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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一对一服务


    杜容和在屋子里画图纸, 三院怎么改他都想好了,只等着请泥瓦匠过来重修。


    可这屋子就这么大有个什么动静几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土木可不好动, 父母尚在, 做儿子的就是挪个花盆也得让人看看有没有克着老人家。


    娘他不担心, 但爹可不是善茬, 明明万事俱备, 做到这里竟然做不下去了, 泥瓦匠也迟迟没有请。


    杜容和看着图纸直叹气, 在屋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办法。


    如果说之前他是为了楚韵, 如今束手束脚这个不能那个不敢的,心里倒好似为自己憋了一口气,非把屋子重修了才能缓过来。


    听到楚韵说稻子葵花都熟了,他眼睛就亮了, 笑着想, 这下终于能请泥瓦匠了,于是直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要出去, 他嘴上不说, 但心里一直挂记这事。


    口虽是杜二爷一个人开的, 但这意思却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家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在院子里出不了门的媳妇,这些人心里就没点意见?


    杜容和不怕她们,他是少爷,没人敢说他一个字。但他要是不在, 这些人要给楚韵脸色看,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这回出门要快马跑几个地方, 所以是一个人去的,楚韵拉不住人,看着外边日头毒,赶紧拿了顶小纱帽给他戴上。


    杜容和心热胜过火热,他也想看看两年下来这个种子能有什么变化,尤其今年很可能要缺粮。


    要是往年,如果上头不派什么赈灾的差事给他,对这些天灾人祸,他打听下也就过去了,外头又没有什么他认识的人,有再多人间疾苦也苦不进皇城来,他们有老米有积蓄有可以效忠的天下雄主,只需要关着门等风波过去就万事大吉。


    但现在他记得野牛沟的亲家姐妹,记得住在城外的李家仆夫妻,记得临走时给他们送包子馒头大米粥的乡下土财主。


    杜容和无法再置身事外了,他只希望粮食多点、多点、再多点。


    这边人刚走,三房院子外就转出个人脑袋,喜鹊毛绒绒地顶着头乌黑油亮的辫子在外边对何妈使眼色。


    何妈丢下瓜子两步走过去问:“小姑奶奶又恨嫁了?可这找男人又不是挑排骨,哪能这么快就找到好人?你三爷说下个月院子里要来新人替他跑跑腿,下个月妈妈再替你看看!”


    何妈说这个是故意臊喜鹊的,这几个月正院气氛越发不好,杜老爷病了一场后就有些见不得比他年轻气盛的人在眼前晃悠,还特意叫了个奶妈子进来专门伺候他喝奶,早中晚都要用一碗。


    周围略有些钱的人家都养奶娘,这个不稀奇。但吃奶里露出的意思就好玩了。


    杜老爷骨子里把自己当汉人,他不信吃奶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如今吃了就难免透露出一个讯号——他觉得自己太老了,老到要去试试自己认为的歪门邪道。


    喜鹊想起这个都打哆嗦。


    楚韵拿了个果盘过来招呼她坐着一起吃,边吃边听老杂毛又要如何作妖。


    因为她太忙,杜家很多事都顾不上,杜老爷这几个月也没跑出来瞎折腾,她还以为这人改邪归正了呢。


    结果是静悄悄的在作妖。


    楚韵剥了个橘子,道:“他为难你了?”


    喜鹊摇头。


    杜老爷这人爱面子,明面上不会为难人,所以他只是送郎氏酱紫色的衣裳、发钗,但郎氏其人,没眼色地过了一辈子,攥着东西就躺在家里掉眼泪,把锅碗瓢盆都“不小心”砸得一干二净,转身又乳燕投林般扑进杜老爷怀里凄凄切切地问:“杜郎,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得跟你一样了?杜郎是不是?究竟是不是你说话啊!”


    杜老爷让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难看得仿佛死了三天似的,又不得不哄着人,这下他不敢再折腾郎氏了。


    下头人受了大苦!


    喜鹊喝酒般将茶一饮而尽,忧虑道:“太太捶胸顿足,自己再也不用穿这些难看老气的衣裳,下头人哪里敢说这个话?老爷一掷千金,给这个送布那个送花,还都是好东西,做下人的不收不是存心给主家没脸吗?”


    楚韵险些又吐了,老杂毛人都半疯了折腾人还是这么恶心。


    总之他这事干的让人半分托词都找不出来。


    于是喜鹊这样的妙龄少女,愣是从水灵灵的青葱小美人混成了灰扑扑的老妈子,穿的是灰衣裳,戴的是深绿色的花。何妈给她介绍了三个男人,三个男人一来,看见喜鹊如此尊容掉头就跑,矫健之态堪比羚羊飞渡。


    喜鹊心里苦,喜鹊不想说。


    她这回过来是想给楚韵透个气,道:“太太嫁接的那颗小树没养活,老爷早起散步看着特别生气,说是家里来了一个人后就一直触霉头,想找个法子把人请走。”


    何妈听得心里一惊,起身拿了两包糕点,扯了三尺淡粉色的夏布送走喜鹊,回来急急忙忙找到楚韵道:“奶奶,这老杂毛难不成想——”休了你。


    话还没说完,楚韵捂住她的嘴安慰道:“老杂毛有贼心没贼胆,他这一辈子想做的事哪件成了?”


    而且如今的杜家早不是以前的杜家了,杜容和能听他的就有鬼了。


    何妈还是忧心忡忡的在门上等着杜三爷。


    她想着实在不行,还是住到李家躲一躲,过几日老杂毛死了也未可知。


    杜容和这时才走到野牛沟,这个是他的地盘自然要先来,结果进乡就被呆了。


    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小太阳似的缀在路边,人骑着马进去就被花埋了,路边还有很多小孩儿穿着肚兜和开裆裤守田守地,怕外边什么人来把花啊稻啊给偷了。


    杜容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跑马溜了一圈心里就有数了,他估计这个葵花整个野牛沟种了种了能有三十亩地。


    要是以每亩三百斤算,那就是九千斤瓜子。


    这数目听起来多,实际还真不多,野牛沟人多啊,整个地方住了一百五十多户人家,每户沿着田边才种了两分地,也就小菜畦那么大。


    九千斤瓜子,四十五辆板车就拉完了。


    这个今年仍供不上满城吃喝,但能卖个好价钱。杜容和侧过头去看稻子,重心在这头,稻是种得最多的,不仅野牛沟家家户户种,黄米胡同街坊邻居家里也种了不少——这个杜容和管不上,但看着摊得到处都是的稻子,杜容和百感交集地想,这下至少有一部分人能过个丰年了。


    即使是一小部分,也足够杜容和震撼,别说乡下地主家,就是旗人里,也未必人人都过得上吃饱穿暖的丰年。


    丰年的含义庄稼人比杜容和更清楚,大伙儿收了粮以后都哭了。


    秦好男老远就看见杜三爷过来了,打着赤脚嘿嘿笑着从葵花地里钻出来说:“三爷你知道吗?乡里想给三奶奶立长生碑,我们里正说,有了这个稻子,以后每年我们都能交上税,剩下的粮食也最后吃三顿,早上吃一碗带米汤的清粥,中午吃压实的大碗饭,晚上睡前还能再吃一碗半稠的浓粥。”


    这日子秦好男从来没过过,他们家以前都只吃一顿早饭,吃了就干活去,傍晚太阳落山前再找点青菜什么的填填肚子,也就是饿不死而已。


    秦好男很兴奋,道:“城里奶奶过得也就是这个日子吧?一天三顿饭啊,让我当神仙来换我都不换!”


    “吃三顿饭算什么?”杜容和摸摸他的头道:“慢慢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出息,要让家里人三顿都能吃上大白馒头就炒肉知道吗?”


    “好!”秦好男响脆地点了头,奈何他这辈子就没想过这么好的生活,一下不慎,被三爷大饼噎了一下,激动得嗷一声,软在地上喘气。


    杜容和看得哈哈大笑,周围的孩子大人看了也跟着一起笑。


    这笑声传得老远,杜容和回了家仿佛都还能听到那样开怀的笑声。


    小韵她真了不起!


    杜容和与有荣焉,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快马回家时,杜家人刚吃了晚饭。


    郎氏看着儿子先问吃饭了吗,听见说没吃以后就转着脑袋问楚韵:“你怎么不给你男人饭吃呢?多大个人了还要跑到娘这边来讨口。”


    杜容和真不知该说娘什么好了,他能感觉到娘如今并不讨厌楚韵,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楚韵,安抚地笑了两下。


    杜容泰两口子在旁边看见这一眼,魏佳氏轻轻笑了,道:“成婚一年了怎么还跟新婚似的。”


    杜容泰直叹气,眼睛也在楚韵脸上扫了几圈。


    鹅蛋脸,柳叶眉,水杏眼,活脱脱一个美人,但要说美得惊心动魄,那就是胡扯了。


    这么一看也不是狐媚子,怎么就把三弟整得五迷三道的呢?


    楚韵感受到二爷的目光,她转头盯了他一会儿,目光里写满了“别看我”的警告。


    杜容泰心口一跳,他觉得这姑娘真的太胆大了!老三宠坏了她!


    但在直接的目光下,杜容泰只能把眼神收回来。


    这时楚韵才慢慢跟郎氏说:“院子里给三爷留了几个菜,三爷想着娘,不过来看一眼不肯吃呢。”


    郎氏素来话赶话的一个人,说完上句眨眼就忘了,这会儿楚韵冷不丁一搭腔她半天都没想起来什么意思,但听着是让她高兴的意思,于是走前还给楚做送了对小耳环。


    楚韵跟这种人真没法计较,只能狠狠地收她的银子解气,于是回屋就把耳环收到首饰盒里。


    里边郎氏给过来的小东西已经有满满一盒子了。


    杜容和看得头疼,道:“我娘经常兜里比脸还干净就是因为都送人了,这嘴毒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


    楚韵不介意,毒就毒,拿钱砸死她她可以每天定点送上门一对一服务。


    杜容和笑喷,道:“今年用不笑出去挨打挨骂,我去看过了,稻子不愁卖。不过瓜子儿咱们得想想怎么赚个大的。”


    至于究竟怎么卖,他有门路。


    杜容和也发现了,小韵不是做生意的好手,人各有所长这也没什么,慢慢来就是了。


    第132章 爱磕瓜子的庶妃


    杜容和问要不要他跑跑腿把瓜子卖出去, 以前他不说这个是因为女儿家私产做丈夫的不好多管,虽然清律明文规定嫁妆不让男人插手,但男人真要插手女人也管不了, 要是不让管, 一纸休书过去, 钱重要还是名节重要?


    隔壁黄太太的嫁妆就全拿来养他们家男人了, 她不也没说一个不字吗?所以这话男人一出口, 难免有一层威胁人的意思。


    二来楚韵对钱财算得清, 她那头算得清, 他这边也不好伸手了, 如今两个人夫妻一体,杜容和这才开口问她,要是楚韵不愿意,他就打算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 自己多盯着免得她吃亏上当也就完了。


    楚韵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也不觉得杜容和能看得上她这三瓜两枣,他要是想要钱家里金山银山都不知道几座了。


    她求之不得道:“外头经商的大多都是男人, 即使我能出去, 人家也不肯见我, 但只做妇人生意我也不甘心,你要是有空不怕累就跑一趟呗。”主要是宰男人她比较能放下道德压力,古代妇女赚古代男人的钱纯属替天行道。


    “等秦家人把瓜子儿送过来我就去。”杜容和对这生意确实上心,自从楚韵不让他在宫里顺手牵羊以后,三房就一直坐吃山空,虽然中间也陆续赚过一些小钱, 可这些钱要用来跟周围亲眷来往也有些吃力,更别提他们以后还要跑出去。楚韵能赚点钱防身他也放心啊。


    两人说完这事第二天秦好女秦好男就跟着秦老爹来了, 秦好男是头一回来城里,来了以后看见城里这么大先是害怕然后是高兴,高兴完了就扯着袖子指着略平头正脸的人问老爹和好女“这个是不是老爷”“那个是不是太太”。


    好女和老爹笑着说:“不是啊,这个是张妈妈,专门给杜家守门的婆子,那个是刘老爹,专门给老爷跑马的。”


    一来二去秦好男又从高兴变成了胆怯,等转进三房院子里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秦老爹一边觉得好男不如好女有出息,一边拽着他耳朵跟楚韵和杜容和赔不是,本来他是打算这回出来慢慢让好男顶上,自己这个做爹的再教他几年就能退下去了,现在一看,就是三爷三奶奶真要让儿子在城里跑腿,秦老爹也不敢了。


    等到要回话秦老爹也不让好男说了,两只手都推着女儿走,好女看了眼好男,把瓜子接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往里跑。


    楚韵看她今年吃胖了一些,头发都没以前黄了心里也喜欢,人只有吃饱饭气色才会足头发才会好,她问:“东西都带来了吗?”


    秦好女一个人扛了两个大包袱进来,这时都摆在门外,于是拉着楚韵往外看,指着两个包儿道:“暂时只拉了一辆车过来,瓜子受不得潮,若不能马上卖出去,能留在地里的都先留在地里了。”


    这两个包袱也有五十斤,板车上还有一百五十斤放着没拉进来。


    楚韵抓了两把新炒的熟瓜子儿给杜容和,道:“去年东西少,一点瓜子分下去一人磕两口就没了,今年既有了这么多,家里人咱们都给分一点尝尝看。”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便让何妈收拾出十几个长木盒子,每个都往里装了半进熟瓜子半斤生瓜子进去,生瓜子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调料,京里人爱吃瓜子,虽说品种不一样的,但做法都相似,这个也没什么难的。


    另外还给了一斤让秦家人一起吃着玩,这下可把秦家人心疼坏了,秦老爹看着道:“卖钱的东西怎么能自己人先敞开肚皮吃呢?这么多瓜子又卖不完,以后咱们把潮了的重新炒一炒,一个味儿,吃了也不比如今的差什么。”


    楚韵的想法不同,又不是穷得立刻要饿死了,操劳一年种出来的东西,最香甜的第一口当然要自己先享受啊。


    何妈把瓜子分出去以后,中午郎氏就让在大桌治了一桌菜请孝子贤孙一起用,吃完了大喇喇地问这个打算卖多少钱?


    杜容和一听娘又在打呆了,人家卖几个钱关她什么事?再说这个也不是能放着全家的面儿一起说的事儿啊!这不是往外倒三房的底儿吗?赚个瓜子钱别人心里都门清有多少。


    他插嘴道:“她不知道,种出来后东西都是我在管娘也别问她。”


    郎氏听了,一面觉得儿子有出息能管得住媳妇一面又觉得儿子不给她面子,他是她的娘,问问怎么了?再说下边听着的都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卖个瓜子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还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呢。


    怒道:“瓜子儿能有几个钱一斤啊,还对着家里藏着掖着!让你说出来也是为你好,倘若算出来折了本,你哥你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杜容和两手一摊,放了筷子道:“一两银子一斤,折不了!”说完,起身拉着楚韵跑了。


    “卖的又不是金瓜子,一两银子,哪个冤大头买!”郎氏让这天价话吓了一跳,心里又觉得和宝不会说谎,不知怎么眼珠子一转,想起做生意第一笔钱都是赚熟人的话来,赶紧掉头嘱咐孝子贤孙:“他回头要是拿着瓜子叫咱们家里人一两银子一斤地买,谁也不许给他,听见没有!”


    杜容泰杜容锦听得眼皮子一抽,磕着瓜子儿想,娘生了这么一连串,真是一点不了解自己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杜容和就算真赔得裤子都掉了他也不可能回头对家里说一句软话!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听郎氏叽咕一阵大了的儿子不由娘的老话方散了。


    杜容和这边已经带着秦家人摸到三元胡同去了。


    这三元胡同在内城边缘,听说从前有一户住在此地的人家连中三元,从此就改名叫三元胡同了,周围人为了沾这个光还在旁边修了孔庙。


    本来孔庙香火旺盛,不知哪一天来了个老太监钻到里边安家落户说什么都不肯走,这个庙就慢慢荒废了,里边的孔子像都被当地老百姓挪走了。


    总之如今这个老庙里住的大多都是出宫后无家可归又没干儿子养老的老太监。


    本来宫里宫外就看不起太监,等人一老裤|裆又是骚味,更没人往这头来了。这些人活不下去只好跑出去要饭,就算这样也很少有人接济他们。


    还是宫里的小太监看着唇亡齿寒,回回出宫都带点儿吃的喝的穿的过来,远远往地下一丢就跑走了,跟怕什么脏东西沾上来似的。


    久而久之靠近庙子的三元胡同就成了个小集市,里边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很多主顾都是溜出来找乐子的小太监。


    杜容和之前不少东西都是小太监千辛万苦挪到三元胡同递给他让他出去销赃的。


    杜容和来了以后熟门熟路地找到在茶馆里装大爷拍手大乐的小德张。


    小德张以前和杜容和送过茶水,因为恨何显耀看不起他,还老在乌鸦尾巴上绑鞭炮丢进何显耀的屋子闹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德张对杜容和别提多亲热了。


    杜容和去年不常在内城,他干着觉得没意思,干脆拜了个干爹,给人洗了半年裤子后,如今已钻到一个汉人庶妃手底下做大太监了。


    这汉人庶妃年纪小,也就十五岁左右,听说是有一年南巡老主子从路上带回来的,宫里人都说这个庶妃是农家女,脚底下到处都是土腥气,进了宫以后老主子跟把她忘了似的,丢在园子里一连一二年都没想起来这号人。宫里的宫女太监都看不起她,平时也多有苛待。


    小德张的干爹也算号人物,看这干儿子孝顺逗乐,就指着这个庶妃说:“乖乖,干爹给你指条明路,与其在宠妃宫里做个端屎盆子的不如跟在他身边做大太监,迟早有你出头的份儿。”


    小德张没什么上进心,他就是在前头待腻了想换个地方,也没想过自己收徒弟什么的,要是不幸人死了,他就想着去求一求杜三爷,让他随便找块地把自己埋了。


    反正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他小德张是不会干的,所以干爹让他去伺候这个庶妃他就笑眯眯地去了。


    这个庶妃也喜欢逮乌鸦绑鞭炮玩!主仆二人一拍即合,在园子里玩了半年多还真有了点主仆情分,小德张愿意给她逗乐,所以经常跑出来找好玩的好吃的回去哄主子高兴。


    园子里的人都以为这主仆两人疯了,结果老主子正喜欢小庶妃的疯劲儿,来了一趟看见她被小德张逗得哈哈大笑的样子后来得就勤了。


    小德张不愿意干活儿,小庶妃也由着他,只让他专心搜罗让自己高兴的东西献上来,他更是三天两头往外溜着玩。


    杜容和出去后小德张还问过两次要不要帮忙,他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太监就了解得深了一些。


    小德张看见他就笑:“什么风把三爷吹过来了?”又说“最近外头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三爷千万说给奴才听听?”


    “外头的事再新鲜也是小大小闹,哪有宫里的事精彩?”杜容和笑道,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把瓜子拿出来,道:“新鲜事没有,新鲜物件儿倒有一个。”说完,抓了把瓜子给他。


    小德张一看眼睛就亮了,两只手接过来,无师自通地磕了一地,越吃眼睛越亮。


    他的主子确实是乡下人出身,但压根不是什么泥腿子,而是乡下土财主的小闺女,这闺女生得如花似玉,但人都十二岁了还找不到婆家,因为她有个怪癖——爱磕瓜子儿,一日磕个三斤不在话下。


    十二岁那年在家磕得实在过了,嘴里发干往后一倒就晕死过去,来的医婆一看就说这个是吃多了瓜子口津损伤太多,让人把她磕过的瓜子壳儿收起来用水煎一煎让小姐再喝进去。


    小闺女确实好了,但她喝的不是自己的瓜子水,喝的是下人偷偷在南巡路上捡的龙瓜子壳儿。


    乡里人就都说这个姑娘有造化以后迟早要当娘娘,本地人也不敢再娶她,他爹舍不得女儿守寡一辈子,干脆带着小闺女跟着南巡队伍一路往南,散了大半家财疏通关节把女儿混在南巡官员送给皇帝的姑娘堆里了。


    老主子可能觉得有趣吧,也可能觉得她可怜,当然更可能觉得自己龙口水功力了得。


    这个小姑娘留了下来,但人到今天爱磕瓜子儿的毛病都没改,老主子也由着她磕。


    吃了两把,听见说是新东西,小德张笑得更真了,只是半句话不提主子的事,拖着尖细的嗓子,道:“这东西身份低贱,拿来打发时光正好,奴才就爱这一口,有多少您都卖给奴才!价钱不是问题!”


    杜容和当然不会说家里还有成千上万斤,只是不搭腔,看着银子笑:“你爷还缺这十两银子花?爷是念你的情,去岁事多你能记得爷,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这东西也不值钱,这一包儿是爷送你的,再多我也没有,你还要过两日出来自己去跟外头那一家子买。”


    小德张看杜容和不收钱呲溜一声就把钱袋子收回来,伸着脑袋往门外看,果然看见两男一女在门口缩着头往这边看,车上还放着几个大口袋的瓜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道:“那奴才就谢谢三爷了。”


    说完念主心切,茶也不喝了戏也不看了,搂着瓜子跟杜容和告辞便乐呵呵地往宫里钻。


    这下主子又要高兴好几天喽!


    第133章 租还是买


    小德张捧着瓜子儿跑回宫里没先往主子跟前凑, 毕竟是外边来的东西万一吃死人就不好了,但要让他自己试毒小德张也不干。


    不过人走好运以后就不愁身边没有挡刀子的狗腿子,他不收干儿子但多得是想巴结他的愣头青, 小德张干脆把这些刚受了宫刑进来还摸不着北的小太监叫过来一人给了一角瓜子儿让他们磕。


    小太监穿得灰扑扑的缩在地下高兴得一个劲儿叫爷爷, 好像手里拿的是金瓜子似的, 吃在嘴里愣是连皮都没吐, 小德张看得一巴掌拍上去说:“八辈子没磕过瓜子儿怎地?少给你爷爷跌份儿。”


    下头人这才敢吐皮, 这么吃了一天多人所有人都活蹦乱跳的, 小德张终于放心了, 捧着剩下来的瓜子溜到干爹身边做孝子, 宫里的好东西尝第一口的几乎都是大太监,大太监习惯了掐尖儿,下头人带进来的好吃的好用的也要雁过拔毛。


    小德张的干爹什么风浪没经过,他一看就知道这个是干儿子孝敬主子的新东西。


    宫里不缺山珍海味, 缺的是稀罕事。大太监摸着佛珠每样尝了一把, 吐着瓜子皮问:“这瓜子儿有意思,叫什么, 哪来的?”


    小德张一听就在肠子里骂老不死又要拿干儿子干孙子的东西借花献佛, 要是往常也就算了, 小德张不在乎这个,但这瓜子儿要让他拿走了,得了哪位贵人的眼,以后不许比自己分位低的嫔妃吃了,自家主子吃什么?


    他又不敢不说,于是转着眼珠子道:“这瓜子儿是儿子在偶然看见大街上有老头子挑着担子卖的, 说是这个瓜子儿是特意为老主子长的,就取了个名儿叫忠义瓜子儿, 别的奴才也没多问,瓜子儿是贱货,宫里宫外多得是,所以买了他两口袋就回来了。干爹要是喜欢,儿子这就出去找他多买点儿,就是前头忘了问他住哪儿,恐怕要耽搁几日。”


    老太监听了后就嘿嘿地笑着看他也不说话,小德张被看得直哆嗦,但想着主子的脸还是没说在哪里买的,外头究竟有多少。


    稀罕事是好,但也要看是什么事。要是吃的吧,稀罕归稀罕,但决不能量少,不能让主子在想吃的时候吃不到,不然瘾一上来下头人就要掉脑袋了。


    小德张低着头说:“找不到人,不知道有多少。”


    老太监也不好拿出去献宝,于是也不叫干儿子起来,自顾自吃了两盏茶后才看见地上有个人似的道:“小德张,你怎么在地上呢?地上多凉啊,快起来吧,干爹老了不中用了,记性也差,竟把你忘地上了,你不会怪干爹吧?”


    小德张忙说不敢还哐哐磕了一顿头,走前赌咒发誓要给干爹问清楚这个瓜子的事儿方走了。


    回去以后,小德张把瓜子儿给了主子,看人磕得开心,捏着手里满满一把银瓜子躺在床上叹气,下回再带瓜子回来这瓜子儿就落不到自家主子身上了。


    怎么才能让主子想吃就能吃呢?小德张躺在床上为这一把瓜子愁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杜家三房院子里已经摆满了瓜子儿,炒货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外头时不时就有个把大姑娘小媳妇跑过来问他们在捣鼓什么好吃的。


    楚韵虽有心在黄米胡同卖,但这压根就不是做买卖的地儿,这些地方住的可都是当家主母,几乎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可不是什么跟你讨论一碗绿豆汤多少钱,一斤肉要吃几顿的市井妇女,让她们拿着铜钱来买瓜子儿,心气儿略高些的立刻就能吊死在杜家门口。


    杜家老两口素来好面儿,至今不敢对?*? 外说楚韵其实就是个泥腿子出身压根儿连土财主的女儿都不是,更别提要让她在胡同里开个铺子什么的。


    如此一来,三房的货就越堆越多了,让货郎挑着担子在城里卖吧,也没几个人愿意。


    楚韵让楚宗保跑腿在城里溜了一圈问:“怎么不愿意呢?”


    货郎就一句话:“新东西怕折本!”楚韵听着这个不是真话,在外头买馒头买包子请了一个货郎几天客人家总算露了句实话。


    货郎抽着旱烟说:“姑奶奶,不是小的不想卖,是小的不敢卖。城里什么人卖什么东西,什么人该吃什么饭都是有数的,这瓜子儿原来卖得好的是城西的荣家和城南的花家,人家在周围县里乡里都种了瓜子儿,我们只能在他们家挑着瓜子卖,要是拿自己种的出去卖被这两家人知道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最后还是楚东陵带着楚宗保在大街小巷地跑,帮着把瓜子儿卖了几十斤出去。人家吃了觉着好要做回头客也找不到楚韵这来,鞋底子一拍就摸到楚东陵那头去了。


    楚韵这边只能干瞪眼,虽然楚东陵现在不敢作妖了,卖多少钱都老老实实地把东西送过来,但她还是不愿意把主动权交在楚东陵手里。


    楚韵不甘心,回头又让李叔出去打听了一圈看这两户人家是什么来头。


    李叔回来就擦着汗说这两户卖瓜子的还真有点来头,两家真说起来其实是一家。姓荣的是哥哥,姓花的是妹夫。荣花两家是奴才出身,主子在南边做盐商,家里财大气粗,年年都要使几个人来给京里的靠山送银子,他们就是这么回来的,慢慢的在京里成家立业,虽然奴籍未改,但早就把自己当主子了的,家里仗着京里后台的面儿也很霸道。


    至于靠山是谁,李叔就打听不出来了,两家人在这上头嘴很严。


    楚韵只好问杜容和。


    杜容和果然知道,他很轻蔑地说:“是个大太监。”


    楚韵吓了一跳,既然杜容和都说是大太监,那这个名头可就真的大了,这种人杜家惹得起吗?楚韵不愿意去碰,但她也纳闷儿了:“去年我不也卖了几十斤吗?也没见人跳出来不许我卖啊!”


    杜容和说这是因为她的东西太少了,而且大部分都卖给了姚太太,略剩一些也是亲戚邻居拿了。那么点儿数人家看不上,而且也不能看着亲戚朋友间互送表礼啊。


    今年楚韵要打开门做生意,人家必然不肯干。


    楚韵听了只能说居大不易,没关系在京里卖卖瓜子儿都这么艰难,干脆道:“咱们跑远点去乡下卖也行,不是非要在城里卖,这个他们总管不上吧?”


    杜容和虽然为人谦逊,但他的字典里也没有退让这个词,更别在一个敛财的面前退让。


    他笑着道:“要是咱们自己有铺子,他也管不上,姓荣的姓花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不也有大树吗?谁还能大得过母树去?”


    只要他们自己开铺子,这点威风杜容和还是有把握能借到,又道:“之后大主顾来,咱们也得有地方招待,人靠衣装马靠鞍,总不能让他们在大街上站着跟秦家人说话,没铺子的流商谁不想占点儿便宜。”


    楚韵也是来了之后穷日子过惯了,加上这里这个不许女人做那个不许女人做,久而久之开铺子卖东西这类事几乎已经不能在她脑子里浮现,好像略想一想就大逆不道似的。


    杜容和这么说了以后,楚韵一下子回了神,道:“对啊,我可以开间铺子把花草种的粮食都放进去卖,以后就不用楚东陵帮我跑腿了!怎么之前就没想起来呢?”


    楚韵吓了一跳,想着穿到古代自己都这么警惕了怎么还是能把这么简单的事忘了。


    她决定以后每天把民间写的《妇人不该做什么》看一页,看多了就知道自己能挑什么事犯了。


    说了开铺子的事之后,她回屋就把攒的银子数了数,两个人的银子合起来大概还能有个一千两,这个数看着多,但要拿来买房啊,买房装修的钱一花,这银子就剩不了多少了,何况还要再留点防身钱。


    数完钱,楚韵先叹气,再问杜容和:“你有没有铺子能把这些东西放进去卖?”


    杜容和没有,他要是有早就拿出来了,道:“耕读之家出来的穷官有铺子。”


    楚韵听得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小荷老师言外之意。


    那是因为人家要讨生活,他们这样的尊贵的老爷身份用不着开铺子,想要多少伸手拿就是了,大家都认为老主子养着他们天经地义。


    既然杜容和没有,那就只能往外打主意。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他说:“要不要我出去买一个?”


    要买铺子是不可能了,没钱啊,楚韵捏着钱想了又想,道:“没钱买铺子,京里的屋子太贵,一间铺子花几百两下去,货都未必有铺子值钱买什么?还不如租一个地段好点的铺子长长久久地卖。”


    这回轮到杜容和呆了,楚韵没想过开铺子,他也没想过租啊。杜三爷从小喜欢什么都是通通买下来,要是买不起那就不要了。租东西在他们家里看来是丢人的事。


    现在杜容和不怕丢脸了,主要去年做监工早把杜老爷想要的脸面丢干净了,今年再丢做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杜容和大手一挥,道:“租吧。”


    但楚韵不想跟他一起租,虽然他们是一对,但她还是想要一些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心里转着这个意思,隔日奉郎氏之命陪着落选的小姑子说话时就露出来了。


    楚韵跟这几个姑娘很熟悉,她也不怕把这个话露出来,以后真开了店,也瞒不住这些人。


    杜月落选以后不怕被送进宫里为奴为婢,更是心宽体肥,今天一只鸡明天一只鸭地啃,听楚韵说要开铺子,她小声尖叫道:“小嫂子,这是良家妇女该干的事儿吗?娘知道了不得骂死你啊?”


    其他几个姑娘听着眼皮子也开始跳,无他,嫁女儿太费钱了,二房的姑娘不想留成老姑娘光靠魏佳氏母女三个也掏不出多少东西,不然魏佳氏也不能这么多年都对丈夫言听计从。


    要是娘能做生意,是不是以后她们的日子也能改一改呢?大房姐妹能跑出去玩,她们都很羡慕啊。


    第134章 你有铺子没有


    楚韵心里想好的的事说出来也就是个通知, 要是没有天大的理由家,她便绝不会再改主意。


    杜家几个姑娘对她的性子也了解了许多,为此也没再劝, 反而开始替她打算。


    古代有钱人人家的姑娘虽不能经商, 但从小被教导着管家, 对这生意上的事也略通一二, 几个人凑在一起眨眼就把租金便宜、人流又多的胡同找了出来。


    杜薇看爹花钱如流水, 家里眼看着要坐吃山空, 买吃买穿都在默默留意, 有时大房的婆子丫头都会问这个姑娘哪里能买到更划算的衣裳。


    杜薇掰着手指头道:“拿咱们戴的花儿来说, 先前小婶娘做的绒花在走街串巷的马婆子手里是十二文一朵,在城北的绣坊手里是二十文一朵,城南那头呢是十七文一朵,都是一样的花儿, 京里价格不同, 只能说明他们成本不同,马婆子挎着篮子四处奔波, 咱们家姑娘要是这样, 得让爹娘打死。


    城北达官贵人多, 本钱高,摊子铺大了容易赔,再说小婶娘卖的农货都价廉物美,在城北多不划算呐,还不如在城南找条干净些的胡同售卖,听说小婶娘娘家就在城南, 这更好了,时不时还能有亲朋好友照看着, 难不成他们要买东西还好意思去别家?。”


    楚韵心里也清楚这些,她没那么多能动用的钱,自然要盘算得仔细些,只是杜薇这话还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都说古代姑娘足不出户头发长见识短,但放在杜薇身上,可见都是谎话。


    人家光凭饰品卖价就能知道京里的地价租金哪里贵哪里便宜。


    大概定好地点以后楚韵就跑回去让李叔在城南杜薇说得便宜好地附近选有没有出租的商宅。


    有杜容和在这个事做起来也很容易,但没别的,还是房租贵,京里房子贵是贵上天的贵,房租贵是让人肉疼的贵,而且大部分的房屋都要年付,甚至还要付一到两个月的押金,越好的房子收的押金越多。


    就按一间屋子两百个钱算,一年也得二两多的银子,加上自己略收拾一番,再请个人帮忙什么的花费就更多了,甚至远超租金,如今一个洗衣妇每日都得要五十文钱,换成管事怎么也得翻个两三倍。这个钱省不下来,因为世道不许女人在柜台抛头露面,她要卖东西赚钱只能通过掌柜来。


    想到这里,楚韵粗略算了一下,估计启动资金就至少要五两银子,而且还不知道管事的能不能找到好人。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郎氏和杜老爷能不能同意。


    杜月作为亲娘的亲闺女,下午就提着烤羊肉和炸酥肉过去说了楚韵想开店的事儿,她想的是自己做个先行官,看看爹娘是什么态度,要是两人勃然大怒,她也好帮着劝劝。


    郎氏看着闺女身上的福气肉,先念了一遍孩子都愁瘦了,才吃着小酥肉道:“你嫂子小门小户的,进门连根毛也没带进来,身上有的那样不是你哥给的?她能赚什么钱?本来在自家折腾折腾也就算了,要想再往外拿钱养铺子,咱家是有金钱还是有银山?”


    她对这个不大乐意,杜家发家也就一代人的事,打仗打不明白溜须拍马也拍不明白,生意更是没有做过,唯一说得上有些传承的就是念书,郎氏觉得这个靠谱,所以也不想再往外折腾。


    杜月有田地的出息做嫁妆,这个已经在银庄里存了十三年,要嫁个跟杜家门楣差不多的男人也不能难,故此对做生意也不是特别上心,在娘这边卡擦卡擦吃了一顿油炸下午茶以后,又让人折腾了买了一壶果酒,炸了一大盒子藕饼和鸡腿跑来三房通风报信。


    楚韵好久没吃过炸鸡了,看着倒是新奇,她还问杜月这个是怎么想起来做的。


    杜月说:“还不是前些日子,爹娘让我减肥,一天只许吃三顿素,就是要饭的狗一天还能沾点儿荤腥,这日子哪是我过得了的?后来我去厨房偷卤鸡腿,鸡腿先掉进做烙饼的面缸,拿出来以后又不小心掉进了油锅,本来我还守着油锅想怎么办,谁知道越想越香了。”又吃了一个鸡腿问:“小嫂子,好不好吃?”


    这个炸鸡腿没卤过,但面衣调得很薄,一口下去外酥里能,肉汁也鲜甜得很,楚韵连着吃了三个,还留了一盒给何妈李叔杜容和吃。


    杜月看着她吃得高兴自己也高兴,说话也亲热多了,大着胆子道:“小嫂子,娘不乐意你开铺子,要不算了吧。咱家也不缺吃的穿的。你要什么东西,问我哥要不行吗?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多累啊。咱们在家吃吃酒打打牌多好。”


    楚韵唉了一声,道:“你不知道手心朝上的日子多难,我要是不存一些钱防身,以后娘和爹能一辈子拿我没带嫁妆进门的话找事,虽然你哥也要给我钱花,但自己带来的和男人给的怎么能一样呢?倘若以后我跟你哥吵架了,他抻着我不给家用,非要我低头问他要钱花,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不说以后了,刚刚郎氏还拿这话说了一遍。杜月有些尴尬,底气也去了一半,道:“我哥不敢。我们老杜家没这样的爷们儿,他要是这么对你,大哥二哥我爹都不会饶了他。”


    楚韵看她年纪小,笑:“大嫂二嫂在坐在外头吃饭,你大哥二哥为她们说过一句话没?”


    杜月一怔,结巴道:“儿媳妇自古便要伺候婆婆,而且娘还从来不叫她们立规矩布菜,只是在小桌坐一坐,菜色跟我们也都是一样的,并未委屈了她们呀。外头还有好些儿媳妇天不亮就就爬起来伺候婆婆梳头洗脸,站在旁边看婆婆吃完了饭才能捡点儿剩饭剩菜用。咱们家对嫂子们实属不错了,大哥二哥再抱怨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吗?”


    楚韵听得无名火起,但这个也怪不了杜月,她还是小姑娘没嫁人,一辈子受的最大的苦就是减肥和担忧进宫为奴为婢,做人媳妇的苦她自然不能理解,恐怕以后做了媳妇自己也会照着做。


    她只是问杜月:“要是娘让你也坐外边的小桌,也让你干和大嫂二嫂一样的事呢?”


    杜月觉得这个不会比念书更苦,做饭买菜伺候她娘又不用动脑子,她咕哝道:“我做得下来。”


    楚韵笑笑不再说话,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折磨人的永远是琐碎的东西,要是一个大坎儿,迈过去心里就轻松了,因为大坎儿不会常来。但柴米油盐天天都有日日都在。日积月累一点不比在外头做大事的男人们受的折磨少。


    她还是谢了杜月。


    次日一早,果然喜鹊就跑过来叫楚韵过去问开铺子的事儿了。郎氏先前对这小儿媳印象回转不少,这会儿也没拉着脸骂人,只是笑眯眯地叫人坐,然后贾宝玉问玉般转头问闵氏:“你有铺子没有?”


    闵氏就是有也不敢说有,看婆婆这架势,但凡她说一个有字,人立刻就要疯了,她哼一声,笑道:“娘,下蛋的金子我爹就是想给我,看着大爷喝风饮露的样儿,也不敢给我呀。”


    郎氏让噎了个半死,但怎么说闵氏说的也是没有,她就没发火,还转头问魏佳氏:“老二家的,你有铺子没有?”


    魏佳氏低眉顺眼道:“回娘的话,儿媳只有分红。”


    郎氏满意了,挥手让人退出去,只留下楚韵,苦头婆心道:“好孩子,你是小儿媳,前头两个嫂嫂都没有的东西,你有了岂不是不给她们面子?以后妯娌间还怎么相处呢?”拍拍楚韵的手又菩萨般问:“你有什么难处跟娘说就是,娘能帮的马上帮!”


    楚韵马上就觉得这个不是郎氏能说出来的话,她哪能绕着弯地用礼法压人?


    “还真有一个!”不过楚韵也不是吃素的,她咬着帕子道:“娘,我是想着三房没有多少积蓄,以后孩子们怎么办呢?三爷一个人的俸禄能嫁几个孩子娶几个媳妇?现在有娘帮忙我就放心多了。”


    郎氏听得咯噔一声,以杜家目前的家境来说还能吃香的喝辣的,但只要一下子把家里几个孙子孙女全嫁娶一回,要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所以郎氏早就跟丈夫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小的婚嫁出钱。


    目前看来大房有闵氏,二房有杜容泰,都没啥可担心的,唯有一个和宝虽说是青年才俊,但家底子还没鞋底子厚,有时她这个当娘的想起来都有些不忍,所以小两口一年多了楚韵的肚子没个动静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催,怕催多了两个小夫妻养不起,这活儿就摊她头上了。


    郎氏也不是不愿意接济三房,只是她还有个远在他乡的女儿啊,一个人的钱就那么多!顾得了这个孩子就顾不了那个孩子。


    她能给和宝的只有满心的愧疚,楚韵的话正在她心坎上,郎氏变了脸色,小心地问:“你要娘帮的是什么忙?”


    楚韵笑得甜甜的,满怀希望地看着郎氏,雏鸟般道:“娘,三爷说以后我们要养七八个孩子,里头要有三男四女,我算了算要把这几个孩子嫁娶完,就是把三爷卖了都不行,现在有娘开口,日子就好多了,我也不贪心,娘只管前头三个孩子的婚嫁钱,就帮了我和三爷大忙了。”说着就开始赌咒发誓再也不开店。


    楚韵:“开那个多累人,还不如在家当少奶奶!以后我成天在家陪着娘!”


    郎氏身上钱本来就不多,一听这个险些晕死过去。


    第135章 楚记农货


    楚韵说了一通要让娘帮着出嫁妆的话, 郎氏嘴角就没抬起来过,装着头疼要让喜鹊把这吞金兽送走,奈何请神容易送神难, 楚韵看着她不愿意更来劲了, 一直缠着人不肯走, 从上午缠到下午, 午饭都是两人一块儿吃的。


    郎氏午饭用得好, 都是讲究摆盘的小烤排和几样青翠欲滴的素菜, 楚韵夹着菜三下五除二吃了一大半, 郎氏看得眼睁睁的, 嘴里说着:“这孩子怎么从乡下上来一年多了还有装不完的牛胃呢?”


    楚韵摸着肚子直乐,道:“娘,我祖上耕读传家,人人都吃这么多, 我们家老太太, 闭眼前还干了两大碗凉稀饭呢,想来以后我和三爷的孩子大宝二宝七个宝都跟儿媳一般呢。”


    虽然孙子还没个影子, 但郎氏已经有七个牛胃小孩儿在打转了, 她暗想, 即便给自己三个,也得带到老郎家要饭方能活,这么一算还真不如让这小儿媳妇开铺子生钱好,就是以后饿死,也赖不上她这个做祖母的啊。


    一顿饭下来,郎氏满头大汗地把自己说服了, 还告诉楚韵京里哪里的铺子最好,比如她在城南胡同租铺子, 她郎氏背后有人,刚好能在城南时不时去巡逻一番,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跑过来撒泼,马上就能抓起来吃牢饭?


    这年头吃牢饭可不是好吃的,得自带干粮进去,有些地方官扣扣搜搜甚至专门抓人要粮肥自己荷包,就是饿得头昏眼花的叫花子听到吃牢饭都吓得过浑身哆嗦。


    楚韵一听这个承诺心里就笑了,便宜不占白不占啊,她装出不乐意的样子,郎氏为了哄她干脆写了个字句说明之后她开铺子,自己指定让娘家人时不时过去给她撑腰。


    楚韵捡了个大便宜不情不愿地走了。


    送走这瘟神,郎氏擦着汗进门找着在练五禽戏的杜老爷拍着胸脯道:“乖乖,我的爷,你是不知道哇,老三那个媳妇想要咱们给大宝二宝七个宝出婚嫁银子,还好我为人精明,不然咱们老了迟早得讨口去。”


    杜老爷正挥毫泼墨,他最近迷上了画山水画,听说画山水画的人心胸豁达活得久,闻言就问:“这七个宝是谁啊?”


    郎氏:“三房那我未曾谋面的七个孙儿孙女。”


    杜老爷一听墨水翻了一地,一只小白狗活生生画成只小老鼠,等把事情问清楚,他嘴角一抽,看着郎氏跟看呆瓜似的。


    他真不知道这郎家女儿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没影儿的事就诓得她赔了夫人又折兵,被人卖了还了乐呵呵地在屋里数钱。


    喜鹊伺候着杜老爷吃了一盏茶,在帘子外听到他小声跟随从嘀咕自家主子的话,眼睛翻得老高。


    她也想说:太太要是不笨能让你哄得找不着北这么多年?多少年夫妻了,做丈夫的连这个都看不明白,她真不知道杜家的军功怎么来的,该不会是老爷偷来的吧?


    回头喜鹊就把话学给何妈听。


    喜鹊:“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都是他的儿子女儿,他怎么不盼着家里有点好呢?”


    何妈对杜老爷折腾儿孙的事其实不清楚,她只能隐约知道三爷三奶奶不喜欢老爷,那在她心里,杜老爷就是条活蛆,偏心就是这么简单。


    但这回回来有了喜鹊这个耳报神她别的看不出来,杜老爷想返老还童的心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何妈呸一口:“你也不看看他那鬼画符画的都是什么东西!就差往上头写我要成仙了!这活蛆疯这么起劲,还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条老狗爬不动了?当然,活蛆之所以是活蛆,就是因为他爬不动了还见不得别人往上爬,谁冒头都想拉下来。”接着叹气:“三奶奶是撞他枪口上了。”


    喜鹊:“他……真的是条活蛆。”


    郎氏别的不说,守信确实是她的优点。楚韵这么小门小户的出身,她万分的看不上,却因为两家早年定过亲所以从来没说过不要这个儿媳妇的话。杜老爷和二姐从前也老捏着这点哄得郎氏心甘情愿地办事。这个字据她说了,也跑不了。


    杜容和看着字据哭笑不得,道:“郎家是武将出身,守信乃是家风,娘再糊涂也在那个家活了十几年,耳濡目染学到这个实属寻常。”


    楚韵想起杜容锦被杜老爷吊起来打都没供出何家兄弟,道:“难怪她在你们三兄弟里最喜欢大爷,大爷这点像她。”


    郎氏在家兀自乐了一阵,生怕儿子真生一连串,还特意抽空把杜容和叫过去关心了一顿,问他最近俸禄有没有涨?一天到晚在外边当差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也没往家拿东西呢?


    又跟他说,咱们家孩子的事儿不着急,年轻人要先立业后成家,等你捡个五六品的官儿当当,再慢慢养孩子也不迟。


    郎氏从小被爹娘如珠似宝的养大,一生随性,很少如考虑别人的想法。她眼里大房二房三房的孙子都是她的孙子。头一个孙子出生她还有些高兴,但等到家里孩子多得兔子似的满地跑,她对孙子也不看重了。


    自己是真不缺啊!


    杜容和对亲娘这个想法倒是头一回察觉,他还以为天下所有的老太太都想抱孙子呢,娘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他顺水推舟地应下来。


    以后他和小韵就是奉命绝种了。


    一下子解决了店铺的安全问题和家庭对店铺的支持问题以及穿越女在古代的生育问题,楚韵轻松极了,杜容和找起铺子也是干劲十足。


    最后找的铺子在城南狮子胡同,一共只有两间小屋子,除了柜台就是货架,连个后院都没有,货不能屯着,只能每天早上让人送。


    要不是京里有房的人家租这个铺子很麻烦,所以价格不算高,但因为地段好,周围人流多有几个书院大集市,价格也不低,人都不喜欢中不溜的东西,就让楚韵给掏着了。


    没地方放货,不怕,离楚家只隔了两条街,直接拉楚姑娘院子里放着就行了。


    然而开铺子真不是简单的事。首先要取名字,楚韵直接叫楚记农货,言简意赅,什么聚贤聚气的她看着实在别扭。起好了名字就要装修,这个铺子以前是卖菜的,装潢什么的都格外简陋,菜贩子是小本生意,人家不租了之后连根针也没留下。


    要装米装粮装花花草草得要很多防虫的木柜子,功能性的东西,古今中外都不便宜。


    楚韵没钱,她只能到处溜达着买些旧货,但木材在古代是硬通货,看了一圈之后楚韵傻眼了,好些旧货比新货还贵,两件屋子装修弄下来怎么也要五六两银子,店铺一年才二两租金,再加上匾额招牌,还没赚一毛钱已经贴进去十两了。


    楚韵来这里后从来没花过这么大一笔钱,愁得晚上睡都睡不好。


    杜容和倒是想出钱,但他的钱现在已经被管走了,他出她照样心疼啊。


    装修完以后开业还要请客放炮收礼,桩桩件件都要花钱,好在楚韵的摊子不大,她在京里认识的人少,而且还几乎都在黄米胡同。


    这项开始倒大大缩减了,就近选了个黄道吉日之后,楚韵只在三房院子里摆了个四桌小宴,席面还是二两一桌的翅肚席,七大碗八大碟地摆了一桌子,女人家的事男人们不参与,除了给几个爷留两道菜,倒不需要特别请他们吃。


    魏佳氏和闵氏两个妯娌过来帮着招呼客人,空了就抱着孩子喂他们吃烤鸭皮,两人今儿一打量,私下都觉得楚韵变化大了。


    闵氏道:刚来咱们家时又村又瘦小,后来让老三养了一阵,皮肤白了,人也开始像城里人了,吃穿用度远远看着跟咱们也没啥区别。那会儿仔细看着还是怪,小孩儿穿大人衣裳似的。”


    之后不知怎么就没见楚韵又穿回了汉女衣裳,整个人直愣愣的看着就厉害,但今天再看,闵氏打量一会儿道:“三弟妹日子越过越好了。”


    魏佳氏也是这么想的,看着那头忙里忙外嗯楚韵,道:“她今年我看着又开始穿旗袍了,新做的两身虽说料子一般,难得她穿得气韵好,脸上一点儿别扭劲也没有。想是自己能赚钱,心里那股气就下去了。”


    闵氏以为楚韵是因为汉人身份不想穿旗袍,磕着瓜子儿,笑:“多少年老黄历了汉人心里还惦记那个,前儿我还听下头丫头吹古嚼舌根说咱们汉军旗也是汉人,理所应当要跟满人不共戴天。虽说我妇人家没见识,可也知道古往今来随便哪朝开国都是打来打去的,汉人要记这个仇,怎么不连着从周公那儿开始记?谁要不共戴天谁慢慢戴天,我才不奉陪!”


    魏佳氏听了这个,倒是没说话,反低头给大嫂拿了块糯米糕。


    楚韵确实比去年自信了很多,虽然一路走来不容易,也依靠了不少人,但她从来不觉得女人往上走要依靠人是不对的事。谁往前走不要贵人相助?只要自己做的是问心无愧的事就行了不是吗?


    总之,她有了地有了铺子,有了自己从前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的东西,面对杜容和这样的少爷,她也从容了许多,不再时刻以为别人对自己的好是恩惠,也不用再为自己偶尔浮现的一点贪念给自己一巴掌。


    那样的警告,她终于可以承认,不仅是因为骨气和骄傲,还因为她在这个时代穷困潦倒的出身。


    人的底气很容易在精神面貌上反应出来。对于楚韵的变化,不仅杜家人发现了,黄米胡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心有所感。


    以前跟楚韵来往的太太奶奶都是胡同里家境中下的人家,真正好的那些人很少出门,来往交际也从来不会叫上楚韵。


    但这个小小的铺子一开,这些人就陆陆续续送了礼过来。楚韵看了一眼大嫂记的礼单,上头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些文人墨客的踪影。


    这些人很清高,他们连杜容和都懒得搭理,更别说嫁妆寻常出身也寻常的楚韵了。


    楚韵拿着礼单给小荷老师看,惊讶道:“她们送这个过来做什么?”


    杜容和对这些已经看淡了,他一笑,淡淡道:“觉得你是从唐宋传奇上走下来的奇人。”


    楚韵一想便知自己是被人当出戏看了,她把礼单放回去收好,结交认识的心思也歇了。


    两个嫂嫂看着倒是又奇了一回,闵氏道:“大家都知道杜容和以前削尖了脑袋想往那边钻,怎么人家抛了橄榄枝过来这两口子又不去了呢。”


    魏佳氏想了想,道:“嫂子,你看他们还像是需要往里钻的人吗?只怕再过些时候人家就该往咱们这里钻了。”


    她想起佃户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说种的稻子亩产时的场景。


    魏佳氏叹了口气,道:“嫂子,你有没有看过一个人高兴哭了的样子?”


    闵氏当然也见过了,当时她就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只不过稻子产量多了点,一个人怎么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状若疯癫?可她爹娘说佃户全都高兴疯了,一直在问他们还能在哪里搞到这个稻种。


    要不是为了这个,她今天也不会过来白帮忙!


    两人想着三房繁花似锦的前途,再想想当年杜容和娶妻时那样别扭寒酸,都怔怔地说不出话。


    第136章 卖得完吗


    妯娌两人在那边忆一回古, 心里不说嫉妒,羡慕也是有一些的。


    尤其闵氏这样从家里嫁过来遇见个不赚钱只花钱的丈夫,家里要用个什么都得拿自己嫁妆补贴。早年二爷身边孩子不多还能月月拉一把哥哥, 如今开枝撒叶, 他就是想拿也没那么多钱。


    家里再用大宗的钱, 闵氏只好把颜色暗淡的金银首饰拿出来, 说是让陈老丫拿出去炸一炸, 实际是当了。


    这回杜容锦要出远门, 她也实在没有那么多银子给他做盘缠防身, 正对着自己的金项圈发呆, 琢磨着实在不行只能把这个也当了。


    这时看着三房前程似锦,闵氏就想要是楚韵这生意做得好,自己也磨一磨丈夫让他允许自己开个铺子赚钱。


    闵氏敢这么想,魏佳氏不敢, 杜容泰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 认为女人赚钱养家是男人无能,就算家里没有给儿女留下太多嫁妆银子, 他也不可能让自己开铺子挣钱补贴家用。


    妯娌两个心思各异, 满桌菜肴竟然食而无味了。


    楚韵倒是闻着喷香, 就是她这头顾不得吃,开业舞狮省不了,没有免费的热闹看,大多数老百姓都不会在生人家买东西,所以黄道吉日一到,这?*? 里吃着饭, 店铺外也挂着鞭炮——她是女人,店铺开业即使她是主人也只能让男人代劳。


    跟银子有关的事就是跟她的后半生有关的事, 楚韵心里自然更挂记那头,这边略招待了各家女眷便要拉着杜容和往外跑,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何妈道:“一早就带着你李叔出去了,说是要给你卖笔钱,让你开门红呢。”


    楚韵一听,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把客人托给两个嫂子自己也要往铺子上去,门上接她的小子早就得了杜容和吩咐在一边候着,见着何妈带着人出来,赶紧凑上来叫三奶奶。


    小子叫罗阿城,自从杜容和不怎么跟平儿来往后,他和哥哥罗阿墙在野牛沟就被提拔着慢慢用起来了。


    野牛沟种地的好手多,他们这样半桶水的人没什么出路,要交的地租田税也多,一来二去,几个人壮着胆子,干脆收拾包袱投奔到杜容和名下来,想着混口饭吃。


    这类自奔为奴的人不少见,吃不饱饭又要交税,谁都不愿意当人了,当奴才还能有口饱饭吃。


    杜家名下的奴才真算起来也不少,就是杜家这小屋子塞不下。


    杜容锦不要这类人,他说做人要清白,他只要来路清楚有身契的。


    杜容泰手上的野奴是最多的,杜容和估计能有十几个,都躲在他的庄子上,要是没这些人,他也养不起杜容锦。


    杜容和手上也有几个,倒不是他不收,而是人家嫌他年纪轻又是三儿子,以后家产未必能分多少,投奔过来日子还要赌这风险就太高了。


    罗阿城从小游手好闲,人聪明就是不肯老实种地,他们兄弟是亲眼看着秦家人怎么把日子过起来的,包括罗家也跟着沾光,今年多出来的粮食已足够罗家上下过一个好年,所以他们与其说跟着杜容和不如说是跟着楚韵。


    两兄弟都觉得跟着这个奶奶,替她跑跑腿比较有饭吃,而且姑娘家心软,杜三爷以前发火他们也不是没看过,他不想体验。


    这个话罗家兄弟来了就跟杜容和说了。


    杜容和听到他们来投奔楚韵的,转头就把人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投奔女人的男奴少见,但也证明了楚韵在野牛沟确实很有威望,这个威望甚至大于作为地主的他。


    问题是楚韵是不会收下这些人的。


    杜容和自己不愿意做奴隶,但他对有奴隶这件事接受得很容易,因为他从小就有奴仆伺候,早就习惯了。只不过不会不会草芥人命,动辄打骂,要是这些奴仆以后想有个好去处,他也不会阻拦。


    但楚韵跟他是不一样的,楚韵不接受有奴隶这回事,她更喜欢公平一点的雇佣关系。


    杜容和没有把人送走,他并不想破坏她的这份威望,而且还想让人知道:这个奶奶不仅可以教他们怎么吃饱饭,也能庇护他们不受欺负。


    这样长久下来,以后楚韵有什么事,也有会愿意为她鸣不平的人。


    杜容和跟罗家兄弟说:“我只要能签短契的人,两年一签,以后要是做得不好,就自己带着包袱回家。”


    跟着罗家兄弟一起来的人眨眼溜了个干净,他们都不想立字据,总觉得像卖身契,他们只想做隐奴,干不了还可以跑回家,赚了钱比真奴才少些,可拔腿跑了主家也抓不到他们。


    最后仍只有罗家兄弟留下来,罗阿墙为人老实,杜容和让李叔教着他算账留在店里给楚韵看店。罗阿城是个滑头,生得凶神恶煞小牛犊子似的,他就请阿城给楚韵赶车。


    ——李叔年岁渐长,许多事做起来已经有点力不从心。


    罗家兄弟是正儿八经地签了契的,前头被杜容和带着远远地叫过两声楚奶奶,这会儿离着这么近,他伸手把凳子放在地上道:“奶奶,以后有我和哥哥在,出门看铺再也不要奶奶操这个心。”


    来龙去脉杜容和都跟楚韵说过,本来她不愿意收,但人交过来时他都教过一遍了,新衣裳也做了两身,杜容和把契约抖开给她看。


    楚韵看着是雇来的,已是愿意了一半,而且店里总要留人。杜容和慢声劝道:“你要是不要,这些人吃饱了饭,学了怎么在京里人家做事,再出去也不会饿得说你坏话。”


    看着叼着红糖馒头在大太阳底下等着自己的罗阿城,楚韵笑着上了车,道:“走吧,看看三爷卖多少了。”


    杜容和自幼衣食无缺,虽对楚韵的生意素来上心,但看着她赚个三五个铜钱倒在床上乐呵呵地数心里也不忍落,于是早想好了要牵头给她多赚点。


    狮子胡同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路过的看见是掌柜的待客就猜到开铺子的是女眷不好出来,这在京中也是常事。


    罗阿墙叫了两个帮闲在人群里散瓜子,一人只有一小把,吃完还想要就要拿钱买。


    人凑热闹时很舍得花钱,不多会儿就卖了不少出去。


    一处的热闹有限,舞狮的跑了以后人群慢慢就散了,店里也门可罗雀,罗阿墙在柜台上干瞪眼,心里也有些着急,怕楚韵换了铺子以后更不想要他们兄弟。


    杜容和一点也不急,笑着道:“你点点铺子里有多少瓜子,全装起来称一称,等会儿买的人就过来了。”


    罗阿墙不信,但主人家说什么伙计就做什么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真在店里一袋一袋地秤重。


    小德张跑得浑身流汗,在街上四处溜达想秦家人想继续买那个瓜子,心里不停地祝福干爹跟干娘喜得贵子。


    不是他太狠毒,实在是他最近的日子太苦!


    前段日子他被杜容和送了二十斤瓜子偷摸带回宫里,这个瓜子儿他的主子吃了不错,于是一天三顿都拿在手里磕,老主子看她上下牙轻轻一碰,竟夸了一句:这样的瓜子磕起来风雅有趣。


    “鸡窝里放炮,生怕日子太平!”小德张暗骂。


    这话眨眼就在私下传开了,消息灵通的宫女们头一个知道,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单纯好奇这个新瓜子的,想附庸风雅的,一股脑儿地都跑过来找小德张要瓜子。


    小德张哪敢说是自己拿进来的,很快这些宫女就分成了几群。


    一群姑奶奶围着他不让他走,一群姑奶奶跑到他的屋子翻箱倒柜地找。


    太监身份不如宫女,小德张急得上火也没法子,最后屋里剩下的十斤瓜子全让小姑奶奶们拿走了。


    拿了瓜子的宫女里不乏有想讨好主子做大宫女的,慢慢的,连冷宫的老太妃手里都有了把回潮的瓜子。


    小德张吓得面如金纸,这些东西是他带过来,本来是桩秘事,现在闹得尽皆知,老主子要把他找出来活刮以正宫规,谁能说个不字?


    小德张慌了,他跑到干爹屋子里磕头认错,求干爹救救他。干爹又给他指了条明路:“傻子,老主子可以杀一敬猴,难道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小德张张张嘴想说就是他拿回来的,哪有别人?想到这里,他一拍脑袋,懂了。


    干爹是让他把下头太监都串起来去买瓜子进来,法不责众,都有罪就是都无罪了。


    小德张出门后就让手底下的愣头青去问太监们:要不要装瓜子儿进来?想不想卖给大姑奶奶小姑奶奶老姑奶奶们?


    太监们穿着补丁衣裳,喝着西北风,倒是都愿意,他们在宫里跟侍卫打牌经常输得溜光,吃喝拉撒又要用好的,身上钱是一天比一天少,大部分太监拿到月银第二天就花得精光,剩下的日子都靠认的姐姐妹妹接济,没人接济就去偷去抢,还不行就躺在屋子里咒人打发时间。


    这个瓜子如今在宫里炒得红火,要是小德张能弄来,他们也愿意用下个月得月银买。


    至于会不会被老主子打,小太监害怕但不在意,一是皮糙肉厚被打骂惯了,二是打死了又是条好汉。


    宫里不待见太监就是在这个上头——忒无耻下流没皮没脸。


    小德张这回出来带了很多小银块小金块儿甚至还有些珠宝首饰,他一起拿到当铺兑了大概有五十两,想着怎么也得买个几十斤了吧,结果愣是找不到秦家人。


    小德张感觉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走了会儿便头晕眼花,跌在路边喘气。


    这时他看见有一些人磕着瓜子儿走过来,一个姑娘道:“娘,狮子胡同的稻种卖得老贵,一百五十文一斗,咱家以前用的好稻才一百二十文一斗。这样爹还说贵呢,咱家不是那等做派的人,以后不往他们家买这个稻。”


    那个老妇人也说是,道:“买个屁,老娘当家多少年了,还要你说?那东西吃了会登仙?话说回来,他们家瓜子儿倒是新鲜,十五文一斤也不贵。”


    小姑娘还没说啥,就看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蹭一下跳起来,哈巴狗儿似的往狮子胡同蹿,临走还抢了她一把瓜子儿,唬得人小姑娘直倒气儿。


    小德张到店时,楚韵刚下驴车,杜容和在驴车里躲着吃茶看戏,推着楚韵去店里。


    罗阿墙跟她说:“奶奶,店里今儿有三百五十斤瓜子,一天之内,卖得完吗?”


    楚韵也有些发愁,她发现做生意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物美价廉就一定有客人,也不是你用心栽培就一定有成果。


    楚韵:“让好女明天先不拉新的过来,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


    话音刚落,小德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门,哐当掏出几个梅花小锭拍在桌上,道:“还有瓜子儿吗?有多少爷都要了!”


    第137章 最美的半拉头


    楚韵的瓜子生意做开了。


    小德张陆陆续续带了不少小太监过来运瓜子, 她开始还想着要不要低调一些,不要让人知道宫里有人来这里买东西,毕竟太监食物宫妃总让她想起一句话——来人, 她毒死了x娘娘, 拖下去杖毙。


    杜容和听得简直笑得喘不过去, 他说:“这都是话本子里乱写的, 宫里没那么容易下毒, 比如宫女, 她们都有父母兄弟姐妹在京里各大处当差, 皇帝为了不让宫女嫔妃勾结, 所以这些人都是三年一换。只能效忠三年的主子,值得她们拼命吗?被抓住了怎么办?让一家老小跟着自己一起死?”


    楚韵呆了,道:“一个宫女才能在一个宫里待三年?那嫔妃身边岂不是一辈子都没个熟悉的人了?”


    杜容和:“所以我才不愿意家里姑娘们进去,进去了不许见父母爹娘, 也不能互相串门, 年年岁岁在一个院子里一个屋子里等着侍寝,男人没等到, 先把贴身的丫头送走了, 跟坐牢有何分别?宫里的姑娘真死了大多也不是被毒死, 而是抑郁成疾,被活活关死怄死的。所以乖乖,要想欺负她们不声不息的法子太多了,疯了病了就比死了好。所以几乎没人会在吃食里下毒,这个太蠢了。”


    楚韵同情了一把里头的姑娘们,接着便大大方方地卖忠义瓜子儿了。


    其实忠义瓜子儿进了龙凤口的事儿, 压根不要她多宣传,小德张比谁都跑得快。


    他对自己脑袋很在意!


    有了干爹指点, 他今天拉着这个弟弟来买瓜子,明天让这个弟弟带着那个哥哥来买瓜子。


    久而久之狮子胡同是有好东西引得宫中一趟一趟来人的事儿就传开了。


    凑热闹的都三三两两的跑来看,太监很好认,面白无须,即使乔装出来□□也鼓鼓囊囊的,——他们怕漏尿不雅,所以总这么塞着。


    大家偷偷往□□一看,再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此话不假。


    慢慢的,虽然忠义瓜子儿并不是贡品,但王公大臣之家逐渐都有了它的身影,本来葵瓜子也好吃,不出半个月楚记农货的瓜子就真红了。


    四面八方的路人甲都有来买的,大家就想知道娘娘们吃的东西是什么味儿。


    楚韵素来鄙夷乾隆白菜慈溪猪肘,觉得顶着别人大名不干好事,等轮到自己用时,只恨没有多来几个名人尝过。


    但扯虎皮的事,能背地里干不能明面上干,所以别人问罗阿墙是‘这个瓜子儿是不是皇后娘娘吃的啊’,她都让闭口不言,嘿嘿傻笑。


    不回答也是回答,一来二去来买的人就更多了,每天店里都能把两百斤瓜子儿卖得干干净净。


    秦好女来收钱结账时还跟她说:“乡里最近有不少人跑过来换葵花种子,我们家都换给他们了,祖父说只有咱们乡有忒吓人了,他想到这个都睡不着,又说三爷也是个芝麻官儿,真出事儿恐怕也只有蹬腿儿的份儿,所以他给不同的乡县都换了不少种子出去,说粮食不会一下就种得满京都是,咱们混在里头吃个两年内的头茬饭就行啦。”


    楚韵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这可是人治的时代,她头还没那么铁,再说,瓜子儿她除了用来赚钱,就是想让乡下农户农闲时能磕点儿打发时间,越来越多的人种,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楚韵:“换归换,别吃亏就行。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


    秦好女一扬满是肌肉的胳膊,雄赳赳道:“谁敢!再说杭家人跟咱们乡比输了稻子很不服气,非说是咱们秤作弊了,成天野猴儿似的在乡里跳着看着人秤重,咱们乡今年连秤都没买新的,往年总得用坏好几个,今年,让他们全包过去了。”


    秦好女突然觉得,男人似乎没那么讨厌,可能这就是楚奶奶说的劳动最光荣吧。


    有了杭家孩子在乡下流窜做免费保镖,楚韵终于放心了,再一想这些孩子傻得让人同情,又说:“以后别让他们带饭,谁家的地让他们帮忙守了,就给人做点儿好水好菜吃。”


    秦好女嘿嘿两声,道:“放心吧三奶奶,我们不让人欺负也不欺负人,这稻子乡里都说好了,他们种的地要分三成给他们,说是咱们乡下人倒反天罡也做做地主老爷,让他们尝尝佃农的味儿。”


    楚韵哈哈一笑,带着秦好女和秦老爹在城里吃了顿烤鸭才散了。


    临走前,秦好女想起稻子的事儿,问:“在城里卖出去了吗?”


    楚韵笑:“咱们卖得贵,说是亩产五百斤,人家都以为咱们疯得没边儿了,所以许多人都不敢买,估计还得再等等。”


    其实楚韵也不明白,送走妇女两人后,她在驴车里数着这几日赚的钱,问杜容和:“为何最好的粮食反而不容易卖?如果是我。砸锅卖铁也要买几斤回去种。”


    杜容和想想道:“瓜子也还罢了,小本生意而已,咱们卖这稻子那是太岁头上动土,本来那些人就不愿意平头百姓种好粮,怕他们吃太饱了闹事,京里人精子多得是,不知道多少人拦着家里佃户不许买,怕买了第一茬被推到前边咔嚓了。”


    楚韵想起来这回事,道:“既这么说,我都怕了,明儿我让罗家兄弟和秦老地方他们把好粮种收出来点一点,你找个时候给你们家老主子送点儿过去,他去年不是说要好粮种吗?今年他要粮草,正是用农的时候,难不成还真能把咱们咔嚓了?”


    杜容锦和杜容泰又好些天没回家了,不定啥时候就要走了,乡里也确实在征税,往年都是春秋收两次,今年四月已经收了一次,现在还不曾立秋又要收,许多人家都拿不出来,于是不得不上城里买粮交税,楚韵这时能又粮食交上去,上头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罚她?


    杜容和看着快乐数钱的楚韵想,这姑娘当真有些运道,早几年晚几年她种这个稻子出来都不会比现在更安全。


    现在么,皇帝正想立不世之功,他绝不可能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他的伟业。


    小韵能成为助他建功立业的一根汗毛,他也会给予庇护。


    楚韵这狗屎运也不是白走的,她是想到了才会在这会儿种啊,所以对此并不诧异,反而开始思考怎么花卖瓜子赚的钱。


    以前她赚的钱要么存起来,要么拿出去钱生钱,还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花过。


    以前她是怕自己赚不上,所以不敢花,现在有了这个店,她也不是那种过了苦日子好日子来了还想着忆苦思甜的人,知道自己不会再穷得要饭吃了,胆子就上来了。


    楚韵算钱算得格外认真,最近半个月,除开开店的本钱和分成,她一共赚了二十三两五钱。


    楚韵自己没有首饰,她的妆奁盒里的东西都是杜容和买的,她也没有自己的衣裳,楚姑娘的嫁妆她自己全部还给楚姑娘了。


    所以她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给自己买了一些便宜好看的珠花,都是几十文一支的蜻蜓、蝴蝶、蝙蝠、葫芦之类的小珠钗,家常戴着再加一两只杜容和送她的珍珠翡翠簪子,在黄米胡同里也并不寒酸。


    除了首饰,她还春夏秋冬各买了六尺布做新衣裳,有了新衣裳,就是杜家人以后真骂她“上上下下哪件不是我们杜家的”,自己也能摔筷子摔碗破口大骂了。


    楚韵还真盼着有这一天,她咂嘴儿想——不知打起来是啥滋味儿,看何妈跟其他妈妈儿掐架,她有时候还怪羡慕的。


    买了衣裳首饰之后,还剩了一两银子,楚韵给何妈买了条红色的袄裙,给李叔买了一坛子老酒。


    何妈一辈子就没穿过红的!


    她嘴里说着:“使不得,人老了还穿红戴绿,太好笑了!”


    楚韵把裙子塞给她就跑了,她一直记得何妈说自己没穿过红嫁衣,那她怎么可能不喜欢红裙子呢?


    何妈哪里能不知道楚韵的意思呢,这袄裙不仅是红的,裙子里边还暗绣了一对并蒂莲,要转着圈儿才能露出一点,低调得很用心。


    何妈看见就愣住了,一下子竟忘了推回去,再回神楚韵已经溜了。


    她回屋珍惜地摸着裙子,想,这就是养女儿的好处了。儿子养一辈子,他也未必能想到母亲少女时的遗憾。


    何妈在屋子里换了裙子左顾右盼,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问丈夫:“是不是不好?”


    李叔看着就笑:“太太那个老妖精都穿粉穿嫩绿,你怎么就穿不得了?”


    这理由太正了!何妈被他说服了,当日便在胡同里溜达显摆。


    晚饭时杜家就知道楚韵,赚了。


    杜容和看着家里人人都有,伸着脖子在那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楚韵给他的礼物。


    他人都快气晕了,就寝时就想假装不经意地问,只是过于委屈,一开口就憋不住话,直接道:“你没想过给我送点儿什么?我可是天字第一号大功臣,怎么人人都有就我没有?”


    楚韵其实早就想好了,她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小荷老师,但看他这么沉不住气,于是故意道:“我还用谢你?”


    不想这话已是谢了杜容和,他在嘴里念了两遍,心里竟比吃了蜜还甜,最后当真不再索要谢礼了。


    楚韵看着此人背影,想他这么好哄,心中怜意顿起,便悄悄把自己花一两银子买回来得琉璃顶珠放在他的枕头下。


    小荷老师素来爱美,但为了给她做花儿戴,一整盒心爱的琉璃珠都花光了。


    现在她有钱了,自然也想让小荷老师变成清朝最美的半拉头!


    第138章 卖粮


    杜容和惦记着要早点起来把好种子交给皇庄, 天还蒙蒙亮人就自然醒了,他伸手搂过去想抱会儿媳妇,一摸被窝, 发现那边是凉的眼睛也就睁开了, 他披着衣裳起来对外问了句:“三奶奶呢?”


    “她说自己不会做衣裳, 早早拿着布去正院了, 想托其他丫头裁一裁。”何妈提着水壶进来伺候着他洗脸梳头, 身上穿着红裙子, 打水都是撅着屁股, 半个身子伸在前头给他打, 就怕弄脏了裙子。


    杜容和看她这般做派,就有些好奇小韵送何妈的衣裳有多好,多值钱,但不管这裙子值多少, 他作为无价之宝的“不用感谢的人”都比这个值钱。


    杜容和吃了半碗粥,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妈的裙子,看得何妈汗毛倒竖!


    他擦了嘴凑过去道:“妈妈这个裙子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 穿起来舒不舒服?”


    何妈吓得一哆嗦, 这听起来咋想要跟她抢裙子穿似的不, 她提着碗筷板着脸:“一般料子,不好穿,穿着都割肉!”又说:“三爷管我礼做什么?”这不是狗拿耗子吗。


    何妈退了两步,警惕道:“爷还是回去看三奶奶给你的礼吧,我这穷家小户的,一块儿破布也不值得你惦记!”说着, 赶紧溜走了。


    杜容和看衣不成,又让何妈一刺, 想起这几日这小没良心的赚了钱,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竟是连差也不想当了,倒在床上大叹:“什么叫悔教夫婿觅封侯,我算是知道了!”


    这一倒就察觉枕头下边有个硬东西,伸手一摸是个方形的黑木盒子,打开一看,杜容和什么气都没了,里头躺着小拇指肚那么大的蓝色琉璃珠子,这珠子烧得很好,没什么气泡晶莹剔透,大小刚好够他在帽子上做颗顶珠。


    “这个不便宜吧?小韵给钱时是不是心疼坏了?”杜容和着急献宝,直接找了个镂空的香球儿把珠子装在里头,就这么大喇喇地挂在身上,跑出去问何妈。


    何妈赶苍蝇似的把他往外赶,她算是觉出味儿了,冷笑道:“我跟你李叔感情好着呢,你们玩过的我们也玩过,你们没玩过的我们也玩过,瞎显摆什么?”


    至于什么是楚韵和杜容和没玩过的。


    杜容和不敢细想,他素来是一个腼腆的好青年,怎好多问此事,于是很快带着香球儿落荒而逃。


    楚韵这会儿还躲在正房,一是她觉得给人送礼看着人打开很不好意思,二是,她确实手艺一般,想来把做衣裳的活儿就托给院子里其他手艺好的丫头婆子。


    丫头婆子们倒是肯做,楚韵虽对自己抠,但工钱上并不含糊苛待人,能多挣点儿银子大家都愿意,再说她赚了钱是有目共睹的,谁还能跟能人过不去?


    朱雀白鹭两人从小照顾杜薇杜韶两姐妹,不出意外以后也要作为陪嫁跟着两个姑娘一起去夫家,所以她们在女红上都不错,加上两人跟三房交情不错,于是就揽了这个活儿下来。


    闵氏在旁边看着两个丫头量体裁衣,等楚韵走了,才跟魏佳氏道:“这还不到一个月,这土丫头都有钱做衣裳了,想来在外赚了不少,她能赚难道咱们不能?改明儿咱们也开两间铺子赚钱。”


    魏佳氏虽然心动,但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要说做饭吧,她是有两把刷子,但她一个少奶奶难道还能跑出去给人炒菜吃?干其他的,她是真不会了。


    魏佳氏道:“嫂子也不想想她为了今天做了多少事,打去岁来杜家就勤俭节约,平时要不是三爷吩咐,三房一点儿荤腥也见不着。挑种种田哪样不要人和银子?嫂子光看着她吃肉怎不见她挨打的时候呢?她开铺子赚了钱,咱们也跟着开,卖什么?东西打哪来?咱们有的能保证比别人家的好吗?”


    楚韵做的是独门生意,闵氏这个还是知道的,她让魏佳氏问得愣住,但心里依然不服输,所以想着等过几日丈夫走了,自己真开个什么铺子。


    这么坐吃山空实在不是办法,娘家那头过几年婚嫁喜事也多得很,到时候谁顾得上她们娘儿几个?


    楚韵还不知道,自己开店的举动,已经让黄米胡同不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家主妇起了要自己赚点儿钱花花的心思。


    她一门心思钻在生意里,想让这间小小的铺子站稳脚跟,整个的不吃不喝也不觉得累。


    做老板的不累,打工的累,罗家兄弟连轴转了半个月,累得手都有些抬不起来,罗阿墙这才发现,做生意不比种地轻松。


    楚韵一个月给他们开了一两银子,每天包一顿中午饭,两素一荤,一顿十五,罗阿墙自己打算,罗阿墙跟着她在杜家,就跟着何妈他们一起吃。


    但人一累,吃饭也不香了。楚韵听李叔说了以后,干脆一人给顶了一月四天假,让他们轮着回家看看亲朋好友。


    虽然不是现代的一周两天假,但在这会儿这个假依然很打眼,大家的普遍意识是——仆人就得给主家干到死,逢年过节都得靠主子开恩才能回家瞧瞧。


    罗阿城是弟弟,罗阿墙看着店里没人不像话,于是就推着弟弟买点儿米面粮食回去看看爹娘。


    罗阿城是头回从城里回家,身上也没几个钱,楚韵把这半个月的工钱都给了他们,她说:“这是头一回,你们回去不好空手,以后咱们还得按规矩来,每个月月初结账。”


    罗阿城生下来身上就没有超过十个铜板的时候,主子又给他放假又给了工钱,再没有不满意的。


    他拿着这五百文铜钱先在肉摊上买了一刀肥肉,半只切好的鸡,另外买了四五根大筒子骨,租了辆小驴车往家里赶。


    要是以前罗阿城绝不会租车回去,再远,他都会走路,穷人的时间是不值钱的。


    但如今他每个月只有四天假,耽搁在路上就划不来了,而且他还买了菜呢。


    罗家父母在门上晒稻子挑稻种。


    罗老爹学着地主的样子卷了一丝旱烟小口小口地抽着,时不时去看一下自己的稻子。


    他跟老妻道:“这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一样的地一样的种子,怎么咱们手上这种子只能出四百多斤的粮,人秦家就能出五百斤呢?”


    罗母欧老娘没听说过这回事,道:“你怎么知道秦家出了五百斤?我昨儿去问他们,秦好女那丫头说只有四百五十斤,比咱们家就多十来斤。”


    “那小坏蛋最滑头,她嘴里能有真话?去年咱们一起在秦家发种子,种出来多少谁不知道?当时有五百多斤!最好的种子仍归了他们家,他们还能种得比我们差?真当秦老爹吃素的?”


    欧老娘听了也不气,道:“五百斤就五百斤,你跟上头比有什么意思。咱们跟去年比,已经烧高香啦。”她更关心的是多出来的稻子能卖多少钱。


    罗老爹听到这个更难受了。


    乡里的稻子如今都收得差不多,要是按楚韵说的十二文一斤卖,每亩地要比往年种粮多得两千二百七十五个铜板,这已经足够京周得农人宽裕地过一个半月。


    要是多种几亩地,一年两收,勤快的人家甚至可以做到在风调雨顺之年丰衣足食。


    农人不会算这么精细的账本,但心里也有个大概。


    这五百斤的新稻十乡八里一下子就出名了,而且是口口相传的出名。


    周围乡县很多农户都跋山涉水地跑过来想换稻种回去。五斤旧稻换一斤新稻,这么算下来也不亏,但谁吃撑了换上千斤粮食在家囤着,粮食不吃那是要发霉的。


    但要把其他的种子拿出去卖吧,找过来的粮商和地主,不知是说好了怎的,都还是给往年普通种子一样的价钱,四文一斤,一个铜板都不肯多加。


    大家骂了一顿粮商地主,不答应,想着还不如换给其他农户,还能积点儿功德。于是野牛沟附近的农户粮食越堆越多,但钱大家伙儿是一点儿没多赚。


    而且不知怎么,逐渐连愿意跟他们换粮的农人也不见踪影了。


    大家实在没办法,就跟秦家人商量,能不能在楚韵那里寄卖,他们愿意给个两成的跑路费。楚韵当然愿意,她说了很高的价格,九文五分一斤收,卖十二文。


    这么贵的粮,很多人都没听过。但,大家觉得新粮值得,于是一股脑儿地把家里的粮食都往楚记搬。


    楚韵这边新粮卖不掉,但旧粮能卖,只是得不够多。——因为她不肯降价。东西再多,也不能亏本,不然以后就卖不上价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这样普通稻子麦子拉过去并没有价格优势,每天卖得还没有瓜子儿多。


    佃户眼巴巴地等了半个月,眼看着楚记瓜子儿生意做得红火,粮食卖了这么久都卖不出去,有人就慌了,想着再跟粮商和地主谈一谈,能不能多加几文钱,价格即使比城里的低一些,他们也愿意点头。


    为这个乡里还开了个会,最后说下来新粮无论如何也不能低于八文。


    但来的粮商无论如何都只肯出五文钱一斤来收,这差了快一半,乡里人舍不得,两边?*? 就这么耗着。


    农户没钱,拖不起,今天罗老爹出门已经看到,有些人愿意五文一斤卖出去混个肚儿饱了。


    那些人还跑过来劝罗老爹也卖了。


    罗老爹把人骂了一顿,回来就闷头抽烟,硬挺着不肯点头。


    当时一起发种,烈日炎炎吃了多少苦,那么多人凝聚在一起花了多少心血,现在想起来他两只胳膊都疼。


    这么贱卖良种,自己要是点了头,以后农神还肯光顾罗家的地吗?


    想到这里,罗老爹一咬牙,小声跟老婆子道:“大不了咱们把它放成血红色的老米,卖给旗人老爷去,他们不是爱吃这个吗?吃死他们得了!”


    欧老娘只当做没听见这个混话,还是想着,要是能十文、十二文一斤卖出去就好了。


    那样,自己的小闺女小儿子就能有嫁妆钱和娶媳妇的钱了。


    第139章 用老爷打老爷


    野牛沟民风还算淳朴, 但里头也是什么人都有,偷奸耍滑的贪小便宜的都很多,但不管好的坏的大家在田里过了一辈子, 都知道贱卖粮食的是蠢货, 所以最后真同意卖的都是家境不太好的门户, 家里有个病弱老娘老爹、牛胃大小子什么的, 大部分人都跟罗老爹一样, 挺着不肯卖。


    尽管不知道挺着有没有用, 但人多挺一天, 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太后悔。


    周围的粮商等了半个月, 愣是只收到几百斤粮,都气得得一肚子火,来之前他们就把这个种子打听清楚了,一年种两次, 第二次种就得在六七月种, 过了时候就不行了,等到明年, 放坏了怎么办?


    这想到这里, 一群人都有些恨这些硬骨头茬子。


    “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活该一辈子弯腰在地里干到死!”一个粮商跑了几家人无功而返后这么恨恨地跟兄弟们说。


    平时同行相轻,你看我我看你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但眼看着钱摆在跟前一口也吃不着,大家就又是好兄弟了。


    好兄弟们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定了桌饭菜在一处半掩门里商量怎么办。


    很快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端着七大碗八大碟上来,几个粮商伸头一看见都是什么炒小虾皮、圆葱木耳、酱香鸡蛋饼, 最大的一个肉菜也就是卤猪头,猪头煮得稀烂卖相也不好看, 但村姑贵妇各有风味,几个人吃得倒也香。


    酒过三巡,一个尖嘴猴腮的粮商夹着猪耳朵说:“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现在给钱都不要,以后吃板子就老实了,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想着翻身发财!种地的种富了穷的可不就是哥儿几个了吗?”


    这是句老实话,天下总不能人人都有钱啊,一下子接这个话的人不少,一个两个都说要给这群泥腿子颜色看看。


    半掩门可不在乎什么男人伟业,她只想着多卖点儿酒钱回头买点儿家用,看这一群老爷说要找人出气,她也样样都顺着说,不到下午这群粮商都被她灌得烂醉,要不是心里惦记着事早就倒了。


    但这会儿一个两个个都睁着眼摇摇晃晃地指点江山,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借着酒劲顿生万丈豪情,自觉世间万般事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走,咱们再去劝一回,他们要是卖咱们还给五文钱一斤买,要是他们还是不识相,就别怪哪天仓库起火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赚不了,这群下三滥的东西也别想赚一个字儿!”


    酒长怂人胆,几个大老爷们乐了一阵当真收拾包袱跳上马车嘱咐马夫往野牛沟走。


    里头有几个胆子小的粮商看情况不对,伸手拉了两把没拉住,跳上车就自己悄悄溜了。


    再值钱的东西也犯不着搭上谁的命啊!


    马夫看着像是要出事,都低着脑袋不吭声,让做什么都含糊着答应,赶车也慢慢地赶,想着路上让这群老爷醒醒酒,免得真闯出祸。


    等到了野牛沟太阳仍正旺着,家家户户吃了饭休息了一阵都去地里忙活,家里就剩些老弱病残和妇孺守门。


    粮商懒得跟女人说话,他们要找能主事的,一来二去就摸到了罗老爹家。


    罗阿城高高兴兴地坐着小驴车回了野牛沟,一路上为了显摆自己赚着了,都没在车厢里坐着,硬是跑到前边跟车夫坐在一起,时不时对路边的熟人打招呼,拐着弯儿在乡里大转了一通,确保每个人都知道他罗阿城是坐车回来的这才转身回了罗家。


    罗老爹欧老娘看见儿子人都精神了,欧老娘拉着儿子问:“你哥怎么不回来呢?”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又说:“买这个做什么,浪费钱,家里要什么没有!”


    罗阿城把和哥哥轮流休息的事儿一说,嘿嘿笑着把肉拎进厨房熬了锅猪油,金黄酥脆的猪油渣更是一口一个往嘴里塞。


    罗老爹和欧老娘活了一辈子就没吃过几口肉,更不要说油里出的猪油渣,就是地主老爷家也不能常这么吃啊。


    两个人看着饭菜简直不知道怎么吃好了,罗阿城还想撒白糖呢,听说撒了白糖的猪油渣才是最好的,可惜他们家还买不起白糖。


    罗阿城舀了两碗饭往里拌了一小勺猪油,把猪肉渣盛出来撒上盐巴,催道:“爹,娘,吃吧。以后我和大哥两个人加起来一月有二两银子,家里不说天天吃肉,一年吃个几回也不是事。”


    罗老爹感慨一声,低头用筷子扒饭。怕稻子卖不掉可惜了,这几天罗家吃的都是这淡绿色的绿稻,清淡的米上沾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猪肉,亮晶晶的,吃起来又香又糯。


    罗老爹看着儿子有肉吃,道:“看你们兄弟能挣钱养活自己,以后我和你娘死也瞑目。”


    罗阿城听着话头不对,放下筷子赶紧问:“好端端的说这个话做什么?咱家不是好好的吗?等稻子卖了钱,我和哥都往家拿银子,咱家明明是苦尽甘来怎么就说到死不死的了。”


    罗老爹想着稻子,猪油饭吃得更珍惜了,道:“卖不了钱,外头人只肯给五文一斤,咱们即使能多赚,也就比往年多赚个把两银子,饿不死,可也吃不饱。”


    真算起来,日子同往年比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尤其几个孩子还要成亲,穷成乞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罗阿城在乡里长大,对粮商的弯弯绕绕心知肚明,丰年压价荒年抬价很正常,物以稀为贵,就是他自己也会这么干,但他想不到他们竟然只给五文钱。


    “叫花子也不受这委屈!”罗阿城咬牙劝道:“别说他们卖五文,就是十五文我也不干!楚奶奶几十亩地的出息在那放着,她都没慌,咱们慌什么!”


    罗老爹叹气更深:“她也没卖出去!这种地跟做生意是两回事,那些男人,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对付?”


    罗阿城不是不担心,但他还是觉得:有可能。


    因为很多妇道人家做不到的事,她不是都做到了吗?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秦好女都能有几亩地种?


    一家子在屋子里吃完饭,罗阿城带着弟弟妹妹在路上用草折小狗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卖稻子,刚编完第一只,罗家外头来了人。


    四五辆马车齐刷刷地停在罗家门口,罗阿城看着来者不善,虎着脸,一边让弟弟妹妹去田里喊人,一边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罗大妞罗小弟都是撒手没,粮商带来的小子得了主家吩咐要逐个击破,不让村民联合起来把他们围着,当然也就不能让这两个小兔崽子嚷得到处都是。


    看两个孩子要跑,小子们顿时一拥而上想把两个娃娃抓住。


    罗大妞罗小弟腿脚都灵活,钻地鼠似的,小身板一弯,就从小子腋下钻了出去,走之前罗大妞不忿,抓着机会还跳起来用两只脚踹了一个小子。她人小劲儿可不小,小子立刻脸就白了。


    粮商没好气地瞪小子一眼,暗骂不争气的东西,连两个娃娃都抓不住,要他们干什么吃!


    其他粮商看得想笑,里头一个素来爱做大哥的愣是憋住笑站出来咳嗽一声,缓色道:“老爹老娘,我们不是坏人。”又掉头问:“小城兄弟你还记得我不?你小时候我还给过你一个肉饼子吃。”


    罗阿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粮商,他吃的那个肉饼子是他来收粮时带的干粮,他小时候嘴馋,趁着人不休息偷了一个,着粮商走之前白割了他们家一个菜园的菜。


    罗阿城啊一声,知道这些人来做什么的了,他黑着脸道:“请回吧,我们不卖这个粮。”


    这个粮商就急了,道:“城啊,五文一斤不少啦,也就是咱们两个有交情,所以才给你这个价钱,我给其他的村民都是斯文钱。听说一个弟弟在邻村木匠家做学徒,十七八了还没定亲,说是没钱娶媳妇,我愿意掏二两银子出来,你也不想弟弟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罗阿城自己都是光棍儿,他当然不在乎弟弟如何了。两眼一翻道:“我算是知道你们怎么哄着人卖粮了,但我不干,他光棍儿就光棍儿呗,我家主子说了,男人比女人多很多万,这些男人注定娶不到媳妇,要打光棍儿,既光棍这么多,我想着,也不差他这一个!”


    说着哼一声,道:“害人的奸商赶紧走!别逼我用大棍子抽你!”


    这话说得不客气,一群粮商脸色都不好看,有几个小子在旁边摩拳擦掌要给罗阿城一点颜色看看。


    一个肥猫般的粮老板挺着大肚子走出来,苦口婆心道:“这孩子嘴皮子真利索,但再利索也是肉长的硬不过铁去。”他叹口气,慈爱道:“好孩子,可千万别好赖话不分。爷说句老实话,我们都是来帮你们的啊,想想看,给你钱的人能害你吗?”


    他是真觉得自己是日行一善,粮食白放着难道不糟蹋?钱赚多了难道不忘本?他确实是在帮他们啊!这些人怎么说不通呢?


    肉饼粮看有人唱了白脸,自己愿意充个黑脸,插话道:“总之我老实跟你说了,你不卖给我们也没别的人能出比我们还高的价!”


    一片地有一片地的头儿,他们几个就是野牛沟附近的头儿,即使这里头利润再大,别的头头也不会跑过来横插一杠,这就是规矩。


    罗阿城看他们这嘴脸,当即呸了一口在地上。


    眼看着这头要打起来了,两个小孩子终于卖着小短腿跑到地里了,野牛沟人多,两个孩子嚎了一嗓子,陆陆续续就围了不少人过来。


    秦好女这时正在一旁看果子树,见状也跟过去笑嘻嘻地问:“大妞儿怎么了?看你这脸汗多得!”


    罗大妞抱着秦好女就不撒手了,她叽里咕噜地说:“外头来了人逼着家里卖粮,一群人把罗家围了!二哥让我来叫人把他们围了!”


    野牛沟是乡下,乡下人来往密切,谁家出事都会帮把手,更不要说事关卖粮。


    于是大家都拿了锄头扁担铁锤往罗家走,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佃户农户是什么地位,秦好女已经深深地明白了,说是士农工商,其实农排在最后,他们打死了粮商要赔命,粮商打死他们可不费什么事。


    秦好女怕出事,手都来不及擦,一边让家里人往罗家跑一边和好男亲自赶着驴车往城里跑,想着怎么也要请个救兵回来。


    楚奶奶说了:只能用老爷打老爷,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第140章 大善人一个


    秦好女秦好男来得匆忙, 两人用的是自家的板车又跑毛地主家借头青年驴子,毛地主本来不愿意插手这些事,主要是怕惹祸上身, 也怕佃户赚多了钱就不愿意给自己当牛做马了。


    但看见佃户被压榨和看见有人打上门完全是两回事, 前一个只需要看乐子, 等到人不行了给两把米垫垫肚子就能得到一箩筐的好话, 后一个是在打他的脸, 地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毛地主跳起来道:“老王八羔子腰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他有爹传的金锄头咱有老娘的银扁方, 银的还比金的打人疼呢!他们敢动手, 看爷打不死这这丫头养的臭鱼烂虾!平时叫他两声大爷还真把自己当腕儿了!野牛沟的人有他收拾的份儿没有!狗拿耗子的东西!”


    毛地主骂了一通, 听着秦好女要开板车去城里拉救兵,转转眼珠子想着这样也不错,自己还能扯把虎皮,顿时一撇嘴, 说了句丢人现眼, 道:“毛驴摇到城里乡下人都死完了还用得着回来吗!我让人用马车送你们去!”


    说着立马叫了两个小子过来,一个跑去叫周围几个地主过来商量着收拾家伙要去打群架, 一个做马夫给秦好女秦好男赶车。


    事情做得急, 马夫不敢耽搁, 几个人啊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等到了杜家,驴子累得直喘气,两人头发也跑散了。


    秦好女毕竟是个姑娘家,这么衣衫不整地钻出来,守门的婆子略看了一眼人已经吓了个半死, 一边拉着秦好女给她喂水一边领着她去见楚韵。


    楚韵看见几个人喘着粗气话都说不上来,也惊了一跳, 哆嗦着问:“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我,是罗家人险让粮商围着打了,乡里都拿着锄头扁担跑过去给他们撑腰,我是来城里搬救兵的!”秦好女喝完水一摸嘴巴又神气道:“谁欺负我我一锄头锄死她!”


    楚韵听的瞠目结舌,粮商对农民是什么态度她太清楚了,活脱脱的大恶霸,要真打起来,乡民绝讨不了一点好。但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听到光天化日这些人就敢在皇城底下威逼利诱乡民贱卖粮种。


    她气了个仰倒,当即道:“他摇人咱们难道没人了?仗势欺人谁不会啊!也就是咱们不愿意干!粮商再横肉还能横过刀子去?”


    说着,楚韵爬起来就想想往乡下去,何妈一看外头天都要黑了,拦着人说:“马上都要宵禁了,哪还能跑出城?野牛沟那么多人,又有员外地主在,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咱们先歇一歇,洗个热水澡,好好想想要怎么办,明儿一早再出去把那些臭老狗打一顿。”


    楚韵让何妈一说也回过神了,转头叫人领着好女好男去和马夫去客房休息,自己倒坐在凳子上发呆。


    粮商再怎么说也是个商户有商户敢这么在旗人老爷的地盘随便挺腰子吗?楚韵想来想去都觉得里头还有事藏着,多半是什么达官贵人不想让新粮种传开,才买了几个小虾米在前边胡闹。


    三房动静不小,郎氏跷着腿儿在屋子里吃鸡汤豆花,豆花嫩得鸡蛋羹似的,杜老爷在后头用人奶洗手脸、泡脚。听见外头又婆子嘀嘀咕咕就把头凑过去偷听,听说是和宝的佃农让人欺负了,整个人马上就跟老母鸡似的道:“把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家的都给我叫过来!”


    喜鹊闻着屋子里淡淡的奶腥味,巴不得一辈子不回来,听到这个迅速躲了出去。


    走到三房时杜容和已经回来了,他揽着楚韵跟何妈说的差不多,道:“别操心了啊!乡民吃不了亏!别看这些人面上老实,背地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秦老爹那么大一个黑状汉子看着话都不会说也对着人后脑勺来过一闷棍子。”


    这个杜容和是亲自看见的。花妞家的地在河道下游,秦家的地在上游,春天引春水上游的就占便宜,秦家人不愿意被人记恨,截流从来不下死手,花妞家老为这个不忿,觉得秦家人种的粮食多是因为春水截得多。


    这个话花妞跟来家里吃饭的舅舅一说,她舅舅抄起锄头就偷摸把秦家田里的沟堵上了,想着把水全引到花妞家去,等花妞家用够了水再放开。


    秦老爹日日都睡在田里,大老远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跑过来,直接上去就是一闷棍,花妞舅舅在家躺了小一月才将将能下地。


    这事说起来也是故意伤人,弄到衙门去少不得要把秦老爹打一顿,但在乡下,花妞家屁都没敢放一个。


    因为,花妞舅舅做的事犯了乡下人忌讳。


    杜容和道:“乡下人心里有跟线,碰了这个就得死。不仅野牛沟,就算在多马沟也一样。这几个粮商单枪匹马地过去,人不被斩首示众都算野牛沟日行一善。”


    楚韵不会把人想得太好,也不会把人想得太坏,她道:“好女这孩子机灵,当着乡里人的面儿说要来找我们,乡里怎么也得给我们个面子,不会把人挫骨扬灰,至多打一顿饿三顿解解气。”


    就算是这样,楚韵也觉得不保险,道:“万一他们后台硬呢?花妞舅舅可没什么后台!让你交的粮食,拍的马屁有回信儿了吗?”


    “什么后台还能大得过天?”杜容和不喜欢把好话说在前头,所以他说行,基本上就是行了。


    楚韵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拉着他一起吃饭休息。


    杜容和正好也饿了,两个人吃了一小碗猪肉饺子洗漱完打算歇了。


    喜鹊跑过来说:“三爷三奶奶,太太叫你们过去说话。”


    郎氏虽然常常人来疯,但很少天黑了找儿子儿媳,杜容和怕她有个什么事,还问呢:“娘不舒服了?”


    喜鹊摇头:“太太听说三爷的佃户让人欺负了,气得直喊心口疼,这会儿把大奶奶二奶奶都叫过去了,要不是大爷二爷不在家,也要叫呢。”


    杜容和心里有数了,他估计娘又想岔了。


    郎氏想得十分茬,看着儿子儿媳进来就嘟着嘴恨道:“天杀的狗杂种,大爷二爷还没死呢,就想把咱们家逼死了。”


    以她为数不多的脑内沟壑来看,这些人绝对不是冲着楚韵去的,一个丫头片子有啥好针对的?杜家值得针对的不就是郎氏和她的孩子们吗?


    郎氏可怜自己可怜得泫然欲泣,拉着嗓子道:“我的和宝,可怜见的!这些人分明是冲着咱们娘儿两个来的啊!下贱种子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咱们家有一点儿好!如今种个好稻子咱家人就让人打了,以后满田谁还敢为咱们家劳神费力?”


    说到这里,呱唧砸了个茶杯在地上转头吩咐两个儿媳妇回娘家摇人,自己也要带着郎家人杜家人,举家往乡里把欺负杜容和佃农的人打个臭死。


    杜容和都听得脑瓜子一愣一愣的,他都没往这头想过,再一看大嫂二嫂都闷头答应,扯着丫头婆子就要回娘家去了,他脑子嗡嗡响起来,赶紧道:“几个毛贼何足挂齿,这么兴师动众去收拾人,不是满胡同说咱们家跟粮商差不多吗?”


    郎氏抽泣声立止,看得楚韵啧啧称奇。


    郎氏:“那你说怎么办?”


    杜容和忍着头疼,道:“闹事的杀人的都不归儿子管,儿子整天舞文弄墨,看起来太凶了反而惹人不快。外头作孽的人,儿子让衙门抓起来把他们打一顿,一顿不老实就打两顿,咱们用不着拖家携口地去,娘等着吧。”


    郎氏还有一肚皮的话想说,其实她自从打了田鼠妇整个人就有点迷恋上做女将军的滋味,说不好这事做多了以后也有人给她写个传奇话本子啥的。


    但在母亲心里自己的爱好显然没有儿子的前途重要,听杜容和这么说,郎氏遗憾地点了头。


    说完了这个,她也没劲了,转头就要打发人走。


    杜容和闻见屋子里的奶腥味儿,出门时问了喜鹊一句:“太太老爷一日用了多少奶?都怎么用的?”


    喜鹊搓着鸡皮疙瘩,轻声道:“太太一日一碗都是老黄历了。老爷最近用得多,早晚都要用奶漱口洗脸,泡脚洗澡也不忘放?”


    家里只有两个奶娘,上哪找这么多奶?就是牛一日下来也不产这么多啊。楚韵狐疑地想。


    杜容和把这个话问了出来。喜鹊小声道:“三爷,是正院只有两个奶娘。”别的话她就不肯说了。


    就是要跳槽,丫头也要记住一个丫头的本分,不该说的绝不能说,否则新主子想起来也容易有疙瘩。


    楚韵想了会儿,闵氏有一个奶娘,魏佳氏也有一个。


    这么说,这不要脸的老杂毛把媳妇儿的口粮都搜刮过去用了?


    这话传出去还得了?


    杜容和脸色铁青,真想不明白爹怎么忽然糊涂了,之前是狠毒,现在怎么整个人都变了?人老了就那么可怕吗?可人人都会老啊!他拧着眉心,掏了一个十两的元宝给喜鹊,道:“他要用给他去外头买,不许再问大嫂二嫂的奶娘要。以后他要干什么都跟我和你三奶奶说一声。银子花完了,你找三奶奶。”


    楚韵在旁边听着一点不吭声,杜老爷丢人害人疯了还是死了都跟她没关系,只要他不跑过来为难自己就行了。


    回屋后想着杜老爷,杜容和始终没睡好,楚韵知道野牛沟不会出事,人沾着枕头就睡了。


    杜容和辗转反侧,回头一看,身边这个都在的轻轻地打呼噜了,失笑道:“就这么信任爷?”


    次日一早,楚韵先把罗阿墙叫过来,让秦好女把事说了一遍,罗阿墙比罗阿城墙有谱,听了就担忧道:“一晚上过去,万一把粮商打死就不好了。”


    他越想越怕,但都是为粮商的性命担忧,跳上马车带着秦好女秦好男就往乡下跑。


    楚韵虽然想跟着去,但杜容和不放心,道:“你在家等我的消息,等那边的人到了,你要是想去,就跟着他们去。”


    楚韵想着这些人多半是皇家的人,两边的人真打起来也不敢打皇家的人,于是同意不去了,只是不忘跟李叔说:“多带几个花甲老人过去,谁犯病就让老人躺地上说要死了,我看有谁敢乱来。”


    李叔听得眼睁睁的,半天才说:“我的奶奶,您可真是大善人一个呀!”


    杜容和交代完就当差去了,人还没进门就有个小太监不长眼似的往他手里一撞,杜容和熟门熟路地把秘折揣在怀里,关着门慢慢看。


    当日他把稻子送过去,皇庄的人都笑得花儿似的,直夸杜家人聪明机灵,竟然能把他们折腾了十几年的稻子种个五六成出来。


    杜容和听到这个就知道这些人果然在这儿等着呢,他也不好回去跟楚韵说,怕她担心。


    好在他头上的那个大爹真顶了回事。


    杜容和给那边献了九十九斤瓜子。


    秘折里靠山没对瓜子太惊讶,杜容和忍不住想起楚韵说:我怀疑这老皇帝富有四海天下好物皆见过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不然,一个人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呢?


    想着皇帝装模作样的样子,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秘折里说:这葵花籽也没什么稀奇的,早百多年宫里就有了,只是泱泱大国没什么人想起来吃它。这次吃了,我也觉得滋味不错,难怪人人都爱吃。


    然后嘱咐:吃不了这么多,下次少送点。送个一两斤足矣。


    靠山比较看中的还是那个稻子。


    本来这个新稻推行下去阻力很大,但这件事让楚韵悄咪咪的干了,而且京里不少人都种了这个稻子,现在再拦着也没什么意义,人家老百姓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交换种完了。


    而且正打仗正是用粮的时候,所以他想把粮食都买回来充做军资,这个稻吃起来香甜,又没有他的稻子贵,能够发一发给有功的兵将。


    这个话也是通知一下杜容和,几乎杜容和刚看完密折,杜家就来了几个太监登门问杜老爷家里都在哪里种了新稻,他们想去买一些不用做粮种的回去。


    杜老爷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不到一刻钟就面貌一新,精神抖擞地出来了,整个人倒像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杜老爷转着眼珠子问了一通,听说是来买稻子的,脸色就难看下来了。


    这下更没法压着三媳妇了,可不说吧,他也不知道这稻子究竟种了多少,又有哪些人有。


    魏佳氏在这边伺候着郎氏吃饭,听着话腿肚子就软了,连忙跟丫头说:“快快快!去三房请三奶奶来!”


    楚韵早就知道今天有这么一出,所以整个人都是收拾好的,她来得很快。


    到了正房一看,杜家人整日吆五喝六的,结果见了太监还是话都有些说不顺。


    楚韵不怕,她没见识过太多皇权,依然谈不上哆嗦,又因为是现代人大场面见得多,说话的能力上学时也锻炼出来了,于是慢慢走过去把地方说了一遍,又用笔墨抄了一遍给两个太监揣着。


    两个太监喝了一肚子茶,临走前杜老爷回了神,回屋找了两个拇指肚大小的珍珠塞在人手里。


    楚韵看了直呼,这老杂毛私房钱还真是没少藏,两颗这么大的珠子说掏就掏!


    郎氏没注意这个,她还晕晕乎乎的,闵氏和魏佳氏也一样。


    杜家人也看过不少太监,但那都是在外头,踮着脚凑在人堆里往外看。一边看一边骂:老王家钦差登门,运气也忒好,那肯定命不长了!


    郎氏更是盼了小半辈子得见天颜的机会,好弥补弥补自己,但始终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现在有太监堂而皇之地带着圣旨过来要买粮,郎氏浑浑噩噩的跟在杜老爷身后下跪、接旨、谢恩,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屋子。


    喜鹊跑过去使劲儿掐她的人中,半天,郎氏回了神,笑嘻嘻地问:“喜鹊,你跟我说说,谁家家得圣旨了?怎么好似听见公公说话呢?”


    喜鹊笑:“恭喜老爷,恭喜太太,是咱们家的圣旨!老主子爱吃咱们家种的粮,专们让人来买呢!”


    郎氏哦了一声,转着脑袋看着橙黄色的圣旨,婀婀娜娜地倒在地上,两眼一闭,激动得晕死过去了。


    两个太监出去后,一个太监摸着珠子笑:“咱们先去哪里收啊?”


    另一个太监看了看纸,上头写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野牛沟,他指着说:“先去野牛沟,这里种的粮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