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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密友


    自从那日之后, 九黎宫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谢嗣音足足烧了两天时间,在床上躺了三天。每次醒来之后,有心想问男人战事如何, 可仡濮臣回回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随口敷衍她一番。


    谢嗣音咬了咬牙,也不再多问。等父王攻下玉龙屯,自然就会知道自己在山上。


    如今她需要处理的, 是同仡濮臣的关系。


    二人同榻而眠多日, 仡濮臣似乎已然将她当作他的女人。每日里, 要抱就抱, 要亲就亲。谢嗣音回回挡不住他的侵袭, 也就半推半就随他去了。


    不过,每一次亲完之后,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挑衅着他的底线。男人经常会被她气得跳脚, 但是眼中再没有了杀她的意思。


    这就是谢嗣音的所求。


    她也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过了小雪,就是大雪。


    大雪那天,一早就下起了厚厚密密的大雪。殿内冷如冰窖, 谢嗣音哆哆嗦嗦的裹着被子:“大祭司,你就不能让山下的人送些炭火吗?”


    仡濮臣手中半支着腿笑道:“过来,抱一抱就不冷了。”


    谢嗣音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理会他这越发流氓的话语。


    仡濮臣叹了口气,主动起身走了过去, 摸了摸她的脸:“真的那么冷?”


    谢嗣音将双手从他脖颈儿钻了进去:“你瞧瞧冷不冷?”


    仡濮臣好笑地抓着她的双手, 放在唇边呵了两下, 目光炯然的看着她:“是有些冷。”


    男人的目光清亮黝黑, 如同一面玄色古镜,将她的身影映得清清楚楚。谢嗣音有些不自在的撤了撤手指, 却被男人攥得严实,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躲什么?”


    谢嗣音佯装强硬,反驳道:“我哪有在躲,不过是你身上太冷了。”


    仡濮臣唇角噙着笑意,望着她点了点头:“是我的不是,让云安郡主受委屈了。”


    谢嗣音咬了咬唇,哼道:“你好歹也是大祭司,这九黎宫也是在雷公山上,怎么会没有一点儿炭火?难道你过去冬日里就从来没有用过炭火?”


    仡濮臣笑意淡了些,松开她的手,坐到她的身边将人抱在怀里,低声应了一句:“嗯。”


    谢嗣音如今已然对他的情绪十分敏感了,她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道:“仡濮臣,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不快乐?”


    仡濮臣似乎没什么反应,就连拢着她身子的手都没有颤一下。但是谢嗣音却从这无形而短暂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她几乎在警鸣声中吞了吞口水,回握住男人的手指:“仡濮臣,你别难过。”


    仡濮臣望着女人细白软嫩的指尖,低笑一声,将下巴搁在女人后颈,温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你怎么会觉得我难过呢?我若是难过了,总会有寻开心的法子。”


    谢嗣音在他怀里微微挣扎着转过半边身子,在他的视线下,凑上前吻了吻他眼下的朱砂痣,声音温软:“仡濮臣,人都是会难过的。”


    “就像你若是强迫我,我也会难过。”


    仡濮臣眸光下垂,几乎望进了她一汪清泉般的眸子里,幽深沦陷。


    谢嗣音红唇慢慢上移,轻吻落在他的眼皮:“我这样对你,你开心吗?”


    仡濮臣喉咙上下动了动,滚烫的呼吸正好喷在女人脖颈下方,声音沙哑呢喃:“小雀儿。”


    谢嗣音重新往下,咬了咬他的朱砂痣,低斥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仡濮臣低嘶了一声,沙沙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嗯?”


    “如同掌中玩物一般,我不喜欢。”女人的声音带娇似嗔。


    仡濮臣轻笑一声,没有说话,而后抬手勾着她的后颈,吻上她的红唇。


    “你不是。”男人含糊的声音几不可闻,“你是上天眷顾,才得以掉落到我山里的小雀儿。”


    男人吻得温柔多情,同他平日里表现得迥然不懂。谢嗣音被他吻得心尖酥麻,慢慢闭上眼接受他的给予。有时候她想假戏做得久了,是不是真的会当真。


    如今,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他的亲近。亲吻拥抱,就好似他们真的是一对缠绵悱恻的眷侣。


    男人似乎感觉到她的分心,重重咬了咬她的唇,目中都是不满:“在想什么?”


    谢嗣音勾着他的下唇,讨好的亲了亲:“没什么。”


    仡濮臣冷哼一声,心头的不悦又被她这份讨好给抚平了,轻哼一声:“我一会儿下山一趟,你跟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等我?”


    谢嗣音一愣:“下山做什么?”


    仡濮臣握着她的下巴,重新辗转着吻了又吻,方才缓缓道:“姆赤蜒着人停了上山的供奉。”


    谢嗣音眨了眨眼,半张着嘴道:“他怎么如此无耻?”


    仡濮臣低笑一声,赞同道:“他就是这般无耻。”


    “那你想怎么做?”


    仡濮臣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将她鬓间的散发捋到耳后:“你想去看吗?”


    谢嗣音身上的鸡皮疙瘩猛地就起来了,这个人的手段想也知道不太温和。说实话,她不太想去看。但是,如果她单单留在这里的话,如果姆赤蜒的人再偷偷上山,她根本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了。


    仡濮臣静静的看着她,似乎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干涉。


    谢嗣音神色似乎有些犹豫:“有我在,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仡濮臣勾了勾唇:“你以为我下山是去做什么的?”


    谢嗣音望着他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牵着他的衣袖道:“去给人添麻烦的。”


    仡濮臣低低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将人拦腰抱起直接在地上转了两圈,目光发亮的望着她:“正是如此。”


    谢嗣音连忙揽住他的脖颈,惊呼一声:“仡濮臣,你放我下来。”


    仡濮臣直接抱着她往外走,声音愉悦:“不放,也不会再放了。”


    当时的谢嗣音埋在他胸前,眸中一片冷清,完全不知道这句话一语成谶,造成之后诸多苦果。


    “昭昭,你醒了吗?”


    门外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谢嗣音的记忆被拉了回来,目光清明的转向门口,瞧了有一会儿,方才出声道:“醒了。”


    陆澄朝顿了顿,清冷如玉的濯濯声响起:“宣王爷出事了。”


    谢嗣音心神一晃,直接赤着脚下床开了门:“怎么回事?”


    女人一身白色中衣,乌发还散在胸前,面色冷然,眸中却瞧不出什么慌意。只是他目光一垂,连忙错开眼神:“昭昭,你别急。等你收拾好了,我再进来。”男人说完退后一步,似是准备回避。


    谢嗣音摇了摇头,拉住他的衣袖,出声道:“你先说什么情况?”


    陆澄朝叹了口气,低声道:“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昨日午后陛下召宣王入宫,可没有一炷香的时间,殿内就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紧跟着”


    “陛下就将宣王下了昭狱。”


    谢嗣音抿了抿唇,下颌绷紧:“太后呢?”


    这才是陆澄朝觉得事情严重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干涩道:“太后听说之后就去了大政殿,可没能见到陛下,就被陛下的人强行请了回去。”


    谢嗣音眸光一缩,身子往后一晃,被陆澄朝连忙扶住。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低低道:“连太后都不见?”


    陆澄朝将房门关上,上前给她倒了一杯水,低声安抚道:“昭昭,你别急。事情未必就是我们听到的模样,陛下这么些年是如何厚待宣王府的,你我都有目共睹。而今宣王入狱,但宣王府一脉并没有受到牵连,现下也没有什么旨意降下来。或许,其中有什么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谢嗣音没有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我们今日回京。”


    陆澄朝点了点头,将水杯放下,温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如今我们都不在京城,消息难免有些滞涩。等到了京城之后,你我见机行事也好说一些。”


    谢嗣音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什么,猛然抬头问道:“陈挺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陆澄朝眸光顿了一下,想到昨日场景,迟疑道:“昭昭怀疑什么?”


    谢嗣音直接站起身,转身走到窗边,支开一扇小窗,望着窗外蓝天缓缓道:“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陆澄朝从衣架上捡起披风,走到她身后,刚要给她披上,就被女人侧着身子避开了。男人手指一顿,面色如常的将衣服递给她:“如今虽然已入了夏,但还是小心着凉。我稍后再进来。”


    谢嗣音也觉出了几分尴尬,点了点头,等他出去。


    陆澄朝转身走了出去,替她关上门之后就靠在墙壁之上,低垂的目色中阴翳如暗夜林森。


    没有一会儿的功夫,谢嗣音重新打开门,一身青织金云雁纱衣,脚下一双白玉兰花鞋,简单挽了个单螺髻,清丽歉然:“抱歉,陆”


    陆澄朝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声音温润如常,似乎昨日的争端完全不复存在:“昭昭,你即便是想同我拉开距离,也不必这么生分。你叫我陆世子,是想着将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也一刀斩断吗?”


    谢嗣音哑然了片刻,张了张口,重新道:“澄朝。”


    话一出口,陆澄朝一直压着的眉眼似是终于化开了。


    谢嗣音转身先进了屋子,给他倒了杯水,讪讪道:“没叫热水,将就些吧。”


    陆澄朝笑着接了过去,没有给她太多压力。


    谢嗣音握着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沉吟片刻,低声道:“陈挺等人是否还会在此地停留一二?”


    为什么停留,二人心知肚明。她没有提仡濮臣的名字,陆澄朝也不会提,安静道:“应当会多停留些时候。”


    谢嗣音目光缓缓落到杯水之中,意有所指道:“那就让他在这里多待一些时候吧。”


    陆澄朝明白她的意思,了然含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他目中的亲近之意,谢嗣音并非看不懂,只得转了话题,继续道:“寨柳乃这个人你怎么看?”


    陆澄朝目光黯了一瞬,微微拧眉细思:“不好掌控。”


    杯中清水波澜不定,谢嗣音神色也带了几分肃然:“皇伯父将金线蛊交给他,可有什么限制?”


    陆澄朝将手中水杯放下,摇了摇头:“具体不太清楚,但是巫蛊之流历来为帝王忌讳,陛下不可能不留后手。”


    谢嗣音似乎想什么出了神,没有再说话。直到某一刻,她瞳孔猛然一缩,又觉得不可能的摇了摇头。


    陆澄朝静静注视着她,等她缓过心神之后,才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谢嗣音咬了咬唇:“没什么,或许是我多心了。”


    陆澄朝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碰触她的手背,最后颓然落下,叹息一声:“昭昭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我知无不言了。”


    谢嗣音视线对上他的瞬间,有片刻的怔忪,而后呐呐道:“澄朝,抱歉。我”


    陆澄朝目光幽幽的望着她,将人看得错开了眼,才缓缓道:“昭昭,你不用感到抱歉,爱你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感到负担,你能有回应,我会很开心。即便没有回应,也别将我推远好吗?”


    谢嗣音张了张嘴,叹息一声,重新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澄朝,如果没有仡濮臣,我们或许会是汴京城里一对令人艳羡的名门眷侣,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可是”谢嗣音声音中带了几分的嘲意,“我偏偏遇上了仡濮臣。”


    “他是个意外。可这个意外,毁了我们所有人。”


    陆澄朝慢慢垂下头却,就好像只是一个聆听的旁观者。


    谢嗣音笑了一下,眸中却带着晶亮的泪水:“我不爱他。可我再也不可能忘了他。”


    “父王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会去静月庵为他祈福三年。”


    “所以,澄朝我希望你日后能再得如花美眷,岁岁如意。”


    陆澄朝安静地听她说完,慢慢抬起头,目光近乎哀伤的望着她:“那你以为,我可以忘了你吗?昭昭,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所有的心动与快乐都在你身上。”


    “当日失去你,已经是我毕生之恨了。如今,你还让我忘了你。难道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说已至此,男人似乎不想再听下去,直接站起身朝外走去,在打开房门前,声音艰涩道:“一个时辰后出发,昭昭,你先收拾一下吧。”


    房门大开,过堂风川流而过。


    谢嗣音怔怔望着门口,脸上一时挂满了茫然。


    “咚咚”两声,傅姮娥抬手敲门:“郡主,我可以进来吗?”


    谢嗣音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道:“进来吧。”


    傅姮娥将门关上,缓缓坐到她身边:“我刚刚碰到陆世子了。”


    谢嗣音低低应了一声。


    傅姮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门,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谢嗣音被她这一声九曲回肠的叹气给逗笑了,问道:“你叹什么气?”


    傅姮娥转回了头,一脸唏嘘道:“我哪里是为自己叹气,我是为郡主发愁啊。”


    谢嗣音食指敲了敲桌面,哼道:“拐弯抹角的!有话就说。”


    傅姮娥弯了弯眉眼,恢复了一脸认真,叹道:“郡主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就以我的立场来看,那位大祭司为了抢夺郡主滥伤无辜,而后又不顾郡主意愿,给您下蛊致您失忆。如此偏执自私的人,委实难以托付终生。”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也并非是来做陆世子的说客。只是陆世子瞧着确实可怜,当日之事,横生波折。如今好不容易拨乱反正,郡主却似乎又不愿再续前缘了?”


    谢嗣音眸光微抬,下巴点了点她:“听听你这语气,还说不是给陆澄朝当说客?”


    傅姮娥轻笑一声:“郡主若是不愿意听,姮娥也不多说什么了。郡主是个有主见的,只是郡主,有时候身处局中,远远不如局外瞧得更清楚一些。”


    谢嗣音的目光慢慢望向鞋尖的珍珠玉兰,声音低哑:“可局外人,又如何得知局内事宜。”


    “他一生受尽了磨难,性子难免执拗。我也曾因此生了惧,而后又多了欺瞒。欺瞒多了,又忍不住生起怜惜。由怜又生了几分情。”


    “我以这三两分情意,骗了他十分的纯粹,才生出此后这些事端。”


    “如今这般,说他是咎由自取。我又何尝不是。”


    傅姮娥望着她目中的晶莹神色,叹息一声,继续道:“郡主是重情义的人,可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辜负别人,也总会被别人辜负。”


    “过去了的,郡主何不放手就让他过去。”


    谢嗣音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摇了摇头:“是会过去的。只是,不是现在。”


    “也不可能再是澄朝了。”


    傅姮娥一愣:“为什么?”


    谢嗣音目光有些悠远,慢慢开口:“我曾在满京城的儿郎里,一眼挑中了陆澄朝。那时候的欢喜,是情窦初开的喜欢,也是对这世间美好事物的追逐。我喜欢他,如同喜欢清风明月、海棠茉莉一般看到他就觉得开心。”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偏头问道:“你应该也曾有过吧?”


    傅姮娥眸光顿了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谢嗣音勾了勾唇,笑道:“曾经我以为我同他应该会是上京城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眷侣。可后来,事情脱轨,我对他渐渐溢满了愧疚。那份亏欠已然盖过了曾经的欢喜。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好累。”


    “但是,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只要嫁给他,将一切拨回到正途之上,就可以重新恢复原样。”


    “可如今,我却发现再回不去了。我们心里已经隔了太多的丘壑,不是彼此说一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就可以从头再来的。”


    傅姮娥听完,最后叹了一声:“郡主说了这么多,终究还是不爱世子了吧。”


    谢嗣音手指微蜷了一下,几乎无可辩驳,最后苦笑一声。


    傅姮娥抿了抿唇,继续问道:“郡主爱上那个人了吗?”


    谢嗣音下意识摇头否认:“没有。”


    傅姮娥却基本得出了答案,叹息起身:“还是有负陆世子所托。郡主,恕姮娥再多说一句。您当初将姮娥从宁国侯府救出,是何等的痛快洒脱,如今自己却陷入泥淖不得脱身。姮娥不忍也不愿您继续自我磋磨下去。”


    “是您让我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姮娥要用这句话来反问郡主,郡主心里可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说到这里,傅姮娥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您便是喜欢那个大祭司又如何?人生爱恨,往往身不由己。”


    “您爱了,便也就爱了。这没什么大不了。他残忍嗜杀,自私卑劣,终究是于旁人而言。”


    “对您如何,也只有您自己能评价。”


    傅姮娥最后朝她缓缓行了一礼,面色肃然郑重:“人生苦难,重重叠叠无以胜计。不论是您,还是陆世子,亦或是那位大祭司,谁都有注定的苦难。不是因着您,也会因着别的人或者别的事。”


    “您说您亏欠大祭司,亏欠陆世子。可您谁都不曾亏欠,不过时移势易,因果循环罢了。”


    “郡主,姮娥希望您如过去一样”


    “痛快地活下去。”


    82.回京


    一连四五天昼夜兼程, 谢嗣音等人终于到了汴京城。


    相比起之前,如今整个汴京城布满了风声鹤唳的意味。御街之上,大半的商铺酒肆已经关上了门。巡逻司的人来往密集, 神色严肃。


    谢嗣音面上易了容, 一身粗布衣衫地跟在陆澄朝身后,眼瞧着一队人马过来:“哪个府里的?”


    听雨上前一步,举着英国公府的令牌笑道:“我是陆世子的人。如今世子找到了云安郡主, 让我回来给报个信。”


    巡逻司领头的人神色一变, 眼风扫了眼身后, 道:“知道了, 回吧。”


    听雨装作迷迷糊糊的模样, 继续攀问了一声:“我随世子离京一段时间了,如今城里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斥责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听雨连忙拱手, 带着身后陆澄朝和谢嗣音就要走。


    “等等。”


    他们还没走出几步,领头的人突然又出声喊住他们。


    听雨神色一僵,转过头来冲他笑道:“大哥, 还有事吗?”


    领头的人先是瞧了陆澄朝一眼,而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嗣音:“你”话没说完,重重咳了一声, “如今多事之秋,你们回了府就不要再出来了。”


    谢嗣音隐晦的瞧了男人一眼, 点着头应是。


    领头那人带着队伍转身就走, 等再瞧不见一众身影, 谢嗣音同陆澄朝对了个眼神, 朝着宣王府赶去。宣王府同英国公府同在长乐巷,一个在长乐巷东头, 一个在西头,走小门的话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谢嗣音刚一进入长乐巷,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所幸前头还有陆澄朝和听雨挡着。


    只见宣王府前后左右围满了铁衣卫,铁甲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听见脚步声,一众人纷纷冷眼瞧了过来。


    听雨面色不改,持着令牌低头哈腰的走了上去,解释了一番之后,铁衣卫冲着他摆了摆手。听雨倒退着回来,带着二人一起朝着英国公府走去。


    即便走得远了,谢嗣音仍然能感受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猜疑。


    一直转弯进了英国公府的后门,谢嗣音才停下脚步。


    陆澄朝回过神来,朝着她低唤了一声:“昭昭?”


    谢嗣音慢慢抬起头,冲着他面色肃然道:“澄朝,我得走了。”


    陆澄朝一愣,拧了拧眉,上前一步不太赞同道:“昭昭,如今京中形势不明,你要去哪里?我知道你担心宣王爷和王妃,你在府里等我,我现在就派人去打探好吗?”


    谢嗣音摇了摇头,冲着他款款一笑:“澄朝,这件事你不要掺合,也不能掺合。你放心,我在京中这么多年总还有些后手。”女人说完,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陆澄朝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昭昭,你要去哪里?”


    谢嗣音扯了扯没有扯回来,无奈道:“澄朝,我总不会去皇宫自投罗网。你放心,如今我尚且还在暗处,会小心行事的。”


    陆澄朝还是没有松开,清隽眉眼里都是担忧:“昭昭,如今全城戒备,你身边连个暗卫都没有,让我如何放心。你若是真的不想住在我这里,起码要让我知道你去哪里。日后,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谢嗣音抿了抿唇,忖道:“长风街有个卖笔墨纸砚的同嘉铺,那是我的店面。你若是寻我,就去那里。”说完,女人就抬手想着拂开陆澄朝。


    陆澄朝手指又紧了紧,声音沙哑的道了一句:“昭昭。”


    听雨识趣的退开,夏风滚烫,吹得后院绿竹沙沙作响。


    谢嗣音目光微抬,对上他的视线,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眼中的疏离却显露无疑。


    陆澄朝苦笑一声,松开了手:“昭昭,你小心。”


    谢嗣音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目光越过红墙,望向绿柳枝头:“澄朝,抱歉。”话音落下,她直接推门走了。


    陆澄朝被留在阴影之下,身影寂寥。


    一旁的听雨等了一会儿,最后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世子,郡主走了。”


    “嗯。”陆澄朝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顺着风声消弭于竹林之中。


    “您怎么不拦着郡主?”听雨紧绷着唇,轻声道。


    “呵,我即便拦,又能拦得下她吗?”陆澄朝目光幽幽的望着大开的后门,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掐入了掌心。


    听雨仰头瞧了瞧自家主子落寞面容,想到世子这半年遭到的事情,心头一时不忿道:“世子,既然云安郡主心里有了别人,您又何必再”


    话没有说完,听雨直接砰地跪到了地下。


    陆澄朝慢慢撤回睨向他的眼神,转身慢慢走去:“走吧,就让昭昭去碰碰壁。她总会回来的。”


    谢嗣音离了英国公府之后,一路从小道先行到了同嘉铺,店门关着,谢嗣音又绕了半圈才敲响了后院小门。


    “谁啊?”


    “是我,你主家。”谢嗣音压低了声音,粗着嗓子道。


    吱哟一声,后门大开,是一个二十来岁年纪的青年。男人相貌忠厚老实,左右瞧了瞧,将谢嗣音拉进了院里。


    他上下瞧了瞧谢嗣音,有些犹豫道:“您是郡主?”


    谢嗣音点了点头,当先朝着屋子正堂走去:“忠实,府里现在什么情况?母亲可还好?”男人是宣王妃陪嫁嬷嬷的儿子。上次出嫁时候,宣王妃就将这个铺面给了谢嗣音。如今宣王府被围,府内消息她或许只能从这里探听一二。


    二人甫一进屋,忠实将门关上,转身朝她跪下行礼:“王爷进了昭狱之后,王妃就想进宫去找太后,结果还没到宫门口就被陛下身边的三福公公一旨口谕给打了回去,没过一会儿的时间,铁衣卫的人就将王府”


    “等等,你说是谁传的口谕?”谢嗣音眉头一凝,将人扶了起来。


    “是三福公公。”说到这里,男人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王妃进宫的同时,母亲过来了一趟。她说如果世子回来的话,让我跟世子传一句话。只是没想到,先来的是郡主。”


    为什么是三福?程德清去了哪里?


    谢嗣音抿了抿唇,看着他道:“传什么?”


    忠实忙道:“王妃说了,宣王府不会出事。如果听到了什么,也不要去管。让您和世子先离京暂避一段时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


    听完之后,谢嗣音眸中不见丝毫波澜,继续道:“别的再没了?”


    忠实连忙摇头。


    谢嗣音目光看向外头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似乎风雨欲来:“这几天,京城可还有别的事情?”


    忠实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不止宣王府,近来陛下雷霆手段收拾了不少王公大臣,轻则斥责在家反省,重则同宣王爷一样,一起下了狱。”


    “您过来时候,应该瞧见了街上这风声鹤唳的模样。”说到最后,男人重重叹了口气。之前好好的日子说没就没了,他这还算是背靠宣王府,可如今怎么样呢?


    谢嗣音眯了眯眼,没有理会他的叹息,转而问道:“承平王府什么动静?”


    忠实一愣,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承平王府?似乎没什么动静。”


    谢嗣音没有再说什么,点头转身:“我都知道了,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门了。你母亲在王府不会有事的,母妃会护着秦嬷嬷。还有,如果英国公府的人过来就说‘我走了’。”


    忠实眼瞅着谢嗣音就要开门走人,连忙道:“郡主要去哪里?这时候恐怕哪里都不好去,不如在店里住一段时间?看看情形,再做定夺。”


    谢嗣音摇了摇头,推开门,门外乌云沉沉,几欲压城。


    “有些事情等不得了。”


    别的没有再多说,谢嗣音转身离开同嘉铺,身影在巷子里左右穿梭,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彻底消失了。


    天色刚刚擦黑,街道上的巡逻司就换了防。


    白日里为首那人下了值,换了常服就往家去。刚转过巷子,神色一变,手中长刀带鞘直砍身后之人面门。


    “许校尉!”


    男人手中长刀一转,撤回攻击,惊疑不定的看着她:“郡主?”


    谢嗣音的声音没有任何掩藏,点了点头:“许校尉白日里果然认出了我。”


    许策四周瞧了一眼,朝她微一拱手,低声道:“郡主随我来。”


    谢嗣音点了点头,跟了上去。许策两年前当值的时候,裕亲王家的小公子在街头闹事,险些将人的性命要了去。正巧谢嗣音碰见,算是救了他一命。此后,谢嗣音见着了总会过问几句。许策也从一个巡逻司小卒很快升上了校尉一职。


    二人一路到了许策家中,不过一进的房子,进门就见到了正堂。他家中尚有老母在家,听见脚步声,在屋里颤颤巍巍道:“策儿回来了?”


    许策高声回了句:“是,娘你躺着吧。我这会儿做饭。”


    许母也没出来,隔着窗户重重“哎”了一声。


    许策这才带着谢嗣音进了厨房,压着声音焦道:“郡主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嗣音没时间同他废话,直接进入主题道:“巡逻司可是给你们下了什么命令?”


    许策一愣,面上有些微的不自然:“郡主怎么这么说?”


    谢嗣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进城的关卡严格也就罢了,汴京城何时这般紧张过?几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即便如此,你们巡逻司仍旧昼夜不停的巡查着。今日一见我们入城,就赶了过来。”


    “许策,如今宣王府的情形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并非让你做什么,只是问你一句,巡逻司可是在查什么人?”


    许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郡主,趁着如今形势还不太严峻,您赶快出城吧。或者,去英国公府待一段时间,陆世子对您情深意重,他定然会护着你。”


    谢嗣音重新问了他一遍,目光深邃:“巡逻司可是在搜查什么人?”


    许策深深叹了一口气:“是世子爷。”


    谢嗣音瞳孔一缩,出口的声音带了些微颤意:“哪个世子爷?”


    话已至此,许策闭了闭眼,继续道:“宣王世子,您的哥哥。”


    果然。


    谢嗣音听见自己声音如常的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的京?为什么要搜捕他?”


    许策摇了摇头:“这些我却不知。只是三日前,上头突然接到了命令,让我们小心搜寻宣王世子。找到后,直接抓捕。倘若抗捕直接就地诛杀。”


    谢嗣音呼吸一停,眸中现出片刻的迷茫。不过也只一瞬,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如今还在搜寻,说明哥哥目前还没有事。


    谢嗣音点了点头,朝着他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许策如何敢受她这一礼,连忙回礼道:“郡主折煞卑职了。”说着,男人看着她诚心道,“郡主,您若是看得起卑职,就听卑职一句劝。这个时候,您还是赶紧离京,不然”


    话没有说完,但是谢嗣音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多谢,我知道了。”谢嗣音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保重。”


    天色已黑,外头的巡逻只会比白日里更加严密。许策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郡主,您这个时候要去哪里?”


    谢嗣音没有回答,直接隐于黑暗之中安静离开了。


    夜色茫茫,天上没有一丁点儿的月光。


    陆澄朝握着手中书卷,久久不动。


    听雨上前给他添了一盏灯,低声唤道:“世子。”


    陆澄朝放下书卷,目光转向窗外,声音低哑:“昭昭都去了哪里?”


    “先去了同嘉铺,又找了巡逻司的一个校尉,之后”听雨顿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道,“去了春溪院。”


    陆澄朝慢慢将视线收回来,浅色的瞳仁似乎在暗夜中染上了深色。他低低重复了一遍:“春溪院?”


    听雨几乎不敢再看自家主子的脸色,点了点头:“嗯,郡主在擦黑时候去了春溪院,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陆澄朝笑着摇了摇头,眸光中尽是宠溺的味道:“能想到去那里,也不愧是我的昭昭了。”


    听雨舔了舔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陆澄朝慢慢站起身,一揽袖子缓缓出声:“我的昭昭这么聪明,应当用不了几天就会找到答案了吧?”


    听雨不敢吭声。


    陆澄朝望着头顶漆黑的夜色,轻笑了一声:“那就给昭昭增加一点儿难度吧。”


    83.苏醒


    “见我这般微微喘息, 语言恍惚,脚步儿查梨。慢松松胸带儿频那系”这几日,楼外风声鹤唳, 楼里也歇了客, 只剩几个姑娘还在低声唱着曲儿。


    谢嗣音寻了个借口混了进去,跟着龟奴去见了楼主。


    春溪楼的老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从眉间到右脸滑下一道疤, 被簇簇密密的繁花刺青掩了过去,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尽是犀利风情, 她挑着眉睨了谢嗣音一眼:“你找我?”


    谢嗣音压低了声音, 唤道:“重怜。”


    女人一愣, 似是没有认出谢嗣音来,又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谢嗣音恢复原来声音喊了一声:“重怜。”


    重怜猛地瞪大了眼睛,挥手将人送了下去, 而后起身快步上前将谢嗣音拉到屏风之后,低着声音道:“郡主?”


    谢嗣音点了点头,长话短说道:“我有事找你。”


    重怜忙道:“郡主有事尽管吩咐?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谢嗣音简短回了一句, 继续道,“我记得谢遇有个相好在你楼里。”


    “承平王府家的世子?”重怜一愣,点了点头道, “是的,他经常会来这里找花影。”


    “多久来一次?”


    重怜抿了抿唇, 似乎想了一下, 摇头道:“之前每隔个两三日定然来一次, 如今算来似乎有五六日不来了。”


    谢嗣音眸光微暗, 低声道:“可有办法让他过来一趟?”


    重怜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咬了咬唇:“我想想办法吧, 这向来都是世子主动过来,我们若是着人去请怕是有些难。”


    谢嗣音也知道这个确实为难她了,不过她过来这一趟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没有关系,若是为难就算了。只是我可否见一见这个花影?”


    重怜这一回干脆利落的笑道:“您稍等,我现在就去唤她。”说着起身着人去叫花影过来,又重新回到谢嗣音身边,面色有些纠结的问道,“郡主找花影,可是为了王府的事情?”


    “难道宣王府的事和承平王府有关系?”


    谢嗣音慢慢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重怜叹息一声,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透出怜惜:“郡主受苦了。”


    谢嗣音冲她笑了笑:“你最近可还好?”


    重怜慢慢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郡主润润喉吧,嘴唇都干了。”


    谢嗣音接过去,轻抿了口:“多谢。”


    重怜望着她情深意切,叹息道:“郡主说得这是什么话?当初若不是郡主救下了我,我又如何能有今天?”


    谢嗣音摇了摇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二人说着,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花影过来了。


    女人一身茜红色曳地长裙,眉心点着梅花印,脸若银盘,红唇点点。她正要朝着重怜行礼,见了身边的谢嗣音一愣:“姐姐,这是?”


    重怜没有回答她,只是道:“公子问你几句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花影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谢嗣音道:“公子请讲。”


    “近来,你可觉得谢遇有什么反常?”


    花影拧了拧眉头:“反常?”


    谢嗣音应了一声:“对。”


    花影先是思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猛然一震,抬头看向谢嗣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谢嗣音低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花影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重怜面色一变,厉声道:“想到了什么就快说。”


    花影双眼戚戚的望了重怜一眼,而后才转头看向谢嗣音:“不是奴家不说,只是觉得有些无稽之谈,而且说出来怕是会污了公子耳朵。”


    谢嗣音双目如水,声音平缓:“没关系,你随便说说,我也就随便听听。”


    花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道:“有一回,世子在兴头儿上夸了奴家一句:这身子便是进宫做贵妃都是能够的。奴家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何会做此贪念。当时便道了一句,便是让奴家去做贵妃也不去,奴家只愿做世子心头的那一撮尖尖儿。”


    “当时世子笑得很是开怀,弄得奴家去了三次。”说到这里,重怜忙打断道,“不要脸的小蹄子,说这些做什么?”


    说完之后,重怜偏头瞧了谢嗣音一眼,担心她会听不下去。却见谢嗣音面色不变,不见一点儿赧然神色。


    花影在这楼里头也算是阅人无数,哪怕第一眼没有瞧出谢嗣音是个女人,如今这么一会儿功夫了也已经瞧了出来。她朝谢嗣音勾唇笑了笑:“公子莫怪。”


    谢嗣音双眸幽深,睨了她一眼,声音凛冽:“继续。”


    花影也敛了玩笑的意思,继续道:“世子在结束之后,将奴家揽在怀里道了一句,说这些日子不过来了,让我安心在楼里等着他,过了这段时间,他就来将我赎出去当贵妃。”说到最后,女人偷偷瞧了眼重怜。


    重怜从来不限制楼里的恩客为自家姑娘们赎身,只要银钱够了就行。她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吗?”


    花影这回十分确信的摇了摇头:“别的,再没了。奴家刚刚是想着这些不过是床第之间的玩笑话,但是刚刚公子问起,一颗心又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谢嗣音目光微眯,慢慢出声道:“好,我都知道了。多谢。”


    花影目光求助的转向重怜,她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花影见此,才松下一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重怜转头看向谢嗣音:“郡主,难道真是承平王府?”


    谢嗣音摇了摇头,按了按眉心:“重怜,多谢。”


    重怜连忙道:“郡主何必跟我这般客气,还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您尽管吩咐。”


    谢嗣音没有说话,站起身想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就生生停下了,似乎有些不知去向。


    重怜上前一步,拦道:“郡主,如今天色已晚,您在我这歇息了吧。若是有什么事,等明天一早再去也不迟。”


    谢嗣音目光透过窗棂望着楼下的一室欢愉,闭了闭眼,轻唤了她一声:“重怜,木有虫,声簌簌。啮木为粮,穴木为屋。”


    “大雍已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


    重怜再不懂政事,也知道依着如今的形势,要有好一阵的不太平了。她担忧的望了谢嗣音一眼:“郡主,您后面有什么打算?”


    谢嗣音没有说话,倘若一切都是承平王府所为。皇伯父被控制,父王被关在昭狱,就连太后也被锁在深宫之中那整个京城,俨然已经成了一盘死棋。


    可这样莫得名目的关着父王,怕是用不了多久,边关将士就会闹事。


    这样拖不了多久的。


    承平王若要尽快平定京城事变,那么,他第一要做的就是给父王定罪。


    父王为大雍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什么罪能让所有将士无话可说呢?


    谢嗣音闭了闭眼,在心头将那两个字缓缓念了出来:谋逆。


    只有谋逆大罪,才能顺利铲除宣王府,也才能让皇伯父受惊隐退或者更直接一点,在战乱中薨逝。


    哥哥若想救下父王和皇伯父,定然要带人进宫;可只要他进了宫那个时候,整个宣王府就会彻底冠上谋逆之罪。可若是不进宫,父王他们不可能会留下父王这一隐患的。


    这几乎是一场无解的阴谋。


    谢嗣音双目通红,心头的愤恨几乎无可宣泄。去年冬,姆赤蜒同承平王府勾结,先是在军队粮草之中做了手脚,而后又设计将她掳走,给她下蛊刺杀父王。若非半路遇到的一个道长,让她中途清醒过来。如今,只怕她早已凶多吉少了。


    却不想,她在雷公山上失了忆,将一切都忘了去。如今她终于恢复记忆,却还没来得及告知父王等人,承平王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手了。


    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先机,已经尽数被承平王抢占了。


    若要破局她该怎么办呢?


    哥哥又在哪里呢?他知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承平王府呢?


    而能支持承平王府做到这一切的她目前想到的,只有苗疆巫蛊了。


    寨柳乃。


    如今,她终于明白他在离开之前露出的那抹微笑是什么意思了。


    人在千里之外,却早已经搅得京城风雨大作。即便她这个时候给父王的亲信递消息去抓人,怕是也来不及了。


    谢嗣音闭了闭眼,怪不得仡濮臣总说姆赤蜒是个蠢货,如此对比下来,他这个酋长果然蠢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借承平王之手将父王和皇伯父都处理了,寨柳乃再收拾起谢承廿岂不轻易的多?到了那个时候,不止苗疆只怕整个大雍都会尽数落入他的手里。


    这一局究竟该如何才能破?


    “郡主?”重怜在身后轻声唤她。


    谢嗣音按了按眉心,声音疲倦道:“重怜,我累了。”


    重怜连忙道:“郡主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谢嗣音摇了摇头:“不了,我过来怕是惹了不少眼线,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重怜心下一急,忍不住上前道:“如今都这个时候了,郡主还能去哪里?您这个时候出去,被巡逻司的人发现了,反而容易招惹嫌疑。不如您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天大的事也得休息好了,才能处理。”


    谢嗣音一顿,从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似乎也没什么去处了。宣王府名下的府邸怕是已经都被监视起来,与她交好的闺阁密友这个时候也不便打扰。


    谢嗣音苦笑一声:“也好。除了这里,我一时竟也想不到别的去处了。”


    重怜面上似乎很是开心,连忙吩咐人准备一床新的被褥,又回来收拾床榻道:“郡主就在我这里休息,天大的事都得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处理。”


    谢嗣音向她道了谢,坐在窗前静静发呆。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不见一点儿星辰,只有夜风呼呼作响。


    “紫薇星暗,汴京危矣。”


    深山之上,一声长叹。


    “师傅,我饿了。”身边一个八九岁的道童瞥了他一眼,捂着咕噜响的肚子嘀咕道。


    老道士脸上的仙风道骨尽数溃散,跟着一起捂着肚子叹道:“你师傅我也饿了,你去找吃的?”


    “师傅,您看看我,还不过三尺身量。您让我烧火做饭就算了,现在让我去找吃的,将外头那些人招惹过来怎么办?”说着,小道童指了指躺着的男人,一脸嫌弃道,“师傅,这个人抢了我们的地方,为什么我们还要跑过来救他?”


    “不,是抢了我的屋子。”老道士纠正他的话。


    “好吧,可是师傅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山河将倾,这人是个变数。”


    “变数是好的?”


    “唔也可能是坏的。”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目光悠长。


    “那您还费这么半天劲儿救他?”小道童几乎要跳起来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拂尘一摆,啪地一声敲响了他的脑袋:“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师傅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道童捂着脑袋连连后退,苦着脸道:“大慈之道,度人为先,非功不赏,非德不迁。”说着,童子脸上还是略有不满道,“可是这次废了这么些功夫,这个人若是醒过来还要拿咱们练蛊怎么办?”


    老道士眯着眼睛望过去:“那就再杀了他。”


    小道童身子打了个激灵,扭头扫了一眼,瞬间睁大眸子:“师傅,他他他他醒了?!”


    老道士顺着望过去,脚步一点,拂尘点了他胸前大穴:“别说话,你自己如今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


    仡濮臣眨了眨眼,黑黝黝的眸子看着他,不见喜怒。


    小道童忍不住戳了他一下,然后立马跳到老道士后面,凶巴巴道:“你看什么看,忘记我们了吗?上次还想着杀了我们,如今师傅不计前嫌救了你,你就心里偷着乐吧。”


    仡濮臣的眼珠子转了转,扫了他一眼,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傅,师傅!他这是什么眼神?”小道童揪着老道士的衣袖不满道。


    老道士斜了他一眼,而后看向仡濮臣:“不用谢我,我也不想救你。不过如今紫薇星淡,将星晦暗,急需七杀入局。”


    仡濮臣眉毛动都没动,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老道士瞧着他这脸色点了点头,继续道:“京城风云将起,大雍王朝稍有不慎就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大祭司既然不愿沾染是非,那徒儿我们就走吧。”


    “来日京城落定,你我再去为宣王府一众及云安郡主收尸吧。”


    仡濮臣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瞬间现出凶戾神色,恶狠狠地瞪向了老道士的后背。


    老道士犹若未觉,晃了晃拂尘,就准备朝着山洞外走去,口中低喃:“徒儿,走着,我们去寻些吃食。”


    小道童直接蹦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师傅身后:“终于可以出去了。师傅,饿死我了。”


    “没出息的东西,师傅也饿!”老道士拂尘扫过几处阵眼,就要出去了。


    “等”仡濮臣强冲开穴位,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老道士确实在激他,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激动,连忙回身解开他的穴道,叹息一声:“同心蛊刚刚将你的心脉重新续上,我又好不容易将它稳住。你若是如今吐血死了,我折腾这一圈是为了什么?”


    仡濮臣手指死死攥住老道士的手臂,声音嘶哑:“你说,云安郡主怎么了?”


    老道士叹息一声:“命在旦夕”


    仡濮臣几乎目眦尽裂,失声道:“陆煦之呢?”


    老道士摇了摇头,目光凝重的望着他:“贫道不知。天象异变,稍有不慎,紫薇星垣彻底坠落。云安郡主作为宣王嫡女,如何能逃开?”


    仡濮臣闭了闭眼,强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你要这时候起来,怕还不等到京城给云安郡主收尸,自己就先埋入了地下。”老道士退后一步,平静道。


    仡濮臣捂着胸口重重咳了一声,眸中现出猩红之色,声音沙哑艰涩:“当日是在下冒犯道长,今日道长不计前嫌救了我。仡濮臣感激不尽,只是还请道长救一救她。”


    老道士摇了摇头:“要救她,我却救不了。”


    仡濮臣面色白得厉害,还不等说话,老道士继续道:“还得你来。”


    仡濮臣眸光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抿了抿唇:“那我该怎么做?”


    老道士慢慢道:“苗疆酋长还在陈留郡,大祭司虽然受伤未愈,但是对付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仡濮臣沉吟着摇了摇头:“若是我全盛时期倒是不难对付。只是他有金蚕蛊在手,我如今身边连小红都没了,却是不太好”话没说完,眸光一凝,就看到了从脚踝处爬出来的红尾蛇。


    仡濮臣愣愣的瞧了一会儿,苦笑一声,低喃道:“她终究没有留下吗?”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掩下眸中暗色,重新开口道:“有红尾蛇在手,我的胜算就多了。”


    老道士心下一喜,连连道:“好!大祭司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们明日就出发。”


    仡濮臣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蹭过来的红尾蛇,心头发苦:娇娇,你果真恨我如斯吗?连我死前送给你的,都不肯要。


    84.两方


    谢嗣音睡到一半, 就被外头的声响惊醒了。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握着枕边的匕首就走到门后。


    “哎呦,费爷, 是什么风大半夜的将您招来了?”


    “去!爷收到消息, 有个男子进了你这春溪院。是不是在逃的罪犯啊?”


    “您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春溪院您还不清楚吗?要是敢藏这些人,那我们这生意还怎么做?”


    “藏没藏,让爷去搜一搜, 就知道了。”


    重怜似乎急了, 一把拦住人:“官爷, 您可不能硬闯啊, 里头一些爷已经歇下了, 您这时候若是进去”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冷笑一声:“这个时节还有心思来你春溪院的, 也着实心大。”


    “你也别拦我,消息已经递到了上头,你这春溪院, 我是不想查也得查。”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着人开始搜查起来。他则一路朝着重怜房间走去。


    重怜无奈的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插科逗个趣, 一直到她了的房间。眼瞧着男人就要进去了,重怜身子一晃, 挡在门前, 娇笑一声:“费爷, 这是奴家的房间, 就不必进去瞧了吧。”


    费爷轻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摩挲了一把, 而后猛地将人推开:“重怜啊,你如此拦着我,莫非真的藏了人?”


    说话间,男人已经一脚将门踹开了去。


    里头一片安静,一眼望去干干净净,不见一人。


    费爷慢慢上前走了一步,床上薄衾掀在一侧,漏出半边床榻,他上手摸了摸,还有余温。


    重怜见此忙笑道:“费爷,您这刚一过来,我就赶紧下楼去接您。床上都还没收拾呢。”


    费爷勾了勾唇,睨了她一眼,慢慢蹲下身子瞧了眼床下,跟着一个一个打开衣柜,最后走到半开的窗前,看向小楼后院。


    后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重怜心头虽然疑惑,但是面上仍旧堆着笑:“费爷,如今可放心了?我这里真的没人。”


    “真没人?”费爷扭过头来,目光里带了些许似笑非笑的意味。


    重怜慢慢揽上他的手臂,身子依偎过去:“您还不信我吗?”


    费爷大笑起来,狠狠揉了两把:“我如何不信你呢,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做罢了。如今不方便,等过些日子,我再过来。”


    重怜忍下心头厌恶,面上笑道:“那奴家等着您。”


    就这么将人又一路送了出去,等人走了,重怜才面色一变,快走几步上了楼,回到房间四处寻找了一番,仍旧不见谢嗣音的身影。


    重怜回到窗边向下瞧了一会儿,低叹一声,重新关上了窗子。


    费爷出了春溪院,拐过几个巷子,就让手下的人等在身后,只身进了巷子,朝着等在那的人道:“按着您的吩咐,大略扫了一遍。没有抓到人,也没找到人。”


    黑暗中那人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些日子巡逻再加紧一些。”


    “是。”


    “走吧。”男人说完,几个起跃就离开了巷子。


    费爷也跟着出了巷子,重新带着人回了巡逻司。


    夜色如墨,浓得漆黑不见五指。两道身影在巷子里反复萦绕,转了差不过半个多时辰,二人才在一处阴影下停下。谢嗣音忍不住大口喘着气,手指却死死拽着男人手腕。


    “哥哥?”


    男人一身黑衣,面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剑眉浓目,浑身气息锐利如刀,尽是凛冽的寒意。


    但再冷,她一眼也能认出来,是她的哥哥。


    宣王世子,谢辞,字乐湛。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慢慢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线条分明的冷峻面庞。鼻梁挺直,下颌微绷,肤色相比之前黑了很多,却透着一股刚毅的美感。


    他看着谢嗣音这一身装扮,冷斥了一句:“京城的事情有我呢,你回来做什么?”


    “哥哥。”谢嗣音眸中现出晶莹的泪光,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足足有三年时间了。


    谢辞一顿,眸中冷光瞬间软了下去,更多的斥责也说不出来了,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昭昭受苦了。”


    谢嗣音上前一步,紧紧将人抱住,眸子里多了些晶莹的泪光:“哥哥,我好想你。”


    谢辞叹息一声,回抱住人,不轻不重的斥道:“这么大了,还撒娇。”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后撤一步,望着他道:“巡逻司的人都在找你,哥哥这几天在哪里了?”


    谢辞抿了抿唇:“说来话长,我先带你离开这里。”话音落下,谢辞直接揽着她几个起落,又绕了一会儿子的路,最后进了平威将军府。


    谢嗣音瞧着谢辞比她还要轻车熟路地进了赵予辛的院子,沉默了两秒钟,问道:“哥哥这段时间一直在予辛这里?”


    谢辞眼里有片刻的不自然,不过男人脸上一向瞧不出过多的表情,点了点头道:“是她救了我。”


    二人刚刚落地,赵予辛就开了房门蹑手蹑脚的出来,先上下瞧了瞧男人,确定没有受伤,才看向谢嗣音,一把将人拉进屋子里,低声道:“陆煦之怎么让你一个人在满京城乱晃?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还有你!你难道不知道你甫一进城,身后跟了多少双眼睛?还敢堂而皇之的睡在春溪院!”


    “你真是想气死我!”


    “今晚若非我留在外头的人发现了你的行踪,你哥哥又寻了过去!如今”


    话还没说完,谢嗣音拉着她的手,轻笑了一声:“你救了我哥哥?”


    赵予辛立马就歇了声,耳垂微微发了红,有些嗫嚅道:“哪里是我救了他,是他是我撞见了他罢了。”


    谢嗣音轻笑一声,凑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好嫂子。”


    赵予辛立马红了脸,忍不住偷偷瞧了眼谢辞。


    男人什么听力,冷着脸斥了谢嗣音一句:“还净是胡闹!”


    这是否定?赵予辛的脸又忍不住发白,勉强道:“父亲给我定下了蔡国公世子徐珲,按着年龄来算,他也算是昭昭的哥哥。不是不是你。谢世子别误会。”


    谢辞脸色更冷,双眼微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给我讲?”


    赵予辛满腹的委屈,心头酸涩得厉害,面上却强笑道:“有段时间了。女儿家的事,总不好跟谢世子讲。”


    谢辞唇线紧绷:“你也愿意?”


    赵予辛咬了咬唇,点头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徐世子相貌才情都在汴京城算得上一流了。”


    谢辞嗤笑一声,转过身去,似乎就想出去了。


    “哥哥!”谢嗣音瞧了半响,瞧出了三分意思,心下也有了谱。只是,如今大事在前,她上前一步道,“哥哥,你去哪里?”


    谢辞偏头看了看她,眸中冷光微微一软:“你在她这里等着,我出去一趟,明日回来。”


    赵予辛眼眶微微发红,脚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谢嗣音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猛然升起,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他:“哥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要去哪里?”


    谢辞抿着唇,没有吭声。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颤着唇道:“可是父王出事了?”


    谢辞摇了摇头,声音低缓道:“外头的事,你不必再操心了。你留在她这里,见机行事。”


    谢嗣音死死拉住他,连忙道:“哥哥,你先听我说。这一切都是谢承廿在背后搞的鬼!上次和苗疆姆赤蜒勾结,阴谋未遂。如今卷土重来,联合寨柳乃控制了皇伯父,又囚禁了父王,是想先除掉我们宣王府,随后趁机上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骂道:“谢承廿这个蠢货与虎谋皮,最终定然难得善果。只是,如今我们却不能顺着他们的计划走。不然,真的等父王和皇伯父遭了难我们做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谢辞面色冷然,握着长剑的手指咯吱作响:“果然是他!”


    谢嗣音点了点头:“去年我从姆赤蜒那里得到了消息,可惜后来受伤失忆,将这些都忘了,如今才算彻底想起来。”


    谢辞眼皮低垂,暗色微芒隐隐划过,声音沙哑狠戾:“可昭昭,我若再不去父王定然活不过今日午时了。”


    谢嗣音面色登时惨白。


    谢辞将她的手一点一点拉了下来,一脸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哥哥如今看到你安好,也就放心了。”


    说完,他的眸光似乎无意扫了赵予辛一眼。赵予辛心头发酸,喉咙上下动了动,视线猛然转开,似是再难直视着他。


    谢辞抿了抿唇,重新低头看向谢嗣音:“若是我回不来,你尽快离京。”


    谢嗣音死死咬着唇,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道:“哥哥,你不能去。去了,宣王府的谋逆之罪就会立时昭告天下。到时候,不止父王,还有皇伯父、太后,甚至整个大雍都会落入寨柳乃手中。”


    似乎是害怕谢辞仍旧会去,谢嗣音一口气道:“要去,我去。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我回来了,那么我也不必再遮掩着了。我今日就从宣阳门进宫面圣。”


    “不可!”话没说完,谢辞冷声打断她。


    谢嗣音摇了摇头,继续道:“哥哥,在承平王眼中,我是王府嫡女,纵然深受父王宠爱,也不会比你贵重。他若是抓了我,不会第一时间杀我,而是会拿我去羞辱父王。”


    “只要我见到父王,我就会想办法救下他。”


    “而你——哥哥,只要你不出现,承平王就会始终保留一分忌惮。他便是嚷嚷着我宣王府谋逆,难道是以我女子之身谋逆吗?只有你和父王同时在他手里,他才会再无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哥哥你去承平王府,找出证据。贴发下去,公之于众。”


    “到时候,即便我和父王落入承平王手中,他也会留下我们的性命要挟你。”


    谢辞眼眶都红了,将女人一把抱入怀里,声音带了些微的颤抖:“昭昭,是哥哥没用。”


    谢嗣音勾唇笑了笑:“谁说的!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哥哥保护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换昭昭保护哥哥和父王吧。”


    夜风卷起一院子的落叶,窸窸窣窣在半空中旋转了好几圈,重新被人踩在脚下。


    小道童唉声叹气的搀扶着仡濮臣,压低了声音道:“就你如今这身子,还逞什么能?师傅也真是的,还顺着你!”说着,小道童满眼嫌弃道:“我先跟你说好了。你要是死了,别死在我的身上,你往另一头歪啊。”


    仡濮臣大半力气都压在他身上,闻言轻笑一声,吓唬他道:“你再喋喋不休,那我死之前一定带着你走。”


    小道童呜咽一声,目光可怜地望向前头的老道士:“师傅,你看看他这个人!”


    老道士拂尘一摆,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别招惹他,他这会儿就没心思搭理你。”


    仡濮臣笑得见眉不见眼,声音懒懒:“你师傅说得对,我现在没功夫搭理你。”


    小道童撅了撅嘴,老老实实地耷拉下脑袋半拖着仡濮臣走。


    仡濮臣眸光渐渐隐去笑意,重新恢复幽深神色,看着老道士的背影道:“浮云子道长可否先行赶去汴京,护一护云安郡主?”


    浮云子脚步不停,声音平稳:“云安郡主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你若是死在了这里,那么,就一切白费了。”


    长风一下子将山间浓雾吹开,隐隐透出些微的月光。


    仡濮臣慢慢停下脚步,抿紧了唇:“道长未卜先知,早一步赶来救我。莫非真能提前看出天下命运如何?”


    没等浮云子说话,小道童嘿了一声,不无自豪道:“那可不!我师傅是谁?那可是天下第一的道士。”


    浮云子嘴角一抽,拂尘又敲了过去。


    “哎呦”一声,小道童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浮云子重新看向仡濮臣,轻笑了一声道:“观其形,望其气,为相人;察天象,嗅风势,乃相天下。”


    仡濮臣眸色微暗:“道长修为高深。”


    浮云子呵呵一笑,唇角的山羊胡都带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说过的话?”


    仡濮臣呼吸停了一瞬,没有开口。


    山风寂寥,横七竖八的枝杈在月光下摇晃着,如同张牙舞爪的精兽山鬼。


    仡濮臣重新压着小道童的肩头慢慢往前走,脚下踩过一根枝桠,发出咯吱一声脆响。他轻笑一声:“走吧。”


    浮云子继续往前走,声音顺着风声传回来:“天地有数,人也自有定数。”


    85.准备


    天光微亮, 巡逻司的人刚刚换完岗出来,就见到御街之上孤身走着一人。


    薄雾在女人身后层层散开,将街道两旁的酒肆茶楼都一一显露出来, 飞檐斗拱之间遥接汉烟。


    巡逻司的人还在愣神间, 女人已经走到身前了。


    一身大红色刻丝缠枝花逶迤拖地缎裙,外头罩着件妆花孔雀云绢纱衣,裙边垂着鎏金牡丹佩, 头上挽着朝云近香髻, 戴着累丝衔珠金凤, 眉心正中点了暗红色梅花钿, 面白丰润, 柳眉凤目,艳丽尊贵,恍如朝阳。


    谢嗣音瞧了众人一眼, 径自朝着宫门走去。


    等人走了,巡逻司的人才慢半拍的回过神来。


    “老大,这是云安郡主?”


    许策没有说话。


    “瞧着像。”一旁有人插道。


    “都说云安郡主为汴京第一美人, 之前总是淡妆素裹还不觉得。如今这一盛装出来,真个是”官兵说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最后道,“光彩照人!”


    “啪!”男人头顶挨了一巴掌。


    “闭嘴!巡你的逻。”许策脸色不太好, 低声叱道。


    御街之上, 渐渐起了些许的脚步声, 却不闻一丝人语。谢嗣音目不斜视, 一直走到宣阳门,宫门前的御林卫上前一步拦道:“云安郡主?”


    谢嗣音目视前方, 声音晴朗如击玉:“本郡主要面圣。”


    御林卫彼此对视一眼,摇头道:“云安郡主恕罪,陛下这两日圣体有恙,不上朝不见人。”


    谢嗣音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牌,重复了一遍:“我要面圣。”


    御林卫看到令牌的瞬间,瞳孔一缩,当即跪了下去:“陛下万岁!”


    谢嗣音眸子低垂,睨着男人半跪的脊背,冷声道:“开宫门。”


    御林卫心下叫苦,陛下已经下了命令,这两日不许人觐见。可是天子令牌在云安郡主手里,见令如见陛下,他们又岂敢不听。


    “郡主,这个”为首的御林卫试图同谢嗣音商量两句。


    谢嗣音面色冷然,语气不善:“怎么?你怀疑本郡主这令牌是假的?”


    “不敢不敢!”


    谢嗣音目光抬起,看向朱红色大门:“开宫门。”


    御林卫纷纷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一齐开了宫门。


    “吱哟”一声,沉重的大门打开,犹如深渊巨兽张开了一道与天同高的口子。


    谢嗣音将令牌收回袖中,慢慢向前走去。


    “昭昭!”


    这个时候,身后乍然响起一道如昆山玉碎的着急声响。


    陆澄朝似是从国公府匆匆赶来,呼吸急促,面色微微发红,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瞳仁在日光背影下显得幽暗了几分:“昭昭,你回来!”


    谢嗣音恍若未闻,径自向前。不过迈入宫门前一秒,停了片刻,慢慢转过头来看向陆澄朝,声音平淡,面色如常:“陆世子,珍重。”


    “还有,多谢。”话音落下,谢嗣音重新迈步进了大门,朝着正殿走去。


    “砰”地一声,身后宫门重新关上。


    陆澄朝眼眶猩红一片,双手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世子,我们来晚了。”身后听雨快步走了上来,看着关上的宫门脸色也不甚好看。


    陆澄朝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微颤:“她如此行为,定然定然是”


    说到一半,男人闭了闭眼,声音晦涩不清:“是我逼她过甚了。”


    “世子!”听雨跟随陆澄朝这么多年,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喉咙一紧,继续道,“世子,郡主此去怕是”


    陆澄朝猛然转过身去,声音冷冽:“去承平王府。”


    承平王府大门紧闭,听雨敲了许久,才换来一句:“王爷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无论何人,一律不见。”


    如今天色已然大亮,灰墙绿瓦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刺眼。听雨小跑着回到马车边,低声道:“世子,承平王不见人。”


    陆澄朝隔着车帘缓缓出声,声音低沉冷淡:“等一会儿。”


    听雨没有问等什么,重新回到马车前头,安静等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果然王府大门重新打开,一道婢女身影小跑着追了出来。瞧见陆澄朝的马车还没走,女子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赶了过来,恭声道:“世子,请。”


    陆澄朝撩开车帘,目光瞧不出分毫情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下了马车,进了承平王府。在他从正门进入的同时,一道身影也自一侧院墙翻进了承平王府。


    夏日炎炎,陆澄朝仍旧一身月白色衣裳,不见丝毫热汗狼狈模样,温文尔雅如同天上仙、水中月。长风荡过王府大院,不知哪里的落花簌簌坠落,有三两片花瓣越过院墙,正好落到陆澄朝肩头,又跌跌撞撞地滑到男人身前,被他随手捻过,又冷然掷去。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等在前面的人,微微颌首:“郡主。”


    华阳郡主怔怔的瞧着他,似乎早已失了神,听到他说话,才扯了扯唇角:“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陆澄朝默了半响,声音平静道:“昭昭进了宫,还请郡主入宫相护。”


    华阳郡主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可是面对心上人这么直白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酸,声音更是带了几分尖锐:“陆澄朝,你难道不知道本郡主同云安是生死仇家!你如今却还要我进宫护她?简直好笑!”


    “再说了,如今陛下不见外人。我不过普通宗室之女,又如何能进得宫去?”


    陆澄朝面色不变,一双细长眉眼,冷漠如刀道:“当日郡主同我说的话,煦之不敢忘。如今郡主既然不愿相帮,那煦之告退。”说完之后,男人转身就走。


    “陆澄朝,你给我站住!”


    华阳匆匆上前几步,站到他的身前,双目含泪:“我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云安?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


    陆澄朝抬头瞧了她一眼,平静道:“郡主很好,只是煦之眼里已经先有了昭昭,辜负郡主一番深情了。”


    华阳最恨的就是他这副永远在她面前退避三舍、冷若冰霜的模样。她不止一次见到过陆澄朝是如何对待云安的,是那样的温柔、深情。


    所以,她才恨恨得不止一次想杀了云安。


    如今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她又怎么会放过呢。


    只要云安死了,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了。


    “陆澄朝,娶我吧。”华阳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如今京中形势,你应该看的清楚。你娶了我,本郡主保你英国公府无恙。”


    陆澄朝后退一步,眼中现出一丝厌恶,声音越发凛冽:“郡主,煦之已经成过亲了,也有妻子。”


    华阳不会错过男人眼中的嫌恶,嗤笑一声:“成亲?那场亲事都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了,你还当真?”说到这里,她神色冷然道,“更何况,当日连堂都没有拜完,就被那南蛮子给抢了去。如今就算回来,谁知还是不是”


    “谢妙真!”陆澄朝脸色阴沉,厉声打断她。若不是如今时机不对,就凭着过去她几次派遣暗卫追杀昭昭,他就不会放过她。


    华阳瞧出了他眼中的杀意,冷冷一笑:“陆澄朝,事情就摆在你面前,你还不愿承认?那样一个男人,将云安掳走两个月之久。会发生什么,便是我不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数吗?一个破鞋”


    “锃”地一声!


    长剑出鞘,寒光逼向华阳脖颈。


    “郡主!”


    “真真!陆澄朝,你想做什么?”一个男人从后花厅跑了出来,一身宝蓝色对襟窄袖水纹衫,面目俊朗,但眼下青黑,俨然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哗啦啦!”华阳脖颈前带着的珍珠串子,叮叮当当的坠落在地。


    陆澄朝收剑入鞘,望着她的目光没有一点儿情愫,冷冰冰道:“郡主身为宗室贵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需要在下来教吗?”


    华阳一动不动,眼中泪珠连连,恍如那些断线珍珠。


    谢遇急忙上前,一把将妹妹护在身后,面色忿忿的看向陆澄朝:“澄朝,真真对你什么心思,你不是不懂。你既然不愿,何苦跑到我承平王府来招惹她?”


    陆澄朝看到谢遇出现,心头微动,面色仍旧不变:“谢世子,令妹就交给你管教了。”话音落下,转身就朝着府外走去。


    华阳猛地推了一把谢遇,几乎声嘶力竭的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陆澄朝!”


    “你难道不想要谢嗣音活命了吗?”


    陆澄朝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目光冷冷的望着华阳:“郡主,意气用事往往并不能得到您想要的结果。”


    华阳脸色一白,身子往后一退,被谢遇及时扶住。谢遇气恨得不行,朝着他怒道:“陆澄朝,你若是还想谢嗣音活命,最好不要再激怒真真了。”


    陆澄朝视线慢慢落到谢遇身上,声音如常:“世子,便是我什么都不说,华阳郡主又会放过昭昭吗?”


    说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挪移至谢妙真脸上,似乎瞧不见她的满脸泪痕一般,继续道:“可是郡主,昭昭死了,您能得到什么呢?”


    “您什么都不会得到。”


    华阳听得心都碎了,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情窦初开就喜欢上了陆澄朝,可是,他偏偏喜欢上了云安。最让人痛恨的是,她的死对头却半点儿不知珍惜。


    为什么?凭什么?


    她拼了命也想得到的男人,凭什么谢嗣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他。


    谢嗣音如今已经成了破鞋,他为什么还会如此对她?


    陆澄朝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上前几步,走到华阳的身前。谢遇一脸警惕的看着他:“陆澄朝,你想干什么?”


    陆澄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素白帕子,递给华阳:“是煦之配不上郡主。”


    “郡主,世间所有,唯独感情不能强求。总有一天,郡主也会遇到那个眼里只有郡主一个人的男人。到时候,郡主再将那个人招为郡马爷吧。”


    “煦之,这一生只爱昭昭。”


    “纵百死而不悔。”


    华阳眼前朦胧一片,看着男人指尖的丝帕都似乎感觉在颤抖。她慢慢接了过来:“陆澄朝,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陆澄朝抿了抿唇,冲她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微笑:“她可以哪里都不好,但我还是会喜欢她。”


    “郡主,也会有一个人这样对你的。”


    话音落下,陆澄朝退后一步,朝她躬身行了一礼:“煦之,预祝郡主早得佳婿。”


    男人说完,转身就走了,只留下谢妙真攥着帕子低低的哭了起来。谢遇看看陆澄朝的背影,又瞧瞧哭成一团的妹妹,暗骂了一声,抬脚追了出去。


    一树一树的花落,满院繁花窸窣之间落了一地,又被碾过脚底,零落成泥。


    仡濮臣脚下踩过落花,声音带笑不笑的叫了一声:“寨柳乃。”


    寨柳乃正带着金蛊人在城外山林晃荡,面上的悠悠之色瞬间退了下去。他从树上飞身向后,隔着数米距离冷声道:“仡濮臣,你没死。”


    “你还活着,我怎么会死?”仡濮臣轻笑一声,桃花眼中溢满笑意。


    寨柳乃眯了眯眼,瞧着他一身的狼狈模样,也卸了大半的惧意,跟着笑道:“你如今不过强撑着不倒,重伤之身还敢跑到我的面前,是真的瞧不起我啊!”


    仡濮臣低笑一声,下巴点点他身后倒下的那一片金蛊人:“我怎会瞧不起你?你如今可是越发出息了呢。”


    寨柳乃看着身后悄然间倒下的大片金蛊人,面色甚是难看。伴生虫陷入昏迷,谢嗣音的阴蛊也已经解了。按理来说,仡濮臣应该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再活着回来?


    仡濮臣瞧着他勾了勾唇,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直接道:“道长,看您的了。”


    寨柳乃顿时大惊,这里除了仡濮臣和那个小道童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人?他急忙退后,手中紫金箫凑到唇边,试图将剩下的所有金蛊人都召到身边,可刚刚发出一声短音,身后风声袭来。


    寨柳乃头都没回,就摸出一点蛊虫朝后掷了出去。可刚刚脱手的瞬间,他就发现自己失策了。眼前一道白芒闪过,人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一酸,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寨柳乃一倒,剩下的金蛊人也就不足为患了。


    仡濮臣半靠在树边,掩着胸口低低喘息,似乎这么一会儿的走路已经消耗了他很大的力气。


    浮云子走到仡濮臣面前,皱着眉道:“你还能撑着吗?”


    仡濮臣点了点头,朝着小道童招了招手:“过来。”


    小道童咬了咬唇,刚刚他那条红尾蛇吞噬金蛊人的画面,他都瞧见了。又吓人又恶心,他不想靠近这个人了。


    仡濮臣微眯了眯眼,重复了一遍:“过来。不然,我就将你练成听话的傀儡。”


    小道童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搀着他:“你你你你不许吓唬我。”


    仡濮臣嗤笑一声,借着他的力气朝着寨柳乃走去:“胆小鬼!”


    小道童撅了撅嘴,不敢搭话。


    仡濮臣走到寨柳乃面前之后,慢慢蹲下身子,在他脉门处一探,跟着点过他几处大穴,又将他身上的蛊虫都一一捞了去,才慢慢站起身道:“道长,这个人暂时不宜杀了,并且还得辛苦您带着他一起进京。”


    86.进宫


    出了承平王府, 陆澄朝越走越快,一直上了马车,才冷声道:“去都尉府。”


    听雨愣了一下, 也不多话, 径自上了车,扬鞭就准备走。


    这时候,谢遇从承平王府追了出来, 直接跑到马车前拦住他道:“陆澄朝, 你给我下来。”


    陆澄朝撩开车帘, 一双长眉细目冷冽冰凉:“谢世子。”


    谢遇上前一步, 将听雨从马车之上揪了下来, 恶狠狠的看向陆澄朝:“陆澄朝,你跑到我承平王府,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陆澄朝目光如水, 波澜不惊:“没什么意思,只是望令妹善自珍重。”


    谢遇登时气笑了,上手揪住他的衣领:“没什么意思?善自珍重?陆澄朝, 你真当我承平王府是好欺负的是吗?”


    越说越气,谢遇的脸色都气得发红,逼上前去狠狠道:“你既然对真真无意, 那么跑过来将她撩拨一番,又假仁假义的祝福她一句是做什么?陆澄朝,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真真喜欢你, 我就不敢对你怎样!等到”


    男人顿了一下, 继续骂道:“等来日, 本世子得了机会,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方才泄心头之恨。”


    陆澄朝慢慢捏着男人的手腕,轻轻推开:“谢世子之言,煦之受教。”说着,不顾谢遇猛然痛苦的表情,偏头看向听雨:“我们走。”


    听雨从另一侧上了马车,扬起鞭子就走,谢遇差点儿被撞个正着,连连后退,才稳住身形,没有摔在地上。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朝着英国公府的马车扬声骂道:“他娘的王八蛋陆澄朝!你别落在老子手里。”


    等远远离开了承平王府,听雨才紧绷着唇道:“世子,您今日何必如此激怒承平王世子和郡主呢?那日寨柳乃不是跟您说了?”说到最后,听雨连忙闭上了嘴。


    陆澄朝双眼微阖,声音淡淡:“昭昭明知这个时候进宫凶多吉少,她还主动暴露自己进宫,只有一个可能。”


    听雨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道:“什么可能?”


    陆澄朝慢慢睁开眼睛,吐出两个字:“谢辞。”


    听雨心下一惊:“难道谢世子还没有出城?不是说宣王爷的人已经护着他走了吗?”


    马车内光线阴翳,清风吹过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光就这样透了进去,落在男人鼻梁之上,清透冷冽。“他们兄妹向来一个性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情况下,谢辞怎么可能会走?”


    听雨压低了声音,犹豫道:“那郡主进宫,其实是为了谢世子行动?那谢世子打算做什么呢?”


    “难道是劫狱?”听雨不自觉的将声音压到了最低,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太可能,摇了摇头,“昭狱设在宫内。宫门一关,他们便是想劫狱都不可能。”


    “除非发动宫变。”


    这个念头一出来,听雨双眼都瞪大了。


    陆澄朝面色如常,声音如旧:“他们或许想逼着谢辞这样做,可谢辞若是真的想这么做,那么昭昭就不会进宫了。”


    听雨拧了拧眉:“世子,那谢辞究竟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猛然反应过来,“既然云安郡主动了,那么谢辞定然也动了。他去了哪里?”


    “难道是去了承平王府?您刚刚刚刚去承平王府,是为了吸引承平王府的注意力,给谢辞机会?”


    陆澄朝没有出声。


    听雨沉吟半响,继续道:“世子,我们消息知道得太晚了。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稍有不慎,就是灭门之祸。那寨柳乃在您和郡主回来前夕,故意跟您透露消息,压根就不怀好意。说什么顾念您的救命之情,可做的桩桩件件分明就是将您往火坑里推。”


    “世子,如今的汴京城就是一滩浑水。您若是现在就加入战局,只怕”说到最后,听雨表情已然急了。


    “行了。太后出自英国公府,陛下也对英国公府一向优渥。于忠于义,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束手旁观。我至今没有动作,只是是想逼着昭昭主动求我罢了。”


    听雨叹了口气:“可是世子,当日之事,寨柳乃经手的人不在少数。如今整个京城怕是没几个”


    “行了,走吧。昭昭撑不了多久。”


    听雨知道世子这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慢慢住了口,可忍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世子,要我说,郡主求不求您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在您的身边。您当初若是果断一些,将她困在身边,或许也就没有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陆澄朝这回没有说话,良久才嗤笑一声,声音里说不出是苦涩还是痛恨:“我也想过若是像仡濮臣一样,将她强制绑在身边数月之久。那时候,她会不会又重新爱上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一叹:“可终究不一样的。倘若因为我,让她没能救下父兄。那她这辈子都不会爱我了。”


    “都说时也,命也。倘若我果真时运不济”


    说到这里,马车里久久没有声响传来,听雨心下一酸,忍不住怨恨自己说错了话。


    车外风声簌簌,卷起车帘一角,露出男人低垂的身影。


    他慢慢抬头,带着戾气的声音顺着风声消弭于无形:“那即便逆势而行,我也要将她重新拉回身边。”


    大政殿辉煌如旧,谢嗣音跪在殿下,垂首无声。


    永昌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十二冕旒将他的眉眼表情遮挡得严严实实,显得阴沉晦暗。二人就这么一跪一坐,不知过了多久,永昌帝冷冷出声道:“云安,你来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声音清朗:“听闻陛下身体抱恙,特意赶来看望。”


    永昌帝将桌上砚台朝着谢嗣音脑袋一扔,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滑了下来。永昌帝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冷然道:“云安,强行闯宫,这就是你的看望?”


    “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


    谢嗣音擦了擦滴到眼皮的血渍,低声道:“臣女挂念陛下心切,一时失了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永昌帝轻笑一声,手指落在龙案之上轻敲了两下:“恕罪?犯了罪又如何能轻易饶恕?”


    谢嗣音没有抗辩,而是俯下身子,微一叩首问道:“听从陛下发落。”


    永昌帝眯着眼瞧了她一会儿,出声道:“昭昭果然比你的父王乖顺很多。”


    终于提到父王,谢嗣音继续出声道:“不知父王做了什么事,如此惹怒陛下?”


    永昌帝冷笑一声,鼻息直接喷了出来:“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谢嗣音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在瞧着男人背后那座九龙描金漆木雕大屏风,声音幽幽:“不知是何等以下犯上之罪?可否请陛下告知。”


    永昌帝没有说话。


    谢嗣音视线似乎穿过永昌帝额前的十二冕旒,直达他的眼底:“陛下,莫须有之罪古来有之,难道今天这一桩罪名也落到父王身上了吗?”


    “放肆!云安,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永昌帝猛地坐直身子,手掌重重一拍桌面,声音冷厉。


    谢嗣音跪坐下去,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哀伤:“陛下,您可还记得我七岁生日那次,您同我说过的话吗?”


    永昌帝身子慢慢靠向椅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时间太久了,早已记不清楚。”


    谢嗣音眸光下敛,双手交叠于膝上:“太和九年,先帝八子设计清心潭刺杀,父王舍命救你,回来之后昏了三天三夜;太和十一年,先帝五子给您设下圈套,是父王替您顶了罪,被先帝发落桢子巷,幽禁三载;太和十五年,朝阳门政变,也是父王领兵而出,身中数箭,才”


    永昌帝冷冷打断她:“云安,你想说朕忘恩负义吗?”


    谢嗣音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些都是陛下跟我说的。您说,生在皇家,最难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兄弟之间,更是难得真诚相待。可只要他在您身边,您就总会感到莫大的安心。”


    “到了今天,父王之心仍旧没变,陛下之心已经变了吗?”


    永昌帝顿了一会儿,声音威严道:“云安,你是在教训朕吗?”


    “云安不敢,只是云安很难过。当日您同父王是何等的棠棣情深”


    “够了。不用说了!如今宣王犯上,宣王府一众都被禁入府中,云安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不等谢嗣音继续说下去,永昌帝猛地打断她,厉声道:“你的哥哥从王府潜逃出去,至今下落不明。他想做什么?难道是真的想犯上作乱不成?”


    谢嗣音嗤笑一声,忍不住嘲讽道:“陛下,您也知道宣王府如今并无犯上之意啊。”


    永昌帝似乎哑然无声,而后猛地一拍桌面:“来人!”


    殿内两侧侍卫齐齐出来,长刀指向谢嗣音。


    谢嗣音面不改色,继续望着永昌帝道:“陛下曾说会一直护着昭昭,任是谁都不能欺负了去。”


    永昌帝神色冷漠的瞧着她,声音淡淡:“如今宣王不逊,你还想让朕宠着你护着你?”


    谢嗣音摇了摇头,目光定定的望着永昌帝,再度叩首:“并非,陛下护了云安这么多年。”


    “如今,换云安来保护陛下。”


    永昌帝手指微颤,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可再一细瞧,十二冕旒重新覆盖了冷漠。


    “将云安”说到一半,永昌帝唇角微颤,似乎张不开口一般,隔了会儿时间,永昌帝方才继续出声。


    “关入昭狱。”


    “是!”一众侍卫上前,就要抓起谢嗣音,被谢嗣音猛地起身一手挥退。


    “本郡主自己会走。”谢嗣音转身就要往外殿外走,身后永昌帝又道:“等等。”


    “将令牌拿出来。”


    谢嗣音勾了勾唇,慢慢从袖子里掏出天子令牌,回过头冲着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赐给云安这一块天子令牌的时候,说了什么话吗?”


    不等永昌帝说话,谢嗣音继续道:“您说,昭昭,明也。天子令,可号群臣,明视听。希望昭昭能携天子令,辰丽于天。”


    话音落下,谢嗣音举着天子令牌慢慢上前,一直走到龙案之前,将令牌轻轻放下。


    不过在放下的一瞬,谢嗣音抬头看向永昌帝:“昭昭可否最后用这令牌一次,见一见父王?”


    永昌帝目光淡漠的垂下眼皮:“准了。”


    谢嗣音退后一步,俯身相拜:“多谢陛下。”话音落下,谢嗣音一身利落的出了殿门,径直朝着昭狱而去。


    等人走了,永昌帝才重新将视线落到天子令牌之上,眉目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皇兄累了吗?”九龙描金漆木雕大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一人,一身深紫绣金直裰朝服,四十多岁的年纪,体态臃肿,笑眯兮兮,如同弥勒佛一般,不见丝毫野心。


    “累了。”永昌帝点了点头。


    “那臣弟扶您去休息吧。”他瞧了一眼桌案上的天子令,笑着捡了起来,而后慢慢将人扶去后殿休息。


    等永昌帝躺下之后,承平王重新从后殿走了出来,摩挲着手中的天子令:“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啧啧,这一场大雨,足可见天公不作美啊。”寨柳乃躺在马车之中,浑身被捆得严密,胸前还有一条红尾蛇时不时的冲他嘶嘶作响。


    说着,他扭了扭身子,带着商量的语气道:“仡濮臣,你我好歹也算半个兄弟,不用对我这么凶残吧?”


    仡濮臣闭着眼,静心养神,全当他不存在。


    “仡濮臣,你觉得这么带着我能顺利进京?那满地的金蛊人,陈挺一瞧便知是你还没死,定然会沿路追过来。以你这个伤势,还能走多久?”


    “啧,或许不用等他追上,你就已经”后面的话,男人继续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仰脖子吐舌的姿势。


    仡濮臣脸色惨白,嘴唇如雪,闻言冷笑一声:“你放心,既然是兄弟,到了那个时候,本座定然先送你去奈何桥探探路。”


    寨柳乃顿了顿,闭上了嘴。没有一会儿的功夫,重又开始嘀咕起来:“仡濮臣,如今这个局面不好吗?”


    “当初姆赤蜒没做到的事情,如今只凭我一人之力不不不,应该是凭我兄弟二人之力,就将整个大雍搞了个天翻地覆。”


    “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啊!”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睛,男人面上已经带了些许癫狂的神色。如今瞧见他睁眼瞧他,语气更激动了几分:“仡濮臣,不如这一次进京,就将那些人都杀了吧。一帮酒囊饭袋在富贵窝里尸位素餐,丝毫不顾民生疾苦,更不管我们苗疆死活。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天下马上就是我们苗疆的了。”


    “哦,你对天下没有兴趣。忘了你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儿。”寨柳乃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可到了那个时候,区区一个云安郡主不是唾手可得了吗?我甚至可以再给你们在汴京城再成一次亲,光明正大八抬大轿让你重新娶她一次。”


    “你觉得怎么样?”


    仡濮臣瞧着他冷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寨柳乃见仡濮臣仍旧不理会他,心下着了恼,脸色一变,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笑了起来:“仡濮臣,汴京城里危机重重,云安郡主孤身难行,你猜她是否会去寻陆澄朝的帮助?”


    “陆澄朝又会如何对待云安郡主呢?我如今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进京了。”


    “说不定等你一身伤病的到了京城,云安郡主已经琵琶别抱了呢!毕竟当初”话没有说完,男人身子猛地从马车中飞了出去,跌落在一片雨水泥地之中。


    仡濮臣隔着重重的雨幕望向他,眉目冷然如冰:“寨柳乃,本座留着你,不是不敢杀你。而是不想进京处理起来更加麻烦,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可倘若你再招惹我,那本座就宁可麻烦一些了。”


    寨柳乃躺在雨水之中,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大声笑了起来。


    这个疯子。仡濮臣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瞧他。


    浮云子摆了摆拂尘,冲小道童摆了个手势。


    小道童叹了口气,冒着雨下车将人拽回来,抱怨道:“你踹他不打紧,可为什么最后拖人干活儿却是我?”


    87.入狱


    昭狱设于皇宫西南地底, 专门用来囚禁皇室罪人。阴暗潮湿,不见一点儿天日。谢嗣音进来的时候仍旧一身红衣,裙底拖曳过漆黑肮脏的地底, 拽过一连串的亮色。


    她的目光一一划过两侧的监牢, 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似乎从未有人进去过。但她清楚,每一间牢房都曾囚禁过一位皇室宗亲, 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进了昭狱的, 几乎没有人能再出去。


    皇子、公主、王爷她一个郡主, 还是位次最低的。


    “快点!”身后的狱卒不耐烦的出声催促。


    谢嗣音回过头来冷冷瞥了他一眼, 狱卒下意识的瑟缩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云安郡主当初再是得宠也已经进了昭狱,还在他面前摆什么郡主架子。


    思及此, 狱卒甩了甩手中长鞭,在地上甩出响亮的鞭音:“您还以为自己是郡主呢?”


    “云安郡主,瞧瞧您处的地方, 这里是昭狱,不是您的宣王府,也不是您可以继续摆架子的地方。您若是还看不明白这一点, 奴才不介意让您尽快明白过来。”


    谢嗣音当作没有听到,面色淡淡的回身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 在瞧见里头那个被半吊着的男人, 脚步一顿, 几乎没有将人认出来。可转瞬之间,眼眶就涌出泪水。


    男人披头散发、气息恹恹, 鲜血淋漓,满身狼狈,一对铁链前后穿透了男人的琵琶骨锁到墙壁之上,四肢也被铁链牢牢锁着,让他只能在方寸之间活动。


    男人似乎听到了声响,垂着的头颅一点一点抬了起来,胡须拉碴、一脸潦倒。在瞧见谢嗣音的瞬间,男人瞳孔一缩,失声道:“昭昭?”


    谢嗣音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唇哽咽道:“嗯,父王,我来了。”


    “哗啦啦”一声,宣王下意识往前一走,牵动身上的铁链剧烈晃动,琵琶骨处贯穿伤重新涌出鲜血。


    宣王咬着牙厉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嗣音双眸微睁,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握住铁栅栏,哭道:“父王,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宣王面色惨白,声音却冷厉得厉害,看着她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会进来?谢辞呢?陆澄朝呢?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谢嗣音摇了摇头,几近泪流满面:“父王,是我自己要进来陪您的。”说着,猛然站直身子,冲身后的狱卒冷声道:“开牢门。”


    狱卒静静瞧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云安郡主,看来您是真的没有将您的新身份摆正呢!”说着下巴点了点里头的宣王,不屑道,“就连您的父王都在这了,您还想着耍威风?”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目光冷然的望着他继续道:“陛下亲下的命令,本郡主可以进来看望父王。如今隔着铁栅栏,本郡主如何看望?”


    狱卒轻笑一声:“您这不是看过了吗?既然看过了,云安郡主,那咱们就走吧。您也该去您的牢房了。”


    谢嗣音后退一步,背靠着栏杆,冷冷道:“本郡主怎么进的宫,你应该清楚。陛下恩典本郡主进来看望父王,你若不开牢门,那下次面圣之时本郡主定然要奏一句尔等违抗圣意,处一个满门抄斩之罪!”


    狱卒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忍不住嗤笑一声:“郡主,您在这吓唬谁呢?”


    谢嗣音神色安静的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反驳,如同在瞧一个蝼蚁。


    狱卒刚刚那一分的打鼓,慢慢升成了三四分,心头开始犹豫起来。


    云安郡主持天子令进宫面圣,而后被打入昭狱。天子令牌,那是什么东西?那是阖宫娘娘、皇子,乃至宣王爷都没有的东西。


    哪怕宣王定了罪,斩了首。云安郡主却不一定。皇宫里头的女人,有的时候命如草芥,有的时候却可能乘云而上九重霄。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谢嗣音扫了他一眼,长袖一甩,重新转过身:“开牢门。”


    这个云安郡主始终不改其色,难道真的还会有转机?想到这里,狱卒立马赔笑一声:“郡主,不是卑职不让您进去,实在是”


    “啪啪!”清晰的鼓掌声响彻整个空间。


    一道沙哑含笑的声音慢慢从甬路尽头传来:“可怜儿见的,就这么让他们父女隔着铁栅栏相见,本王瞧着也于心不忍啊!”


    狱卒连连小步上前,朝着承平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承平王笑呵呵的摘下腰间坠子,冲着狱卒扔了过去:“云安郡主持天子令进宫,所求不过是为了见一见宣王,你们如何还不将她这个愿望给满足了?”


    “去给云安将门打开吧。”


    听到这话,宣王瞳孔震颤,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狱卒这才慢慢上前开了牢门。门刚一打开,谢嗣音就推开狱卒,快步走了进去。


    谢嗣音双手颤抖地碰触着宣王肩头琵琶骨的伤口:“父王,父王你还好吗?”


    宣王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转过头问道:“昭昭,你带天子令来了?令牌呢?”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没有回答宣王的话。


    宣王气得双眼通红,一口老血差点儿呕出来:“谢嗣音,我在问你话呢!你将天子令牌带进宫了?如今令牌呢?”


    承平王立在牢门之前,近乎怜悯的瞧了他一眼,唇角噙着笑意,施舍道:“王兄,您觉着呢?”


    宣王真是被他气了个仰倒,“谢嗣音!你在想什么?!”


    谢嗣音抿了抿唇:“父王,我心中有数”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数?!”宣王心头气恨得厉害,带着铁链看向承平王,“谢承廿,如今你还想做什么?”


    承平王在瞧见男人一身狼狈看他的瞬间,心下大悦,慢慢朝前踱了一小步,施施然道:“王兄,我想做什么,您如今还猜不出来吗?”


    “找死!”


    “哗啦啦”的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宣王猛地朝前走了数步,可却被铁链生生扯了回去,鲜血重新涌出。他目眦尽裂的望着承平王:“谢承廿,你狼子野心!!”


    谢嗣音哭得眼眶通红,整个人扑了上去,在挡住身后众人视线的瞬间,直接将手指间一物塞入了宣王嘴里。


    宣王差点儿被噎个正着,咕咚一声,硬生生的将那物事儿咽了下去。


    “父王,您没事吧?”谢嗣音还在他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宣王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对上谢嗣音视线的一瞬,瞬间入戏,继续骂她:“哭什么哭,你父王还没死呢?”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看向承平王,瞳孔猩红,声音重新恢复平静:“王爷若是相见我父女狼狈模样,如今也已经见到了。那就请吧。”


    承平王慢吞吞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谢嗣音一眼,看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云安,说实话,你若是我的女儿,我应该会更加欣赏你!”


    谢嗣音冷笑一声:“是云安不配。”


    承平王瞅着她,越想越是可惜,尤其再对比自家那个孽障,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华阳同你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怎么她就长了那么一副猪脑子呢?整日里想着陆煦之也就罢了,还天天跟你争风吃醋的乱添乱!”


    “你说本王给她擦了多少屁股?这么多年来,却仍旧没有半点儿长进!”


    谢嗣音安静的听他说完,扯了一抹笑容:“华阳真是可怜!”


    “王爷,您抱怨自己女儿的时候,可会想一下自己的行为?难道不是您一步步将华阳教成这个样子的吗?”


    “是您故意骄纵她,让她成为承平王府的靶子和幌子;也是您明里暗里,把华阳调教成一张轻薄的白纸,让所有人对您放松戒心。”


    “华阳,从一开始就是您的弃子。”


    “王爷,您嫌恶自己女儿的同时,焉知她没有嫌恶您?!”


    承平王似乎听得很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嫌恶本王?云安,你可真说得出口啊!她有什么资格嫌恶本王,本王给她吃穿,给她尊荣,如今又给她允诺”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允诺她,定然会让陆澄朝娶了她。”


    说到这里,承平王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云安啊,你如今还喜欢那个陆澄朝吗?”


    “听说,那个苗疆大祭司死的时候,你哭得甚是伤心啊。回京的路上,陆澄朝对你百般殷勤,你都不怎么理会啊。”


    “难道,你喜欢上了那个仡濮臣?”


    说到最后,承平王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宣王脸色阴沉得厉害,冲着承平王骂道:“谢承廿,你给我闭嘴!”


    承平王又缓缓向前踱了几步:“王兄,这才哪到哪?你就听不下去了?说来我还真有几分羡慕你呢,你到了如此境地,云安都肯舍命来陪。倘若你我时遇变换,我家那个孽障定然是不敢来的。”


    谢嗣音冷笑一声:“王爷若是肯对华阳有一两分的真心,她也不至于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王爷,云安还是那句话。将心比心,您从未给过华阳真心,又凭什么要求华阳对您真心相待?”


    承平王冷冷的望了她一会儿,才冷声道:“真心?皇家要什么真心?你的父王爱你,陛下宠你,如今又怎样呢?不还是落到了这般的境地。云安啊,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不再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嗣音不同他说话了,承平王却突然萌生一个饶有意思的想法:“云安,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至少比我们家那个孽障要更讨人喜欢。”


    “这样,我们之间打个商量如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双长眼几乎眯成了条缝:“我可以饶过你的性命,不过有一个条件”


    “只要你在宣阳门主动将宣王府犯上作乱的证据给揭露出来。”


    谢嗣音听到这话,连连冷笑:“王爷,您当我是小孩子吗?就算我这样说了,你会放过我,难道我就会有什么好结果吗?为求偷生,蒙蔽君王,是为不忠;身为女儿,构陷父亲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天下人唾弃,云安又有何面目再活下去?”


    承平王望着谢嗣音轻笑一声:“云安还是如此牙尖嘴利。”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渐渐转到宣王身上:“云安不知道昭狱的百般手段,可王兄总应该知道吧?那些东西倘若用在我这如花似玉的大侄女身上,多少有些可惜。”


    宣王身子一震,带动全身锁链吼道:“谢承廿,你敢!”


    承平王笑着斜了他一眼,语气飘飘:“王兄啊,您瞧瞧如今的自己,就像一个被拔了牙齿的山中老虎,除了吓唬人,还会说些什么呢?”


    “如今就算我想做什么,你又能阻止得了吗?”


    “父亲做到您这个份上,也实在可怜了啊。”


    谢嗣音紧了紧掌心,目光冷然地看向承平王:“王爷,您的手段真是始终如一的卑劣啊。”


    承平王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也说了这么些时候,送云安郡主回去吧。”


    正说着,身后有人急匆匆走来,附在承平王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承平王面色一变,转身就要走。猛然想到什么,猛然转过头来,看向谢嗣音道:“是你派人做的?”


    谢嗣音心下有了猜测,不过面色不变,反问道:“什么?”


    承平王冷笑一声:“好啊!真是好一出声东击西!”


    “可你就不顾念你自己同宣王的性命了吗?”


    谢嗣音勾了勾唇:“王爷,您不会。我们死了不要紧,哥哥还在外面。只要我们不在的消息一传出去,哥哥立马会将承平王府的秘密宣扬出去。”


    “承平王府的秘密?”承平王轻呵一声,“本王的王府能有什么秘密?”


    谢嗣音静静望着承平王许久,缓缓道:“王爷,我的父王真的以下犯上了吗?您的王府真的没有秘密吗?”


    “很多事,有可以变成无;无也可以变成有。”


    “这个道理,您懂得。我也懂。”


    承平王双手连续拍了几下掌,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冷笑:“好啊!真是好得很!云安,本王着实小看你了!这么多年,皇兄也真是没有白教了你。”


    谢嗣音朝着他微微屈身行礼:“多谢王爷夸赞!”


    承平王眯了眯眼:“云安,你当真不怕吗?”


    “云安怎么会不怕呢?只是,王爷应当比我更要害怕才是。您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毁于云安之手了。”


    “要说害怕,您应当是更害怕的那一个。”


    承平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似乎愉悦至极。


    “好!不愧是云安!本王不杀你,但本王也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你。来人——”


    “送云安郡主回牢房。”


    “离远一些,别让我们宣王爷瞧见了,不然该心疼了。让他听着就行。”


    宣王几乎疯了:“谢承廿,你敢!你若是敢碰昭昭一根汗毛,本王便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承平王慢慢转过身去,声音愉悦中带着狠戾:“王兄,我等着您!”


    谢嗣音握了握宣王的手背,安抚道:“父王放心,我没事的。”


    说完之后,女人直接走出牢笼,目色淡淡:“走吧。”


    “娇娇!”


    马车一个颠簸,仡濮臣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愣愣的瞧了眼四周,只觉得眼前一片血色。


    男人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问道:“还有多久到京城?”


    “最快也还有三天。”


    仡濮臣几乎将指尖陷入掌心,出声道:“再快一点儿!”


    “你的身体”


    “我没事,再加快速度,明天到汴京城。”


    88.对赌


    “谢承廿!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要做什么就冲着本王来, 你放了昭昭!”


    “谢承廿,本王不会放过你!便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谢承廿!你他妈的给老子回来!”


    叫骂声、铁链的晃动声,在牢房深处叫嚷不断。


    承平王安静的走在最后, 刚刚听到消息的气急败坏已经渐渐褪去。目光如毒蛇一般梭巡着谢嗣音的背影, 阴冷、滑腻,带着冷冰冰的审视。


    “王爷,您在看什么?”谢嗣音脚步徐徐如旧, 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些干扰。


    承平王轻笑一声, 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唇角的胡须:“在想你还能这样稳到什么时候?”


    谢嗣音慢慢停下脚步, 转过身来看他。牢房光线晦暗, 更显得她一身红衣艳丽如火, 几乎将整个黑暗都点亮了。


    “王爷,您有闲心看我还能稳到什么时候,不如回府去瞧一瞧?”


    承平王摇了摇头, 笑呵呵的上前几步:“回府自然是要回的。不过,我如今若是回府的话,不知昭狱是否又会生什么变故?”


    谢嗣音牵了牵唇角:“您担心哥哥会劫狱?这您大可放心, 他定然不会蠢到来自投死路。”


    “哦?那就是彻底弃了你和宣王?”


    谢嗣音笑了:“你觉得呢?更何况,您不会杀我和父王的。”


    “你本王或许会留着。至于你父王,本王为什么要留着如此大的隐患呢?”


    “对于您来说, 活着的父王,远比死去之后更好用, 不是吗?就像我这样, 总有人为了父王心甘情愿地进这昭狱来。”


    承平王目光定了一会儿, 忍不住大笑起来:“昭昭啊, 你为了保住你的父王,真是什么话都可以说。”


    说到这里, 他笑声一顿,声音渐渐变得阴戾起来:“俗话说夜长梦多,倘若到了这个时候,被你们这些小辈将人劫走了。那本王多年筹码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那倒确实。”谢嗣音似乎没有听出承平王声音中的杀意,继续道,“不过,您若是这个时候杀了父王,那多年的筹划才会付之东流。”


    承平王面色一冷:“云安,你还做了什么?”


    二人前后跟着数人,这个时候却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宣王的叫骂声,时不时的从最深处传出来。


    “宫内没有噩耗,那哥哥就会始终抱有希望,来营救我们。可如果宫内一旦传出噩耗,哥哥定然离京整合南北边疆所有将士,一同进京勤王!”


    “王爷,您猝然出手,控制了汴京。但是,您没有控制所有边防将士,也根本控制不了。”


    “而只要哥哥离京,王爷你同苗疆酋长的密谋书信就会在第一时间散落大雍每一寸土地!到了那个时候,勤王军队用不了多久就会踏平汴京。”


    谢嗣音望着他笑得静谧笃定:“王爷,你谋算来的这一切又能持续几天的时间?”


    “是继续您的阴谋算计?还是寄希望于苗疆巫蛊寨柳乃?”


    “退一万步讲,就算寨柳乃能够以一己之力助您平了祸乱。可此人野心勃勃,那个时候,您又该如何对付他吗?”


    “那个时候,成为一个傀儡,就是您想要的吗?”


    整个甬道瞬间无风自动,跟着的人额头汗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却一声不敢吭。


    谢嗣音安静的看着承平王,似乎浑然不觉满室杀气。


    承平王阴沉着脸瞧了谢嗣音半响,最后冷冷的拍手,赞道:“好啊!真是好!你倒是替本王考虑得周全!”


    “你是算准了本王不会杀你吗?”


    谢嗣音摊了摊手道:“王爷若是想杀我,尽可以动手。云安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


    “不过,云安倒是想跟王爷赌一局。”


    承平王冷笑一声:“赌什么?”


    “就赌如今的局面。”


    承平王这回是真的笑了:“云安,你还真以为本王看不透你打的算盘?”


    谢嗣音轻笑一声:“怎会?王爷,我的心思都是明摆着的。我想要父王好好活着,哥哥也是如此。”


    “只不过您需要时间来抓我哥哥,而我宣王府也需要时间来自救。”


    “三日之内,你若是抓到哥哥,那我宣王府满盘皆输。你若是抓不到哥哥”


    承平王皮笑肉不笑道:“让我放了你宣王府满门吗?”


    谢嗣音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闲适:“怎么可能?那不是为难王爷吗?云安不会这么为难王爷的。”


    “你若是抓不到哥哥,那我们的性命就尽数交给王爷了。”


    承平王呵呵一声:“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不过,三日时间太久了,一日。”


    “本王明日若是捉不到谢辞,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到此为止吧。”话音落下,承平王径自朝着昭狱之外走去,“将云安关进去吧。”


    一道铁门隔开两个世界,承平王甫一出来,正午日光狠狠扎了他眼睛一下,身边跟着的亲卫走上前道:“王爷,您当真跟云安郡主赌这一天?”


    承平王双手背在身后,微眯着双眼看向不远处的重重宫阙:“她这一手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玩得好啊!本王就算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也还是忍不住应下。”


    “但本王不会任由着等三天时间。就像她说的,倘若真的将谢辞逼急了,后果就不是本王想要的了。”


    亲卫咬了咬牙:“王爷,您等待了这么多年,万不可功亏一篑啊!”


    承平王深深叹了口气:“本王如何不晓得!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得加倍小心。可如今云安入局,乍然将本王所有的计划都搅乱了。”


    亲卫目下一狠,手掌往下一划:“王爷,要不将她”


    承平王紧绷着唇没有说话,最后咬了咬牙道:“再等一天。”


    “传令下去,巡逻司、京畿指挥司全部出动,本王要在明日的这个时候见到谢辞的首级!倘若还没有找到人,就让他们提头来见!”


    亲卫顿了顿,拧着眉道:“王爷,汴京城多是王公贵胄,没个名头总是不好进去搜捕。而且,谢世子过往也素有名气,一些人倘若顾念旧情,将其私藏起来,怕是也不容易找到。”


    承平王冷着脸想了一会儿,道:“就说宣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宣王世子潜逃在外,谁若敢收留谢辞,等同谋反!”


    “还有,将消息放出去——”


    “明日午时,宣王府满门在午门处斩。”


    “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谢辞给逼出来!”


    长风倏然荡起,山雨欲来风满楼。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汴京城都沸腾起来了,不是乍然的沸腾,而是被闷在水壶里那种暗自咕嘟的沸腾。


    “意图谋反?封城搜捕?”陆澄朝刚刚回府,就有人过来汇报,他冷笑一声,“承平王真是等不及了。”


    听雨快步跟在男人身后:“怕是郡主将他逼急了。世子,我们如今该做什么?”


    “宫外的,继续藏着。宫里的”陆澄朝顿了一下,冷声道,“安排下去,必须将人安排进昭狱。”


    “是!”


    陆澄朝继续问道:“太后那边怎么样了?”


    听雨摇了摇头,面有难色:“太后那边看得严,什么消息也没敢递。”


    “嗯,没有就算了。如今宫里所有的线人,都紧着昭狱。”


    “世子放心。”


    夜幕低垂,整整一天的时间,数千人将整个汴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连个谢辞的影子都没找到。


    而守在宣王府的铁衣卫一大早就闯进王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却只抓了一些仆人,灰溜溜的回了宫。


    有小道消息说,宣王妃不见了。


    一众世家都撇了撇嘴,谁家没有几个暗室地道。宣王妃会走,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过没有人说话罢了,不仅不说话,所有人还都格外配合。但结合这个结果来看,其中的讽刺意味不免有些强烈了。


    赵予辛走走停停,一直从早走到晚,明明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却仍旧忍不住焦虑。


    直到亥时,赵予辛慢慢将目光落到西墙的长剑之上,咬了咬牙,一把抓了上去,抄起长剑就要往外走。


    还没迈出房门,后窗突然发出一道窸窣声响。


    赵予辛猛地转身看过去,一道矫健身影轻轻落地。是她曾经在心底描摹了千万遍的身影。


    她眼眶一红,将长剑一扔,直接扑了上去。


    谢辞被她扑的往后一退,腰身靠到窗沿:“赵”


    赵予辛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一把拉开男人的黑色面巾,垫着脚就亲了上去。


    真是一连击。


    谢辞双眸微睁似是被吓到了。赵予辛却不想看他,紧紧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抓着他的两只手腕,不让他反抗。


    可亲了半响,男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赵予辛心头一酸,慢慢睁开眼睛,低垂着头,后退一步,声音闷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谢辞低低应了一声,仍旧没有别的反应。


    赵予辛更觉得难堪,转过身道:“你没事就好,我”


    话没有说完,身后男人拽着她的手臂一把扯进怀里,目光深邃的望了她一眼,而后慢慢低下头去,声音低沉喑哑:“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姑娘家主动。”


    赵予辛愣愣的瞧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了。


    男人身上浓烈的檀香味道瞬间蹿入了鼻腔之中,赵予辛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慢慢抬手,狠狠掐了下男人的耳朵。


    谢辞轻轻嘶了一声,抬起头不悦的看向她:“做什么?”


    不是做梦。


    赵予辛闭上眼睛,继续凑上前去:“继续。”


    谢辞真的被她气笑了,往旁边一退,站直身子,重新恢复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赵予辛有些遗憾的舔了舔唇,目光始终不离男人干净湿润的薄唇。


    谢辞被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去:“我走了。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不用担心我。”


    赵予辛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等等,你要去哪里?”


    “如今全城戒严,明日,明日午时”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谢辞低头看着她的手指,不像妹妹那般白皙细嫩,但是瞧起来筋骨青葱,很是漂亮。


    赵予辛心下不安得很:“你和昭昭究竟是怎么计划的?难不成明天真的要去劫狱吗?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女人越说越急,失声道:“你让我不要担心,可你什么都不说,我如何能不担心?”


    谢辞静静瞧了她一会儿,轻呵一声:“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赵予辛深吸一口气,这个闷葫芦。


    她松开他的手,忍不住骂道:“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的死活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我只是替昭昭问你一句罢了。”


    谢辞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那我走了。”


    赵予辛又连忙拽住他,眼眶都急红了:“混蛋谢辞!”


    谢辞似是很少笑,笑起来,唇角微微一勾就收了回去:“嗯,我混蛋!”


    男人又说了一遍:“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话音落下,谢辞直接从窗户又翻了出去。


    赵予辛来不及再说什么,就眼睁睁的瞧着他消失在黑夜之中,目光一时有些发怔,心头更是说不出的怅惘焦躁。


    整整一晚,赵予辛都没有睡着。不仅是赵予辛,整个汴京城就没有几个能睡着的。


    “进不去了!”小道童溜溜哒哒地到城门口转了一圈,然后重新回到马车前,看着面色越发惨白的仡濮臣闷声闷气道。


    过了这么些日子,小道童觉得仡濮臣也不算个坏人。虽然仍旧还时不时欺负他,但瞧起来有人情味多了。


    师傅说:有了感情的人,就不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了。


    “你真的没事吗?”小道童咬了咬嘴巴,哼哼唧唧道,“你别还没进城就死了。我可先说好了,你要是死了,我可不负责埋你!”


    仡濮臣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见他这话,薄唇微掀:“放心,到时候我会先提前送你去奈何桥探探路!”


    小道童身子往后一缩,嘀嘀咕咕的又开始骂他。


    “静虚,安静一些。”


    每次听到这个小道童的法号,仡濮臣都忍不住扯嘴角,一路上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一样,偏偏还叫静虚。


    小道童哼唧一声,跑到他师傅旁边告状:“师傅,他又吓唬我!”


    浮云子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不去招惹他,他才懒得吓唬你呢!”


    仡濮臣伸了伸腿,踹了踹脚下被堵上嘴的寨柳乃,微眯着眼点头:“还是你师傅看得透彻!”说着,双眸透过车帘看向紧闭的城门,声音沉沉,“道长,我们如何进城?”


    浮云子捋了捋胡须:“等一个人。”


    仡濮臣目光一凝:“谁?”


    浮云子还没说话,身后吱呀吱呀的马车声响起。


    他回过身去,在看到马车右上角的车标时,眸色一亮:“来了。”


    ***


    承平王府。


    “还没有找到?”承平王端坐在高椅之上,微闭着双眼,手中盘着一串紫檀佛珠。


    巡逻司都尉李勋跪在下头,声音艰涩:“王爷恕罪!谢辞在汴京盘踞多年,若是真的藏起来,实在不好在一日之内找到。”


    承平王冷笑一声,微微睁开双眼:“一日?自从宣王入狱之后,本王给了你几天时间了?”


    “行了,既然没有找到。那就进宫吧。”承平王摆了摆手,将人挥退。


    “陈挺可有传信回来?”


    一旁的亲信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本王不想他那边也出什么问题。”承平王慢慢站起身,一身王爷蟒袍,将整个人衬得尊荣华贵。


    “应当不会的。”


    “走吧,一切都先处理了宫中之事再说。”


    ***


    昭狱


    相较昨日,今天的昭狱更加平静阴沉,除了甬路之上沙沙的风声,几乎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


    承平王慢慢踱着步子,重新停在谢嗣音的牢房前,望着正靠在墙壁瞌睡的谢嗣音,声音含笑道:“云安,昭狱的滋味如何?”


    谢嗣音慢慢动了动身子,声音含糊:“多谢王爷挂念,还不错。”


    承平王轻笑一声:“还是这么倔强!云安啊,其实本王真的很欣赏你。不如你考虑一下”


    “还是不必了。”谢嗣音懒懒的起身,伸了个懒腰,“王爷的建议,总是不太适合我。”


    承平王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看来王爷还是没有找到哥哥。”


    “你说的对!本王如今也想明白了,谢辞如此滑不溜手,便是用半个月的时间都不一定能找到他。既然如此,那不如趁早做最坏的打算。”


    “王爷考虑的周到。只可惜,云安是瞧不见了。”


    “云安,本王真是舍不得杀了你!一些你父王看不到的,本王却是想让你看着,一点一点儿的看着本王是如今将大雍治理得国泰民安!”


    谢嗣音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王叔,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惜这么多年,您始终没有学到这个优点。不过,华阳这一点,算是随了您。”


    承平王扯了扯唇角,不再同她废话,摆了摆手:“将人带去午门吧!”


    “我再去瞧瞧王兄,给王兄换一身干净点儿的衣服。人都要走了,作为他的弟弟,怎么都得送一份心意。”


    89.终于


    “陛下, 人都带来了。”


    永昌帝立于午门城台之上,十二冕旒垂在眼前,目光冰冷, 一言不发。


    午门城台三面相连, 正面城台之上分列着玄铁暗卫,将帝王护在其中。东西城台瞧不见人,却能隐隐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城台之下的广场两侧更是站满了羽林卫, 将整个地台包围得严严实实。


    日头渐盛, 重檐黄瓦庑殿顶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光芒。


    宣王已经换了一身白色囚衣, 双手锁枷, 双脚挂着铁链, 步履蹒跚,但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谢嗣音仍旧昨日那一身红衣,亦步亦趋跟在宣王身后, 冷眼扫了一圈,眸光微暗。


    二人身后跟着十数个羽林卫,最后面则是两个扛刀的刽子手。


    承平王垂着手立于下首位置, 隔空扫了眼宣王和谢嗣音,而后朝着永昌帝拱手道:“陛下,庶人谢巽年已经带到。您可还有话要说?”


    永昌帝安静的瞧着他, 没有一点儿反应。


    宣王眼眶一红,忍不住大声喊道:“皇兄。”


    永昌帝缓缓出声, 声音冰冷机械:“庶人谢巽年以下犯上, 蓄谋造反, 朕与你无话可说!”


    宣王手指紧了又紧, 几乎攥出血渍,他深深吸了口气, 转头恨恨地看向承平王:“谢承廿,你究竟对皇兄下了什么蛊?”


    承平王听见这话,慢慢抬了抬眼皮,轻笑一声道:“王兄这话不,庶人谢巽年,你这话,本王就不懂了。明明是你意图谋反,杀害皇兄,如今怎么反过来倒打本王一耙?”


    说到这里,承平王牵着唇朝永昌帝笑了笑:“皇兄,臣弟可有给您下蛊?”


    永昌帝冷冷答道:“没有。”


    “是否是宣王不,是否是庶人谢巽年意图谋反,行刺皇兄?”


    “是。”


    “那是否应该将整个宣王府满门抄斩?”


    永昌帝似乎顿了顿,目中现出挣扎之色,嘴唇微颤,却说不出话。


    然而这一幕似乎只是错觉,不过眨眼之间,倏然而逝。


    永昌帝重新慢慢开口,一字一顿道:“处斩!”


    宣王整个眸子猩红得厉害,双脚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带着铁链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皇兄!”


    宣王扭头朝着承平王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谢承廿!本王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承平王捻着手里的佛珠,轻飘飘的笑了笑:“放心,本王定会请大慈恩寺的高僧送王兄早入地狱,不得翻身。”


    宣王仰头大笑,声音几近震响整个大殿:“好好好!谢承廿,你给老子等着。”


    承平王不再看他,目光转头看向谢嗣音,一脸遗憾道:“云安,你实在可惜了。”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王爷可惜云安,云安却可怜王爷!”


    “这么多年,您一直被皇伯父和陛下压在头顶,如同阴暗沟渠里的老鼠一般日夜谋划,想必过得很不痛快吧!如今终于谋得今日,却也不过是黄粱一梦,转眼即逝。”


    “王爷,我在奈何桥等着您。”


    “嘎哒”一声,承平王手中佛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承平王脸色难看得厉害:“云安,你的死期到了。本王的胜负可还没定!”


    “来人,将谢巽年和谢嗣音——”


    “即时处斩!”


    话音落下,只听“啪”地一声!


    所有人一齐抬头看过去,只见高台之上的帝王猛地拧开身,抬手朝着承平王狠狠扇了过去,冷喝一声:“朕看谁敢!”


    宣王惊喜的看了过去,声音发颤:“皇兄?”


    永昌帝冷声道:“承平王谢承廿胆大包天,意图控制于朕,谋朝篡位”话说到一半,永昌帝身子一歪,似乎用尽了力气,身子一软重新被承平王擒在手下。


    承平王顶着半边的巴掌印,呸地吐出一口鲜血,转头朝着底下的羽林卫道:“立时处斩!”


    “哀家看谁敢动手?!”


    一道厉喝声乍然响起,宣王猛然转过头道:“母后!”


    谢嗣音心头松了口气,只见午门之外,一身盛妆的陆太后领着一众将士昂然赶了过来。


    消失不见的宣王妃,正陪在陆太后身侧。


    陆太后年过五十,可瞧起来却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双丹凤眼,一对吊梢眉,一身威严,满面生寒。


    “承平王犯上作乱,控制陛下,杀害宣王,罪不容诛。所有羽林卫现在束手就擒,哀家还可以当作是被蒙蔽。倘若继续顽固抵抗,株连九族,定不饶恕!”


    此话落下,一部分羽林卫瞬间骚动起来。


    承平王冷笑一声,朗声道:“太后此言未免过于颠倒黑白了吧!本王如何控制皇兄,皇兄就在面前,一切正常。反倒是您,如何出了长寿宫,又如何同叛臣之妻混在一起?难道您也有意想送宣王上位不成?”


    陆太后展臂一伸,食指隔着半空指着承平王道:“简直可笑!当年先帝遗旨是将皇位传于宣王,是宣王一把火烧了圣旨,而后扶陛下上位!二人一文一武,方才奠定我大雍盛世基业!”


    “谢承廿,你狼子野心,勾结苗疆,霍乱大雍,如今哀家岂能再容你?!”


    话音落下,陆太后厉声道:“所有人,若是哪个能拿下承平王,哀家赏金万两,赐封郡侯!若是还有人继续陪着承平王犯上作乱,夷灭九族!”


    广场之上,顿时一片骚动。


    承平王瞧了一眼,狞笑一声:“好好好!既然太后顽固不化,那也不要怪臣不敬了!”


    “放箭!!”


    话音落下,东西城台之上瞬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朝着广场之下的众人射去。


    箭矢如雨,几乎转瞬即至。


    宣王重伤未愈,又带着枷锁,行动不便,却仍旧下意识将谢嗣音护在胸前。可脚步刚刚一动,身后刀风也跟着刺了过来。


    身后跟着的羽林卫是承平王的人。


    不过,想也是他的人。承平王既然等着谢辞来,那么就定然会发生兵戈。这些人就是为了在变动之时,尽快解决掉宣王父女二人。


    哪怕不要性命。


    宣王面色生寒,带着枷锁猛然后转,长刀刚好卡在枷锁中间,直接将枷锁给劈了开。


    长刀变劈为扫,直割向宣王脖颈。


    身后另一人则猛地刺向谢嗣音,谢嗣音下意识后退一步,箭风却也跟着来了。


    就在千钧一刻之际,一道月白色穿过箭雨将长刀打断,而后揽住谢嗣音,边挡边退,朝着午门之外退去:“昭昭,你没事吧?”


    “多谢!”谢嗣音摇了摇头,望了陆澄朝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宣王,“父王?!”


    “父王没事吧?”另一道黑色身影已经接过了宣王,声音低沉,长刀如虹。


    “哥哥!”谢嗣音惊喜的望着谢辞,连忙出声道。


    谢辞冲她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陆澄朝道:“先退出午门!”


    箭雨如注,护在几人身边的暗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一直退到午门之外,箭雨齐齐停了下来,楼台上的羽林卫一齐下楼追了过来。


    所有人且战且退,正杀在兴头之时,只听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及近而来。一众人心下一惊,纷纷转头看去,这个时候还能带兵来的,只剩下京畿巡逻司了。


    谢嗣音心下一寒:可京畿巡逻司,如今也已经落入承平王之手了。


    “哥哥,你带着太后和父王先走!只要他们安好,承平王就会始终心有忌惮。”


    谢辞闻言,眼眶通红:“你呢?”


    陆澄朝横剑扫过一人脖颈,出声道:“我会护着昭昭的。”


    宣王怒骂一声:“谢辞你脑子是有坑吗?带着昭昭和太后走!”


    谢辞咬了咬牙,一把抓住太后胳膊,刚要飞身跃起,就听太后道:“如今巡逻司都尉已经是哀家的人了。”


    话音落下,只见来人隔着老远就喊:“微臣刘显救驾来迟,还请太后恕罪!”


    谢嗣音:


    谢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昨天还在被巡逻司的人追。


    陆澄朝垂了垂眼皮,没有吭声。昨晚的事,就不用细说了。


    刘显一来,陆太后的气势立马就昂扬起来了。


    陆太后大臂一挥:“承平王犯上作乱,胁迫陛下,罪该万死!尔等哪个能拿下承平王,哀家赏金万两,赐封郡侯!”


    这话一出,刘显带来的巡逻司瞬间沸腾了。


    要知道巡逻司基本都是出身草芥,历尽千辛才在衙门里混个差事。倘若真的拿下了承平王,那简直是一夜之间,得道升天。


    刘显的眼睛也红了,长刀一挥:“杀啊!”


    两拨人瞬间杀在了一起,谢辞和陆澄朝护着太后等一众,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御街交叉路口,谢辞停下脚步:“太后,巡逻司的兵力怕是不敌羽林卫,您不如先带人退出城,赶往西山大营。”


    “臣从暗道赶回宫内,伺机救回陛下。”


    陆太后目光一顿:“你自己如何能救了?”说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陆澄朝。


    陆澄朝明白陆太后的意思,低头看了谢嗣音一眼,抿了抿唇道:“微臣和谢世子一起。”


    陆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哀家再给你一些人,你们务必将陛下救回来。”


    谢辞当即点了些人,转身就走。


    陆澄朝目光依依的望着谢嗣音道:“昭昭,一切小心。”


    陆太后轻笑一声:“行了,有哀家替你看着她呢。等你回来,哀家重新给你们举办婚礼。”


    陆澄朝瞳孔一亮,当即拱手道:“多谢太后。”说完同样转身就走。


    谢嗣音猛地抬头,冲着陆太后道:“太后,我”


    陆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昭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好了,那些等之后再说。我们先走吧。”


    这时候,才有了时间同宣王说话。哪怕已经喜怒不形于色多年,太后见到宣王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但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宣王眼眶通红:“让母后跟着受惊了!”


    陆太后点了点头:“没事,最后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走?太后想着去哪里?”


    话音落下,巷子里突然冒出数不清的弓箭手。


    是谢遇。


    谢遇十分满意的看着一众人:“太后,这个时候了,您还想走到哪里去?”


    话音落下,男人手指一挥:“放箭!”


    宣王几乎要破口大骂了,这些人来得迅速、突然,根本不给他们一点儿反应的时间。


    无数箭雨就朝着众人射去,一众暗卫护着宣王等人,退到街道两侧楼房。


    可这样一来,就被打散了阵型。


    谢嗣音还没退进房子里,只见身后窜出数道黑影,长刀划过身边数条性命,直逼女人后心。


    谢嗣音下意识重新退后街道,可眼瞅着箭雨就要将人扎了个对穿。


    “昭昭!”宣王几乎目眦尽裂,脚下生风,就想追过去挡护。


    可有一道身影比他还快地滑了过去,将谢嗣音抓入怀里,而后又从箭雨中安全无虞的滑了出去。


    谢嗣音在看见来人的瞬间就愣住了,整个人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男人却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放到箭矢之中,手下却紧紧地将人箍在怀里。


    一直跃至箭雨之外,男人才慢慢松开手,掩唇狠狠咳了两声,隐隐可见血色从指缝间渗出。


    这时候谢嗣音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几乎不像正常人的肤色。


    谢嗣音觉得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她上下微微动了动,如同汲取□□一般汲取力量,才慢慢发出声来:“仡濮臣。”


    仡濮臣这才慢慢抬头看她,女人眼眶湿红,脸上惊惶犹在,如同夏日里受了风吹雨打的垂丝海棠。


    所幸的是,他没在她眼里看到厌恶情绪。


    他心下松了口气,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没有死?”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却不知这份哽咽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


    是庆幸?还是遗憾?


    亦或者,只是简单的感慨。


    仡濮臣心头纷乱,大脑却一片空白。他看着她安静的回答:“嗯。”


    “抱歉,我没有死。”


    谢嗣音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只剩下呜咽。


    仡濮臣目光痴痴的望着她,似是也不知说什么。


    二人这么瞧了一会儿,谢嗣音猛地转过身去,狠狠擦了擦眼泪,又转回身来,勉强笑道:“多谢,你又救了我”


    话没说完,仡濮臣拇指擦过她的眼下泪痕,声音沙哑:“娇娇,你哭什么?”


    90.害怕


    “我没有”


    谢嗣音咬了咬唇, 后退一步,自觉难堪的偏过头去。


    仡濮臣手下落空,一怔之下略有些失落的重新收回手, 掩唇重重咳了起来, 身子也颤得厉害,似乎转眼就要摔了下去。


    谢嗣音顿时慌了,上前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


    仡濮臣眸光慢慢锁到她的脸上, 声音喑哑:“没事儿, 不过旧伤未愈罢了。”


    说到这里, 他朝她轻轻笑了笑:“放心, 我没多久的活头。原本也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道长说汴京有变,你有危险,我才”


    谢嗣音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恶狠狠地看着他:“谁稀罕你来管我?”


    仡濮臣面色一顿,惨白着脸笑了笑:“嗯,这次之后, 我就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了。”


    谢嗣音心头一酸,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仡濮臣神色一变, 一手握住飞过来的利箭,重新揽着人退开, 落到一处房檐之上目光凶戾的看向谢遇。


    谢遇即使看不清仡濮臣目中神色, 仍旧下意识起了身激灵。


    仡濮臣手中箭矢打了个转, 照着男人咽喉反射了过去。就在刺穿的一瞬间, 谢遇身边一个黑衣暗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箭矢,止住了去势。


    谢遇心头惊魂未定, 朝着二人位置怒声道:“再射!”


    箭雨如潮,纷纷落了下来。


    仡濮臣面色冷厉,抱着女人退下房檐,数起数落,彻底不见了踪影。


    “父王!”


    谢嗣音心下惊呼,他这么把她带走了,父王他们怎么办?


    仡濮臣垂眸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却低哑温柔:“我将你放到安全位置,就去救宣王。”


    谢嗣音张了张口,有些呐呐道:“你还受着伤,父王他们应该会没事。”


    暗夜险险将宣王重新撸进房间里:“王爷小心!”


    宣王望着空荡荡的蓝天和完全再瞧不见的宝贝女儿,直接气笑了:“这个混蛋!”


    暗夜忍不住道:“王爷,仡濮臣将郡主带走,起码不会出事。”


    宣王唾了一口,不再说话了。


    可哪里算是安全位置呢,仡濮臣带着谢嗣音绕了半个汴京城,才在一处荒宅停下。


    刚刚将人放下,仡濮臣就扭过身去重重咳了起来,唇角缓缓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谢嗣音脚下不听使唤的凑了过去,颤声道:“仡濮臣,你没事吧?”


    仡濮臣擦了擦唇角鲜血,摇头:“我没事。”说着,转头看了眼四周,将红尾蛇从腕上摘下来,本来想递给谢嗣音,想到什么,退后一步,将其扔到地上,“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等结束之后,我再来接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了。


    谢嗣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拦下了他。


    仡濮臣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睫毛颤了一下,没有回身,也没有说话。


    “仡濮臣。”


    谢嗣音目光低垂,似是在瞧地上虎头虎脑的红尾蛇,声音却低哑悠长:“你别去了。”


    仡濮臣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强笑道:“娇娇若是害怕的话,我再给你留下一些东西。”


    谢嗣音视线上滑,落到他的脸上:“仡濮臣,你受伤了。”


    仡濮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低低嗯了一声:“没事儿。”


    “为什么会没事?”谢嗣音声音涩得厉害。


    仡濮臣张了张口,冲她干巴巴道:“反正总要死的,这时候受伤轻些或者重些”


    话没有说完,谢嗣音似乎被惹恼了一般,眼眶似乎又红了几分,乍然凶道:“闭嘴!”


    仡濮臣安静的闭上了嘴。


    谢嗣音凶过他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闭了闭眼,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闭了闭眼,心头酸得厉害。


    他明明活下来了,怎么可以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怎么可以这样?


    谢嗣音垂着头,泪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涟漪。


    “娇娇”


    “别说话!”谢嗣音声音哽咽,厉声凶道。


    仡濮臣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了她:“怎么又哭了?”


    “闭嘴!”谢嗣音擦了擦眼睛,却没有挣开他。


    仡濮臣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娇娇,我好开心。”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松开!”


    仡濮臣收得更紧了几分,哼道:“不松。”


    “娇娇,我真的好开心。”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其实不用他说,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他的开心。他的情绪从来都表现得非常直白,爱或者恨,喜欢或者难过。


    “娇娇,来之前,我以为你还恨着我。所以,才连小红都不肯收下。”


    谢嗣音咬着唇有心想解释一句,并非是她不留,而是那条蛇自己紧随着他掉了下去。


    男人也或许并非想得到她的解释,径自说着:“赶过来的一路,我的心没有一刻安宁。怕见到你,更怕见不到你。怕你还在恨着我,又怕你”


    “连恨都不恨我了。”


    “已经同那个陆澄朝患难与共,再续前缘了。”


    谢嗣音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哭了,刚落了两滴泪又忍不住气笑了,骂他:“混蛋!这才几天!”


    仡濮臣幽幽叹了一声:“于我而言,已经数年了。”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娇娇是在想着为我守丧吗?”


    真是说两句就没有一个正经的。谢嗣音忍不住继续骂他:“闭嘴!”


    仡濮臣从喉咙溢出一丝笑意,乖巧的闭上了嘴,只是将女人转过了身子,然后将目光下移落到她的唇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嗣音心头慌得厉害,双手猛地推开他:“我去看看父王他们怎么样了。”


    仡濮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眼中没有了别的意思:“你别去了,留在这里等我。”


    “我会将宣王安全的给你带回来。”


    谢嗣音摇了摇头,面色严肃:“我不放心。”


    没等仡濮臣再说什么,谢嗣音就接了一句道:“谁也不放心。”


    仡濮臣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嗓音沙哑干涩道:“不放心谁?”


    谢嗣音抿了抿唇,仰头认真的望着他:“仡濮臣,我不放心父王,也不放心你。”


    “我不想让你死。”


    “我也不想不想”


    谢嗣音突然说不下去了,她直直的望着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仡濮臣眨了下眼睛,眼眶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仡濮臣”


    仡濮臣不想再听她说话了,拽着她的手腕直接揽入怀里,低头狠狠压了下去。


    失而复得的喟叹和满足,在胸腔剧烈跳动。


    她终于说这句话了。


    仡濮臣只觉得心头沸腾得厉害,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再不放开。


    如此念头下,动作难免急切了些。


    谢嗣音被他吻得呼吸都不能够,四肢百骸都在剧烈颤抖,身子更是软成了一滩,只得半仰着头交付一切。


    男人按着她的后腰,越吻越凶。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也顺着这份乖觉的亲吻慢慢爬了上来。


    仡濮臣闭了闭眼,狠狠咬了她一口。


    谢嗣音忍不住轻嘶了一下,撩起眼皮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人眼中盛满了笑意,勾着他刚刚咬过的那一处轻轻吮吻,动作也慢慢轻柔下来,试图安慰。


    谢嗣音不想吃他这一套了,开始挣扎扭动。男人闷哼一声,松开手,捂着胸口咳嗽,一副被狠狠凌虐过的模样。


    谢嗣音脸色潮红犹在,瞧见他这副模样,咬了咬牙道:“明明身子不行,还要逞强”


    仡濮臣咳嗽的声音一顿,轻飘飘的目光落了过去:“嗯?”


    谢嗣音转过身子,不想理会他,转身朝外走去:“我去看看父王。”


    仡濮臣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不会有事的,有个牛鼻子老道在那里。”


    谢嗣音一愣:“谁?”


    仡濮臣摸了摸鼻子,没有吭声。


    男人说得这样信誓旦旦,谢嗣音想了数番情景,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眼前这样。


    当今皇叔,一直云游四海的先帝胞弟——老王爷回来了。


    这人刚一进城,满京城的勋贵人家就都闻着味出来了,一个个口中喊着什么“救驾来迟。”


    谢嗣音扯了扯嘴角,都是一群老狐狸!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如今大局将定,这些人倒是出现了。


    不过,这些也就罢了。最让她惊讶的是仡濮臣口中牛鼻子老道竟然真的是当初帮她那人。


    “道长,真的是你?!”


    浮云子拂尘一摆,轻笑一声:“多日不见,郡主一切安好?”


    谢嗣音上前一步,朝他俯身行了一礼:“当日还未来得及感谢道长,如今又蒙道长搭救父王,云安感激不尽。”


    浮云子拂尘拦住她的双手:“郡主严重了,贫道并没有做什么。”


    宣王走过来道:“刚刚若非道长出手,本王”说到一半,宣王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谢嗣音鲜艳的红唇和齿痕,微眯了眯眼,目光刷的就落到了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桃花眼微微下敛,瞧起来就是个乖巧听话的美少年。


    宣王冷笑一声,将谢嗣音扯到身后:“大祭司,别来无恙啊。”


    仡濮臣慢慢撩起眼皮,朝着他微微拱手行了一礼:“王爷。”


    宣王微一避身,躲开了他的行礼。


    “本王受不起。”


    话音落下,宣王身后的暗卫瞬间将仡濮臣围了起来,手中兵器蓄势待发。


    “父王!”谢嗣音心头一急,将宣王甩开,直接挡在仡濮臣面前,“父王,这个时候不是计较过去恩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救出陛下。”


    宣王瞧着谢嗣音这一副护着他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冷声道:“本王向来恩怨分明,该报恩报恩,该报仇的时候”


    “也会及时报仇!”


    浮云子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王爷,不知您可否给贫道几分薄面。先将过去之事放过了,等救出陛下之后仡濮臣,随您处置。”


    仡濮臣挑了挑眉,斜了一眼这个转头就将他卖了的牛鼻子老道。


    宣王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老王爷慢慢踱着步子过来,五旬年纪瞧起来却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巽年啊,不过是些年轻人的恩爱情仇,哪里值得你动气动怒的。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将陛下救出来。”


    宣王目光死死盯着仡濮臣,仍旧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对仡濮臣动手。一来,陛下还中着蛊,需要这个人出手;二来,若他真的出手,自家那个已经拐出去的胳膊肘怕是彻底不会回来了。


    只是,他必须表个态。


    如今过来的这群勋贵之中,有不少人认识仡濮臣。对他的忿恨之情,不在他之下。


    所以,他必须摆出姿态来,再等着皇叔阻拦。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没了话说。


    思及此,宣王狠狠瞪了仡濮臣一眼,冷声道:“待救回皇兄,本王再同你算账!”


    仡濮臣十分好脾气的又行了一礼:“是。”


    宣王一撩袖子,拉起谢嗣音转身就走。谢嗣音下意识回头看向仡濮臣,男人面上似乎有些难过,不过在瞧见谢嗣音望过来的瞬间,立马牵了牵唇,冲她笑得灿烂。


    谢嗣音咬了咬唇,似乎想说什么,就被身边的宣王冷声道:“还看?脖子都扭到后头去得了!”


    谢嗣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冲宣王道:“父王,您冲我发什么火?”


    宣王冷笑一声:“本王生了个没出息的闺女,不冲你发火,冲谁发?”


    谢嗣音甩开他的手,不客气的回道:“我没出息不也是随了您?您要是稍微有点出息,至于天天在母妃面前殷勤讨好、伏低做小?”


    宣王妃:


    这种事,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吗?


    “好好好!瞧瞧本王生的好女儿!”说到这里,越说越气,宣王扭头瞪了宣王妃一眼,“瞧瞧你生的好女儿!”


    宣王妃不开心了:“我一个人能生出来吗?”说着,女人转过身去,就到太后身边伺候了。


    宣王顿时急了,追到身后连忙解释起来。说了两句,


    仡濮臣眯眼瞧了会儿,慢慢将目光落到了宣王妃的身上。


    “大坏蛋,你在看什么?”小道童咬着唇指着仡濮臣。


    仡濮臣回过神来,冲着他龇了龇牙:“你又皮痒了是吗?”


    小道童身子下意识躲到浮云子身后:“师傅,大坏蛋又欺负我。”


    仡濮臣冷笑一声,懒得理会他,问道:“寨柳乃呢?”


    小道童眨了眨眼,下意识就朝着马车那里跑去,可一撩车帘,除了一截绳索,早没了人。


    小道童脸色一白:糟了!


    皇宫之中,已然乱作一团。


    有一灰衣谋士急着拉承平王出宫躲一躲:“王爷,如今大势已去。若是现在还不走,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闭嘴!谁敢再说撤退之词,本王直接一刀砍了他!”承平王一刀砍过紫檀龙案,声音狠戾。


    “如今还不到最坏的时候,羽林卫还在本王的手里,谢祀峋也在本王的手里!只要杀了太后和宣王,那么,胜利就还是属于本王。”


    话音落下,殿外传来簌簌的脚步声,紧跟着一道似讥似讽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笑!该杀的时候不杀,等到如今了,才想着破釜沉舟!怪不得先帝十六子,个个风华无限,只有你凭着默默无闻才苟活至今。


    “一手好牌打的稀烂!承平王,你真是让本酋长刮目相看啊!”


    承平王抬头看了过去,眯着眼瞧那个一身狼狈的红衣男子。


    “寨柳乃?”


    寨柳乃随便找了个椅子一坐,自顾自端起茶壶就对嘴喝了半响,等将茶水喝完之后,才一抹唇角,冷笑道:“是我!”


    承平王拧着眉看他:“你怎么搞成这样?”


    寨柳乃咬着牙道:“仡濮臣没有死。”


    承平王顿时愣了,下意识看了眼永昌帝:“怎么会没有死?当初你信誓旦旦的跟本王说仡濮臣已经死了”


    寨柳乃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当初你也同本酋长说得好好的,如今又怎么弄得一团混乱?”


    二人登时吵了起来。


    承平王的谋士急忙上前劝道:“王爷,酋长,如今不是追究问题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一想之后的退路才是正理。”


    寨柳乃呵呵一声,瞥了他一眼:“退路?你们家王爷还有退路吗?”


    “本酋长的退路有很多,最不济钻进林子里,也能活下去。可你们王爷呢?”


    “唔,只怕只有剩下一个结局了。”


    “乱葬岗被野狗分尸。”


    承平王长刀一指:“寨柳乃,注意你是在跟谁说话!”


    寨柳乃冷笑一声,浑不在意道:“跟谁说话?在跟承平王谢承廿有什么不对吗?”


    “王爷,没有那个命,就不要总是想得那么高。”


    “如今还不是皇帝呢,就已经摆起了谱。”


    说到这里,寨柳乃已经满面生寒:“既然当初已经控制了永昌帝,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宣王,处理了太后。以永昌帝暴毙之名,顺利登基。”


    “您可倒好?先是故意折磨了宣王几天,而后又被一个谢辞拖延至今!王爷,您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实在是您咎由自取!”


    承平王双目猩红,手中长刀直直的朝着男人掷了过去:“你给本王闭嘴!”


    寨柳乃身子一躲,望着他的目光冰冷。


    谋士见此一急,连忙朝寨柳乃解释道:“酋长,这事也不能全怪王爷。如果直接处死宣王、太后,紧跟着又鸩杀陛下,那么天底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是王爷做的。”


    “只怕会后患无穷,王爷也是想之后更稳妥一些。”


    寨柳乃冷笑:“稳妥?如今的结果可与稳妥没有半分关系。”


    谋士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哑口无言,继续道:“本来计划的好好,王爷也一直躲在人后,没有任何人怀疑到王爷身上。只要等抓住谢辞之后,王爷就可以借宣王府举兵谋逆之事,让天下人信服了。可那个云安郡主回来之后,直接戳破了王爷的”


    话没说完,寨柳乃冷笑一声:“自己算计不利,反而怪到一个女人身上。谢承廿,也真是有你的!”


    承平王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寨柳乃,你想散伙吗?”


    “若不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本酋长还真的想散伙!同你这种人合作,如何会有成功的一天?”


    “那你滚!本王就让你瞧着,本王是如何反败为胜的。”


    谋士急得直拍大腿,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王爷啊!寨柳酋长!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就不要再吵了。还是想想如今该怎么办吧?等到宣王回来,我们哪一个都跑不掉。”


    “如今陛下还在我们手里,我们也就还有翻盘的机会。”说到这里,谋士目光看向寨柳乃,“只要酋长大人的蛊虫用得好。”


    寨柳乃紧绷着唇:“如今仡濮臣回来,只怕”


    话说到这里,承平王冷冷一瞥:“整日里夸耀自己的练蛊之术有多高明,如今不过一个仡濮臣,就吓破了胆子。”


    谋士真是想给自己的王爷跪了:“王爷,您若是再继续说下去,那咱们几个还是尽早准备烧宫自焚吧。”


    话说到这里,承平王才算是彻底蔫了火。


    寨柳乃也不再说话。


    谋士终于可以松下心弦来说话:“如今,永昌帝还在我们手里,那事情就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他们不是说是王爷用蛊控制了永昌帝。可如今,仡濮臣在他们那边。”


    “当初,英国公府之事,天下皆知。仡濮臣更是同陆世子有夺妻之仇。如今,这些人却混在一起。”


    “正常来看,是如何也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我们也就有了理由仡濮臣给诸人下蛊,助他的老丈人宣王夺位。而王爷您,则是救护陛下有功!”


    “其实说法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最后赢的是王爷您,怎么说都行。”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头有尾,终于让两个人彻底安静下来。


    承平王目光微垂,细细想了一会儿,继续道:“遇儿去截杀宣王了,不知结果如何?”


    寨柳乃嗤笑一声,凉凉道:“这您就不用等了,已经被那些人捆成猪了。”


    承平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寨柳乃重新低下眸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没有再回他的话。


    承平王眸中一痛,沉声道:“遇儿!”


    寨柳乃懒懒瞥了他一眼:“如今这些人正在朝着皇宫赶来,王爷还是想想该怎么处理吧。”


    承平王恨恨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办法?”


    寨柳乃终于给出实际性建议:“仡濮臣受了重伤,远远比之前好对付一些。只要你能收拾了他,剩下的所有人,我都能给你处理了。”


    承平王看着他询问道:“杀了仡濮臣?”


    寨柳乃望着他笑了:“王爷,您身边的高手如林,这个时候不用,还等到什么时候。”


    承平王冷冷瞧了他一眼,没一口答应道:“既然他受了重伤,那么,身边是否会有人护着。”


    “别的倒无所谓,只有一个老道士,不太好处理。”


    “道士?”承平王细想了想。


    寨柳乃点了点头:“王爷,只要仡濮臣死了,本酋长保你顺利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