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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相见


    衣衫跌落, 香汗淋漓。


    刚刚止住的伤口重新裂开,那一处的鲜血顺着皮肤纹理流到谢嗣音下腹,湿漉黏腻。


    她低头瞧了一眼, 单薄的白色中衣还在, 那一片红就像从千瓣白莲之中探出的灼灼艳鬼,血腥却又带着强烈的破坏欲。


    雨声淅沥,远山已然入了云间, 借着满天霞光照见一弯落花小径。


    谢嗣音闭了闭眼睛, 指尖顺着肩头狠狠一抓, 往下一沉, 哑着嗓子骂道:“嗯没用。”


    这一下凶狠蛮横, 几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瞬间就让谢嗣音软了半边身子。


    女人心头一酸就想撤回来,可退到一半, 膝盖一软又猛地坠了回去,彻底瘫伏在男人胸前低低喘息。


    仡濮臣几乎要被她逼疯了,手指摩挲着按上女人后腰, 低喘着声音道:“嗯,我没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男人慢慢将人抬起, 似乎不想再伺候人了。谢嗣音咬了咬唇,双手想要去抓男人肩头, 可如今细白掌心汗湿一片, 滑腻腻地完全抓拢不住。


    那份滚烫的满足越来越远, 紧跟着簌簌的凉意扑来。


    谢嗣音红着眼骂道:“混蛋!”


    刚刚骂完, 男人低笑一声,握着腰肢重新按了回去。


    “啊”


    女人整个人一下子瘫在仡濮臣的怀里, 黏湿的乌发贴在两颊,双眼迷离如江南烟雨下的濛濛春情,颤着红唇继续骂:混混蛋!


    门窗之上攀缘着的长蛇还在窸窸窣窣地爬行,但是俱都有眼力见的避开了这一方天地。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嗯,我混蛋!但郡主舒服吗?”


    谢嗣音不理会她,将头贴在他的肩头慢慢呼吸。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殿外雨水渐歇,长风犹自呼啸,院中的撞钟柱被吹得轻晃,一下又一下地撞向那方梵钟。声音清悦优扬,回荡不绝。


    谢嗣音觉得自己的整个神魂也都跟着被冲撞散了,化为一片一片的白云,浮上云霄。


    刚刚经了一场夏雨的清爽,重新覆上热浪。


    滚烫、黏腻、失魂落魄。


    仡濮臣紧紧揽着她,薄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舔慢捻:“郡主,喜欢吗?”


    谢嗣音浑身颤着不行,想要狠狠骂他,张口却全是动人的呻丨吟。她只得张着一双美目狠狠瞪他,可如今的双眸氤氲一片潮情,哪里有半分威胁,只能让行凶者更加猖獗。


    仡濮臣含着她的耳垂,重重一弄,声音沙哑低沉:“郡主,还说我不行吗?”


    谢嗣音羞愤着一口咬上他的肩头,没有一丝留情。


    仡濮臣低笑一声,也不再留情。


    山,要入极深处的山,才能捉见隐于人后的风光。


    风雨一齐卷了过来,盘旋呼啸。谢嗣音近乎失控地弓起腰肢,双手抓着他的肩膀似乎要逃开这一切。男人死死按着她的后腰,强硬地逼迫着她承受所有的一切。


    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入目的只有低眉敛目的满殿神佛。


    谢嗣音几乎要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地求饶:“够够了仡濮臣。”


    够?如何能够?


    便是到天崩地裂,也是不够的。


    仡濮臣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吭,专心动作。


    女人眼角洇红,睫毛湿漉漉的轻颤着,如同经了水的蝴蝶羽翼,颤栗不安。直到某一刻,女人几近失声地喊了出来,整个人如同白云间上的飞鸟,被一重又一重的热浪滚了满身,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跟着化了。


    体内那份难以抗拒的需求,也在瞬间得到满足。


    阴蛊终于不闹腾了。


    谢嗣音低低喘息着,一头的秀发已然湿了大半,柔柔地贴在鬓边,附着男人的肩头缓了缓,叱道:“滚出去。”


    仡濮臣低笑一声,薄唇凑过来含住她的红唇:“郡主实在霸道,自己舒服了就不管我了?我可还没有”


    没有什么?不用再说了。男人堵着她的唇,将剩下的所有做到了底。


    又一次濒死一般的感觉袭来,谢嗣音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在他的身上,任他施为。


    仡濮臣捏着她的下颌凑过来,亲了两口,执着的又问了一遍:“郡主,还说我不行吗?”


    谢嗣音已经懒得再理他了,混账!荒唐!不要脸!


    仡濮臣轻笑一声,贴着女人的脸颊又亲了一口,才慢慢拿湿黏一片的小衣给人擦了擦,又将外头的衣服缓缓拉了上去,等裹得严实之后才把人放到重新佛像之上,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揽上衣服朝着殿外出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还藏头露尾?”


    谢嗣音睫毛一颤,抬眸顺着男人视线望了过去。


    殿外空荡荡一片,淅淅沥沥的细雨也快要停了,一股股的细流沿着瓦当潺潺泻下,在台阶之上拍起一片雪浪。


    之前还怏怏贪睡的长蛇突然之间纷纷调转身子,扬起蛇头,冲着殿外嘶嘶作响。


    谢嗣音心头一紧,软着双腿站起身,立到男人身后,问道:“是那群人又来了吗?”


    仡濮臣转身扶住她,将她揽在怀里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过了大约两息时间,渐渐有脚步声传来,不紧不慢,从容优雅。一直走到正殿前放着的宝鼎前面,才慢慢停下。


    听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个人。


    谢嗣音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两步,透过窗棂望了出去,在瞧过去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院外细雨淋漓,湿瓦润碧,有种万物都歇了觉的岑寂。在那尊鸦鸦然乌黑一片的宝鼎之后,立着一个白衣郎君,手上一把竹节伞,打散了原本雨下的轨迹。


    伞面半挡着脸,瞧不清模样。但可见男人身姿翩翩,如积石堆玉,列松叠翠。


    男人轻轻向上挪了挪伞面,露出一张熟悉至极的脸庞。


    面如秋月,温润如玉。


    是陆澄朝。


    他似是也瞧见了谢嗣音,一双琥珀色眸子缓缓弯起,轻声唤道:“昭昭。”


    谢嗣音动了动嘴唇,望着男人一时没能喊出声来。


    男人声音不大,仡濮臣却听得清清楚楚,低头扯了扯自己衣服,露出一片欢爱之后的痕迹,然后快步上前,重新将女人揽在怀里,低声委屈道:“郡主,你刚刚压的力度太大了,我那一处伤口又崩开了。”


    “你摸一摸。”说着说着,男人握着她的手就放到了伤口上方,跟着脑袋也虚弱地搭在了谢嗣音的肩头。


    谢嗣音:


    女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拍开他道:“走开!”


    仡濮臣垂眸瞧了一眼她的神色,磨磨唧唧地站起身,但是仍旧揽着女人,甚至还带着人一同走到大殿正门,遥遥睨着人,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挑衅:“陆世子倒是命大。”


    陆澄朝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在瞧见他身上那些痕迹的时候,瞳孔一缩,目中寒凉更甚,语气冷淡:“托大祭司的福,还留了一条命如今,特意赶来杀你。”


    闻言,谢嗣音身子一僵,脑中突然闪出一片血红画面,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慢慢消化其中所有的记忆。


    仡濮臣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头瞧了一眼女人,不动声色的握上女人脉门。


    没有什么大碍。


    男人心头松了口气,面上却越发嚣张,朝着女人低声问道:“郡主,可是刚刚在上面累着了?”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抬头朝他怒道:“闭嘴。”


    仡濮臣挑了挑眉,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郡主如今才想让我闭嘴是不是晚了。毕竟刚刚叫喊着闭不上嘴的,可是郡主”


    谢嗣音已经气得脸色通红,扬起手就想甩他一巴掌。被男人紧紧攥住手腕,笑道:“郡主如今见到老情人,才想起要跟我撇开关系了?只是未免太晚了些。”


    男人越说越放肆,冷笑一声道:“刚刚郡主的吟哦,陆世子怕是都听在耳中了”话没有说完,男人瞧着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心下一窒,彻底住了嘴。


    谢嗣音撇开头,不再看他,声音冷冽:“松开。”


    仡濮臣抿紧了唇,最后不知想了些什么,还是松开了手。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刚往前走了一步,殿外长蛇纷纷转过头来,红信子冲着她嘶嘶乱叫。她咬了咬牙,没有再看仡濮臣,停在原地看向陆澄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最后叹了口气,问候一声:“陆世子。”


    仡濮臣目光蹭的一下就亮了起来,这个称呼?


    陆澄朝双眸微眯,持着竹节伞向前慢慢走了一步,温声道:“昭昭,你唤我什么?”


    谢嗣音顿了一秒,再次开口道:“看见陆世子无恙,云安心下稍安。”


    陆澄朝眸色一暗,手指攥紧了竹伞骨节,将指骨都攥出些微的白意。不过男人什么也没说,慢慢将目光重新落到仡濮臣身上,声音寒若薄冰:“大祭司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仡濮臣的心态瞬间稳了下来,一双桃花眼细细弯弯,语气更是悠悠然道:“不及陆世子人前背后各有一套,还爱听人墙角。”


    男人心头还在乐乎,陆世子?陆世子!!!


    对嘛!如今不过成了一个陆世子而已,对他还有什么威胁?


    男人眉眼鲜亮,浑然忘记了,他刚刚又差点儿挨了女人一巴掌。


    陆澄朝一双浅淡的琥珀瞳色越发暗了下去,冷呵一声,缓缓抬起左手与肩齐高,手指朝前一挥:“放箭吧。”


    72.争锋


    谢嗣音一愣, 上前半步出声道:“澄朝你”


    仡濮臣揽着女人往后退去,冷笑道:“澄什么朝,人家都要放箭了。你还喊澄朝?”


    箭雨倾泻而下, 不过却没有一根朝着两人射去, 而是射到了满殿门窗之上,最后啪嗒一声落了地。


    仡濮臣双眸一眯,每一根箭矢之上都挂着个透明包袋, 坠地即破, 同廊下吹进来的雨水混在一起, 慢慢流到台阶之下。


    谢嗣音拧了拧眉头, 也没看明白陆澄朝这是什么套路。


    又一波箭雨袭来, 一样避开了两个人。


    如此反复来了四五次,陆澄朝才挥手让人停下。


    长风吹过,门窗之上挂着的长蛇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瘫成一条条僵直不动的绳索,恹恹垂死。


    仡濮臣偏头瞧了眼,眸色一沉, 顿时明白了这个人的意图。有没有这些都无所谓,不过此人既然连针对毒蛇的药都准备了,那定然还有别的动作。


    殿外雨水已经停歇了, 男人慢慢将伞面收拢了,退后一步, 侧过身朝着某一处道:“寨柳酋长, 辛苦了。”


    仡濮臣目光一警, 循声望了过去。


    来人一身大红色金丝滚边窄袖袍, 腰间系着飞鱼阔白玉带,项上套着赤金坠双福锁片项圈, 神采飞扬,眉眼奕奕,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冲着仡濮臣拱了一礼:“许久不见大祭司,不知一切安好?”


    仡濮臣想也知道是他,瞧着他这一身富贵,讥道:“比不得酋长在上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寨柳乃笑得见眉不见眼,意有所指道:“都是托大祭司的福。”


    仡濮臣眉骨向下压了压,冷笑一声,不再吭声。


    寨柳乃不以为意,偏头细细打量了眼谢嗣音,继续笑道:“郡主多日不见,风采更盛从前啊。”


    谢嗣音微眯着眸瞧他,似是在从记忆中抽取同这个人的记忆。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男人一把将她藏在身后,冷声道:“寨柳乃,你想找死吗?”


    谢嗣音立在男人背后,瞧着他孤绝峭利的背影,怔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叹一声,安静地立在他身后,没有出声。


    寨柳乃笑着摆了摆手:“我活得好好的,怎么会特意找死?此次过来,不过是帮衬着拦一拦大祭司。”


    仡濮臣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寨柳乃谦虚道:“若是寻常时候,我自然拦不下大祭司。可如今并非只有我一人啊。”


    仡濮臣斜睨了一眼陆澄朝,即便心下警惕到了极致,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笑道:“那你们倒是可以一起来试试。”


    话音落下的瞬间,寨柳乃唇角一翘,慢慢打了个响指。


    一群黑压压的暗卫扑棱棱地从院外落了进来,脸上戴着黄金面具,双手握着各色兵刃,双目流转之间似乎还有金色光芒一闪即逝。


    前殿后殿围了个满满当当,殿前的那群人立在方鼎前呈半扇形铺开,将仡濮臣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金线蛊落到了你的手里?”仡濮臣的脸色不太好看。


    寨柳乃从袖中掏出一只紫金箫,于手指间转了几个来回,赞道:“大祭司好眼力。”


    当初,仡濮臣第一次被宣王抓住之后,就被闫大夫小心取了出来,献给宣王。宣王又转身进献给了永昌帝,将其锁到紫宸台,封禁起来,非帝令不得开。


    此前因着寨柳乃在英国公府救了大半的王公大臣,而后,又及时上报了仡濮臣的行踪。永昌帝就将捉回仡濮臣的任务,交给了他,名曰:为苗疆清理门户。


    寨柳乃趁势道:“仡濮臣乃我族大祭司,体内有万蛊之王,又是近百年来天赋最强之人,至今无人出其左右。若要将人捉回来,恐怕还得向陛下求得一物”


    永昌帝手指敲了敲桌案,静静瞧着他,没有吭声。


    寨柳乃低着头,将剩下的话道了出去:“同心蛊可御万蛊。只有炼化过后的金线蛊,才能勉强与之相敌。”


    永昌帝垂着眸子,瞧了他半响,出声道:“朕可以给你。不过,一个月之后,你若还不能将人带回来,又准备拿什么来复命?”


    寨柳乃以头磕地:“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一个月定然将人抓回,并且将云安郡主平安带回。”


    永昌帝摆了摆手,道:“程德清,持朕的谕令,去拿给他。”


    沙沙地,又一阵长风吹过,檐前铃铎之音声声入耳。


    两方人没有再说话,彼此对视,眼中尽是寒意。


    大战一触即发。


    谢嗣音抿了抿唇,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不管说什么可能都化解不了这场战斗。女人咬了咬牙,后退一步,拔腿就跑。仡濮臣真的要被她气笑了,转身攥住她的手腕子,怒道:“你跑什么?”


    谢嗣音神色不变,声音平淡:“仡濮臣,这段时间你也胡闹够了。放我回去,之前的事”


    女人顿了顿,继续道:“我会向皇伯父求情。”


    这话一出,陆澄朝双眸微眯,还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又紧。


    仡濮臣冷呵一声,不想再听她这些废话,直接一个手刀将人砍晕了过去。


    在昏过去的瞬间,谢嗣音真的是气恨得牙都痒了。


    愚蠢!混蛋!没脑子!


    这个愚蠢混蛋没脑子的大祭司将人稳稳地接在怀里,紧跟着脚尖一踢,捡了一把之前那群黑衣人留下的长刀,握在手里,冷眼瞧着众人,轻笑一声道:“来吧。”


    寨柳乃瞧着他这一番动作,双手拍了两下,赞道:“不愧是大祭司。在此情境之下,也不愿意放开云安郡主,真可谓情根深种啊。”


    说着,男人带笑的眼睛晃过面无表情的陆澄朝,继续同仡濮臣道:“不过,大祭司若是没有云安郡主在一侧,怕是还有一半的几率能逃出去。而今嘛”


    男人啧啧两声,唏嘘道:“怕是连二成都没有了。”


    仡濮臣手腕一震,长刀顿时碎为数十块碎片,长袖一挥,朝着西南方射去:“废话真多!”


    那些闪着银白的刀片透过面具人的眼睛,刺入脑颅,过强的冲击力直接将暗卫的头颅爆裂开去。脑浆顺着面具的孔缝缓缓流了出来,其中似乎还有零星的金色虫子蠕动。


    陆澄朝嫌恶地退后几步,冷声提醒道:“寨柳酋长确实废话有些多了。”


    还没开始,寨柳乃的金蛊人就死了十几个。


    一击得手,仡濮臣丝毫未做停留,揽着谢嗣音就朝着缺口突去。


    寨柳乃顿时大怒,手中紫金箫凑到唇边发出尖锐而短促的长啸。刚刚那些还僵硬呆滞的面具人,瞬间大动起来,一齐朝着仡濮臣抓去。


    仡濮臣带着同心蛊气息的掌风一扫,那些面具人只是顿了个眨眼功夫,就继续扑了上去。


    仡濮臣心下一冷,果然如他所想


    金线蛊已经被他彻底炼化了。纵然同心蛊为万蛊之王,这些金蛊人也只会听金线蛊的了。


    身后左右杀招即至,仡濮臣掌风一荡,将追得最紧的三人拍飞了出去。


    可如此一来,男人也彻底被围陷在院子中间。


    四周面具人围得严严实实,黄金面具发出冷冰冰的光芒。


    寨柳乃挑了挑眉,眼中重新露出笑意,不过因吹着箫,倒是没有再废话。


    仡濮臣视线一扫,当先出手,抬脚踢向一人,跟着向上一步,反手夺过兵刃,横刀将那人头颅砍了下来,转身踢向还在吹箫的寨柳乃。


    寨柳乃微微侧过身子,手中紫金箫稳稳不动,曲声不断。可就在避过头颅的瞬间,紧跟着的五六片刀刃直逼寨柳乃面门。


    寨柳乃双眸紧缩,这时候想躲竟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瞧着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一把竹节伞稳稳挡了过来。


    砰砰砰!


    刀刃落在伞骨之上,跟着扑哧哧地掉落在地。


    伞柄位置,一只玉白手指紧紧握着,骨节分明,如切如磋。


    陆澄朝瞧了眼破损了的伞面,松开手,将竹节伞扔在地上:“寨柳酋长,小心一点才是。若再这样不当心,下一次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寨柳乃停了箫声,侧眸朝着陆澄朝拱手道:“多谢陆世子救命之恩。”


    陆澄朝转过头,看向仡濮臣:“寨柳酋长不必谢我,还是想想怎么收拾这个人吧。您当初在陛下面前,可是把话说得甚满。”


    寨柳乃笑了笑,跟着将视线落到仡濮臣身上:“陆世子说得是,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说完,整个人直接退到院墙之上,重新将紫金箫凑到唇下,声音含笑道:“大祭司知道我武功不好,应该不会介意我离你远一些吧?”


    仡濮臣嗤笑一声,面色不变:“本座介意,你就过来吗?”


    寨柳乃摇了摇头,噙着笑道:“那只能委屈大祭司了。我还是在这里,更放心一些。”


    仡濮臣双眸微眯,藏在谢嗣音腰间的手指轻动,没有吭声。


    雨后长风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将满院的血腥气都吹了个干净。


    剩下的面具人重新将仡濮臣团团围住,不露一丝破绽。


    陆澄朝瞧了眼已经昏睡过去的谢嗣音,眸色寒凉,声音如冰:“仡濮臣,把昭昭放下。”


    仡濮臣紧了紧女人的腰肢,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寨柳乃叹息一声,道:“陆世子,大祭司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会低头。不如,你来帮帮他?”


    陆澄朝慢慢抽出腰间软剑,剑如寒光:“也好。”


    73.突围


    仡濮臣哪里等得他们出手, 左手揽着谢嗣音,右手握着半截长刀,向下用力一削, 断了个金蛊人的手腕。紧跟着反手一掷, 将刀刃斜着向上刺入身后那人咽喉。


    哐当一声,断腕连着手中长刀同时坠地。


    仡濮臣脚尖一点,倒提着握住刀柄, 转手向上沿着金蛊人脖颈横着一削, 直砍下半个颈子, 鲜血扑地溅了半身。


    可即便如此, 那人似乎还没有彻底死透, 顿了片刻,仍旧完好的那只手变掌为爪,一个小擒拿手就朝着他怀里的谢嗣音抓来。


    仡濮臣脸色一冷:找死!


    男人更提了七分力气, 一把长刀运斤成风,在将那金蛊人的胳膊砍了下去之后,连同头颅都生生砍了一半, 正好将那颅中金虫劈了两半。


    仡濮臣提腿一踢,将那掉下来的半块头颅顺着陆澄朝的方向就踢了过去。


    与此同时,男人脚下一点, 身子斜飞出去,掠过丈许, 跳到包围圈之外, 留下一抹飞红进了金蛊人的耳朵。


    说时长, 发生却不过瞬息之间。


    寨柳乃这时才似是回过神来一般, 乍然吹响紫金箫。


    所有金蛊人一齐暴动,朝着仡濮臣的前心后背刺去。


    “别伤了昭昭。”


    寨柳乃目中现出戏谑之意, 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自顾自吹动箫管。


    陆澄朝冷声吩咐完之后,脚下一动,闪身避开飞过来的头颅。手中长剑一颤,直刺男人面门。


    剑光凛冽,剑气纵横。只短短一瞬间,就逼到了眼前。


    仡濮臣嗤笑一声,横刀便封,刀剑相交,发出滋啦啦的声响,溅起一片火星。不过,在架住长剑的瞬间,身后一片破风之声袭来。


    这一击倘若被刺中,即便不死也定然重伤。


    男人左手突然松开谢嗣音,朝着腰间一拂,虚握着掌心就朝陆澄朝掷去。


    那些金蛊人不再惧怕任何蛊虫,可他却不能不防。陆澄朝当即后撤一步,撤剑回挡,剑气向下,砍落无数黑点。


    叮叮咚咚,一时之间如同珠翠坠地声响一般。


    陆澄朝眼风一扫,竟不是蛊虫。


    谢嗣音身子还没坠下三厘米,重新被仡濮臣揽入怀里,一把长刀反手运斤,回刀挥出,将身后追上来的金蛊人扫开一片。


    “咦?”寨柳乃愣了一瞬,口中箫声停了一停。


    仡濮臣这一扫急切而力重,按理来说倒下三四个金蛊人没有什么问题。


    出了问题的是,落在身后的那些金蛊人不知怎么的,脚步越来越慢,而后,扑通一声


    竟然莫名其妙地接连倒了七八个。


    寨柳乃隔得较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禁眯起眼睛细瞧起来。这才发现在众人明着战斗之时,还有一条赤红色手掌长短的红尾蛇在偷偷摸摸左右局势。


    红尾蛇刚刚就从一个金蛊人的眼眶中爬了出来,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又一个金蛊人的鼻腔之中。


    寨柳乃面色生寒,忍不住大怒起来。想他炼化金蚕蛊何等艰难,又是好不容易炼制了这么些金蛊人。头一次出来,竟就这么被这小畜生坏了事。


    原来这红尾蛇自当初被重伤之后,一直被仡濮臣藏了起来以鲜血喂养。


    刚刚仡濮臣就趁乱将红尾蛇扔了出去,那红尾蛇也闻着味一般,从那些金蛊人的七窍之中钻入脑髓,将那些金虫吃了个痛快。


    身后危机暂解,仡濮臣脚尖一点,不退反进直刺陆澄朝要害。


    刀锋还未到,陆澄朝已觉杀气扑面。男人冷笑一声,不闪不避,挑剑削了过去。


    可没成想,那人刀至一半,足下生风,于半空之中生生转了方向,直朝着寨柳乃扑去。


    寨柳乃本来还在可惜他的金蛊人,见此脸色大变,由不得再多想,身子一纵,向旁侧窜出丈许,堪堪避了过去。


    身后陆澄朝眸光微眯,瞧准时机,长剑颤动,直刺男人后心。这一剑快如闪电,狠如毒蛇,杀机转瞬将至。


    仡濮臣当机立断撤刀回挡,挡下这致命一击,让陆澄朝解了寨柳乃之围。


    二人出手可谓都用了九分力气,陆澄朝手中长剑称得上当世名剑,而仡濮臣随手捡的长刀却不过尔尔。


    两次交锋,长刀早已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竟从中间直接断为两半。


    刀断已成定势。仡濮臣面色不变,手下用力,断刃再次碎成刀片。同时,男人扬手将谢嗣音朝着天空一扔,左袖一甩,卷着刀刃直逼陆澄朝。右手刀柄带刃,凛凛生风地朝着寨柳乃掷去。


    寨柳乃刚刚落定,又一杀招即至,慌忙压低了身子险险避过去。


    二人相距太近,刀刃来势汹汹。陆澄朝不由撤了半步,长剑一转,将追到身前的刀刃一一击落。随后,脚下轻点,飞身就要去抓空中的谢嗣音。


    仡濮臣冷笑一声,再次往腰间一抹,指尖一点,嗡嗡的蚊虫之声就朝着陆澄朝脖颈咬去。


    这一次,是真的蛊虫。


    陆澄朝一拧眉头,竖剑一斩,剑锋扫过,顿时将那不知名的蛊虫斩于剑下。


    不过停顿了一个瞬间,谢嗣音重新被仡濮臣揽入怀里,纵身一跃,朝前掠去,立于高墙之上与那二人成犄角之势。


    陆澄朝冷冷的看着仡濮臣,将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寨柳乃没想到仡濮臣身陷泥淖,还敢打出如此凶招,甚至就连自己都差点儿被他重伤。一念至此,握着紫玉箫的手越发紧了紧,冷然出声:“陆世子,若今日不能擒住他。只怕,后面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陆澄朝难道不知吗?一张玉面生寒,向来温和的凤眸更是早已卷起了深渊暗流。


    可这个人手中层出不穷的蛊虫,委实生厌。弄出这么一些金蛊人,结果还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就被一条红尾蛇给破了去。


    一侧风声袭来,陆澄朝侧身捏住那物。


    是一颗珠子。


    不过指头大小,却是遍体通透,珠内似是盘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蛊虫。


    寨柳乃出声道:“此乃我苗疆至宝,避蛊珠。陆世子戴在身上,所有蛊虫都伤你不得。”


    仡濮臣唇白如纸,瞧着寨柳乃冷声道:“苗疆圣物,你也敢借给外人。不怕陆世子借之不还了?”


    寨柳乃笑了笑:“陆世子是何等人物,怎会贪恋我这小小苗疆之物?”


    仡濮臣嗤笑一声,没什么话也没说,招手将红尾蛇唤了回来。


    红尾蛇已经许久不同仡濮臣亲近了,如今吃了数十只金蚕幼虫,吃得红光锃亮,登时缠在他的手腕上同他亲昵地蹭了蹭。


    仡濮臣垂眸瞧了瞧它,眸色温和,不过侧头看向院外围着的数千官兵,一双桃花眼慢慢沉了下去。


    若是他全盛时期,从这数千人之中破出,倒也不算难事。只是,如今他到底受了伤,再加上这接连几场战斗,内力已然不济。


    如今,陆澄朝得了避蛊珠,怕是更难对付。


    二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对上,寒光毕现,杀机再起。


    陆澄朝剑尖一晃,白茫茫剑气如同冬日里刺骨而锋利的寒流,直逼男人咽喉。


    仡濮臣如今没了兵器,身影如鬼魅般一滑,退到院外,避其锋芒。


    活的人,总比那些金蛊人好对付。


    可还不等落定,院外箭雨簌簌地朝着男人射去,似是毫不担心他怀里的谢嗣音。


    仡濮臣眸色一冷,扔了一把子蛊虫,护着人朝东南方向退去。可数千人围得层层叠叠,前后左右箭矢如雨,边射边退,招招朝着二人要害射去。


    仡濮臣面沉如水,身体几乎在箭雨中滑出了残影。


    陆澄朝甫一追出来,就瞧见了满天箭雨,登时怒道:“是谁让放的箭?”


    没有人回答。


    领头的人声音冷硬道:“陛下谕令,若是陆世子同酋长失了手,那就由属下做最后的保障。”


    陆澄朝脸色铁青,冷声道:“陈都尉,云安郡主什么身份你应该知道!倘若她受了丝毫伤害,你可能承担得起后果?”


    陈都尉面色不变,望着已经陷入混战的仡濮臣道:“陛下说了,为免日后酿成大祸,云安郡主即使有什么不测,那也是为国捐躯。”


    陛下对谢嗣音的宠爱,举国皆知。更何况,还有宣王和太后在,陛下他怎么可能会下如此谕令?


    陆澄朝越想越不对劲,瞧了眼已经中了两箭的仡濮臣,冷声道:“陈挺,你可知假传谕令的后果?”


    陈都尉拱手向天,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倘若假传陛下旨意,那我陈氏一族满门不得而终。”


    墙头之上的寨柳乃双手一拍,大笑道:“如此,那不容易了许多。仡濮臣同那云安郡主还连着同心蛊,杀这个云安郡主,岂不比仡濮臣更容易一些。”


    陆澄朝猛地抬头看他,冷飕飕的目光扫过去:“闭嘴!”


    说着,长剑直指陈都尉脖颈:“让所有人停止射箭,倘若昭昭有半分受伤,我先杀了你!”


    陈都尉眼一闭,脖子一挺,冷硬道:“陆世子,恕难从命。”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传了过来:“仡濮臣!”


    是谢嗣音。


    她已然醒了过来,一脸怔然地看着男人当胸那一箭。仡濮臣闷哼一声,右手拂过腰间蹀躞带,将所有蛊虫都扔了出去。


    霎时间,红的、黄的、绿的、黑的,乱成一团。


    而仡濮臣深吸一口气,箭尖牵动伤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有摔倒在地。谢嗣音慌忙扶住他,颤声道:“仡濮臣,你你还好吗?”


    仡濮臣点了点头,面白如纸,似是已经无力开口,足下连点,终于借着一团混乱出了包围圈。


    可是,身形不稳,明显已然重伤,撑不了多久。


    寨柳乃见此面色大喜,手中紫金箫一转,朝着陆澄朝道:“陆世子,如此大好时机,可不要错过了啊。”说着,箫声一起,当先追了上去。


    剩下的金蛊人长啸一声,跟着寨柳乃一同追了上去。


    74.不悔


    仡濮臣没有带着谢嗣音往大道走, 而后顺着松林小道一路上了山。雨后青山蓊郁氤氲,树密湿浓,满地的断柯折枝几乎遮掩了男人滴下的鲜血, 可浓郁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鲜血仍旧大汩大汩地从伤口处流出, 谢嗣音想碰又不敢碰,眼中尽是她不自知的恐慌:“仡濮臣,你你快停下来!你处理一下伤口。”


    仡濮臣没有说话, 脚下不停, 面白如纸, 一双手紧紧抓着人朝着山顶掠去。


    谢嗣音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直朝着山顶走去, 这样走到最后, 等人追上来怕是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女人忍不住红了眼眶,骂道:“仡濮臣,你想死吗?”


    仡濮臣顿了一下, 慢慢停下脚步。他低头瞧着她,缓缓道:“你想我死吗?”


    男人气息已然不稳,一句话缓了三次。


    谢嗣音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撇开脸道:“同心蛊还没解,你死了,我也会死。我我自然不想你死。”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 拇指抹过她眼角的泪水,嘴唇微动, 嗫嚅道:“够了。”


    “娇娇已已经够了。”


    谢嗣音刚刚忍回去的眼泪, 一下子又止不住了, 仰着头边哭边骂道:“仡濮臣, 你毁了我的亲事,毁了我的人生!你想就这么一死了之了?我告诉你,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女人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冽:“仡濮臣,你听着!你若是你若是死了”


    话没说完,谢嗣音顿住了。他若真的死了,她一点儿办法儿也没有,也根本没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谢嗣音哭喊出声:“我便是追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仡濮臣低低笑了,笑声喑哑好听还带着几分好奇:“你要如何不放过我?”


    谢嗣音通红着眼,恨声骂他:“抽筋剥皮,让你死也死不得安生。”


    仡濮臣摇着头咳了两声,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也算泄愤了。”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了,哭着朝他怒吼道:“仡濮臣,你够了!你不是很厉害吗?抢我的婚,给我下蛊,逼我逼我爱你!如今这样就不行了吗?”


    仡濮臣眸光微黯,垂着眸看她:“娇娇你应是恨透了我吧?”


    谢嗣音狠狠地瞪着他,骂道:“我当然恨你,雷公山上跋扈恶劣、故意作弄我,下山之后还来扰我安宁,毁我婚事。如今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的恨又该去找谁?!”


    仡濮臣静静听着,等她发泄完之后,才上下滚了滚喉咙,艰涩开口:“娇娇你有爱过我吗?”


    男人攥着她腰肢的手指微微收紧,一双桃花眼氤氲湿潮地紧紧盯着她,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希望。


    谢嗣音心口一窒,慢慢撇开头去,没有回答。


    仡濮臣收回视线,目光尽可能的淡然,轻笑一声:“可娇娇我不后悔。”


    “再重来一次,我仍旧不会后悔。”


    谢嗣音眼泪又流了下来,咬着牙骂道:“混蛋!”


    仡濮臣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


    谢嗣音看着他唇角溢出的鲜血,心头一颤,忍不住道:“仡濮臣你你拔了箭吧。你武功那样高,处理这点儿伤口应该不在话下。”


    箭矢已入了心脉,没用了。仡濮臣没有回答她,轻轻擦了擦鲜血,重新揽着她往山上走:“娇娇陪我走最后一程吧。”


    谢嗣音心头酸得厉害,唇角颤了又颤,低声道:“仡濮臣,你跟我下山吧。找个大夫,我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仡濮臣摇了摇头,目光望着苍苍莽莽的山林深处,气息短促,声音低沉:“娇娇,京城可能出乱子了。”


    “你父王不仅是永昌帝的亲弟弟,更是大雍朝的战神。你作为他的独女,永昌帝不可能下令伤你。这次官兵”


    谢嗣音拦住他,声音哽咽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仡濮臣目光对上她的清亮眸子,释然一笑:“也是。你应当比我对时局更敏锐。”


    谢嗣音喉咙酸涩得厉害,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仡濮臣也没有再说话,带着人一直到了山顶,再无路可走,才踉跄着停下脚步。悬崖边上长着一棵泡桐花树,满树白花经了山中风雨之后,飘零着落了一地,冷清又寂寥。


    男人目光安静的环绕了一圈,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个地方我很喜欢。”说着,转头看向谢嗣音,唇角泛起笑意:“不过我更喜欢之前那座山。”


    谢嗣音眼中涨满了泪水,望着他的伤口颤声道:“仡濮臣,我给你把箭拔出来,你止止血吧?”


    女人的目光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的味道。


    “她希望我活着。”


    仡濮臣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心头的满足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摇了摇头,拇指轻轻抹过她脸颊泪珠,低声问她:“娇娇,你是不想让我死?还是,害怕我死?”


    这话问得奇怪,可谢嗣音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一双清泠泠的眸子几乎不敢再直视他。


    仡濮臣不在意的笑了笑,低头吻了上去。


    男人动作慢极了,手指也没有一点儿禁锢的意思,就那么望着谢嗣音,目光缱绻至极,似乎盛尽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温柔。


    谢嗣音就这么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近。


    唇齿相触,冰凉的触感比血腥味道更快地侵入她的感知。


    男人的体温已经凉得如冬日冰凌,这是失血严重过多的征兆。


    谢嗣音眼眶里的泪水滚滚落下,张口就想说话。仡濮臣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舌尖慢慢探了进去,勾着人轻轻啜吻。苦涩发咸的泪水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在二人口腔中反复晕染。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轻缓却又沉重的吻。


    过去,男人再是温柔,也总带了三分的强硬与不可抗拒。


    如今,却是轻缓地如同风拂过树叶,露水从叶面滴落一般轻柔。


    谢嗣音慢慢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将所有交给了他。


    仡濮臣辗转着吻着她的唇瓣,细细密密,带着难以穷尽的哀伤和爱意。


    谢嗣音几乎要被这样的吻,弄得心魂都碎了。她猛地睁开眼,哭着道:“仡濮臣,你别死!我”


    男人没让她说完,直接点了她的穴道。


    谢嗣音一愣,心头不安到了极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仡濮臣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道:“娇娇,你别说话了。我怕我会后悔。”说着,男人直接拔起箭尖,鲜血顿时喷了出来,溅了谢嗣音半边身子。


    谢嗣音只觉得要疯了,流着泪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


    仡濮臣低笑一声,缓缓道:“其实同心蛊可以解的,只是很少有人愿意解开。”男人没有说办法,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娇娇,我终究舍不得让你陪我一起去了。”


    “你好好活着。”


    “陆澄朝他罢了,你若是想继续同他在一起也好。他会护着你。”


    谢嗣音泪流满面,疯了似的想喊出声来。


    男人说到这里,似乎已经交代完了所有,望着她叹息一声,反复动了动嘴唇,最后道:“娇娇忍着些,可能有些疼。”


    话音落下,男人突然点了她周身数处大穴,而后在她中指第二节指腹一划,没有多久的时间,一条米粒大小的蛊虫蹑手蹑脚地从女人伤口处爬了出来。


    仡濮臣捏着她的手指放到心口位置,那蛊虫似是嗅了嗅味道,身子一缩,顺着男人胸口的箭伤蹭地一下钻了进去。


    仡濮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个踉跄,几乎再站不稳了。


    谢嗣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也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的鲜血。


    仡濮臣将始终在他手腕间磨蹭的红尾蛇摘了下来,放到她的脚边:“你之前一直很怕它。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留给你。只是你若是回京之后恐怕少不了腥风血雨。”


    “我我总是不放心。”


    “我将它留在这里。你若是想留下它,就带它走。若是不想就将它留在这里吧。”


    谢嗣音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仡濮臣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温柔呢喃:“娇娇,你为我哭成这样,我真的很开心。”


    “就好像你深深爱着我一般。”


    “我是真的舍不得啊。”


    说着,男人自嘲的摇了摇头,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桃花眼中尽是笑意,声音清朗干净,一如初见:“娇娇,我这一生从不后悔。”


    “爱你不悔”


    “落此下场,仍旧不悔!”


    话音落下,男人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地跳下了悬崖。


    谢嗣音目眦尽裂,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仡濮臣!”


    75.牺牲


    陆澄朝他们赶过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只有悬崖之上的谢嗣音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女人一身月白织金妆花裙,轻弱单薄, 腰肢细瘦, 孤伶伶地站在悬崖边上,似是下一秒就要被山风吹落谷底。


    陆澄朝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住了,飞身上前, 将人猛地扯了回来:“昭昭, 你要做什么?”话音落下, 他低头瞧见谢嗣音的神色, 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女人双眼通红一片, 明显哭了很久。不过如今泪痕已干,神色呆滞,恍若木偶。


    陆澄朝心头一颤, 握着她肩头的手一紧,哑声道:“昭昭。”


    不知道是这一声呼唤,还是男人手上的动作, 终于让谢嗣音有了些许的反应。


    她回过神来,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来了啊。”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寨柳乃、陈挺等人, 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手指虚虚指向雾蒙蒙的山崖:“他死了, 你们若是想找他, 就都下去找吧!”


    所有人面色一变, 心头各有算计。陈挺当先一挥手, 转身带着人下山去找了。寨柳乃瞧瞧明显神思不属的谢嗣音,又瞧瞧已然沉了脸色的陆世子, 目中尽是看好戏的意味。


    陆澄朝眸色暗得如同暗夜中生起的潮,声音温柔却淡淡:“昭昭,你累了。我带你下山吧?”


    谢嗣音推了推他,没有推开,仰头瞧了他半响,缓缓道:“陆世子。”


    陆澄朝瞳孔一缩,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沉着脸道:“昭昭,你的记忆都恢复了吗?”


    山崖之上的晚风剧烈,吹得眼眶生疼。谢嗣音慢慢退后一步,低声重复了一遍:“陆世子。”


    陆澄朝轻笑一声,声音却沉如暮钟:“昭昭,你是我娶过门、拜过堂的妻子。你无论喊我澄朝,还是夫君”话还没有说完,谢嗣音眼中泪珠就滚滚落下。


    女人目中有一瞬的怅惘,明显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人。


    陆澄朝面色难看得厉害,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提到“夫君”一词的时候,想的却是别的男人。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所有的愤恨与不甘都咽了下去。


    谢嗣音眼中尽是歉疚,缓缓出声:“陆世子,你我之间的婚礼终究未成,回京之后,我会请母妃上门退婚。当日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人会说英国公府的不是。”


    说到最后,女人俯身朝他行了一礼:“抱歉,终究是我对不起英国公府。”


    陆澄朝没有拦她的动作,静静瞅着她,一字一顿道:“你爱上了他了吗?”


    听到这话,谢嗣音心尖一颤,她下意识就要摇头,可是摇头到一半,却又忍不住停下了。她苦笑一声,带着几乎自暴自弃的语气终于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我不知道。”


    陆澄朝双手指尖几乎陷入掌心,掐出一道道月牙形状的血印子,面上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般:“没有关系的,昭昭。只要你还没有爱上他,就好。”


    “啧啧啧!没想到堂堂英国公世子居然在情爱之中如此低三下气,真是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啊!”寨柳乃转了转手中紫金箫,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陆澄朝目光一转,幽沉的眸子睨着他:“寨柳酋长不去找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寨柳乃双手一摊,嗤笑道:“刚刚郡主不都说了吗?仡濮臣既然已经死了,本酋长还去做什么?”


    陆澄朝双眸微眯,声音带着隐隐的威压:“寨柳酋长在陛下面前讨了金蚕蛊,却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如今又置身事外,不由让人怀疑——寨柳酋长是否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想要清理门户?”


    寨柳乃直接气笑了:“陆世子不想我在这里直说就是了,何必给我扣这么一顶大帽子,我可承担不起。”说着,转身就要走人。


    陆澄朝低声拦住他:“且慢——”


    寨柳乃懒懒的睨了他一眼:“陆世子还想怎么着?”


    陆澄朝目光转向谢嗣音,低声道:“昭昭体内的同心蛊可解了?”


    听见这话,寨柳乃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谢嗣音,摆摆手:“解了!”


    说着,男人挑了挑眉,不嫌事大的继续道:“同心蛊若要解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阳蛊主人主动献祭,引诱阴蛊离开宿体,吞噬阳蛊。啧啧!剜心噬骨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看来我们这位大祭司真是爱惨了云安郡主啊。”


    谢嗣音眸色一痛,不过抬头之时已然冷硬:“苗疆酋长有功夫这里耍嘴皮子,不如想想回京之后如何面圣。金蚕蛊针对仡濮臣毫无用处,不知寨柳酋长早前知是不知?”


    “若要本郡主来说,寨柳酋长从皇伯父手中取出金蚕蛊,它的真正用处怕不是针对仡濮臣,而是别的什么吧。”


    寨柳乃唇角的笑容一僵,讪讪道:“郡主真会说笑。”


    谢嗣音望着他冷笑一声:“我会不会说笑,你应该很早就清楚了。”


    寨柳乃摆摆手,转过身子往山下走:“得得得!郡主也不用编排我了,本酋长走人便是。”说完,带着手底下的人慢悠悠地下了山。


    寨柳乃的人一走,听雨也带着人老实离开了。


    如此一来,整个山巅只剩下谢嗣音和陆澄朝二人。


    山风寂寥,满目苍夷。


    谢嗣音眼中的戾气缓缓退去,视线跟着转到群山之侧,长久的凝望着,目光似乎穿过沧桑山脉,越过长河日月,抵达了另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时空。


    两人静静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才幽幽道:“澄朝,我从不信宿命。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宿命几乎握在掌心之间。”


    “可如今我却觉得命运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圈套,将我们每个人都牢牢圈在其中。”


    “无论是谁,无论何等身份都挣脱不得,也逃避不得。”


    陆澄朝喉咙上下滚了滚,迎着风声音沙哑道:“我不信命,我只信命由人定。”


    “昭昭,他在成亲当天大闹喜堂,强掳了你。而后,抹去你的记忆,欺你骗你数月之久。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人为?”


    “到了如今,你却一句天意弄人,命运多舛就含糊过去了?”


    谢嗣音喉咙一紧,目光收了回去,静静道:“走吧,下山吧。”


    陆澄朝上前一步,双指掰过她的脸庞,温柔而深沉的目光望着她:“昭昭,别对我这么残忍好吗?”


    “你现在心下难受,不过是因为他死了。”


    “昭昭,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他过去做下的所有的恶,可能都会在你的记忆里慢慢退化成美好一面。但是”


    “六月初九,他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杀伤无数。”


    “这是事实。”


    男人说到这里,缓了语气:“昭昭,我知道你可能心下一时接受不了。但我可以等,等你彻底忘了他。”


    “只是别不要我,好吗?”


    谢嗣音微微仰着头看他,男人面如冠玉,仍旧卓绝如仙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么看着他心头再没了什么涟漪。


    “澄朝”


    陆澄朝眸中生出些许的希望,一身的料峭寒意都泛起温柔。


    “可是澄朝”谢嗣音又重复唤了他一声,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我如今瞧着你,生不出一点儿感情了。”


    陆澄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的嘴唇微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谢嗣音退后一步,慢慢转过身,朝山下走去,声音低弱沙哑:“澄朝,我累了。”


    “这一天,真的好长好长,好累好累。”


    上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下山却走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山脚下的官兵还在,个个打起了火把。一瞧见谢嗣音等人下山,为首的上前一步道:“云安郡主,你确定仡濮臣掉下了悬崖?”


    谢嗣音冷冷瞧了他一眼:“你是谁?”


    陈挺俯身拱手道:“卑职昭武都尉陈挺,奉陛下命令,襄助陆世子和苗疆酋长一起捉拿仡濮臣。”


    谢嗣音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渐渐生出寒意:“是岸寺外,是你下令射的箭?”


    陈挺点了点头,声音不减:“正是!卑职”


    话没说完,谢嗣音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噌地一声,一阵拔刀的声音响起。


    陆澄朝目光一扫,冷然出声道:“陈都尉,你的亲兵想做什么?”


    寨柳乃转了转紫金箫,立在一旁乐得瞧热闹。


    陈挺咬了咬牙,怒声道:“都给老子把刀收回去!”说着看向谢嗣音,皮笑肉不笑道:“吓到了郡主,郡主这一巴掌,卑职应该受着。”


    谢嗣音目光冷冷地斜过去:“陈都尉,别说一巴掌,本郡主便是在这里杀了你,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陈挺低下头,砰地跪下:“郡主金枝玉叶,卑职自然相信。”


    陈挺忍下去了,他的亲兵却忍不下去了,低声骂道:“不过一介□□郡主,倒是在我们这里充起了老大!”


    声音不高也不低,正好能让谢嗣音听到的程度。


    陆澄朝面色一寒,看他的眼神如看死人!


    陈挺脸色一变,转身狠狠打了那人一巴掌:“给老子闭嘴!”


    谢嗣音轻笑了一声,慢慢跺着步子走到那个人的面前,细细打量了他半响,而后转过身看着陈挺轻拍了两下手掌:“说得好!”


    陈挺讪笑一声,弯着腰冲谢嗣音道歉道:“郡主,您别跟他”


    话还没说完,谢嗣音手下迅速抽过陈挺腰间长刀,转身狠狠刺入了那人胸膛。


    鲜血溅了谢嗣音一脸,她却无知无觉,甚至舔了舔唇角鲜血,偏着头朝陈挺笑道:“陈都尉,你的亲兵为了救我牺牲,云安于心难安。”


    “回京之后,记得派人到宣王府。”


    “抚恤金,由我出。”


    76.谎言


    砰的一声, 尸体倒地。


    这时候,所有人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嗣音。


    噌地一声, 陈挺身后的人瞬间抽出长刀, 齐刷刷地指向了谢嗣音。


    没等陆澄朝开口,听雨等人跟着一同亮起了兵器,逼向陈挺。


    陆澄朝缓缓上前一步, 站到谢嗣音身旁, 冷然道:“陈都尉, 你的人想做什么?”


    陈挺脸色难看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然后慢慢回过头去朝着身后亲兵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都尉!赵四他”还有人想说什么, 被陈挺冷着脸骂道:“闭嘴!”说完之后,看着还亮着的长刀,更是恨得牙痒痒:“都他妈的给老子把刀收回去!”


    众人看了看陈挺, 又看了看谢嗣音,最后拧着脸将长刀收了回去。


    “真他娘的憋屈!”那些人的刀收了回去,可是嘴巴还在暗自嘀咕。


    “呵!”一声极轻极淡的音节从女人喉咙发出。


    谢嗣音低笑一声, 转了转手腕,将长刀指向陈挺:“依大雍律,辱骂皇亲国戚, 处——斩立决。”


    “陈都尉,你的亲兵中若是还有替这位同僚不服的, 不如一同下去作陪?!”


    滴答滴答, 长刀上的鲜血还在慢慢滴落。


    女人面若春花, 莹白如玉, 长得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声音也是轻飘细弱, 可却让人忍不住心下胆寒。


    常言道:官难当,屎难吃!陈挺混到正四品京官,除了站对了队伍,更重要的就是能忍。


    陈挺咬着牙笑道:“云安郡主说笑了。就像您刚刚说的,赵四是被仡濮臣所杀。不过按照您先前说的,仡濮臣掉下悬崖。可卑职刚刚带着人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不知”


    话说到最后,男人的语气变得越发隐晦。


    谢嗣音心尖一颤,忍不住升起一丝莫名的希冀,但面色如旧,声音冷然:“陈都尉的意思是,本郡主在说谎?”


    陈挺呵呵一声:“不敢,只是悬崖之下不见任何”


    谢嗣音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他道:“人是从本郡主的眼前掉了下去,该说的,本郡主都说了。没有抓到人,那只能说明你们搜索不尽心。”


    “仡濮臣如今已然身受重伤,若是这样,还让人跑了。那陈都尉带的猛虎营,怕也只是徒有其名了。”


    陈挺几乎将牙都咬碎了,还要笑着道:“云安郡主说得极是。”


    谢嗣音目光一转,扫了眼优哉游哉瞧热闹的寨柳乃,继续道:“寨柳酋长,你说呢?”


    寨柳乃挑了挑眉,笑道:“郡主说什么?”


    谢嗣音眸光微眯,轻笑一声:“陈都尉怀疑仡濮臣没有死,寨柳酋长以为呢?当初在陈留侯府,是寨柳酋长送过来的香草吧?”


    “既然那时候是寨柳酋长出了力,如今怕是得继续劳烦酋长将人找出来了。”


    寨柳乃转了转手中紫金箫,幽幽一叹:“当初是因着同心蛊,我才能将人找回来。如今同心蛊已死,我也无能为力了。”


    谢嗣音握着长刀的手指一紧,望着他的目光发冷:“寨柳酋长确定?”


    寨柳乃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白色甲虫,剔透漂亮,却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昏睡。


    “这是伴生虫,终其一生只为同心蛊而活。如今进入涅槃状态,说明仡濮臣的同心蛊自然是不在了。同心蛊不在了,仡濮臣又如何还能活着?”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似乎想了想措辞继续笑道:“找不到,也可能是被山中豺狼给吞了,毕竟这种山林应当很难遇到像大祭司这样甘甜可口的食物?”


    谢嗣音将手中长刀当啷一声扔到地上,目光瞧着他冷声道:“寨柳酋长拿这一套说辞应付我倒没什么,难道还要拿着这样的说法来应付陛下不成?”


    说着转过身去,慢慢朝着下山路走,声音却分毫不差地传入众人耳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剩下的就交给二位了。”


    女人走得干脆利落,背影也瞧不出什么破绽。寨柳乃瞧着瞧着就笑了,转头同陆澄朝道:“陆世子,你瞧着云安郡主这幅样子,是想仡濮臣活着呢?还是不想他活着?”


    陆澄朝目色一凉,偏头睨了过去:“寨柳酋长想那么多,不如想想自己回京之后这么交差?”男人说完之后,也跟着谢嗣音走了。


    寨柳乃直接气笑了,紫金箫指着两人背影:“我如何交不了差?我告诉你们,我能把这差交得好好的!最后,真正交不了差的只怕是陈都尉吧?”


    陈挺眼皮一跳,忍不住目光跳转到寨柳乃身上,告诫道:“寨柳酋长,你我如今是一同为陛下办事,找不到,谁也交不了差!”


    寨柳乃笑了笑,悠悠然道:“本酋长立下的军令状是将人抓住,将郡主救回。人本酋长也倒是抓住了,可惜最后被陈都尉的人放了出去。”


    “放你娘的狗屁!”陈挺忍着谢嗣音也就罢了,这个战败酋长凭什么也跑过来挤兑他?


    寨柳乃手指在鼻端前左右扇了扇,一边扇一边往外走:“哎呀!确实挺臭,那我也就先走一步,剩下的都交给陈都尉了。”


    寨柳乃一动,身后那些金蛊人跟着一起往下走。


    看到这些金蛊人,陈挺的脸上才多了些许忌惮,咬了咬牙没有拦他,只是提声道:“寨柳酋长,你可确定仡濮臣已经死了。”


    寨柳乃头都没回,抬手在头顶来回晃了两晃:“死透了!”


    声音不大也不小,但足够走在最前方的谢嗣音听得清楚。女人面色不变,神情冷峻地上了马车,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陆澄朝立在马车前,隔着车帘瞧了一会儿,才翻身上马。


    一直到月上当空,众人才入了城,停在客栈。


    谢嗣音刚一下马车,就听到一声欢喜的呼唤:“郡主!”


    谢嗣音闻声看了过去,冷了一路的脸终于缓了下来,朝她温和道:“姮娥!”


    傅姮娥双眸瞬间涌出泪花,小跑着上前一把将人抱住:“郡主!你都恢复记忆了吗?没有受伤吧?之前听到你被掳的消息,真的是吓到我了。”


    说着直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女人,看到她前襟那么多的鲜血道:“唉呀!怎么这么多血郡主是哪里受伤了吗?”


    谢嗣音一把攥住她的手,笑道:“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傅姮娥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陆澄朝道:“幸好陆世子他们去的及时,若不是这次偶然遇到郡主,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那个贼人的伪装?”


    谢嗣音面色一滞,没有接她这个话头,出声道:“我累了,进去休息吧。”


    傅姮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陆澄朝望着二人背影有一会儿,听雨凑上前道:“世子,你和郡主吵架了?”


    陆澄朝斜了他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听雨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话。府里的老爷夫人为了世子出来这一趟,闹得要死要活。如今回去了,怕是二人也难以修成什么正果。


    “是陆世子给你传的信?”谢嗣音端着茶杯浅浅啜了一口,低声道。


    傅姮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道:“一找到你,他就让人给我递了消息来。”说着瞧着她的面色,斟酌道,“郡主,你同陆世子吵架了?”


    室内灯光如鲛纱,谢嗣音瞧着茶杯内橙黄一片的汤底,默了片刻,道:“有缘无份吧。”


    傅姮娥轻笑一声,慢慢给她添了茶:“郡主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话了?”


    谢嗣音笑着摇了摇头,手指轻点了下桌面,声音低哑:“姮娥,物是人非。我同他之间,已经隔得太远。”


    “不可能了”


    陆澄朝正要敲门的手慢慢收了回去,目光跟着变得冷然一片。


    屋内二人似是恍然未觉,傅姮娥继续道:“郡主可是担心之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但我瞧着陆世子不像是在乎那些的人,而且我在外走了这几个月,不只是画了江河山川,更见了不少人世间的阴差阳错。郡主若是同陆世子还有意,又何必在意这些?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拧巴着过,没几年就过去了。郡主,当初是你劝我”


    谢嗣音没等她说完,就笑着出声打断道:“你这出来几个月,变化倒不小,都开始教训起我来了?”


    傅姮娥面色一赧,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那种闺阁女儿的模样:“我哪里敢教训郡主?郡主不掀我桌子就好了。”


    谢嗣音眸中笑意渐浓,轻声道:“真好!姮娥,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开心。”


    “郡主”傅姮娥望着她,顿了顿,缓缓勾起一抹笑容,笑容中带着隐隐的激动和哽咽:“我活了十七年,从来不知人活得可以这样痛快!”


    说着,她的视线慢慢转向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从前,抬头看到的除了四四方方的天井,就是满腹算计的侯府后院。每日里,担心害怕、小心谨慎,唯恐落入谁设下的陷阱,填了哪个人的肚子”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可最后,该来的一切都没能逃掉。”


    “郡主,若非是你,我如今怕是已经死了。”她眸中闪过些许的晶莹,安安静静的诉说着,“生母不在,慈父不慈,就连一向待我温和的祖母也改了态度。那一刻,我觉得我生下来的作用,似乎就只是为了家族将自己嫁出去就好了。至于我自己愿不愿意谁在乎呢?”


    她的眼皮垂落,眼睫毛如同在风中颤栗的蝴蝶不停扇动,讥笑一声:“我当时想着,哪家的女子不是这样过的?”


    “可是这样过下去的日子,就是我们这些女子愿意过下去的日子吗?”


    “世间所有女人都行的路,就是正确的路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了出来,她将目光转向谢嗣音,泪水倏然落下,可声音却越来越坚定:“不是的。”


    “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过一模一样的生活!”


    “这些大多数人都过着的日子,也并非就是我们真心愿意过下去的日子!”


    “大多数女人走过来的路,也并非就是金科玉律、正正确确的路!”


    “郡主,我见了许多娘子——有被抛弃之后,疯而投井的;也有重振家传酒垆,寻得第二春的。也有一生未婚,脚步却踏遍山河大地的行者;还有七嫁七离,最后行走四方修行的比丘尼。”


    “不知哪一刻,我突然觉得人生的选择可以有太多了。我们曾经不去选择。不是我们不想选,而是我们被一代又一代的规矩挡住了眼,蒙住了心,拦住了步子。”


    “父亲说,姑娘家就是要嫁人的。”


    “母亲说,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知道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日复一日,世间大半的女子就这样过完了一辈子。”


    说到最后,傅姮娥已然泪流满面,她哭得厉害,笑得却更厉害:“我曾经听他们的话。可如今,我不听了,也不信了。”


    “因为我知道——”


    “女子最终都是要嫁人的,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谢嗣音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最终站起身,将人揽在腰间,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和道:“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77.梦回


    屋内水汽氤氲, 久久不散。


    谢嗣音带着一身热气,推开后窗。窗外灯火没有几个,只剩繁星点点, 夜色如旧。


    天地如逆旅, 人处其间若白驹过隙,一瞬而已。可就在这一瞬之间,人却变得足够多了。


    傅姮娥变成现在这样, 谢嗣音心里是着实替她开心。


    可笑着笑着, 她却不觉又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 她又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仡濮臣, 如今都是你咎由自取!别想我会”


    会什么?她似乎说了, 也似乎什么都没说。


    夜风寒凉,将女人的低泣吹得幽远。


    陆澄朝立在楼下,面无表情的听着。听雨耷拉着头, 眼皮都不敢抬。


    “咔嚓”一声,谢嗣音将窗户关上,灯火跟着一起熄了, 似是休息了。


    陆澄朝重新吩咐,声音温和如旧道:“继续找!让寨柳乃去找。”


    “尸体我是一定要见到的。”


    “嗯!”听雨应了一声,转身一溜烟儿地就走了。


    陆澄朝仰头望着谢嗣音的房间, 清浅月光将他的面色照得越发冷清。可眸中神色却幽深得可怕,如同深渊之下乍然卷起的风暴。


    谢嗣音觉得自己已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意识明明清醒着, 可身子却一动不能动。


    “来都来了, 走那么快做什么?”


    是仡濮臣的声音。


    谢嗣音双眼一烫, 眼角忍不住沁出泪花来。她想喊出声,可嗓子却似乎堵着一块石头般, 发不出丁点儿的声响。


    耳边风声呼啸,打斗的声响此起彼伏。


    倏然之间,谢嗣音身子一坠,整个人仿佛被投入了无底的深渊。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摔死的时候,腰肢一紧,已经被人牢牢地抓在了怀里。


    花香馥郁还带着干净的水汽,温凉中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


    意识比她自己更早地感觉到安心。


    男人手指似乎擦过她的眼角,低嗤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


    谢嗣音刚刚升起的种种复杂情绪,尽数在这一句之中烟消云散。


    男人带着谢嗣音起起落落,似乎是在走山路。谢嗣音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直到听到“砰”地一声,大门被人踢开,重又关上。


    又走了一段时间,“吱哟”一声。


    谢嗣音忖度着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身子一轻,她已经被扔到了床上。


    似乎还是仡濮臣的床。


    因为周围尽是男人身上的花香气息。


    她心头一涩,眼角又忍不住流出泪水来。


    “再哭,就将你踢下床去。”男人似乎也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她,声音阴晴不定。


    谢嗣音终于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雷公山,九黎宫。


    她这是在做梦?还是回到过去了?


    正想着,男人似乎闲得厉害,手指头来回戳着她的脸颊。直到女人脸颊通红一片,才心虚着收回手,站起身哼道:“在我面前倒是凶得很,如今怎么不硬气了?”


    谢嗣音想硬气,但也得提得起力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响,谢嗣音后颈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男人的目光还在她身上,似乎瞧出了她潜意识下的恐惧,轻笑出声:“快醒过来了?”


    “醒过来之后,你要怎么谢我?”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顺着她的胳膊慢慢爬上脖颈,冰冷滑腻。


    谢嗣音忍不住想张口大骂,因为她想起来这个东西是什么了。


    是他的蛇


    脖子一紧,红尾蛇直接绕了一个圈,首尾之间几乎打了一个结。


    男人瞧了一眼,不咸不淡的轻斥了一句:“调皮!”


    红尾蛇意识到主人没有真的怪责自己,红信子冲着他嘶嘶了两声,然后在谢嗣音的脖间继续变本加厉的收紧了一分,弓起的头颅正对上谢嗣音的面容。


    “咳咳咳”


    谢嗣音终于醒了过来。


    在对上红尾蛇的一瞬间,女人瞳孔一缩,几乎要喊出声。


    大眼对小眼,二者彼此对视了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女人慢慢转头看向仡濮臣,眨了眨眼,就在仡濮臣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女人终于出声了:“啊!!!”


    谢嗣音忍不住想捂脸,那时候的她不是如今的她。


    所以,这个女人不算是她。


    大祭司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掩了掩耳朵:“再叫,还把你扔出去。”


    云安郡主当即就收了声,狠狠一闭眼,手指着脖子上的红尾蛇颤颤巍巍道:“把它拿下去!”


    “就你这个胆子,还敢上我的山?”大祭司嗤笑一声,不无嫌弃地道。


    男人嘴上说着,手指却将其提了下来,红尾蛇乖巧地在男人手上绕了一圈,一双灰青色的三角眼满是无辜。


    见红尾蛇走了,云安郡主那一张几乎白到透明的梨花面才慢慢红润起来。


    她没搭理他这茬,咬了咬唇,朝他道:“多谢大祭司又救我一次。”


    大祭司轻哼一声,语气骄矜,似乎很是不以为意:“那些人敢在我的山上撒野,就是找死。至于救你”


    “不过是顺路的事。”


    当时的云安郡主没有瞧出来这个男人的别扭,如今的谢嗣音却一眼就发现了。


    她怔怔地望着此时犹骄矜傲慢的大祭司,又想到他最后一身是血的坠落山崖,心头一时忍不住的发涩。


    云安郡主哦了一声,想了想道:“可大祭司救了我是事实,倘若有一日我能回去,定会重谢。”


    本来还风和日丽的大祭司,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阴沉起来了。


    男人嗤笑一声,站起身冷声道:“本座稀罕你的重谢?行了,从本座的床上滚下去。”


    云安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呲溜一下,从他的床上跳了下去。


    大祭司瞧着她这副如遇蛇蝎的表情,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道:“睡了本座的床,就这么让你惊恐?”


    云安郡主:


    谢嗣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男人,真是从始至终的别扭。


    云安郡主深吸了一口气,道:“云安折腾一天,还没有洗漱,担心弄脏了大祭司的床榻。”


    大祭司上下瞧了眼女人,果然嫌弃的皱了皱鼻子:“确实脏得很!”说着又满眼嫌弃的瞧了眼床榻,继续道,“都换了。”


    云安郡主:果然。


    不过男人到底不再揪着她乱发脾气了,她也就老老实实地将一应床褥扯了下来,出门让殿内仆人拿了一套全新的换了。


    等收拾妥当之后,天色已经大黑。


    云安郡主同男人一起吃完饭之后,一脸纠结的看着他。


    大祭司转了转手中短笛,哼道:“做什么?”


    云安郡主咬了咬唇,低声道:“今晚月色很好。”


    大祭司扬了扬眉,细细瞧着她的眉眼,低应了一声道:“嗯。”


    云安郡主轻咳一声,含糊道:“大祭司今晚还去后殿吗?”


    大祭司忍不住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慢慢弯了起来,又不知想到什么,努着力往回压了回来。


    “走吧。”


    走了两步,见身后女人一动不动,声音略有不悦:“走啊。”


    云安歪了一下头,恍然过来他难道以为自己是邀请他一起去后殿?


    女人咬了咬唇,干脆直接同他道:“大祭司,我一会儿要沐浴。”


    大祭司顿时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斥道:“拐弯抹角!要洗澡就直说,难道本座还稀得瞧你不成?”说着扫了眼女人,嫌弃道:“上下总共也没有几两肉,抱起来都硌手。”


    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云安郡主直接气笑了,低骂道:“混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


    78.骗子


    谢嗣音于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 头顶还是客栈中的冷帐凉衾。梦里场景清晰可见,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刚刚做了梦,还是此刻在梦里。


    她无知无觉地发了一会儿呆, 缓缓坐起了身, 一刀一刀地开始剖开往事回忆。


    那一次,姆赤蜒的人没有将她带走。


    仡濮臣也不知给殿内剩下的人做了什么,反正自此之后, 每个人见了她都同看到极端可怕的事物一般, 再没有一个凑上前来。


    谢嗣音没有去问那个阿基的结局, 想也知道, 不可能会有很好的结果。


    她没有多余的善心可怜别人。


    在这样的地方, 多可怜别人一分,她可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仡濮臣仍旧是一副傲娇讨人嫌的模样,白天寻各种事情给她找茬儿, 到了晚上就会十分诚实且习惯的将她揽在怀里。每次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仡濮臣揽着她取暖;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就换成了谢嗣音抱着他不撒手。


    这也怪不得谢嗣音, 实在是冬日的雷公山越来越冷了。男人虽然刚开始冰冷冷的,但是到后面总会比她更滚烫一些。可这样搂搂抱抱,总免不了出个什么错。


    谢嗣音记得清楚, 那一天是小寒。


    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她套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在殿内嘚嘚嗦嗦骂道:“你好歹还是大祭司呢, 这么大一座神殿怎么连个炭火都没有?”


    男人身上冷冰冰的, 却似乎浑然不觉冷意, 噙着笑逗弄指尖的红尾蛇, 偶尔抬一眼瞧她:“我这个大祭司不过是被囚禁在神龛之上的象征,只要活着就行。至于冷不冷, 有谁会管呢?”


    谢嗣音抿了抿唇,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站在他一边骂道:“那些人太混蛋了!等父王收伏了苗疆,我定让他日日给你送些红萝炭上来。”


    仡濮臣面上的笑意淡了淡,没什么意思的将红尾蛇拨弄开,朝着女人伸手,示意她过来。


    谢嗣音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刚刚弄了蛇的手指,绕了半圈取了个毛巾,才过来先给他擦了擦手。


    仡濮臣直接气笑了,握着她的手腕直接就将人拉了过来,声音低哑危险:“还敢嫌弃我?”


    男人离得太近了,气息几乎直接碰上了她的脸颊。


    谢嗣音低呼一声,双手抵着男人肩头,用力推了推却纹丝不动。女人深吸一口气,板着脸认真道:“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是嫌弃小红。”


    红尾蛇本来就被主人扔了个仰倒,心头正委屈着,转眼就被这个女人嫌弃。登时,弓起了身子,冲着她嘶嘶作响。


    谢嗣音手指下意识紧了紧男人衣服,降低了声音,低柔中还带着一丝委屈道:“你看,他不喜欢我。”


    仡濮臣饶有趣味的瞧着她,直将人瞧得心头七上八下了,才出声道:“小骗子!”


    谢嗣音重又推了推他,这一次总算将人推开了,转过身去上了床榻:“不早了,睡觉。”


    仡濮臣挑了挑眉,望着已经将自己卷进被子里的女人,不紧不慢地也踱了过去。


    外衫一除,直接将身后跟过来的红尾蛇严严实实地罩了上去。红尾蛇被砸得一懵,刚从衣角探出一个头来,又被一条蹀躞带砸得头晕。这一回,它明白主人意思了,老老实实地将头缩了回去,窝在男人衣服里休眠。


    仡濮臣上了床,径自撩开女人被子钻了进去。


    “嘶冷死了!”谢嗣音嫌弃得不行,双脚下意识踢他小腿。


    男人两腿一压,手指压着女人脊背靠向胸前,拧着眉道:“确实很冷。”


    谢嗣音又气又笑,一边挣扎着一边骂他:“那离我远点儿!”


    仡濮臣直接闭上眼,将女人锢在怀里,低哼一声:“不!你比我还暖和些。”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骂他:“男子不应该都很暖和吗,你怎么这么冷?”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瞧她,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你知道的倒不少?是谁很暖和?”


    谢嗣音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嘴,一下子就僵住了,半响才冷哼一声:“我的父王和哥哥都很暖和,一到冬天,就跟个小火炉一样。哪里像你一样,冷冰冰的如同地窖。”


    仡濮臣微眯了眯眼睛,似乎在瞧她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


    谢嗣音被他看得心虚,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双手探向他衣服里:“太冷了,你能不能暖和一点儿。”


    仡濮臣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着她微仰起头,鼻尖相对,眉眼含笑:“这次也就罢了,下次若是再拿我同别人对比”


    “我就直接杀了你。”


    男人声音说得和缓动听,语气里的认真谢嗣音却不会错过。


    谢嗣音握着男人指尖将其放在自己腰间,重新窝回男人颈前,含糊道:“知道了。”


    仡濮臣刚刚心头升起的无名怒火,就在女人这简单的两个动作中消失殆尽,不过心头虽然消了气,面上却仍旧冷硬:“你知道什么了?”


    谢嗣音心里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脑袋在他胸前乖巧的蹭了蹭,嘴上哼哼唧唧道:“大祭司就是大祭司,谁也比不上大祭司。”


    仡濮臣本来心头还残留一两分郁气,被女人这软糯糯的一蹭,顿时给蹭了个烟消云散。


    他翘了翘唇角,又觉得不对劲,冷着脸压了回来,继续朝着人威胁道:“知道就好。”


    谢嗣音心头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虽然危险却也好哄得很。


    不过他对她如此纵容,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就被她手忙脚乱的打了下去。算了算了,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也太过危险了。


    女人脑中乌七八糟的想了一堆,越想越睡不着。


    身子刚一动,男人就冷不丁出声了:“做什么?”


    谢嗣音咬着唇,低哼道:“睡不着。”


    仡濮臣眼都没睁,手指慢慢摩挲到女人的后颈,声音低哑:“要我帮帮你?”


    “不要!”谢嗣音直接抓着他的胳膊按在自己腰间。每次被这个人点了睡穴之后,醒来都浑身难受得厉害。


    她不要。


    仡濮臣闭着眼轻哼一声:“那就老老实实睡觉。”


    “你冷得我睡不着。”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低头细细打量着她,对上女人无辜的眼睛,最后冷着脸哼一声,慢慢运转了内力附在她的后背。


    男人虽然冷,但是内力倒暖和得很。


    没一会儿的功夫,谢嗣音竟真的睡着了。


    仡濮臣慢慢也来了睡意,收回了手,重新搭在女人腰间。


    殿内香烟袅袅,重重帷帐之下安静得如入仙境。


    可这份安静不过片刻,仡濮臣忍不住闷哼一声,猛然睁开眼睛。


    女人睡得舒服,白皙的脸上平静祥和,不过一双手却不安分地从他散开的衣摆钻了进去,摸上了不该摸的位置。


    因着调转内力,他的整个身体已然变得滚烫暖热。谢嗣音似乎餍足地喟叹一声,双手贴着男人肌肤,整个人靠得更近了些。


    仡濮臣低垂着头,一双眸子幽暗暗的压下来,没有了白日里那份似笑非笑的戏谑神色,只剩下沉甸甸的阴翳。就像苏醒过来的巨兽,开始审视脚下的羊崽。


    瞧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晦暗不清,喉咙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


    女人柔软的躺在他身侧,白皙的脖颈全不防备的朝他敞开着,红唇艳艳,静然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这个人彻底占据,就像山中野兽占据可口又漂亮的羊羔。


    可也并非吞入腹中,那样总是太过可惜了。


    她活着,总比死了更让他开心。


    仡濮臣的指尖慢慢摸上女人脸颊,顺着脸颊一路向下,点到了红唇位置。


    他见过最多的红色,是血。


    可如今,他脑海中想到的只剩下后殿一片红梅。


    红梅落了雪,男人情不自禁地将食指陷了进去,那里的温软是否比树上梅花更香甜。


    “唔”仡濮臣身子一颤,一股从未有过的触感自指尖瞬间传遍全身,酥麻舒服。


    女人舌尖往外拱了拱他的手指,似乎有些不舒服。


    “嗯”谢嗣音睫毛颤了颤,瞧着像是想醒过来。


    仡濮臣身下一紧,猛然将手指抽了回来,落回到她的腰侧。可呼吸却沉得发烫,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做了什么坏事的窃贼。


    在女人就要睁开眼的瞬间,男人手指已经点上了她的睡穴。


    仡濮臣做完这一切之后,一颗心才慢慢松弛下来。可松下来之后,他才慢慢回过味来,他害怕什么?就算这个女人真的发现了,又能如何?


    手指就要点开女人穴位。男人眼神游移了一瞬,重新将手放了回去。


    算了。她已经睡着了,就让她睡吧。


    男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目光又重新落到女人的红唇之上。唇角因着刚刚他抽出的迅速,沾染了些许的水渍,越发显得红唇艳丽、滋润可口。


    他闭了闭眼,将女人狠狠按在怀里,下巴抵在女人额头,声音沙哑喑暗:“我的。”


    一觉睡到天明,谢嗣音觉得颈后又僵硬难受得厉害。她甫一睁开眼,就是男人一片凌乱衣服和雪白皮肤,还有几道不知名的红印子。


    男人常年在雷公山之山,少见日光,皮肤白得如雪堆玉、不似常人。因此,胸前那几道红印子就格外显眼了。


    谢嗣音认真打量了两眼,瞧着像是抓按痕迹。


    大祭司自己干的?似乎不太可能。思及此,她心头闪过几分心虚,难道是她?想到这里,女人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双手如今还在仡濮臣的衣服里。


    “睡醒了?”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起来喜怒不辨。


    谢嗣音调整了下微笑,慢慢仰起头看他:“大祭司也醒了?”


    仡濮臣挑着眉瞧她:“睡得不错?”


    谢嗣音弯着眉眼点了点头,勾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冲着他道:“大祭司睡得好吗?”


    仡濮臣微眯了眯眼睛瞧她,似笑非笑的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谢嗣音慢慢将双手收了回去,继续朝他笑:“大祭司若是睡得不好,我再陪你睡一会儿?”


    仡濮臣被她这样看着,喉咙有些莫名的干咳,低下头,鼻尖碰着她的鼻尖,沙哑的重复了一遍:“再陪我睡一会儿?”


    谢嗣音心头有些发虚,身子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没能退开,就被男人按住了后颈,拇指抵着她的下巴:“躲什么?”


    这个危险的感觉太浓了,谢嗣音试图动了动,却被男人禁锢得厉害。


    “大祭司,有些难受!”她抿了抿唇,有些不适道。


    仡濮臣没有说话,一双幽幽眸光静静瞧着她。


    晨起的柔光铺了进来,显得女人柔弱可摘的意味更强了。乌发陈呈,眸光点点,红唇艳艳,在他手中如同一枝冬日潋滟的红梅。


    仡濮臣的眸光越来越危险了,谢嗣音心头的警报几乎要响彻整个九黎宫。


    “大祭司”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大脑疯狂运转。


    “嗯。”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灼起一连串的颤栗。


    谢嗣音心头一紧,双手猛地将人一推,就要起身之时,被男人握着腰肢直接压在了身下,与此同时,男人的吻也低低压了下来。


    “唔嗯”谢嗣音瞬间瞪大了眼睛,手指朝着男人脸颊就打了过去。


    没等碰到人,仡濮臣单手就将人按在头顶,继续自己的动作。


    很香,很软。


    男人碰到谢嗣音嘴唇的瞬间,满脑子就剩下这一个感受。


    不过,似乎没有昨晚那种触电般的酥麻感了。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又舔了一下。


    谢嗣音脸色通红,又气又羞,骂道:“仡濮臣,你做什么?”


    男人拧着眉头似乎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慢慢道:“你昨晚亲我的时候,很舒服。为什么,现在没有那种感觉了?”


    谢嗣音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半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最后实在忍不住骂他:“我什么时候亲你了?”


    男人指着他胸口的红印子,眨了眨眼道:“你昨晚按着我亲的啊。”


    一双桃花眼瞧起来真诚又茫然,连带着眼下的朱砂痣都带了几分无辜。


    谢嗣音怎么可能信?她重重吸了口气,商量道:“你先松开我。”


    仡濮臣没有应声,眸光渐渐变沉,低声道:“好,不过我要再试一下。”


    话音落下,男人重新吻了下去。


    笨拙、生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谢嗣音:


    她真的要被这个人给气昏了。


    男人也不会接吻,几乎就是抱着她的唇乱啃。啃完之后,跟着又探进去乱搅,搅得一片风雨舌根发麻。


    谢嗣音气得跳脚,脸色越发艳红。


    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来的时候,男人终于松开了她。


    仡濮臣吧砸了一下嘴,有些遗憾,也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道:“虽然不及昨晚,但是还不错。”


    谢嗣音都要气笑了,气喘吁吁的骂他:“混蛋!”


    仡濮臣扬了扬眉,桃花眼晕出三分笑意,拇指轻擦着她的红唇:“骂我?”


    女人气得头晕脑胀,可落在男人眼里,却是眼如织雾,脸颊若脂,犹如雪后初晴滴了水的红梅。


    “仡濮臣你”刚刚缓过几口气,谢嗣音还没说完就被男人重又堵上了嘴。


    辗转亲吻,抢夺呼吸。


    一吻既毕,男人含着她的红唇餍足道:“以后骂一句,就亲一次。”


    79.测试


    “啪!”


    又一道瓷器破碎声响起。


    仡濮臣施施然地脚步一退, 扶着殿门道:“差不多行了。再摔下去,本座就将你扔下山。”


    谢嗣音没有理会他,抄起一件冬青釉六孔瓶直接朝着他的面门扔了过去。


    仡濮臣挑了挑眉, 关上门, 直接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谢嗣音心下犹不解恨,抓起案上的狻猊香炉朝着殿门狠狠砸了过去。


    等彻底听不到男人的声音, 她才冷着脸坐到椅子上。


    之前本以为这个男人没有什么旖旎心思, 她才自欺欺人地与他同榻而眠。可如今, 他明显起了别的心思。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


    谢嗣音闭了闭眼, 她倒不是多么在乎贞洁。只是这个人如此阴晴不定、任意妄为,怕是最后贞洁保不住,性命也保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 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今这个情势,很明显男人是对她有三两分的兴趣。


    可这个兴趣,怕也只是稀罕和有趣带来的新奇感。


    等新鲜感退去, 那她于他而言与殿外那些仆人怕是没什么两样了。


    那一直没有掐下去的手,终有一天也会真的掐下去。


    谢嗣音目光落在满地狼藉之上,逃跑?不可能。姆赤蜒还虎视眈眈的等在山下, 她宁可死在山上也不会跑。


    那么,只有继续留在山上。


    只有在山上好好活下去, 她才能等到父王的人来接她。


    其中, 不论发生什么, 她都能忍。


    不过亲吻而已,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也不生气。


    但她必须生气, 也必须借由此事来试探男人对她如今的容忍态度。


    她要比他更早、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点一点儿地拓宽男人的容忍界限,也才能让他一点一点地为她让步。


    女人目光泠泠,一身柔弱却不见丝毫柔情。


    冬日暖阳熹微,斜斜落入殿中,照见空气中的细微粒尘。


    “吱哟”一声,殿门缓缓推开一道缝,一条细长的红尾蛇当先冒出了头。红尾蛇探头探脑的瞧了一眼坐着的谢嗣音,冲着她讨好的嘶嘶了两声,然后扭过头去看身后的主人。


    主人露出一只乌皮六合靴,又慢慢撤了回去。


    谢嗣音冷着凉瞧了一眼,手指慢慢摸索到一只茶杯上面,纹丝不动。


    等了一会儿,门缝开得越来越大,那只靴子又慢慢露了出来。


    仡濮臣还没瞧见人,一只茶杯就当头砸了过来。


    男人身子一闪,稳稳地接在手里。


    一击不中,谢嗣音又提起只茶杯砸了过去。


    仡濮臣顺手一接,慢慢踱了一步,瞧着满屋子的狼藉,似笑非笑道:“云安郡主这气还没消?”


    谢嗣音冷笑一声,提起茶壶就朝着他的面门狠狠砸去。


    仡濮臣弯了弯桃花眼,没接也没避,站在原地细细瞧着她。


    “吧唧”一声!


    茶壶离着男人还有半步距离就直接碎裂开来,坠落在地。


    谢嗣音瞳孔一缩,男人生气了。


    她动了动唇,面上泄了满身怒气,转身坐到床边低头抹泪。


    仡濮臣刚刚升起的不耐和怒火,顿时被女人这低低的哭泣声给浇灭了。


    “啪!”


    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东西往地下一扔,就朝着女人走去。


    谢嗣音身子一个激灵,似乎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来泪眼汪汪地瞧他。


    仡濮臣停在她的面前,一双桃花眼没了半点儿笑意,冷哼一声:“不闹了?”


    谢嗣音也不吭声,撇开脸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仡濮臣:


    “别哭了!”


    这个女人将他的寝殿砸得一团乱,他还没哭呢,她倒哭不消停了。


    这话一说,谢嗣音哭得更厉害了。


    泪珠子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连着一颗砸下来,晶莹圆润又漂亮得惹人怜爱。


    仡濮臣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滴,却如同被烫到了一般,缩到身后,冷哼一声威胁道:“再哭,就把你毒成哑巴。”


    谢嗣音瞳孔一缩,咬着下唇,又气又恨地瞧着他。


    仡濮臣微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瞧着女人一张兰花泣露的面容,幽幽道:“哭什么?你不喜欢吗?”


    谢嗣音咬了咬牙,刺激他道:“不喜欢!技术烂得要死。”


    仡濮臣手指一紧,声音跟着变得莫测起来:“你还体验过别人的技术?”


    谢嗣音心头犹豫不决,棋行险招往往能得奇效,但是也可能陨落半途。


    没有等她考虑完,仡濮臣的手指已经从她的下巴转而握住了她的脖颈,目光也没了之前的半分温情:“还有别人亲过你?”


    谢嗣音想骂娘的心思都有了,双手拍打着他的手臂,连忙摇头。


    仡濮臣冷着脸又瞧了她一会儿,慢慢松开手,将人扔到床上,冷声道:“苗疆有一种蛊虫,名为真言蛊。倘若说谎,便得万虫噬心之痛,郡主要试试吗?”


    就是这个时候!


    谢嗣音面上几乎不敢置信地仰头看他,失声道:“仡濮臣,你混蛋!”


    仡濮臣目光冷然的瞧着她,声音冷厉:“本座的东西,若是已经被旁人碰过了。那就不干净了。”话音落下,男人指尖顺着腰间一挑,一粒赤红色的蛊虫就跃上了男人指尖。


    谢嗣音通红着双眼,两颊泪水缓缓流下:“仡濮臣,你如此羞辱我,当我云安是什么人?”


    仡濮臣仍旧不为所动,将蛊虫一拨,破开女人指尖皮肤直接就钻了进去。


    “说!有没有人像我这样亲过你?抱过你?”


    谢嗣音恨恨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有!有很多!”话音落下的瞬间,女人直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果然是万虫噬心的痛楚。


    仡濮臣面色一变,连忙将人接了过来,双指点了她周身数处穴道,而后指尖一挑,将女人体内的蛊虫挑了出来。


    她说有,却遭了蛊虫噬咬之痛。


    那就是没有。


    仡濮臣又气又怒:既然没有,为什么还要同他怄气?


    “滚开!”谢嗣音虚着双手,使劲推他。


    仡濮臣冷着脸,慢慢给她舒缓心脉:“你真当我在骗你?下一次你再同我怄气试试。”


    谢嗣音垂着眼皮,声音低哑干涩:“呵,我在这里受你这个折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仡濮臣脸色臭得不行,看着她狡辩:“我哪里折辱你了?”


    谢嗣音脸色惨白地躺在他怀里,不再说话,似乎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仡濮臣咬了咬牙,手指动了动,似乎又想掐上女人脖颈。明明是这个女人的错,还百般同他怄气,如今更是理都不理他,他为什么还要惯着她?


    手指刚碰到女人脖颈的瞬间,谢嗣音闭着眼虚弱道:“听说你们苗疆有一种蛊虫,可以让人死得无知无觉。大祭司若想杀我,不如用那个。如此等父王来了,也有得推说。”


    仡濮臣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又狠狠将人往床上一扔:“安然蛊赡养不易,你用了实在浪费。”


    谢嗣音身子蜷了蜷,面朝向里侧,一声不吭。


    仡濮臣冷着脸瞧了她一会儿,站起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扭过头去瞧了两眼女人的背影,张了张口说些什么,最后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门。


    谢嗣音面色如雪,眸色一片冰冷。


    此次她虽然又差点儿殒了命,但是一来,她试探出了男人对她的容忍底线;二来,他应当不会再用真言蛊了。


    女人抿了抿唇,脑中开始细细思索之后对待他的态度和行为。


    没等一会儿,身后吱哟一声,殿门又打开了。紧跟着,脚步声响起。


    谢嗣音闭上了眼,眼角重新沁出泪水。


    “吧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桌案上。


    仡濮臣坐在床头,将女人整个身子转过来,抿着唇睨了她一眼,嫌弃道:“没出息的东西!”


    谢嗣音不理他,重新翻了个身,又转了回去。


    仡濮臣冷着脸又将人转过来。


    谢嗣音继续转过去。


    仡濮臣又重新转了回来。


    谢嗣音顿时炸了,坐起身朝他骂道:“你还要做什么?”


    仡濮臣满眼已经堆了细细的笑意,瞧着她道:“堂堂云安郡主,如此小气?”


    谢嗣音冷笑一声,反讽道:“堂堂大祭司不也如此小气吗?”


    仡濮臣低低笑了起来:“是,我小气。”


    谢嗣音气狠狠地瞪着他:“等以后你落到我手上时候,本郡主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如此开心?”


    仡濮臣笑得眉眼弯弯,浑不在意的道:“嗯,等到了那一天,都由着你。”


    谢嗣音撇开脸,重新躺了回去。


    仡濮臣拦住她,将一只碗递给她:“喝下去。”


    谢嗣音睨了一眼,血红一片,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不要。”


    仡濮臣笑着威胁道:“要我喂你?”


    谢嗣音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过去一口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照着男人脚下一扔,翻身又躺了回去。


    仡濮臣挑了挑眉,看着鞋面上溅了的几点药渍,哼一声:“郡主的脾气如今瞧着是越发大了起来。”


    谢嗣音闭着眼不理会他,如今她的心口还疼得厉害,刚刚强撑着身子同他周旋这许久,已经累了。


    见人不搭理他,仡濮臣挑了挑眉转身又走了。这次一直到午后,男人才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过来。


    女人还躺在原来的位置上,似乎自从他走了之后,动都没有动过。


    仡濮臣走上前去,戳了戳人:“起来。”


    女人没有反应。


    仡濮臣拧了拧眉头,将人转过来,语气不善:“起来。”


    女人脸色酡红一片,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仡濮臣顿时觉得不对劲,上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滚烫得厉害,竟是发烧了。男人神色一顿,掐了下谢嗣音脸颊,嫌弃道:“真是娇气得厉害!”


    80.波折


    谢嗣音自从被姆赤蜒的人抓到苗疆, 一路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松懈,后来上了山之后又碰到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大祭司,更是没有一刻松懈。刚刚先是被真言蛊伤了心脉, 又搞清楚了男人的心思, 一伤一松之下,彻底病倒了。


    等谢嗣音再醒过来的时候,男人正笨拙地半扶着人, 准备给她喂药。


    一瞧见女人醒了, 仡濮臣将药碗往桌面上一放, 不自在道:“自己喝。”


    谢嗣音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歪了歪身子, 将脸掩在男人怀里,表示拒绝。


    仡濮臣心头一软,将人推起来, 端着药碗凑到她唇前,低着声线轻声哄道:“你发烧了,喝下去就好了。”


    谢嗣音昏昏沉沉得厉害, 手下一翻,直接将药碗给打翻了,一大半都泼在男人身上, 剩下的一些则滚了一地。


    仡濮臣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女人撩起眼皮瞧了一眼,身子朝着里头一滚, 直接倒下就睡。


    仡濮臣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看了她半天, 腾地站起身, 将地下的药碗又重重踢了一脚,推门走了。


    谢嗣音面无表情的睁开眼, 看了一会儿素白墙面,重新闭上眼睡了过去。


    没有多久的时间,仡濮臣重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谢嗣音侧躺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男人已经换了一声衣服,重新坐到她的身侧,手中端着药碗,臭着脸道:“起来。”


    谢嗣音仍旧不动。


    仡濮臣冷笑一声,直接将人扯了起来,锢在怀里。


    谢嗣音气得睁开眼瞪他,有气无力道:“你做什么?”


    仡濮臣冷着脸道:“吃药。”


    谢嗣音看着他手中托着的药碗,手指一动,就想重新打出去。可指尖还没碰到,男人就直接点了她的穴位,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再打一次。”


    声音愉悦,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得意。


    谢嗣音:


    仡濮臣翘了翘唇角,捡起勺子给女人喂了一口。谢嗣音被点了穴位,男人又不会伺候人,喂了一勺倒有一大半都流了出来。


    男人拧着眉头,撩起女人袖子给她擦了擦嘴,重新又喂了一口,仍旧一大半撒了出去。


    谢嗣音心头好笑,面上仍旧瞧不出什么表情。


    男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了,仰头灌了一口,砰地一声将药碗搁在案上,俯身捏着女人下巴直接喂了进去。


    谢嗣音一怔,墨色瞳孔微微瞪大,却说不出来话。


    仡濮臣似乎就只是专心喂药,一直将药液推到了喉咙,才慢慢起身重新喝了一口,继续低头喂人。


    男人长得很好看,是一种融进了世间风月却不染尘埃的好看。或许因着他一直在这山中缘故,男人的瞳孔黑亮,眼白澄澈干净,如同不谙世事的山中妖精。


    似乎瞧出了谢嗣音的出神,男人眼中亮色愈甚,朱砂痣都带出了几分笑意。


    喂得药越来越少,仡濮臣渐渐咂摸出了其中三味,勾着女人的舌尖细细研磨。


    谢嗣音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男人抽了去,落在他怀里软了半边身子。


    等男人将最后一口药喂完,也终于神色餍足了。他咬了咬她的唇,吓唬道:“以后再敢扔药,就这样教训你。”


    谢嗣音眸光水雾雾,瞧着如同娇花照水惹人怜爱。


    男人给她解开穴道,慢慢退开:“休息吧,晚上再吃”


    “啪!”地一声。


    一道力气不大的巴掌声响起。


    仡濮臣本来还晴好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谢嗣音似乎也不怕他了,泪珠子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被亲得饱满润泽的红唇颤颤:“仡濮臣,你除了这样欺负我,还会做什么?上一秒,还想着掐死我;下一秒就又如此如此羞辱我。”


    “喝药?我为什么还要喝药?好了之后,还要继续承受你的羞辱吗?”


    “与此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仡濮臣紧绷着唇,黑黝黝的眸子在殿内散出低微的光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嗣音怎么可能不更进一步:“你是苗疆大祭司,可以由着心意来。可我还是大雍郡主,我又何时被人如此欺辱。说抱就抱,说亲就亲,就如同如同”


    “如同什么?”男人声音幽幽。


    谢嗣音似乎说不下去了,撇开脸,没有再吭声了。


    仡濮臣脸上的指印子犹在,他默默低头,端详着女人脸颊泪痕,重问了一遍:“如同什么?”


    谢嗣音咬了咬唇,面上羞愤得几乎抬不起头。


    男人却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强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如同禁丨脔吗?”


    谢嗣音瞳孔一缩,眼角又落下泪珠。


    仡濮臣轻笑一声,摩挲着她脸上泪珠,俯身吻了下去。不过一天的时间,男人的吻技却似乎娴熟了很多。吻起人来,凶狠得厉害。


    谢嗣音哪里还有力气,就连呼吸都被他抢夺一空了。


    只等着将人亲得七荤八素了,仡濮臣才慢慢松开人,勾着女人唇角的涎液,一点一点送进她的嘴里,声音幽幽:“你不是。”


    谢嗣音气得脸色红了又白,狠狠瞪着他却再提不起力气动手了。


    仡濮臣弯了弯眉眼,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眸光微动,冷着脸看向门外:“滚进来。”


    谢嗣音一顿,眸光跟着转过去。


    一个仆人模样的少年走了进来,朝着男人比划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仡濮臣盯着他说完,沉默了半响才冷笑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去。”


    谢嗣音手指紧了紧,话虽然没有说,可目光却紧张的看向男人。


    仡濮臣对她这个视线受用得很,给人裹了一件披风,直接将人抱起身:“跟我一起?”


    谢嗣音咬了咬唇,面色似乎有些难堪。刚刚才同人吵了架,如今却又这样离不开他。


    她勉强冷着脸:“去哪里?”


    仡濮臣一双桃花眼顿时弯了起来,低头亲了她一口:“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谢嗣音推了推他,嫌弃道:“我不去!”


    仡濮臣抿着笑问道:“如果我走了,姆赤蜒的人来抓你怎么办?”


    谢嗣音冷哼一声:“那就不劳大祭司费心了。”


    仡濮臣慢慢朝着门外走去,口中絮絮道:“又娇气又小气!原来你们中原郡主都是这样的啊。”


    谢嗣音埋在他胸前,懒得同他废话。


    男人心情好了,步子也迈得轻快雀跃。不过一直走到正殿门口,男人周身的氛围瞬间低了下来。


    谢嗣音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正殿门口,跪着数以百计千计的苗疆人,各个都是一身正服,一脸凄苦。瞧见仡濮臣出来,本来还欢喜的表情,在落到怀里的女人身上瞬间变了脸色。


    跪在最前面的老者抬着眼皮打量了片刻,直到对上仡濮臣阴冷神色,才收回视线颤微微道:“大祭司,这是何意?”


    仡濮臣隔着数米远的距离,遥遥望着众人冷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老者用力握了握兽头拐,一双浑浊老眼涌出泪花来:“玉龙屯将破,求大祭司赐我苗疆一线生机。”


    谢嗣音瞳孔一缩,心下的欢喜差点儿就蹦了出来。


    仡濮臣眸光睨了一眼怀里的女人,面色不变淡淡道:“是吗?”


    老者似乎没有听出男人语气中的凉薄,声音颤颤,老泪纵横:“大雍官兵来势汹汹,倘若玉龙屯一破,我苗疆怕是即刻就会遭受灭族之祸了。”


    仡濮臣冷笑一声:“当初你们执意反雍,就该想到这个结局。如今倒是痛哭流涕了,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老者神色一僵,唇角皱纹颤了颤:“只是如今已然这个样子了,还请大祭司救我们苗疆于水火之间啊。”


    话音落下,所有人登时俯身磕了下去,口中连连哭嚎道:“求大祭司救我们苗疆于水火之间!”


    仡濮臣面色不改,抱着人转回了身,声线一如既往的冰冷:“覆水难收,事已至此,你们求我也没用。当初既然做了选择,如今不管什么后果都且受着去吧。”


    眼瞧着大祭司就要转身走人了,身后一个年轻人再跪不下去,猛地站起身道:“大祭司如此袖手旁观,可是因为你怀里那个女人?”


    “我们都听酋长说了,只要有这个女人在手,酋长大人就有七分的胜算挽回战局。”


    “可大祭司却死死不肯放手,难道是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整个苗疆都死于此战吗?”


    谢嗣音身子一紧,下意识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脚步顿了一下,看也没有看她,微微侧过脸去看众人,冰冷的日光将高山积雪都映了进去,似讥似讽:“有这个女人就能挽回战局?”


    “你们是高估了这个女人,还是高估了你们的酋长大人?”


    男人慢慢转回身子,冷冰冰的扫了一圈,缓缓开口:“姆赤蜒不知是脑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异想天开地做起了春秋大梦,你们也都跟着他一股脑地冲。也不想想他姆赤蜒能分到的好处,你们能分到半个?如今眼瞧着鸡飞蛋打,不成气候了,就开始把心思放到不三不四的歪门邪道上。”


    “战事也过了这么些日子了,难道流得鲜血还不够让你们动动脑子?”


    “将希望放到一个女人身上,也亏得姆赤蜒敢说,你们敢信!”


    说到这里,仡濮臣似乎一点儿耐心也没了,冷冷扫了一圈众人道:“都滚吧。”


    “如今战事已然无可转圜,但是罪不至灭族之祸,日后都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过活,朝廷不会给你们所有人死路。”


    谢嗣音仰头瞧着男人,面色雪白认真,瞳孔黝然晶莹,若雪山神祇。


    平心而论,仡濮臣如果愿意真的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


    直到殿门砰地一声关闭,隔开外头所有的哭喊,仡濮臣抱着人往回走,目光向前,唇角微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喜欢我了?”


    谢嗣音猛然收回视线,别别扭扭道:“不是仡濮臣,我觉得你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人。”


    仡濮臣嗤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笑:“在苗疆,可不时兴做好人。”


    谢嗣音咬了咬唇:“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仡濮臣停下脚步,盛满了笑意望着她:“嘴上的谢谢我可不收。”


    男人话里有话的意味太强,谢嗣音垂着眸子当作没有看懂。


    仡濮臣翘了翘唇角,心头仿若一树树梅花盛开,愉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