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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这是我高中同桌,周霖……


    沈星微在贺西洲父母的家里吃了一顿非常愉快的午餐。


    来之前她从未想过会跟两位长辈相处得这样融洽,因为她本身并不是擅长交际的人,更何况这两位长辈的身份都不一般,沈星微怎么也想不到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玩游戏的男人,竟然是一手创建国内人人皆知的商业帝国的老总,而他的儿子悄悄摸摸请了一位新手律师写了诉状书起诉自家公司。


    但坐在餐桌上的时候,显然没人在意这个问题了,三人身上仿佛骨子里都带着一股松弛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沈星微所担心的严肃审问,刻意刁难都没有发生。


    临走时贺春明与乔蓝二人都给沈星微包了厚厚的大红包。


    沈星微郑重对两人说了谢谢,在他们的目送下离开了别墅,热浪扑面而来,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带着心窝也热了。在等保镖将车从车库中提出来的时间,沈星微站在别墅前的阶梯上,朝邻舍的方向眺望。


    一望无际的蓝天下,白色的别墅伫立在绿树之中,邻家的别墅显然没有贺西洲家保养得好,外表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模样。贺西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边上,给她挡了挡太阳,询问:“你在看什么?”


    沈星微抬手指了指邻舍,“那房子近几年卖过吗?有没有换人住?”


    “我怎么知道?”贺西洲说。


    沈星微瞥他一眼,“你以前不是住在这里?”


    “我不住这里,只是偶尔来一下。”贺西洲闲闲地站着,语气平淡道:“我父母不会固定住在某个地方,算出什么时段哪一处的房子会旺运势,他们就会住在哪里。”


    沈星微惊讶地睁圆眼睛。


    “很荒唐是不是?他们就信这一套。”贺西洲突然想抽一根烟,但是他烟瘾并不大,身上不常带烟,所以放弃,抬手捏了捏沈星微的耳朵尖,说:“所以有钱人邪门的规矩特别多,与那些人相比,我已经够正常了,可不要总是诅咒我了知道吗?”


    沈星微撇了下脑袋,不想跟他争辩,因为在评价自己的方面他并不公正,正不正常不能以他心中的准则来判定。


    两人上了车,沈星微不经意地露出左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在贺西洲的眼前晃了两下,希望他在自己开口提醒前发现。


    但贺西洲不知道是眼睛突然出了问题还是什么,并没有看到她的玉镯,于是沈星微将抽纸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假装要用纸的样子去抽了两张,紧接着就被贺西洲将抽纸整个扔到后座,“挡着我视线了。”


    “那跟纸有什么关系,是你眼睛有问题。”沈星微充满攻击性地说。


    贺西洲瞥她一眼,她又赶忙抬起左手摸了摸头发,他说:“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把手举在我脸上呢?”


    沈星微没好气道:“看见了你怎么不问?”


    贺西洲在刚才吃饭的时候就看见了,因为母亲对玉情有独钟,她已经持续很多年在世界各地的拍卖会购入种水名贵的玉。这种东西一旦跟“冰种”“帝王绿”挂上钩,就是天价,种水顶尖的玉轻轻松松上八位数,再加上色也纯粹,那就是可遇不可求,有价无市的珍品。


    母亲有很多这样的珍品,一旦她看中了某块玉,不论跟人竞价到什么价位都一定要买下,所以贺西洲在年少叛逆时,没少祸害她那些珍品,因此也给她养成了慷慨的好品质,因为那些宝贝不送出去,也会被贺西洲各种毁坏,还不如拿去做人情。


    送给沈星微的玉镯是高冰飘花,丝丝缕缕的绿色在冰中晕染,晶莹剔透、质地细腻的镯子还能隐约映出沈星微的白皮肤。沈星微对玉懂得不多,只是觉得这个镯子看起来就很贵,乔蓝送她的时候她推拒了很久,最后还是在她温声的劝说中收下礼物。


    因为乔蓝说好玉讲究缘分,这玉镯的尺寸与她的手正合适,说明跟她非常有缘,戴上之后能保她气运顺遂,健康平安,如果拒绝,那就是拒绝好气运。


    就问谁能抵抗得了这种说法?


    甚至沈星微戴上之后,对着玉镯还满怀敬畏。


    沈星微轻哼一声,转着手腕上的玉镯,语速很慢地说:“这是乔阿姨送我的,这是不是表示……她很喜欢我?”


    贺西洲眉头一压,满脸不赞同,“我不允许,只能我喜欢你。”


    沈星微搞不明白他发什么疯,“神经病。”


    贺西洲哼笑一声,“我是神经病,你是个笨蛋,这不是正好说明我们天生一对吗?”


    沈星微懒得搭理他,骂了一句之后摸出手机,也不再跟他说话。


    刚玩了会儿手机,贺西洲的手机就响了,沈星微悄悄瞄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备注是闫飞律师。贺西洲让她接,沈星微就拿过手机接听电话,点了免提。闫飞在对面用很高兴的语气说诉讼审核已经通过,开始进入调解流程。贺西洲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并约他晚上吃饭,地点由他自己定。


    闫飞说这是他第一次以律师的身份写诉状书,并且还是起诉春明集团,因此非常开心,表示应该他请吃饭,与贺西洲争了几句,最后还是由他订餐厅,稍后将信息和时间发到贺西洲的手机上。


    电话挂断后,沈星微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紧张地望向贺西洲,“现在怎么办啊?刚刚在家的时候,你爸爸有没有责怪你啊?”


    “走正常流程啊,还能怎么办?”贺西洲说:“当然是把我拽进书房里狠狠痛批了一顿,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三言两语把所有事都交代干净了。”


    “谁敢跟你共事啊?”他又说:“你这种同僚在古代都不需要押进大牢审问,站在路边随便两句话就全给你肚子里那点事给套出来了。”


    沈星微被说得有些心虚,但还是生气地说:“你讲话有必要那么刻薄吗?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提前跟我讲春明集团是你爸爸的公司,不然我肯定会很防备的。”


    “不会。”贺西洲慢声说:“你会紧张得同手同脚,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表现出做贼心虚的样子,并且在我妈稍微有一些严厉的表情后就马上举手投降,全盘托出。”


    沈星微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怒视着他,“你停车!”


    贺西洲看了看前方宽敞又僻静的郊区道路,问:“干嘛?”


    “停车,现在就停。”沈星微说:“停下!”


    他慢慢靠边停下,刚想说在这个地方下车打车回市区要花几百块,就见她忽然越过前座,捞了后座的抱枕然后拍打贺西洲,边打边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少污蔑我!我这种人在古代也是守口如瓶,咬死了牙不招供的好人!”


    贺西洲笑得止不住,被她那柔软的抱枕拍了好一会儿,头发都凌乱,最后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车座上亲,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佯装出一副知道自己说错话并且悔改的样子,这才让沈星微消气,并且对诉讼的事放下心来。


    其实真正要处理的流程非常简单,就是立案之后与春明集团调解,这场官司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打起来,也不可能打赢。贺西洲要对准的矛头本质也不是公司,是彭翰和那个道貌岸然的教授。他要做的只是将事情闹大,然后让公司将所有账都算在彭翰那两人的头上,同时解决了公司里潜藏的蛀虫而已。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正式对彭翰和教授起诉,向他们索要公司的损失和违约金的天价赔偿。


    晚上七点,贺西洲带着沈星微来到一家中档酒店,与闫飞坐下来吃饭。贺西洲在外面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份,他在自己的交际圈内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所以与闫飞聊天时也很好地维持着自己的人设,推杯换盏喝了一些酒,又商量了一些撤诉的事情,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


    只是当贺西洲和沈星微乘坐电梯下楼时,却正好碰见了等电梯的邵蒲和施芃两人,四人对视,同时一愣。


    邵蒲瞪着眼睛对贺西洲问:“贺狗,你不是说不来吗?”


    贺西洲疑问:“什么?”


    “同学聚会啊!我上次给你打电话你说不来,我就没在班级群里报你的名字。”邵蒲牵着施芃进了电梯,说:“你不是为了聚会来的?”


    施芃松开男友的手走到沈星微身边,笑着与她打招呼,说了两句寒暄的话,沈星微就顺嘴询问他们同学聚会的事。


    这家中档的酒店在市里很是出名,因为消费不高但是服务不错,并且装潢很上档次,所以是各种聚会、婚宴的热门选择之地,而同学聚会这样的活动,选差了大家面子上挂不住,选好了钱包不支持,经过讨论之后,最终选择了这个物美价廉的酒店。


    贺西洲与沈星微能在这里遇上,虽然是巧合,但细细推算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贺西洲来都来了,邵蒲肯定是不愿意放人,架着他的脖子喊他去参加聚会,出电梯时也碰上了三三两两的高中同学,于是更走不得,在征求了沈星微的意见之后,他们就赶了第二场,进入贺西洲同学聚会的包间。


    同学聚会来得人也算不上多,当初班级里将近五十人,现在就只来了一半。因为都是大三,转眼就要面临大四实习和毕业的压力,年轻男女坐下来便很快找到了相同的话题,正聊得热火朝天。


    邵蒲推门而入,包间里静了一瞬,大多数人朝门口投来视线,看见了陆续进门的施芃,贺西洲,沈星微三人,其中明显是生面孔的沈星微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班长是个很擅长交际的男生,同学聚会也是他组织的,自然承担了活络气氛的角色,当即笑着上前,调侃道:“哇——看看是谁来了,统计名单的时候我来回看了几遍都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失落好一阵。”


    邵蒲跟班长关系不错,接话说:“得了,你失落个屁,贺西洲不来你就偷着乐吧,你以为这大少爷那么好伺候的?”


    贺西洲对任何关系的处理都游刃有余,含着笑与班长寒暄,眼睛扫过去,看见了几个还算有点印象的面孔,也搭了两句话,拉着沈星微往里走,准备找个位置先坐下。为了照顾对这里并不熟悉的沈星微,施芃坐在她的身边,与贺西洲一起将她夹在中间,让她自在不少。


    沈星微悄悄转动眼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年轻人。当时贺西洲所在的班级是整个学校最好的班级,所以里面的学生单领出来都是成绩非常优秀的人,当然,他们也都各自奔赴了美好的前程,随便拉个人问也是国内名牌大学。


    沈星微其实认识几个人,毕竟两个班级上同一节体育课。


    邵蒲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包间里蹿,到处跟人聊天,看得出他高中跟别人的关系也不错,人人都是他的好兄弟。施芃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转头与沈星微聊天,还顺嘴介绍了几个班级里学起习来不要命的超级学霸。


    正热闹的时候,有人抱着拿了红酒进门,打开之后倒入了醒酒器,端上桌时站在施芃旁边的空位处,笑着说:“能喝的就放开了喝,喝不了的也尽量喝一点,不能浪费咱们班长的一片心意啊。”


    耳朵传入耳中,沈星微莫名觉得熟悉,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就看见站在边上的男生身量高挑,面容清俊,笑起来时脸边还有浅浅的酒窝,是令人想要亲近的长相。话音落下时,他将视线随意一扫,恍然与沈星微对上了视线,继而猛地一顿,定住了视线。


    邵蒲在这时候走来,搭上了那男生的肩膀,笑眯眯介绍:“这是我高中同桌,周霖深。”


    贺西洲听到这话,一下子抬起了头,目光算不上友善地扫去一眼,就见周霖深正盯着沈星微发愣。


    紧接着他又发现,沈星微也是这样的表情,怔怔的眼睛里表现出一副好像与周霖深相识,又多年不见的情绪。


    第52章 “那就不要总是盯着她。……


    沈星微与周霖深有过很短暂的交情,其实也算不上朋友。


    他只是在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突然出现在沈星微的身后,对她说:“你再往前跟,就会被他发现了。”


    沈星微受到惊吓回头,就看见了身穿蓝白校服的周霖深,他脸上的酒窝会散发善意,所以沈星微没有被立即吓跑,而是皱着眉回道:“我没有跟着他。”


    “那你为什么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周霖深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而且不止一次。”


    沈星微讨厌他这样讲话,因为当时的她根本不认为那是偷看,她有很重要的理由迫使她那样做,所以并没有理会周霖深。只是两个班级同一节体育课,遇见是在所难免的事,所以后来沈星微与他有了很浅的往来。


    一晃几年过去,周霖深的皮肤变白了一些,酒窝让他有几分稚气,如果不是穿得比较成熟,他看起来跟高中时没什么两样。


    沈星微想了想,觉得好像他们的交情还没有到见面时寒暄“好久不见”的程度,因此只是与他对视了片刻,就又将头转回来。只是没想到贺西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脑袋悄无声息地凑到她的脸边,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正盯着她,将她吓了一跳。


    沈星微一皱眉毛,低声埋怨,“你干什么?”


    贺西洲反问:“你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


    沈星微心生疑惑,抬手揉了揉,觉得没有什么不舒服,“没有啊,难道看起来很红吗?”


    “没出毛病,怎么一直黏在别人身上?”贺西洲捏着她的指节,沿着指骨慢慢揉动,“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过是看了一眼,哪有一直黏在别人身上?”沈星微为自己争辩,觉得贺西洲在无理取闹,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他所指控的那样失态。


    “你认识他?”贺西洲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包间里说话的声音纷杂,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沈星微认为没必要遮掩,于是说:“不算很熟。”


    贺西洲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刚才凑得太近,这样的距离远远超过正常社交,而沈星微也没有丝毫闪躲避让,因此桌上很多人一下子就猜出了两人的关系,难免八卦起来。与贺西洲邻座的男生撞了撞他的手肘,笑着揶揄,“贺西洲,这是你女朋友吗?”


    贺西洲转头看他一眼,脑中已经对此人完全没有了印象,甚至连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但还是将双眼一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将一直搁在桌下与沈星微十指相扣的手举上来,大大方方给人看,“对呀,她又不是咱们班的同学,我带她来还能是什么关系?”


    “喔——”立即有人起哄,笑闹声一片,沈星微没有挣脱,只是微微低头,脸颊难以抑制地染上淡淡红色,眼睛像黑宝石一样晃眼,在明亮的灯光下照得格外好看。


    贺西洲的目光一扫,很快就落在周霖深的脸上,见他正目光发怔地看着沈星微,不由得心里烦躁。


    他站起身,将邵蒲给挤走,自己站在周霖深的身边,抬手转动了一下旋转醒酒器,取出两个杯子来。


    贺西洲比班级里所有学生都高,高中是这样,现在几年过去仍然是这样,于是与周霖深并肩时,立即衬得他矮了一头。他的动作很随意,举手投足都带着松弛,俊俏精致的眉眼懒洋洋地耷拉着,抬手将猩红的液体缓慢倒入酒杯中,缓慢地说:“好久不见。”


    周霖深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贺西洲会主动跟他讲话,笑了笑说:“好久不见,贺西洲,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这号人物呢。”


    “确实不记得。”虽然在外时贺西洲大部分时间都在假装,但现在却表现得很诚实,也在温和的语气里藏了很多攻击性。


    周霖深脸色一僵,给自己打圆场,“贵人多忘事。”


    贺西洲倒了两杯酒,笑得很纯良友善,衬得整张脸都变得昳丽,“我们般配吗?”


    “什么?”这一招一招的,周霖深有些不太好招架。


    “我,和我的女朋友。”贺西洲慢声重复:“你觉得我们般配吗?”


    周霖深终于察觉到了贺西洲身上强烈的攻击性,他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一头脾气很不好的雄狮所管辖的领地,招来了十分凶狠的撕咬。贺西洲在高中的时候,就是很不好惹的人物,他穿着校服,骑着一辆自行车上下学,假装得和其他学生一样,和善、友好、好学。直到那次情书事件闹得很大,精神出了问题的女生为了他寻死觅活,以跳楼要挟,他却像个置身事外的人,淡然地转身离开,仿佛对于别人的生命漠不关心。


    后来那女生被劝下来之后,她的父母不同意退学,坚持让她念书,但是很快就被告上法庭,没多久她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周霖深看着贺西洲的眼睛,好像瞬间回到了几年前,看到他面对着那歇斯底里要跳楼的女生一样的眼神,他后背发凉,不受自己控制地张嘴,发出生硬的声音:“般配。”


    “那就不要总是盯着她。”贺西洲端起酒杯,笑眯眯地对周霖深说:“我不喜欢。”


    周霖深讷讷道:“好。”


    贺西洲端着酒杯回去,看见沈星微正在面前的盘子里挑挑拣拣,似乎专心致志想要选出盘子里最大的一颗车厘子。他刚坐下来,酒杯还没搁在桌上,就见沈星微扭头看来,将一颗饱满圆润的车厘子送到他的嘴边。


    贺西洲眼底染上笑意,动作很自然地低头咬住,温热的唇落在她的指尖,与她完成了一次亲密的投喂。


    沈星微看着他,眼眸清凌凌的,问:“酸吗?”


    贺西洲酸得腮帮子都要萎缩了,从牙齿到舌尖都是浓烈的酸意,却还是说:“不酸,甜的。”


    沈星微马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刚才她自己吃了一颗,酸得好像两腮被人打了一拳,脑袋发蒙,于是立即想给贺西洲那张刻薄的嘴一个教训,只是没想到她认真挑选的竟然不酸。


    她又从盘子里拿了几个,递到他面前,说:“那你多吃几个。”总有概率吃到酸的。


    贺西洲接下就放到一边,觉得这玩意儿适合给他小姨养的狗吃,因为那只狗每次见到他总是叫得很难听。


    他将一杯酒放在沈星微的面前,圆滚滚的高脚杯只有杯底染上了红色的酒液,这些对沈星微来说刚刚好,不至于喝晕。


    贺西洲抬起酒杯,眼眸流光溢彩,仿佛染上一股纵情酒色的风流,对沈星微轻声说:“喝一口?”


    沈星微盯着他的脸,像只流连花丛的笨蝴蝶,迷失在斑斓的色彩里,慢慢拿起酒杯,与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酒。涩口的酒立即冲击味蕾,酒精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很快有了回甘,漫出酒的醇香,令人迷醉。


    这场同学聚会气氛很好,毕竟还都是没有步入社会的学生,分别也并没有很久,聊起高中那紧张压迫又充满青春肆意的短暂岁月,好像每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很多情绪要表达。沈星微与施芃聊着天,慢悠悠地吃着菜,抿着酒,只有在桌上有人提到关于贺西洲的事时,她才会转头将目光投过去,当起听众中的一员。


    施芃喝了不少酒水,途中想要去卫生间,于是喊了沈星微作陪。两人出了包间,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公共卫生间,沈星微上完厕所出来没见到施芃,就洗了手站在外面等候。酒店人员在走道匆匆行过,她靠着墙,目光落在地上发怔,脑子里还全是贺西洲刚刚与她碰杯时的神情,给她倒的酒已经被喝完了,但残留在唇齿的酒香还未散去,回甘顺着喉咙往下,不清不楚地缠到了心里。


    “沈星微。”忽而有人喊她,视线里出现一人的脚,她恍然抬头,看见是周霖深,他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


    沈星微站直了身体,冲他点点头,中规中矩地回答,“挺好的。”


    “高二的时候你转走得太突然,其实我还有话没对你讲。”周霖深掏出了手机,对她说:“我们先加个好友好吗?”


    沈星微看了一眼他的手机,疑问道:“什么事啊?”


    “很重要的事。”周霖深说:“你那时候送的那封信,它在我这里,我想归还给你,还有一些其他事,但是今天不太适合细聊。”


    沈星微瞬间有些出神,思绪飞回几年前的雨天,因为周霖深提起了深深扎根在她心底的事,她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好,但是我没有带手机,我给你报手机号,你加我吧。”


    周霖深笑着点点头,脸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看起来心情很好。


    走廊的灯光不太明亮,打了氛围灯,照出两人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贺西洲站在走廊尽头,眸光很淡地望着这一幕,眉眼隐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同学会散场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众人依依不舍地道别,热闹的包间很快就走空了。贺西洲后来又给沈星微倒了一些,她都喝了,起身时脑袋有些发晕,主动牵上了贺西洲的手,与他掌心相贴,慢吞吞地往外走。


    代驾已经等候在楼下,贺西洲把钥匙给了他,站在门口跟班长说了几句客套话。沈星微也与施芃摆手道别,口齿含糊地说下次见。


    等到人都散去,代驾将车开到酒店门口,贺西洲才牵着沈星微上了车。沈星微摸出手机,许是因为喝多了,此刻毫无防备之心,当着贺西洲的面点开了微信,同意了好友申请,顺手发了个你好过去。


    但是因为车子晃得眼晕,她看着屏幕时觉得难受,发完这句话之后就关上手机,闭着眼睛,像寻觅依靠的小动物,慢慢枕上了贺西洲的肩膀。


    贺西洲低眼看了看她弹出新信息的手机,什么话都没说,始终保持安静。


    路程花费半个小时,进入小区之后,贺西洲指挥着代驾将车子停在了房子的后门处,那地方很宽敞,但是因为不太好倒车所以贺西洲平时不喜欢停这里,不过今天情况不同,他需要将车子停在一个黑暗又隐蔽的地方。


    沈星微听到贺西洲在耳边说话,迷迷糊糊醒了,透过窗子一看发现到家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酒意上头让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很乏力,想要贺西洲把她背回去。


    代驾取了后备厢的折叠车离开,沈星微见贺西洲没有要动的样子,只好自己下去。


    但是她才刚打开车门,手臂就突然被攥住,力道不轻。沈星微不明所以地转头,看见贺西洲的脸被车顶的光照亮,勾勒出俊俏的轮廓,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古潭,难以窥探。


    他直直地盯着沈星微,轻声问:“去哪啊?”


    沈星微像懵懂无知的羔羊,完全没察觉到危险靠近,认真回答:“回家啊。”


    贺西洲忽然笑了一下,并不是和善温柔的笑。他缓缓起身,向沈星微欺近,从上方压下去,伸长了手臂将车门给重新关上,庞大的身体拢住了她,贴近她的脸,近到灼热的气息尽数落在她红润的脸颊边,“暂时先不回。”


    第53章 “这怎么叫欺负你?”……


    沈星微的唇瓣颜色并不深,不涂任何口红时是嫩粉色,一旦沾上水液,就会变得像是结了冰霜的嫩桃花,或者是包裹着冰糖外衣的粉色棉花糖。


    她又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杏仁一样的眼型,眼瞳黑得像是上好的墨汁点上去,睫毛又密又长,嵌在白皙精致的脸上。沈星微并不是乖张的长相,所以很具有欺骗性,一旦静静地看着人,或是眉眼间染上怯意、惊慌时,就给人一种懦弱胆小又非常乖顺的错觉。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她会在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做出跟踪的行为,也会假借去卫生间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别的男性,并且对他隐瞒的同时又当着他的面同意别人的好友申请,主动发送想要交际的信息。


    她也会在高中时代,写一封荒唐的情书,送给他的同桌。


    贺西洲想起在刚才的聚会上,沈星微与施芃离席之后,他身边坐着的男生突然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自来熟地凑过来,“哥们,有一个事我得跟你讲,不然我憋在心里难受。”


    这人似乎喝多了酒,脸上全是绯红,双眼迷离,像是失去了能够自主思考的能力。贺西洲忍着心中的不耐烦,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扒拉下去,反问,“什么事?”


    他靠近贺西洲的耳朵,小声说:“你那女朋友叫沈星微是吧?应该是跟咱们一个高中的,没记错的话,她高二那会儿写了一封情书给吴跃,你是怎么跟她搞到一块的?”


    在贺西洲的记忆力天生傲慢,除却必要记的知识之外,他很少在脑中存留闲杂信息,但是因为时间过去并不是很久,所以他很快就在记忆里找出了吴跃这号人物。一个与他坐了一年的同桌,戴着厚重的眼镜,平平无奇的身高和脸,普通的家境的男生。


    身旁这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在闹哄哄的桌面上,这种音量只能他和贺西洲两人听清,他丝毫不在意贺西洲冷漠的情绪,接着说:“哥们别生气,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个事情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如果你想求证,找吴跃问问就行,他一定还记得。”


    “为什么?”贺西洲记得他当时只问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那是吴跃整个高中里,收到的唯一一封情书。”那人打了个酒嗝,表情里有一些刻薄的嘲讽,“他得意死了。”


    贺西洲突然想抽烟,于是他出门右转,在通往楼梯间的路上,看见了站在走廊里面对面说话,正交换联系方式的沈星微和另一个该死的男性。


    散场时,邵蒲去结账,贺西洲也跟了出去,乘坐电梯时只有两人,他突然开口询问了这件事。


    却见邵蒲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偏头看着贺西洲,“你知道了?这谁告诉你的啊,那么缺德?哎呀,这事都过去了,高中那不都是小孩子嘛,什么情书啊,告白啊,那都是闹着玩儿的。”


    “再说了,那会儿沈星微可能都不认识你呢,还不准她喜欢别人了?”


    车门被关上之后,外面的声音被隔绝,整个车厢很安静,只能听到沈星微略有加重的呼吸声。她被挤得半靠在车门上,以下方往上看,眼睛里映着车顶的小灯,照出一双无畏而澄澈的眼睛,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不寻常的气氛。


    沈星微看着他问:“暂时不回?那要干什么?”


    贺西洲平静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忽而瞥见她衣服因为动作松散,露出一截精瘦白腻的颈子,于是抬手覆上去,轻抚热乎乎的皮肤。


    沈星微感觉一阵痒意,咯咯笑起来,却没有伸手阻止。


    贺西洲收回了手,探身去了前座,先是将车窗上了锁,然后打开中控区,从里面取出不含酒精的湿巾,抽出两张来到沈星微的身边坐下,俯身虚虚压在她的上方,擦她的脸。


    湿巾有些凉,落在沈星微因喝了酒有些热的脸上中和了温度,让她觉得舒服,就起身往贺西洲身边靠了靠,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你很开心?”贺西洲手上的力道很温柔,给她擦脸,擦鼻尖,滑到唇瓣。


    “嗯。”沈星微低低应了一声。


    “为什么开心?”贺西洲又问。


    沈星微脑中有些晕乎,就是觉得心里软绵绵的,被愉悦的心情充斥,想不到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但就是觉得开心,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有说话。


    贺西洲擦完了她的脸,又把她的手拿起来,低着头去擦手心手背,连每一根手指,每一处指缝都擦得很仔细。母亲送的镯子戴在她的手上非常合适,在灯下反射出温润清澈的光芒,衬得皮肤莹白。


    良久的安静过后,贺西洲突然又开口,“是因为遇见了以前的朋友,所以觉得开心吗?”


    沈星微晕晕地看他一眼,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此时发现他的脸上没有笑意,笼罩着一股漠然的平淡,正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着自己的手。


    她不怕死地凑过去,疑问,“你怎么知道我遇见了以前的朋友?你是不是……”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我?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贺西洲握住了下巴,脸颊的软肉被捏起,他用手指顶开沈星微的唇瓣,轻松撬开牙关,温凉的指尖探了进去,压上她灼热湿软的舌头。


    “唔……”沈星微往后挣扎了一下,吐出他的手指,“脏。”


    “不脏,我擦了很多遍。”贺西洲欺身压过去,将她压在车门上,再次将手指探进她的口腔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脸上的表情又像是探索神秘领域的科学家那样冷淡严谨,沈星微对这些不太正常的气氛和情绪后知后觉,这次没有再挣扎。


    她感觉到修长的指尖按在她的牙齿上,又重重压在舌头上,搅动起来时响起黏腻的水声,通过口腔直达大脑,搅起浑浊的酒意,将沈星微的耳朵都熏染得红透。


    圆润的指头突然戳到嗓子眼,沈星微本能涌起想干呕的生理反应,下意识抬手抓上他的手腕,眼眸里溢出一层晶莹的水液。


    “对不起,宝宝。”贺西洲低下头,温温柔柔地亲了一下她的侧脸,但是话里却没有多少歉意,“我不是故意的。”


    沈星微感觉他慢慢抽走了手指,努力吞咽了口腔里的水液,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痒痒的,好像他刚刚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落在上面,搔动耳廓的小绒毛,她抬手抓了抓,不停地舔唇瓣。


    贺西洲抬起她的手,先是往手腕内侧吻了一下,而后忽然用坚硬的牙齿咬上去,沈星微痛呼一声,忌惮地抽回手,压下眉毛,“你要干什么?”


    贺西洲还没有说话,车中突然响起“叮咚”声,是新信息发来的声音,两人同时低头望去,就看见沈星微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是周霖深发来的信息,内容是:你到家了吗?


    沈星微想要去拿手机,却被贺西洲一把攥住手腕,力道很大,让她不禁皱起眉毛,疑惑地朝贺西洲望去,却见他眼眸冷然,蕴藏着一股很凶的意味。她张了张嘴,说的却不是让贺西洲情绪缓和的话,“你放开我,我回个信息。”


    贺西洲牵着唇角笑了一下,多情的桃花眼显得漂亮温柔,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将沈星微一把拽到面前来,倾身吻上去,同时揽住了她的腰身,双手顺着后腰的裙摆探进去,覆上光滑的脊背和温热的身躯,动作可以算得上是粗暴。


    他啃咬沈星微的唇,让沈星微痛呼一声,伸手在他肩膀处推了几下,但是他的力道实在太大,臂膀仿佛不可撼动的山,不论怎么推都没有挣脱分毫,被他按着更往怀里贴紧。


    他抱着沈星微往后一倒,躺在座椅上,顺道将沈星微的手机扫掉,发出咚的闷响。


    唇齿交融逐渐生出水声,粗重的呼吸交织着,沈星微挣扎了一会儿就累了,好像被酒色掏空了躯体的那种疲倦,只得趴在贺西洲的身上,呼哧呼哧地喘着,被他吸吮着舌尖也毫无力气反抗。


    后座足够宽敞,但贺西洲的身量太高,所以只能蜷起身体,在有限的空间里将沈星微按在柔软的座椅上,伏在她的身上,埋头在她细嫩的颈窝留下齿痕。


    她的身上有细微的香味,还有聚餐时所染上的菜肴的气味,更多的是酒气,因为贺西洲给她倒了不少,她很乖顺地一口接着一口,全部喝完了。


    贺西洲的舌头顺着她脖颈的筋往下舔,将她的侧颈,锁骨舔得潮湿一片,肆无忌惮地留下痕迹。


    他不说话,一直在沉默,这样的情绪让本就感知敏锐,现在又喝了很多酒的沈星微觉得冷漠,她心底生出一些委屈,架在贺西洲双肩的腿蹬了几下,说:“我不要。”


    贺西洲没有理睬,尖利的牙齿时不时给她传来痛意,沈星微抓了抓他的头发,眼泪就流了下来,又哽咽着说:“你干嘛这样啊?”


    他掀起眼皮望去,淡声要求:“不准哭。”


    沈星微被惹哭了,哪里是说不准哭就不哭的,她抬手揉眼睛,将眼睛揉得通红,泪液打湿了睫毛,鼻音很重地小声说:“我要回家,搞不懂你为什么生气。”


    贺西洲把她的手拿下来,俯身过去舔她的眼睛,舔尽湿咸的泪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低声哄着她,哪怕是装装样子也不肯,只是沉默着不停在她身上作弄,将呼吸喷洒在她身上,男性的气息汹涌猛烈,将她覆盖、浸染。


    肩膀轻颤,沈星微蜷起身体,细细的声音从刻意压抑的嗓子里挤出来,抖了片刻后,就感觉贺西洲起身了。空调里的冷空气吹在她身上,没有贺西洲身体的覆盖,她觉得有些凉,慢吞吞想要爬起来,转头却看见贺西洲正在拆套的包装。


    他在车里准备得很周全,显然在车里大搞特搞的想法不是临时起意。


    沈星微抱着被脱下来的裙子,隐隐遮住身体,撇着嘴低声抗议:“我想回家,不想在这里。”


    “嗯。”贺西洲懒声应了,即使是弯着腰低着头,他的头发仍然顶在了车顶,隐隐遮住上面的光,只能照亮他侧脸的小半轮廓,于是显得眉眼都看不分明,让沈星微无法分辨里面是冷漠淡然,还是翻滚着深不见底的情潮。


    他撕开套给自己戴上,很快又俯身压过去,将沈星微按回了车座上,将横隔在两人之间的裙子抽出随手扔一边,身体也跟着贴上去。


    “你刚刚答应了。”沈星微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我答应了吗?”贺西洲低眸看着她,然后又说:“‘嗯’只是表示听到,不代表答应。”


    沈星微生气地沉下脸,开口想说什么,但情况已经不太容许她讲话。


    隔着一层超薄的乳胶膜,她闷哼一声,不适应的强烈反应出现,肚子因深呼吸起起伏伏,腰身也轻轻颤抖,她抓住了贺西洲结实坚硬的臂膀,拧紧了眉头,哼哼唧唧说:“不舒服。”


    贺西洲以前会哄,虽然是假模假样,但至少语气是温柔的,含着绵绵情意的,但今天没有。他只是箍紧了沈星微的身体,手臂上的青筋都暴起,汗珠顺着颈子往下流淌,滴在沈星微的身体上,眉眼沉沉地推进。


    她抱住贺西洲的脖子,哽咽着在他耳边小声央求:“嗯……轻点,轻点吧……好吗?”


    “我已经很克制了。”贺西洲这样对她说,并且用略显冷淡的语气喊,“沈星微。”


    沈星微又落下了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冷漠,没有喊宝宝,也没有喊星星,这是不对的。平时可以不喊,但是现在有必要喊。


    她将眼泪全都蹭在贺西洲的肩膀上,又像赌气似的,不管贺西洲再怎么动作,她都没有发出声音,只变成唔唔的闷哼。


    贺西洲也没有强求,只是握住她的腰身,将软枕塞到她的腰下,脊背和腹部的肌肉尽现,肌理分明,彰显出男生身体里所蕴藏着蓬勃力量。


    快意死死地纠缠着年轻的男女,化作他们身上的汗水,在狭窄的车厢里肆意流淌,蒸发。


    各种声响都混在一起,吵得不行,贺西洲咬着她的耳朵,呼吸粗重地问:“怎么,现在又不怕邻居听见了?”


    沈星微呜呜咽咽地哭着,“你、你欺负我……”


    “这怎么叫欺负你?”贺西洲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扭过来看着自己,淡声说:“如果我把你关在房间里,锁在床上,日日夜夜不停地*你,不准你去见任何人,跟任何人来往,那才叫欺负你。”


    “但是我没有,而且我甚至容忍了你在高中时就牵扯不清的男人添加你的联系方式,还看着你跟他聊天,我不是已经足够大度,足够像个正常人一样了吗?”贺西洲亲吻她的唇,舔去她眼角的泪,好像很温柔地问:“星星,还能受得住吗?”


    沈星微答不上来话,大脑一片空白,双耳发鸣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好像完全沉溺于这样的欢愉里,无法思考,不知拒绝。


    白色的庞大车子隐在暗色里,没有月光的照亮,只能从黯淡的光影里看见车身疯狂摇晃,防窥膜遮住了里面的所有景象,也将所有声音都隔绝,半点没有传出来。有手印按在车窗上,但很快又被拽走,车内隐隐约约有晃动的影子,但是夜深人静,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一切。


    车子摇摇停停,持续了大半个夜晚,等到快要天亮时才彻底停下来。


    车的男主人衣裳有些凌乱地开门下车,转身将年轻女孩抱了出来,蓝色的裙子好好地穿在身上,散乱的长发遮住她的脸。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软绵,被人抱在身上之后没有半点动静,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有还在持续的低声抽噎说明她醒着。


    年轻俊俏的男生低头,在她耳边亲了亲,语气很温柔、缠绵地说:“别哭了,回去给你补点水,再继续好吗?”


    第54章 “没有呀,我才没有呢。……


    沈星微总是会做很多梦。她之前在网上刷到营销号说,多梦的人神经都比较脆弱,比寻常人更容易患精神疾病。诚然这种说法可能是那个营销号编造的,不过沈星微有段时间深信不疑,因为她从小到大只要一睡着,几乎都会做梦,而且后来她的精神的确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虽然没有去看心理医生,但是沈星微自己是知道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梦境都非常糟糕,因此心里有些抗拒睡眠,经常一整天都无精打采,浑浑噩噩。


    这种状况从哪天开始缓解了呢?沈星微很奇妙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好像是那天她在刷同城微博的时候,刷到自己的学校与本市另一所名牌大学举办篮球联赛,为了宣传,两个学校的官方微博连续发了好几天活动内容预热,两校的学生会成员都积极参与宣传。沈星微一点进去,就看见置顶微博附带的几张照片,她几乎是一眼就锁定到了正中央那张照片里的人。


    贺西洲穿着鲜艳的黄色篮球服,里面搭了一件白T恤,手里拿着一个篮球,正做出投篮的姿势,这是他在打球的一瞬间被抓拍的照片,只是经过编辑后将他的脸放大,所以沈星微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星微失神地翻阅微博,在评论区看到人们对于贺西洲的讨论度很高,全是一些充满赞美、喜欢的词汇和话语,她立即就着了魔一样,心脏开始充血,疯狂跳动,变成了藏在暗夜里的魔鬼,充满不太好的想法。她开始像贼一样细细搜寻,一点一点地排查,用了大半夜的时间将贺西洲的学校、所属专业、所在班级,甚至加了他学校的新生群,混进去又添加了一群乱七八糟的学校账号,把贺西洲在学校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我要去见他。


    沈星微的脑中全是这样的想法,然后合上手机,打了个哈欠,满意地滑入被窝里睡觉。当晚,她没有被烦恼的梦魇纠缠,而是梦到了很久之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时沈星微还太小,以为涂着白漆的大房子就是城堡,住进去了就能成为公主,但是有人告诉她,她只是城堡里不受欢迎的客人而已。沈星微很伤心,躲在城堡的边缘悄悄哭泣,然后来了一个男孩,他站在高高的铁栏另一边,对沈星微说:“我教你,你拿铲子在地上挖个大洞,让城堡塌陷就好啦。”


    沈星微从梦中醒来,觉得自己被紧紧绞缠,头枕得不是软绵绵的枕头,肚子也被一条手臂抱得很紧,后背贴着灼热的胸膛,就连双腿都被缠住,仿佛被身后的人完完全全地桎梏,蔓延出来的根须将她的身体死死锁住,大有融合为一体的趋势。


    贺西洲的体型可以完全将她困在怀中,她感受到后颈处有温热的呼吸拂过来,也感受到紧贴着后背的胸膛轻缓起伏,或许是一种错觉,但在绝对安静的房中,她好像还感受到了贺西洲跳动的心脏。


    贺西洲可以随时随地建造出属于自己的城堡,他也有能力将城堡里的公主保护得很好,只是那终究是城堡的客人,他喜欢就可以一直让人住着,不喜欢,就会冷着脸让人离开。


    就像他一开始站在沈星微的面前,很慷慨地邀请她入住城堡的时候所说的:“我也要用你一个月。”


    沈星微可以在贺西洲城堡里暂住,但她不想总是当一个提着行李的流浪者,她也想拥有自己的栖息地,哪怕不是辉煌雄伟的城堡,只是一座小房子也是可以的。


    她将贺西洲的手轻轻拿开,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脚踩在地上站起来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腰身酸得不行,双腿像是跑了一千米留下的后遗症,软得无力。昨夜混乱的记忆涌进脑海里,贺西洲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突然见到美食的饿死鬼,到后来沈星微怕的都不是这无休无止的运动,而是怕贺西洲精尽人亡,死在她身上。


    他甚至在事情结束之后,又去了书房,中间把沈星微抱起来喂她吃了点饭,到了下午他才入睡,所以现在正是他睡得香的时候,而沈星微已经睡够了打算起床。


    沈星微走到窗边,将窗帘撩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就见云层遮住了太阳,没有灿烂的阳光,但能看见云层后的蓝天。


    她将手按在玻璃上,喃喃低语,“又要下雨了。”


    今天的天气跟那一天很像,看起来很明媚,太阳似乎只是暂时被遮住了一样,但其实老天正在酝酿一场大雨。当时的沈星微用了整整三个课间才完成了那封信,将笔搁下的时候,同桌凑过来看了一眼,沈星微赶紧用手掌捂住不给看,很警惕地藏起来。同桌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肘,“情书呀?我们星星要给谁表白呢?”


    “这不是情书。”课间的教室无比吵闹,阴天的风也很凉爽,纷闹之中,沈星微低着头把纸折起来,动作小心地装进了信封里,接着又对同桌很严肃正经地说:“这是一封信。”


    沈星微揉了一下眼睛,将思绪从回忆抽离,转身拿上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点出周霖深的聊天框,看到他在昨夜给自己发了几条信息,都是一些没必要回复的信息,而且她跟周霖深也不是可以叙旧的关系,所以沈星微只是用“昨晚上喝得有点多,回家就睡了”应付过去,然后问他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


    周霖深回复得很快,像是时刻盯着手机那样,沈星微三言两语与他约定了五点见面,然后按灭了手机,重新钻进了空调被中。


    贺西洲睡得很沉,沈星微爬上爬下他都没有丝毫动静,可能是真的累着了,毕竟耕地的老牛也没有这样的体力和精力。沈星微拿起他的手臂,然后动作很轻盈地滑进他的怀里,再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身上,拉上空调被,这样她就被完全包裹住了,好像在一个很安全,很温暖的环境里。


    贺西洲身上的体温很高,没有穿上衣,所以沈星微的指尖摸上去,立即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的温度和力量。她抬头看着贺西洲的脸,睡眠时的安宁掩去了他平时的锋利和张扬,也一同遮住那双喜欢骗人的眼睛,俊俏昳丽的五官在朦胧的光下也十分晃眼,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让人心情愉悦。


    沈星微慢慢凑过去,先是在他脖子处闻了闻,是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他有些洁癖但是不算很严重,可以容忍小猫在地毯沙发上留下自己的毛,也能容忍沈星微光着脚在地上走又躺上沙发,只是每次上床之前他必须洗澡,所以被窝里都是香香的。


    沈星微在他身上嗅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用鼻尖轻轻触碰他的下巴,嘴唇,最后落在他鼻尖上,若有若无地触碰。


    这是贺西洲喜欢表达亲昵的方式,总是会在她脸上,耳朵上蹭来蹭去,沈星微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好,虽然她一次都没有对贺西洲做过。


    因为沈星微的心很脆弱,如果送出去了但没有被好好对待,很快就会碎掉,然后再也无法黏合恢复。别人可以不在乎碎了一地的丑陋碎片,但是沈星微还要面对,并且一片一片捡起来,因为再脆弱,再不堪,那也是她的心。


    沈星微像只小狗一样在贺西洲的脸上蹭了很久,蹭得贺西洲都有些醒了,翻身平躺,沈星微就靠过去,枕在他的肩膀上,很安静地躺着,听着贺西洲发出的呼吸声。


    跟周霖深约的是五点见面,沈星微换好衣服的时候是三点,为了遮掩她脖子上留下的斑驳痕迹,特地在里面穿了一件扣得很严实的白衬衫,然后又收拾了几件衣裳,出了门。她的时间安排得刚刚好,到达与周霖深约定的餐馆时,正好是五点整。


    周霖深已经在位置上等待,她走过去落座,放下背包时周霖深笑着说:“你从学校过来的呀?”


    沈星微摇了摇头,“从家里出来的。”


    周霖深又看了一眼背包,然后将菜单递给她,说:“来,你想吃什么自己点,我不知道你的口味。”


    沈星微按下菜单,对周霖深说:“不用了,我来之前就吃过,等下还要坐车,你直接把东西给我吧。”


    周霖深愣了愣,“咱们不是约好要吃一顿饭吗?”


    “我没有跟你约好吃饭呀,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是你说它在你这里,而且……”沈星微歪了歪头,一副不理解的表情,率真又坦白地说:“我们的关系,好像没有必要叙旧。”


    周霖深的眼眸瞬间布满失落,脸颊上的酒窝也消失了,失神了片刻,才说:“对,也是。几年过去我都忘记了,我们一开始也不是朋友,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


    他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沈星微的手边,“给你,这是我那时候从吴跃手里要下来的,信封之前被撕坏,我就换了新的。”


    沈星微低头看了会儿,然后抬手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粉色的纸,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的确是她那时候写的信。沈星微将信装回去,对周霖深道谢,“谢谢你,没想到还能再把它找回来,那时候我送得太草率,连带着它也受了苦。”


    周霖深有些恍惚,因为他发现几年过去,沈星微好像没什么变化,她在高中的时候会说“贺西洲的自行车每天被骑也非常累,他应该适当走路上学”,今天也会在这里说一封信受了苦,是很异于常人的思维。


    “其实那天我看到你了。”周霖深忽然说:“你在窗外对不对?”


    沈星微抬眼望着他,宝石一样的眼睛澄明干净,又非常坦然,她点头,“嗯。”


    周霖深反倒有些局促了,两手交握,拇指不停搓着,“我知道那天对你伤害很大,其实、其实……”


    沈星微说:“我已经不在意了。”


    周霖深表情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沈星微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细细地看着沈星微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些强撑或者掩饰,但是没能成功。


    “因为已经过去了呀,毕竟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沈星微语气缓慢,双眸有些出神,像是回忆起来,慢吞吞地说:“你昨天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其实我觉得应该再补充一下,之前过得并不好,我不快乐,遇到很多困难,但是最近过得很好,我真的很开心,每天睁眼醒来都是愉悦的心情,并且我也没有再做那些不好的梦。”


    周霖深心情有些沉重,勉强笑了笑,“那就好,恭喜你变得快乐。”


    “我要走了。”沈星微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就起身,将信装进了背包里,“今天谢谢你,但是我还要去坐车,所以不能跟你聊得太久,而且……”她顿了顿,又说:“贺西洲会生气,他是一个心眼很小,品行低劣的人,昨天我加了你好友被他发现,他就发疯了。”


    周霖深也站起身,听到这话笑了笑,说:“你很开心对吗?因为他很在乎你。”


    沈星微说:“没有呀,我才没有呢。”但是她的脸上全是笑,所以这话不具有真实性。


    周霖深看着她,心里涌起深深的遗憾,再次确认了几年过去沈星微确实没有变,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边用眼睛瞄着远处的贺西洲,一边说:“不要污蔑我,我没有偷看他。”


    可是这股遗憾没有任何道理,因为周霖深心里也清楚,他在沈星微那里,只不过是说过两句话的同校学生和送信的信使而已。


    周霖深拿着汽车钥匙对她说:“外面在下雨,我送你过去吧,你要去哪里?”


    “汽车站。”沈星微背上背包,语速很慢地说:“我要去水天县,你知道水天县在哪吗?”


    周霖深想了想,“好像听过,离市有六七十公里,你后来转学,是去了那里吗?”


    沈星微点头,转头往窗外看,雨势慢慢变大了,天空也有些昏暗,又转头对周霖深说:“对呀,水天县离这里有六十七公里,坐汽车两个小时就到了,我后来转去了县里一高上学,那里的操场没有市高的大,只有两百米。”


    周霖深跟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开玩笑说:“那真是可惜,如果咱们市高的操场也才两百米的话,贺西洲在高中应该就能发现你一直跟着他了。”


    沈星微抿了抿唇,没有讲话,过了很久之后又点了点头。


    沈星微坐上周霖深的车,一路到了汽车站,她弯腰与周霖深道谢,然后一路小跑进了车站,买了最后一班去水天县的车,坐在候车厅等待,人来人往,她捏着车票,始终安静。


    雨势越来越大,持续了几个小时都没停,忽而一道闷雷在天空炸开,贺西洲就猛然醒了过来,下意识想要把沈星微抱在怀里,却一伸手摸了个空。


    闪电从天空划过,将房中照亮一瞬,贺西洲清楚地看到床上是空的。他心脏开始怦怦跳,顿时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赶紧起身去开灯。


    随着第二道惊雷落下,灯也被打开,贺西洲看到床头的桌子上放着沈星微的手机,而手机的边上则摆着那只他母亲所赠的飘花玉镯。


    第55章 只有高中短暂的,不到两……


    凌晨三点钟,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厚重的云层照亮,雷声震耳欲聋。


    黑色的轿车一路疾驰,在驶入小区时减速,缓缓过了电子杆,停在一栋二层楼房之外。开车的是个年轻的男人,大半夜也穿着板板正正的西装,下车开伞,脚步非常快地跑到门边,抬手按门铃。


    很快智能门就传出声音,西装男人赶忙说:“小贺总,我到了。”


    电子音响起,门被打开,男人赶忙走进去,顺手将伞收起来方才门口,转头打量客厅,就见整个环境收拾得一尘不染,只亮着几盏小灯,所以显得很昏暗。隔音效果很强,瓢泼的雨声都变成极其微小的闷响,噪声可忽略不计。


    他进入春明集团工作三年,升职成特助一年,这还是第一次来小贺总的家。春明集团的老总对独子的保护极强,在小贺总成年之前,没有任何媒体挖出与他相关的信息,就算是进入春明集团,他也只是隐在挂名的职位之后,整个公司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小贺总极其注重隐私,在他成为特助的这一年,还从没见过小贺总的面,汇报工作都是电话联系,他只隐隐知道小贺总还是个学生,并且独居。


    这位小贺总也没有那些富二代淫靡奢侈的陋习,说是特助,平时也只是处理公司事务,鲜少触碰私事,只是偶尔会被安排一些小事,比如在市里找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菜鸟律师,或者调查和联系他的高中同学。


    这是他第一次在半夜接到小贺总的电话,让他把公司的配车开过来。


    他正想着怎么在这栋安静的房子里礼貌地提醒小贺总自己已经进门了时,上方突然传来淡淡的声音,“杨特助。”


    杨衡赶紧抬头,就看见二楼的台阶上站着一个身量很高的年轻男生,楼梯上方的光落在他身上,正巧照出一张过分俊俏的脸。他神色很淡,上身只穿着背心,露出肌理分明的双臂,正缓慢地摘手上的拳套,剧烈的运动让他大汗淋漓,却不显脏乱。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杨衡,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气场,慢声问:“昨天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小贺总。”杨衡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文件,说:“沈小姐的资料我都整理打印出来了,请小贺总过目。”


    站在上面的人只撂下一句在下面等着,就转身离开,杨衡抬手看了一下腕表,三点十七分。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薄荷糖,往嘴里扔了两个,提神醒脑。虽然半夜被叫起来实在是令人折磨,但好在加班费可观,给钱的差事办起来不至于那么煎熬。


    十分钟后男生下楼,换了一身日常衣服,站到杨衡面前。这时候杨衡才发现,小贺总的确还年轻,他的脸甚至还不完全是成熟男性的样子,没有任何胡茬的痕迹,白白净净。只是眉眼太过阴郁,显然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因此看起来有些骇人,杨衡尽量不多说一句话。


    他从杨衡手里接去了文件,翻开看了两行,然后说:“送我去个地方。”


    杨衡恭敬应了,打伞出门,将人送上车然后坐上驾驶位,拿出手机导航,驱车离开小区。行驶路上,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小贺总,难免有些好奇是什么事让他大半夜突然发疯,却不想就这么分神的一眼,立即被十分敏锐的小贺总抓住,阴沉沉的眼眸在镜子里与他对上视线,冷淡说:“专心开车。”


    杨衡讲了一句抱歉,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很难说自己一个二十六七的人,会对这样年轻的男生心生惧意,可能是因为他是老板的缘故。


    沉闷的大雨砸在车窗车顶,密集的声音几乎灌满耳朵,让贺西洲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非常吵闹、混杂的环境里,这样的噪音让他心情更加烦躁。他手里攥着记录了沈星微身份背景的资料,但眼睛扫来扫去,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指尖收紧时A4纸的一角都被捏得皱巴巴的。


    醒来时没看到沈星微的那一瞬所给他心脏带来的冲击,在经过两个小时的时间和剧烈的拳击运动之后,仍然没有缓解,到现在还是一抽一抽地疼。


    贺西洲下床之后用很短的时间把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没有看到沈星微的身影,然后发现衣柜里少了几件她平时常穿的衣服,卫生间少了她的牙刷和洗漱用具,鞋柜里也少了她的拖鞋和外出的鞋子,显然她离开了这里,在贺西洲睡着的时候。


    在睡觉的时候被抛弃,这样的事贺西洲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到现在他还记得六岁时,父母来给他过生日,说好了要接他回去以后不再分离,但在他睡觉的工夫,父母走得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一句道别。可是贺西洲也不是哭哭啼啼求着别人留下的那种人,所以后来每年生日父母来探望,贺西洲都不再说出那种以后一直在一起的幼稚话,笑着与父母道别。


    贺西洲站在空旷安静的客厅,在一阵阵低沉的雷声中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想以此稳住暴烈的情绪,只是他一想到沈星微这样悄然无息离开的原因,心脏就跳得极其猛烈,身上的血液也跟着翻滚沸腾,灼烧感从心底涌起。


    他来到沙发边坐下,激烈翻滚的情绪慢慢趋于平静,频频闪起的闪电照亮昏暗的客厅,惨白的光映在他阴郁的俊脸上,开始回忆和思考。


    或许前天晚上他气上心头的时候态度有一些冷淡,但他后来也哄了很长时间,并且昨天做到最后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厌恨的样子,而是很乖地搂着他的脖子,依偎着他怀里,好像会永远依赖他的样子。


    可是她为什么会离开?是因为前天加上了周霖深的好友,被他说动了什么,还是因为她认为这一个月的关系截止见过他父母之后就已经算结束了,所以她留下了手机和母亲送她的玉镯,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悄然离开。


    明明她之前还表现出了很浓烈的喜爱,不仅仅是对玉镯,还有他。


    他从来不是强求,或者是通过乞求别人而得到自己所需的性格,他在年幼时可以笑着送别想要离开的父母,在长大后的今天,也同样可以温和而从容地放沈星微离开。


    “小贺总,到了。”前座的杨衡突然出声,打破车厢内的寂静,贺西洲的思绪突然被打断,缓缓睁开眼睛,将手里的资料放在一边,看见面前封锁的大门。


    他眸光淡淡,很安静地想,他又不是在国旗下宣誓过这辈子一定要当一个至纯至善的好人,是沈星微不知死活地先来跟踪招惹他,被他缠上也是她应该承受的,现在想要走了,哪有这么简单?


    杨衡很快就下了车,举着伞来到铁门边,冲里面喊了几声。守门的李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朵还算好使,很快就披着雨衣跑了出来,隔着门张望,在嘈杂的雨声中扬声询问,“你们是谁啊?”


    贺西洲没打伞,直接来到门边,杨衡赶忙将伞举在他头上,就听他问:“沈星微昨天回来过吗?”


    门卫老李回答:“回来了,下午回来一趟,跟我说了两句,说是要去见朋友。最近这些天总有人跟我问她的下落,她昨儿让我转告你们这些来找她的人,不要在这里蹲着了,她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不会再回来?她的东西都在这儿,不回来能去哪?”贺西洲拧着眉问。


    门卫无意多说,摆摆手要走,贺西洲的手却很精准地从铁网的缝隙探进去,抓住了老人的胳膊,笑容里带着一股凉意,“这位奶奶,我是沈星微男朋友,她跟我吵架了悄悄离家出走,我怕她有危险所以来找她,你把门打开,我进她家里看看。”


    “你们这些年轻人,找人也不知道换个借口。”门卫说:“你这都是第四个自称是沈丫头男朋友的人了,快回吧,下着大雨,折腾什么呢?”


    贺西洲松了老人的手,听到这话约莫是气得厉害,后牙都咬紧了,腮帮子微微鼓动。他低头打量着铁门上的网洞,思考着翻进去和与门卫老人扯嘴皮子哪个更省力,他需要找出更高效的方法。


    杨衡心想,果然这不正常的人平时就不能装得太正常,时不时释放一下天性挺好,免得装得太久突然爆发,就疯了。


    哪有好人大半夜来这破地方,折磨快要奔三的下属,折磨不认识的门卫老奶,现在还打算折磨这个大铁门了。


    正想着,贺西洲突然转身,朝他伸手,“给我一千现金。”


    杨衡摸上摸下,只找到三百,被贺西洲一把拿走。五分钟后铁门开了,杨衡开着车将贺西洲送进小区居住楼的楼下,看着他进入破旧的楼道,一时分不清楚平时表现得沉稳冷静的小贺总是因为本身性格就是急躁的,还是真的很在乎那个叫沈星微的女生。


    贺西洲一口气上了五楼,钥匙一直在他手里,所以毫不费力地开了门。这个窄小的房子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了,等打开之后,可以看到地上隐隐有一些脚印,显然是沈星微昨天回来时匆匆忙忙没有换鞋留下的,他进入卧室寻找,没人。


    衣柜里的东西没动,还是之前他们回来时收拾的样子,桌子也干净,只有抽屉被拉开了。贺西洲记得这个抽屉里放了她奶奶的病历还有她的日记本,现在这个抽屉里没有了日记本,应该是昨天回来时拿走了日记本,除此之外别的东西似乎都没带。


    贺西洲有一瞬的失神,突然想不到沈星微会去什么地方,可是在这个城市里,她只有两个家啊,还能去哪呢?


    半小时后杨衡收到老板的信息,拿了后座的资料下了车,上了顶楼,被贺西洲开门迎进了一个极其狭小的房子里。贺西洲朝他要了烟,点了一根之后深深吸了一口,仿佛正在用这种方法压制情绪,看起来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杨衡静静地站在一旁,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四点五十。


    小小的房子很快烟雾缭绕,贺西洲沉着眉眼坐在单人沙发上,面覆寒霜,一动不动地看着资料。


    从前贺西洲从不动用这样的手段去探查别人的过去,对别人是没必要没兴趣,对沈星微却是希望她能够自己说出来,慢慢将一切分享给他,但是装好人也会有装到头的一天。贺西洲将烟头按在桌子上,指尖用力,有几分凶恶的意味。


    资料上显示,沈星微六岁时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着父亲生活。十岁时,母亲改嫁,父亲也带着她来市里上学,小学和中学都是很普通的学校,但因为成绩优异,所以考进市里重点高中。高二时,她父亲酒驾撞在路边的树上,当场死亡,其后她转学,去了水天县。


    也就是说,在沈星微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只有高中短暂的,不到两年的时间与他有过交集,或者说,擦肩而过的缘分。


    贺西洲不论在记忆里搜刮多少遍,都没有在高中时代找到沈星微的脸,确认自己在高中时是完全不认识她的,可是沈星微却在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说讨厌他,还在日记里也写了很多不堪入目的邪恶文字。


    “拨通吴跃的电话,我有话要问他。”贺西洲说。


    杨衡拿起手机时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很好,小贺总折腾起来人人平等,高中同学也不放过。


    因为前一天事先跟吴跃联系过,所以杨衡在电话接通之后三言两语就说明了来意,随后将手机递给贺西洲。杨衡办事滴水不漏,不知道怎么敲打,吴跃在凌晨五点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诚惶诚恐,用着非常谄媚,讨好的语气,说道:“贺总,什么事儿要问我呀?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西洲随意打了个手势,杨衡转头出了门,下了两层楼回避。


    房中安静下来,贺西洲开门见山,“高二的时候你收到一封情书,还记得吗?”


    “啊?这事儿啊?”吴跃明显愣了一下。因为这段时间群里张罗同学聚会,他虽然在外地没时间去,但是在群里跟老同学聊了一会儿,也说起了这事儿,所以很快就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


    贺西洲问:“沈星微的?”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吴跃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我当时还以为是情书呢,特得意地当着别人面宣读,结果我读到一半发现……”


    贺西洲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声音平静,“发现什么?”


    “那不是情书啊,是一封信。”吴跃说:“而且也不是送我的,当时你递给我,我还真以为是送给我的呢。”


    “我给你的?”贺西洲微微皱眉,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会给你?”


    “对啊。”因为是高中收到的唯一一封情书,所以记忆很深刻,吴跃嘿嘿笑了笑,“因为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但是放在了你的桌兜里,所以是你给我的,当时我没多想,以为有女生喜欢我,送情书送错了地方,结果……”


    贺西洲打断他的话,“信的内容是什么?”


    吴跃努力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能想起来信的内容,当时并没有读完,而且也是几年过去,能够记清楚事情的经过已经很难得。他说:“我记不清楚了啊,贺总可以去问问周霖深,当时他把信给要走了,或许他还记得。”


    十分钟后贺西洲阴沉着脸出来,反手关上门,将手机递给杨衡。


    他接手之后翻上来一看,屏幕稀巴烂,碎得彻底,显然惨遭毒手。社畜杨某默默抬头看了贺西洲一眼,寻思直接索要赔偿然后被上司穿小鞋,还是以“难道刚才有一百个蜘蛛在我的宝贝手机上结网了吗哈哈”这种玩笑话带过。


    贺西洲说:“刚刚放桌子上时不小心力气大了点儿,你去买个新手机,我给你报销。”


    这破手机杨衡用了三四年,电池早就换了又换,总是不舍得换新,谁知道今天有这样的机遇,可以买最新款的手机了。杨衡眉开眼笑地道谢,将手机揣兜里,更加当牛作马尽心尽力服侍这位看起来心情很糟糕的上司。


    第56章 也会卷着数不清的遗憾离……


    早上七点,贺西洲将车要了下来,把快要奔三的助理放回了家。


    他本来无意麻烦别人,只是他自己的车被搞得一团糟送去洗了,大半夜起来发现沈星微不在,一刻都等不了,急需一辆车,并且在心情焦躁的时候不适合开车,所以只能把杨衡叫来并担任司机。


    天亮的时候,阳光重临大地,雨也停了,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复,情绪也恢复正常,所以让杨衡打车回家,还给他放了一天假。


    贺西洲开着车回到了他自从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踏足过的高中。


    沈星微以前在文科2班,班主任名叫赵丽,是个年纪较大的女人,身量不高,戴着窄边眼镜,教语文。学校每年都有尖子生,流水的学生铁打的老师,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年轻孩子,很多老师其实并不会将哪个学生记得很清楚,几年的时间过去,别说是提起名字,就算是本人来了站在面前,大概也没什么印象。


    但贺西洲跟她提起沈星微时,她神色恍惚一瞬,“哦,她呀……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贺西洲笑笑说:“原来老师还记得她呀?”


    赵丽也微笑,只是眼里蓄满了感慨,大概是触动了软心肠,不经意流露出了怜悯,“当然记得,那年她被撞坏了脚,送到医院后联系不上家长,后来才知道她爸头天晚上酒驾撞死,这孩子在医院躺了四天都没人管,还是我给垫的医药费,同学给送的饭,最后跟警方求助才联系上她妈,来了之后火急火燎给她办了转学,腿还没好就把她转去了县城的高中。”


    很平常的一句话,赵丽也并没有用多么重的语气,但每个字落在贺西洲的耳朵里,都化作剜心似的惊雷,脑袋也“嗡”一声响,好像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可笑的是贺西洲从来不习惯同情,他在成长的过程中看多了别人的苦难,知道这个世界上有80%的人经受着各种各样的困苦,却从不慷慨自己的怜悯心。可是沈星微的过往,很像是一把尖锐无比的刀刃,这样大剌剌地刺进了贺西洲的心口,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刺得鲜血淋漓。


    一开始贺西洲只是以为沈星微是个有着怪癖和一点心理疾病的跟踪狂,他不好奇沈星微这样的行为后藏了什么,只是单纯以为这是一段从天而降的机遇。


    后来贺西洲不知不觉生出了探寻心,对沈星微的占有开始肆意蔓延,于是他发现了他以为的初遇其实并不是初遇,他以为的讨厌也不是真的讨厌,他以为的藏在暗处的跟踪、毫无交集的过往、高中短暂的独角戏以及导致她心里生病的原因,其实都不是原本面目,覆盖在上面的表象蒙骗了他。


    藏在下面的那些,更贴近沈星微的事实,才更加残忍,冷酷。


    只是她对这些只字不提,好像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


    贺西洲觉得这样的说法都是安慰自己的欺诈式语言,因为时间从来不是治疗的药物,不能因为足够久远,足够漫长,就能填补心里的伤痕。


    就像他对年幼时大部分事情都没有记忆,甚至有时候面对母亲指控他损坏那些珍贵藏品时,也根本记不起来那些事,但是他至今仍然记得六岁生日那天,他满怀着回家的期待入睡后,一觉醒来却面对已经离去的父母时的心情。


    沈星微也不可能对这些释怀。


    “不过她在哪都是不会蒙尘的明珠,前两年她还来看望我,说考上了咱们市里最厉害的美院,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赵丽还在不停地夸奖沈星微,满脸都是欣慰,好像教出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学生,她与有荣焉,为之骄傲。


    贺西洲却已无心再听,冲赵丽道了谢,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前往学校大门的途中,他看了一眼市高的操场,几年过去换了新的塑胶跑道,被雨水冲刷之后颜色更深,在阳光下显出鲜艳的色彩,上面有不少叽叽喳喳的学生在上体育课。


    市高的操场长有四百米,这个距离算不上远,从这头走到那头最多也就十来分钟,可是十七岁的贺西洲与十六岁的沈星微曾经站在同一片塑胶跑道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看见过她,哪怕一眼。


    贺西洲曾在高三时,从邵蒲的个性签名上看到一句话:“可能学校里每年夏天的风都是一样的,在带着翘首以盼的心情来时,也会卷着数不清的遗憾离开。”他对那些伤痛文字嗤之以鼻,抱有九十九分的不屑和一分的嘲笑,认为他的高中不会存在任何遗憾,可是直到今天站在这里,才发现这句话正中心口,打得又狠,又深。


    他回到车上坐了片刻,安静的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他在这一刻无比想念沈星微。


    他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想抱抱她。


    可是沈星微走的时候没有带手机,而且连电话卡都没有拔,不知道去了哪里。


    贺西洲毫无心理负担地在公司的车里抽起烟,以缓解心理的烦躁,低头在手机里翻找,从邵蒲那里要来了周霖深的联系方式,很快就加上了他的好友,问他在哪。


    周霖深大概知道贺西洲会联系他,马上与他约定了见面的地点,贺西洲驱车过去只用了半个小时,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家门口的周霖深。


    他的家庭条件还算不错,房子是独栋,门口是停车的区域,无人来往。


    贺西洲关上车门,张口就问,“沈星微来找过你?”经过几个小时的沉淀,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情绪内敛之后眉眼溢出一股漫不经心,墨黑的眼眸落在周霖深的身上。


    他看得认真,充满打量,但视线却颇为不善,直直地走到周霖深的面前。


    周霖深往后退了半步,回道:“昨天下午见过一面。”


    贺西洲在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正常交谈,充满着侵略性,得益于身高优势,他半敛着眼皮看周霖深,漠然的态度也显得锋利,“你见她干什么?”


    周霖深强撑着身体,没再往后退,老实回答:“高中的时候落在我这里的东西,我归还给她。”


    贺西洲又问:“她见了你之后没有回家,去哪了?”


    “我不知道。”周霖深说:“昨天跟她分别之后就没再联系了。”


    “那你为什么在昨天晚上九点的时候给她发信息,问她到了没。”贺西洲眼眸轻眯,轻声问:“她到哪了?”


    周霖深脸色一白,没料到自己会被拆穿,一瞬有些慌张,“我、我跟她分别之后,当然要问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贺西洲仍然站在那里,不动声色,“高中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走了沈星微送的那封信?”


    周霖深没想到他话题转变那么快,心里也清楚贺西洲这次找他是来者不善,所以选择在自己家门口见面,谨慎回答:“因为我在高中的时候跟沈星微有一些朋友关系,吴跃想要扔掉那封信,被我看见就顺道要回来了。我打算还给她,但是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请假不在,后来就转学了,一直没机会。”


    “不对吧?”贺西洲淡漠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应该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封信不是给吴跃的,所以你一找他要,他就给你了。但是你和沈星微明显不是关系很好的旧友,所以你不可能提前知道信的内容,我猜,是她托你代为转交,把信放在我的位置上,但是因为信封上被你添了吴跃的名字,所以我在拿到信的时候,顺手给了吴跃,对吗?”


    周霖深的表情越来越差,几乎掩饰不住眉眼间的慌张,嘴唇微颤,像是被人无情地揭开了外皮,露出污浊不堪的劣迹。


    贺西洲尚人模人样,好像很心平气和地讲:“我说她怎么会那么讨厌我,原来这都是拜你所赐,你又约她见面是为什么?心怀愧疚?昨天有好好跟她道歉吗?”


    “她……她说已经不在意了。”周霖深像是慌了神,眼珠子不停转,慌乱开口,“而且我也是为她好啊,因为那时候你总是把别人送的情书扔到垃圾桶里,冷漠刻薄,很不留情面,我不想让她也受伤,所以才写了吴跃的名字,我本来的打算是从吴跃手里要回来再还给沈星微,让她专心学习,不要再一直跟着你了,但是,但是我也没想到那天她就在教室外面……”


    话还没说完,贺西洲突然就动手,往周霖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不知道是他拳头太重还是周霖深弱不禁风,登时往地上一摔,慌张地想要爬起来,贺西洲却将他猛地掼在地上,抓着后脑勺的头发把他的半边脸按在地上,满眼凶戾,“你说什么屁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想跟她道歉的,但是那年她突然转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一天她碰巧父亲过世,这几年我也很痛苦很内疚,我试图联系她但是没有任何回应!昨天见面时她又说不在意了,我觉得不在意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提,反正你们现在也交往了——啊!!”


    贺西洲听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一直刻意压制的情绪在顷刻间迸发,岩浆似的愤怒炙烤着心脏,焚烧了所有理智,让他变成一个毫无素质可言的暴徒,又像发疯的野兽,褪去了人皮,俊俏的眉眼满是凶残,把周霖深按在地上狂揍。


    周霖深被打得鼻血横流,痛哭流涕,一直喊着说自己错了,对不起,还说要告诉他沈星微去了哪里,但是贺西洲此时好像已经听不见,大约气到双耳嗡鸣,暴戾的情绪填充他的大脑,所有的怨愤都找到了出气口,几拳下去周霖深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很快旁边传来拔声的尖叫,一个中年妇女从家里冲出来,用力推了贺西洲一把,厉声对贺西洲喊:“你是谁啊,凭什么打我儿子!”


    贺西洲起身让开,攥着流血的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周霖深,眼神凶得不行,落在别人眼里简直跟杀人犯没什么两样。


    那中年妇女见自己儿子躺在地上被打成猪头,鼻血流得到处都是,扯着嗓子哭喊,“你别给我走!我要报警!”


    “妈,别报警。”周霖深挺在地上缓了片刻,慢慢爬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对贺西洲说:“当初的事是我做得不对,对不起,改天我也会亲自跟沈星微道歉。她昨天买了车票去了水天县,但是具体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贺西洲嫌弃地擦了一把手上的污迹,几拳把人打成猪头却恶劣得没有半点反省的样子,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揍你一顿就完事了,我现在去找她,找到她之后再回来跟你算账。”


    第57章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水天县离市六十多公里,坐车需要两个多小时。


    当初沈星微右腿还没好的时候,打着石膏坐在气味难闻的大巴车上,一路都偏着头,从满是斑驳污点的玻璃窗往外看,风景逐渐从市中的高楼大厦变成大片的田野,低矮的房屋,视野越来越开阔,没有繁华高楼阻拦的天空又蓝又辽阔,是很美的风景。


    可是沈星微却觉得这段路太漫长,她静静地落着泪,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可能再进入这座城市。


    现在想想,到底还是那时候年纪小,又经历了人生重大的变故和打击,所以才不可避免地被困在绝望之中,还以为是自己是因为离开这座繁华都市而伤心。实际上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就算后来她没有将大学报考在这座城市,一样可以在闲暇之余,买一张二十块钱的车票来到市里。


    沈星微在县高中生活得很好,年纪小的孩子们仿佛天生对着大城市仰慕和向往,因此得知沈星微是从市中第一高中转回去时,他们对沈星微都极其热情,甚至腿还没好的那段时间,有个女生骑个自行车接送她上下学,并且乐此不疲,索取的报酬就是希望沈星微能多讲一些在市高的事情。


    沈星微很快就融入了新的高中环境,并且以自己的能力稳坐年级前三的宝座,生活还是要继续,她与奶奶相依为命,开始了普通而平凡的日子。只是偶尔还是会突然掉眼泪,说不好是因为悼念突然去世的父亲,还是惶恐自己未卜的前途,抑或是其他难以言说的东西。


    沈星微当时看不明白,现在回头看看,迷雾一般的人生已然清晰明了,该得到的都会得到,该失去的也挽回不了。


    她揣着兜在县高中的门口站着发呆,手臂里还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了黄澄澄的橙子和几根火腿肠和鸡蛋。等了不过十分钟,下课的铃声响了,学校大门打开,没多久就有数不清的孩子飞快地奔出学校,样子很像坐了八百年的牢突然得到释放一般。


    等到出学校的人越来越多,沈星微就趁机钻了进去,因为她没有学生证,而且这个高中的门卫对无关人员出入学校检查得比较严厉,与其跟门卫扯谎被人拆穿,她宁愿多等一会儿,趁着人多偷偷溜进去。


    县高的占地并不大,操场也小,几栋教学楼紧挨着,入眼可见的设备基本老化得不行。沈星微还记得那年夏天,教室里的风扇半死不活地转着,她午睡起来一脑门的汗,接一杯水补一补身体流失的水分,然后两眼一睁就是刷题。


    不过沈星微不是一个对自己非常严厉的人,她会在忙碌的学习时间中抽出一点点的空闲,虔诚地献给学校食堂后边小树林里的那群小猫。一开始她是不喜欢吃食堂包子里的肉馅,还有看起来就很油腻的鸡腿,吃饺子也只喜欢吃饺子皮,但是这些东西不吃就太浪费了,因此沈星微看着碗里的剩饭和食堂阿姨的谴责眼神,良心总是备受折磨。


    后来偶然在食堂后面的小树林散步消食,她看见了几只猫,可能是流浪猫,但是很肥。


    从那以后,沈星微剩下的食物就有了上贡之处,喂了半个学期左右,她一进小树林就会有很多猫猫围过来找她,因此她也成为了咪咪大王。


    在学校里的小猫是不会挨饿的,但是当初沈星微毕业时,还是担忧了很长时间。昨晚上到家,今天收拾完房子,填饱肚子,忙完了手头上的所有事之后马上就来了学校小树林,唤出了曾经在这里陪伴她很长时间的小猫,交出了自己买的所有火腿肠和鸡蛋。


    小县城算不上发达,所以在这里不需要手机也能很好的生活,她身上的现金足够。房子是奶奶的,老人家在去世之前就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很干净了,她自己的衣物和平时用的东西都不见踪影,有些是烧掉了,有些是扔掉了或者送人,总之沈星微后来回去的时候,整个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才会选择在市里租房。


    昨天晚上回来得匆忙,好在夏天跟冬天不同,不需要厚厚的棉被,她将空荡荡的床简单擦一擦,找了柜子里放着的床单铺上去,将就睡了一夜。


    想要回到水天县不是临时起意,是她早就有的念头。


    在奉水山庄的那天晚上,沈星微感觉右脚腕泛酸,骨头里有些湿冷,那是她当初在大雨天被撞坏了脚,又坚持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去医院。那时候她的生活一团糟,母亲来了医院说自己生活繁忙,给她办了转学,沈星微就拖着还没好的脚坚持出院离校,没有好好休养,因此落下了病根。


    每到下雨天快要来临的时候,她的右脚踝就会有轻微的酸痛感,所以她知道那晚看不到流星雨。


    沈星微坐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仰头看,无比想念那个已经逝去的老人。她不是性子温柔的人,甚至对沈星微也鲜有笑脸,但是那时她看沈星微怎么也接受不了脚踝的病根,于是对她讲:“这不是很好吗?你身上有了个天气预报,下回脚疼了就提前告诉我,我就不用出摊了。”


    她是做煎饼的,整天推着个三轮车大街小巷地卖,但是三轮车没有棚子,所以一下雨就不能出摊。


    这并不是安慰的话语,但是从那以后,沈星微渐渐不再为右脚的隐疾感到失落伤怀,渐渐接受了自己身上有个天气预报的能力。


    看不到流星雨的那个夜晚,沈星微并没有很失落,她在下床的时候看见贺西洲睡在床的另一边,长手长脚占了大半个床位,俊俏的面容在微弱的小灯下显得充满柔和宁静,这使得沈星微不可避免地站在床头看了他许久。


    沈星微在那时很想跟奶奶打个电话,告诉老人,她现在很认同老人说的那句话,人生不可能永远在低谷,否极泰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拿到那封曾经被她送出去的信,就好像已经将过去填补完整了,虽然还剩下许多细细密密的遗憾,但是也差强人意,现状已经足够好,所以她想要将这些讲给奶奶听,让死前都仍未放下心的老人不再担忧她唯一的孙女。


    沈星微抚摸着胖嘟嘟的橘猫,对此感到愤怒,对着一群小猪咪训斥,“想当初我这个咪咪大王喂了你们一年半都没喂胖,我走了这两三年,你们居然都胖成这样了,这是背叛!这是忘本!我看你们是想拥立新的咪咪大王了。”她当初剩下的包子馅饺子馅还有数不清的火腿肠鸡蛋以及各种鸡腿,可都是喂进了这些小猫的嘴里,也没见它们长几两肉来回馈自己。


    高中下午放学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等晚自习一开始大门又会锁上,沈星微在小树林玩儿了一会儿,又晃悠着一袋子的橙子嘚吧嘚吧离开。


    傍晚时分,夏季的风燥热,路上行人慢慢,时不时传来街头卖小吃或者卖水果的喇叭声。火烧云渲染了半边天,赤红的光芒映得大地尽是霞光,县城的房子普遍没有那么高,所以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火烧云悬于天际,这是调色盘再怎么精心调制,也画不出来的绚烂与美丽。


    沈星微慢悠悠地走着,有些热但是不舍得那么快回家,时不时会停下来站在不同角度仰头张望。作为创作者,这可以算是职业病了,她看见美景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色彩,什么样的构图才能诠释这样的美景。


    她曾经失去过这个能力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正慢慢找回。


    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并且没有车辆往来,道路两边的杂食店铺悠闲地开着,散发出各种卤味或是炒菜的香气。沈星微走走停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人,但是当她停步回头的时候,却什么人都没看到。


    她猜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在小县城里,发生跟踪害人事件的几率实在太小了,而且她家也不是住在很偏僻的地方,无须担心这一点。


    “沈星微。”前头卤味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生,他擦着手冲沈星微笑,“真是你啊?好久没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男生名叫孟珂,比沈星微大两岁,算是邻居。那年沈星微搬回来时,比较喜欢吃他家的卤菜,经常来买一点。孟珂则是初中上完就辍学,一直在家里帮忙,所以一来二去沈星微与他也算熟识。


    说起来当初高中毕业那会儿,孟珂的母亲还上门向沈星微奶奶说过媒,说是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平时关系也不错,两家离得近往来也方便。沈星微上的美院学费不算便宜,加上市里的开销花费也高,全都由沈星微的奶奶卖煎饼负担,实在有些困难。孟珂是家中独子,卤味店也开了很多年,他爸妈手里也有些积蓄,当初的意愿是可以先让两个孩子订婚慢慢处着,他们愿意供养沈星微上大学。


    县城里的孩子说亲早,结婚早,这些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沈星微的成绩在水天县拔尖,绘画又太有天赋,模样更是一等一的标致,这样绝好的条件难免有人攀着关系近的缘由满足自己的私心,热心的说媒在沈星微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有过几次,等到她毕业了要上大学了,要离开水天县了,来的人就更多了。只是人们硬要挑出褒贬也是有的,他们会借以她父亲死亡,母亲改嫁为由表示她的条件没有那么优秀。


    只不过最后都被沈星微的奶奶给回绝,有些闹得比较难看,有些却没放在心上,一笑而过。孟珂的父母属于后者,而孟珂本人也对此很抱歉,当初沈星微离县的那天,他送上了卤味大礼包,让沈星微啃了一路。


    “孟哥,好久不见。”沈星微站着跟他讲话,“我是昨晚上回来的,就是想奶奶了,回来看看,住几天就走。”


    当初办老人丧事的时候,孟珂也帮了不少忙,提及逝去的人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抱歉,转头说:“你先等会儿,我给你拿点卤味回去吃。”


    也不等沈星微拒绝,他就钻进了玻璃柜台中,挑了一些沈星微平时爱吃的那些夹了不少,还拿了一些水果,装了一大袋子出来。沈星微吓一跳,赶忙想要拿钱,却被孟珂摆手推拒,按着她的兜不让她拿,“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拿回去吃就得了。”


    “真的不用,我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沈星微与他拉扯起来,拿着现金要往他手里塞。


    “没事,吃不了你回头再给我送回来,我吃。”孟珂大咧咧地把钱又装回她的兜里,又说:“这些东西重,我给你送回去,就这一截路我去一会儿不耽误生意。”


    沈星微最终没有拗过他,道了谢,与他一同往家里去。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夕阳的光拉得长长的,两人时不时侧头说笑,从背后看去很像是合拍的年轻情侣。


    沈星微在这条路上很警惕地回头了三次,但是与这个男生遇见并同行之后,就没再回头,因此贺西洲可以站在路上,静静地看着两人走远。天空中赤红的云朵实在太过浓艳,贺西洲就这么站着,面容覆着霞光,显得整张脸也跟着变得昳丽。


    他与沈星微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从市中与水天县相隔的六十多公里,到现在与她距离不过两三百米,贺西洲站在她身后,漂亮的眉眼拢着淡淡的情绪,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与一个年轻男生说说笑笑地往家里去。


    贺西洲平时不怎么喜欢吸烟,但是心情糟糕的时候,需要借助一些尼古丁。他点上一根烟,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面容,眼睫轻垂,仿佛这样就能镇定他心中许多杂乱的情绪。


    要找到沈星微实在太简单了,他都不需要刻意去询问,拿出手机下载一个贴吧,在水天县仅有的三所普高吧里搜索沈星微的名字,就会找到关于她的许多讨论帖。高楼里关于她的赞美比比皆是,偶尔夹杂几个尖酸刻薄的邪恶发言,很快就能翻到她家住址,还有她奶奶平时是做什么的。在县城的高中里,家庭情况,父母工作这些都不是秘密。


    贺西洲下午两点到的水天县,车子停在这条下坡路的入口,他在车里坐了很久,还睡了一会儿,之后果然看见了沈星微的身影。她穿着很普通的短袖和六分裤,也没有好好穿鞋,只踩着一双人字拖就出了门。贺西洲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上去。


    这是他活二十多年第一次跟踪别人。然后他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因为只要稍不留心,他就会在人群中丢失目标,并且还要时刻提防目标发现他。贺西洲觉得奇妙,回想起当初沈星微也是这样跟了他一个月之久,在川流不息的街头,摩肩接踵的超市,还有各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她会将目光很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会分给别人半点注意力。


    贺西洲意识到这些,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被沈星微在乎,心里也随之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沈星微像个注意力很差的小孩,她走走停停,总是盯着一处出神发呆,或者被路上的东西给吸引。她去了花店买了菊花,又去了墓地,过了许久才出来,眼眶红红的。接着她又在一个小广场绕着转了几圈,顺道去了超市,买了一些东西出来,再接着就是去了高中学校,在一群疯狂往外跑的学生里逆行,挤进了校园。


    于是贺西洲也一脚踏进了这个沈星微曾经就读两年的学校,好像在这一瞬间与沈星微的生命接轨。


    已经泛白的塑胶跑道,有了裂纹的墙壁,缺失了嵌字的教学楼,逼仄密集的宿舍,一切的一切都充满着老旧、落后,但是这里依旧能培育出一届又一届优秀且有着光明前途的学生。


    贺西洲跟着沈星微来到食堂后的小树林,看着她被许多猫咪包围,交出了自己所有的火腿肠,对这些小猫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她很熟练,像是曾经做过千百次,所以贺西洲也很轻易就能想象出穿着校服的沈星微在课余之时来到这里,喂养这些小猫,她一定会因此很得意,并给自己取一个非常威武的名号。


    沈星微喂完小猫离开学校,径直回了家,途中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贺西洲也就跟到这里,看见沈星微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巷子里只有一户,就是沈星微的家。


    他没有再往前,反而是回头走了,因为他还没有想明白沈星微离开的时候把手机留下的用意。


    或许是不想让他打扰,或许是要把他买的东西都留下,又或者对沈星微来说,这就是很标准很严格的一个月,她只是在履行当初的约定而已。


    但是贺西洲已经深陷泥潭,早就将那些话抛之脑后,并且在无意之中成为了一个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的人。死缠烂打,卑微乞求并不是贺西洲的性格,但是摆在面前的问题并不是复杂麻烦的高数题,也不是步骤危险的科学实验,找找资料,问问导师就能找到方法,或者是解不出来就可以随便放弃。


    贺西洲绝不愿放弃,可也束手无策,因为这天底下任何有才能的人,再厉害再聪明,在感情面前都是平等的。


    孟珂将东西送到沈星微家之后离开,在拐角的时候撞见了一个身量很高的帅气男生,他百无聊赖地站着,被赤红的夕阳照了满身光彩,眼睛里却蓄满了落寞,无端让人觉得垂头丧气。


    “兄弟,你找谁啊?”他一眼就看出这个男生不属于这里,也是从前没见过的生面孔,于是随口一问。


    那帅气的男生慢慢抬脸,朝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谁也不找。”


    孟珂笑了笑,很自来熟地说:“这个地方我熟,你要是想找人就跟我说,我说不定知道住哪儿。”


    贺西洲淡淡的目光看着他,觉得他脸上全是笑,这显然是心情很好时才会有的表情。他当然心情好了,因为他刚从沈星微家里出来,他还跟沈星微说说笑笑地聊天。贺西洲这样想着,心里拧巴得要死,酸得像是未成熟的柠檬泡了几百年的咸菜,又浇上陈年老醋,那味道狗闻一口当场就得倒,简直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毒死。


    “你结婚了吗?”贺西洲问他。


    “啊?”孟珂一怔,压根没料到面前这个人思维转变那么快,这问题说实话也有些冒昧,但他并未计较,愣愣地回答,“还没有呢。”


    “那一定有女朋友了。”贺西洲又说,语气好像很笃定。


    “也……没有,女朋友半年前分手了,就没再找。”孟珂龇着牙笑起来,“前几年我妈给我说亲,被我大闹一场,这两年消停了,我现在挺自在的,你呢哥们?你这条件看起来不赖,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贺西洲并未回答,话语里竟然有几分刻薄,“你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该结婚了。”


    孟珂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太阳穴,直愣愣地问,“我看起来很显老吗?”


    “嗯。”贺西洲拿出两根烟,递给了他一根,说:“像三十岁。”


    孟珂大惊,一边接烟一边胡乱往脸上摸了几下,“那怎么办?我才22呢。”


    贺西洲咬着烟点燃,送上打火机,从唇里飘出的白雾遮掩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网上很流行的一句话你没听过吗?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现在女孩子都很注重这方面,有些女孩找的对象都不好意思带出去给人看。”


    “难怪我前任不乐意在朋友圈发我的照片,每回我一说她就生气,跟我吵架。”孟珂痛心地点烟,跟他站在一块,就这么聊了起来,“其实吧,我有时候照镜子也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像二十出头,我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一直在帮家里干活,入社会较早,长得显老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贺西洲:“对象不好找吧?”


    孟珂叹一口气说:“我学历低,很多女孩看不上我。”


    “跟学历没关系,你以后找对象,就放低标准,比如长得漂亮的,学历高的,会画画的,你就不用去想了。”贺西洲就差帮他在择偶标准里排除姓沈的女生了,语气很平静地胡说八道:“容貌漂亮帅气的人,就算在坠入爱河的时候不介意配偶的样貌,但是相处久了爱情褪色,吵架时也一定会以外貌当作可以攻击的利器。与其将来你被老婆指着鼻子骂长得丑,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找一个外貌平凡的女孩子,如果你比她好看,也会成为她的荣耀,这样她的朋友圈就可以出现很多你的照片了。”


    孟珂被说得一愣一愣,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琢磨不出来问题,吸着烟不说话,良久之后才问贺西洲,“难道说……哥们你也被女朋友嫌弃外貌了?”


    贺西洲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也好一会儿没讲话,眼睛里流转着看不分明的失落,“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女朋友在跟我吵架的时候总是骂我品行不端,但是不会攻击我的脸,最多只是诅咒我变成丑八怪。”


    孟珂又想起自己很久之前跟女朋友吵架的时候,被骂“长了一张只配吃大便的狗脸”,于是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沉思面前这兄弟刚才的话。


    贺西洲很克制地不再多言,将还剩下半根的烟按在墙上碾灭,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走了,好像刚刚站在这里自来熟地跟别人聊一些冒昧的话的人并不是他。


    他回到车上,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沈星微的聊天框,聊天记录停在两天前,他忽然忘记沈星微的手机在他手上。


    他看着聊天框里的内容,沉默了半晌才退出,低垂着眼睫翻开消息。在一堆工作消息中,他看到杨衡发来的信息,拍了照片说已经去店里提了沙漠色的新手机,并表示以后还愿意为他当牛做马,夜里再有什么急事随时准备效劳,侧面提醒贺西洲千万不要麻烦别人,所有相关事情使唤他这个助理就可以。


    贺西洲将报销的钱都打过去,手机仍旧不断有新的信息出现,他觉得厌烦,一概不理,把手机甩到副驾驶座上,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夜幕一点一点蚕食黄昏,街道的行人逐渐变少,入夜之后,路边的店铺也相继关门,这个白天都不算热闹的县城,在夜幕降临之后很快就沉寂下来。


    沈星微配着面条吃了卤菜,撑得打起饱嗝实在吃不下了,洗完澡之后穿着睡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现代年轻人离不了手机,所以当初沈星微将手机留下的时候,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并且有很强烈的戒断反应,时不时就要晃着手去摸手机。


    但是没有了手机之后,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从前觉得一天只有二十个小时,现在却觉得一天里有三十个小时。她坐在风扇旁边,看着电视里的广告,思绪不受控制地跨越六十多公里飘到市里,落在贺西洲的身上。


    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他有在认真地找她吗?或许会对她的不告而别埋怨呢,又或者默认了这样的分别,因为贺西洲是个阴晴不定,城府较深的人,所以沈星微猜不到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怎么做。


    而且贺西洲并不会浓烈地表达自己的喜欢,所以沈星微感觉到了,但是也没有很多,像是随时都会散掉的样子。


    沈星微觉得这是陋习,她认为贺西洲在这一点应该向她学习,毕竟她是一个就算只是喜欢猫猫狗狗,也会将它们抱起来说“爱你,喜欢你”的人。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贺西洲找来她要怎么应对,并且绝对会要求他道歉,但是如果没有来找她呢?沈星微想,那她也会回到市里,因为她本来就是只打算回来两三天,但是未来的生活她将重新规划,那里面将不再有贺西洲,最多回去的时候有些狼狈,有些失意而已。


    沈星微看见电视里出现果粒橙的广告,于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橙子打算剥皮抱着啃,正在费力地剥着橙子皮的时候,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沈星微吓一跳,下意识问:“谁呀。”


    片刻的安静后,门口传来低低的声音,很清朗的男声,带着年轻的气息,“是我。”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沈星微心头一颤,空落落的心脏开始加快跳动,滚烫的血液从心口往四肢百骸奔去,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她攥紧了手里的橙子,声音发紧,明知故问,“你是谁啊?”


    “就算你要拥抱新生活,也把我忘得太快了吧?”贺西洲的声音从门后飘进来。


    沈星微走到门边,仿佛隔着门就能看到贺西洲站在门外,高高的身量让他的脑袋几乎顶到门檐,他一定会低着头,凑近了门缝,将声音传过来,“我是贺西洲。”


    “你既然知道我要拥抱新生活,那你干嘛还要来找我?”沈星微偶尔也认识到了自己会口是心非,因为刚刚还希望他来找自己,但是现在人真的来了,却还要生气,很是冷漠无情地说:“我不会让你进来的。”


    “好,我不进去。”贺西洲的声音很柔和,好像一切都会依着沈星微的样子,永远为她妥协低头的样子,“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第58章 你应该感觉得到我对你的……


    沈星微昨晚上还在做梦,梦到贺西洲找到了她。


    因为贺西洲长了个很聪明的脑子,所以沈星微觉得自己被他找到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在梦里贺西洲突然跑出来,抓着她的双臂摇晃,气急败坏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走,斥责她不应该一声不响地离开,沈星微吓得落了两滴眼泪,他又会将她搂进怀里,再温声细语地哄上几句。


    只是没想到贺西洲真的找来时,并没有冲她发怒,大吼大叫,也没有很温柔亲昵,用耳鬓厮磨时那样温柔的声音唤她星星,只是隔着门,仿佛很平静地跟她讲话。


    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恰如当时他拿着手机与她说“一个月”的时候,现在一个月过完了,他或许会讲“谢谢你这一个月的配合,我们的合约结束了”这样的话。


    沈星微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的边上,往声音靠近了一些,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贺西洲听到门后没了动静,还以为她已经离开,连话都不想跟自己说,不由又敲了敲门,提高些声音,“沈星微,你走了吗?”


    “没有。”沈星微开口回应,低眼看着自己手里的橙子,抠了抠没剥下来的皮,指甲里全是橙黄的汁水,她说:“你要说什么啊?我不一定会听。”


    如果是不太好听的话,沈星微会捂着耳朵走开,她觉得没必要听。


    这话落在贺西洲的耳朵里,却是充满着拒绝的意思,她将门关得很紧,先表示了不会给他开门,又表示了不是很想听他说话,明明白白地将他拒之门外。贺西洲从未经受过这样的遭遇,顿时沉默下来,他从小到大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状况,什么样的关系,都可以游刃有余地去处理,从容地解决问题。


    没道理在这种情况下乱了方寸,失去手段和能力,明明沈星微是个很好哄骗的人,她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穿,并且就算记仇,也不会真的做什么报复行为,实在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现在只要用很温柔的声音,花言巧语地哄上几句,或许就能将她哄开心,然后自己打开了门放他进去,就算软的不行,也可以用硬的,因为她本性怯弱胆小,随便吓一吓就能够软了脊梁骨,吭哧吭哧地哭起来。


    其实是不需要说实话的,也不需要费那么多功夫,贺西洲想。


    他的情绪不断翻滚,杂乱的思绪被揉在一起,充斥着整个大脑,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方法在他脑中闪过,为他提供了无数处理方法。


    可能是思考得有些久了,站在门内的沈星微有些不耐烦,她语气不是很好地说:“贺西洲,你不讲话我就走了,不要站在我家门口,你长得鬼鬼祟祟会被热心邻居报警抓起来的。”


    说着,门内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沈星微好像真的要离开。


    在这一瞬间,所有念头都远去了,仿佛被这一声脚步声碾得粉碎,让贺西洲大脑变得空白而干净,接下来的所有话似乎都出自本能,他开口说:“我高中的时候,没见过你。”


    门内没有了声音,脚步声也停了,沈星微应当是停下来听。


    贺西洲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因此满心烦躁,情绪绷得很紧,像是随时都会炸开,他动了动手指,拿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硬生生把心烦意乱给压下去,缓慢地继续说:“一次都没有,如果我曾经把视线落在你的身上,哪怕只有一眼,就绝对不会对你没有半点印象。”


    贺西洲反问:“你知道为什么吧?沈星微。”


    沈星微的心怦怦直跳,轻轻抿唇,没有回答,却朝门更靠近了一点。


    夜色宁静,这窄窄的巷子里只有一户,所以除了贺西洲的说话声之外,没有别的杂音。空气里的风带着夏日的暑气,化作汗水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贺西洲光是下车之后走过来,脊背就湿透了,站在门外,低着头,很安静地吸着烟,说:“因为你的脸,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这是生理性的,所以无法克制。”


    生理性的,就是天性。说不好是眼睛,还是嘴巴,总之贺西洲在那天在自己家第一眼看到沈星微的时候,心脏就为她乱了节奏,再轻微,再隐蔽,也无法忽视。


    他会为自己留下沈星微找很多很多借口,但这一条却不得不承认,也无法掩饰。


    片刻后,沈星微低低的声音传来,“可是你只是喜欢我的脸,所以你看到跟我长得像的人,也一样会喜欢不是吗?”


    “我如果只是喜欢你的脸,你早就被送去警察局了。”贺西洲平静地说:“毕竟我是人,不是牲口,见到合心意的脸就要追上去交.配。”


    沈星微很受不了这样的说法,不由批评,“你讲话有必要这么粗俗吗?就你这还大学生呢?”


    “抱歉。”贺西洲低着头道歉,放缓了声音对她说:“我是想说,当初在高中发生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因为那些我无从得知的事情来讨厌我,恨我,这对我是不公平的,对吗?”


    沈星微敛起眼睫,回想起了那个乱七八糟的一天。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而且跟贺西洲相处了这一段时间后,当时那种令她产生浓烈讨厌的情绪已经没有了,但声音里仍然添了几分失落,“可是你把我的信给了别人,是你让别人读出来的吗?你觉得我给你写的信很可笑,还是说你认为这是一种惩罚,你讨厌别人给你送信,因此你用这种方式来惩罚送信的人。”


    贺西洲终于亲耳听到了沈星微对这件事的想法,顿时心口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并不尖锐,但是密密麻麻,越来越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以这样的方式来缓和情绪,慢声对沈星微讲,“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至少也是个人,不会以这种侮辱人的方式来处理那些情书。我高中时因为某些事讨厌情书,但是收到之后只会扔进垃圾桶里,绝不会转手给别人,如果我把信给了别人,那百分之百只有一种可能,信上面很明白地写着别人的名字。”


    这是毋庸置疑的,贺西洲在电话里听到吴跃讲是他把信给出去的时候,他当时就想明白了,出现在他课桌里的信被他给了别人,只能是上面写着吴跃的名字,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其实沈星微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件事,尤其是跟贺西洲在一起之后,她发现贺西洲其实是个很给人面子的人,他甚至在处理矛盾的时候更喜欢笑脸待人,比如将鞋柜放在楼道里的邻居,比如在商场里遇见彭翰的时候,还有第一次设计抓住她时,贺西洲也是笑眯眯的讲话,让沈星微误以为他是个脾气好,会在她道歉之后放她一马的人。


    本来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沈星微不打算再追问,但这终究是扎在她心底的刺,今天听到贺西洲将旧事重提,她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周霖深已经承认了。”贺西洲说:“我今天早上去找了他,是他在信封上添了名字。”


    本来贺西洲只是打算拿话诈他,毕竟吴跃那边说是他要走了信,而沈星微的手机上也有与他约定见面的信息,显然当初的那件事里,周霖深是参与者,他知道得比贺西洲这个当事人还要多,还要明白。


    周霖深不知道是真的后悔愧疚,还是太心虚太不禁吓,又或许他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败露了,毕竟当初被两头蒙骗的男女主现在已经在一起,成了情侣,提起当年的事当然可以很轻松地解开误会。


    总之贺西洲这么一诈就承认了,想到自己被瞒了那么久,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成为伤害沈星微的利器,他没忍住把人揍了一顿。


    “我把他打了一顿。”贺西洲对沈星微坦白,“打得满脸都是血,他妈要报警抓我。”


    沈星微听得心惊肉跳,“你干嘛这样?”


    贺西洲觉得打一顿都不够解气,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牙痒,“因为他自作主张,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毁坏了你的计划,把我变成了恶人,让你讨厌我那么久。”


    “可是就算没有他添的名字,你也不会看我的信呀。”沈星微站在客观的角度发表公正的言论:“你自己不是说了,你会把收到的情书都扔在垃圾桶里。”


    贺西洲差点绷不住情绪,不可置信地反问:“沈星微,你维护他啊?”


    “我没有。”沈星微嘀咕,“只是说实话而已。”


    “可是就算我不看你的信,也不会让人给别人,让别人读出来。”贺西洲像是站累了,声音矮了下去,在门外坐下,对她说:“你那么善良,还很有包容心,肯定也不会因为我不看你的信就讨厌我,恨我,对不对?”


    “我会。”沈星微马上接话,顿了片刻,也跟着蹲了下来,将脑袋轻轻抵在门上,又带着犹疑的语气,慢吞吞地问:“你真的觉得……我很善良,很有包容心吗?”


    贺西洲手指夹着的烟已经燃尽,被他按在地上,碾了碾,语气充满着漫不经心,却又悄悄将所有真心夹杂在里面,说:“当然啊。你那么爱护小动物,喜欢小猫小狗,又会把城市一角用美好的画来呈现,在街上看到有人哭你都会停下来多看几眼,你总是很轻易地去体谅到别人的苦难,也能因为包容心原谅别人的错误和对你造成的伤害。”


    沈星微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落下来的眼泪,“可是按你这么说,我那么优秀,应该过得很好,得到很多爱才对。”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好,也不是每一个人像我这样,发现了你的好就想要保护起来,他们伤害和企图占有,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这并不是你的错。”贺西洲从不会这样真心地去夸奖一个人,但是夸奖沈星微就像是水到渠成,那些话不用经过思考也能很流畅地说出来,“你已经足够优秀,也足够美好,只是有些人没有看到而已。只要跟你接触之后,发现你的优点和看见你身上的光芒,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很刻薄、冷漠的人,但是我仍然能在你不停地说讨厌我的情况下,看到你身上的美好并且喜欢上你,这不能够说明你的优秀吗?”贺西洲说。


    沈星微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坚定的肯定,她揉着眼睛里源源不断的泪水,想起了总是对她严厉的父亲,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供养你上学很不容易,你应该用更好的成绩回报我。”


    又想起了在成长道路上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母亲,她会在沈星微说自己考了全班第一的时候微笑着说“不错”,却又在与第二任丈夫诞下的孩子在超市抽中二等奖时兴高采烈地向朋友炫耀。


    还有总是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的奶奶,在看到她拿回年级第一的奖状之后,平淡地看一眼,说“这些纸有什么用,又不能换成钱”。


    上学途中也遇到关系很好的朋友,她会夸赞沈星微学习好,画画厉害,但是也会一脸为难地说“沈星微,你有时候太自我了,好像不学习就会死的样子,你就不能抽出点时间陪我去看我男朋友打球吗?”


    林林总总的事加起来,让沈星微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是不是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是不是无法改正的缺点太多,运气也太差,所以很难得到爱。


    因为贺西洲是一个拥有很多喜欢和爱的人,他一定拥有很多被爱的经验和感受,所以沈星微认为他的这番话很有权威,因此不是她身上的问题太多,只是还没有人真正发现她身上的优秀和美好。


    “因为你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所以就算你讨厌我、恨我,不停地诅咒我,我也会喜欢你。”贺西洲说。


    听起来像是控诉她总是将讨厌挂在嘴边,所以沈星微蹭着脸上的泪水,马上澄清,“因为你真的做了很多错事,是你先把我忘记。”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好不好?”贺西洲低下头,轻轻的声音穿过门缝,萦绕在沈星微的耳畔,像是很温柔地在她心头上轻抚,“可能现在说爱显得很不真切,像是谎言,可是我不能接受失去你,你应该感觉得到我对你的喜欢,对吗?”


    因为他和沈星微相识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只有一个月,在一个月里说爱,充满虚假。


    可是贺西洲已经无法镇定从容地掩饰自己的狼狈,之前他在凌晨睁眼看到沈星微留下了手机和玉镯离开时,他像一脚踏空,跌进冰冷刺骨的寒潭里,所有慌乱化成实质的伤害,狠厉而无情地切断他的理智。


    在开车来水天县的路上,他还在想,如果见到沈星微了一定要跟她好好分辩清楚,那些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不能随随便便被怪罪。


    可是在见到沈星微之后,贺西洲已经无心再去想那些辩论、澄清。


    因为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沈星微的心总是很脆弱,她因为这些事受伤、难过,她总是对他说“你应该跟我道歉”,她一直在寻求让自己迈过心里那道坎的方法,也一直在努力且顽强地自救。


    沈星微已经这样辛苦,贺西洲就觉得自己理应低头道歉。


    如果这样做能让沈星微得到安慰,填补心里的伤口,不再那么辛苦,心情也会变好,那么不管那些错事罪名是不是由他而为,因他而起,他都愿意包揽下来,而不是与她争论对错。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贺西洲又讲了一遍,语气很慢,也很认真地说:“如果你没有感受到我的喜欢,那一定是因为我是一个善于伪装,心眼很坏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派,但是你又有很多包容心,所以可以原谅我吗?”


    第59章 像是满怀春心地与十六岁……


    夜晚的水天县更加安宁,祥静。虽然沈星微现在所住的家也没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但这里比市里的租房要静多了,邻居像是一入夜就睡觉,周围没有任何杂音,得以让沈星微能够听见贺西洲的轻声细语,听见他将那些细细密密的情愫揉进话里,以温和柔软的形式传达给她。


    沈星微蹲在门后泣不成声,双手仍抓着橙子,只能用手背来擦眼泪。


    诚然沈星微在成长的道路上经受了很多波折和伤害。六岁时父母离婚,她抱着母亲的腿哭着求她不要离开,没能留住母亲;十岁时她被接到母亲和第二任丈夫的房子暂住,被指着鼻子说不欢迎,赶她离开;十六岁时父亲离世,她从市一高转到县高,与不相熟的奶奶住在一起;二十岁时,奶奶患病不治身亡,她精心创作的画作被夺走,同时声名尽毁,千人所指。


    时间一直推着沈星微往前走,那些划在心口上的伤也随之被遮掩得七七八八,只要不想起来就不会觉得难过,因此她渐渐觉得自己成长为大人,可以很好地承受这些。


    可是当贺西洲隔着一道门,低声对着她说对不起,还认真地寻求她的原谅,这一刻她又像变成了心里脆弱的小孩,磕磕碰碰都会觉得难以接受,流下止不住的泪水。


    这世上有谁会拒绝被爱吗?至少沈星微一直在追寻。


    年幼时父母总是争吵,但是不会将气撒在她身上,沈星微就以为那是爱,可是母亲走了,父亲也总是很严厉教训她;长大后,沈星微与奶奶住在一起,看着她起早贪黑地卖煎饼,为她交学费,买画具器材,沈星微以为那就是爱,可是她也听到奶奶跟邻居闲聊说时说不爱她,只是尽义务供养她上学而已。


    沈星微考上名牌大学时,奶奶难得有了笑脸,许久不联系的母亲也与她见面,给她送上了礼物,对她讲恭喜,还说妈妈爱你。


    只是后来说不爱她的奶奶在得知自己病症晚期之后选择隐瞒,悄悄处理了家里所有跟自己相关的东西,还将自己存的所有积蓄压在沈星微的枕头底下,从容赴死;说爱她的妈妈,却在沈星微告知她奶奶生病需要问她借些钱看病之后,就开始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完全失联了,信息里那条发出去之后就没有得到回应的“妈妈”,也一直孤单地挂在页面上。


    所以沈星微也分不清楚爱和不爱了。她在教学楼下远远看着被人群团团包围的贺西洲,想知道他这样从小到大都得到很多爱的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在表达爱。


    沈星微认为,同为人类,贺西洲理应对同胞抱有善良和耐心,向她分享他被爱的经验。


    显然她这一点她并没有判断错误,贺西洲虽然有时心眼坏,在这方面却十分慷慨。


    他听着门后不停传来的啜泣,再硬再冷的心肠这会儿都是软的,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敲,“别哭了,小心你眼睛又哭肿了。”


    沈星微心里拧得很紧,有些难受地深呼吸了几口,问他:“你后悔了吗?”


    贺西洲反问:“后悔什么?”


    “你之前说只有一个月。”沈星微像是憋了很长时间的气,终于在这个时候出了,对他说:“时间已经到了,你现在来找我,是不是因为后悔当初约定了这个时限?”


    贺西洲倒是没什么好后悔的,这是他的本性,就算是再重来一次,面对一个跟踪他一个月又笨头笨脑闯进他家的沈星微,他也是一样的选择,只是这个约定他在很早之前就被他抛之脑后,打定主意要反悔了。


    他说:“谁说约定就一定要执行?”


    沈星微吭哧吭哧说:“你可以不执行,但是我要执行。”


    “我后悔了。”贺西洲顿了顿,又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在小学的时候连少先队都不想加入,所以你知道我这个人多坏了,有时候我说的话不能当真,并且随时可能会出尔反尔。”


    “你这样的人迟早被人揍。”沈星微在门后说。


    “那怎么办,你救救我,我不想挨揍。”贺西洲又开始故作可怜了,他没有听到沈星微亲口说原谅,也不见她开门将自己放进去,于是换了一种方法,“我昨晚上凌晨两点醒来找不到你,三点从家里出门,还下着大雨,我先去了你的租房,又去找了周霖深,然后一路开车来到水天县,下午两点的时候我就到了,但是我想着白天你会忙,就打算晚上来找你说说话,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只喝了点水。”


    沈星微心里听得发紧,从底下看见外面的灯光落下来时有一些阴影堵在门缝,那是贺西洲靠着门坐下来造成的。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沈星微平时能够观察出这一点,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允许小猫上沙发和床,也是因为他走在外面从来不乱坐,去了什么场合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


    如果他门口那块脏兮兮的地方坐下来,那一定是他的身体正处于非常疲惫的状态。


    沈星微问:“那你为什么不吃饭?”


    贺西洲语气平静地回答:“没找到你,就没心情吃。”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诉苦和哀怨,因此沈星微就觉得他可能不是在装可怜,是真的在陈述已经很累的事实,由此就更加觉得心里难受,埋怨道:“你不要故意讲这些听起来很可怜的话,对我来说没有用。”


    “好,我不说了。”贺西洲的每句话都顺着沈星微说,立即转变了话题,“周霖深说那封信已经归还给你,既然是送给我的,那我可以看看写的是什么吗?”


    “已经烧了。”沈星微说:“反正它的结果注定是被你遗弃,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贺西洲心里猛然一痛,说不好是遗憾还是其他什么,难受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来,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空,敛着眸不再说话。


    他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想象,去猜测十六岁的沈星微会在信里写什么,那是年少的她想要对他说的话,但是被吴跃拿去宣读,周霖深私藏几年,而他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过。


    “这对我很不公平,星星。”贺西洲轻轻说。


    沈星微说:“你本来也不会看。”


    信已经烧了,其实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但贺西洲还是忍不住跟她说:“十七岁的贺西洲不会看,但是二十一岁的贺西洲会看。”


    沈星微不再说话了,周围又安静下来,天上没有月亮,除却门檐下挂着一个小灯泡照明之外,四周的景象黑得宁静。贺西洲靠着门,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没听见沈星微再有别的动静,他将心情平复下来,刚想说话,就听沈星微说:“好吧。”


    然后就是她站起身,将门锁拉动的声音,“这次可是你自己说想看的。”


    贺西洲怔了一瞬,门锁转动的咔咔声响惊醒了他,他站起身,就听见老旧的门在拉开时发出吱呀声音,沈星微穿着睡裙,顶着一双赤红的泪眼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把头发扎起来,露出光洁的脖子和肩膀,睡裙长及小腿,白生生的胳膊上还有几处挠红的蚊子包,撇着嘴有一种小发雷霆的样子,“我刚刚是骗你的,信我还没有烧,要不是你——”


    沈星微的话还没说完,贺西洲就往前一步扑上来,将她搂进了怀里,一手揽住她的后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双臂用了很大的力道将她牢牢抱住。


    沈星微的身体是热的,软的,心脏也在生机勃勃地跳动,这样鲜活而漂亮。贺西洲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至宝,弯下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与她温热的皮肤相贴,感受她经脉里的血液流淌。


    这扇该死的破门总算不再阻隔,贺西洲的心就又能够亲昵地与她贴在一起。


    沈星微被抱得太紧了,一时有些喘不过气,伸手推了推他,“贺西洲,我把你放进来不是让你勒死我的!”


    贺西洲将力道松了一些,但仍然抱着她不放开,在她耳边不停呢喃,“对不起、对不起,你说得对,我应该向你道歉,你想要我道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别说离开,也不要一声不响地消失,你想吓死我吗,我差点把家里的沙袋打穿了知道吗……”


    沈星微说:“你先放开我啊。”


    贺西洲不应答,也没有松手,更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像无赖。


    沈星微没想到会这样,似乎隔着门的时候贺西洲还能理智平静地与她对话,结果开了门之后整个人好似陷入痴傻状态,听不进她的声音,抱着她不说话了。


    “贺西洲、贺西洲!”沈星微被他搂在怀里不能动弹,喊了他好几声,“你还要不要看信了?”


    “嗯。”贺西洲在她耳边应了一声,过了半晌才说:“看啊。”


    他松开沈星微,整张脸被走道的灯照亮,轻易就照出了眉眼的疲倦与懒怠,只有一双年轻的眼睛还余下点活气儿,紧紧地盯着沈星微。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眼睛红肿满是泪痕,一个神色憔悴无精打采,一时也说不好谁更可怜。


    沈星微从没有见过贺西洲这样,好像写在日记里那些诅咒都实现了一样,他很颓丧、狼狈,但沈星微也并没有因此很开心。


    她被贺西洲盯得有些不自在了,稍稍侧身,闪避了一下他的灼灼目光,绕过他将门关上锁好,转头去了自己的房间,把桌子上的信拿了出来。信封已经被撕掉扔了,只剩一张折起来的,粉红色的纸,隐隐能从背面看见整齐的字体。


    家里除了沙发只有一个很小的马扎,沈星微不想让刚刚坐在地上的人去坐她刚清理干净的沙发,于是就让一米九身高的贺西洲蜷在小马扎上,看信。


    贺西洲没有任何意见,他的所有心思都汇聚在信上,捏着这张粉红色的纸,他的心脏竟然荡起一层一层涟漪,像是满怀春心地与十六岁的沈星微见面。


    “你看吧。”沈星微说。


    他将纸慢慢展开,上面秀丽整齐的字体也跟着出现在眼前。


    第60章 “贺西洲,欢迎你入住我……


    【你好,我是文科2班的沈星微。


    我已经关注你好几天了,相信你一定也有所察觉。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假装不知道,又或者是心虚,但我认为这没必要成为影响我们关系的因素,如果你选择向我道歉,我其实可以考虑接受并且原谅你,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很有包容心的人。可是如果你一直假装不认识我,那你就别想我再原谅你的失约!!


    希望你能尽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样我才会把东西还给你,它一直在我这里被保护得很好,绝对和当初你给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如果你想拿回,首先要跟我道歉。


    还有,之前你停在车棚的自行车被值日生搬到了其他地方,还是我给搬回去的,这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谢我,顺带一提你的自行车并不好看,而且有点重,我觉得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审美。


    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刻薄无情的人,我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你有一点点忘记也是正常的事,所以我给你一些提示:


    我的名字是微笑的微,你说过取了这种名字的人就应该24小时都带着笑容,虽然后来我发现这只是你在胡说八道,但不可否认我确实信任过一段时间。你对我说你的名字取自“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是因为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做梦都想喝稀粥,我暂时还没判断出这是不是你在瞎扯,对此我将保留向你索要道歉和被骗后的精神损失费的权利。


    如果你想拿回你的宝贝,请尽快给我答复,谢谢!】


    这的确不是一封情书,并且要赠予的人指向性很明确,所以吴跃读到一半的时候就停止了这种行为,因为他是住校生,也根本没有自行车。


    十六岁的沈星微有一手非常漂亮的字体,每一个字都写得板板正正,充满着好学生的气息。也同样有着很大的包容心,虽然她在信中对贺西洲有很多指责,但通篇下来所表达的意思还是希望贺西洲能够与她道歉,然后两人重归于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贺西洲将字字句句研读,看得认真,仿佛能看到年少的沈星微在偌大的校园里悄悄跟在后面观察了他许久,然后做下决定,坐在桌前经过斟酌之后很认真地写下这样一封信,再送到年少的贺西洲的课桌里。


    他读到后面时,思绪有一瞬的恍惚。他本来觉得在一个月之前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过沈星微,但现在他开始质疑自己,又努力回想自己的高中时代,或者更加往前的岁月,想要从千丝万缕的生命片段中找出那个名字是微笑的“微”的沈星微。


    “我早就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沈星微在一旁做出了冷眼旁观的样子,看着他费解迷惑的神色,轻哼一声说:“但是你比较走运,遇上的是我这么善良的人,所以现在仍然有时效。”


    “什么时效?”贺西洲迷茫地看着沈星微,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我们之前见过?什么时候?你说要把东西还给我,是什么东西?”


    沈星微终于得偿所愿,虽然这样的神色和疑问迟到了几年,但依然填补了她心中空了很多年的地方。


    她有些得意地轻扬下巴,努力压着唇线没有翘起来,眼底里密集如星碎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像是尾巴翘上天,“你先道歉。”


    贺西洲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凑过去在她侧脸亲了一下。


    沈星微惊得睁大眼睛,嚯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板着脸瞪着他,刚要开口对他进行严厉的批评,就听他说:“对不起。”


    贺西洲仍旧握着她的手腕,顺着往下滑,牵住了她的手,手指紧密交缠。他仰着脸盯着沈星微,神色看起来很认真,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缓,“对不起,我不记得那些事了,能不能再跟我说说?”


    贺西洲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时显得多情,不笑时又充满专注,沈星微在与这双眼睛对视时,总能在不经意间陷进去,很轻易地对他产生信任、依赖。


    不管是很多年前的小时候,还是现在。


    沈星微已然忘记找他突然亲自己的麻烦,在他的认真地注视下缓缓开口,“十岁的时候我们曾见过,就在你爸妈住的别墅区。”


    “那天我跟弟弟妹妹吵架,他们要赶我走,我就从家里跑出来,想要离开,但是被围栏挡住出不去。”她说着,用另一只手比画了一下,“那里的别墅不是用高高的铁围栏阻隔嘛,当时你就站在围栏的另一边跟我讲话,还把一个东西给了我,让我暂时帮你拿着,等会儿再回来找我要回,但是那天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你。”


    “是什么东西?”贺西洲问。


    沈星微挣开了他的手,回到自己房间里,从背包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来到贺西洲的面前打开。盒子里的东西用黑色丝绒布包裹着,看得出的确是被保护得很好,沈星微拿出它的动作充满小心翼翼,将丝绒布慢慢打开,俨然是一枚满绿的翡翠胸针。


    贺西洲一眼就看出这个胸针的雕工极其厉害,整体雕成了祥云的形状,每一处都处理得恰到好处,栩栩如生。更具价值的是这块玉的本身,十分纯正的玻璃种帝王绿,油润的颜色浓得像是随时都要滴落下来一般,在头顶灯的照耀下,折射出温润而纯净的光芒。


    翡翠胸针落在沈星微的掌中,即便过了那么多年,仍旧静静地彰显着其高贵而神秘的气质。


    贺西洲抬手将它拿起来,触手一片温凉,成千上万的记忆在脑中翻滚,他终于在某一个早就被遗忘,尘封的角落里翻找出来已经泛黄的记忆画面,将其重组。


    十岁那年,确切地说是十一岁生日那天,他被接到父母所暂住的房子里庆生。那时母亲刚从外国的拍卖会上与外国人竞抢得来一件心头宝贝,一块让她花费了一个亿的翡翠胸针。贺西洲盯着看了许久,表现出了很喜欢的样子,佯装乖巧向母亲讨要,说自己也想戴一会儿。


    本来对儿子就抱有歉疚心的母亲欣然同意,将翡翠胸针别在了贺西洲的衣服上,下场可想而知。直到几天后,贺西洲在母亲给他打电话询问胸针时,他才对母亲说那枚胸针被他不慎遗失,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贺西洲终于想起来,那一场他刻意为之的报复,年幼的沈星微竟然也参与其中,饰演小小一角。


    他震惊得收回手,捂住了嘴,又低下头往脸上揉搓了一把,企图让自己镇定清醒,“所以……这枚胸针一直在你那里?你高中的时候跟着我,给我写信,都是为了要把胸针还给我?”


    他完全没想到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与沈星微有过这样的相遇。随着记忆被拉回十一岁那年,他也渐渐在脑中勾勒出那个蹲在铁栏边上,哭得快要昏过去的小女孩,模糊的记忆让他忘记了当初对年幼的沈星微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那时是在寻找怎么把胸针扔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可能碰巧遇见了沈星微,然后就顺手给了出去。


    口头上的约定不一定非要遵守,贺西洲打小就是这么恶劣的人,所以他无意间对沈星微说“我会回来拿”之后,就彻底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再也没有想起来。


    但是沈星微却一直记得。


    “对啊,我那时候没有等到你,然后就被妈妈送回家了,我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还给你了,但是没想到在高中的时候又遇见你。”沈星微想起了高中时第一次看见贺西洲的场景,在优秀学生榜上,他穿着校服,照片板板正正,底下的介绍里只有一句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因为当年贺西洲对她的误导,沈星微一直对这句诗抱有天大的误解,直到后来她知道了乐府民歌,知道了《西洲曲》,也知道贺西洲的名字其实也可以取自“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是在绵绵情意中诞生的名字。


    于是与年幼的贺西洲相识的那段际遇,在沈星微的生命里又更加奇妙。


    他突然地出现,安慰了正因为某些事非常伤心的沈星微,告诉她名字里的“微”是微笑的微并且赠予她漂亮又昂贵的宝物,却又充满谎言,不守信用,像童话故事里不那么邪恶,但也绝对称不上善良的存在,在沈星微的天空里炸开一朵火花,然后消失。


    沈星微小心翼翼,藏了这个秘密很多年,又寻寻觅觅,在遇见贺西洲的时候跟上去,借以履行承诺的目的抓住童年里转瞬即逝的烟火。


    贺西洲脑子发懵,一瞬间接收了太多讯息,不自禁睁大眼睛,充满震撼地看着沈星微,“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居然能保留这个东西那么多年?你知道它价值多少钱吗?”


    这么多年,丢了,卖了,被家长看见然后拿走,或者在住校的时候被舍友看见悄悄偷走,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沈星微竟然一直这样保存到现在,并且非常执着归还于他。


    “我从前不知道呀。”沈星微觉得这是赞赏的话,神色不由觉得高兴,湿润的眼里有了些笑意,又说:“但是前几天去见了你妈妈,我就知道了,我一直保护得很好,没有人发现。”


    她伸出食指,很轻柔地往玉上抚摸两下,对这个相伴多年的老朋友说:“你现在依旧很美丽。”


    贺西洲沉默地坐着,此刻像一个平生作恶多端终于遭到报应的罪人,抿着唇不再说话。


    原来他在很多年前就遇见过沈星微,可是这段相遇已经被他完全忘记,如果是搁在从前这当然无足轻重,但对于现在的贺西洲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惩罚。在他毫无察觉的岁月里,沈星微悄悄惦记了很多年,在高中时本该是青春正盛时最美好的重逢,却也阴差阳错,变成一场伤害。


    贺西洲是一个无比了解自己的人,如果高中时沈星微拿着这枚胸针来与他相遇,那么毫无疑问这场恋爱在高中时就会展开,如果沈星微在后来没有跟踪他,那么他的人生会与沈星微的人生彻底错过。


    她会找到别的男人爱她,然后结婚生子,或许美满幸福,或许充满波折,但那是一个完全没有贺西洲参与的人生。


    贺西洲想到这些,心里烧起浓烈的妒火和愤怒,感觉像是肺里充满了气,下一刻就要炸开。


    可是这些事应该怪谁呢?难道要怪当时才十一岁的贺西洲吗?他年少时这种报复父母的行为做得太多,不记得也是常事,高中时候对沈星微的伤害也不是刻意为之,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遗忘不是故意,伤害也不是故意,怎么能怪他?


    但是也绝对怪不到沈星微身上,她是最值得嘉奖的人,她这么勇敢,坚持,始终抱有一颗执着善良的心,是她努力拉起两人之间的缘分,一点一点将贺西洲拽近。


    贺西洲很快就想到该怪谁了。


    首先是怪父母,因为他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将贺西洲放在祖父家,不理不睬,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打一个电话关心上几句,以表达自己还记着有一个儿子,因此贺西洲对他们产生仇视,实施报复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才会在遗忘那么多次的报复行为中连沈星微也一起遗忘。


    其次就是怪吴跃、周霖深,因为前者愚蠢,后者自私,是他们联合起来搅毁了沈星微的送信事件,让贺西洲在无意间给沈星微造成巨大的伤害,让她讨厌、记恨许久。


    果然打一顿还是太轻了,贺西洲心想,回到市里应该……


    “我已经不在意了。”沈星微坐在沙发的边缘,将手轻轻搭在贺西洲的手背上。她的手掌很温暖,指腹柔软,还充满着橙汁的味道,萦绕在贺西洲的鼻尖,好像慢慢抚平了他快要失去理智的情绪,轻声说:“虽然我确实有一段时间非常恨你,每次想到都会气哭,觉得难以接受。”


    “但是我后来仔细想过,我觉得就算你把我的信给了别人,也不至于让我那么恨,之所以情绪那么浓烈,是因为那天下了大雨,我在离校的时候被撞坏了腿,又得到父亲离世的消息,所以讨厌你成为我的情绪出口,我将那天所遭遇的所有不幸也归在了你的头上,以至于从讨厌变成了恨。”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恨我了呢?”贺西洲问。


    沈星微说:“因为我觉得应该接受。”


    贺西洲顿了顿,问:“接受什么?”


    沈星微看着他,清凌凌的眼眸又覆上一层水润,晶莹剔透的液体蓄在眼底,将落未落。


    当初从市高转到县高后,沈星微有一段时间难以正常生活,浑浑噩噩好像丢了魂一样。奶奶就跟她讲,人都是会死的,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劫,也会跟她讲,县里的高中也能培育出很多优秀的学生,每年都有考进清华北大的,就算比不上市里高中,但这里也不差。


    于是沈星微开始投身高强度的学习状态,每天除了吃饭空出一些时间,其他时间都贡献给了学习,因此也很快就习惯了人生巨大的变故,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出来。


    但是在很长时间之后,沈星微还是会在吃饭或是发呆时突然流眼泪,她擦去得匆忙,不知道这些眼泪来自什么缘故。


    后来沈星微坐在县郊的河岸,仰头看着夜空中密密麻麻的繁星时,想着她或许应该接受这些。


    接受有些小孩来到这世上之后,天生就没有人爱。


    接受生命转瞬即逝,就算再不舍得的人也会离开。


    接受你我不过万千星辰之一,有的关系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


    “接受人与人之间缘分薄浅,毫无征兆地结束一段故事,是世间常态。”沈星微敛起眼睫,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我还没与你相识就与你的人生错轨,以后可能再也不会与你相见,所以过往的那些,我都要慢慢释怀。”


    在市高的时候,沈星微的文科班与贺西洲的理科班只隔了两层楼,并且两个班级同上一节体育课,沈星微只要走几步路,就能在人群中看到贺西洲。后来呢,水天县与市高的距离太远,虽然六十公里的车票只需要二十块钱,可这样的距离用分数去填补,又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打败多少同届生。


    沈星微还没来得及为重逢感到喜悦,就已经要尝试接受缘分耗尽,再也不会相遇。


    幸好沈星微也不算是非常倒霉的小孩,她最终还是得到优待,考进了市中的名牌美院,也在生命里第三次与贺西洲重逢。


    沈星微曾在日记里写了很多诅咒他的话,希望他被花盆砸,变得丑陋,希望他被撞瘸,但其实这些并不是真的希望实现。


    她只是感到愤怒、痛苦,她妒恨贺西洲生活得光鲜亮丽,得到很多爱,也气愤自己这样努力地追寻,努力地履行承诺,而贺西洲的生命里却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你应该对我道歉。”沈星微每每想到这些,总是觉得气愤,于是这句话也顺口而出。


    “对不起。”贺西洲倾身过去,靠近了她,将她紧紧拥抱住,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满是温柔地说:“你辛苦了。”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要怪他自己。贺西洲已经明白,这怪不了任何人,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坏,小时候是个死小孩,长大了是个两面派,又一帆风顺,顺风顺水地活到现在,所以遭到报应了,活该心脏千刀万剐,经受这些迟来的惩罚,低下头去乞求,去忏悔,感受这些因为沈星微在痛苦而给他带来的痛苦。


    再坏的人,被找到了软肋也是致命的。贺西洲闭上眼,抱有一些后悔,一些虔诚,红着眼低声对沈星微讲:“星星,原谅我好吗?我已经知道错了。”


    沈星微将热泪蹭在他的颈窝,在静谧的小屋中,她听到贺西洲的心跳震声,好像每跳一下都在对她说着喜欢,说着原谅,于是慢慢抬手,回抱住贺西洲,哽咽说:“因为你道了很多次歉,而且我也很有包容心,所以我可以原谅你的虚伪、欺骗、不守信用、品行低劣,以后也不要再犯了,知道吗?”


    沈星微希望贺西洲来找她,沿着她在路上留下的痕迹。她将手机的屏幕锁关闭,放在贺西洲的床头,还在与周霖深见面时,特意提了三次水天县。


    她在汽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时,在昨夜躺在这个小屋睡觉时,在下午面对着漫天的火烧云时,都在心里默默祈祷:贺西洲啊,我已经在路上留下了那么明显的线索,你可要快点找来。


    因为她在成长的道路上,没有那么多被爱的经验,所以也会忐忑不安,充满犹疑。


    她不想总是提着行李入住别人的城堡,于是希望贺西洲像一个充满虔诚、热情、坚定,像童话故事里英俊勇敢的王子,来到她的城堡前,请求入住。


    诚然贺西洲有一些性格上的缺陷,沈星微总是指责,好像他曾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但实际上沈星微心里也清楚,贺西洲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他会在年幼时站在哭得一塌糊涂的沈星微面前安慰她不要哭泣,也会对一个跟踪他一个月后突然闯进他家的沈星微心软,他人际关系良好,在校成绩优异,心无旁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懂得怎么去爱人的聪明人,会用最好的方法把自己的爱传达给沈星微。


    沈星微转头,轻轻亲了一下贺西洲的耳朵,并在他耳边说:“贺西洲,欢迎你入住我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