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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崭新的日子


    桂花穿着素净的衣裳腰上扎一条小汗巾像迎亲似的, 喜气洋洋地在门口道:“吉时到——”


    接着米家姐弟两双小手打开房门,示意楚家人进去。


    老太太和老太爷婚后感情一般,至少楚韵跟她在一起的几天从没听过老太太说老太爷一起一声好, 走了之后也没说要合葬的话, 她唯一提过的异性只有一个陆沉川。


    楚韵就擅自做主把她的坟埋在陆沉川被沉塘的那条河附近, 上京后带的也只是块牌位。


    楚东陵、柯氏走在前头, 楚宗保走在父母身后, 楚韵是个旁观者, 她和杜容和在楚东陵心里就是对活煞, 所以就站在看着。


    楚家愿意打扰得很干净整洁, 一点儿霉味也没有,更没有什么阴暗潮湿腐朽的衰败味,甚至没有尸体,还有一群人被光照着点儿暖洋洋的, 就跟去新房看新娘子似的。


    但今天其实是迎接两个久居乡下的故人回家的日子。


    楚东陵亲自把老太太的牌位捧在胸前, 楚姑娘那个是楚宗保捧着。


    楚东陵进去后楚韵就领着他,让他把老太太的牌位放在太师椅旁的桌子上。


    她说:“老太太在时, 最爱坐在太师椅上吃南瓜子, 教我念书, 哥哥把她老人家放在这儿吧。”接着又要楚宗保把楚芸的牌位放在榻上的小炕桌上。


    楚姑娘最爱坐在炕桌上晒太阳、吃果子、看闲书,回乡下后也是在炕上没的,只是乡下楚家没有京里这么好的景色,打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的石榴树。


    她交代完以后,桂花男人米贵就拿了个蒲团放在楚东陵和楚宗保膝盖下头。


    楚宗保年纪小,虽然觉得事态诡异, 但也没有多想,只当做姑姑学了黄米胡同做派, 回家疯起来了。


    他还想着,说着姑姑就是自己的孝顺呢。


    所以这个头磕得老老实实,一下去就一声脆响动。


    楚东陵进来后看见熟悉的布置人就懵了,听见儿子的磕头声才喘了口热气出来。


    他看着这个灵位久久地难以低头。


    尽管楚韵嫁了好人家,尽管楚韵对他这个哥哥颇有微词,楚东陵都觉得这个女孩子翻不起什么风浪,他眼里心里想起这个妹妹还是小时候那个柔弱得要人抱着哄着喂饭买糖的小姑娘。


    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站起来反对自己的亲兄弟呢?


    楚东陵这么想着,心里当真认为,他们两兄妹能这么不明不白将就着过一辈子。


    所以楚韵布置的这间屋子他从来没进来看过,一点儿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他听柯氏说着还以为真是小孩子闺房。


    这时一看才发现——这是老太太教他们念书的小书房。


    楚东陵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的意识到,楚韵不是撒娇跟自己闹着玩的,想要自己认个错,认完以后还跟奶娃娃似的缠着他。


    她说来真的!


    柯氏就是那种猫儿般撒娇挠人的姑娘,所以他慢慢也就忘了,其实这个妹妹是老太太带大的。


    老太太……


    老太太不是猫,是只不叫的狗。


    这也是个很久远的称呼,楚东陵都快记不得老太爷长什么样了,不过他回想一下竟然立刻就想起来老太太的模样。


    毕竟楚家在楚老太爷手上就败了,楚父楚母包括他都是在老太太手上长大的。


    当时老太爷不愿意教家里男孩子四书五经,说这个学了没用,学了就卖国,还学了干什么呢?


    老太太说,不学以后反了都只能做点儿大头兵。这才把老太爷说通了。


    但楚家没什么钱了,最后是老太太带着儿子孙子四处求学,别人不收他们,她就亲自教,一直教到外边的先生肯收徒才住手。


    楚父被老太太拉着去仍然富贵的旧友家求学,他看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能说会道心里既羡慕又愧疚,回来就发誓也要做那样能说得清楚话的人。


    楚东陵跟父亲不一样,他出生时楚家的情况比楚父当时更坏,一家人只能在猫屎大的地方窝着过日子。


    他经常问乡里人楚家祖上阔过是不是真的。


    老太爷倒是挺喜欢这个孙子,所以经常说:“要是没阔过家里怎么会有藏书呢?”


    楚东陵听了以后就开始留心富贵人家是怎么生活的。


    这种观察一直在他五六岁开蒙时才慢慢看见——老太太开始带楚东陵去拜访先生了。


    这些先生都住在有钱人家里,隔三差五有个肥肥的鸡翅膀嚼,小胡子油光水滑地留到胸口上,看着不像先生,倒像个什么仙人。


    楚东陵也看见了富家子弟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们从小就有伺候的丫头,乡下丫头模样一般,可也是跪着伺候主子的。


    这些有钱人躺在银子上过日子,不用四处低头求先生收,更不用苦恼以后能不能娶上媳妇。


    楚东陵头一回过去就欣喜若狂,兴奋得连晚饭都没吃。


    老太太还问他:“怎么不吃呢?”


    他想的是,原来人还可以这么过日子!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该老太爷和爹的日子,到要他想一种自己能过的楚东陵也想不出来。


    在地主家见了一趟先生后,楚东陵活过来了,他老老实实地告诉老太太:“念书的吃鸡翅膀做老爷的吃一只鸡……我不想念书,我想做老爷。以后我也要像这个老爷一样呼奴唤婢做主子,远离如今灰老鼠似的日子!”


    老太爷认为为前朝挨饿受冻就是尊贵的体现,楚父楚母认为为实现抱负即使死了也值得。


    楚后来他们果真被一个姓朱的大夫框去做什么牛痘,最后都嘎嘣死了。


    太傻了!自己又没天花,做这个干什么呢?!


    爹娘就不说了,子不言父之过。


    但老太爷的话楚东陵今天想来都想笑,一个为前朝挨饿,一个吃今朝老米,难怪大明要亡,这不是活该吗?


    看过了地主的生活后,楚东陵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乡下地方,对听过他真话老太太,既尊敬又厌恶。


    老太太当时就很震惊,看楚东陵的眼神跟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只是她马上就收回去了,而且之后教孙子教得也更用心,总是让他看一些蠢到死的故事,但那个眼神太吓人了,刺得楚东陵现在都还记得。


    楚东陵慢慢长大了,楚父又做了县令,他也知道当年说的话不太好了,所以对妹妹就格外的好,好到楚家父母都以为这个孩子改邪归正了,只是仍然不会念书而已。


    等到爹娘死了,他才敢露出真面目。


    人过的日子是要有新衣服穿有新米吃有娇美娘暖被窝,更要有花不完的钱。


    有老太太和妹妹在,这种好日子只会越来越远,楚东陵犹豫了一下就把人送到乡下去了。


    这么多年他每年送几两银子下去就当买了个心安,那祖孙两个过的是什么日子,楚东陵一点也不关心。


    送两祖孙走那天,老太太还穿的绸衣,楚芸带着个银丁香甜甜地对他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呢?”


    楚东陵看着两个人想的是。


    她们知道这一次回去就要面对骨肉分离的一生了,面对粗衣麻布老死乡下的一辈子了吗?


    那个时候他都想不起楚芸还有个未婚夫。


    杜家人眼睛吊得老高,自从爹娘嘎嘣死了,人家除了吊唁就再也没过问过楚芸。


    他还以为杜家就不要这媳妇了呢,谁知道没几年人家又心回意转说起这桩婚事了?


    要是早知道这个,吃什么苦他都不会把人赶走啊。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身份就是一切,楚东陵认为自己比楚家任何一个人都看看得更清楚。


    所以在下人又轻轻叫了一声:“老爷?”后,楚东陵慢慢地跪在了蒲团上。


    他的头垂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凉幽幽的一片,想,这一个头磕下来,这个妹妹就成了他的主子了——只有下人才会认错。


    自己再也做不成主子了吗?


    楚东陵眼泪掉了下来,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桂花站在一旁喜道:“老爷是大孝子啊,还没到哭丧的时候呢就想老太太了,连姜帕子都用不上!”


    柯氏在旁边哪哭得出来,闻言赶紧抢了儿子的姜帕按在眼角呜呜呜地叫起来。


    楚宗保一看爹娘都哭了还挺逗乐,死了人是要哭啊,他也跟着一起嚎,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楚韵看楚东陵的神色不是装的,心里暖暖的,恨不得仰天长啸!


    她抓着小荷老师的手轻轻地说:“报复一个人,原来也可以很痛快。”


    杜容和道:“报复人本来就是痛快事,道咱们要少尝,尝多了人就乐坏了。”


    楚韵自然知道,但这件事她无论如何要为楚姑娘做,谁让她顶了人家的身份呢?


    她笑着点点头,在心底小声地对楚芸说了声:再见。


    说完这句话以后,楚韵似乎感受到一点轻轻的东西从自己身体上走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对楚东陵那样经常会浮现出的恨意也淡了许多。


    是楚姑娘吗?


    楚韵深深地吐了口气,对杜容和道:“我们回去吧。”


    她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再也不用抗拒杜容和的亲密的举动,因为她做完了能为楚姑娘做的最后一件事。


    未来,是属于她自己的崭新人生。


    第122章 收继婚


    楚韵了结了一段共生的缘分, 出门都是哼着歌的。


    桂花中午做了不少家常菜,都是素净清雅之物。她下了决心在楚家做仆人,眼珠子也放得清楚。


    尤其这回一看姑爷姑奶奶回来的做派, 她更是立马就知道这个家要稳住得团着谁。


    看着两人要走, 桂花追在后边小心翼翼地问:“姑爷、姑奶奶, 这饭都做好了吃了再走吧。”


    楚韵摆手, 小声道:“这又不是我的家, 我留下来做什么?你们要请姓楚的姑奶奶吃饭容易啊, 在里头多烧两柱香不就成了?”


    楚东陵在里边听着, 难得出声叫桂花进来, 不开口挽留这散着铜钱味儿的妹妹了。


    楚韵让他跪老太太,他心里门儿清,这死丫头不就是想叫自己跪她吗?


    这一个头磕下去,楚韵顿时就变成了奶奶少爷那样的人物, 楚东陵小时为了混进圈子没少往这些人里头钻, 所以就很难勉强“上头人”要干什么,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这个就是贱皮子啊?


    但他现在就是贱皮子。


    楚韵冲他们一家子高兴地挥挥手, 仿佛挥去了在古代几年作为楚姑娘的日子。


    楚东陵张张嘴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他的拳头握了握, 最后只是笑着走出来,用前所未有的礼貌与风度跟妹妹说:“三奶奶慢走,回家替我问老爷太太好。”


    这声三奶奶震得楚韵身体一抖,她看了看杜容和想,原来让楚东陵服气真的只需要一个头。


    这个头就真的比老太太和亲妹妹重要吗?


    她发现自己实在弄不懂楚东陵,也不想懂他, 所以这一声三奶奶,楚韵没有回答, 她直接跳上了驴车,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量道:“原来他的骨头还没有一个牌位硬。”


    路上杜容和就发现楚韵有点变了。


    以前楚韵不会在车里喝茶吃饼,但现在她就就着茶水吃了一块。


    以前她也不会穿除了老太太留给他的嫁妆外的衣裳。


    楚韵是觉着应该做“楚芸”,现在安葬了亡魂这些小习惯她就由着自己来了。


    比如楚芸是不吃芫荽的,但她很爱,早起就去买了块煎得油汪汪的芫荽馅烙饼。


    杜容和看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他觉得吃这个还不如吃蜘蛛,至少蜘蛛不太臭。


    再比如,楚芸是个很喜欢打扮的小姑娘,她爱俏丽的颜色,要是有钱买花和胭脂,一定选最红的。


    楚韵更爱淡淡的玫瑰色,比起带葫芦簪什么的,更喜欢豆娘和小朵小朵的绒花。


    就连衣裳,她和楚芸爱穿的也不一样,楚芸爱大袖子的清汉服装,楚韵喜欢窄一点的袖口,像影视剧里旗女的袖子就不错所以她连夜改了两件,这会儿就穿在身上。


    杜容和在对面盯着她瞧,发现对面人还是这个人,但确实感觉完全不同了,别的人或许会看不出来,但他是个很喜欢留心的人,所以立刻就察觉到了。


    以前的楚韵有一点奇怪,杜容和经常看着她老旧肥大的衣裳和神采奕奕的眼神发呆,他觉得里头住的那个跟外边穿衣打扮的□□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但诡异的伪装也很美,他很喜欢!就像吃很甜的糖时意外吃到了一块不那么甜的。


    如今,杜容和觉得完全不伪装自己是糖的橘子更好,这种橘子在车厢里爆发出猛烈的香味。


    杜容和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楚韵看。


    楚韵被盯除了一点愧疚之心,以前她大学的室友说过“男人都是狗,要经常遛一遛他们,他们才不会害怕自己被冷落。”


    楚韵听了就觉得可能是y有点缺陷,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像狗?


    但看到杜容和毛茸茸的眼神,楚韵真成了一条大狗的主人似的。好吧,她觉得自己最近是为了嫁接和楚姑娘把小荷老师冷落了。


    楚韵放下茶水,胡乱关心了一下杜三爷今日累不累,做了什么事,要不要吐一吐苦水。


    尤其何显耀怎么样了?


    杜容和就猜楚韵会问这个!他把话在嘴里转了三圈道:“何家姐妹早几日便让何家人求着带回去了。”


    至于何显耀,杜容和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楚韵一听这个就知道这告状精马上要告状了,她想到这里都开始盼着老麻子能说啥了。


    杜容和:“现在还不能写,杀人得一击必死,等他再疯一会儿,咱们先看看乐子。”


    说着他让李叔把车拉到一个小胡同去了。


    该胡同叫香怜胡同,听这胡同名就知道不是啥好名声。


    杜家有何妈在,楚韵很能明白八大胡同和香怜胡同的区别。


    香怜胡同即古代小三住宅区,当然这时代没有小三,妻妾都是合法的,得非法小三说的是外室——没有名分被男人养在外边。


    杜容和也是走到这了想起来今天要来看一看,最近他一直在蹲何显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养了个和田氏一样的外室。


    他神色严肃地道:“田氏只是他的继母,人也年轻,要做什么都得靠这个大儿子,要是大儿子以权力逼迫她外出苟合,这等禽兽天也不容。”


    京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寡妇带儿子与正值壮年的叔叔儿子们住在一起听起来就很吓人。


    楚韵看杜容和说得这么淡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你们都这么乱,还是只有他?”


    杜容和拉着她躲到一颗大桐树底下,道:“当然是他,至少——我就不这样。”


    其实古代的开放其实也很惊人,杜容和悄悄的跟她说了个故事,故事说的是一对小鸳鸯打雷天在房顶乱来最后被天雷劈死了。


    这对鸳鸯不是别人,就是李二小时候跟李家仆住的那条老胡同的邻居。


    楚韵:“难怪李二从小就养成了怕雷的好习惯!”她突发奇想,又问了句:“李家这代年轻人是只有李二怕雷还是大家都怕雷?”


    杜容和摇头,遗憾道:“只有他怕。”


    楚韵一下就对这个化失去了兴趣,她喜欢看的是有钱人集体悲剧事件,而不是什么一个李二的童年故事。


    两个人说着话,何显耀当真来了。


    楚韵看他穿着宝蓝色的汉人男主长衫,外头罩一件纱衣,玉树临风地走到一个小门口敲了敲。


    很快一个梳着堕马髻身材丰满得如同盛开的芙蓉花似的美妇人婀娜地跑了出来。


    美妇双眼含泪,衣裳裹得很严,行动间成熟的风情看得何显耀目不转睛,他看了两眼胡同,便呵斥道:“胡闹,怎么没人叫你你就跑出来了!奴才呢?是死了不成,怎么还让你亲自来开门?”


    美妇眼含秋波道:“我想爷了。”


    何显耀似乎为情所动,几乎立刻就搂着人往屋子里去了。


    楚韵看得想尖叫,这个女人果真跟田氏有六分相似,但绝对不是田氏,更像个被养在深闺的贵妇。


    杜容和看了这一眼总算放了心。


    不是田氏被强迫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他之前不写是没看到女人的脸,怕万一是田氏,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第一个死的一定是妇人,他还不至于让妇人在男人间的斗争中做牺牲品。


    现在么,直接实话实说就是。


    屋子里何显耀牵着美妇人走到屋子里,呷了口茶,邪笑着把人搂到身上用嘴去解她胸口的衣裳,道:“爷才没来多久,美娘就想爷想得沾到胡同口去等了?就这么离不开人?”


    美娘红着脸也说话,她年纪比何显耀大些。原本只是乡下杀猪匠的媳妇,只是有一天何显耀路过看见她就没走动道,邪光看得美娘直哆嗦。


    杀猪匠倒是想拼命,但他没这本事,所以收了十两银子就把媳妇卖了。


    何显耀一直来得很勤快,美娘吃得好喝得好,心里本来不愿意,渐渐的就觉得这日子也不错,这丈夫有钱、还英俊,她也乐乐怎么了?


    只是,美娘没多久就发现这人有个怪癖。


    他不喜欢小丫头大姑娘,只喜欢嫁过人的府人!这小宅子里伺候她的妇人都被姓何的沾过。


    而且怎么看这些妇人都跟她有点像。


    美娘很激动,以为自己是遇见真爱了。


    她生在农家,因为生得好连地也没下过,平时在家喂个鸡都了不得了,身子骨养得也弱,跟他来一回总要歇两三天才好。


    即使这样,男人找女人都找跟她长得像的,这不是爱是什么。


    直到她看见田氏,一个蛇蝎妇人,恶毒地对待两个继女,但她无疑是好看的。


    美娘回来后就把镜子全砸了。


    何显耀搂着美娘,手在她衣裳里上下摸索揉捏,用着一种阴冷的语气道:“你知道吗美娘?我从小就是包衣,是奴才。但我比那些只会吃干饭的肥猪更适合做尊贵的满人。”


    她浑身哆嗦着不敢动,接着就知道满人有一个习俗——收继婚。


    这个说的是:爹死了之后妻子都跟奴婢似的归儿子继承。


    真让人恶心,美娘很想吐,尖叫着用爪子挠身上的男人,结果他更来劲了。


    后来她才知道,何老爹一死,何显耀立马就盯上了田氏。


    他觉得这个人就该是他的,这个家也要听他的话,何家的蚊子生死都得掌握在他手中。


    而且他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妇人,小姑娘太嫩没什么嚼头。何显耀说过,他出|精后跟丫鬟来过一回,那丫头年纪小不知道位置在哪,流了满床的血,吓得何显耀从此对没成婚的女人就硬不起来了。


    有了这一茬,他对年轻鲜嫩又经历人事的田氏就更满意了,所以在外头遇见美娘时才那么激动。


    在美娘这张与田氏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何显耀终于能找到一点儿做满人、做一家之主、做一个男人的滋味。


    美娘一个乡下姑娘听见他说这些人就吓病了,再好起来对何显耀就言听计从,顺从得像只雏鸟。


    何显耀很满意,对她也更好了。


    他看着美娘低垂的颈脖和软嫩丰满的身体重重地喘气,等他完事美娘已经起不来身了,只能迷迷糊糊地听见何显耀道:“最近日子不好过,外头事情传得风风雨雨,她关着门不出来,爷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儿姓杜的要陪他媳妇,难不成他还会不要脸带着媳妇来蹲我?”


    美娘想的是:我什么时候升官发财死老公呢?


    何显耀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悄悄溜回家休息。


    他实在想不到,杜容和就是这样不要脸的人,即使看春宫也能拉着楚韵一起。


    楚韵想着胡同口那对鸳鸯,让恶心得够呛,一路上都在说这姓何的不知检点,一定会马上风。


    由于过于恶心何显耀,到了杜家看她看着郎氏在院子里嫁接了一颗细得老鼠尾巴似的小树苗都没反应过来。


    郎氏故作刚来状,其实早等得腿都麻了,她暗骂句泥腿子,又笑眯眯地冲楚韵招手道:“老三媳妇回来啦?你来看看着树接得如何?那些丫头都没眼珠子看不出好赖。你来说说,这树是不是神农在世也种得不过如此了?”


    第123章 耳边风


    楚韵让这口气一震, 先转头问杜容和,道:“家里哪来的树苗?”


    杜容和说起来也脸红道:“娘在家闲着没事听说你接的树活了有些坐不住,把家里一颗老柿子树卖了, 让栽了一颗小杏树, 日夜守着看枯没枯。”


    其实杜容和看着这小杏子似乎有些水土不服, 叶虽还是绿的, 但摸着焉了吧唧的, 还不知能活几天, 郎氏这边已经捡了楚韵丢在家的一群枝桠往上捣鼓, 有杭不留行在一旁指点, 远远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像样。


    楚韵不想这太太上得起当也栽得了树,惊讶一番,也溜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实在忍不住道:“娘, 这么接果卖钱, 能从年头一直赔到年尾。小杏树又接梨子又接桃。”再一看,竟连枇杷和葡萄都有。


    楚韵啧啧:“原来如此, 娘是想种哪吒了?结出来的果子都能送一个四十多的老家伙走了。”


    这话冷不丁有诅咒该树主人、四十多的郎老美人之嫌疑。


    郎氏?*? 跺着脚跳出来, 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没财运的东西, 难怪种了两年粮也没卖个啥,这果子长一种是金贵能金贵到哪里去,一颗树上长他百来十种不同的果子才稀奇!物以稀为贵,懂不懂!”总之,她深信不疑自己这个以后能换个小宅子,说不得还能写进烈女传——女农神表啥的。


    楚韵眨眼道:“种东西又不是编故事, 拿走一夜成事的,太太也嫌我久, 若要这么接,以后来的花结的果儿能让猴子当人生果吃了。”


    此话又暗指郎氏这果子三千年一来话三千年一结果,郎氏连客套话都不说了,拉着丫头婆子叫给楚韵杜容和准备的茶水糕点一并拿了个干干净净。


    杜容和看她装模作样地来又火急火燎地跑,笑得几乎肠子都快断了。


    “倒霉孩子一句顺溜话不会说,难怪在楚家让那黑心肝的钱串子夫妻欺负!”郎氏这边在屋子里气得翻白眼,一个劲儿跟孙婆子说楚韵种种坏话。


    孙婆子此人没啥本事,倒是乐子听主家八卦,她年纪大了干儿子也不知道缩哪里当王八去了,一天到晚就盼着家里打起来凑点热闹看。


    撺掇一会儿,作为主分忧状,道:“奴才牵着,太太这手艺本事样样不比别人差,这就好比做神仙,有的人刻苦但生下来就没仙根,拜一辈子老君也没用!有人生下来啥也不做,吃喝玩乐到九十九,咽气前提笔画个符都能立地飞升!尤其太太模样又俊,不是老奴说,老奴想着多半是三奶奶嫉妒太太长得好!”


    自己是挺好看的。


    朗氏琢磨一会儿,越想越真,到了半夜都恨不得跳起来冲到楚韵屋子里问她——究竟凭啥说她的八宝,该不会真的是嫉妒她貌美如花才华横溢?


    楚韵在屋子里打了个喷嚏,也跟杜容和在说太太种果子树这事,道:“太太还想着给二姐送钱?”


    不然怎么会想着种树赚钱?杜家虽然不说十分富贵,但让郎氏顺风顺水地过一辈子那也不是问题。


    杜容和摇头,道:“这回不是,月姐儿过两日要进宫让嬷嬷看了,她想捣鼓点儿银子疏通人脉,让月姐儿去乾清宫做个端茶的宫女。”


    乾清宫……楚韵诧异,自己出门前郎是还老母鸡似的挺着胸脯子要把女儿送上枝头,加上狠狠打了田氏一个大嘴巴子,风头正盛,这才几天啊,就变卦了。


    楚韵:“不是说做娘娘吗?怎么又宫女了?娘这野心小了一大半儿啊,她是不是病了,瞧过大夫没?”


    “家里谁不知道以月姐儿的面貌选妃子是疯话?就是娘,到了如今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月姐儿貌若天仙。前几日她就在家念叨说歇了做妃子的心,只是还不肯放弃不做无名鼠辈的日子,所以如今已变挂鼓励月姐儿做一等宫女去了。”


    杜容和想起外边摇摇欲坠的小树苗都觉得荒唐,一甩袖子,道:“临时拜佛脚,说的就是她多马沟郎氏。”


    楚韵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觉得朗氏有点蠢,但在对女儿上,这种笨蛋似乎又有点儿真心。起码比杜老爷对几个孩子好。


    她在这边回味杜家家事。


    杜容和在那里连夜告小状。


    楚韵想着郎氏说她种了这么久也没个一二三的话,也有点急眼,于是吹耳边风道:“你再要一下赏赐如何?这都一年了,人家稻子都要割二茬了,怎么银子还没到呢?”


    杜容和告诉她:“头一回不给,是怕你们第一回是运气,乱捣鼓的,咱们皇帝不信祥瑞,这样的东西,一点不赏。今年要是还有好稻,这赏跑不了。”


    话是这么说,杜容和为了几年第一次耳边风,最后还是听了楚韵的话。


    所以这封密书依然是以皇帝最关心的家常开头。


    第124章 第 124 章


    杜容和从小就是几条胡同里的优秀青年, 学什么都快得很,何显耀七八岁时在胡同里也是数得上号的小神童。


    何家因为跟杜家有亲,何显耀从小跟杜家几兄弟特别熟, 在杜家没人显出来前, 何显耀是真对三兄弟好。


    这是因为在他眼里, 杜家人上不得台面, 他看着杜家人就跟看着一窝煮饭洗碗的用人似的。


    何显耀时不时来一趟杜家, 学着主子做派, 今天这个让他高兴了他赏半张饼, 明天那个让他开怀他大笑着赞扬两声。


    杜家兄弟不嫌弃, 都是兄弟互相吃剩饭多亲热啊?所以,大家都说这个表亲和善,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直到杜容泰成人后进了军营、又成亲生子为人父母了,对何显耀显而易见看得也就越来越清楚。


    他不跟这个企图压着自己过主子瘾的弟弟来往了。


    何显耀可不是个傻的, 杜二爷冷淡的态度露出来三分, 他就远远地跑来了。


    回去后他就跟蠢笨如猪的妹妹们说自己不喜欢杜二爷,或者说, 他一直不喜欢比自己更聪明的人, 这么一来, 在杜家何显耀进就只好跟杜大爷凑在一起。


    杜大爷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子,顶罪一流还不粘手,有个什么事何显耀都喜欢大哥大哥地叫着杜容锦一起干。


    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何显耀伤仲永了,他越来越记不住新学的文章,今天写了一百遍的大字, 第二天瞧着还跟天书似的。


    抛开成见,从今天来看, 杜容和认为这人确实也倒霉。


    先是娘死了,之后不到一年爹就娶了新媳妇。


    新媳妇嘴里哄着他,实际一门心思想把人养废了,可能是前头那个亲娘的教诲有用吧,何显耀虽然不如幼年有名声,但还是顺利地当上了笔帖式。


    但这个笔帖式杜容和一直觉得来的很诡异。


    因为何显耀补缺前他看过此人的满文、蒙文、汉文记录。


    这倒不是偷来看的笔帖式这一行做到顶,就是伺候在老主子身边给他写圣旨,做到老主子语音未落三文已成。所以他们都会在背地里做特殊的训练,比如叫一个婆子丫头来说笑话,几个人一起写,看谁能写得又快又好。


    杜容和年纪比何显耀小一点儿,何显耀做这个的时候他不用参与,只需要在旁边鼓掌。


    以杜容和当时的眼光看,那会儿的何显耀其实并不具备做笔帖式的能力——他写汉字很慢,对许多汉礼也不清楚,精通的是内务府拉帮结派的事,这些事又用不着笔帖式来做。


    谁知道人家真的当上了呢?


    杜容和诧异一回,慢慢就把事放开了,因为他也要考这个,实在没功夫管别人怎么当上的。


    过了不到三年,他也成了笔帖式。


    当时杜家请了很多客,甚至连楚东陵都拖家带口地来蹭了一顿,还送了他文房四宝。


    这顿饭何显耀没吃下去,他觉得小明变成了大明,以后更难杀了,尤其两个人还在同一个屋子里当差,是个人都吃不下饭,他不光吃不下,甚至还想吐呐!


    何显耀经常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这人,那自己是不是就会一直是那个八九岁的小神童呢?


    从此他绞尽脑汁地给杜容和使绊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回愿望都落了空。


    只有在杜三爷寒酸的婚事上,何显耀痛快了一回。


    他觉得,好运在杜容和头上转了十几年。这回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杜容和对何显耀的内心活动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这个人特别恨自己,恨到连他爹的的坟都不拜,上赶着要去认杜四爷家里做新爹,用何妈的话说——你也真不怕你娘晚上跳出来挠你!


    总之,对于如给姓何的上眼药,杜容和求之不得。


    他就在密函里大吐苦水,先说了些先祖交情,再不留痕迹地提了两句何显耀当年比不过他的事。


    这也是杜小荷的小心机。


    他杜小荷是什么人?无非一朵被韵韵捏在手心的弱花罢了,怎么好盼着那些生下来就长着通天纹的爱新觉罗来关心何杜两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什么何显耀肖想继母,他们都不太敢兴趣,大多都只会搓着手说一句有关外遗风。但只要说到一个人可能背着主子染指了权力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这些有头没头的阿哥贝勒马上就会暴跳如雷。


    他头顶上这个还好一些,为了仁君不太杀人。


    但这句话要写得非常小心。杜容和写了满满三张纸,从何家十八代是卖油郎起家写到何显耀自甘下贱跟不明不白的妇人厮混。


    他认识的“主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身份低下的贱人,要是贱人跑出去和更贱的人来往,那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贱人中的贱人,贱得没边。


    老主子早就有所耳闻何杜两家的新鲜事,——李二怕别人乱说所以他率先写了密折把杜容和告了。


    不告不行,不告杜容和就没有反驳的机会,不告,他添油加醋义愤填膺地骂了好兄弟一通。接着就缩在屋子里不敢动了。


    他害怕楚韵问他有没有给杜三爷说好话。


    李二认为自己说的确实是好话,只是好话不中听而已,做主子的谁喜欢手下人太团结呢?


    他们家老主子更是如此。


    说是这么说,写了这个密折后,李二仍然半个月都不敢跟楚韵和杜容和联系,他害怕看到对面冰冷的眼神,未必连嫁接果子树也没去看了。


    “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仙惠相会。”李二想到这里,更恨不得造成如此局面的何显耀不得好死。


    不是他,自己就不会躲着人,不会躲着人就能去学嫁接,学了嫁接,他就能风光嫁人了。


    对,都是这个不要脸的害人精。


    李二提着笔,黑着脸站起来道:“再给我拿三张纸,这三张我不够夸!”


    李家仆回去就跟老妻道:“少爷一个人久了,越发疯癫,夸谁用会用六张纸?我擦屁股都不敢用这么多。”


    李二在家如坐针毡,杜容和这边也收到了朱批。


    老主子果真提都没体什么小娘子大儿子的事,他只在浩如烟海的三张纸里圈了一句话。


    这句话就写在杜容和说——何显耀不知怎么考上了笔帖式旁边。


    朱批龙飞凤舞写得潦草,仍然用的是满文。


    道:“婆婆妈妈的事不要再说,我已经听够了,以后把类似补缺有异的事仔细报来。”


    楚韵看见后就在胸口挂了个十字架,跟何妈悲悯道:“这孩子马上要被查了。”


    她不敢用双手合十的,怕国内的菩萨真把何显耀保佑了。


    何妈更甚,八字儿还没一撇,她甚至都开始念经超度了。


    楚韵接着问:“他这官是怎么弄过来的?被查出来是不是就完了?”


    杜容和:“何家没有多少钱给他疏通,这个钱至少也要有三千两,一定是别人给他的。”


    楚韵听得眼冒金星,杜三爷在黄米胡同不凡的地位瞬间具象化了,□□果然在哪里都这么值钱。


    楚韵深很自己学错了专业,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三千两……三千两,说得这么轻松。跟三片姜似的……小荷,你真值钱。”


    杜容和笑:“他买的是出人头地,位极人臣的可能,自然价格不菲,其实哪有这也多人能位极人臣?如果让我买,超过三百两,我就去敲闻登鼓把他们都告了。”


    楚韵瞪眼:“还能有三百两才告?!”


    杜容和肃然:“自然是不能超过三文一个的肉饼子钱。”


    说到三文的肉饼子,楚韵转头又想起郎氏撕着羊肉大葱馅饼在八宝树下说她没种出钱来的事,所以赶快又伸着脖子问了句:“你给我要钱了吗?”


    杜容和要了,而且要了一页纸,说今年春耕得不错,种子长得都很好,肯定又是个丰收年,话里话外都暗示给点儿赏吧。


    他感觉自己跟叫花子化缘似的!


    但是最后就这一页没有红。


    “抠不死他!去岁就叫皇庄的人拿了我的好种子走,到今年还不给钱。”楚韵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当晚就抢了郎氏的小佛堂许愿这世界是篡位的版本。


    她听说被篡位的人下场都比较惨。


    杜容和看了眼何妈李叔都在外头念经,轻轻松了口气,假装没听到抠不死。


    他想了半天觉得这不是老主子作风,此君对赏赐功臣素来大方,怎么会不给东西呢?


    楚韵幽幽叹气,道:“还先生老师呢。看你笨得。你为他做事尚且分文不拔,还得倒贴,我在他眼里不如你一根指甲盖,他怎么会给我钱呢?”


    但这钱她无论如何也想要,她跟着杜容和是“奴才”,外边的佃农是良民,人家辛苦种出来的东西,最好的被拿走了怎么能不给他们报酬呢?


    楚韵认死理,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说:“内务府要是等稻子熟了还没动静,下回你想个法子让我能亲自要债行不行?”


    杜容和这回没有答应,道:“这个太危险了。”他告诉楚韵,自己有把握等到今年的稻子熟了内务府一定会送东西过来。


    当然他也有把握要是那边动作迟了,楚韵指定能背着他把天捅破。


    实是要钱这事,她素来积极。


    楚韵翻了个白眼,道:“再别说送进来的话,家里眼见着要送出去一个,今年的车马费都没下来,怎么还会有东西送进来?”


    “送出去一个”这话说的是杜月,前两天内务府来了嬷嬷,一边把杜月脱得精光,一边告诉她,她们今年进宫都没有车马费,只有一碗粥在半路上填肚子。


    虽然京里的姑娘不指着这个吃饭,但从前的姑娘人人都比她们丰厚。今年的秀女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出门?


    第125章 小选风波


    胡同里有闺女要小选的人家都在说车马费的事, 这个说是姑娘家的车马费要节约开下来做军姿,那个说车马费一定是让内务府的狗腿子贪走了,大清国泰闵安怎么可能贪这一点娘们儿的车马费?


    至于是不是让人给贪了, 让谁贪了, 没人去问。反而背地里打听可以贪这个钱的差事还有没有缺可以补的人跑出来不少。


    这些人手上都拿着疏通的钱, 嘀嘀咕咕的想把自己的儿子孙子安排进去。年年都选宫女, 年年贪车马费, 这等富贵在脑子里一转很容易就让很多人嫉妒得两眼发红。


    姑娘们凑在一起很愤怒。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为她们做主的人!


    其实要不是为了赏赐的颜面, 许多人都不愿意女儿去参加这个, 越有钱越有地位的越不愿意。


    杜月在胡同里有个叫熊大妞的好朋友, 她家里就不愿意送她去,日子久了熊大妞就看不起被爹娘送去宫里的姑娘,她心里觉得这些人的父母都不够爱她们。


    熊大妞的爹是御膳房的白案厨子,宫里人多厨子也多, 但御膳房并不是特别好的去处。


    皇帝不爱住紫禁城, 他爱住畅春园,在畅春园做个扫地的都比留在紫禁城做厨子强。


    尤其熊老爹的白案还是做给冷宫娘娘吃的, 这就更没什么前途了, 这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其实冷宫也有冷宫的好处。


    熊大妞以前悄悄跟杜月说:“那些人几乎都是疯子, 你就是端馊饭过去她们也一样当山珍海味吃。”


    老主子是仁慈之君,他对冷宫妃嫔不错,至少该送过去的钱财米粮从不克扣,只是有没有送到这些人手上他就管不过来了,再说这个也该皇后管,皇后死了里边没人管就乱套了。


    熊家有钱得家里的狗都穿皮褂子就是因为这个, 很多人又羡慕又恨熊老爹,慢慢的就有人说熊家人缺德。


    熊老爹冤枉, 他在里头还不算最缺德的。


    熊老爹经常道:“我送过去的都是好菜好饭,只是味道淡了点肉少了点,该做蟹粉酥的时候做蛋黄酥充数,但也没把娘娘们饿着,其他人还不如我呢!”


    杜容和告诉楚韵这是真的,熊老爹做的好饭菜从来没落到冷宫,总是半路上就让小太监饱了肚子。“所以照顾冷宫嫔妃饮食起居的厨子都不会太费心,费了心也没用,最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狗肚子里。”


    楚韵就想,幸好自己没落宫里,进去吃馊稀饭用吃长斋谁受得了啊,难怪影视剧里都斗得乌鸡眼似的,这个真怪不了女人。


    熊老爹与楚韵心有戚戚焉,他看久了冷宫里的姑娘过的日子,回头看着熊大妞就舍不得,第一大妞脾气爆进去肯定要惹祸,第二大妞命好点住冷宫,要是命不好就住慎行司。不管哪个他都舍不得!


    家里有钱!买几个丫头伺候女儿也不心疼,谁傻谁送闺女进去!


    杜月也不想进去,她私下问了熊大妞怎么才能不进去,熊大妞回回都抱着她的卷毛小白狗巴豆摇头:“不知道,爹没说,他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去年冬天杜月知道怎么逃了,——熊大妞病了,是真病,哇哇地吐血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着跟骷髅似的。


    内务府当时就没要她,怕是传染病,而且这人好起来多半也干不了活伺候不了人。


    但熊大妞被养得很好,过了一两个月又被养得微胖了。


    她过来后熟练地坐到杜月的榻上,先说起何三姑娘被刷下来的事。


    熊大妞说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丢脸的人。要参选的姑娘是头一年就被嬷嬷弄过去粗略检查选了一遍的。总不能到了宫里还有缺胳膊短腿有传染病的人啊。


    她说:“何三脑袋秃了一块儿,不想着求菩萨保佑一夜生发,竟自己做了假发还跑出去四处溜达显摆,她说什么自己三日不出门天生丽质了一些。惹得好些人看不惯,咱们谁没有假发髻?要她来猪鼻子插葱装象!”


    有那缺德的不服气,就伸手抓了一把何三的头,想把假发抓下来笑她。本来谁也没在意没阻拦,想着最多揪下来一点儿填充的假发。


    谁知最后扯下来一大片!


    唬得缺德的那个以为自己把她头皮拽掉了,直到仔看了假发,大家才意识到——何三秃了!秃得不同寻常!而且她还想骗人!


    何三捂着头鼠蹿回家,但路上很多人都看见她秃得发亮的脑袋。


    事后这事不知道又被谁举报了一回,事情眨眼就传到内务府的嬷嬷耳朵里去了。


    当天那头就来了人客客气气地跟何三姑娘说话、刺绣、教她进了宫要怎么做事。


    宫里人挑别人的错从来不撕破脸,都是先礼后兵。何三姑娘本来如临大敌,看嬷嬷这么谦逊和善还给她拿糖吃就放了心。


    她以为自己是被选了个好去处,或者说有哪位王孙公子看上了她,在家学得格外用心,不仅拜了干娘中午还留着嬷嬷吃了顿饭。


    嬷嬷乐呵呵地应着,吃了一碗再去盛饭时路过何三就猛地伸手抓了下她的头发。


    其实嬷嬷也不信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帝的事情上造假。


    等到真看见一个油光锃亮的脑瓜子后,嬷嬷脸色陡变!


    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这下参选的姑娘就都要重新检查一遍了,而且脱得很干净。


    本来不需要这么干净的!


    杜月接受过检查后一脸菜色,听熊大妞骂了一顿三姑娘后道:“可不是,如今连头发丝都让人拨开了看是不是假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男人要剃头不太在意这个了,但男降女不降,姑娘们还是要遵守这个。


    “检查这么严啊?”熊大妞脸色更难看了。


    杜月看着不对劲,赶紧问:“大妞你怎么了?严不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去吗?”


    熊大妞吞吞吐吐地说:“……刚刚嬷嬷路过我家时我在胡同里买汗巾子,让她看了一眼。她说明日就要来我家再看看,还问我是谁。我胡乱扯了个名字应付她,又不敢回家待着,我怕她找过来!你说,她会不会找过来?”


    杜月想了会儿,觉得很有可能。这些人又不是吃素的,而且熊大妞就站在自己家门口,人家还能不进去查吗?


    杜月让她赶紧回家跟父母说,道:“看看能不能躲到乡下去,冬天他们看你跟如今不一样,而且说了不要你,册子上也没有你的名字。要找过去就让熊老爹他们说没见过你这人。”


    熊大妞抱着巴豆忧心忡忡地走了。


    饭桌上杜月就把事情说出来给家里人听。


    楚韵没想到一个秃头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事!一边觉得古代真够无聊的一边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杜容和就说:“宫中无小事,就是掉根针也要防着被人拿去害人。”


    接着回屋他就说起宫里的事。


    以前有个小太监跟宫女认了干亲,后来宫女要给这个小太监做鞋,只是屋子里没针一直动不了手。


    小太监笑嘻嘻地自己的针借给她用,骂宫里人都狗眼看人低,连针也要克扣姐姐。


    后来没多久宫里就死了个宫女,听说是被人在床上放了根针,针尖对着她的心口,她趴下去人当时就没了。


    慎刑司的人一看就说事情是同屋做的,不是同屋观察不了这么仔细——连她喜欢趴着、心口对着哪个位置都知道。


    宫女住的是大通铺,于是一个个都开始把自己的针拿出来,找不到针的就要被提走。


    结果所有人的针都在,慎刑司就开始问宫里其他人谁掉了针,头七那天查出来是这个小太监的。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说自己把针借给了干姐姐。查事的再问这个姐姐就是睡在死者右边的人。


    时间和人都对得上,马上两个人就都被抓了。


    宫女是包衣,家里父母兄弟都在给老主子办事,有他们求情,放针的宫女挨了顿打就被放出去了。最后死的只有那个小太监,因为他随便就借了针出去。


    被针扎死的宫女也是包衣,家里也在给老主子做事,她出去后,两家就在外头打起擂台,后边好几次小选都有宫女们内斗死亡的事,宫女的兄弟姐妹一溜儿一溜儿地上内务府要说法,弄得内务府苦不堪言。


    这个故事是说,宫里打杀太监没什么,他们防的也不是这些丫头去害皇帝,等她们走到皇帝跟前早就不知道被检查了几百遍了。


    杜容和:“他们防的是宫女行事不端,进了宫后会互相残害,要是遇见个身份高的宫女被害,事就大了。”


    楚韵叹气:“这么在宫里待着,迟早我要跳起来拿刀砍人。”


    杜容和:“冷宫的娘娘真有不少拿刀追人的,不然太监宫女们也不会怕去那头做事。”


    楚韵:“熊大妞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杜容和:“弄虚作假不想参选被发现了,就算宫里不缺这一个宫女,那个嬷嬷也肯定要把她弄进去。差事不会多好,说不定进去就分给冷宫娘娘了。不住冷宫胜住冷宫。”


    这就是身份,上要你跪你就得跪。


    熊老爹听闺女说了后想,自家又不是冰窖成的精,怎么能一家子都跟冷宫搭边儿?


    他还想搏一搏,于是连夜给闺女收拾了几件衣裳,想把熊大妞送到乡下舅舅家躲一躲。


    决定好以后,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熊老爹就听见有人在敲门,打开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熊舅舅。


    他还纳闷了,信才刚送出去人怎么就到了?


    熊舅舅提了一坛子酒,进来就恭喜熊老爹,说走了半夜的路才骑着驴车跑到京里,抱怨道:“侄女儿有了前途派人送个信就得了,怎么还让内务府的姑姑亲自来呢?”


    熊老爹两眼一黑,脑子里转的都是冷宫的鬼影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趴在地上小狗似的吃馊饭。


    熊老爹嗅了会儿鼻烟,站起来就去院子里拿棍子,大妞娘远远看见就撕心裂肺地喊:“妞妞快跑,你爹要打断你的腿!”


    病可以好,瘸是一辈子的事。熊老爹说:“闺女,断手断脚你选一个,爹实在没法了,总不能再给你下毒,大夫说再给你喂毒以后你就起不来身了。但要是你要跑进去被关起来吃馊饭,人怎么能吃那个?你要是进去做狗,还不如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熊大妞人还是懵的,巴豆已经嗷一声窜起来跳到她手里要出去了。


    熊大妞迷迷糊糊地被巴豆催着跑出去,不知怎么就跑杜家来了。


    杜月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把人拉进来问:“大妞,你怎么了?你大清早的中邪了?”


    熊大妞这时都快急哭了,不知怎么听到中邪竟然笑了两声,甚至还吃了一碗鸡汤面。


    吃饱喝足后,熊大妞终于又想起来怕了,她抱着巴豆扑在杜月身上哭,掉着金豆子说:“我爹要打断我的腿!他要让我做瘸子”


    杜月吓呆了,她说:“不可能啊,熊老爹这么疼你。”转眼一想,熊老爹已经毒过女儿一回了,再说她娘也是被父母打断腿的啊。


    杜月越想神情越严肃,赶紧把姐妹们叫过来一起出主意。


    不管怎么说打断腿都太残暴了,看郎氏就知道了,她一辈子都很少出门,而且时不时要打秀女疯,哭天喊地说自己没去见过世面什么的。


    此话风快传到郎时耳朵里,本来她正在跟和宝打听何显耀被抓了的事儿,听着熊大妞要被亲爹打断腿,简直忙得茶都喝不上两口。


    杜容和笑,逗她:“娘,儿子等会儿还有事,你看你想先听哪个?”


    郎氏急得嘴上很快就起了个燎泡,她两个都想听啊!


    楚韵看得憋笑憋出内伤,道:“娘先去大妞那儿吧。她这个急,这会儿不去就赶不上趟了,何显耀抓都被抓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郎氏让她说服了,又怕楚韵留下来先听了一耳朵,所以人走到半路了还不忘退回来把楚韵拎走。


    杜容和好容易能回来休息会儿,看看身边空下去的位置,站起来闭眼回了书房。


    李叔看了他一会儿,溜过来问:“三爷不忙了?”


    杜容和:“两个人有忙不完的事,我一个人忙什么?”


    一个人有什么好忙的!


    李叔故意的,杜容和不忙他也不忙,所以嘿嘿一笑道:“那我要忙去了,你何妈妈让我给她买了根簪子戴,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呢!”说完一拍屁股哼着天仙配走了。


    杜容和气得手都抖了。


    李叔怎么能这样!他以前不这样!究竟是跟谁学坏了啊?


    第126章 克下煞


    熊大妞在屋子里吃一会儿哭一会儿, 等到郎氏抓着楚韵过来,她已经撑得有些欲哭无泪,杜月正使唤丫头给她煮山楂丸子化食。


    旁边杜家姐妹和跟着后边跑过来伺候熊大妞的丫头高婆子都在劝她。


    高婆子摸着眼泪说:“大姑娘年纪小, 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地方, 你堂姐三妞儿, 前年进去做了宫女不到三年人就没了, 家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指不定在哪做了孤魂野鬼, 你爹你娘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 何曾让你吃过一指头苦?你是能挑水还是能做饭?大冬日让你迎贵人在青石板上略跪一跪就能要你的命!你听婆子的话, 和我回去,断条腿总比断条命强吧?”


    熊大妞吸溜着山楂汤,粉白着小脸说:“我不想大冬日跪青石板,也不想腿跪了青石板都不知道疼。比起做瘸子我宁愿做丫头。”


    高婆子一边担心着那边随时来人抓熊大妞, 一边为这话伤心, 这姑娘是她带大的,打断她的腿比打断她自己的还难受, 但包衣家的姑娘谁能不过这一关?


    要么残要么进, 路就这两条!


    楚韵看熊大妞中气十足地抱着狗, 身上仍穿的大红缎子就放心多了。


    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娇养出来的,不是受尽疼爱的孩子不敢在别人家里扯着嗓子大哭哭完了又要吃要喝。


    这么受宠的姑娘,即使她反抗了父母的决定,以后再回家也不会太难。


    面对一个即将断腿的姑娘,杜家人这点包容心还是有的,尤其郎氏一听她是要被爹娘打断腿不许小选后, 更是完全站到她这一头去了。


    她搂着熊大妞拍着板说:“这主太太替你做了,谁要打断你的腿, 就先来打断我的!?*? ”


    这话一出来高婆子顿时放了一半的心,郎氏的腿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只有郎氏自己以为自己瞒得好,她摸了摸姑娘的手躲在一旁不吭声,怕自己管多了杜家人就不肯替大妞想法子了。


    郎氏说的是认真的!


    要说这一辈子最意难平,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嫁给小门小户的杜家,而是她不仅没能参加女眷盛会还成了个不能出门的瘸子。


    人家一起坐了马车驴车进去溜达过的姑娘,出来后隔三差五都能赏个花吃个茶,只有她没去过缩在家里不敢动。


    就算有人请她去,她也不敢去,怕人指着她的腿问这个是怎么了?


    郎氏为这个没什么朋友,心理一度扭曲看见好胳膊好腿又参选过的姑娘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来还把这股气发在大儿媳身上去了。


    要不是闵氏娘家人来得快,郎氏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她想起这些事就想哭,看见熊大妞给就哭得更厉害了,只不过嘴里心里念的都是自己的名字,对,她实在是可怜自己。


    “孩子你别怕。”郎氏呜呜呜地说:“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只是命没你好,我爹打我时跟我说的是觉得我骑马辛苦了要给我揉揉腿,我娘搂着我不让我动,我爹捏了两下我的腿,我以为他是在找我哪儿不舒服,不是,他是在找下手的地方,找着后大棍子一下就下来了。”郎氏气得之哆嗦,眼泪一串一串往外冒。


    她当时就疼晕过去了,等醒过来什么事都过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打断她的腿,爹娘也跟郎氏说过,说她长得太好看了,进去后就别想出来。郎氏倒是满意这个,她就是不想出来啊。爹娘非说她进去了就要闯祸,轻则死一人重则死全家。他们宁愿她在外稀里糊涂富富贵贵地过一辈子。


    郎氏被说懵了,最后嫁什么人生几个孩子都是稀里糊涂的,但她确实过的还不错,以前爹娘做的事她也不想追究了,但她日子过的不错不是说她心里完全好了。


    她半辈子都没出过几次杜家大门,到了阴雨天右腿还会发疼。无论如何郎氏都不认同爹娘为了孩子好把女儿的腿给打断了。


    她泛着泪光道:“好孩子,他们不送你去太太送你去!”


    熊大妞愣了,她不想断腿但也不想进宫啊,她尖叫:“我都不想!就没有别的法子给我想想吗?”


    郎氏一下就难住了,要是她自己的闺女她死活也要把人送进去试试,有些日子,过一天后即死也值得。但熊大妞是别人的孩子,她强迫不了,于是就想起楚韵了。


    郎氏擦着眼泪叫:“老三媳妇,你有法子吗?瘸腿的姑娘委实可怜,她明摆着命也是不如我的,真瘸了上哪找老爷这样的丈夫?”


    楚韵让这情意绵绵的话恶心一回,她其实真有一个法子,就是有些缺德。


    她说:“我想着那里头选人都要图吉利,今年本来选得迟,外头也不太平,他们就更讲吉利了,这么几个月上下折腾着把日子选了又选,生辰八字听说都找了大师合过,看进去是不是对主子有妨碍。不如你进去后直接装成个十辈子不出世的倒霉鬼,让里头人看清楚让你和宫里人不合适,多半能连夜送你出来。”


    郎氏听了先把杜月骂一顿,到:“这事做起来容易,被送出来再找婆家就难了,你要是敢学,回来我亲自打烂你的屁股。”


    杜月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不做任何伪装也选不上!她比较担心熊大妞,熊大妞长得好看,学了以后找不到婆家耽误混期就作孽了。


    熊大妞不仅经历与郎氏相似,连心境也有相同之处,她直接答应了:“缺德比缺腿缺命好,要是没用我再断腿。”随即又自信道:“真担心被我克死的男人,送我我也不要!”


    说完拉着高婆子扶着肚子回去了。


    熊老爹手上还拿着大棍子,但她听闺女说完后也没再动手,如果能不让闺女受伤就不进宫,他当然乐意啊!一个断腿的姑娘基本上就能断定要在娘家住一辈子了啊。


    他们夫妻是抱着要照顾女儿一辈子的心提的棍子啊。


    没两天熊大妞还是跟着高婆子坐上了小驴车跟参选了。


    第四天她就跟杜月一起被送出来了!


    楚韵想的那个办法真的有用。


    宫里真的很怕晦气的人,找着熊大妞的嬷嬷对她没就没一个好脸色,她当然知道外头那些蝗虫吃饱了肚子就不愿意放闺女进来为老主子效力了。


    但这种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啊,只要姑娘真的残了,付出了代价,她们也不介意高抬贵手放这些人一马,但要是装的就不行!


    熊大妞进去后就被人使了几回绊子,头一次是洗澡水是冷水,第二次是错过了早饭,第三次是差点跟贵人装了衣裳颜色。


    好在最后都化险为夷,——嬷嬷不想这么快就出人命。


    不知怎么,这人倒的霉比她设的套吓人多了。先是所有人都要拜领她们进去的嬷嬷做干亲,——女儿的银子交给妈妈属于正当途径。


    结果上香时熊大妞的那三根就齐刷刷地断了,香灰正落在嬷嬷手背上,宫里人都信这些,嬷嬷当时就烫得跳起来说不收熊大妞了。


    这个时候嬷嬷还没觉得太不对劲,结果不到一个时辰,熊大妞摔了两次、嬷嬷也摔了两次——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她似的!


    推人的杜月深藏功与名,背地里还悄悄地跟嬷嬷说想换房:“她不大吉利,跟着她老倒霉。吃饭没筷子,吃粥没咸菜,洗澡没热水,穿裙子没花戴,这一日我都掉三回钱了,她太邪门!嬷嬷你给我换了吧。”


    嬷嬷还不肯信。


    晚上人群里就开始注意这个倒霉的姑娘,有人说熊大妞从来不要人伺候,据说她家来过老道士说她是克下煞,容易克死身份比她低的人。”


    克身份比她低的?嬷嬷坐不住了!


    她听说后就跑出去问小瞎仙,结果还真有克下煞!


    小瞎仙收了钱满嘴喷粪,道:“这个也不克大清,只克跟她走得近的下人。而且要看时候长短,认识得越早就越容易克着那人。破解之法也很简单,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完了。”


    跟熊大妞认识相处最久的下人自然是这个来算命的嬷嬷。


    嬷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就说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喝水塞牙,吃饭摔跤,还盗汗、失眠、丢东西、输牌……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自己身边有脏东西在。


    搞了半天都是这人在捣鬼!


    小瞎仙摸着八字胡偷笑,嘴里却道:“嬷嬷怎么好端端的印堂发黑啊?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嬷嬷想说自己得罪的人多了,谁也没把她克着!唯一一个厉害些的就是熊大妞。


    她支支吾吾地不肯再多说,丢下半两银子就跑了。


    回去后嬷嬷也在脑子里怀疑是不是熊大妞装的。


    宫里其他的嬷嬷都说不是。


    “她说自己有克下煞,疯了不成?以后出去怎么嫁人?”


    “咱们最近都见过她,身份真说起来也不如她,不会真让克着吧?”


    封建迷信就是在人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有一个人信了,慢慢的就会影响很多人把最近倒霉的事往里边放。


    小到便秘大到被主子打,都是熊大妞害的,


    所以不到三天已经从人变鬼的熊大妞和杜月就出来了。


    杜月说:“我是受池鱼之殃。”她跟熊大妞住得太近了,又沾上了晦气也跟着倒霉,嬷嬷们怕她也染上克下煞。


    杜月本人对落选是很高兴的,以前她不愿意去还有点想跟父母对抗的意思,这几天进去后她才发现那里边真没意思,住进去跟井底青蛙似的,一辈子都不能动弹。


    郎氏听说女儿被送出来之后就昏过去了。


    但熊老爹高兴啊,他还特意带了点酒菜过来。准备谢谢杜家人,顺便卖杜容和一个好,告诉他一点消息。


    第127章 还是要做好人啊


    熊老爹是真高兴, 熊家跟杜家楚家这些人不一样,不是什么儒生大家被抓起来强行驯顺的。


    他们祖上是在一片大林子里住着的猎户,据说祖上打死过一头熊又不认什么字, 干脆就自己取了个自认很威风的名叫熊瞎子。


    熊瞎子一家在深山老林里住着, 既不认识前头的皇帝也不认识打过来的皇帝, 所以有生命威胁时很容易就顺到更厉害的这边了, 就因为顺得太快, 不管哪边都有些看不起熊家人。


    但这么顺的忠仆不夸不行, 最后熊家也顺利做了旗人老爷, 只不过熊家人从来混不到太好的日子。熊老爹自认自己手艺不错, 最后还不是白浪费饭菜的白案厨子?


    他太清楚自己闺女进去会受到什么待遇了,在外头人眼里熊家就是株低贱的墙头草,远远地放着偶尔路过看着都碍眼,放那么近指不定哪天就让人扒皮抽筋了, 甚至有可能凶手都不是一个, 让他这个做爹的到时候上哪说理去?


    熊老爹对此格外感谢杜家人,甚至有了种自己真的融入到这个圈子的心酸, 往前数几十年, 熊家人从没得过街坊邻居一点真心, 人家客客气气地待他们,背地里干什么都不叫熊家人。


    这回终于有人主动理他了!


    熊老爹心里苦,他也有自己的自尊。


    你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呢!为了这个,他使劲儿花钱装扮自己装扮妻子儿女,就想别人凑过来主动高看他一眼,结果适得其反, 胡同里都觉得熊家人村气,身上的泥巴味儿几辈子了都洗不干净, 甚至有人说这个是“骨子里带的,谁跟他们家孩子成亲,生下来的肉也得沾上味儿。”


    熊大妞因为这些传言本来婆家就不好找,身边小姑娘十岁上下就有哥哥弟弟上家里串门,她到十三岁了,来的哥哥弟弟一只手都数得清,还要么是穷得揭不开锅的破落旗人,要么是穷书生富商人。


    熊老爹对身份看得不重,努尔哈赤最开始不也是个卖皮子的?说起来大家还是同行,谁比谁高贵?


    但这回熊大妞被送出来后,眨眼周围就都知道这个姑娘乌云罩顶了,这下连这些身份家世上不得台面的相亲对象都溜得精光。


    这个说“兄台,实在不是我不愿意,主要是家里儿子命贱,贱出汁了都!我真怕他让活活贱死了!”那个云“大爷我外头还有三个私生子,我实在怕委屈了大姑娘!”


    熊老爹也不强求,抽着水烟乐呵呵地把人送走,回头把此人有私生子的事告诉姚家出来买菜的婆子,提着一大兜子糕点好菜往杜家来了。


    这些菜都是他托御膳房的同僚做的,用料都和天潢贵胄一样,宫里东西多,少一点儿谁都看不出来。


    他知道这个丧门星的主意是楚韵出的,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要找杜容和叙旧:“我们爷儿两个好些日子没见,我格外想三爷了。”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熊老爹深居简出,素来不跟看不起他的人一起混,他的圈子在骗吃骗喝的太监那头,太监们成天游手好闲,打鸡骂狗炸乌鸦解气,十个有九个都搂不饱肚皮,对厨子格外巴结,有一个算一个认作自个儿亲爹。


    熊老爹给冷宫妃嫔做饭手上的材料更是想克扣多少克扣多少,太监来他这拜庙头的还不少,一来二去他就知道了不少事,也发了不少财,甚至还趁机保管了几个太监的命根子。


    等太监们清醒过来,宝贝已经交出去了,为了下辈子不做太监,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真爹。


    熊老爹从来不跟家里说这些事,但像杜容和这类有点头脸的人物,熊老爹心中有数,自己怎么发财的瞒不住他们。


    丫头婆子领着他进了二道门,经过一株看起来奄奄一息、长了五六串乱七八糟枝桠的树后,进了三房。


    何妈一边请他坐一边把饭菜接过来。楚韵也溜过去看,她一看就震惊了!


    什么煨鹿筋、八宝鸭、黄姑鱼、醉虾、胡桃肉炙腰都有。


    杜容和对着小馋虫什么德行也清楚了,吃饭时拉着楚韵一起坐着,淡淡地对熊老爹说:“主意都是小韵出的,我无功不受禄。”


    熊老爹对楚韵跑出来跟当家男人一起待客有些奇怪,但这又不是自己媳妇还是女儿救命恩人,熊老爹也没多嘴,反而感谢起楚韵,让她一定要多吃点,说:“这都是好东西做的,就是皇后娘娘,吃的也就是这些东西做的菜了!”


    只不过人家吃的更精致,他拿来的只是家常菜。


    熊老爹也就能弄到这些了,他劝杜容和吃胡桃肉炙腰:“这是用羊腰和猪腰切成薄片加上捣烂的胡桃肉拌出来的,拌好了还要入锅用胡桃油炒,膳房的苟厨子爱加黄酒,这个大补,三爷多吃点。”


    杜容和吃不下去,他最近做梦都想有体虚的时候。


    ……现在补了也是白补,所以就笑笑不说话。


    倒是李叔私下倒了半盘子走。


    杜容和: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楚韵对这些是完全不理的,她眼里只有菜了!


    没想到这里还有用两条肥美洁净的猪小肠做的套肠。套肠肉汁煮得烂熟,外边是焦黄色,切成了斜刀,筷子一夹肉汁就爆开了。里头还有香菇、鲜笋,跟现代套肠长得差不多,但吃起来甩出简易版八条街去!


    怎么会有人说皇家人不会吃饭呢?明明这么好吃!


    杜容和也没太吃过宫里的热菜,他对宫廷御制有很大的误解,这回一吃熊老爹带来的,总算挽回了一点里头人给他留下不辨五味的印象。


    熊老爹自己的手艺是粉枣、椒盐饼、到口酥三样糕点,这个没什么好说的,重油重盐重糖。在古代或许说得上好吃,在现代人楚韵嘴里也就那么回事,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块。


    熊老爹人精子一个,自然看得出来谁爱吃谁不爱吃,其实楚韵这个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好日子过多了的人都不馋这口,他们更馋野猪草似的清粥小菜,所以他才带了别人的热菜过来。


    但不爱吃人家还是笑着吃了几个,这就是尊重。


    人过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尊重吗?


    熊老爹很满意,一直抬着眼感谢三爷三奶奶,楚韵和杜容和忙称不敢,都说没帮倒忙就好,都是大妞福大命大。


    这么胡乱说着客套话,酒过三巡后,熊老爹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这桩事恰好就跟何显耀有关。


    何显耀是让人抓起来了,但人在哪没人知道,只是忽然有一天来了一群人呼啦啦地闯进美娘的屋子连夜带走了何显耀。


    据说当时那人就穿了条裤衩子,路过的摊贩看见都笑,说:“谁家大胖小子啊,屁股肥得都打褶了。”


    别人不知道,杜容和知道啊。


    何显耀的笔帖式是找人买的,至于谁给他的出的钱,不知道,谁收了钱,不知道。


    一切都静悄悄的,杜容和觉得不简单,人被抓了几天连个动静也没有,说明里面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事能为难成这样,杜容和就不敢猜了。


    不敢猜也是一种猜测,楚韵听了以后脑瓜子瞬间就转开了,给小荷老师一个眼神“肯定是他哪个心肝宝贝收了钱吧。”


    杜容和的回答是——给她盛了一碗蛋汤。


    看着金黄耀眼的蛋汤,楚韵吞了吞口水,太子这才多大啊,就开始收这个钱了,这故事发展得可真够快的。


    当然,这么一想也不好奇为啥何显耀人进去了就跟蒸发了似的。


    杜容和也不敢动了,求情和上眼药都不敢了,他甚至想溜得远远的,就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但他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人家问起来你嘚吧嘚吧把人告了怎么不继续说了呢,他要怎么办?


    杜容和把何显耀骂得狗血淋头,跑过来找着楚韵求安慰了。


    只是安慰没求到,还让李叔刺激了两回。


    熊老爹说起何显耀两个人都忍不住发笑,果然还是要做好人啊。


    熊老爹说:“姓何的给你使绊子就是给我使绊子,他倒了霉日子不好过了,咱们街坊一场总得给他个痛快。”


    楚韵听了就想笑,看看人这说话的艺术,送人上路说得跟要送人钱花似的。


    熊老爹悲天悯人地把送饭时看见过何显耀拿冷宫妇女的簪子、布料什么的事倒出来了。


    杜容和马上就发现不对了,大家吃归吃拿归拿,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内家女眷的插戴是决不能留在家里的。


    像小太监和奴才们欺负没法翻身的主子几乎也不会去拿人家贴身的东西,不然以后被人翻出来说不清楚。


    但这些东西杜容和从来没听说过何显耀在外变卖,这就更让人诧异了,熊老爹也没必要骗他。


    熊老爹不恨何显耀,他说完这个就走了,算是报答了两人对大妞儿的恩情。


    杜容和亲自起身把人送出去,回来后关上门跟楚韵道:“这个钱不是他拿去贿赂的钱,最初那一笔一定是有人送他的,他做了笔帖式才有机会拿冷宫妃嫔的东西。”


    奇怪的是这些东西他没有变卖如果有人变卖,外头怎么也有风声。


    楚韵:“他偷偷留下来了?”


    “以何显耀的性子说,不太可能。这人从小就笃定自己想做人上人,所以一直很克制不让自己留下太多像贼赃似的实质性的把柄。”杜容和道。


    最大的可能是,他偷的这些东西都送人了,送给给他官做的那个人了。


    楚韵身上冒出一点寒气,这才什么时候,蛋花汤都穷得拿冷宫嫔妃的东西了。


    奈何这个八卦听了要人命,她只能把话头又转到何显耀身上,道:“谨慎人怎么会苛待姐妹苛待得人尽皆知?”


    杜容和看她乌溜溜的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但他还是配合着一起转开话说:“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把女人当成值得在意的事。”


    在何显耀这样的精神觉罗眼里,他的姐妹、继母差不多都可以算成他的奴隶。


    主人对奴隶做什么都可以,他不在乎这个名声,甚至以能玩弄、看她们打来打去为乐。


    楚韵哑然,过了半天才想起来问:“那他这回死定了吧?”


    杜容和点头:“这会儿人都估计在慎刑司了,要是来得快,过两日就投胎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罪名。”


    说完之后,这件事两个人就没再往下打听了。


    要是一个敌人倒了大霉,吃吃瓜有助身心健康。要是这个敌人到了血霉要一命呼吁,正常人看了都会远远躲开。


    血霉不好吃,吃这个要丧功德。


    郎氏在家一直念,上蹿下跳地想知道何显耀怎么了,但杜容和始终不开口,加上杜月又让刷下来,她气血攻心晕了半天,醒来就不记得姓何的了,成天在家大骂那个嬷嬷不得好死。


    听说那个嬷嬷在宫里捣鼓着要除除晦气后,气得直接买了一打小人天天躲屋子里踩。


    她不仅自己踩,还让杜月也踩。


    杜月踩得腰酸背痛,私下还溜出来谢谢楚韵,她都没想到原来事情可以解决得这么简单。


    杜月瞪着眼睛道:“他们竟然怕晦气的女人,早知如此,我早几年就做晦气姑娘了。”


    楚韵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啊。从这天起她打心底里就有点不太瞧得起宫里的人。总感觉在他们衣服上搭个女人裤衩子就能克死他们。


    杜容和听她说了后笑得抬不起头,楚韵凑过来问:“你推神像还有力气吗?”


    杜容和止住笑,道:“有。”


    他比较想得开,宫里信不信信多少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这些东西别在外边危害百姓不就行了吗?


    杜容和认为,这个就是楚韵说的为一个人做事和为千千万万人做事的差别。


    要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只为一个人做事,今天看到宫里如临大敌地把熊大妞送出来,心里一定不会太好受。现在呢,事还是那些事,但换了效命的方向后,杜容和发现自己似乎对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是怎么想的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们是好是坏是荒唐还是清白都跟他没有关系。


    杜容和想彻底感激一回楚韵,虽然楚韵经常说他是她的贵人,只有杜容和自己知道,有了她以后,自己的路变得有多宽阔。


    但是怎么感谢呢?


    再一看日历,已经要到楚韵的生辰了。


    杜容和怀揣感恩之心,跑过去问在洗米蒸鱼的何妈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何妈心里笑得气都喘不上来,停下炒菜的手道:“我只知道姑娘讨心上人欢心会穿他喜欢的衣裳。”


    纵然脸皮厚如杜三爷,想到作为男子要穿上伤风败俗的衣裳去讨好姑娘也觉得脸红。


    杜容和抱着最后一点贵族子弟的小矜持,道:“成何体统……”只是话越说越没气。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楚韵喜欢这一套!


    既然她喜欢,那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老祖宗说过,讨喜欢的女孩子欢心不丢人。


    何妈还在洗耳恭听呢,杜容和转眼已经改变了主意把自己说服了,他小声道:“小韵喜欢千衣坊的款式还是喜欢彩云阁的?”


    何妈以为三爷还要挣扎一下,看他顺得这么快,立刻就有点看不起他了。


    这啥感谢啊,黄鼠狼给鸡拜年,明摆着没安好心!这是给自己讨福气还是给奶奶讨福气啊?


    她一挥菜刀,斜着眼睛赶人道:“不管哪家衣裳,最好穿出来有点儿男子气概,看起来像个能坚持本心好人,奶奶才喜欢!”


    她看此子多半还要守两年活寡,看看这百依百顺的样子,太不值钱了!


    杜容和没听进何妈在说什么,他已经开始回味楚韵以前说的那个什么“机器人”了。


    他问过这个是什么,楚韵原话是:“……好看的人穿着铁皮做的衣裳,说话像丢了魂,你见过大头兵怎么对自己上峰吗?指哪打哪,绝不回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天地良心,楚韵当时只是做了个简单的科普而已,绝没有想到会以此在日后给自己谋什么福利。


    杜容和之前就把她说的这个记在心上了,脑子里转了几圈就明白过来,小韵这是想当他的主子?


    不太像啊!兵对将马首是瞻,但楚韵绝不是那样喜欢命令别人做什么的人,


    杜容和坐在家里想了一下午,终于想到了几个差不多的东西:傀儡戏、皮影戏。这个更像楚韵说的那种机器人。


    这不是主人与奴,而是非人。


    杜容和现在对这些了解得比较多,一下面前就浮现出很多非人:保家仙、仙子天君、鬼魂都算非人,甚至有些失心疯的道士和尚也有非人的异样。


    一连五天他都窝在屋子里研究这些非人是怎么说话做事。


    第128章 地雷馒头


    杜容和一怕惹祸上身, 二要讨佳人欢心,干脆关起门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本来何杜两家今天小打明天大打, 周围就凑了不少看热闹的, 忽然有一个落难任谁眼珠子都要盯上另一个, 尤其杜容和看起来还心虚地关了门。


    明面上看着姓何的竟真是他整倒的似的。周围胡同的三姑六婆都急得围着杜家转, 想知道何显耀是死是活。


    大家都是街坊, 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人活着吱一声也就算了, 人死了怎么也得添把土吧?


    杜容和不解释这个, 只是“偶然”会跟上头诉苦说外头都以为是自己把姓何的害了。他不说姓何的处境,也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表个态告诉那个人——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楚韵琢磨着杜容和是觉得一个顺风耳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装过了。


    毕竟君要臣死, 说的不是真要死, 而是要一个愿意为他背锅的态度。


    杜容和看着不明不白地背了这个锅有些委屈,后来得到的好处并不少, 风评下降了一些, 但人终于安全了, 看起来竟像是从漩涡中心走了出去。


    杜容和在家里坐着外头的事也没丢下,时不时就告诉楚韵其他同僚的下场。


    他不会以为干这种事的只有自己,但以前想找几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他也找不出来,可能是做久了吧,现在遇见一些人,有时候一个眼神大家就能心领神会对方是干什么的。


    杜容和和这些同僚都在互相关注, 一是为了看看他们的下场,二是为了互相监视, 防备着有人踩着自己的命往上爬。


    藏在地下只做顺风耳的人不值钱。


    这是杜容和唯一的看法。


    像这回,一些什么差事都没有,只干顺风耳这一回事的同僚就因为过于装不知道,让寻了个错处远远打发走了,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总之人出城时是好端端的。


    明面上有差事的人收拾起来就难了,错处小了显得君不仁,错处大了这个也不好编。


    杜容和跟楚韵道:“要陷害一个人闯了大祸,上下要打通的关节很多,比如要诬陷一个人祸国殃民,被祸害的苦主要不要找,被祸害的国事是哪些要不要说?苦主有亲朋好友们,国事上头有诸多同僚,要撒这个谎就要让一千一万张嘴一起撒谎,这么多人都知道这是个谎了,这还是阴谋诡计吗?”


    所以其他装孙子不知情的同僚让人在差事上寻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确实都是他们做过的,但没有多严重。比如在内务府拿了一些不该拿的东西,家里多养了两个妾,家风不严什么的,轻轻处罚罚了一些钱,主要是为了警告。


    楚韵还以为要血流成河呢!


    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楚韵感叹:“原来在官场其实不是这样的。”


    “以后还要他们做事,总不能杀一批养一批,这样也容易走漏消息。”杜容和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这么跟楚韵说。


    他觉得这姑娘有时候天真到令人发指,他本人喜欢纯真的姑娘,但万一哪一天他也没了呢。杜容和抱着要让楚韵增加一点对她投身之地认知的念头,温言道:“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先贬个官罚个俸,紧张一点的停职留用一段日子,过了风头,再招招手把人叫过去,大部分人都能乖兔子似的,忍着疼还凑上去舔手。”


    楚韵听见这一套,就嫌恶地撇开头了,低着头剥小巧玲珑的糯米粽子吃。


    她不想听这些,听得多只会让她想给三体人发坐标。


    杜容和其实有些担忧,这些手段在官眷生活里很常见,而且这些姑娘洞房花烛夜前,娘和嬷嬷教的不仅是怎么伺候男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她们知道官场的人情往来是怎么回事,进去了又要怎么做。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不知不觉就被夫婿一家挤到外人身份上去了。


    月姐儿、娘、家里几个小姑娘,以后都要过这一关,甚至杜薇已经提前过过了,她们都适应得很好,脸上根本不可能明晃晃地露出——好脏、好恶心、快走开的表情。


    怎么到楚韵就不行了呢?


    他觉得楚韵在乡下过得也不是好日子啊!乡下人就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了?


    乡下人活不下去还卖儿卖女,互相换亲呢。甚至有的姑娘连条好裤子都穿不上,十七八了被兄弟们从家里拖出来丢到不知道哪里的汉子身上,再从这个汉子家里拖走一个差不多大的姑娘。


    这种事也很常见啊,杜家以前有两个投靠过来的下人就是这样的姑娘。


    楚韵在楚东陵身上也吃了不少苦,怎么她还是这么讨厌这些呢?


    但他舍不得强迫楚韵做他不喜欢的事。他被两个爹强迫的地方已经够多了,没道理他们两夫妻都要过这样的日子。


    杜容和苦笑着叹气,把人转过来说:“你啊你,叫我怎么办呢?”


    楚韵把粽子分过去一只,看他这样子就半真半假地把心里话说了一半出来。


    她说:“人活不下去时做的恶,再恶这恶里也有一份天道不公。”


    她讨厌那些恶人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但她也懂一个道理,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讲道德,比起这些人,楚韵当然更讨厌已经锦衣玉食却仍转着脑瓜子在人命里钻来钻去想钻出乌纱帽的人。


    她听一耳朵都觉得脏!


    “反正我?*? 决不会离这些人太近的,了解他们的日子做什么呢?再说不是有你吗?你一个人了解还不够?”楚韵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已经够多了,完全没必要再多点。


    杜容和对这个回答半是欢喜半是忧,喜的是——小韵这么依赖我我不能让她失望,这些风雨我会为她挡在外边,让她只用在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足矣。


    忧的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她一直这么过下去。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初,何显耀的事终于尘埃落定了。


    事情不能往深里追究,何显耀也没有明确的处罚,最后是叠了二三十条罪名把人拿走的。


    这里头最大的罪名是贪污,但说的也不是他贪内家女眷的东西,而是偷宫里的东西出去卖,至于卖了多少,任君猜测。


    其他的罪名都比较小,主要是说他苛待亲妹、调戏良家妇女。


    这两桩有人证,何大姑娘何二姑娘恨不得何显耀去死,尤其还有嬷嬷跟她们说要给大姐一笔钱给她在旗人家里找个好人家。


    嬷嬷说:“二姐年纪小做事利索,以前是我们看走眼了,现在一看正好弄进宫做个管事的大宫女。”


    何二姑娘眼皮子浅些,顿时眼睛就亮了!嬷嬷告诉她管的是冷宫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没什么前途,她也愿意!


    没前途但安全,还能捞一些银子花,这日子不是很好吗?


    在何大姑娘耳朵里,这个话算得上威逼利诱,分明是拿妹妹当人质不许她乱说话,只是做事的人做得跟媒婆似的而已。


    但她们确实没有办法,所以痛快地答应着告了哥哥,何大姑娘因为告哥哥被“重重”打了三十大板,当晚就“血淋淋”地溜回家里躺着了。


    吓得街坊邻居捂着眼尖叫,郎氏都亲自送了两大包药过去,楚韵看着里边还有根红参。


    何二姑娘关着门谁都不让进,只是出来哭着摇头道:“大夫都说阿姐不行了,我想着尽快找个人给她冲冲喜。”


    不到三天媒婆就说好了一户人家。


    该人家姓苟,苟家是管打牲乌拉的小管事,差不多算世袭了,苟五爷继承了老爹的差事,俸禄不多,但能顺道扣下那边送过来的皮子,日子过得很不错,只是因为苟家连着死了几个儿子,家里寡妇多,许多人家觉得苟家晦气不敢把女儿嫁过来。


    苟五爷找不到媳妇又不能不生孩子,所以不到三十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下他就更找不到媳妇,事情一直恶性循环。


    苟五爷名声臭了,大家都说他贪恋妇人,这样的人,就是做生意别人也不爱跟他谈。


    这时有人支了个招,让他跟受尽苦难的何大姑娘成亲,倒显得他像个菩萨,苟五爷很快点了头。


    何大姑娘知道这个婚有保障,至少让她告哥哥的那个人,——她怀疑是杜三爷。


    杜三爷一定会管着苟五爷不许他乱来,何大姑娘一咬牙,同意了去做这个后妈。


    何二姑娘则顶着田氏怨毒的眼神登上小马车,哼着歌儿进了宫。


    走之前,她还凑在何三姑娘耳边轻轻道:“我能去你不能!”


    给人何三姑娘气得,为数不多的头发又连夜掉了一小撮。


    何姑娘告亲哥这事还不算稀奇,大宅院里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大家都见怪不怪,骂两句何显耀也就完了。


    但调戏良家妇女闹大了!而且赚足了眼球!


    因为美娘乡下那个丈夫上京告状来了!


    这个自愿当绿毛龟的男人心里不好受,美娘生得好看十乡八里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护不住媳妇,所以很少允许她出门。何显耀来的时候,他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


    但这绿毛龟不是不恨何显耀,他只是少一点有人撑腰的胆子。


    包衣堆里这边跑过去劝他的人本来还有点担心,怕绿毛龟怕死,不肯跳出来告人。


    他们看错了绿毛龟。


    这个看起来油嘴滑舌也没什么节操的男人,二话不说,抱着银子就进京把何显耀告了。


    他告的是旗人老爷践踏汉人良家,告的是何显耀走的那天还用马蹄践踏了他的秧苗。


    这话没人教他!劝他来的那个包衣听了后面如土色,抓着他的脖子说:“我让你说的不是这个啊,我让你说的是何显耀强抢民女!”


    绿毛龟抖抖衣裳,哼哼唧唧地道:“老爷,我要他死!”有人跟他说了,强抢民女只能让姓何的关几天。


    此话一出事态完全升级了,外边讨伐何显耀的檄文层出不穷,楚韵和杜容和足不出户耳朵里都一天一个花样。


    何显耀被正式通知抓进了慎刑司,里头怎么关人,想关多久都看老主子的意思。


    基本上在所有人眼里,何显耀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小小的何家这么热热闹闹的倒台,一时间京里京外都在说这个。


    小贩抱着袖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奴才,张口就说:“老主子抓了个蛀虫。”


    只有先天性长了一脑门子通天纹的真大爷和杜老爷这等后天亦得通天纹的二大爷知道。


    这是何大爷办错了事,让老主子给咔嚓了。


    谁不贪!谁不搞女人!至于吗?要真这么算,满蒙八旗的老爷还能活几个?


    再说“老主子待咱们如同亲儿女,咱们何时在老主子手里讨物件儿吃过亏?”


    楚韵听到如雷贯耳的慎刑司,倒又有了点儿缺德的感慨,仿佛自己旅游又打了个卡,虽然这个卡是别人用命打的。


    杜容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非人的研究上更用心了。


    他活了快二十年。从小到大研究过不少东西,调皮时甚至做过怎么让蚂蚁、蚊子等害虫死得不易的正义之举,但像这样充满桃色韵味的事他都是一边看着外边的表兄弟们做边躲得远远的,生怕污水甩过来沾湿自己的衣角。


    杜容和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兄弟们似的为姑娘绞尽脑汁,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庆幸自己念的书足够多,能使用的花样也比那些不学无术只知道用钱砸人的纨绔子弟多。


    经过几天的苦读以后,杜三爷很快就总结出了一点心得。


    非人在人间也有很多种类,一种叫不是人,做一回不是人,就得当八辈子吞粪充饥的狗。


    像他爹和何显耀就不是人。


    杜容和每每想到此处,必要长叹:亲娘不仅性子糊涂,其实连那方面的爱好也与常人迥异啊……


    至于男女间的非人,民间传说有很多,像白娘子、女驸马这样的都是,主角不一定是人,但主角一定有超越“常人”的能力。


    在杜容和看来,这些故事其实说的都是人与非人的姻缘,是老百姓安慰自己的美梦。


    他要做的,是成为楚韵一个人的梦。


    杜容和发现规律了。


    要讨女孩子喜欢,就要话少钱多相貌不凡又无所不能。


    换句话说,只要他一言不发地承包了楚韵想要的一切,解决了她所有想要交给别人解决的困难。那这个非人的感谢,自己就算完成了一大半儿了。


    想通这一点后,杜容和的话迅速减少了,也不爱吃了——没有哪个非人的故事是写猪精的。


    他开始起早贪黑地帮楚韵做事,早上跟着何妈学做馒头,可惜这上头他没什么天赋,白馒头加了糖蒸得两人拳头那么大,还是发不起来的死面。


    楚韵吃两口就噎着了,她还溜过去关心何妈是不是跟李叔吵架了,怎么好端端的馒头做得跟地雷似的啊。


    何妈笑得直打嗝儿,点着她的头说:“三爷做给你的,估摸着想把你栓紧点儿,你这孩子也是,最近折腾外头的树,多少日子没理他了?”


    如此这般,楚韵再看见死面糖馒头唯有笑着咽下去一条路。


    楚韵觉得自己心里苦。


    杜容和尝过这馒头是什么味,一句话:不太好吃。


    他端上来也是想试试,他娘都能爱上他爹,楚韵喜欢他的馒头有什么不可以的?她要是不喜欢……他就——再换一个菜。


    何妈只能说一个没出息的人只会越来越没出息,她讨厌没出息的男人,看着杜容和愿意做丫头,干脆什么也不干了,都交给他去做。自己呢,就拉着丈夫坐在海棠树下头磕瓜子儿看戏。


    楚韵被地雷馒头整得满头大汗,这东西绝不会太难吃,但也不会太好吃,是,她以前吃过苦,但谁还能没苦硬吃啊,有吃好馒头的条件谁跑去吃一口炸膛的地雷谁傻!


    而且她记得小荷老师做饭手艺还不错,会烤肉会泡茶,还能做几道炒菜什么的,备着什么时候能跟老主子打猎露上几手。


    何妈觉得男人可能都是这么吹嘘自己的吧。


    她说:“他是会做几道菜,但也就会做好这几道,其他的能熟能入口吃了不拉稀已是造化!”


    楚韵当然信何妈的,在男人的好坏上,绝对是女同胞的说法更靠谱。


    她笑着吃了几天馒头,——防止他捣鼓出更厉害的什么家常菜,也是想通过赞同他厨艺来遏制一下别的热情。


    结果不仅没有抑制住,杜容和心里就想着,看来自己这个非人果真学入行了。


    他……变本加厉,更起劲了!


    下午还跟何妈学叠床被,晚上避着人悄悄的为楚韵挑明日穿的衣裳。这个杜容和学得不错,他先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穿一身薄薄的白里衣出来。


    白里衣领口开得有些大,楚韵看见都替他害臊,想着小荷老师越来越不是人了,这脸皮,忒厚,铁了心要让她楚三藏过不去女儿国。


    而且,她想着要是杜老爷在,估计能跳起来把儿子领回去重新念女训。毕竟他教的是怎么驯女,可不是怎么伺候媳妇。


    杜容和是真把这一套记住了,他一言不发伺候得楚韵每次睡觉都不用抬手就能梳头洗脸,舒服得仿佛皇帝回宫。


    或许是因为过于舒服,楚韵……不适应了。


    可能这就草命吧,她想。


    等到杜容和又给她礼仪小姐般四平八稳地倒了杯茶后,楚韵是跳着走的。


    她找到何妈问:“你有没有发现三爷这几天很不对劲?”用何妈的话说是中风了,用郎氏的话说是中邪了。


    何妈吃着老面馒头,摔着抹布没好气道:“一个十八九的男人讨不着媳妇,疯了邪了都是积福了!外边多少光棍直接提刀砍人?”


    楚韵看他这个样子就怀疑杜三爷让人穿了,她都穿了,他被人穿也不奇怪。


    楚韵这么一想就坐不住了。


    要是这个老乡穿在别人身上她可能还有点见到亲人的高兴,但它要是穿到杜容和身上,她就只想把这东西当成孤魂野鬼给驱除了。


    第129章 爱情使人力大无穷


    楚韵自己是穿来的, 加上有无数穿越前辈的例子摆在前头,她对这件事也算有些心得,知道怎么看人是不是穿来的。


    以她自己为例, 她穿来不会说古代方言, 默默做了很久哑巴, 过了语言关以后还有习惯关, 这里头最容易分辨的是香菜、葱花。


    听说这个是基因决定的, 吃不了的一辈子都吃不了, 一个刚穿来的人, 摆盘香菜在他面前, 看他伸不伸筷子就知道是不是了。


    杜容和很爱吃葱花香菜,但他并不常吃,因为味道太重,怕在外行走姿态不雅, 要过这个瘾只有烫羊肉和下面时克制地添三勺进去, 吃完以后还要随身携带能洁气的香茗。


    这种茶有点类似香水,只能含一含不能喝。


    楚韵对他这个习惯熟得很, 外头人一点儿也不知道, 杜家上下包括何妈都以为杜三爷是不吃香菜葱花的。


    这次她摆了香菜牛肉丸、葱油饼、葱油面、香菜酸粉在杜容和面前。


    自从自己开始研究非人, 她对自己就越来越关心了。杜容和默默地看楚韵一眼,不仅把她夹过来的菜都吃了,还自己舀了一碗放了香菜的蛋花汤喝,只是都没有过三——一个菜吃太多别的菜就会吃不下。


    吃完了,他又起身拿香茗漱口,看楚韵一直盯着自己, 还误会她是想跟自己亲近。


    按理说刚吃了香菜,他是不愿意与楚韵亲近的, 但他已经决定了这些日子不会拒绝她啊!


    杜容和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我漱漱口再来跟你玩。”


    楚韵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习惯正确,反应大错!他应该捂着嘴巴跳着走,然后躲一下午都不出来,一直到小便没有香菜味才会回来。怎么会说——我漱漱口就跟你玩?


    她皱着没头想了想,觉得杜容和不像被穿了个十成十。他说话写字走路吃的东西都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太百依百顺、太低眉顺眼、太无所不能了(他认为的)!


    百依百顺的男人当然好,但这种好就跟面团子似的,你喜欢什么形状,它就是什么形状,相处起来还不如养条狗。


    她仍然喜欢和能互相发脾气互相拒绝的人在一起,要是杜容和一开始就这样,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试一试”,太不像活人了!


    楚大夫初步诊断,觉得三爷可能被穿了一半,总之还有抢救的机会。


    写了诊断书以后,她就跑出去要了点公鸡血,想着看泼在小荷老师身上有没有什么用,死马当活马医吧,她会的跳大神最朴素的也就是这个了。


    这个业务范围差不多是巫师的,楚韵还特意搞了一件黑衣裳穿。


    何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看着很有趣,于是亲自动手用五彩斑斓的鸡毛编了一些小辫子缀在黑衣服上。


    衣裳是收腰的,但料子放量很足——拿杜容和旧衣裳改的,袖口也做成了宽袖,看起来像商周时代那样有些原始韵味的巫。


    楚韵穿上后对镜子一看,很满意,她觉得这么一捣鼓能有个八分架势,这已经很不错。


    到了五月二十那天,杜容和穿了衣裳躲在屋子里等楚韵进来,嘱咐何妈去叫人。


    楚韵看看日子,也决心不许这半个鬼在大喜的日子再赖在杜容和身上。于是她也提前换了衣裳才提着装了长寿面的饭盒往回走。


    她想,要是杜容和真让穿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为他报仇,怎么报仇她都想好了。


    直接举报他偷窃内务府的金银珠宝,举报他在私下违法乱纪跟别人议论老主子八卦。


    当然,她更盼着是虚惊一场,打开门小荷老师还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下棋,看见她来就招呼着说:“给你带了好菜,咱们一块儿吃,下午在外边饿死我了。”


    楚韵伸出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杜容和被何妈推到屋子里坐着,说是要给楚韵一个惊喜,等她来了再跳出来,何妈说:“不管叫大爷还是叫大姐都成!”


    杜容和哭笑不得,打定了注意装哑巴,一门心思盯着门等人。


    外头行人匆匆,他听着脚步声想这个是不是楚韵的,还是下一个是楚韵的?


    等了小半个时辰,杜容和看着被屏风挡住的有些小的卧室有些坐不住了,他感觉好像自己成了刚成婚的大姑娘似的躲在屋子里等丈夫回来。


    而且卧室怎么这么小呢?放了一张床,几个柜子凳子梳妆台就塞得满满当当的,人坐在床上唯一能见光的地方就是梳妆台前的小窗子,这个还还不经常开,因为奶奶少爷的寝室不能随便让人看见。


    杜容和从来不会觉得卧室很小,这里只是他晚上休息的地方,小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聚气生财,白天他还有更多宽阔的地方要去,他能记得的是晚上昏黄的暖灯,美人灯下看,这个说起来也是好处更多。


    别的同僚、兄弟们倒是他抱怨过休息的卧房小得不像话,活像要把男人逼出去似的。杜容和听修屋子的泥瓦匠说,卧房小也有这个说法,就是不想修得太舒服让男人们沉溺后宅。


    男人们不沉溺,女人们呢?


    杜容和想起那刚做新娘子的楚韵,她比自己要局促紧张得多地坐在这张婚床上。耳边是喜娘不绝于耳的议论声,这些议论声都是说给新娘子的,杜容和跟在母亲姐妹身边也听过几耳朵,只是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这些又不是让他来受不是吗?他以后疼媳妇不就好了?


    但等他成了“新娘子”,杜容和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不是丈夫对妻子好就能拓宽这间狭小的卧室。


    它就这么大,而且永远这么大。


    杜容和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不应该折腾这些衣裳,而是应该为楚韵换个屋子。


    虽然她也不常在家,可他还是不愿意她跟自己一样有这么多不好的感受。


    杜容和卷起袖子在找了张纸打算重新修一修三房的屋子,他想把卧室左右打通,重新再添几个大窗户,只要楚韵想,整个屋子都能打开见到光。


    至于寝室隐私,三房以后不随便让人进来不就好了?关窗户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总之,这么逼仄的房间,他不能允许它一直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


    楚韵抱着忐忑的心进来,看见杜容和咬着辫子两只手都在画图,人一下就静了。


    杜容和边画边想了一肚子话跟楚韵说,他想问楚韵能不能让自己亲近一下,两个人成亲都一年了,他连妻子脸上是什么香味都还没弄明白。


    想到这里,打好的腹稿八宝粥似的在他肠子里滚来滚去,滚到楚韵穿着五彩斑斓的黑衣裳进门时,他已经忘了自己要感谢什么了。


    他张张嘴道:“小韵,你去哪里玩泥巴了?”把人拉过来一看是自己的衣裳改的不是泥巴,又觉得是何妈行事不密让楚韵知道了。


    “这卧室风水不利花草,养不了咱们两个人。”他干咳一声,略过这茬,把图纸递过来,简单把自己的心绪说了一番,道:“我打算在这里开两扇窗户,以后白日你想在家休息,也不至于只有这一缕阳光可看。”


    楚韵慢慢听着,整个人越听越高兴,准备好的鸡血都忘了拿,也顾不得什么跳大神了。


    这个小荷是真的!如假包换!


    只有他才会这么体贴!


    她哇一声抱上去,心酸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让鬼上身了呢!”


    杜容和佳人在怀,抱着人手慢慢在她背上拍着,又惊又喜道:“我一个砸神拆庙的,怎么会让鬼上身呢?”


    说完他也顾不得羞涩了,干脆把自己做非人研究想讨得佳人芳心顺便报恩的事说了出来。


    楚韵这时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杜容和的爱。


    她估计自己要是让这人去挖野菜,这人都等不到明天。


    楚妈妈以前和楚韵一起看琼瑶剧时就说:以后你要是变成琼瑶剧女主,我就打死你。


    楚韵问:万一我穿到琼瑶剧里了呢?


    楚妈妈说:找个琼瑶剧女主似的男人呗,都琼瑶剧了,这样的男人还能找不到?要是找到了不要,我还是打死你。


    两片黑色的衣角交缠在一起,楚韵想,妈妈,我没有穿到琼瑶剧,但我还是遇见了这个人。


    要是你反对,就把我和他带回去狠狠骂一顿。要是你不反对,记得梦里告诉我,要是有办法,就把我们都弄回去。


    杜容和孜孜不倦的努力换回了一个吻。


    他这辈子还没有被长辈以外的女性亲吻过。


    他紧紧地抱着楚韵,觉得今晚这半张脸可以不用洗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但是都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点感觉——从今天起我好像有心心相印的心上人了。


    以前也不能说不是,杜容和看着君子,但要说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成天跟自己喜欢的姑娘躺在一张床上能有多君子,那就是马尿喝多了。


    但那种愣头青般的毛手毛脚楚韵虽然害羞,但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起码没有——这个是我的男朋友的感觉。


    现在有了。


    对于自己不知不觉在古代找了个男朋友这件事,楚韵有些发怔,但不是不高兴,爱情、亲情、友情是最能治愈人的魔药。


    她来到这里这么久,要是能有一个回现代的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只是之前这个计划里没头杜容和,现在要走她会多研究一下怎么把人一起带走。


    至于会不会有两个人一起走的办法,楚韵认为有。


    天无绝人之路,她能找到百里挑一的稻子,能千里迢迢从乡下来的京里安家落户,一路上多少豺狼虎豹都躲过去了,怎么会没有这一点运气呢?


    退一万步说,楚妈妈在现代就不能为女儿努努力,把她召唤回去吗?


    楚韵接受了这个男朋友,她哼着歌快乐地走到厨房帮何妈一起刷碗、洗衣服做饭,要不是时间来不及,她还想带着李叔到乡下把两亩荒地给开了。


    爱情,使人力大无穷啊。


    第130章 可以放开卖了


    比起楚韵的喜形于色, 杜容和看起来内敛多了,他不进厨房捣鼓地雷馒头,反而回了书房盯着书发呆。


    他发现自己原来要的就是一个心安, 事情说起来荒诞, 但楚韵认真担忧他鬼上身的神色不似作伪, 而且她多讨厌鬼神之说啊, 结果为了他跑出去折腾要黑狗血公鸡血。


    这还不能说明她心里有自己吗?


    两个人一直是纯盖棉被聊天, 杜容和有贼心没贼胆, 想一亲芳泽也怕楚韵一拳头打过来, 这姑娘打人可真疼, 一点不带假的。


    既然两个人已经开始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他无师自通胆子就上来了。


    两个人是一人一床被子,古代夫妻为什么这样,楚韵猜可能是怕被窝里放屁互相闻到尴尬吧, 有这个顾虑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别人一个被窝。


    小荷老师再仙风道骨, 也是个凡人。


    杜容和也不敢钻她被窝,但心是早就飞过去了的, 于是就慢慢挪过去靠着她。


    楚韵感受到了背后浅浅的呼吸声, 觉得男人这种东西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杜容和看她没有反应, 胆子更大了一点,这回直接伸手把人隔着被子抱着了。


    楚韵闭着眼,感受了一下有没有传说中的背后的温度。


    ——没有,被子太厚了。


    她能察觉到的是——同样软绵的被子,和在耳朵上当有些酥麻的鼻息,这个倒是跟传说中一样。


    楚韵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两个人一起也不嫌累,就这么贴着棉被半抱着着睡了。


    第二天起来, 杜容和神清气爽,何妈心中暗喜特意偷偷瞄了两眼被子,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她一下就有点看不起杜三爷了——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


    杜容和乐呵呵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尽管没有发生不可描述的事,他仍觉得这一晚过得比自己前头二十年任何一个晚上都好。


    他一直都是个很有自信的青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很多姑娘都悄悄的拿眼睛看自己。但人就是生成天仙,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跟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对于楚韵,杜容和没有十足把握。


    不过这自信有了香吻挽回,杜容和自觉一晚长了八丈,笑眯眯地跨步出门,叫了刚从军营里训练回来满头黑汗的大哥二哥一起喝酒吃肉。


    地方是早就租好的大别院,院中繁花似锦,不过两个饿狼般的男人显然什么都顾不得了,提着裤子到处找桌子想吃饭。


    杜容和看得发呆,赶紧叫小二上菜,席面里有飞禽走兽都有,也有时令果蔬。


    杜容锦这朵生在离恨天外的水仙花坐下后一眼都没看自己最爱的清炒玉兰片,提着筷子直奔红烧猪蹄,一筷子夹了半张糯猪皮走。


    杜容和看得见话都不会说了,他也想找个大神给大哥再跳跳。


    再一看杜容泰也在一边风卷残云,他就老实了。看两人吃了一阵,杜容和想起正经事,也不问哥哥门安泰否,直接开口笑:“你们知道吗?我有心上人了。”


    而且是两情相悦,不是让爹娘强行绑在一起的怨偶,两个哥哥都无此殊荣,据他所知这两人到现在也说不清对媳妇是什么心,喜欢有,但是爱吗?这个就不一定了。


    杜容锦和杜容泰已经累得很久没有见媳妇,憋得裤子两天就要换一条。上头说他们最近就要走了,今天放他们回来也是想着让大家多跟妻子儿女团聚。


    两个人正伤感,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回来?


    杜容泰都以为弟弟是给自己践行的,结果是来对着他们脑门贴喜字的。


    “岂有此理!”杜容锦都懒得回话,扭头又让上了两壶最贵的酒,吃不了他可以兜着走。


    杜容和乐呵呵的招呼着两个兄弟吃,只是一会儿说这个我曾在家吃过,那个要带回去给人吃。


    这个人是谁,没有一个字,但没人不知道!


    两个哥哥憋着气,干脆放开肚皮吃了一桌子,什么酒啊肉啊的都紧着贵的来,吃相也不太斯文。


    杜容和看两位兄长如此不拘小节,格外庆幸自己是叫的包间,不然杜家少爷这幅尊荣让人看见,转眼姚太太就能连编十几个不重样的故事来说他们。


    杜容泰大马金刀地坐着,用刀割着肉就茶,勉强还有点人样地说:“谁被关着练两个月,吃两个月大锅菜出来不这样?”


    杜容锦跟这个弟弟关系素来一般,倒是骂了一句就没再开口,不过眼睛还是分了一只出来注意着这边。


    杜容泰悄悄告诉杜容和:“大哥在里边刷牙都没刷痛快,嘴里成天嚼茶叶去味,结果两个月下来牙没怎么臭但黄了一层,他吓得做了几十天哑巴,轻易不开口,怕牙色惹人嫌弃,他说,真要那样,倒宁愿被天雷一下劈死。”


    杜容和一听立刻起身离两个哥哥远了一点。


    “她喜欢干净的男人。”杜容和笑眯眯地说。


    杜容泰看自己弟弟这么上心,脸色倒像被雷劈了一样不太好看,他不是不愿意人家夫妻和睦,只是他见过的夫妻再恩爱也没有让妻子成天流窜在外折腾这个折腾那个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男人同意,也没见过谁家媳妇这么骑在男人头上拉屎的。


    以他自己为例,除了走亲戚,魏佳氏婚后每年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虽然杜容泰自己不拘小节,说套姓何的麻袋就套姓何的麻袋,但不拘小节是男人的规矩,在家等着丈夫这个才是女人的规矩。


    杜容泰在周围亲朋好友里对媳妇不能说不好,魏佳氏年年都能回娘家,兄弟们过来他也不拦着,屋子里更是干净得雪洞似的。


    尤其这个妻子还比他大三岁,礼法规定的尊重与爱护,杜容泰都给足了魏佳氏。


    要说魏佳氏想出门游山玩水,他也不会答应,更别提抛头露脸地捣鼓着要做生意,这个话传出去,不是让人说杜家养不起媳妇吗?


    想到这里,杜容泰提议:“你媳妇做的也不是什么大生意,她那几亩地,能有什么出息?去年在家里折腾一通,今年也没个动静,楚氏小户出身,家中不比你嫂子们,年纪也小,她想存私房是人之常情,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给你想个法子,你的俸禄以后不要给爹娘了,二哥替你给,你把钱全交给媳妇,日子久了,她知道你向着她,不会嫌她家世差便老实了,过个二三年,生几个孩子,家里还能短她花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杜容锦在旁边听得笑了几声,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老二这种人做着有什么意思。


    以前他和老二的媳妇一起被娘在外头支桌子吃饭,他都还敢开口说两声把媳妇叫过来坐着一起吃,或者干脆在屋子里躲着吃饱了再让她过去,


    这个老二愣是纹丝不动,就那么干看着媳妇在外头孤零零地吃饭。


    这些规矩,守了能飞仙不成?


    杜容锦就不喜欢老二这个,再说人家夫妻情深,有你什么事,在里头充大瓣儿蒜,以后媳妇折腾没了,就知道孤枕难眠的日子不好过了。


    杜容锦就着戏下饭,胡乱吃了一通,略饱了肚子,不想听些闲话,干脆让小二给他开了个房抬着香汤进去洗漱,澡豆香料要的也都是上好的。


    要他说:这么没人性的狗东西,多花点他的钱才是替天行道啊!


    杜容和脸色果然不好看下来,他不是不知道二哥是真为他着想,不然也不能把银子掏出来替他给家用。


    或许大哥适应得很好,但他不愿意!


    二哥喜欢用银子给兄弟们解决问题,杜容和一直觉得很奇怪。


    他总觉得这个是因为二哥既得不到娘的偏爱也得不到爹的关注,心里不好受产生的举?*? 动。


    ——这个家他多付出一点,家里人是不是就会对他更上心这个?


    又因为付出得太多,甚至比杜老爷还看不得杜家分崩离析。所以何家兄弟陷害大哥吃花酒他才那么生气。


    谁让何家兄弟想毁了他苦苦经营的家呢?


    杜容和自觉能猜准一小半儿二哥的心思,怎么说也不愿意二哥拿钱砸自己,再说他对楚韵很有信心,道:“去年她要留种,今年若能丰收必然大卖,二哥你看着就是,这生意绝不是什么小买卖。”


    杜容泰张张嘴想说,就是这个产出价值千金,杜家也不稀罕。反而做丈夫的要是让媳妇儿缺钱花,就该一头撞死。


    但弟弟这么维护媳妇,他也不好多说了,只是想着回去后不能让杜芳杜澈几个小的老跟楚韵接触,免得学坏了。


    等杜容锦把牙齿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出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他这才重新叫了一桌菜打包,记在杜容和账上慢慢往家里走。


    太久没回去总要给媳妇添点儿油水吧?


    杜容泰是空手回去的,回去后跟爹娘磕头请安后魏佳氏略说了两句话,就跑去小闺女们了。


    他说:“你们姑刚落选,正伤心着,太太为这个愁得吃喝不香,爹又不能随时在家敬孝顺,对妹妹也有亏欠,你们姐妹年纪大了,也别在外头乱跑,没事陪着太太和姑姑一起说说话,一家子姐妹,能在一起的日子能有多长?”


    几个小的听着话音不对,但杜二爷在家素来说一不二,他这么说了,下头人还真没这个胆子让她们往三房跑。


    两姐妹当真去不成三房了。


    倒是大房的几个孩子仍隔三差五在那边流窜。杜容锦觉得贪玩是孩童天性,要让他们玩完泥巴、掏完鸟蛋以后再去念书,人才会机灵。


    杜容和那天回来就把二哥的意思跟楚韵说了。楚韵看着这个情况,心里就把杜容锦和杜容泰掉了个个儿,她还跟杜容和道:“难怪娘喜欢大哥,人笨是笨点儿,但行为比你二哥豁达得多,人跟他相处开心多过忧虑。”


    两个人讨论出来的结果是——多读书看来还是有用的。


    经过杜容泰游说杜容和不让楚韵出去,再加上郎氏也说没见着她赚什么钱。


    楚韵往外头跑得更勤快了,她不担心出行问题,但她也不想让小荷老师背太多家庭压力。


    人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的,即便杜容和真是快海绵精也不能这么用啊。


    于是楚韵往乡下跑个不停,人每天累得回来倒头就睡。杜容和看着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尽量让家里给她做糖醋排骨、锅包肉、肉元宵补补。


    楚韵一边吃一边忙,等到六月,新稻和葵花陆陆续续地开始收了。


    她兴高采烈地跑回来跟杜容和说:“这下能放开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