一起站在光亮里,去各自热爱的领域发光。


    闻笙听她讲完,忍不住笑着捏捏她耳朵:“当初劝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讲的。”


    在闻笙担心两年竞赛努力付诸东流时,迟绛反复提醒她,要去享受物理本身。


    在她同一题目做错五遍而几乎崩溃时,迟绛喂她一颗草莓果冻:“只要再来一遍就好啦。”


    “只要……就好啦!”和“放松啦,没关系”是迟绛挂在嘴边的两句话。


    闻笙到现在都印象深刻,她左手插在头发里焦虑“万一真的失败怎么办”的时候,迟绛拍拍她肩膀:“因为你是你,所以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也许失去主角光环,也许竞赛失利,也许高考里只考出一个平凡的成绩,但都没关系。


    她喜欢的是那个有点较真儿有点骄傲的闻笙,喜欢她讲物理题时目光里的锐气,喜欢谈到物理时她眼睛里的小星星。


    只要闻笙还是闻笙,那么路途曲折一点也没关系。


    迟绛一直相信,闻笙会有能力得到她最想要的东西。也无数次陪在闻笙身边,不厌其烦告诉她,“反正我在你身边呢。”


    在充斥着不确定性的竞赛场里,迟绛是唯一的确定性。


    闻笙当时有些鼻酸,笑着看向迟绛,似是嗔怪:“怎么办,我真怕我依赖你。”


    “如果你会依赖我,我当然会很开心。”迟绛觉得被依赖是件很幸福的事。但她拄着下巴想了想,又摇摇头告诉闻笙:“可我知道,你不会真的依赖谁。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妈妈说了,只有“自己”,才是安全感最大的来源。”


    她太了解闻笙,知道她性格里的倔强与孤独。


    迟绛时常在想,如果要为闻笙撰写一个剧本,闻笙一定是绝对的主角。她坚韧美丽,破茧成蝶,自我拉扯,自我救赎。自己是自己的英雌。


    如果自己有幸挤到闻笙的剧本里,那最好是陪在她身边的毛毛虫,嘿嘿,没错,春天里的一只笨虫虫。


    青涩时,缓慢蛄蛹着前进,各自吐丝化蛹。直到春夏之交,破茧而出,和久违的毛毛虫老朋友扑闪扑闪翅膀打招呼,飞到梦想了很久的花田里去。


    所以她从不和闻笙说“我喜欢你”。比起两个人能否在一起,她更在意闻笙能不能脚步轻快地跑进梦想里。


    *


    “迟绛,你有勇气去做最喜欢的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坚持选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已经很勇敢了啊。”闻笙牵住她袖口,学着迟绛的语气,不吝啬地夸奖她。


    见迟绛还是不肯抬头,沉吟片刻,又轻声告诉她:“其实,只要建立足够的信念感,事情就会按照你预期的那样发生。”


    “你参加物理竞赛的时候,也有信念感吗?”迟绛还是有些迷茫,耷拉着脑袋:“可我甚至弄不清什么是信念感,我就只是单纯想做,做了就又想要做到最好。”


    抬头看看闻笙,她有点不自信:“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是有野心,不是贪心。”闻笙语速很慢,声音也轻:“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为什么选这条路,去回想最初让你觉得充满热情的那个东西;


    不够相信自己的时候,就去想一路走来付出的所有努力,听到的所有肯定。不管对手什么样,你只需要相信自己是那个「天选之人」。”


    闻笙一路竞赛抗过来,在无数次的自我怀疑和自我拯救里,渐渐参透了“心态”这个听起来玄妙的东西。


    在开导迟绛时,闻笙不讲大道理,也不说那些老生常谈的安慰的话,而是循循善诱,引导迟绛自己把问题想通透。


    好朋友,好到不得了的好朋友,总是洞悉对方成长历程,能看透对方心底里的弯弯绕绕。闻笙摘了手表揣进口袋,走到黄色双杠前才停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为什么在厚厚的专业本册里,偏偏看上了戏剧导演的剧作方向?”


    “那可要追溯到小时候了。”迟绛提到这个,话匣子打开了些:“小时候我妈工作忙,总要出差。她朋友又刚好在儿童文艺工作,妈妈就经常把我丢在剧院里,所以我的童年娱乐就是读书看戏。”


    “剧组的阿姨叔叔都对我特别照顾。别的小朋友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说我异想天开爱说谎话,她们却不这样想,反而说我很有天赋,教我读剧本,对台词。”


    在迟绛还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群人用舞台造出一个乌托邦,在儿童剧的世界里,一棵树也很伟大。


    “难怪。”闻笙总算明白,迟绛这一脑袋奇思妙想是从哪里来的,“那后来呢?”


    “是那些儿童剧,让我的童年没那么孤独。”迟绛说到这,笑容变得幸福:“所以我时常在想,等我长大了,也还是应当为儿童写故事。我还是想当一个真的理解小朋友的、不那么无趣、不那么傲慢的大人。”


    闻笙听她讲完,忍不住在想象里轻轻拥住她,告诉迟绛,她会拥有漫长的青春期,生命会展开得很绚烂。


    “当然会呀。”闻笙背靠在双杠上,朝她点头微笑,把迟绛曾对她讲过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你只管尽力去做就好了。梦想总会实现的,只要你还是你。”


    像迟绛无条件地信任自己那样,她也笃信迟绛会成为想成为的人。


    闻笙到现在都记得,高一时她神神秘秘给笔袋里的小文具写故事拍电影,再平常的事物在她眼里都有灵魂。


    “喏,手伸过来。”闻笙说。


    “干嘛呀?”迟绛把手藏到背后,鞋底在地面上碾了又碾,半晌才抬起眼皮,娇羞地挤出一句:“鼓励就鼓励嘛,也不用拉手手的。”“班主任说了,同桌授受不亲。


    见她这歪歪扭扭吞吞吐吐的样子,闻笙哭笑不得,主动拉过她的右手。


    摊开掌,在她手心里描了一颗小行星。


    描画时,垂着长睫,低声解说:“这是我最聊天最频繁的一颗星星,竞赛时候积攒的勇气都在这里,现在把它转交给你。”


    迟绛低头看着手心,手心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可能是吻她的冲动。


    但抬眼看看闻笙额前垂下的碎发,心思又立即被风吹得纯净。


    迟绛笑了笑,笑容纯真。


    她攥紧手心,只是想要守护这一颗小星星。


    第56章 第 56 章


    考试现场。


    抽到即兴表演题目的时候, 迟绛头脑里已经有了画面。


    “你刚刚看过一部爆笑的喜剧电影,走出影院忽然天降暴雨,你记起今天是昔日朋友离开的日子。


    考生需依据以上情景, 在3分钟内完成表演。”


    把题卡放回桌上, 面对着一排考官,迟绛头脑里却涌出一个“怪异”的念头。


    计时开始,她的第一个动作就让人莫名其妙:


    欢天喜地张开双臂, 小精灵般用舞步旋转, 跳跃,两颊酒窝里盛满了自由欢乐。


    考官们却齐刷刷皱起眉头, 看得尴尬:


    看一部喜剧电影,即使开心,也不该是这样的疯癫状态吧?


    几位考官交换了个眼神,忍住摇头的动作,耐着性子看她表演。


    欢乐的舞步忽然停顿下来。一秒, 两秒。迟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缓缓蹲下身子, 对着眼前空气上下打量。


    一整排考官更加费解。


    她们见过演技差的,也见过演技夸张的,却没见过这样神经兮兮的。


    副考官遮住嘴巴窃窃低语:“要不要打断一下, 问问她是不是没有看清题目?”


    “不行,没有这样的先例。”主考官严词拒绝:“中途提醒, 是要按作弊处理的。”


    幸好迟绛表演得投入,听不见考官们的耳语。


    她继续满眼新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事物,半晌, 才歪着脑袋轻声开口:“我们两个,长得好像啊。”


    同样渺小的, 同样透明的。


    “可是为什么,你是咸湿的,滚烫的?”


    考官们面面相觑,但好奇心已经被她调动了起来。好像,有点儿意思?


    可又捉摸不出她在卖什么关子。


    只见迟绛起身,变换了个身位,在对面盘腿坐下来。她换上另一副惆怅的腔调,轻声回答:


    “也许因为,我诞生于一份温热却有点遗憾的思念。”


    说到这里,迟绛停顿了顿,继续对着空气眨眨眼睛:“我听说过你的,你叫雨滴。”


    “你见过湖泊,还跟随着云朵去过天空,自由自在。”


    “没错,我是雨滴。”迟绛回到刚才的语气里,绽出一个爽朗的笑:“那我知道了,你就是传说中的泪滴。人体最精妙的反应,温热,细腻,是纯挚情感的小结晶。”


    泪滴被她夸得有些腼腆,揉揉眼睛,娇羞道:“但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们。大人总说,哭鼻子,没出息。”


    对话到这里,考官们恍然大悟:原来迟绛扮演的并不是那个伤心的女孩,而是在一人分饰两角,让自己化身“雨滴”和“泪滴”,借由它们的视角折射女孩情绪。


    暴雨天里,一颗向往自由的雨滴终于被阴云释放,却在降落人间时,不小心偶遇了一颗泪滴。


    雨滴:“才不会没出息。我很羡慕你,你来自一颗敏感的心。传说人心是最复杂也最玄妙的东西。”


    泪滴听到安慰,唇角多了一点笑意:“我也很羡慕你呀,你走过河湖山川,去过我们永远触摸不到的云端,一生畅意自由。”


    雨滴若有所思点点头,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凑近小泪珠。它吞咽了下口水,低声开口:“但现在,我遇到了你。”


    就可以把湖光山色讲给你听。


    波光,涟漪,青翠山川,橘红晚霞,它毫不吝啬地分享着一生的奇遇,把曾经历过的绚烂四季都讲给这颗摇摇欲坠的小泪珠。


    作为回报,小泪珠也吸吸鼻子,歪头凝思,随后托着下巴缓缓开口。


    讲述女孩和挚友偶然的相识,别扭的相遇,黑暗里对视的悸动;讲目送离开时的心酸,讲这一刻倾盆的思念。


    雨滴揣着自然界最迷离绚烂的故事,泪滴诉说人类心中最柔软又幽微难解的情感。


    也许在那一刻的灵魂交流中,它们短暂地相爱了。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它们决定拥抱。


    凉丝丝的雨滴,和热乎乎的泪珠,轻轻相拥,再一齐滑落到湿滑地面上。


    吧哒。


    融入水流。消失在水里。


    ——可它们都知道,只要等到太阳升起,天气放晴,就可以一起变云朵,变雨滴。


    它和它,会假装捂着耳朵偷听路人的浅浅心事,再义气地奔向远方,替故事主人传递浅浅思念。


    大气环流带动水蒸气在全球范围流动,一滴北纬四十度的雨水,说不定也会南下到北回归线。


    *


    表演结束。


    迟绛从戏里回神,挠挠脑袋,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她鞠躬说了声“谢谢考官”,不敢多看考官的反应,便仓皇逃离现场。


    走出考场,她完全不敢回忆刚才的情景,一面沾沾自喜于灵感乍现,一面龇牙咧嘴,觉得自己方才演技尴尬。


    坐在返校的计程车上,迟绛裹紧厚厚的黑色棉服,轻声叹了口气。


    这样冒险的表演,究竟值得吗?


    赌对了,老师高抬贵手,给一个高分入场券,皆大欢喜。


    可若是赌错了,偏题了,这样的表演连合格分数都拿不到,长久的努力也许都白废掉。


    “嘿姑娘,到了。”师傅拉住手刹,车子稳稳地停在校门口。


    才下车,她就看见闻笙站在校门口的大石头边。只穿了薄薄的秋季校服,右手背在身后。


    “闻笙?你怎么傻站在这里挨冻。”迟绛跳下车子朝闻笙小跑过去,照例是微笑:“走吧,快一起回班。”


    “没有冻很久,我也是刚刚才出来。”闻笙装作若无其事,把编好的小狗尾草花束交给迟绛:“高一戏剧节,没有亲手送给你,所以今天补上。”


    “咦?谢谢你!”迟绛捏着草杆轻轻转动,内心按捺不住的欢喜。


    可是转念想到自己考场上的表现,懊悔又重新上浮:“可是,我好像搞砸了。”


    她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闻笙,末了,敲敲自己的脑袋:“我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只是有一个灵感的苗头,我居然就大着胆子演下去了。”


    拿到题卡时,她头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故事轮廓。但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她就确定听从内心的想法,硬着头皮把故事展开了。


    第一个欢天喜地的动作完成时,她看见评委眉头紧皱的表情,也的确心慌了一下。


    但就像在考场上写作文,即使明知跑题了,也得硬写下去,没有划掉重写的机会。


    “你知道吗?为了表演不卡壳,我必须在每一秒都想好下一秒的台词。想起来都后怕——最后一句台词结束的时候,我紧张得差点晕倒在地上,头脑只剩空白了。”


    冷静下来复盘,迟绛还是忍不住惋惜:“现在想想,其实只是构思有些新奇,但我有自知之明,现场表演效果实在糟糕。按照打分规则和考核重点去推断,我大概率是无缘了。”


    闻笙耐心听她说完心头遗憾,只问她一句:“那,倘若有机会重新来一遍,你会选择稳妥地表演,还是会相信那一瞬间的灵感?”


    迟绛凝眸沉思片刻,不得不坦白:“很可能,还是后者。”


    性格使然,她自由随性惯了,就算重来一百次,也只会跟着感觉走。


    “所以嘛,无需懊悔呀。”闻笙抬手替迟绛戴好棉服的绒帽:“大艺术家呢,总是有点离经叛道的。”


    那些眉眼间的忧愁,从喜到悲的转换,游走在街头的思念,已经有无数人演过了。


    “可你来到人间一趟,从来不是为了演绎别人的剧本呀。”闻笙轻晃晃迟绛的胳膊:“考试不合格,也只能证明你和学校气场不合,但绝不代表你成为不了一名好导演。”


    见迟绛还是不太自信,她又牵住迟绛的袖口:


    “反正啊,我永远都会记得你故事里的小雨滴和小泪珠。”


    这是第一次,闻笙在迟绛面前说“永远”。


    “欸?”迟绛听着那句“永远”,低头窃笑。


    扬言“我高二一开学就会彻底忘记你”的高冷同桌,居然也天真地承诺一句“我会永远记得。”


    里程碑!


    她心情忽然变得好轻松。“没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迟绛晃着脑袋笑起来:“最特别的我。”


    “嗯,最特别的你。”闻笙隔着帽子揉揉她脑袋,眼里含着脉脉温情。


    最特别的意思是“唯一”。


    唯一的,清澈的,浇在她心尖的,轻盈的小水滴。


    好想说声喜欢你。


    第57章 第 57 章


    第 57 章


    她的安慰都是真实的, 她的反应却永远是克制的。


    即使拍着肩膀说着令人心安的话,即使她眼睛看起来是那样真诚,却永远不肯让关系前进半步。


    有几次聊天, 迟绛只是不小心提到同性的话题, 却发现闻笙脸色稍变,原本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迅速闪开。


    连续几次的失败试探,让迟绛一面心酸, 一面学着释然。


    操场边, 她递给祝羽捷一盒旺仔牛奶:“祝猪猪,你快来陪我干杯, 我要从今天开始预习忘掉她。”


    祝羽捷连连后退着摆手,拒收她的“忘”仔牛奶:“No!不要害我,我刚背下来《逍遥游》,这可忘不得!考完试再陪你喝。”


    “唔,好吧。”迟绛眨眨眼睛表示理解, 两手各执一盒旺仔牛奶,叼着两根吸管, 吸溜吸溜,喝得惆怅。


    童年的快乐饮料,到高三这一年, 竟像名字矫情的鸡尾酒,生出催泪功效。


    “诶, 是闻笙和你说了什么吗?怎么突然这么难过。”祝羽捷拍拍迟绛的后背,一脸慈爱地看着迟绛。


    迟绛摇摇头,松开吸管:“没有呀, 她什么也没有说。”


    但有些时候,什么都不说, 就已经是答案。


    迟绛知道,自己对闻笙的那份偏爱,更像是明晃晃的暗恋,或称暗戳戳的明恋,闻笙对此却总在回避。


    就连许多不相熟的同学都看出了,当着两人面打趣着问:“你怎么只对她这么好,你该不会喜欢闻笙吧?”


    迟绛被众人惹得脸红,想要借开玩笑的机会试探闻笙的态度,于是挑起眉毛,想要回一句“就是喜欢,怎么样啊?”


    话还没有出口,就被闻笙抢了先。


    “下节语文课,迟绛,要默写的东西你背完了没有?”闻笙全然不顾及周围人看热闹的态度,把背诵材料放到迟绛桌上:“上次你默写又扣分了,抓紧背书。”


    这话题切断得很是生硬,好像生怕迟绛多说一句,讲些不该说的。


    待周围人都散去了,闻笙又告诉迟绛:“现在时间很要紧,你只要多忙自己的事,真的不用对我太好。”


    迟绛点点头,又明白,又不太明白。


    但当晚回家,她删删改改几遍,在社交主页上写了:


    「所有的东西,在高三都变得纯粹。压力是纯粹的,痛苦是纯粹的,友情也是。好像只是纯粹地希望同桌开心,朋友开心,所有人开心。所以才会忍不住对她好


    ——但不要想歪啊,这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不准乱猜了!我真不是女同!」


    像是一篇高三里碎碎念的小随笔,也像是写给所有乱开玩笑的同学的小声明。


    但迟绛自己知道,她是专门写给闻笙来看的。


    她幼稚地想要用谎言向闻笙澄清,我对你只是同桌那样的友爱,无杂质。


    仿佛如此才能在挚友的名义下,把暗恋坦坦荡荡地进行到底。


    *


    闻笙急切地切断话题,只是害怕迟绛太早地讲出那句喜欢。


    她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不仅仅因为高考,还因为自己渐渐失控的情绪。


    高三以来,即使有迟绛的陪伴,她还是时常没来由地想要落泪。


    有时听着迟绛兴高采烈说故事,她很想要自己笑一笑,给些正向的反应,但五官与四肢却都不听话,她浑身的力气只够木讷地点点头。


    甚至有几次,她觉得迟绛的笑容太刺眼话语太聒噪,要强忍着情绪,才不至于对迟绛发脾气。


    每每产生这样的情绪,闻笙都感到自责,却对自己的情绪束手无策。


    意识到情绪的失控后,她疯狂书写,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直到筋疲力尽,以为睡一觉一切就会好。


    但仍然无用,还是会失眠到半夜,再在次日清晨浑浑噩噩地走去学校。


    逼不得已,她终于瞒着妈妈请了半天假,去离校不远的医院看心理医生。


    一项项检查做完,拿到诊断单的时候,她才终于轻笑了笑。坐在那张被太阳晒得发暖的椅子上,心安理得发了半小时的呆。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该来的总算来了。甚至很感谢手里的诊断书,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喘歇片刻,不用被质问“为什么人在高三还不努力”。


    闻笙用按键机拨通妈妈的电话,冷静地通知她:“喂,妈妈,有事和您说。”


    “嗯,抑郁,对,医生诊断的。”


    “但是要您陪同才能开药,您现在可以来一趟吗?”


    电话挂掉,不过十五分钟,闻锦已经出现在了医院,居家的衣服显然还未来得及换。


    就在医院入口不远处,她看见椅子上穿着校服的闻笙。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她从闻笙手里接过厚厚一叠检查单,低头随手翻了两页,口中不可置信的碎碎念没有停过,怎么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上,学校讲座已经提过很多案例,提醒家长要关注孩子的情绪问题,适当解压,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


    可她偏偏抱着侥幸心理,劝说自己:连压力最大的竞赛都熬过来了,十多年都是这样高强度地备考着,闻笙的心理素质早就被训练得足够强大,怎么会熬不过高考呢?


    “放心好了,不会耽误高考。”闻笙像是听见妈妈心里的台词,面无表情朝闻锦挤出一个笑,“遵医嘱用药,配合治疗,总会好的。”


    她早在初中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抑郁的倾向,也从那时起竭力寻找自救的办法。


    在与心理咨询师对谈之前,她已经自己读完三十几本心理与哲学书籍。独自理解了童年的创伤,反复在脑海种植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信念。


    她已经习惯了与焦虑、抑郁的情绪共存,只是从前的程度较轻,她尚能自愈。


    但这一次的抑郁情绪来得毫无征兆,且比从前迅猛。


    明明才熬过竞赛,才坐回到迟绛身边,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却猝不及防地开始下坠,对周边一切兴致缺缺。


    不知道缘由的低落,反而最难解决。


    闻笙把原先常用的办法尝试了个遍,然而效果甚微。


    可她打心底里不喜欢医院,抵触医生,又害怕药物的副作用让头脑变笨。即使知道自己也许该去医院看看,却始终没有行动的勇气。


    直到那天中午,迟绛照常变换着花样为食物编造可爱故事,想要逗她开心,她却很想大喊一声“安静,让我独处一会!”


    闻笙强忍着呼吸几次,才压住这没来由的怒火。她淡淡笑着对迟绛说了声:“谢谢,但以后不用再花心思讲这些了。”


    迟绛听她这样讲完,眼神暗淡下去,有点委屈地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


    闻笙很想要说点什么去解释,告诉她自己只是受到了情绪的控制。可她头脑却胀胀的,找不到一个词语为自己辩解。


    也是那天起,闻笙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瞒着家长鼓起勇气挂号,在医院里独自候诊,独自周转于各个检测房间,独自对着屏幕做完一套套测验。


    拿到结果时,终于如释重负。


    不会被指责脆弱了,不会被说成矫情了。


    “妈,您不需要这副震惊的表情,我早有心理准备。”闻笙情绪还是淡淡的,对母亲的态度比从前还要生疏些:“我只请了一下午的假,晚自习还要回学校,拿了药我就走。”


    “等等,都出来了,不如吃个饭吧?”闻锦有些无措地建议:“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妈妈可以带你去。”


    闻笙笑了笑,摇头:“我中午吃过了,没什么胃口。妈,您不需要开导我,更不用特意对我好,我只需要个独处的空间。”


    “可是妈妈真的怕你想不开,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可能是我做错了很多,我现在就会去改。笙笙,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这点妈妈真的没有骗你。”


    闻笙点点头,想笑,笑不出来,索性不笑:“您真的不用太紧张,我早有心理准备。”


    讲完这句时,公交车刚好开过来。闻笙独自上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挂上耳机。


    车窗外阳光明媚,老人蹲在一起下棋,小孩伸着双手学步,年轻人背着时尚的书包,书包的小猴子挂件摇摇晃晃咧嘴大笑。


    想起小学时最爱用的成语:“欣欣向荣”。


    世界欣欣向荣,欣欣向荣的世界又好像与自己无关。


    闻笙藏好那一叠测试报告,缓慢呼吸着,一遍遍安慰自己:都会好起来的。


    等熬过这一次情绪风暴,等摆脱掉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她想她会轻声告诉迟绛:


    在你高一送给我的那个小花盆里,我终于种出了一颗小太阳,还培育出一份足够轻盈的爱。


    想要把花盆还给你。


    第58章 第 58 章


    第 58 章


    闻笙刻意隐瞒的事, 总能藏得滴水不漏。她把诊断单和药物都能收好,微笑也如往常般客套礼貌。


    她瞒得过所有人的眼睛,却瞒不过迟绛的感应。


    坐在闻笙旁边, 迟绛连她眼神的微妙变化都察觉得到。迟绛始终相信, 彼此是相邻星球的邻居,可她近日观测发现,闻笙的那颗小小星球连日下着绵绵小雨。


    阴雨天气里, 迟绛用铅笔簌簌涂着答题卡, 窗外是灰色,字迹也是灰色。侧目偷瞄一眼闻笙, 她头顶的云朵也变成厚积的浅灰色。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水沉甸甸的,打湿闻笙的笑容。


    该撑一把伞走进她的星球,还是在她的星球上方撑一把伞呢?


    迟绛摇头晃脑笑了笑,知道答案是后者。十八岁的喜欢广袤无垠, 大到用爱意将整颗星球包裹。


    十八岁的暗恋总是静默无声,宁肯批隐身斗篷站在她身边撑伞等雨停。


    太了解闻笙, 知道她不喜欢明晃晃的偏爱,于是在人群中保持距离,笑容生疏, 午间沉默,再也不嚼着三明治说那些笑掉牙的美食传奇。


    怕被旁人看出偏爱, 怕给闻笙增添负担。


    私下里,却忍不住暗戳戳表达喜欢。


    羞答答的,擦黑板时用湿抹布抹出蚊子和高音谱号, 图案是闻笙名字的拟像。再趁所有人不注意绕着图形画个乱七八糟的爱心,最后一并抹掉, 把痕迹消除得干干净净。


    旁人笑她黑板擦得毫无章法,她卷起袖子拧干抹布撇嘴:“哼,不懂艺术。”


    很幼稚的,执着于和橡皮擦培养感情。捧在手心里端详,满眼宠溺:“早安小橡皮,午安小橡皮,辛苦了小橡皮——你又吃掉了一道错题!”


    早安和午安都是讲给闻笙听的。


    很热烈的,把自己打扮得五颜六色,穿鲜艳的衣服,戴古怪的帽子。变芒果,变橘猫,变绿油油的香菜,变成一颗毒蘑菇。


    因为穿得太显眼,各科老师总在巡视一圈后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迟绛,就你来回答。”


    当她一天中第四次被老师点到名字时,闻笙忍不住笑了下。倒霉蛋,辛苦了。


    “你刚刚笑我。”迟绛哼了一声,“我听见了。”


    “你在幸灾乐祸吗?”迟绛又捏拳敲敲桌面,气鼓鼓看着闻笙。假装生气,心里又悄悄绽了簇小烟花。


    闻笙没有回答,扁扁嘴,收住唇角笑意。眼睛却晶晶亮的,恢复了些往日神色。


    迟绛捕捉到那一抹光亮,又仔细看看闻笙:


    看见她头顶的灰色云层薄了些,雨变成了雾。属于她的小小星球还在自转不停歇,星球万物有了起舞的迹象。


    花里胡哨的爱也很有用!


    她向小朋友学习爱的艺术,幼稚园小孩只有12色水彩笔,画出来的小爱心也丝毫不逊毕加索。


    迟绛秉着呼吸,画一颗红苹果形的爱心在桌角,“普通普通”地跳动,红彤彤,羞答答,平凡又剧烈。


    她这样普通又热烈地喜爱她。


    两人也并非全无交流。全天下同桌爱说的话,她们也一句都不落下。


    ——“闻笙,我好饿。”迟绛一天“愁眉苦脸”饿上好几遍。


    ——“那你看三角函数好吃吗?”闻笙拿她的饥肠辘辘毫无办法,损她一句,下一秒从书桌里拿出备好的小零食。


    ——“不能我一个人吃,你陪我一起。”迟绛拽拽闻笙袖子,眨眨眼睛表示请求:“你也一起吃,这样班主任即使抓到我们,也会装看不见。”


    就这样,课间时,教室总会平白冒出两只小仓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鼓着腮帮嚼嚼嚼。


    “真是倒霉坐你同桌,陪你一起犯错误。”闻笙又在口是心非,嗔怪的语气出卖她的心甘情愿。


    “没有办法哦,我能来这个班,还要拜你所赐。”迟绛挑眉得意:“闻同学养虎为患,亲手培养宿敌。没想到吧?我果真阴魂不散。”


    闻笙便盯着她看,半天找不到还嘴的句子。只好伸手从迟绛手中抢过小包坚果,微扬唇角:“这么能说会道,你饿着吧。”


    迟绛却笑得甜滋滋,似是计谋得逞:“你亲自抢走的,那你亲自吃掉。”


    闻笙握着手中半包坚果,终于反应过来,迟绛说的“好饿”从不是真的饿。


    *


    在教室里,分明连对视一眼都不敢,到网络上,迟绛却大肆夸奖着“我同桌笑起来真好看”。


    不加修辞,言语直白,评论区都清一色地笑话她:


    “迟绛你就花痴吧!”


    “如果这都不算爱——!”


    “啧啧啧,挚友,骗鬼啦!”


    “你有本事和她当面讲啊,胆小鬼!”


    迟绛向来是统一回复:“哼哼,你们根本不懂同桌。”


    同桌是在她困得发蔫儿枕着试卷睡着时,把校服叠得板板正正借给她当枕头的人。


    是老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第一时间给她指出正确答案的人。


    也是从一开始就理解她的奇奇怪怪,还坚定相信她终将得偿所愿的人。


    迟绛总在心里默默地想,能遇到一个这样喜欢的人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她原本是随心所欲的咸鱼,漫无目的地生活,努力起来,“三天打鱼,十天晒网,晒太阳,堆沙堡,拾贝壳,吃海鲜”。


    是有闻笙的出现,她才开始探索自己生命的轨迹,早早选到心仪的专业。尝到了努力的滋味,也见证了一个更坚韧的自己。


    再也不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而是在心里面悄悄地想:


    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导出第一部自己满意的儿童剧。


    想把故事送给那个小小的闻笙,穿越时光,去告诉小小的她:


    不需要再害怕啦,有人站在未来,坚定不移地等着你呢。


    你们会一起好好长大。


    第59章 第 59 章


    进入初夏, 天气明显热起来。迟绛却变得有些浮躁,课间明显坐不住凳子,无论结果如何, 只想要趁早结束这考试。


    试卷上的小错误还是很多。迟绛看着老师用红笔画出的圆圈, 双手把试卷抖得哗啦作响,自我安慰:“不错,我也算是个发明家, 每天都在发明新鲜的错误。”


    老师在讲台上听见了, 一面羡慕这孩子的好心态,一面忍不住发问:“迟绛, 你坐在人家闻笙旁边,能不能稍微沾沾光学学人家的细心?”


    闻笙不喜欢被夸奖,更讨厌被比较,在听见自己姓名的瞬间低下头。


    迟绛却不在乎,把试卷铺平在桌面上:“没关系的严老师, 考前不怕犯错误。考前犯错越多,考场上犯错越少!”


    “我等正式高考时候, 说不定就不错了。”


    她说这话时,自己心里也很发慌。但越是内心恐惧时,她越要讲些乐观的话给自己打气。


    “也好, 迟绛,你就保持住这个乐观心态, 高考超常发挥也行。”严老师笑了笑,用卷子敲敲讲台:“来,其她人看黑板, 这次的小作文……”


    老师在讲台上带着大家一句句地抠语法细节,迟绛起初听得还算认真, 但不出十分钟,就开始拄着下巴打瞌睡。


    高三里,就连睡眠的“效率”都很高。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昏过去半小时了,甚至还做了个不短的梦,醒来却发现时间只过了三分钟。


    抬头看一眼黑板,再瞅瞅窗外的风景,绿意斑驳得像法国童话绘本,美好得不太真实。


    等到下课铃打响的时候,迟绛歪头看着闻笙,笑出两只浅浅的梨涡:“我刚才,好像梦到你了。”


    闻笙有些不明白:“梦到就是梦到,什么叫做「好像梦到」?”


    “我梦见有人在旁边盯着我默写,余光判断是你。”迟绛说完摸了摸鼻子。


    见闻笙仍在看着自己,才继续道:“我默写卡壳了,就随口问她「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后半句是什么,可是她居然说不知道!所以嘛,一定不是你。”


    在她心里,闻笙文理兼修,没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怎么就断定不是我呢?”闻笙神色悠然,目不转睛看着迟绛:“我读诗很少,你这句又在考纲之外,说不定,刚好在我知识盲区里。”


    闻笙拿起钢笔,在草稿纸上写出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凝眸沉思片刻,把草稿本推给迟绛:


    “所以,后半句是什么?”


    “就是……”迟绛接过本子。快要落笔时,又踟蹰着不敢动手。


    那一句实在太过直白,她还没准备好把一切心事透露给闻笙。更何况,离高考不过三十来天,她不敢在这期间让生活发生任何变动。


    只好假装面露难色,把本子推回给闻笙:“其实不重要啦,只是梦里随便梦到的一句诗。我当真不知后半句。”


    “真的忘了?”闻笙噙着笑意,呷一口苦菊茶,“好吧,那我自己查一查。”


    闻笙拿出她那部勉强接上3G网的老年机,盯着浏览器上方缓慢加载的进度条,饶有耐心地等待。


    “要不,你还是别查了。”迟绛在完整诗句弹出来前,按住闻笙的手机:“我好像又想起来了,我直接写给你就是了。”


    “想起来了?”闻笙关掉手机屏幕。


    “想起来了。”迟绛红着耳朵承认。


    于是,被数字与符号涂鸦占了大半页的草稿纸上,迟绛一笔一画近乎虔诚地写下诗的后半句:


    心悦君兮君不知。


    写完了,她抬起眼睛,偷瞄了一眼闻笙的反应。


    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神色淡淡的。这倒显得迟绛故弄玄虚了。


    她讪讪地笑了下,将草稿本推给闻笙,故作轻松地自我检讨道:“「我喜欢你,你又不知道。」哎,这么简单的一个句子,白白浪费我们一个课间,真是罪过!”


    闻笙接过本子,又仔细盯着那行字看了几遍。末了,指着那一行字看向迟绛,轻笑了笑:“这一句要是被我妈妈看见,恐怕要以为有人对我表白。”


    “是吗?那让我再重新看看。”迟绛轻皱起眉头,“我看看是谁胆敢对你表白。”


    她从笔袋里拿出放大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模假式观察着字迹。口中念念有词:


    “从字迹判断呢,此人心悦于你,说不定已经有些日子了。”


    “可当真?”闻笙歪头,上下打量着迟绛这不靠谱的狗头侦探。


    迟绛却收起放大镜,努力撑起一个笑,强忍住告白的冲动:“闻笙,你真的变笨了,连我说的话也要当真?”她耸耸肩,向后瘫靠在椅背上,拍拍胸脯担保:“放心好了,我对你可没有别的心思。友爱而已,保单纯的!”


    话说完,迟绛松了一口气,往口中丢了一块泡泡糖。


    嚼啊嚼,嚼完吹出一个小泡泡——关于高三的所有小谎言,她都吹进小泡泡里,再痛快丢掉。


    不过,装泡泡糖的小包装纸,她都小心藏好。


    酸溜溜的青柠味,甜丝丝的草莓味,捧腹大笑的可乐味。一片泡泡糖纸约等于一个暗恋碎片,她小心珍藏了暗恋的每一种口味。


    泡泡糖是彩虹颜色的,初夏天空也如彩虹变幻莫测。


    尽管所有人都不相信,迟绛却很确定,她和闻笙一起观赏了薄荷绿的太阳,宝石蓝的月光,草莓粉的夕阳。


    因为眼睛是心情的滤镜,迟绛时常快乐得晕头转向,撞翻了生活的调色盘,万物在她眼中都迷离梦幻。


    以为很难熬的一年,居然也活着熬过来了。速溶咖啡粉的香气弥漫在教室里,倒计时牌终于进入一位数。


    老师在讲台上推推眼镜,笑着说:“下周二高考。”


    “学校要求提前一周清空教室,所以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没有什么要讲的了,自己看看,我在这答疑。”


    像是知道自己班上的同学感性,所以她一句煽情的话也没有讲,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一班的学生。


    “闻笙,你高考完有啥打算?”迟绛探出指尖戳了戳闻笙,然而不指望听到什么有意义的答案。


    果不其然,闻笙一如既往淡定:“先考试,等考完再告诉你。”


    “哦呦,还挺神秘,怕不是考完就消失,从此后查无此人。”迟绛扎起两个小辫子,笑呵呵用旧事挪揄闻笙:“到时候你肯定就不记得我了,一考完试,就把我忘个一干二净。”


    闻笙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复习材料,柔声笑笑:“迟绛,你很记仇。”


    “先不说我记不记仇。闻笙,高考结束晚上聚餐和KTV你去不去?”迟绛忽然拍脑门想起要紧事:“班长在Q群里发的通知,你不在群里,她叫我问问你。”


    闻笙反问迟绛:“你去吗?”


    “当然啊。”迟绛做出手持麦克风忘情演唱的动作:“我早就想唱歌,都憋很久了!而且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把人凑齐的机会了,你也一起去嘛。”


    闻笙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她还是想听迟绛唱歌的。可她向来不喜欢热闹嘈杂的环境,在人多的地方总觉得不适,时间稍久就头痛。


    况且她和班上同学不算相熟,除了偶尔讲题,几乎没有交流。等到聚会的环境里,自己冷冷清清的,恐怕还会扰了她人的兴致。


    “你和大家聚聚吧,我还是算了。”闻笙轻摇摇头:“不过,往后有机会的话,我和你可以单独吃饭。”


    “好吧。”迟绛早料到闻笙会拒绝,并不强求:“那就祝你高考顺利吧。”


    “闻笙,我嘴很笨,越到关键时刻越说不出漂亮话,但是真的希望你顺顺利利,加油!”


    她其实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讲,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她却头脑空白。


    好在闻笙并不计较,也朝她微笑一下:“也祝你顺顺利利,超常发挥。”


    两个人都很克制地保持着距离,只说些客套话。可内心又隐隐知道,有些别的情愫,全在不言中,也许正等着未来揭晓。


    在她们旁边,有不少人在忙着伤感。同学纷纷对着手机自拍,纪念在校的最后一天,与自己的桌椅合影留念。


    迟绛也想要问闻笙可不可以留张合影,思虑再三,终究是没问出口。


    只在班长举着DV经过自己时,鼓起勇气,拉起闻笙的手,脑袋紧挨在一起,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不用猜都知道,迟绛笑得很是夸张,露出洁白牙齿。闻笙毫无防备地被她拉住手,一时间紧张得不敢动弹,秉着呼吸,生硬地抿唇微笑一瞬。


    “好啦,这下我们也算有合影了。”迟绛松开闻笙的手,背上显眼的黄书包,朝闻笙挥挥手:“那我走啦,考完见。”


    “嗯,考完见。”


    她目送着迟绛走出班门,这才后知后觉,有了点离别的愁绪。


    正伤感时,却忽然听见旁边同学的大声密谋。


    ——“等高考完,我立刻马不停蹄一整个告白的大动作!”


    ——“呦,你可拉倒吧,我先替她拒绝你了。”


    ——“谁说告白就要在一起?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你告?那我也告。”


    ——“你也告?那我也告!”


    四周叽叽喳喳炸开了锅,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还是用半开玩笑的方式说真话,反正照这架势下去,似乎小半个班都在筹谋着告白。


    闻笙收拾书包的动作更慢了些。


    她仔细想了想,随后发短信给迟绛:


    【聚餐我会去的,考场外等我。】


    第60章 第 60 章


    高考前一天, 闻笙撕掉最后一页日历。头戴式耳机里放的是重金属,主唱的歌词像是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声嘶力不竭, 阴翳情绪钻进耳朵, 闻笙却听得心情舒畅。


    终于,要结束了。


    她合上复习资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浸湿双手,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水花不小心打湿额前碎发,两侧有几缕发丝垂落, 姿态慵懒。


    闻笙紧盯着镜中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唇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


    预谋已久的,自己杀死自己的这一天。


    听话的,乖巧的,驯服的, 活在好学生守则里的,稳坐在排行榜封顶的自己


    ——“至此, 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闻笙双指摩挲着眉心,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渐渐地,她有些分不清对“自己”的情感, 自厌与自怜的情绪交替出现,折磨得她心脏抽紧。


    直到最后, 她抬起手臂,指尖轻揩镜面,抚摸女孩眉梢。


    “别哭。”闻笙轻声笑笑, 旋即利落地转身。


    对于镜中消失的自己,她没有丝毫留恋。


    *


    “闻笙, 最后一天了,早些睡吧。”闻锦端来一杯白开水:“水是温的,润润嗓子,早点休息。”


    闻笙接过塑料杯,朝母亲微笑点头:“谢谢。”


    明明这只是是普通的一个反应,不知怎的,闻锦却无端感到一阵凉意。


    “一切都正常吧?”闻锦对着女儿上下打量了几眼,“准考证、文具那些,都检查好了?”


    “都在这里了。”闻笙端着水杯,笑得从容。


    “那就好,对,放轻松点好,大考就是要临危不惧。”闻锦这几日心跳得厉害,似乎比闻笙还要紧张。


    打年初,她就接连地梦到考试、查成绩,今儿落榜了,明天又中了状元,心情跌宕得不行。


    “我该睡了。”闻笙在21:59分准时放下杯子:“现在上床,半小时内入睡,一切都和模拟考同步,您就尽管放心就好了。”


    闻锦这才点点头,转身往门口走。


    站在门口,她又亲自盯着闻笙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直到闻笙闭上眼睛,闻锦才关灯离开。


    闻笙一夜好眠,母亲紧张得一夜未眠。


    转天清晨,在闹铃响起前,闻笙已经睁开眼睛。


    她简单洗漱完,随手扎了个利落的马尾,带着一个鸡蛋和透明的文具袋淡定出门,好像高考只是平常的一次模拟。


    从家走到考场只要一刻钟,她一路上都不苟言笑。直到考场门口,看见送考的几位老师,这才露出笑容。


    校门口的大石头旁边,迟绛老远见到她,热情地招招手:“闻笙,你快来!”


    闻笙走过去:“你来得好早。”


    “那是!我这不是生怕错过你嘛。”迟绛晃晃手里的红绳:“快伸手,我给你戴上,我妈妈出差时候专门爬山求的,可灵呢。”


    闻笙听完,下意识抬起手臂。等快要撸起袖子时,才猛然记起手腕处深深浅浅的伤痕,只好摇头轻笑:“谢谢,我自己戴就好。”


    “但这个是系扣的,一只手不好戴,还是我帮你吧。”迟绛捏着红绳两端,眼睛亮亮的。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手腕。”闻笙在她碰到自己袖口的瞬间忙缩回手,把右手藏在身后。


    一连串动作结束,看着迟绛有些无措的眼神,和悬在半空中的双手,闻笙又意识到,自己语气似乎有些太凶了。


    “对不起,”闻笙抿抿嘴唇,认真道歉,从迟绛手中接过红绳:“真的抱歉,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碰我,红绳我很喜欢,谢谢你的祝福。”


    迟绛听她这样讲,心情也放松下来,“今天还讲抱歉,也太见外了,你说加油就好啦。”言毕,回给闻笙一个灿烂的笑。


    继而挥挥手,拎着薄薄几页复习资料,找了个无人角落复习。


    至于那四场考试如何度过的,迟绛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答完英语时还余下足足一小时的时间。


    她逐个选项检查了三遍,确保选择题已经万无一失。最后的一刻钟里,她实在无事可做,把试卷扣到反面,愣怔着望向窗外。


    阳光透过叶隙,在讲桌上洒下斑驳的影。


    隐约记起,三年前的秋日,军训刚刚结束,她微喘着粗气地背着新书包闯入教室,一眼看见依窗而坐的闻笙。


    起初,她以为与闻笙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想到阴差阳错坐了同桌。又想起闻笙总喜欢用笔轻敲自己桌角,再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盯着自己改错题。


    想到闻笙的小表情,迟绛唇角多了一抹浅笑。


    不过往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趴在桌上,双目微闭,心绪平静。


    迟绛很清楚,等卷子收上去,高中三年就算是宣告结束,这场漫长的暗恋也该画上休止符。


    那今晚又该如何面对闻笙呢?


    还来不及想出个答案,刺耳铃声就在广播中响起。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教室里的一切,觉得高中三年结束得好不真实。


    居然就这么结束了吗?


    好像也就该这样结束了。


    考场里没有认识的同学,她独自起身走下旋梯,又被人群簇拥着推到了校门口。


    百日誓师的时候她还在想,一定要张开双臂跑出考场,最好是来个大跳——张牙舞爪地跳到媒体镜头前面,给记者们一些青春活力震撼!


    可真的出考场时,她却意外平静。


    天气有些闷热,校服领口汗涔涔的,实在不算舒服。


    她一出校门就四下张望着寻找闻笙,没看见闻笙,却看见了妈妈。


    苏栩打扮得明媚张扬,戴着墨镜捧着鲜花等候在门口,一袭红裙很是惹眼。


    “妈?”迟绛小跑过去抱住妈妈:“您不是说有要紧事,明天才回来嘛。”


    “再要紧也没有你要紧。”苏栩刮了刮迟绛的鼻头,又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我当然得当面恭喜宝贝,考试成功。”


    说完恭喜,又摸摸迟绛脑袋抱歉地解释:“不过妈妈确实有事,八点多的飞机,现在就得赶去机场,后天才能回来陪你。”


    她需要在南方城市出席一场大型科技展会的开幕,今天是特意打飞机赶来这里看女儿一眼,顺便送给她十八岁的成人礼。


    “礼物一定回家再拆,晚上和朋友们好好玩,到家记得给妈咪打电话。”苏栩把花交到迟绛怀里:“去找同学吧,记住哦,酒最多只准喝两杯。”


    “放心,我才不爱喝酒呢!”迟绛捧着鲜花笑得灿烂,“您也快去机场吧,再不去就真的赶不上了。”


    迟绛早习惯了这样匆忙的见面。


    从小学起,妈妈就总是辗转于各个城市,一个月也见不上几天。


    时间一久,她便学会降低期待,再也不奢望妈妈的陪伴。迟绛在童话书与自我幻想里找到了许多伙伴,又在与伙伴们的冒险中克服孤单。


    “妈,不和您说了,我还得去找闻笙呢。”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嘟嘟两声提示音后,握着听筒笑得忸怩,声音都不自觉地夹了起来:“你在哪呀?我在校门口边的大石头这里等你,嗯嗯,你慢慢来,不着急的。”


    苏栩在一旁憋笑憋得厉害。


    很想提醒女儿,脸上的笑容实在过分痴憨了,像只剔透的小虾饺。


    十八岁的女儿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脸皮薄得很,经不起逗弄,稍一害羞,就全反应在脸上。


    “迟绛。”闻笙终于找到这边。看见旁边的苏栩阿姨,又礼貌笑笑:“阿姨好。”


    这是苏栩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活的闻笙。


    才见一面,她立即理解女儿为何被迷得昏头。


    即使苏栩阅人无数,也还是第一次在高中生身上见到这样杂糅的气质。


    沉静疏离,但不失亲切。闻笙的眼眸深邃,透过那双黑亮的眸子可以想见她钻研题目时的凛冽,有令人信服的绝对理性。


    但回到生活中来,她眼中又含着年轻人的热望,温柔深情。


    倘若闻笙有意选择商业道路,苏栩笃信,眼前的女孩可以在商业场上运筹帷幄。


    “早就听迟绛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苏栩摘了墨镜,笑容爽朗。


    她像对待敬重的客户那样,伸出右手做自我介绍:“我是苏栩,迟绛的妈妈,很开心认识你。”


    “还有,将来倘若有机会,一定请你吃饭。阿姨听酱酱说,你帮她很多。”


    闻笙从容地回握:“谢谢阿姨,但其实迟绛帮我更多,我也要感激您。”


    迟绛在一旁看着交谈甚欢的二人,尤其是忽然“装”起来的苏栩,忍不住插嘴:“喂喂,快松手吧,大夏天的别握了,再握都握熟了!”


    她双手作菜刀切菜状,强行把两人的手分开。然后轻推着妈妈的背:“好了苏女士,您就快去赶飞机吧,我和闻笙还得去找同学集合唱歌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妈妈,迟绛总算松一口气,转头看向闻笙:“呼——终于清静了。”


    “可我觉得你妈妈性格很可爱。”闻笙轻声笑笑,“相比之下,连你都显得内敛了。”


    “怎么是显得?我就是很内敛啊。”迟绛低头看着鞋面,慢吞吞地迈着步子:“我只是看起来外向,其实,我也有很多小秘密呢。”


    “比如呢?”闻笙嗓音淡淡,并不看她。


    “都说是秘密了,当然不告诉你。”迟绛轻轻撅嘴,心里许愿闻笙再多追问两句。


    她很经不住拷问的,再多问两句,准保就全盘托出。


    但闻笙似乎也并不想要知道什么,状若自然地拉起迟绛的手:“不讲也好,我喜欢会保守秘密的人。”


    等一下,手里怎么多了一只手?迟绛紧张到顺拐。


    紧赶慢赶倒腾两步,才跟上闻笙的步伐:“你是不是在牵我的手?”


    话一出口,立即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以为闻笙会抓紧机会笑话自己两句,于是自觉立正站好洗耳恭听。


    没想到,闻笙拇指竟在掌心轻蹭了蹭,懒懒道:“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你在紧张什么?”


    迟绛再度惊讶。


    她认识的闻笙向来谨慎,既不会贸然牵住自己的手,更不可能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调侃自己。


    迟绛的思维向来跳跃,她头脑里瞬间涌现无数个猜想,疑心闻笙瞒着自己有位双胞胎妹妹。


    于是盯紧闻笙的侧脸,仔细打量。灼热目光快要把闻笙的脸颊烧红,也还是没瞧出任何破绽。


    她眼前的闻笙,与她印象里的闻笙有着同一副皮囊。可相处起来,磁场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此前,她总觉得两人像是磁铁关系,负极追着负极。她追一步,闻笙便撤一步,永远接近,但永远不可贴近。


    从考场出来,闻笙却像是变换了正负极,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强烈地吸引着自己——


    黏热的天气,掌心紧贴在一起,实打实的零距离。


    好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迟绛做了个深呼吸,秉着一口气,从闻笙掌心抽回手。拧起眉毛,一本正经告诉闻笙:“我不可以随意牵别人的手。”


    “我也是「别人」吗?”闻笙回头看了看她,无奈低笑。


    但还是顺着迟绛的意思,双手插回校服口袋:“好,听你的,不牵。”


    看起来,迟绛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谨慎,更警觉。要在今晚骗她一个吻,恐怕并不容易。


    不过,不得不说——高考结束的感受实在美妙。


    身体里的暗黑人格终于觉醒。


    不冷静,不温柔。我偏执,我欲占有。


    我会用多情的眼睛看着你,循循善诱,等你吻上来。


    我早已分不清,究竟哪样的我才是真实。


    可是迟绛,你会上我的当吗?


    一个也许不同往日,也许不完美,但却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