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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梦里


    错了!太错乱了!


    谢嗣音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她眼前是庄严巍峨的金像佛陀, 背后却是看不见的滚烫情丨欲。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烫,伏在她的肩头细细密密地啄吻,他吻得很温柔, 但是谢嗣音却没有一点儿感到安慰。她只觉出了无穷的慌张和惊惧:“仡濮臣, 你放开我”


    放不开,怎么能放开呢?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放不开了。


    哪怕是裹了糖的砒霜, 他也甘之如饴的吞下。


    仡濮臣顺着她的后颈, 一路吮咬着向上, 凑到她的脸庞耳侧, 声音哑得如过了一层沙:“娇娇, 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你也喜欢这一切的,不是吗?”


    “胡说!我没有!我不喜欢!”谢嗣音身子挣扎得厉害。


    他重新将她的下颌转了回来,瞧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谢嗣音眸中染上了惊遽的颤意,才勾着唇笑了笑:“害怕极了的娇娇,最是美艳。”


    谢嗣音张口就要再骂, 被他凶狠地咬住了唇,又凶狠地侵了进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一上来就勾着她的舌头使劲地搅弄吞咬, 谢嗣音拼了命地想将他逐出去,却被他反扼住命脉, 再没有还手之力。


    到了最后, 女人的力气似乎用尽了, 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和难耐的喘息。


    仡濮臣却仍旧没有放过她,大口吞噬着她的全部, 甚至不给她留下一丁点儿的空气。


    谢嗣音这回真的有些受不住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强制亲吻带来的窒息感几乎将她的大脑炸开了一片白,余下本能的回应,攫取男人溢出来的些微氧气。


    在得到她服软的那一刻,仡濮臣凶狠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轻轻勾了一下她的舌尖,慢慢退了出去。


    谢嗣音眼尾泛红,雪玉一般的两颊也晕了红,急促的呼吸如同妖姬勾人的歌吟。


    仡濮臣放开了她的手,目光下垂,落到那一片漏出来的月光之上。


    他轻轻碰了上去,寒凉的温度激得月光止不住的震颤:“仡濮臣,你除了这个,不会别的了是吗?”


    声音含羞带怒,还有没止住的喘息余韵。


    仡濮臣笑了一声,手下却不停,一路细细摩挲着到了裙裾还掩着的小腿之上。明明没有多凶狠的力气,谢嗣音却觉出了一丝从心底泛上来的惊惧:“仡濮臣!”


    仡濮臣俯下身子,低头吻在了她的膝盖之上,滚烫的薄唇一触及她那几乎着了一层寒意的皮肤,瞬间激得她颊畔泪落:“仡濮臣”


    这一次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双眸滚起的泪花如同泛起薄雾的山泉水,让人忍不住深入其中搅弄一二。


    可山间美人的声声哀求,非但不会激起野兽丝毫的怜悯,反而将野兽心中那团藏之已久的暴虐彻底勾了上来。


    仡濮臣眼角的朱砂痣几乎亮得要灼人眼,就是这个时候。


    他要她永远记住这一天,记住他。不再想着远离,也不再想着做别人的新娘。


    于是,他停下动作,浅浅勾起一抹笑,朝着她伸出手,谢嗣音有些不明所以却又如蒙大赦一般将自己送了过去。


    男人牵着她的手起身走到佛案前,大束白玉兰娇艳纯净,一眼就夺了人的目。


    “美吗?”仡濮臣细长的手指点过每一片花瓣儿,似乎正在挑选最美的那一朵。


    谢嗣音顺着望过去,白玉兰作为佛教“五树六花”之一,自然美极了,香味清浅而干净,如西天之上的菩萨一般清净而慈悲:“恩。”


    仡濮臣撷下一枝开得最艳的,然后端详着谢嗣音挽着的发髻,轻轻插了上去。


    谢嗣音一动不敢动,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抿着唇任他施为。


    在这事上,她对他无计可施。


    “确实很美。”仡濮臣自说自话的笑道,“我刚刚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娇娇。”


    “都是一样美得想让人折碎了”


    谢嗣音心下惶遽的厉害,她仰着头看他,目涩泫然:“仡濮臣,我们好好聊聊行吗?”


    仡濮臣握着她的腰肢一收,将其拉进了怀里,俯身嗅闻着女人身上的花香和缱绻的零陵香,垂着眼皮轻笑:“娇娇想跟我聊什么?”


    他享受极了她在她怀里的颤意,既然注定得不到她的爱,那么得到她的惧也是一样的。


    反正没什么差别。


    “说说说苗疆的事情。”


    仡濮臣低低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姿,眼角的朱砂痣几乎涨满了红艳的欲丨望:“哦,说那些做什么?又不关我的事。”


    “你作为苗疆大祭司,怎么能不管苗疆之事?”谢嗣音深吸一口气,试图以理服人,恐吓道,“你若是执意这样下去,苗疆刚刚熄下的战火必然重新点燃起来。”


    女人强忍着恐惧,还要一本正经的跟他讲道理的模样,真是天真得美丽。


    仡濮臣笑了笑,握着她的下巴抬起,低头就想再吻下去。谢嗣音偏着头躲开,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嘴,双眸通红地瞪着他。


    他微挑了挑眉,也不在意她这点儿子反抗,直接将人翻转了身子抵到佛案前面,动作干净利落而且迅速。


    谢嗣音吓得惊叫出声,心头的危险感几乎飙到了极致:“仡濮臣!”


    仡濮臣愉悦的应了她一声,身体却紧紧压制着她,紧跟着,手下一个用力,“撕拉”一声,尚算完整的上半截衣衫瞬间裂开两半。


    大殿之外的夜风涌了进来,凉凉的扑上她的脊背,立时泛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再难忍住,半转过身子同他怒道:“够了,仡濮臣!”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温凉的手指从她的肩头一路下滑,直到尾椎骨


    “仡濮臣!”她真的怕了,声音里全是错乱和无助。


    仡濮臣又应了一声,滚热的吻落了下去,接上她之前的威胁之语,无甚所谓道:“燃便燃吧。”


    热息在她汗涔涔的皮肤上反复流连,烫得她四肢百骸都软了下来。谢嗣音醒过神来,双手努着劲儿的挣扎拍打,又哭又骂,没有一刻安生。


    仡濮臣没有扣住她的双手,只不过刚刚消失不见的藤蔓重新跃了出来,一左一右锢住了她的两只脚踝,然后慢慢游走。


    之前那些不堪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谢嗣音整个人都僵住了,双手也不敢再动:“仡濮臣,你将那些弄走!不要那些,不要”


    仡濮臣仍旧慢条斯理的动作,双手自她的腰后向前,细细摩挲,缓缓而言:“为什么不要呢?娇娇只有这样,才会变乖。”


    谢嗣音哭得花枝乱颤,呜咽求饶:“仡濮臣,我我现在现在就乖!不要那些好不好?”


    仡濮臣没有说话,底下那些粗粝冰凉的藤蔓却顺着白玉一般的脚踝向上游移。


    “仡濮臣!”谢嗣音几乎惊遽到了极致。


    仡濮臣捉着她的柔荑,既是禁锢也是把弄,灼热的唇舌咬弄她的耳垂,声音含糊而沙哑:“娇娇,继续喊。”


    谢嗣音从中体会到了极强的羞耻和不堪,紧咬住了唇,不再出声。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完全不将她这点子反抗放在眼里,继续着他的动作。


    谢嗣音根本没等他再继续下去,就彻底溃败,终于哭出声来:“仡濮臣,不要了”


    “把那些都弄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冰凉的藤蔓在最后的界限处停下,但又有些不甘心的晃了晃枝干,摇起一片的痒意。


    仡濮臣温柔地咬了又咬,与她耳鬓厮磨地细细含着:“什么都听我的?”


    谢嗣音额前的秀发已然渗出细微的热汗,柔柔地黏在鬓边,声音喘息怯弱:“仡濮臣”


    仡濮臣捏着她的下颌转过来,看了她一会儿,轻笑出声: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会示弱了。


    总是让他心软,再狠狠刺他一刀。


    谢嗣音却被他这笑声凉得心头发麻:“仡濮臣”


    仡濮臣似是逗弄她一般,手指摩挲着她细腻皮肤:“那不要再同那个人成婚?”


    谢嗣音身子一僵,呼吸都停了一下。


    似乎感觉到了自己主人的不悦,藤蔓重新在危险边缘试探抖动,谢嗣音“啊”了一声,惊慌喊道:“仡濮臣”


    “我在呢。”仡濮臣低笑了下,重新吻了上去,动作轻柔极了,就像之前把玩佛案之上那片白玉兰的花瓣,“娇娇再喊我一声。”


    男人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她却再不敢挣扎,而是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百般依怜:“仡濮臣”


    仡濮臣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面前的女人不再总是拒人于三尺之外,反而因着眼角的洇红,露出几分润泽而不自知的艳色。


    仡濮臣轻轻呵了一声,含着她那颗嫣然的唇珠,低低道:“那同我在这里成婚?”


    谢嗣音身子又是一僵,红透了的腮瞬间白了下去:“仡濮臣,我嘶”


    仡濮臣不想再听她说话了,狠狠咬了上去,唇舌相依,吞咬吮咂。谢嗣音因着吃痛,微微睁大了双眸,原本想反抗的双手不知感受到了什么,直接放弃了挣扎,就那么接纳了他。


    男人那双漆黑漂亮的瞳仁染着情丨欲,眼角的朱砂痣也跟着就要燃起来了一般。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他,可在这么瞧着他的时候,却又觉得曾经这样看了他许久。


    仡濮臣感受到她的顺从,也松了些力气,退开一些沙哑地笑道:“明明什么都不听我的。”


    谢嗣音额前的热汗早已湿了鬓角,被放过之后的喘息乱成一团,她阖上眼不再看他。


    仡濮臣长指轻轻抚摩着她的脸颊,幽幽香馥从汗水中散出:“罢了,你既不愿也就算了。”


    谢嗣音猛地睁开眼睛,几乎不敢置信他这一次竟然会如此好说话。


    仡濮臣笑了笑,在身后拥着她看向金色佛像,轻声问着她:“看到了什么?”


    谢嗣音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佛陀金像高大端容,除了一些金片已经脱落之外,与其他再没有别的不同。她有些不解的偏头看向他,不明白他想让她看什么。


    仡濮臣将她因为挣扎散下来的乌青长发垂到胸前,笑着道:“再看。”


    谢嗣音抿了抿唇,重新抬头看了过去。


    这一次,看过去的瞬间,她登时瞪大了双眸,几乎不可置信的喊出声来:“澄朝?”


    “呵。”


    男人冷笑一声,而后——他就在这个时间,开始了凶狠的进攻。


    谢嗣音一下子仰着脸哭叫起来,声音近乎崩溃道:“仡,仡濮臣”


    仡濮臣笑得温和,动作却狠戾:“娇娇看到了吗?”


    谢嗣音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因为——刚刚还庄严巍峨释迦摩尼佛造像,如今却成了陆澄朝的模样立在那样。


    “娇娇,睁开眼。”


    谢嗣音如何敢睁开眼睛,她的睫毛剧烈震颤,心头更是颤栗得厉害:“仡濮臣,不不要他看”


    仡濮臣笑得不紧不慢:“为什么不要呢?娇娇不是喜欢他吗?还想着要与他成婚。如此,夜夜里与他共度春宵之后,再与我”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忍不住大叫一声,拧着身子狠狠将人一推,一巴掌打了过去:“仡濮臣,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仡濮臣没有被她推开多少,反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笑一声,将人按了回去重新攻击:“如此,娇娇快乐吗?”


    “还要嫁给他吗?”


    “还要让他亲吻你占有你吗?”


    他每问出一句,动作都要比上一个更加凶狠激烈。


    谢嗣音几近绝望的闭上眼,鸦黑的睫毛遮住了眼,缝隙里却淌出一滴又一滴的水光。


    女人哭得颤抖而无助,如同秋日摇摇欲坠的落叶,将要在几息之间泯灭生机。


    仡濮臣停下动作,沉默着掰过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她两颊的泪痕,就像深渊里的恶魔短暂地恢复了良心。


    谢嗣音抬起已经哭红了的双眼,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然后再次挥了一巴掌。


    这一回,仡濮臣没有拦下她。


    绮丽雪白的脸颊瞬间落了个巴掌印,清晰漂亮。


    仡濮臣挨了这一巴掌,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将人翻过来,面向他,继续挞伐。


    谢嗣音哭得更加厉害了,声音呜呜咽咽,直到最后全盘崩溃:“仡濮臣,我们一起死吧。”


    仡濮臣彻底停了下来。


    谢嗣音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整个人如同脆弱琉璃一般晶莹欲碎:“仡濮臣,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


    仡濮臣双眸幽深得厉害,甚至泛起了些微的猩红。他定定看了她良久,女人含着泪珠狠狠地与他直视。最后,还是仡濮臣先垂下了眼皮,一声不吭地将人抱到佛案之上,然后重新温柔的舔舐起来。


    谢嗣音没想到他们都吵到这个地步了,这个人居然还她心头真的是又气又怒又恼,一双葱白小手抓挠得厉害,仡濮臣一声不吭地挨了,手下继续温柔的抚慰。


    没有多久的时间,谢嗣音心中即便再是抗拒他的亲近,身体却也忍不住迎合起来。发现这一点之后,谢嗣音哭得更是绝望至极,哽咽得厉害:“仡仡濮臣,我恨你!”


    仡濮臣面上纹丝不动,似乎她的言语已经再无法伤害他了。


    只要他知道,她还有一处贪恋着他就好。


    谢嗣音双目失神的望着头顶木椽,她觉得自己如同奔涌在大海之上的行舟,上一秒刚刚触礁碎掉,下一秒又被重新拼凑起一个崭新而完整的人。


    就这样吧。


    她再没有力气招架,也没有办法反抗。


    世界都似乎在这时失了声,只有两人交响错落的喘息此起彼伏。


    就在最后的时刻,谢嗣音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她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像末日即将到来一般恐惧、疯狂、绝望,直到最后彻底昏了过去。


    在一片黑暗来袭之前,她似乎听到了男人凑过来低低呢喃了一句。


    谢嗣音在醒过来的瞬间,有片刻的懵怔。


    “郡主,郡主?您梦魇了?”


    谢嗣音慢半拍的看向花苓,呆呆的瞧了她好一会儿:“花苓。”


    窗外的天还未大明,但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将帷帐之中的人影照得清楚却又不透亮。


    花苓点点头,转身给她倒了一杯蜜水:“郡主,您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谢嗣音坐起身,愣愣的接了过来,不过却也没有喝,而是继续瞧着杯中澄黄的液体发呆:“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花苓拿帕子擦了擦谢嗣音额头上的汗渍:“郡主刚刚喊出了声,一定是那日里被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谢嗣音眨了眨眼,问她:“我喊了什么?”


    花苓咬了咬唇,目光游移到一边,哼哼唧唧地没有说出一句实的。


    谢嗣音微眯起了眼睛,幽深的眸子凉凉地打了过去:“说。”


    “您喊了陆世子。”花苓不敢再隐瞒。


    谢嗣音长舒一口气,僵直的身子暗自放松了些许:是澄朝,那还好。可为何她却不记得梦里到底做了一些什么,只觉得浑身酸累。


    没等她这口气吐完,花苓吞了吞唾沫,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还有那个叫仡濮臣的贼子。”


    42.坦心


    千心湖的荷花早早开了, 初夏的风一吹,便带着挨挨挤挤的荷叶荡起层层涟漪。


    谢嗣音立在船头来了兴致,点着脚去折最近的一枝莹白水华。


    “澄朝, 再近点。”陆澄朝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 束发银冠,攒珠银带,眉目如画, 容颜如玉, 一副温雅雍容的贵公子模样。而今手里却拿一对木桨, 在船尾略是生疏的左右划着。


    “嘎吱”一声, 花汁顺着折断的位置流了下来。


    谢嗣音捏着那一支芳华越过船舱, 慢悠悠地走到陆澄朝身边,眉间眼上尽是风情,递给他道:“有花堪折直须折。”


    陆澄朝弯了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里盈满笑意,他将双桨一扔,上前一步接了过去:“昭昭此话有深意啊。”


    谢嗣音轻咳一声, 一本正经道:“陆世子风姿卓然,比之菡萏更让人一眼万年啊。”


    陆澄朝一顿,微眯了眯凤眸:“好啊, 昭昭取笑我?”


    谢嗣音转身就朝船舱跑去,口中连连道:“我没有, 澄朝错会了。”


    陆澄朝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将人堵在船舱中间的位置, 挠她的痒:“还敢说吗?”


    谢嗣音笑得滚坐在榻上, 来来回回出了不少香汗,最后双手揪着他的银带流苏求饶:“澄朝, 澄朝哥哥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陆澄朝眼眸一深,挠她腰间的手微微一顿,化成了轻轻的摩挲:“昭昭喊我什么?”


    谢嗣音笑意刚刚平复下来,就对上了陆澄朝的视线,幽深不见底。她不知道是舱内光线不足的原因,还是那片澄澈的水潭已然染上了暗欲。


    女人低低咳了一声,坐起身,脊背靠上船舱,脸上犹带着些微的红:“没什么。”


    陆澄朝低笑一声,似乎含有无限的眷念,半跪在她身前又近了一步:“昭昭再喊我一声。”


    船舱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暧昧起来。


    刚刚被他收拾得厉害,那句求饶的话就顺着嘴说了出来。


    “哥哥”这句称呼,她确实曾在年幼时喊过陆澄朝,那会儿还是跟她那亲哥哥谢辞怄气。当时他二人一同进学,又同为太子伴读。放了学之后,她总是故意拐到二人面前朝着陆澄朝喊一声哥哥,转身就走。


    只是后来被她亲哥吃了醋,百般小意地哄好了之后就再没喊过他。


    如今


    “昭昭好久没这样喊过我了。”陆澄朝语气里有些微的喟叹,似乎还有深深的怀念。


    谢嗣音咬了咬唇,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将她亲哥哥推了出去:“哥哥不让我喊。”


    陆澄朝恩了一声,声音似乎微微有些哑,手指摸索着她的侧腰,滚烫的温度撩起一片涟漪:“以后还这样喊我吧。”


    谢嗣音心头微微一跳,有些想跑。


    陆澄朝含着笑,看起来明明消瘦的手指却让她再挪不开身:“昭昭慌什么?”


    谢嗣音小脚踢了踢他:“没有。”


    女人今日一身银红织金妆花袄儿,白绫细折裙,腰上系着条大红色丝绦,头上梳了个堕马髻,只一枝赤金流苏匾簪斜斜插着,艳若春桃,又清素如兰。


    陆澄朝端详了片刻,将刚刚她摘下的白莲花插了上去,低下头去含住她的唇,喟叹一声:“昭昭刚刚那话错了。”


    “是我一眼万年,再离不开昭昭了。”


    清冽的雪松香味慢慢蔓延开去,谢嗣音开始还用力蹬他的脚渐渐没了力,整个人随着他一同入了缠绵深处。男人的吻向来温柔而包容,却密不透风将她的所有一切都裹挟其中,由不得她拒绝,也由不得游移。


    谢嗣音已经深刻领悟到,他的温柔只是表相,男人骨子里还带着无形的强制。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又想到了仡濮臣。


    他们两个人骨子里都是同样的强硬,不过澄朝像水,温润无声得让人难以拒绝;而那个人,像是岩浆之下深埋着的火山,不容许拒绝。


    “嘶”陆澄朝微微咬了她一些,退开一些轻笑出声:“昭昭刚刚又想起了那个人吗?”


    谢嗣音心一虚,目光微微下垂:“没有。”


    陆澄朝含着笑,温凉的五指从穿过长发扣住了她的后颈,轻轻用力就四目相对。


    “唔,澄朝”


    “没有关系的。昭昭,我说过”男人重新将她压在墙上,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咬着她的耳垂缓缓道,“总有一天,昭昭的心里想到的都只会剩下我。”


    “哪怕是一辈子的时间。”


    陆澄朝双手扣住她的十指,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心:“过程,我都不介意的。”


    嘴上说着不介意,眼里的暗色都要卷起风雨了。


    谢嗣音瞧着瞧着就笑了,饶有兴味的问他:“真的不介意吗?”


    陆澄朝呼吸一窒,目光幽幽的望着她没有吭声。


    谢嗣音抿着唇点头:“唔,好生大度的陆世子。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不若在成亲前”


    话没说完,陆澄朝重新堵上了她的嘴,比刚刚吻得更要深,更要激烈,就连呻丨吟也变得破碎怜怜。


    他还是嫉妒的,如何能不嫉妒的。清隽而澄澈的凤眸里卷起风浪,汹涌得几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了。


    他最开始想,只要看着她就好了。


    后来又想,若是成亲就好了。


    而今,却想她的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他。


    人心贪婪成性,就连他也逃不出这个意外。


    等到她彻底喘不上气来,陆澄朝才松开她,含着眷念和喑哑咬了咬她的耳垂:“只求着昭昭能将时间缩短一些。”


    谢嗣音心脏砰砰砰的跳动,刚刚因着他的凶厉而泛起的不满重又落了回去:“澄朝。”


    还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声音也多了些微的哑意。


    陆澄朝眸色越发深了些,重新含住了她的唇,带着一股抵死缠绵的味道。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整个船舱之中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吮咂声,还有濡湿的喘息。


    不知吻到了什么时候,谢嗣音挽好的发髻都散下了一半,陆澄朝才退开一些,手指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谢嗣音慢慢平复着呼吸,等到心脏也不再剧烈跳动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向陆澄朝:“澄朝,我我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


    陆澄朝垂着眸子,五指细细把玩她腰间垂下的丝绦,低低应了一声:“嗯。”


    谢嗣音抿了抿唇:“我之前可能真的认识仡濮臣,但如今我却不记得了。”


    陆澄朝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她,眸光恢复以往的温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谢嗣音目光穿过船舱落到满湖的荷花之上,幽幽道:“过去十几年的记忆我都有,只有去年冬父王出兵苗疆的时候,我卧床了三个月,昏迷不醒。上个月,接连两次遭到苗疆之人抓捕、刺杀。再加上本应该在雷公山的仡濮臣,他他的出现”


    谢嗣音停了一下,继续道:“结合当时战况,若我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苗疆将败,他们的人劫了我以威胁爹爹,但在途中或许是仡濮臣救了我?如此,我才能安然的回来。”


    陆澄朝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谢嗣音仍旧目光坦然的望着陆澄朝,然后一口气将自己的完全猜测说完:“我想说的是,仡濮臣这个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也仅仅是救命恩人。他数次数次轻薄于我,已然将救命恩情消磨殆尽。我对他最大的限度也不过是,不伤他性命而已。”


    “但他若是伤害我的家人,还有你。我却是断断不能容他的。”


    “所以,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陆澄朝没有说话,眸色深深的望着她,唇角却扬起一分两分三分的笑意,而后又强忍着收了回去。


    最后,他几乎带了郑重之意的吻上谢嗣音红唇,呢喃一声:“昭昭,真想明日就大婚。”


    谢嗣音好笑地推了推他:“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陆澄朝没有松手,将人揽在怀里,喟叹道:“那也还要好久。”


    谢嗣音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我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再见到父王,也不知他调查苗疆之事如何了?当日大兴恩寺追杀,定然是朝中之人与苗疆勾结,目的暂且不说,若是不揪出来,我心下总是不安心。”


    陆澄朝顿了一下,道:“具体似乎还没消息出来,但我有个想法想与你商议。”


    “你说。”


    “这两个月时间,你我不曾外出,那些人也彻底歇了动静。如今大婚在即,两府各类人群来往繁多,那些人或许会趁此时机浑水摸鱼所以,我想七日后,去一趟凤栖山月老祠,玩一场引蛇出洞。”


    “好,我同你一起。”


    陆澄朝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不要去,我找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即可。到时那些人若真的出现,定会有一场血战。”


    谢嗣音咬了咬唇,知道自己若是去了只能给他添累:“那你一定小心。”


    陆澄朝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自然,我还留着性命回来同昭昭成婚呢。”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谢嗣音却突然身子一紧,头痛起来,似乎一个画面一闪即过。


    头顶是满天星辰,脚下是漫山白雪。


    细细密密的吮吻落在她耳侧,声音沙哑愉悦:“那些人如何能奈何得了我,我还要回来同娇娇成婚呢!”


    谢嗣音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43.捉住


    凤栖山月老祠向来有言:婚前夫妻在月老树下结红绳, 便得三世姻缘,恩爱不疑。


    英国公世子陆煦之与宣王府云安郡主大婚在即,二人一同上月老祠丝毫不让人意外, 意外的是——今日二人出行的规模, 居然如此隆重盛大。


    前后车队如云,随从侍卫足足有近百人,浩浩荡荡。中间一辆漆黑底金的马车, 四角坠着金色流苏, 右上角印着芙蓉花纹, 是宣王府的车架。车旁则跟着陆煦之, 身骑白马, 锦袍玉带,温润如玉。


    来来往往的陆人纷纷驻足观望,热闹非凡。


    车队一路出了城门, 西行了大约二十公里就到了月老祠。


    月老祠掌事闻了消息早早守在门口候着,可谓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陆澄朝下马将谢嗣音从车内扶了出来,二人一同进了月老祠, 近百随从将整个月老祠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


    祠内月老像白发银须,慈颜善目,一手执姻缘簿, 一手握红绳。


    二人相继拜过之后,转到后院厢房休息。


    “世子, 那些人没有来。”


    “他们今天会不会不敢来了?”


    陆澄朝却没有丝毫着急的意思, 手指轻点着桌案:“西南侯已经到了苗疆。他作为宣王的嫡系, 向来对苗疆没有什么好感。陛下这个将他派到那里, 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留给苗疆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些不止我们看得清楚,那些人看得也同样清楚。”


    “而他们若想破局, 只剩下一条路。”


    听雨抱着剑想了想:“赶紧求饶?”


    陆澄朝笑了一下,摇头:“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又岂是求饶就能结束的?更何况,他们彻底犯了帝王大忌。他们敢在城外勾结京中势力截杀昭昭,难保有一天不会动那种心思。”


    听雨:“那世子的意思是?”


    陆澄朝笑了下:“弃车保帅。”


    “如今宣王查的多深,我暂且不清楚。但是,应当已经快要碰到背后那人的身影了。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只有忍痛将所有漏出来的马脚都砍断,才能再次藏身于黑暗之中。”


    “所以,今日那些人必然会再次冒出头来。”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在这些人动作的同时,京中某位官员定然也会出现某个意外。”


    听雨这一回听懂了:“所以,这一回对方是来下了个死棋?”


    陆澄朝虽是笑着,但是眸子里的寒意却直可入骨:“棋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人在绝境之时,总会爆发一股平常没有的气力,死命拼出一条活路来。”


    听雨一愣:“活路?可他们还有什么活路呢?”


    陆澄朝琥珀色的眼瞳中多了点残忍意味,没再回答他,而是低喃一声:“或许昭昭并非只是被他们拿来威胁宣王。”


    说到这里,他拧了拧眉头:“让听雪去千苗寨查探,可有什么消息?”


    听雨摇头:“还没有传信回来。苗疆向来排挤外人,她刚刚混了进去,可能还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结果。”


    陆澄朝面色淡了许多,点头:“嗯,尽快吧。”


    听雨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世子,你说今天那个人会来吗?”


    陆澄朝终于笑了,敲在桌案上的声音都愉悦了很多:“今日我引蛇出洞,正是他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仡濮臣如何会不出现?”


    听雨惊了一下,“他真的还没有走?可若还留在京城,为什么我们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


    陆澄朝叹息一声,目中尽是遗憾,不知是在感叹什么:“他若是想躲,你们如何能找得到?”


    听雨眸中显出几分愧疚,又恍然道:“您今日这一出,本就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窗外绿树茵茵,陆澄朝眉眼温和的望了过去:“这些时日,宣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陛下更是亲调了羽卫来守,他若再想硬闯,基本已无可能。今日,是明面上昭昭出嫁前最后一次出府。即便他知是计,也定会来赴。”


    “而我,不想大婚当日出现一点纰漏。”


    听雨郑重点头:“世子放心,今日我等定叫他有来无回。”


    陆澄朝面上却没有一点儿轻松的意思,低叹一声道:“若是他今天始终没有出现,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认出了听霜的伪装。”


    易容了谢嗣音的听霜闻言面色一变,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陆澄朝神色冷然:“没有什么不可能。”


    “若是他认出了这里的伪装,那么,他定然会去试探宣王府。今日明面上的皇家羽卫全部跟来了,而宣王府是这些日子看似守备最少的一天,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听雨登时色变:“世子,那怎么办?”


    陆澄朝笑了下:“我既然想到了,又如何没有准备呢?”


    ***


    “娇娇这是等我多时了吗?”


    仡濮臣一身府内小厮的服饰,不过却是面如春花,眸若点漆,如同石头堆里蹦出来一颗美玉。这块美玉瞧了一圈周围的侍卫,面不改色,犹自笑道:“娇娇已经猜到了我会来?也猜到了我认出那个人是假的吗?”


    谢嗣音漆黑的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是澄朝猜出来的。”


    “呵。”仡濮臣笑了一声,凉凉道,“如此看来,我同娇娇之间还不够亲密默契。”


    谢嗣音被他那意有所指的两个字气得满脸通红,怒道:“来人,给我射箭!”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面八方的剑雨朝着仡濮臣飞射而去。


    仡濮臣轻笑一声,脚下足尖轻点一一避了过去,直奔谢嗣音面前。左手砍晕一人,右脚踢开挡上来的暗卫,然后右手牢牢握上她的腰肢:“明知道这种程度的箭矢于我没用,为什么还要白费心思?”


    谢嗣音气得跳脚,双手拍打着他的手臂胸膛。男人肌肉紧实有力,拍下去的力道非但没有打疼他,反而让谢嗣音的双手生疼。


    仡濮臣挑了挑眉,笑道:“娇娇可知道,如今的你就像一只扑棱蛾子,明明知道”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背似乎被银针细细密密的扎了一下。


    不是很疼,但有一些麻。


    他有同心蛊在体,世上所有的毒药麻药于他基本无用。


    但是,这一次,他却觉出了一丝不太对劲,因为那股酥软感觉开始从他的手臂蔓延至全身,甚至不自觉地松开了谢嗣音。


    他身子晃了两晃,整个人半跪在地面上,几乎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嗣音,咬着牙道:“这是什么?”


    谢嗣音就像只兔子一般跳到众人身后,朝着他恶意满满道:“宫廷顶级春药,沾之即倒。等你昏迷了,我就给你找十个八个”


    仡濮臣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朝她吼道:“你敢!”


    说实话,谢嗣音还真不敢。她若今天真的给他找了别的女人,那她以后也不用睡觉了。


    不过,如今他终于落到她的手里。


    “给我绑了他!”


    仡濮臣手指轻颤着去碰腰间系着的袋子,谢嗣音连忙道:“别让他打开!”


    众人都清楚此人身上到处蛊毒,一早就准备了铁链锁,一听此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人捆了个牢牢实实。


    与此同时,一条红线从仡濮臣的身上蹿了出来,还没跑远,兜头就被罩上了一个熏了雄黄的捕蛇袋。


    仡濮臣见此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瞧着她冷笑一声:“郡主准备的倒是充分。”


    谢嗣音没有理会他,只是朝着那人叮嘱道:“不许伤了那蛇的性命。”


    “把他先押进我屋子里,我有话要问。”


    这话一出,暗夜当即反对道:“郡主,此人太过危险,还是押入水牢吧。”


    谢嗣音咬了咬唇,目光下垂看向仡濮臣。


    男人已然闭上了眼睛,漂亮旖丽的脸上更是现出隐忍之色,似乎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不再看他,转过身道:“那先就押入水牢吧。”


    水牢顾名思义,四面都是水,只有中间一块地方关押着囚犯。整个空间阴暗潮湿,只有头顶一方小窗得以见一线光明。


    春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仡濮臣伏在地面面色潮红、低声喘息着,如同走入末路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哀嚎。


    “我不会伤害你的,等我解开同心蛊之后,会放你离开。”谢嗣音隔着水流瞧了他许久,才低声道。


    仡濮臣没有出声,浑身颤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抵抗体内汹涌的情潮。


    谢嗣音抿了抿唇,使用酥骨春并非她本意。只是这个人几乎百毒不侵,又有同心蛊的限制,她对他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她转身拉下机关门闸,水流之上缓缓升起一条石阶路。


    她撩起裙摆,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牢门一步的距离,她才慢慢停下,将手中握了许久的解药从精铁的缝隙间扔进去。


    骨碌碌地响动声,瓷瓶滚到了仡濮臣的背后。


    “解药,吃了吧。”


    仡濮臣浑身已然湿透,面色更是潮红不已,如同糜烂艳丽的牡丹。他慢慢坐起身,双手颤抖地抓过那瓶解药倒进了嘴里。


    “抱歉。”谢嗣音看他终于吃下,抿了抿唇艰涩开口道。


    仡濮臣喘息声渐渐平稳,眉眼间俱是嘲意,仍旧一句话没说。


    谢嗣音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了,转过身面朝着光溜溜的四壁和层层波光的水纹道:“仡濮臣,放弃我吧。”


    44.前夜【重修】


    六月初二, 云安郡主同英国公世子拜过月老祠之后,回程途中遭黑衣人截杀。所幸,二人并未受伤, 反倒是那些黑衣人尽数覆灭。


    与此同时, 京中正二品大员光禄大夫刘铮被发现于家中自缢身亡。永昌帝身边的监羽卫亲自介入,却查出其暗自与苗疆勾结,云安郡主遭遇的数次截杀尽皆出自他手。帝王大怒, 宣苗疆酋长即刻入京。


    一晃数日过去, 宣王府一扫前些日子的凝重压抑, 取而代之是一片张灯结彩。大门左右各挂了一个红灯笼, 门匾之上则悬着红绸彩带和红对联。就连门口那对石狮子贴上了精心剪裁的双喜字样, 喜气洋洋。


    月上已西头,府内仍旧灯火通明,仆人往来如织, 繁忙不已。


    谢嗣音瞧着跪在地下的两个婢女一愣,看向宣王妃:“都是母亲用惯了的老人,我如何能拿了过去。”


    宣王妃满意的看了二人一眼, 道:“她们两个都是母亲早早为你准备的。香棠跟着我学了半年的账务理算,怎么都能帮衬着你一些;而柳色的医术承自魏太医,行事谨慎小心, 你可以放心着用。”


    谢嗣音抿唇点点头,亲自将两人扶起身:“日后辛苦你们了。”


    二人连忙道:“不敢受郡主的辛苦一词, 都是奴婢应该的。”


    谢嗣音转头看向青无, 目色柔和:“青无, 领她二人下去安置吧。”


    等人都走了之后, 宣王妃才缓缓打开桌上放着的银鎏金珐琅彩嵌珍珠绿松石匣盒,桌子上烛火发出筚拨一声脆响, 照亮了里头一叠的田产铺子店面。


    谢嗣音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笑道:“母亲这是将整个宣王府都搬给女儿了吗?”


    宣王妃点点她的额头,笑道:“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才多少?”说着一应拿出来给她瞧着,指着一处庄子道,“这一处是我最喜欢的,就在城西。地方不大,但里头却有个天然温泉,冬日里下着雪的时候去泡,最是舒服。”


    谢嗣音笑着点点头,慢慢将双臂合拢在桌子上,侧脸趴了上去。


    灯火慢慢柔和了宣王妃的脸颊,显得温情脉脉。


    “这一处琳琅阁的收益向来是最好的,我也给了你。店铺是秦嬷嬷的儿子在打理,收益一向不错。等婚后有了时间,且去瞧一瞧。”


    谢嗣音笑着细瞧,既不吭声也不说话。


    “在笑什么?”


    谢嗣音直起身子笑道:“母亲都将东西给了我,等哥哥回来,怕是连娶妻钱都没了。”


    宣王妃将东西往桌上一放,气道:“你哥哥那个浑不吝的,这几年家也不回,媳妇也不找,还给他留着做什么?”


    谢嗣音握着宣王妃的手道:“母亲别气,哥哥这次回来,我给您一起按着他娶媳妇。不过,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怕是明天的仪式赶不及了。”


    宣王妃叹道:“谁说不是?按理来说应该一早就到了啊。”


    谢嗣音咬了咬唇,哼道:“许是路上耽搁了。等哥哥回来,我定要狠罚他。”


    宣王妃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转而将匣子最底下的册子拿出来。


    书封蓝皮无字,只在右下角提着几个金字。


    谢嗣音眨了眨眼,猜测这是这是什么。


    “世子没有通房丫头,于这事上应当也是生手,难免会弄得女人家不舒服一些。这个,你且好好瞧瞧,有一些姿势能减轻些疼痛。”


    谢嗣音本来还要接过的手,登时顿了一下,默默收了回来:“女儿知道了。”


    宣王妃将册子放到她的手边,叹了口气,眼睛微微发红:“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总觉得还没长大呢,就这么嫁人了。”


    谢嗣音挪了挪椅子,歪在宣王妃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那女儿不嫁了,就守着母亲。”


    宣王妃美目一瞪,拍了拍她后脑:“说什么浑话?你若守着我,我不定还要再生多少气?还是去祸害澄朝吧。”


    谢嗣音在她怀里蹭了蹭:“哼,母亲不疼我了。”


    宣王妃气笑了:“都快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还敢说不疼?”


    谢嗣音仰着头,冲宣王妃认真反驳道:“人见人爱的样子。”


    宣王妃噗嗤笑出声来,食指点点她的鼻头:“你呀!以后有事情要同澄朝商量着来,凡事不要太过任性了。”


    谢嗣音将头埋了回去,不吭声。


    “听到了没?”


    谢嗣音声音含在口腔里,哼哼唧唧道:“听到了。”


    半响,又低低道:“母亲,我舍不得您。”


    宣王妃垂眸瞧着她,叹了口气,温柔地顺了顺她的秀发:“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不须多久就回来了。”


    谢嗣音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些悄悄话,直到临近亥时,宣王妃才回了自己院子。


    谢嗣音立在门口遥遥送了她,而后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幽幽的睨着远处一动不动。


    “郡主,起风了,进屋吧。”青无在身后低低唤她。


    谢嗣音慢慢收回视线,看向院子里的双喜灯笼,轻声道:“把东西带上,陪我去一趟水牢吧。”


    青无面上现出难色:“郡主,王爷不许您再去水牢那里了。”


    谢嗣音当先朝着院外走去,清瘦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茕茕廖落:“无妨。”


    青无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着花苓先跟上去,自己转身进屋拿起东西重又追了上去。


    如今的宣王府灯火通明,来往巡卫络绎不绝。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谢嗣音就到了水牢入口。


    看到水牢入口的身影,谢嗣音顿了顿,慢慢走上前去:“父王让你来的?”


    暗夜朝着谢嗣音行了一礼,躬身道:“王爷猜测您今晚会来这里,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谢嗣音目光越过他,看向水牢向下的阶梯:“知道了,走吧。”


    暗夜:


    “王爷说”


    谢嗣音眸光落向他,漆黑的眼珠在晕黄的光线下变得幽凉莫测:“我说,知道了。”


    暗夜不再出声,侧开身子让路。王爷说了,若是郡主不想听,就算了。她心中有数,过去提醒一下也就是了。


    谢嗣音垂眸重新走了下去,这是隔了七日之后,她再次来到水牢。


    她本不该来的。事情已然至此,又何必再来这一趟?


    只是——千心湖那日的记忆碎片确实影响了她。


    这些时日她就像是观摩折子戏的看客一般,将那短暂而绚丽的片段看了千万遍。


    如果要问她有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她没有的。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旁观者而已,瞧了一场别人家雪下的烂漫。


    所以,在澄朝安排人来保护她的同时,她也跟着出手设计了那场擒获。


    她不爱他,所以她做这些,都只是自保。


    可是这几日,记忆中那人眼里的笑意,却同水牢那日宛如死灰的眼神一同跃上心头,让她频频失神。


    她明明不爱他。


    可是谢嗣音如今却生生停在关押他那处的牢门之外,不敢再进一步。


    她可以喝退暗夜,按着自己的意愿走到他的牢门之前。


    可然后呢?


    牢门之外,水声潺潺。


    在这淙淙水流中,她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微的迷茫了。


    她今晚来这一遭是什么意思呢?她当时想着再见他最后一面,可如今两人只有一线之隔,她却忍不住迷茫了。


    见了面又能如何?无论是祝福还是说些别的什么,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不过都是嘲讽罢了。


    曾经的她,或许利用他设计他,最后抛弃他;而今,她仍旧对他没有一丝留情。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爱他啊!


    她只是失忆了,不是失去感情认知。


    若若她曾经真的爱他,她不可能对他怜悯之意都没有。


    仡濮臣早在谢嗣音进入水牢的第一时间,就攥紧了手指,目光紧紧的盯向牢门。


    等到女人停在门外,他也跟着止住了呼吸。


    他明知道这个时候,女人过来不可能有什么好的转折,却还是忍不住抱起了希望。


    万一她


    谢嗣音微阖上眼,转过身子朝外走去。


    世间所有的爱,并非付出就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她没有办法回应仡濮臣那样浓烈而赤诚的爱意,如今再见,也不过是两厢尴尬无言。


    花苓一头雾水的看着谢嗣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青无拉住了。


    谢嗣音走了两步之后,回过头看向青无:“你送进去吧,就说算了,交给巡守送进去吧。”


    跟在最后的巡守一愣,看向青无手中的东西,然后慢慢接了过去,看向谢嗣音,似乎等着她的下文。


    谢嗣音继续朝外走去,过道的凉风将声音缓缓送入耳中:“不必说什么了。”


    夜风渐起,满院的红绸灯笼不住地随风摇摆,晃起一地的流光。


    谢嗣音仰头看向夜色之下的弦月弯刀,心头微微怔忪了一瞬:仡濮臣,祝你余生安稳、晏乐无忧,然后再不要碰到像我这样的女人了。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了,仡濮臣才松开握紧了的手指,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松了下去,眼中慢慢浮起几分讥讽的笑意。


    巡守盯着谢嗣音等人的背影摇摇头,转身抱着那一托盘的东西进了牢门。


    “嘎吱吱”一声响动,仡濮臣抬眼瞧了过去。在看清那人手中端着的东西时,微微一愣,而后渐渐低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在这阴暗水牢之中多了些诡异的味道。


    巡守本还想着给他送到牢中,听到他这个笑声不知怎么的有些心中发渗,龇了龇牙,嘟囔着声音道:“笑笑笑!笑个屁!”说着,他四下瞧了瞧,干脆利落地将东西放在牢门后的那处平台之上。


    这个人危险无比,他若是靠近了过去,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危险呢?


    放完东西,他就准备出去。


    可还没等他起身,身后那个人就说话了:“站住!”


    声音沙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仡濮臣也确实很久没有说话了,被关进来这七天时间,他没有开过一次口。


    巡守转过头刚要吼他,可在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时,愣了一下,紧跟着一个黑点似乎进了他的嘴里。


    他双手紧紧握住喉咙,试图想要咳出什么,可没有两秒钟时间,男人就停下所有动作,目光呆滞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没有瞧他,满目恨意地盯着那盘东西:“把东西拿过来。”


    巡守似是听不出男人话语中的危险,乖觉地将东西拿起来,又给他送了过去。


    离得近了,那些物事也就越发清晰了。


    仡濮臣大笑出声,双眼几乎沁出鲜血:“一纸文书、两件衣裳,就想做个了断?”


    “你做梦!”


    45.大婚


    写在最前:上一章大半重修了, 昨晚看过的宝子建议重新去看一下。


    ————————————


    六月初九,百无禁忌。宜嫁娶,宜祭祀。


    宣王府一大早就喧闹起来, 笙萧锣鼓, 喜乐齐鸣。


    谢嗣音向来甚少穿红衣,如今一身大红色金线鸾鸟朝凤绣纹喜服,挽着金丝八宝髻, 正中衔着赤金宝珠大凤钗, 项上带着赤金盘螭朝阳五凤璎珞圈, 耳下坠着一对金镶红宝石耳铛, 面如桃瓣, 红唇艳艳,灿烂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在妆成的瞬间, 一众人生生失神了片刻。


    半响,喜娘才回过神来笑道:“郡主美成这样,只怕世子爷今晚要迷花了眼。”


    正说着, 外头有小丫鬟急急跑了进来:“来了来了,世子爷来了!”


    宣王妃笑着道:“快去瞧瞧,别让几位小王爷太过为难澄朝。”


    花苓颠颠的跑出去, 口中笑道:“要论诗词文章,哪个能拦得住咱们姑爷?”


    谢嗣音对着镜子勾了勾唇, 眉间眼上俱是欢情笑意。


    喧喧嚷嚷的喜闹声响彻云霄, 就连宣王府最底下的水牢也没有逃过半分。


    仡濮臣一夜未眠, 双眼始终瞧着那盘子物件, 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直到外头迎亲的唢呐声乍然响起,他才像个活人似的, 眨了下睫毛。


    他伸手细细摩挲了下那件衣服,缓缓勾起了唇:“娇娇,你对我果然够狠。”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留情?”


    话音落下,仡濮臣慢慢站起身子,本想将东西一脚踢开,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低着头将东西拿了起来。


    正厅之上,宣王夫妇正襟危坐,双目含笑地看着下首的新婚夫妇。


    陆澄朝今日同样一身大红色绣金喜服,头戴红锦玉冠,腰间系着黑玉绣金缎面束腰,底下压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缠花玉玦,衬得一向清隽如玉的郎君,多了些光彩焕发的艳色。


    “岳父岳母,请吃小婿新茶。”


    宣王慢慢接过吃了一口,道:“往后要好好爱护昭昭。”


    宣王妃跟着接过,眸中闪有泪花,声音含笑但仍有哽咽:“往后要相互扶持,恩爱两不疑。”


    陆澄朝郑重道:“小婿知道了。”


    “女儿知道了。”


    宣王一双虎目忍不住通红,别开眼,挥挥手:“行了,走吧。”


    “新娘子出门了!”喜娘一声呼唤,礼炮登时响起。


    水牢之中,水面似乎也跟着颤了几颤。


    仡濮臣慢慢换下她送过来的服饰,跟着揉了揉耳朵,低首含笑:“呵,新娘子?”


    “既然你想当新娘子,那我就让你再当一次。”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倾着身子双指弹了弹面前的精铁栏杆,似乎在弹奏什么小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水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昨晚的巡守目光呆滞地走了进来。


    “过来,打开它。”


    巡守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按下水道开关,然后慢慢掏出钥匙,开了牢门。


    仡濮臣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顺着通道走了出去。


    走到水牢出口,原本还交头接耳的两个守卫突然回过神来,朝仡濮臣道:“你怎么出来的?”


    仡濮臣冲他们笑了笑,手下一左一右捏住二人喉骨,嘎吱一声,两个人连刀剑都来没得及拔出来,就没了声息。男人淡淡松开了手,猩红的双眼似乎有了一丝的畅意。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光自上而下,带着劈天斩月的凶厉,拦下他所有去路。


    仡濮臣身子一退,重新退回了水牢之内。阴影落在男人身上,显得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意味。


    暗夜紧握着长剑,目光狠戾:“仡濮臣,王爷已经答应郡主三日之后放了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仡濮臣低低笑了声,声音沙哑低沉:“滚开!”


    暗夜知道再说无用,举剑重新刺了上去。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他不可能让这个人跑去搅了。只是不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当初将人擒获之后,他们已经着意收了他身上所有的口袋,还将人锁在水牢之中,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跑出来。


    如今苗疆酋长进京在即,手中还握着解除同心蛊的秘方。王爷只等着将郡主体内的同心蛊解除了,就动手收拾这个人。


    可如今


    多想无益,暗夜咬了咬牙,他只能将人拖住,等着王爷过来。


    又一声礼炮响:“新娘子出门了!”


    仡濮臣眼中的猩红之意大盛,出手更是毫不留情,数道黑光朝着暗夜射去。


    暗夜不敢与之近战,瞧见这些,更是心头悚然,手中长剑几乎化为疾风,狠狠扫了过去,掠去一片血光。


    苗疆蛊虫确实可怕,一朝不慎,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暗夜连连后退,落在水牢之外数米远的地方。


    仡濮臣一步步缓缓走了出去,看着他又说了一遍:“让开,或者死。”


    暗夜抿了抿唇,他杀不了仡濮臣,怕是也根本阻止不了他。


    仡濮臣瞧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朝着大门方向奔去。


    可不过瞬间,背后风声一紧,那个人出手了。


    “找死!”仡濮臣不想再与此人拖延下去,衣袖鼓荡,脚下一拧就朝着暗夜面门拍了过去。


    长风瞬起,大红轿帘也跟着左右拂动。


    谢嗣音端端正正的坐在轿中,双手握着红果,眼眶也跟着红得厉害。


    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真实的意识到,她真的嫁了。


    从此之后,她不再只是父母的女儿,还成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幸好,那个人是澄朝。


    她与他幼年相识于太后的寿康宫,而后因着哥哥不喜,淡了来往。年少长成之后,一个是京中郎君里的芝兰玉树,一个是王府贵女中的神仙人物,宴会之上总免不了目光交集,便是不常说话,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默契。


    她欣赏他的雍容风度和君子之风,也会频频失神于他的清隽容颜和仙人之姿。


    偌大个京城,倘若有谁能入她的眼,也只有一个陆澄朝了。


    当然,不只是她。京中贵女起码有一半都或明或暗的倾心于他。


    而在去年春承平王府家举办的牡丹宴上,陆澄朝落了华阳的面子,没有丝毫隐藏地表示了对她的好感,更是让她心动不已。


    于是,在夏日里她的及笄宴之后,两家就开始了结亲的意思。


    一直到冬日她送他出京巡查盐政。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却忽然觉得比以往数年的时间还要漫长。


    盖因仡濮臣。


    她微微垂下眸子,仡濮臣


    她愧疚于他,也忍不住可怜他。


    可是,她做不到委屈自己,去爱他。


    爱或者不爱,她分得清楚。她不爱他,比谁认识得都清楚。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欺骗了他,让他这个本不应沾染情欲的苗疆大祭司如此偏执与她,如今只觉得心下酸涩得发麻。


    仡濮臣


    抱歉。


    一滴悬了许久的泪珠,终于落下。


    吧嗒一声,落在红果之上,溅起一片水花。


    “新娘子下轿了!”


    十六人抬的花轿停下,轿帘被人撩开,清风徐徐送了进来,紧跟着一只清瘦白皙的手伸了进来。


    “昭昭。”男人声音含磁,低哑温柔。


    谢嗣音敛去所有的思绪,抬手握了上去。


    男人的掌心温热,似乎还有了些微的汗意。谢嗣音抿了抿唇,低声笑道:“你紧张了吗?”


    陆澄朝似乎顿了一下,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惹得谢嗣音低低惊呼一声,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红盖头都险些掉了下去。男人这才温柔浅笑道:“如此,就不紧张了。”


    谢嗣音刚刚心下所有的紧张、难过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抿着唇笑道:“这不合规矩。”


    陆澄朝直接抱着人跨过火盆,声音缓缓入耳:“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现在就想这样抱着昭昭。”


    谢嗣音勾着唇笑个不停。


    直到正堂之上,陆澄朝才将人放了下来。英国公夫妇一早就瞧见了这一幕,彼此对视一眼,重新满脸喜色的看向众人。


    司仪先是愣了一下,喜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条红绸定三生。新郎新娘就位,行拜堂礼。”


    话音落下的同时,谢嗣音二人各自牵着红绸一端,转向门外的方向。


    “一拜天地,敬苍天,佳偶天成;敬黄土,喜结连理。”


    二人一同俯身,叩拜。


    “二拜高堂,谢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


    二人转过身,却还没等叩拜,门外远远传来阵阵的喊杀声——


    英国公眉头一皱,目光看向管家,示意他去瞧瞧。


    陆澄朝面色依旧,不过温柔的眼波里却渐渐涌出凛冬般的冷意。他瞧了眼一动不动的谢嗣音,温声提醒:“昭昭?”


    谢嗣音似乎回过神来一般,哑着声音问:“澄朝,外面是出事了吗?”


    陆澄朝声音淙淙,如同携着一股春日里的轻风温和安抚:“无妨,我们继续吧。”46


    谢嗣音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勉强勾了勾唇角,与他一同向高座之上的英国公夫妇叩拜。


    可人还没有站起身,外头一片慌乱之声,甚至有侍卫被一脚踢进了正厅,半吐着鲜血道:“有人,有人杀进来了。”


    英国公浓眉一拧,拍案而起,怒道:“什么人敢在我英国公府闹事?”


    谢嗣音忍不住就要伸手撩开盖头,被陆澄朝一把攥住手腕,语气温和道:“昭昭,还有一拜。”


    说着,他看向司仪,沉声道:“继续。”


    司仪心下暗叹英国公世子的气度,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夫妻交拜!”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红绸,转过身子面向陆澄朝。


    “娇娇,你敢拜?”一道阴鸷含笑的声音顺着腥气的风飘了进来,几乎惊得众人纷纷起立。


    仡濮臣,果然是他。


    46.婚变


    少年一身蓝紫色对襟窄袖水纹衫, 腰间大红色蹀躞带,下面坠着个绣了银线花草的旁囊,足上蹬着乌皮六合靴, 劲黑有力。头上以红绦结住一根大辫, 四周头发都结成小辫,底下压着银坠脚,行动间叮咚作响。


    再往上看, 少年生得极好, 鬓若刀裁, 面如春月, 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顾盼之间尽是潋滟风情。最妙的是,眼下一颗朱砂痣,似乎吸纳世间精华而生, 既妖且惑。


    可手上却沾满了鲜血,轻轻一拂,五指插落, 就将追上来的暗卫捅了个对穿。


    鲜血瞬间溅了出来。


    少年微笑着偏头避过,身上却避无可避,被溅了一些。


    如今, 堂上宾客才意识到少年身上那深深浅浅的痕迹,基本都是血迹。


    英国公登时拍案怒道:“何人来我英国公府放肆?!”


    仡濮臣松开手上气息全无的暗卫, 眉眼含笑的望过去, 竟是直接掠过英国公, 朝着谢嗣音道:“娇娇若不想这些人都死了, 就过来。”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红绸,盖头未掀, 朝着发声位置怒道:“仡濮臣,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仡濮臣勾了勾唇,漆黑如渊的桃花眼底荡起猩红之意:“娇娇,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澄朝早在仡濮臣出声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虽然再一次惊讶于他从宣王府逃了出来,不过面色却瞧不出丝毫怒气,甚至在谢嗣音想掀开红盖头的瞬间,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温和:“昭昭,现场污秽。你不要再看了,免得污了眼。”


    谢嗣音慢慢收回了手,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低声温言劝道:“仡濮臣,你作为苗疆大祭司,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苗疆。你若是现在离开,我和澄朝都不会追究。可你若要再继续闹下去,就不要怪我们无情。”


    仡濮臣低低笑着,幽深潋滟的桃花眼几乎化为血池:“娇娇何时对我留过情?”


    在场宾客或高或低地“嘶”了一声,听这话的意思这人竟同云安郡主有一腿?


    陆澄朝澄澈的琥珀色瞳仁缓缓浸出暗沉寒意,声音却仍旧温和如初:“昭昭先去后院休息,这里交给我来。”说着朝一旁看呆了的喜娘侍女吩咐:“扶世子妃去后院。”


    青无等人连忙回过神来,扶住谢嗣音两侧,低声道:“郡主,我们先去后面吧。”


    谢嗣音抿了抿唇,抓住陆澄朝的手掌轻声道:“澄朝,你小心。”


    仡濮臣静静瞧着,不过笑声却越发阴寒。


    英国公如何能忍受此人在府上如此放肆,怒吼一声:“来人!给我将他拿下!!”话音落下,确实有不少府内侍卫从垂花门杀了进来,不过细细打量,却是目光呆滞地立在仡濮臣身侧。


    英国公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些人道:“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侍卫没有任何反应,仍旧跟在仡濮臣身后,刀尖滴下的鲜血融进大红绸毯上,化为一朵朵深色梅花。


    陆澄朝的妹妹陆言之瞬间惊起,面色惨白地一把抓住英国公夫人的手臂。英国公夫人强撑着颜面,将自己的小女儿护在身后。


    仡濮臣一路从正门,经垂花门,打入正堂。国公府的侍卫要么已经沦为蛊虫傀儡,要么已成为奈何桥下新魂。其实也早有门口瞧热闹的人群,见势头不好,去御街之上的巡逻司报信。只是,仡濮臣的速度太快,如今那些人仍未赶到。


    前来道贺的宾客基本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身边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三两个暗卫或者侍卫,听见此处纷乱,有一带多,乌泱泱地都涌了出来,持刀带剑的对上仡濮臣。


    眼瞧着这拜堂之事再难继续,陆澄朝面上敛了温度,冷声吩咐:“听雨,带昭昭走。”


    听雨立在一旁,神色迟疑的看向陆澄朝;“世子,你”


    “带她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仡濮臣瞬间出手,朝着谢嗣音抓去。这一下可以说是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周围数道身影同时起身,想着将人拦下。仡濮臣冷笑一声,丝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指尖弹过数道明光,横袖一扫,将人甩了出去。


    惊变瞬起,这些人几乎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就朝着自己原来的主子动手。


    刀剑之声,血光一片。


    所有人瞬间乱作一团,挤在这正堂之上如同酿蛊的虫蚁。


    陆澄朝早防着他突然出手,翻手将谢嗣音推向背后,紧跟着,以掌为刀砍向仡濮臣手腕。


    仡濮臣冷笑一声,左手轻挥,右手跟着变了方向,一起朝着陆澄朝胸前推去。


    仡濮臣这一招的目的根本不在谢嗣音,而在于陆澄朝。


    电光火石之间,陆澄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可以闪身躲开,但他的身后是自己父母。他若是避开这一掌,那爹娘怕是想到此,陆澄朝眸色更深,没有丝毫犹豫地狠狠对了上去。


    掌风呼啸,直接将谢嗣音头上的红盖头掀了下去。


    谢嗣音抬头看过去的瞬间,陆澄朝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连连后退几乎摔了下去。


    “朝儿!”英国公夫妇瞬间扑了上去,稳稳接住他。


    谢嗣音一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眼泪瞬间涌出:“澄朝!”


    陆澄朝摇摇头,抿唇擦过唇角的鲜血,朝着英国公夫妇笑了笑:“爹娘,我没事。”


    而后,目光温柔的看向谢嗣音,安慰道:“昭昭放心,我没事。”


    陆澄朝说得轻松,谢嗣音却瞧得分明。那一双白皙如玉的双掌已然漆黑,谢嗣音顿时瞳孔紧缩,猛地转头看向仡濮臣,在瞧见他这副模样的瞬间顿了一下,不过没有愣多久,就怒吼着声音道:“仡濮臣,你下毒?!你简直卑鄙!”


    英国公夫妇一惊,一人抓过陆澄朝一只手,顿时大惊:“朝儿,你如今感觉怎么样?”


    陆澄朝收回手,声音仍旧温和如旧:“爹娘放心,我没事。”


    仡濮臣冷眼瞧着,朝谢嗣音似笑非笑道:“娇娇今日才知道我卑鄙吗?”


    谢嗣音被他这副浑不吝的模样气得浑身颤抖,通红着眼道:“仡濮臣,你如此执拗,不过是以为我失了忆爱上了别人!”


    “可我告诉你,我早就恢复记忆了!并且,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


    “可怜你苗疆大祭司被我骗到今日,竟还以为我爱你?不觉得可笑至极吗?”


    厅堂之上,无风自动。


    刀剑杀伐之声一片,仡濮臣唇角仍旧保持着笑意:“娇娇,你以为如今我还在乎这些吗?”


    “你爱不爱我,又或者爱谁?我都不在乎。”


    男人声音低缓温柔,谢嗣音却听得心如擂鼓,响起阵阵不安。


    仡濮臣重新看向她,桃花眼眯成月牙形状:“我如今只要你这个人就够了。”


    谢嗣音手指微颤,色厉而内荏:“你做梦!就算你今日将我掳走,来日我父王也定会陈兵苗疆,救我回来。”


    仡濮臣微微笑了下,朝她伸出手:“那跟我走吧。”


    男人手指白皙修长,不过上面还有残留的鲜血,让人望之却步。


    陆澄朝夺过身边一人的长剑,向前一步,目光冷然:“不可能!听雨,将昭昭带走。”


    听雨咬着牙道:“世子,可你”


    话音落下,陆澄朝身子一晃,似乎已经站不稳了,唇角跟着缓缓流出一缕鲜血。


    英国公夫人看得心惊,哭着拦在陆澄朝面前,朝着仡濮臣道:“你不是要这个女人吗?只要你将解药拿出来,你将她带走就是,我们绝不拦你!”


    陆澄朝脸色一变,将自己母亲拉到身后,压着怒意道:“母亲,昭昭已然是我的妻子了。你说这话,将我置于何地?”


    英国公夫人满脸泪痕,声音哽咽:“朝儿,这个人的手段,你还没看到吗?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啊”


    陆澄朝目光始终向前,决然而凛冽:“那又如何?母亲,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若是都放弃昭昭,那她该如何自处?”


    谢嗣音心下一颤,眼中泪水缓缓落了下来。


    陆澄朝话一说完直接持剑朝着仡濮臣刺了过去,仡濮臣冷笑一声,也不用兵器,只是空手同他过招。


    听雨等人拉着谢嗣音往外走,谢嗣音疯了似的甩开,双目紧紧盯着交战的两个人:“你们走吧,我不走!”


    二人原本功力还算相当,可如今陆澄朝中毒在身,越是运功,毒气越是汹涌。不过几十个回合,就被仡濮臣打落了长剑,一掌正中胸口。


    又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再难站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澄朝!”谢嗣音整个人扑到他的面前,可男人面如金纸,就连呼吸都已然变得微弱了。


    他仍旧柔声安慰:“昭昭,我没事。”


    可还没碰到,就被英国公夫人尖叫着推开:“朝儿!我的朝儿!”


    英国公夫人在碰到陆澄朝的呼吸瞬间,整个人几乎疯了一般看向谢嗣音:“秽星!丧门星!朝儿!你赔我的朝儿!”


    谢嗣音被推了一个踉跄,身子瘫坐在地下,呆呆愣愣地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可那英国公夫人已经重新抱着陆澄朝哭了起来。


    身子一轻,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谢嗣音目光呆滞地转头看了过去,是仡濮臣那张绝美的面容。


    这样美的一张脸,可却做出这样毒的事情。


    谢嗣音定定瞧了他几秒钟,用最轻缓的声音说出最恶毒的诅咒:“仡濮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仡濮臣以为她无论再说什么自己也不会再痛了,可还是被她这样一句话,刺得心口疼痛。


    可心下越是痛,他面上笑得越是开心:“我与娇娇新婚未及一年,我如何舍得呢?”


    这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谢嗣音,女人看着她笑了起来,慢慢地笑声越来越大。


    就在她笑得低头不已的时候,谢嗣音猛地拔下头上金簪,朝他脖颈刺去,眼中都是汹涌的恨意:“我们一起死吧!”


    仡濮臣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眸中似乎再没有了温情,尽是凛冽寒意:“闹够了吗?”


    金簪坠地,钗上的珍珠瞬间摔了出去,轱辘着不知滚去了哪里。


    谢嗣音哭着笑出声:“闹?仡濮臣,究竟是谁在闹?!”


    “仡濮臣,我云安行事向来不悔,至今唯一后悔的事情”


    “就是可怜你。”


    47.抢婚


    上一章微调了。


    —————


    仡濮臣笑了。


    少年面色极白, 眸色却深不见底,衬得眼下朱砂越发猩红妖艳。


    他拇指缓缓擦过女人脸颊泪珠,声音轻缓愉悦:“那娇娇, 你委实不该可怜我。”


    谢嗣音通红着眼, 死死瞪着他,却除了流泪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仡濮臣面上瞧不出什么动容之色,只是仍旧缓缓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


    “朝儿!!!”英国公夫人突然惊呼一声, 声嘶力竭接近崩溃。


    谢嗣音拧着身子去看, 却被仡濮臣紧紧锢在怀里, 两指捏住她的下颌, 根本动弹不得。她终于慌慌张张地朝他低头, 哭哑了的声音道:“仡濮臣,我求你了救救澄朝好吗?我跟你走,现在就跟你走!”


    “这个婚, 我不结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求你,救救他好吗?”


    仡濮臣垂眉细细瞧着她,半响, 轻轻的笑了一声:“娇娇,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恨不得他死。”


    谢嗣音脸色一白, 咬紧了唇瓣,不再说话。可不过一秒, 她终于崩溃的哭出声来:“仡濮臣, 你到底想怎样?你说啊!你到底想怎样?”


    “射箭, 给我射箭!”


    二人说话的功夫, 离得最近的巡逻司已然到了。那些人来了一瞧,个个忍不住头皮发麻, 只见厅中侍卫打成一团,倒下之人的鲜血都流出了厅外。


    英国公一身华服如今已然狼狈不堪,冠发乱了大半,指着厅内的手指几乎都抖成了筛子。


    巡逻卫只听到来人说英国公府出了事,并没说是这样的大事啊。


    英国公世子倒在地上,远远瞧不出是生是死,只有英国公夫人哭得惊天动地。


    而新入门的英国公世子夫人则被一个苗疆少年抱在怀里。


    如今,这个英国公倒是趁乱跑了出来,只是他居然要他们射箭,这个意思竟是想着将云安郡主一起射死。


    这这这这他们如何敢呢?


    今日领头的巡逻卫叫刘大,身后没什么背景,全靠着日日努力、向上经营才得了这么一个位置。现在是万分后悔接了这个差事,原本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跑过来闹事,如今却发现


    那个跑来管事的自己,才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吞了吞口水,朝着英国公道:“国公爷,那那那个是云安郡主啊!”


    英国公通红着眼,朝他怒吼道:“难道我不知道吗?那个人会邪术,若是将他放出去,指不定还会酿成多大的祸事?!”


    “射箭,给我射箭!出了事,老夫担着!”


    这话一出,别说刘大了,所有的巡逻卫一时都不敢动。您是国公爷,完事之后怎么都没事;他们若是敢射箭,那就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仡濮臣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转了转身子,瞧着英国公嗤笑一声,一手揽住谢嗣音腰肢,一手扯过柱子上的红绸朝着英国公一卷,重新又将人卷了进来,整整齐齐地扔到了英国公夫人身旁。


    外头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里头已经啪唧一声落地了。


    刘大滚了滚喉咙,朝着仡濮臣厉声道:“贼人快放了英国公夫妇,不然,不然等宣王爷来了,定然饶不了你!”


    仡濮臣嗤笑一声,没有理会外头那些人,而是慢条斯理地重新看向谢嗣音:“娇娇不是问我想怎么样吗?”


    “我倒是想问问娇娇,你不是说都恢复记忆了吗?”


    “那可否记得我们那一场婚礼?”


    谢嗣音瞬间呆住。


    仡濮臣笑了笑,重又问了一遍:“记得吗?”


    谢嗣音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记得,她根本没有恢复记忆,又怎么可能记得。她想起来的,只有千心湖那一丁点儿的琐碎片段。


    别的却是完全没有。


    仡濮臣眸光下垂,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恸。她有没有恢复记忆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男人重新勾起微笑,目光扫了眼周围,嫌弃中带着些许的将就意味:“既然不记得了,如今再成一次亲,也就会重新记得了。”


    谢嗣音瞳孔震颤,几乎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什么叫再成一次亲?


    和谁?在哪里?


    仡濮臣握着她的腰肢朝前带了两步,笑着道:“这里既然布置已然齐全,总不好浪费了,娇娇你说呢?”


    谢嗣音终于明白他说的意思,偏头就要甩他耳光。


    仡濮臣冷笑着按住她的手,眉眼冷漠:“娇娇,你以为如今我还会让你随意践踏侮辱吗?”


    谢嗣音哭红着眼,使劲抽手:“仡濮臣,你给我放开!”


    仡濮臣垂眸瞧着她,似乎面上没了任何温情。


    就在这时,破风声袭来。


    仡濮臣头都没回,身子微微一偏,抬腿一脚踹了过去,英国公手中的长剑还没碰到两人衣角,他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


    “国公爷!”英国公夫人哭喊着扑了上去。


    谢嗣音看到这一幕,不管刚刚英国公夫妇如何对她,追根究底,是她给他们引来了这一场祸患。


    谢嗣音闭了闭眼,整个人犹如被抽走了魂一般,声音尽是绝望和无力:“仡濮臣,放了他们吧。”


    “你想如何折磨我,都好。”


    “那些人何其无辜,他们不该不该为你我的恩怨负责。”


    仡濮臣垂眸瞧了她几秒钟,低低笑出声:“娇娇可怜的人,可真多啊。”


    谢嗣音死死咬着唇,指尖掐入掌心,强迫着自己不要避开他的视线。


    仡濮臣笑容一收,目光阴鸷地看向英国公夫妇和昏死过去的陆澄朝,眼中杀意毕现。


    谢嗣音猛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眸光哀求:“仡濮臣,不要”


    仡濮臣似是完全不为所动,手指微动,眼瞧着就要动手。就在这时,一声长啸自院外传来:“昭昭!”


    谢嗣音心下一酸,终于生出几分希望:爹爹来了。


    刘大终于舒出一口气:王爷,您再不来,小人就真的不知今日该如何收场了?


    仡濮臣回过头来,看向一身狼狈的宣王:“王爷来了。”


    宣王瞧见这个人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若不是暗夜被这小子下蛊控制,出手拦他,他早就来了。


    他已然猜到这里情况可能不会太好,但没想到会不好成这个样子。


    尤其看到自己女儿被那个人锢在怀里,而澄朝却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就连英国公夫妇也一身鲜血,狼狈不堪。


    宣王胸口的怒气几乎飙到了极致,冷声道:“仡濮臣,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仡濮臣忍不住笑出声:“王爷,您和郡主还真是亲生父女啊。”


    宣王虎目一瞪,眸光转到谢嗣音身上,上下打量一圈确定没有受什么伤害,才松了口气:“放了昭昭!”


    仡濮臣低头瞧着谢嗣音哭红了的双眸,低哑着出声:“王爷,您觉得可能吗?”


    宣王咬紧了牙关,冷声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望着谢嗣音:“娇娇,你说我该如何呢?”


    谢嗣音哭得眼睛已然生疼,如今瞧他如同隔着一层红色蒙雾:“给澄朝解毒,我跟你走。”


    宣王闻言又气又怒:“昭昭,你放心!今日有爹爹在这里,他休想带走你!”


    谢嗣音目光哀伤地看着宣王摇摇头:“爹爹,到此为止吧。继续下去,也只是将更多的人拖进来。”


    说到这里,她不再瞧宣王,转头看了看面色浮上一层幽黑的陆澄朝,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咬了咬唇,将喉间的哽咽收了回去。而后,视线落到一脸哀伤而愤恨的英国公夫妇,她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哀哀道:“国公爷、夫人,抱歉。”


    英国公夫妇将目光转开,明显不愿接受她这句单薄的抱歉。


    谢嗣音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缓缓望了一圈正堂这刺眼的红和刺眼的血,惨笑一声,语气幽微:“仡濮臣,你知道人活在世上,什么是最容易的吗?”


    仡濮臣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占据优势,却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问得心都颤了。


    她笑了笑,也没想着等仡濮臣的回答,自说自话道:“是自戕。”


    仡濮臣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点住了她的穴道,心下砰砰跳个不停,双目猩红,声音发颤的威胁:“呵!郡主怕是不知我苗疆的手段。”


    “世上还有一千种想死却死不了的办法。”


    谢嗣音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却仍旧从眼角流下。


    仡濮臣一手揽住谢嗣音腰肢,另一只手卷起正堂之上落下某个乐师丢下的笛子,放在唇下,低低吹出某个不知名的西南小调。


    不过三五息的时间,有人突然惊叫一声:“蛇蛇蛇!”


    众人闻声望去,瞬间瞧得颤栗不止。只见数不清的长蛇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几乎将整个院子都包了个严实!


    “啪”一声,笛子碎在地上,所有长蛇同一时间昂起头朝着周围攻击。


    仡濮臣揽着谢嗣音朝外掠去,宣王意识到仡濮臣想走,长刀拦了过去,几近目眦尽裂:“你当真想害死昭昭不成?”


    仡濮臣根本不接宣王的招式,只是闪身躲避,口中固执道:“她不会死!我也不会让她死!”


    “你害死澄朝,又伤了这么多人,你让她如何自处?”


    仡濮臣借着刀风一掠,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向西而去,声音却分毫不差的传入宣王耳朵:“她不会再记得这些。从今而后”


    “再没有云安郡主。”


    48.失忆


    “好啊!真是好得很!”


    永昌帝将龙案之上的一沓折子猛地甩向地下, 胸口上下不停地起伏,面色阴沉得厉害:“苗疆这是想做什么?公然在京城放肆,这是想造反吗?”


    大政殿黑压压的跪了不少人, 却鸦雀无声。如今听见这话, 更是大气不敢出。


    永昌帝睨了一眼底下那群脑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案:“云安如今在哪?”


    那一群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这这这他们哪里知道?


    那个仡濮臣一身的好轻功, 起落之间就已经跃出百步之外, 再加上一手诡异莫测的蛊毒, 谁能在他手底下过十个回合?


    那京卫指挥使倒是咬得紧, 将人拦了下来,可如今呢?还不是昏迷不醒地躺在家里让太医院的人赶命拔蛊。


    至于射箭?那更是不敢射了。万一伤着郡主,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经宣王和陛下来回的审问?


    所以最后愣是让那人带着郡主掠过了城门, 抢了一客商的好马,扬长而去。


    永昌帝闭了闭眼,转头看向程德海 :“传旨, 全国通缉苗疆祭司仡濮臣,若有发现行踪者赏金千两;若是能捉住仡濮臣,将郡主救回, 赏金万两,封镇国郡侯。”


    一言落下, 殿内众人纷纷抬头, 吏部尚书许敬颤着唇道:“陛陛陛下, 这这这于理不合啊!”


    永昌帝冷笑一声, 目中尽是讽刺:“今日此人不过是在英国公府放肆,他日若是进宫来这一遭, 你们之中可有人能收拾了他?”


    所有人顿时垂下脑袋不敢再说话。他们也不是收拾不了,实在是这人劫掠郡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啊。没看到宣王爷亲自到了,都没将人按住,如今还在城外苦哈哈地追着呢?


    永昌帝眸光一扫,就瞧出了一些人眼中的不服,心下冷哼:自家弟弟收拾不了那人,那是因为同心蛊未解,不然早剐了那人八百回。


    不过说来也实在气大他那宣王府地牢都是什么防御?!抓了两次,结果让人跑了两次,这一次,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没用!没用至极!


    永昌帝越想,胸中这口闷气就越是不畅:“澄朝如何了?”


    礼部尚书陈致中连忙道:“所幸苗疆酋长来得及时,救下了世子爷的性命。”


    永昌帝双眼一眯,淡淡哦了一声:“苗疆酋长到了?他赶得倒是时候。”


    陈致中低垂着头,撅着屁股陈情:“因着近来京城内外这几桩截杀之事都牵扯苗疆,那苗疆酋长一路上心惊胆战、诚惶诚恐、马不停蹄”


    永昌帝手指轻轻敲在案面之上,声音和缓,语气幽微:“那位苗疆酋长给陈爱卿送了多少的礼,让爱卿如此帮着他说话?”


    陈致中一听这话,砰的一声将头磕了下去,诚惶诚恐:“陛下明鉴,微臣从来不行这贪污行贿之事,只是”


    永昌帝摆摆手,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朝着其余人问道:“人现在哪?”


    太医院的院判吞了吞口水:“还在英国公府。不少人都中了蛊毒,院使和那位苗疆酋长还在救治。”


    “哦?”永昌帝停下手上的动作,眉锋轻挑了挑,“是他在救治?”


    “听说那仡濮臣便是借助手中蛊虫控制了部分侍卫,引发混乱才顺利将云安劫走?”


    没有人说话。


    永昌帝从鼻腔中重新问了一声:“嗯?”


    还是没有人说话。


    京卫指挥左同知陆邀咬了咬牙道:“正是如此。”


    永昌帝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所有人脊背发凉:“赵立煊醒了没?”


    赵立煊正是京卫指挥使,陆邀的顶头上司。


    陆邀低着头道:“指挥使中了蛊,还在救治。”


    永昌帝瞧了他一眼,声音懒懒:“滚吧,还杵在朕这里做什么?干跪着就能抓到人?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追人。”


    陆邀紧绷着唇道:“是。”说着就要倒退着走了出去。


    还没退出大殿,永昌帝又继续道:“十天之内,若是抓不到人,也不用再来见朕了。”


    陆邀脸色一变,仍旧应道:“是。”


    陆邀一走,剩下的人低垂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底下,生怕被这个笑面虎帝王看到。


    永昌帝如今瞧着这些人就生气,怒道:“都滚吧!”


    这些人顿时如闻天籁,一个接一个的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永昌帝瞧着一地的狼藉,出了会儿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冷笑出声:“你说此人是当真对昭昭情根深种,还是同那苗疆酋长做了一手好戏?”


    程德海立在一旁,始终耷拉着眼皮就跟个隐形人一样。如今听见这话,咂摸了两下嘴皮:“老奴不懂情爱,若要说那个人意在郡主,可这这这这苗疆酋长进京的时机又实在巧了一些。”


    “不过,最让老奴心惊的是”


    “那那那苗疆竟然当真有那么些可以控制人的毒蛊,这这这这可实在太可怕了。”


    永昌帝凤眸半眯,手指敲了敲桌案,幽幽道:“巫蛊之祸,自来有之啊。”


    “苗疆”


    后面似乎还有什么话隐于唇齿之间,而后渐渐散去。


    程德海没有问也没有再说话,而是重新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当聋哑人。


    殿外当了半天乌龟和鹌鹑的大臣,这会儿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低声絮絮着什么。


    许敬叹了口气:“陈大人,您说这叫什么事啊!”


    “若要我说啊,这就是狗血的抢亲之事,不过事情闹大了而已。”说到这里,陈致中刚刚在帝王面前的诚惶诚恐尽数退去,立在原地,目光幽深的望着大红宫墙,“可可可若要陛下来说那就说不准咯。”


    许敬明白他的意思,同他一起停了步子,幽幽叹道:“今日里英国公府那里去了不少人,听说死伤无数啊。你我后头的事”


    “怕是还多着呢。”


    初夏的日头已然很烈了,枝头上的知了唧唧不休。只有山间绿木之间,还能得一两分的凉意。就在某处不知名的山上,三两间茅草屋隐于其间,屋前平地花草灼灼、翠带飘飘,屋后分畦列亩,长着不少佳蔬菜花,勾了山间鸟雀上下翻飞。


    向东百步,有一条清流自山坳树杪之间泻下,曲折萦迂,更是清清爽爽。


    屋内高堂素壁,窗明几净。入眼就便是一张八仙桌,两个玫瑰椅东南挨靠着。东墙之上立着一排的格子架,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大小不一的陶罐陶器;朝南则开着一扇窗子,窗边放着一条桌案,其上立着一面铜镜,前后摆着不少的山间花草和胭脂水粉。


    靠北的墙面卧着一张榻,榻上躺着一个神姿仙貌的女人。


    女人雪颜丹唇、眉目疏冷,一头青丝横陈于榻,就像雪上朱砂艳而不?。两只玉白柔荑交叠于薄衾之上,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如同山间沉睡的精灵美人。


    就在女人榻前立着一少年,身姿挺拔峭然,一动不动,如积险重山压下一水儿的阴翳。


    正是久寻不见的仡濮臣与谢嗣音。


    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的睫毛颤了两下,似是要醒过来的意思。


    仡濮臣整个身子跟着一起颤动,呼吸都跟着急促了两分,手指更是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最后,竟是深吸一口气,脚踩流云,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仡濮臣又重新攀着房门望了进来,漆黑的眸子尽是紧张与不安。


    谢嗣音的睫毛颤动得越发剧烈了,眼瞧着下一秒就要醒过来了。


    仡濮臣急中生智,双眼一亮,身影消失在原地,蹿到了一旁的厨房。


    谢嗣音嘤咛一声,终于睁开双眼。甫一睁眼,即是刺眼的阳光,她忍不住双手挡了挡眼睛,难受得紧了紧眉。


    可皱过眉之后,整个人跟着陷入更深的难受之中。


    她是谁?她在哪里?


    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适应了眼前光线之后,她缓缓坐起身,谨慎的打量了一圈四周,室内干净素雅,窗外鸟叫啾鸣,清溪潺潺,一股自然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穷且益坚,干净美好。


    这是她的家吗?


    紧跟着,又低头瞧了眼自己,一身素白中衣,双手串着素银镯子,手指细腻无茧,似是没有过任何操劳。


    谢嗣音抿了抿唇,倘若她生活在这里,不应该有这样一双手。


    就在她愣神间,屋外似是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她捏着薄衾的手下一紧,抬眸望了过去。


    只见一青衫少年手中拿着一托盘,盘内一个小盖碗,从从容容自窗前经过,眼风似是扫到了坐起身的谢嗣音,登时愣在原地,隔着支窗回望了过来。


    谢嗣音登时愣住,少年真是一副好颜色。脸若银盘,眉若青山;眸光点漆,似藏万千星辰,眼下一颗朱砂痣艳艳生辉,与他身后那些葳蕤花枝灿烂相映,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他是谁?


    就在谢嗣音忖度之时,少年看着她笑了,如暗夜逢春,桃花四溢,潋滟横波生了情。


    谢嗣音一下子脸就红了,低下头不再瞧他。


    少年慢慢端着东西进来,慢慢将托盘放到桌上,又慢慢试探着向前一步,声音温柔干净:“娇娇,你醒了?”


    谢嗣音两颊犹带着红意,听见这句话,抬眸望了过去,迟疑着道:“我是娇娇?”


    少年双目似乎一呆,面上现出震惊神色,直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低头诊脉。


    这个漂亮少年动作迅速,谢嗣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握住了。


    他是她的什么人吗?


    少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之上隐隐有青筋浮起,干净而清冽。搭在她手腕之上的指腹似乎带着茧子,粗粝而又微凉,生生带起几分痒意。


    一人低头把脉,另一个人垂眸瞧着,竟是难得的安静祥和。


    不多时,少年抬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似是检查无果,目光紧张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和祈求:“娇娇,你还记得我吗?”


    谢嗣音抿着唇看了他两眼,安静的摇了摇头。


    见到谢嗣音如此,少年一下子如遭重创,眸中神色似是难过至极,水渍恹恹,就像被主人丢弃在街头的小狗。


    她咬了咬唇,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少年听见这话,目光倏地灼亮如星,声音干净好听,愉悦至极:“娇娇,你唤做令荑。”


    “而我是你的夫君,傅兮南。”


    49.山上


    “夫夫君?”


    谢嗣音一连懵然,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她她已经成亲了吗?面前这个漂亮温柔到极致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君?那她她失忆前可真厉害。


    谢嗣音抿了抿唇,急忙撇去心头那些不着调的想法, 重新望了过去, 眸中神色忐忑,似在怀疑也在求证。


    男人对上她这个视线的瞬间有些怔忪,随即白皙如玉的脸上染上了几分受伤的神色:“娇娇觉得为夫在骗你?”


    谢嗣音连忙摇头:“没没没有, 只是我”说到这里 , 她有些黯然地低下头, “我全都记不得了。”


    仡濮臣眼里一下子淬满了后怕和恐慌, 握着她的手道:“娇娇七日前在院后摘果子, 却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一连昏睡了数日,真是吓坏了为夫。”


    谢嗣音眨了眨眼, 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男人说得凶险,如今摸起来倒是没有肿块,不过头部确实还有一些昏沉难受。


    仡濮臣温声道:“如今养了几天, 肿胀已经消了。不过脚踝处的伤,还得再养一段时间。”


    谢嗣音一愣,一时之间竟没有觉出脚踝处的伤口来, 似是毫无知觉?


    她心下一惊,撩开薄衾望了过去, 只见左脚一直从脚心, 到小腿肚处都包得严严实实, 如同蚕蛹。她咬了咬唇, 双目欲泫的望着仡濮臣:“我我不能走了吗?”


    仡濮臣拇指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温柔着叹息一声:“怎会?不过伤筋动骨, 还得需要一段时间修养。”说着目光下滑,落到女人珠圆玉润的脚趾头上,眸底划过一丝流光:“娇娇赤着脚跳舞最是好看了,为夫怎么舍得娇娇的脚不能走路?”


    谢嗣音被他这轻拢慢捻的语气,说得忍不住身体一颤。


    少年回过头瞧她,眸中尽是温软与担忧:“娇娇怎么了?”


    谢嗣音声音微弱:“你的你的手太凉了。”


    少年一下子收回手,两手来回搓了两下,又凑到唇下呵了口热气:“抱歉,是我刚刚在屋外吹山风久了,可能有些凉。”


    终于说到这个话题,谢嗣音纵然记忆全无,却觉得他们两个人生活在这里有些不太对劲,软糯着问道:“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少年叹息一声:“是啊,我们在这里住了有一年了。去年母亲让我娶郑家小姐,并趁我外出之际发卖了你,幸好我赶回来的及时,带着你离开了柳云镇。刚出镇子,就在山下碰到浮云子道长,他听了我们的遭遇,就将此处送给了我们,他自云游四海去了。”


    “只道,等你我生下孩子下山之后,父母就不会再如之前那般抗拒了。”


    “发发卖?”谢嗣音听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仡濮臣叹息一声,将人抱在怀里:“娇娇,幸好我回来的及时。不然,让我该去哪里找你?”


    谢嗣音愣愣地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原原来如此。”


    仡濮臣双手放在她的脊背上反复摩挲了两下,温声安慰道:“娇娇快不要多想了,赶紧吃了药将身体养好才是。”说着起身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过来,轻轻舀了两下,就要喂她。


    谢嗣音瞧了一眼,撇开头皱眉道:“好苦。”


    仡濮臣笑了笑,哄道:“知道你怕苦,特意添了些甘草。”


    谢嗣音还是紧着眉头,一张小脸满是拒绝,央求着他道:“我都已经醒了,就不要喝了吧?”


    仡濮臣扑哧笑出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流转潋滟,意有所指道:“娇娇让我喂你?这几日里娇娇昏睡着也是喝不下这药,都是我一口一口喂下去的。”


    谢嗣音不敢再听,抢过他手中的药碗一口灌下。果然不算太苦,但药又哪里没有苦的?


    等她皱着脸将药碗还给仡濮臣,男人从小碟子上捻过一个杏脯塞入谢嗣音嘴里:“缓一缓。”


    杏脯之上覆了一层白霜,酸酸甜甜,倒是一下子将嘴里的苦涩味道盖了下去。


    等吧唧吧唧将果肉吃完,谢嗣音乖乖巧巧的望着他:“谢谢”


    她还不知这个人叫什么,想到此,目中露出询问之意。


    仡濮臣幽怨的望着她:“娇娇都不喊我夫君了。”


    谢嗣音总觉得有些难以出口,怯生生的抬头看他。


    少年却是眼中一片晶亮的期待神色,就像一只等着主人顺毛的小狗。


    谢嗣音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忍不住轻笑出声。


    仡濮臣眨眨眼,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但是他不会错过女人眼中的温软和亲近之意。


    于是,少年手指重新碰了碰她的脸颊,声音低哑温柔:“娇娇,叫我一声夫君。”


    谢嗣音被他瞧得两颊生晕,一张红唇咬了又咬,最后终于轻声轻气道:“谢谢夫夫君。”


    仡濮臣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喉结微微滚了滚,哑声道:“嘴上这一句话可不算谢。”


    谢嗣音瞧见他这样,心头有些慌乱,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声音微弱:“夫君。”


    仡濮臣勾着唇笑了,如万木逢春,生机盎然:“娇娇,我想亲你。”


    “我我夫,夫君”


    仡濮臣手指轻轻扶住她的后颈,顺从自己心意一般低下头,声音沙哑呢喃:“这才是谢为夫。”


    少年的手指已经不像刚刚那样寒凉刺骨,如今多了几分温热,乍然相触竟是比她的皮肤还要灼热。不过轻轻几根手指,她却觉出了无法抗拒的意味,如同青山坠覆,难以躲避。


    谢嗣音嘴唇翕动,就在两人唇齿相接的片刻,她还忍不住拒绝:“夫君,不不要。”


    仡濮臣却趁着她开口的瞬间,将舌尖探了进去,如同初入汪洋大海的一尾游鱼,肆意勾起浪花。女人本想推拒的粉舌,却被他带着不过片刻就投了诚。他去哪里,她就顺着他去哪里。


    唇齿纠缠,相濡以沫。


    情爱之间的温情脉脉,莫过于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仡濮臣才温柔的退开,将湿吻印在女人额头,手指在她后颈细细摩挲,平复着女人胸口的喘意。


    谢嗣音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男人胸口砰砰的跳动着,沉稳而有力。听着他的心跳声,谢嗣音竟渐渐觉出了几分安稳之意。


    二人相拥了一会儿,谢嗣音手指戳了戳他的腰间,软软道:“有些热。”


    仡濮臣笑着退开身子,声音低哑温柔:“我煮了些米粥,娇娇可要吃一些?”


    谢嗣音想了下,乖巧的点点头,她如今却是有些饿了。


    仡濮臣笑着拿起药碗和托盘出了屋子,转到旁边厨房有条不紊地收拾。等将小米粥舀出来之后,面上笑意仍旧未减,出门的脚步一顿,连连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子,双手撑在灶台之上低低笑了起来。


    声音不大,却低哑欢愉得如同迷雾森林中终于得偿所愿的罪恶妖精。


    “娇娇,我的了”


    等仡濮臣将米粥送进屋里,谢嗣音说什么也不要男人再喂了。


    仡濮臣笑得双眼如月,语气中带着委屈:“娇娇如今失忆,却同为夫生分了?”


    谢嗣音红着脸哼哼唧唧说不出话,只说不用他帮忙。


    仡濮臣笑了笑便也放过她,转身出去院中斫木。等男人走了,谢嗣音才松下一口气,低头将小米粥慢慢吞吞饮下。


    等估摸着她差不多喝完了,仡濮臣才重新走了进来,坐到她榻前问道:“可还再要一些?”


    谢嗣音摇摇头,她已经饱了。


    仡濮臣点点头将碗勺放到桌上,给她将披风拿过来:“可要去外面坐一坐?”


    谢嗣音正想瞧一瞧周边环境,如今他主动说起,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仡濮臣眉间眼上尽是欢喜,动作也轻柔小心,给她系好绑带之后就将人打横抱起,走了屋子。


    在屋内远远望着已然花木葳蕤,让人心生舒意;离得近了,更是神朗气清、望之心喜。最让她惊讶的是,在两棵紫薇花木之间架起了一个秋千,绳索之上绕了不少牵藤花,味芬气馥,着实漂亮。


    仡濮臣将她稳稳放在这里,理了理她鬓前两侧的秀发:“你之前最喜欢的,还记得吗?”


    谢嗣音瞧了眼四周,安静的摇了摇头,对上仡濮臣失望的神色之后,重新仰起头冲着他笑:“谢谢夫君,我现在也喜欢。”


    仡濮臣被她这满心依赖,瞧得心头发痒,低头咬了咬她的唇瓣:“自然。”


    谢嗣音慌忙推了推他:“夫君。”


    仡濮臣顺从的起身,理了理她的头发,留下一句让她心慌不已的话:“晚上再收拾你。”


    他们若真是夫妻,那那那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嗣音登时脸红了大半。


    如此一直心事重重的到了晚上,谢嗣音发现还有更让她难为情的事情。


    少年坐在他对面,一边吃饭一边面不改色道:“你这几日脚还不要沾水,一会儿我再给你擦擦身就好了。”


    谢嗣音惊得一口咬破了舌尖,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用了。”


    少年支着下颌瞧她,桃花眼里荡出风情:“娇娇害羞什么,你身体哪一处我没瞧过?”


    谢嗣音脸瞬间红了个彻底,仍然哑着唇拒绝:“真真真的不用了,我我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


    少年眨眨眼没再说什么,可等到睡前却直接将人放在床上,瞧着她小鹿一样湿润润的眼神,声音喑哑含情:“如今天气渐热,娇娇真能忍受不擦洗身子就睡了?”


    50.歇息


    “我我我我自己来”


    谢嗣音缩在床脚, 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榻上薄衾,面上尽是慌乱。


    少年眼里噙着笑,声音却涩然委屈:“娇娇这是同为夫生分了吗?”


    谢嗣音脊背紧紧靠着素墙, 咽了咽口水, 坚持道:“没有!夫君不要误会,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少年瞧了好一会儿她这份窘迫含春的模样, 终于大方放过她:“好吧, 那你自己来, 不过后背可要为夫帮忙?”


    谢嗣音咬了咬唇, 几乎羞红着脸道:“不用, 我自己够得着。”


    少年遗憾的叹息一声,语气里尽是黏黏糊糊的回味:“娇娇如今失了忆倒变得拘谨起来了,之前的娇娇, 可是主动得很。”


    谢嗣音瞪圆了眼睛,她她她怎么可能?


    少年轻笑一声,将盆子和毛巾放在榻旁的凳子上, 没有再强迫她,转身替她关上门,出去继续斫木头去了。


    谢嗣音瞧着他的背影, 眼中渐渐收敛了慌意,重新变得清明起来。醒过来的这半天里, 他似乎一直在做活, 尤其下午斫木的动作干净利落, 显然是做过一段时间。可少年除了指腹生茧, 其余地方仍存着大家族富养过的痕迹。


    那他说的暂避于此,或许是真。


    至于他说的是她的夫君一事。


    谢嗣音咬了咬唇, 她原本心下还有些怀疑,喊他夫君也不过权宜之计。可下午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之后,心头已然信了大半。


    第一,房间布置处处合她心意,各个装饰留下来的细节都像是出自她的手笔;第二,衣服颜色和纹样,一眼瞧过去也都是她喜欢的;最重要的是,少年递给她的几本话册子上有三棱折角,那似乎是她特有的习惯。


    谢嗣音低下头,目光落到水盆之上,微微叹息一声:自己或许是担心过度了。可是乍然醒来,脑海却一片空白的恐慌,几乎瞬间将她淹没。


    “娇娇是不方便吗?”外头少年似乎停下了动作,缓缓朝着门口方向走来,声音愉悦欢快。


    谢嗣音连忙出声,手指搅了一下水盆,弄出些微的水花:“没有,我已经在擦洗了。”


    仡濮臣停在门外,山顶的月亮将少年的影子投在窗棂之上,语调含情:“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谢嗣音连连出声:“不用了,夫君忙你的就好。”


    少年遗憾出声:“好吧,那娇娇擦好了喊我。”


    等人再次离开,院中重新响起斫木之声,她才松了口气。不过,随之而来心头泛起些许的甜意。


    她已然是他夫人,如今前尘尽忘,而他除了刚开始的失态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失控。甚至,在她露出明显排斥拒绝之意的时候,温柔地留给她足够多的空间。


    这个人若真的是她夫君,她之前应该很幸福吧。


    想到这里,谢嗣音抬眸望了一眼四周,虽是山间草屋,但房中每一处不是精心布置了的,单是瞧着就让人心生愉悦。


    谢嗣音勾了勾唇,甫一醒来的惊慌失措,不过短短半日似乎就被男人一一抚平了。


    他应当是爱惨了她了吧。


    那她之前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谢嗣音眸中浅浅浮现安喜与餍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怪不得她会甘之如饴的同他一起在山里定居。


    可等到男人收了工,冲了凉,抬脚准备上床的时候,谢嗣音唇角荡着的温软笑意尽数散了去。


    谢嗣音眸光颤颤,嗓子干得要命:“你你你要睡哪?”


    仡濮臣眨了眨眼,叹息一声,语气中浸满了委屈:“夫人醒过来的第一晚,总不至于让我睡在屋外吧?虽说周围做了一圈的防兽布置,但是夜间总难免虎狼出没,甚至还有毒蛇猛兽窸窣而过。为夫虽说也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如此露宿野外,怕也是精力不怠啊。”


    京城之中被仡濮臣这个三脚猫打得鼻青脸肿的一众人,纷纷打起了喷嚏。


    谢嗣音咬了咬唇,她她她也不是让他去屋外睡。


    仡濮臣垂着头又叹了一声,转过身道:“罢了,娇娇睡吧,我去外头。”说着,竟是当真要走。


    刚打开房门,谢嗣音连忙唤住他:“等等”


    仡濮臣眼中瞬间浮起笑意,不过背对着她的身影越加显出几分萧瑟,头都没回道:“娇娇放心,我就在门口。”


    谢嗣音忙坐起身,倾着身子拦他:“夫君别走。”


    仡濮臣顿时停下脚步了,目光幽微的转过头,声音似乎也变得沙哑起来,丝丝屡屡的磨人耳:“娇娇说什么?”


    谢嗣音重又缩了回去,目光游移着不再瞧他:“夫君还是在屋里歇了吧。”


    仡濮臣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关了房门,然后吹了桌上烛火。


    谢嗣音一下子就慌了,声音焦灼:“夫君,太黑了。”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要休息了,自然要熄灯。”嘴上说着,手上慢吞吞地解着外裳,脚下跟着从容不迫的朝着床头走去。


    黑漆漆一团瞧不清东西,也只是在熄灯的瞬间。过了片刻功夫,山间月光就透亮亮地就洒了进来,将两个人的身影照得清晰可见。


    没有了衣裳遮掩,少年的身体轮廓彻底展露在她面前。肌腱分明,却没有一点儿鼓起来的大块肌肉,线条流畅、强悍有力,如同山间野豹,极具美感与野性,侵略性十足。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心下砰砰乱跳:“夫君,你”


    仡濮臣低低笑了声,慢慢走到榻前垂眸瞧她:“怎么了?”


    谢嗣音慌慌张张的躺到最里头,面朝着墙壁:“没没没什么,睡吧。”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床外侧一沉,男人上来了。


    谢嗣音的呼吸瞬间停住,两只耳朵都跟着下意识竖了起来。


    男人似乎没什么别的动作,安安静静躺下之后,就平稳的呼吸起来了。谢嗣音心头刚要松一口气,腰上一沉,一只大手直接卷着她将身子转了过来,然后额头就撞上了一具还带着山间水汽的男性躯体。


    男人身上还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味道,馥郁却不媚俗,经这清凉水汽一冲,如今只觉得清淡好闻。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男人声音里仿佛带着沉沉的笑意,随着男人说话,胸腔发出微微的震颤。


    谢嗣音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愣愣的杵在半空,隔着一段距离干巴巴道:“夫君,我我”


    仡濮臣抓着她的手,慢慢将其放到他的腰上,语气含笑:“你怎么了?”


    男人身体还有着几分凉意,她却在床上呆的久了,浑身都温热酥软。乍然相碰,谢嗣音心头还有些紧张,男人却是身体一紧。


    “我热。”谢嗣音吞了吞口水,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将人更紧的锢在怀里,动作温柔地顺着她的满头青丝:“为夫身子寒凉,正好可以给娇娇降降温。”


    谢嗣音身子一僵,搭在他腰上的手指跟着微微颤了两下。


    不过是极轻微的触碰,仡濮臣却将人又紧了紧,低哑着声音问询:“娇娇想做什么?”


    谢嗣音什么都不想做,她甚至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做。


    可是男人周身的气氛却似乎变得更加危险了,危险得她心头慌跳个不停。


    月光如瀑,泻满了床头。


    仡濮臣慢慢低下头,呼吸停在她的额头,灼热滚烫:“娇娇,抬头看看我。”


    谢嗣音心都要跳出来了,如何还敢抬头。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似乎越发浓烈起来,不停往她鼻腔里蹿,让她跟着头晕目眩。


    仡濮臣轻轻笑了一声,微微松开女人一些,转手握着她的下巴将其仰起头来。近在咫尺,那双清澈见底的瞳孔里再没有冷漠和疏离,只剩下无措的慌张与迷乱。


    他又笑了一下,然后在她近乎无措的目光中,低头吻了下去。


    这样的娇娇,真是让人想做些什么。


    相对于白天,这时候的吻明显激烈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夜色足够浓重,可以遮掩所有不应该在男人眼中出现的阴翳和黑暗;也或许,女人真实且安静地就在他一握之下,盈盈弱弱、任其索取。


    男人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接吻的吮咂声落在空气里,带出黏腻的喘息和呻丨吟。


    谢嗣音被吻得四肢百骸都在颤抖,她说不出是惊惧还是舒服,心脏拼命跳动,双手紧紧抓着男人腰间的肌肤,指甲似乎一时没有收住力,将人给不小心抓伤了。


    “唔抱”谢嗣音手下连忙松开,想开口朝他道歉。


    男人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卷着她的呢喃进入更深的领地。


    谢嗣音渐渐有些喘不开气,喉管里挤出低低的呜咽,双手开始推挠起来,但因着刚刚不小心伤了他,她也不敢使多大力气。这毛毛雨一般的抗拒,于仡濮臣而言,就像雨水滴进久旱的农田,一下子沸腾起来。


    男人退开一些,还没等女人缓过劲来,直接将人翻身压了下去,按住她的两只手压在头顶。


    谢嗣音更慌了,她不安地动了动双手,涩声道:“夫君”


    男人滚了滚喉结,眸光暗得如同暴风雨将临前的平静海面,透不出一丝亮光,嗓音却沙哑温柔,似乎还带了一丝丨诱哄语气:“娇娇,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