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他恨卫樹,却不讨厌卫樹……
运动会的一切准备工作早已经提前三天完成, 到学校的时候,总是为大家忙前忙后的邹妮早已经在自班的帐篷里清点着运动会期间的必需品。
"要吃早餐自己拿呀,我订了四十份, 旁边是我让保姆专门泡了带来的红茶。"
邱宝珠直接去了教室, 他的网球项目在下午,上午无事可做, 他选择在教室里画稿。
除了动员大会需要全校在操场集合。
江春仁还特意穿了件大红色的polo衫,领子立到下巴,拿着话筒,整所学校都回荡着他情绪激昂的声音。
学生代表的发言人是卫樹,意料之内, 学校里但凡有个什么活动,无论大小, 基本都是他发言,有时候也会是邱翡。
太阳已经出来了, 冬日的阳光再耀眼, 晒在身上也是暖融融的。
“大家好,我是卫樹……”
比起江春仁时不时喊破嗓子和喷麦的豪迈风格,卫樹饱含冷调的低音说是悦耳也不为过。
邱宝珠低着头站在队伍里, 一旁的邱翡倒是抬头看着, 还听得认真。
“听说卫樹租下了奶奶隔壁那套房子?”邱翡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邱宝珠诧然扭头。
“奶奶一大早就给我发了微信。”邱翡说道,不过他显然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只是把它当和邱宝珠说话的钥匙而已,他的重点在后面, “下周母亲生日,你回去吗?”
邱宝珠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邱翡以为他要拒绝, “她看见你的账号了,她说她愿意出资赞助你成立一个工作室。”
“……条件呢?”
“没有条件。”
邱宝珠不再说话。
他的身后,卫宵半天没见着他有动静,终于憋不住了,伸手拍了一下邱宝珠的肩膀,“邱宝珠,我哥是不是很帅?”
邱宝珠的思绪被打断,他扭头,“你喜欢?”
“……”卫宵表情古怪,“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动员大会结束,彩色的飘带撒了满地,人声陡然沸腾的同时,广播里也响起了播报员播报项目的声音,时间段内的项目几乎同时开启,哨音即刻就震碎了空气。
邱宝珠许久没感受到过这种热闹了,卫家总是安安静静,哪怕举行宴会,大家也都优雅得要命,永远不会有人奔跑,也不会有人朗声说话。
时间和环境是会让人面目全非的,邱宝珠在操场上看见了不少后来变得如同木偶一般的校友。
“宝珠,卫樹让我给你的。”潘胜安拎着一袋咖啡厅里的饼干过来,“他被江主任叫走了。”
邱宝珠低下头看了看,蔓越莓的,好吧他喜欢吃。
“他在追你吧,我看出来了。”见邱宝珠接走了饼干,潘胜安笑了笑,笑容里有艳羡,也有不安。
邱宝珠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把饼干也分享给了潘胜安,“你看出来了?”
“挺明显的。”潘胜安说道。
“那你能不能看出来,我是什么反应?”邱宝珠希望自己看起来是冷漠无情的,绝对没有可能的,毫无商量的余地的……
潘胜安认真地观察了少年一番,再结合对方唇角的饼干屑,不太确定道:"宝珠,其实你对他也有好感吧。"
邱宝珠怔了一瞬,接着扭头愤然出走。
“哎!宝珠……”
江春仁还在跟卫樹苦口婆心,他手里还拿了一张成绩单,他讲得口干舌燥,中场休息时,一看卫樹,看着窗户外面呢。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江春仁把成绩单卷起来给了男生一下,“我刚刚说的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
“那你怎么想的?”江春仁啜饮了几口茶,“卫先生提的转班对你是有好处的,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去最好的班,现在你的分数已经接近满分,发挥得也稳定,换一个班你多学点东西不更好?”
卫樹看着邱宝珠的身影跑进教学楼,直至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他才把专注力分出一点给江春仁。
“不换。”
“……”江春仁拍了两下膝盖,“合着我说这么多都是白说了。”
卫樹眼神漆黑,也不会为老师的哀愁担忧而动容,他平静道:“成绩对我来说不是最主要的事情。”
“是!你说得没错!”江春仁很明显地误解了卫樹,自说自话,“济才的学生,没几个把成绩当成主要的,但是也不能太不当回事了……不过你要是铁了心不转,你自己得去跟卫先生说明。”
卫樹点了一下头,出去了-
下午有邱宝珠的网球项目,他中午特意没吃太饱,给下午的比赛留了空余的精力。
网球比赛在综合训练馆,邱宝珠把几张设计稿的完善交给了潘胜安,没让他陪同,取了拍子,风风火火跑出了教学楼。
跑道上,少年迎面撞上几个一身西装的高大男人,他脑门撞得生疼,按着说过不好意思之后,迎上几副黑漆漆的墨镜。
“……”
很快,邱宝珠注意到这行人前面还有老师领路,看着他们的背影,邱宝珠心底飘过几抹熟悉的影子,不管是他们的装束还是气势,都跟卫家的保镖很像。
算了不管了先比赛。
卫樹坐在观众席最上方的位置,卫宵揣了一兜子的魔芋爽小鱼干从下面上来,他频频回头看签到处,直至走到了卫樹面前,“害,你别说,邱宝珠不被他奶奶穿得那么萌萌哒我还认不出来。”
卫樹靠着椅背,淡淡道:“那是你。”
“哦,是吗?”卫宵掏出两包魔芋爽,“吃不吃?”
见卫樹没有反应,卫宵悻悻收回手,一屁股在卫樹旁边坐下,“卫济冬肯定是年纪大了,尿频尿急尿不尽,我俩刚从洗手间出来,他就又要尿……”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卫济冬站在教学楼空荡荡的走廊里,他面前站着的男人摘下墨镜,“阿冬,别让我们难做。”
“卫先生送你和卫宵到小少爷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不用说你们也清楚得很。”
“现在小少爷不配合卫先生,所以卫先生托我们来问问,真正的缘由是什么?”
卫润重视卫樹的程度可以想见,要不然他的人也不会来学校这么快,卫济冬在心里拿捏着回答的分寸,犹豫着说道:“樹哥一直都是比较有自己想法的人,而且一般也不会同我跟卫宵说,我们知道得很少。”
“阿冬,我的问题是什么?你在回答什么?”
卫济冬一时语塞,额头上跟着就冒出了汗。
“我跟卫宵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刚转来济才也没多久,学校几栋楼都还没逛完。”卫济冬无可奈何地说道。
对面保镖头子的目光简直要射烂卫济冬的脸,卫济冬的脸一阵一阵的刺痛。
良久过后,对方好似勉强相信了卫济冬的说辞,但仍不忘对着男生一番敲打,“阿冬,你别忘了你的家人都在卫氏工作,他们如今的生活是倚靠着卫家,你也是,所以,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接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卫济冬下意识后退,腿刚迈出去,就被揪着领子一把给拖了回去。
卫济冬虽然也在散打上有所造诣,可跟卫家的职业保镖比起来依然不够看,他低着头,尽量降低呼吸的频率,视线里,一枚黑色的小方块夹在了他的衣领上。
还没看清是什么,他就被松开,被推了出去。
站稳后,对面传来声音,“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他们发现了。”
监听?监视?都有可能。卫济冬浑身抖成了筛子,脸一片灰白,“为什么找我?我不行,我做……不了。”
“卫宵太蠢了。”保镖戴上墨镜,颊边一道细小的疤痕随着他扬起嘴角跟着一块抽搐,像一条摇摆的蚯蚓,“况且,卫先生看得出来,卫宵的心早就不在卫家了,而你还有机会,好好把握吧。”-
邱宝珠的打球风格跟他本人给人的印象全然相反,他长相就没什么攻击性,加上在学校里也很少见他出入球馆,知道他网球打得好的人寥寥无几。相反,抽中与邱宝珠对战的男生,还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直到裁判吹响哨子,男生发球,邱宝珠回了一个高压球。
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撞到男生的膝盖,往左边滚去了。
“……”
卫宵看见这一幕,他指着场里,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这这这这这怎么跟你风格一模一样?!”
卫樹眼神不咸不淡,但根据身周的气场,却能感知到他心情应该还不错。
卫樹擅长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搞对手心态,当心态摇摇欲坠,选手的地基也就不稳了,本应该发挥出五分的水平,可能会变得只有两三分。
邱宝珠正反手无障碍切换,发球凌厉,回球更凌厉,球在空中飞出去不仅速度快,力度也大,光看着球朝自己旋转着飞来就禁不住腿软。
半场比赛下来,少年顺利晋级,进入决赛。
裁判是退役了好几年的国家级运动员,他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跳到地面,跑到邱宝珠跟前,问他有没有打职业赛的想法。
邱宝珠捏着水瓶,“我有其他喜欢的了。”
“你还擅长别的运动?”裁判只觉得自己挖到宝了,“羽毛球?兵乓球?”
“珠宝设计。”邱宝珠老实答道。
“……”过了半天,裁判才郁郁地说道,“你还挺反差的。”
决赛开始前,邱宝珠在更衣室被一群人围着求经验求指导,他缩着腿避免踩到人,拍子抱在怀里,不知道要不要说他的技术也是卫樹手把手教出来的。
但想让卫樹手把手教他们,可能性应该是0,哪怕是自己,也是因为当时占了个身份上的便宜。
“我自学的。”邱宝珠说道。
“自学的啊,自学都这么厉害?!我每年的课时费都二三十万,结果还打成这样,你教教我呗,我把这个课时费给你怎么样?”
听见课时费,邱宝珠难免心动,他刚要开口,更衣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卫樹目光清明地扫过众人,“我有事想单独跟邱宝珠聊。”
这明显是在赶人了。
情绪已经冷却下来的众人哪能听不出来卫樹的意思,他们倒不怕卫樹,卫樹在学校不是高调难搞的人,关于卫樹传播得广的声名也就是他勤工俭学,独来独往。
但他们得客气地对卫家,所以,更衣室里的人立刻就作鸟兽散,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走了,走时还没忘给卫樹打招呼。
更衣室里污浊的空气慢慢散尽,邱宝珠也站起来,也要走。
卫樹在这时候有了动作,他走进了室内,顺手带上门。
邱宝珠看不出对方的来意,重新坐下,装作无畏无所谓的样子,却不敢看卫樹,“聊什么?”
他用了卫樹教他的技术打败别人,成功晋级,说起来他还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应该向卫樹道谢,口中却怎么也挤不出来这两个字。
他恨卫樹,却不讨厌卫樹。
从卫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一脸生涩的倔强。
卫樹心往下塌了塌,塌出来的坑盛着一潭酸甜,他在对方跟前蹲下,用手掌握住眼前的脚踝。
邱宝珠往后缩了一下,又被握回去。
“你干嘛。”
卫樹慢条斯理拆开邱宝珠从脚腕绑至小腿的弹力绷带,理了理发皱的裤脚,重新给他缠了一遍,“你之前绑太紧了,腿不想要了?”
邱宝珠说不出话,他又不是专业的,还能绑一副绷带就不错了。
他不想让卫樹管自己,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拾不回来,他只能往前踢了踢,鞋尖踢了卫樹胸前几下。
但在卫樹眼里,少年这点小动作,却跟挠痒、跟调情似的。
他不紧不慢把邱宝珠两边脚踝的绷带都重新缠缚了一遍,接着坐到邱宝珠旁边,“手。”
邱宝珠把手递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卫樹的动作。
左手的护腕绷带重新缠过后,邱宝珠的确感觉舒服了不少,他把球拍换到左手,将右手也递到了卫樹眼前。
“晋级决赛的就三个人,除了你,另外两个都是校网球社的成员,李敛擅攻,和你走的路线风格相同,擅长发快球,网前压球,刘一御体能惊人,他善于防守,喜欢发诱导球,你要多注意。”
邱宝珠认真地听完了,完全没注意到绷带缠完了,手还被抓在卫樹的掌心,他问道:“什么是诱导球?”
“让你对球的路线和落点产生错误判断的球。”卫樹捏了捏他的小拇指,“所以前者你可以用后者的方式应对,后者高压强攻,速战速决。”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打球风格?”邱宝珠记住后,又好奇道。
卫樹指腹轻轻刮按着少年柔软温热的掌心,不疾不徐,“我一直在看你们的比赛。”
这句话唤醒了邱宝珠的机能反应,他猛地缩回手,面皮隐隐地红了。
被卫樹揉捏过的掌心像被掏了一个洞,火烧火燎的。
邱宝珠支支吾吾,他站起来,“比赛快开始了,我要出去了。”
少年总是一副很好咬的模样。
卫樹把他拽了回来,将他的双手拿住,球拍取了放到一边,“能亲你吗?”
邱宝珠把一双眼睛瞪成溜圆的绿玻璃球。
“你不是说,不介意我对你好?”
“……”邱宝珠分辩,“不一样。”
卫樹松开了对方,在邱宝珠还没如释重负时,他的腰被单手箍住,前腰差点就贴到了卫樹的脸上。
邱宝珠的脸红成了一颗半熟的番茄,他抗拒又羞赧,像一只受到风的刺激后不停在空中弹跳的气球。
卫樹掌心轻柔地挨住少年紧绷的小腹,他仰头,从下往上撒开似捕鸟的网面,“回来之后,碰过这里吗?”
第52章 第52章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邱宝珠的脸急速变红, 他把卫樹的手摁了下去,“这是我的事。”
“碰过吗?”卫樹执着地问道。
“……当然。”其实没有,邱宝珠在这一方面的需求并不强烈, 他上一世有些被做怕了, 重生后便一直清心寡欲。
卫樹:“我记得你不太会。”
“人总要长大的。”跟卫樹在一起是十八岁,他从那时候就主动又被动地停止了生长。
“你长大就学会这个?”
邱宝珠握紧球拍, “我要比赛了。”
卫樹出乎意料地放开了手,“去吧。”
邱宝珠站到球场上时,对面的李敛也刚就位,他想到卫樹说的话,目光禁不住去打量对方, 不愧是网球社的,姿态十足十的专业, 个儿也高,可能是对自己的级别极度自信, 对方只能算是普通的一张脸竟也显得熠熠生辉。
李敛发球, 一个高速球。
“我草!”嚼着薯片的卫宵一下站了起来,正对上正在往上走的卫樹的目光,他又坐下, “看不懂。”
比赛已经开始了, 卫樹来不及坐下,他站在过道的最后, 看着场地里的赛况。
邱宝珠擅变擅模仿,不了解他的话, 会觉得他每场比赛的风格都不一样,打球的风格捉摸不定。但多打几次下来,就会发觉他的风格在跟着对手的风格变化, 对方刚,他就柔,对方柔,他则刚,对方若是有什么技艺高超的绝杀,他很快就能学到个七八分送还给对手。
学人家的方式打人家这一点,卫樹没教过他,这是他后来在卫家自己琢磨出来的,无法发泄给卫樹的情绪都攒起来专门恶心对手了。
李敛很快就被邱宝珠缠得冒了一脑门的汗,表情也不如之前轻松了。
离球场近的甚至能听见他喘气如牛,他大张着嘴,汗如雨下,跑动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差不多到了时候,邱宝珠连续几个落点四面八方的高速球,他跃起时,绿色的瞳孔像极了暗夜里对猎物虎视眈眈的猫科动物,专注到旁若无人。
李敛一个错身,球从左肩飞了过去,“砰”的一声砸在球场上,可以想见对面使用的力道之大。
场馆里响起欢呼声。
李敛在球网对面双手撑着膝盖,他缓过来气息了,给邱宝珠竖了一个大拇指。
邱宝珠朝他的方向举了举球拍,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全然不见刚刚对着李敛各种杀的气势。
看台上的卫宵咂着嘴,“感觉他能拿到冠军。”
卫樹走到座位坐下,他坐下后,卫济冬的身影也终于出现了,卫宵不解地看着走上来的卫济冬,“你是不是前列腺出问题了?这都多久了……”
“薯片,吃不吃?”卫宵递过去。
卫济冬有气无力地坐下,“我不饿,你吃吧。”
“吃嘛吃嘛,邹妮买的进口货,这上面还是日文呢,瓦达西瓦吃嘛吃嘛。”卫宵把薯片的口子又撕开了一些,往卫济冬眼前送得更近了。
“说了不吃,你听不懂人话?”卫济冬一把挥开卫宵的手,卫宵没防备,手背被打得撞在了前边的座椅椅背上。
卫宵“嗷”了一声,“你他妈有病吧,不吃就不吃,你急什么,我又没招你。”
卫樹本来在看着球场,旁边两个眼见着要动手了,他才朝两个人看过去,“吵什么?”
卫宵刚想打小报告,刚坐下没多久的卫济冬就站了起来,“我没项目,我先回去了。”
“……”卫宵的眉毛快要皱成了一条,他看着卫樹,求证,“他前列腺真的出问题了吧。”
卫樹看着卫宵没什么反应,很快,卫宵就挤出了有些尴尬和委屈的表情,“他怎么这样?”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卫樹慎独,卫宵跳脱,卫济冬憨直,卫樹的情绪向来藏匿得很深,心情写在脸上的只有卫宵,卫樹不惯着他但不怎么搭理他,无论他怎么闹也不真生气的只有卫济冬,卫济冬忽然下他的脸,对他无异于当门一道雷劈。
卫樹捡起飞到凳子上的薯片,放到卫宵腿上,不咸不淡道:“他可能心情不好。”
卫宵看着自己腿上那片孤零零的薯片,脸上一惊又一喜,受宠若惊了-
最后一场是决胜负的比赛,刘一御比李敛要难缠多了,过刚易折,刘一御的打法却温柔似水,全是障眼法,邱宝珠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应对,但就算是在超高度专注,他也有好几次差点失分。
两人比分互相咬得很死,你追我赶,最多不过三分的差距。
刘一御单手握拍,送了一个看起来很好接的球过来,但邱宝珠能看清楚,球在旋转,碰上拍子,可能直接就掉在地上了,况且球的落点距离他很远。
少年在往球落处目光瞄准球身一瞬不瞬,他必须挑选一个最适合的时机接球,让球拍能最大面积地接触到球,球才飞得回去。
追球的过程中,邱宝珠明显听见了脚下一声“咔嚓”,一阵刺痛从脚踝传至整条腿,但没影响他的速度,他精准地把握住了时机,将球压过球面。
球落地的瞬间,裁判吹哨,邱宝珠从落后刘一御一分到领先刘一御一分。
赢了?!
邱宝珠先惊喜地看向为他鼓掌的邱翡,又下意识地往看台上看去。
卫宵在看台上扭成海草。
他拎着球拍,一瘸一拐地往旁边走去,邱翡的眉头已经提前皱了起来,“怎么了?”
“刚刚好像崴了一下。”邱宝珠用球拍戳了戳脚踝,戳不痛,走路的时候才痛。
邱翡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脚踝,比另外一直都要粗一点了,但肯定不是骨折,应该就是崴了。
“运动会而已,你太拼了。”邱翡坐在家属的位置上将整场比赛看下来,与邱宝珠性格完全不符的打球风格让邱翡感到陌生。
邱宝珠蹲在地上,他把球拍放到脚边上,小心地解开绷带,嘴里说道:“我以为你会说既然参加了比赛就一定要打好、打到最后、打到第一。”
乍一听,邱翡没有听出邱宝珠的言外之意,他说道:“但你这是挑战身体极限。”
邱宝珠没有说话,只留给了邱翡一个毛绒绒的发顶,乖顺的发丝在发顶绕成一个很不明显的发旋。
邱翡很快就明白了邱宝珠话里真正要表达的。
没等邱翡开口,邱宝珠撑着球拍站了起来,“奖金很高呢,你跟母亲说一声,晚上我请你吃饭。”
他正要离开场馆,身后传来卫宵的声音,“恭喜恭喜!”
卫宵离开看台走下来了,卫樹肯定也过来了,邱宝珠吸了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
少年没看到卫樹看着自己的眼睛,对方眼神明显放在了他的脚踝上,弹力绷带跟之前缠的方式不一样了,又变成邱宝珠自己缠的那个丑样子。
邱宝珠最害怕被卫樹这么盯着,像要活生生把他剖开似的。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脚腕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痛,但他忍耐力异于常人,仅仅只是眼角抽了一下。
“你脚崴了?”卫樹终于看出来了异样,他撩眼看着眼神躲闪的少年。
“嗯。”邱宝珠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
卫樹往前走了一步,“我背你回教室。”
“我不要。”邱宝珠往后退,瘸着腿。
邱翡把空水瓶放到了旁边的回收桶,“还是我来吧。”
“也不要你。”邱宝珠往左边闪了一下。
卫宵:“还得是我。”-
邱宝珠被直接送到了医务室,医生看了看,开了一支跌打损伤药。
“要是今天好不了的话,明天的棒球项目我就参加不了了,我们班会缺人。”
“你还操心棒球呢,随便找个人站那儿不就行了,反正大家水平都差不多的菜,站最外边一圈。”卫宵说出了邱翡和卫樹都想说的话。
卫宵继续说:“没想到你集体荣誉感还挺强。”
外面广播传来有关几个项目的颁奖通知,邱翡正要站起来,卫樹却先开口了,“我去代你拿奖牌。”
卫樹一走,卫宵跟尾巴一样跟了上去。
邱翡又慢慢坐下来,他看着默不作声的邱宝珠,突然出声道:“卫樹对你还挺好的,跟他平时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
“他给你的印象是什么样的?”邱宝珠往后坐了坐,好让小腿悬空,不用使劲,脚踝就不疼。
“不近人情,冷漠,阴暗……不是什么好的印象。”
“你现在觉得他好,是因为他对我好吗?我要是不喜欢呢?”邱宝珠向邱翡做了一个假设,却是真的好奇。
邱翡几乎没怎么多想,便说:“你要是不喜欢,那他对你再好,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在一起,互相喜欢才是最要紧的。”
邱宝珠脑袋垂着,点了两下,难得,能从邱翡嘴里听到“喜欢最要紧”这种话,不是上一世那个邱翡了。
楼下,网球项目的冠亚季分别站上颁奖台,念到邱宝珠名字的时候,站上去的是卫樹。
他们班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顿时喧哗一片。
“我去!我靠!我草!”
“他俩啥关系啊,都能帮忙干这个了?”
“卫家和邱家?没听说有啥合作啊。”
“之前不是说卫樹在给邱宝珠当保镖吗?帮忙领一下奖牌也没什么吧。”
“你消息也太落后了,去进修一下吧,卫樹是卫润唯一一个儿子,板上钉钉的卫家接班人,我妈还让我去和他处个朋友呢。”
邱宝珠用崴了的那条腿跪在垫了坐垫的椅子上,潘胜安给他垫的,他趴在窗台上,用力地看着下面。
他们的教室在三楼,碰巧的是,他们班的大本营距离教室的位置也不算远,所以底下时不时响起的惊呼,上面的人也能听见。
就算听不见,手机里不还有群呢。
邱宝珠打开手机时,班群里正在聊卫樹代他领奖的事,也没说屏蔽他。
[邹妮:让我们恭喜邱宝珠拿到网球项目的冠军,班级分加10分。]
[张笑民:怎么是卫樹去领的啊?]
[卫宵:邱宝珠脚崴了,我哥要背他回教室,他不让,我背的,然后邱宝珠肯定去不了领奖嘛,肯定就是我哥去啊,他俩关系平时就很好,你们不知道?]
[沉宸:我们好像没有问你这么多。]
[曾铭西:……我信了。]
[曾明媚:崴脚啦?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要一个发卡……]
[邹妮:棒球赛邱宝珠无法参加,由卫宵同学替补上场。]
[卫宵:卫宵知道吗?]
[摄影师L:图片/图片/图片/]
邹妮专门请了摄影师来学校给班里同学拍活动照,不管是在大本营里吹牛打屁还是在赛场上挥洒汗水,都有概率被抓拍到,能站上领奖台的话,被记录下来的概率就是百分百。
照片里的是卫樹,摄影师没有选用人像模式,所以除了人物,图片里的背景也同样清晰可见。
彩带从人物头上飘落,被阳光照耀到的一部分光华璀璨,但是在落在男生面前时,却骤然失色。
卫樹的脸无可挑剔,即使是在最擅长挑剔的镜头底下。并不算浓黑的眉,也不算浓密的睫毛,却有着削挺的鼻梁和犀薄的唇,共同促成一味恰到好处的冷淡又倨傲的脸。即使在这枚镜头底下,他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
邱宝珠滑动着照片,肌肉记忆导致他长按、保存,反应过来后,他着急忙慌地回到主页,从图库里删除了照片。
回到群里,他接着看下一张,表情是一样的,只是手里的奖牌比前一张举得稍微要高了点儿。
最后一张,奖牌被举到了卫樹唇角的位置,男生微偏着头,半垂眼帘,暴露在镜头底下的一线眼神灼烈得让镜头外的人心悸,看起来像是正在亲吻着刻着邱宝珠名字的奖牌。
邱宝珠指尖麻了一阵,他心脏在身体里不停变换着位置跳动。
“好看吗?”一道声音,倏忽响起,与照片、夕阳同时出现,虽然倏忽,却不突兀。
第53章 第53章 我们在谈恋爱
“还行。”邱宝珠没抬头就说, 说完后他呼吸放轻,轻得连羽毛都拂动不了,他机械般地抬起头, 摁灭了手机, “其实,很一般。”
卫樹把奖牌放到了邱宝珠桌子上, “恭喜。”
“我应得的。”邱宝珠小声说道,把奖牌摸到了手里,上面的名字好像还带着温度。
他会得到越来越多的他主动选择的、最后属于他的东西。
放学,各班大本营收摊,邱翡让司机绕了一圈, 先送邱宝珠和潘胜安回奶奶家。
万银瓷本来还想问问卫樹他们几个怎么没一起,一听邱宝珠脚崴了, 立刻就把其他不重要的人抛却九霄云外。
“小翡也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去, 我烧肚丝, 做鱼汤!”
邱翡已经坐上了车,“母亲叮嘱我每天都要回家吃饭,等抽个时间我跟她说一声, 再过来吃饭。”
邱宝珠抓着万银瓷的手臂, 直至车尾消失在转角,他才小声说:"我饿了。"
打了一下午的比赛, 虽然后面他也吃了几块饼干垫吧,但零食不占肚子, 他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饿得胃中如同火烧。
“安安把宝珠扶进去,我去摘两把菜。”上了年纪的人最听不得小辈喊饿,万银瓷本来还想说一说邱翡实在是太听何英洁的话, 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但她当祖母的,心中惦记着,吃饭的时候才重提。
“小翡比你看着有主意,没想到是个外强中干,何英洁把他当狗训,他也不反抗不吱声。”
邱宝珠大口刨着饭,咽下去后才说话,“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不憋屈?”万银瓷给对面两个孩子碗里各夹了两只虾。
邱宝珠不情不愿“嗯”了一声,指出万银瓷的纰漏,“没剥壳。”
万银瓷不惯着他这毛病,充耳不闻,潘胜安见状,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将邱宝珠碗里的虾拎出来,“我给你剥。”
万银瓷对于这种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放下碗筷,从厨房里端了一摞保鲜盒出来,邱宝珠瞄了两眼,看见里面装的不仅有跟桌子上一样的菜式,还有洗净切好的水果。
“等隔壁几个孩儿回来了,宝珠你把这些送过去给他们吃。”万银瓷叮嘱道。
“为什么?”
“人家刚搬来,算是新邻居,跟你又是同班同学,你把礼数做好,以后有事儿人家也能帮个忙。”
“他们不吃这一套。”邱宝珠咕咕唧唧地说道。
上一世他也对很多人好过,后来家里破产,那些人不是避他如蛇蝎,就是对他境况漠然无视。
“去不去?”
“……去。”
潘胜安把剥好的虾放到邱宝珠的碗里,“要不我去吧。”
万银瓷也没有放过他,“你们一起去。”
饭后,潘胜安主动去厨房洗碗,邱宝珠坐在客厅的电视柜旁边给捡捡配着晚上的口粮,捡捡的尾巴在旁边快要摇成螺旋桨,他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少年眼皮垂着,摇臂灯泻下的光散落在他的周围,他眼睛像沉积在眼窝经久不散的淤青。
抱着一篮子南瓜从门外进来的万银瓷看见这一幕,眼神晃然了一下,光团底下那忧伤的氛围不应该是从邱宝珠身体里发散出来的。
哪怕是在从小就被何英洁忽视的邱翡身上,万银瓷都未曾在对方身上见过。
老太太轻轻把篮子放下,轻轻踱步到少年身旁,她蹲下来,“心情不好?是不是奶奶刚刚说话太凶了?”
邱宝珠都不知道万银瓷来到了自己旁边,他被突然出现的奶奶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摇头,“没有。”
“那是因为不想去隔壁送水果?”
“不是。”邱宝珠不知道自己具体哪个地方引起了老太太的误会。
万银瓷却固执地这么认为了。
她叹了口气说:“宝珠,奶奶觉得呀,你要像以前一样交朋友,然后出去玩,出去疯,只要自己开心,因为人不能飘在天上活着,人活着,最终要落地的。”
邱宝珠本来没有理解人活着要落地这句话的意思,但当他把捡捡的饭碗推过去,捡捡埋头,狗粮咯嘣响咯嘣响的时候,他顿时明白了万银瓷的意思。
老太太是在说,他没有人气儿-
邱宝珠和潘胜安在工作间里忙了一阵才下楼抱着保鲜盒去隔壁,卫樹他们已经回家了。
敲响隔壁的门,等了一会儿门才开。
卫宵给头上按着一个硬邦邦的冰袋,嘴歪眼斜的,“做什么?”
邱宝珠指了指潘胜安怀里的几个保鲜盒,“我奶奶给你们的。”
看见是吃的,卫宵把手里的冰袋丢到……没地方丢,刚搬过来,家徒四壁,他索性把冰袋夹在了咯吱窝,同时伸手去接保鲜盒。
手伸到一半,他好像突然顿悟了什么,把胳肢窝的冰袋又拿了出来,又按在了额头上,整个人也摇摇欲坠,“我不行了,我头好晕,我可能是要死了,麻烦你们把东西送进去吧。”
邱宝珠早就看见了卫宵额头上那个大包,对他的话信以为真,连忙想要去接住卫宵。
卫宵灵活闪开,继续摇头晃脑,“我能站稳,你脚不是崴了?别站着了,你们先进来吧。”
邱宝珠走进这栋房子,光是用冷清都无法完全形容室内,小偷来偷东西恐怕都没得偷的。
沙发是五人位,茶几是方形的超白玻立体茶几,两块拼成一块,落地窗边上立着一台天文望远镜,书桌在望远镜的旁边,上面被划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三块区域,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你头怎么了?”邱宝珠不知道要不要坐下,他进了屋后就站在原地,屋里也没看见卫樹和卫济冬。
“你坐啊,站着脚不疼吗?”卫宵不甚在意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啪啪啪打开了保鲜盒,然后才说,“卫济冬发神经打的,我草一本字典直接朝我飞过来。”
潘胜安听得心惊,“幸好没砸到眼睛。”
“谁说不是呢。”卫宵咕哝道。
卫济冬还会打人?邱宝珠还没见过他打人,记忆里,卫济冬的脾气虽然没有好到可以用软柿子比拟的程度,却也是老实温和,哪怕是因为自己被扣了奖金,他也只会长叹然后说“跟着你真遭罪啊”。
保鲜盒全部打开了,在外边馆子里没吃好的卫宵看着菜色,禁不住直咽口水,但他只是握着筷子,迟迟不动。
卫宵眼神在邱宝珠和潘胜安之间转了转,最后朝邱宝珠涎笑,“邱宝珠,我起不来,你帮我上去叫一下卫樹呗。”
潘胜安不喜欢邱宝珠被使唤,更何况邱宝珠现在还瘸着腿,尽管他有些怵卫樹,还是主动道:“我去吧。”
卫宵眼疾手快拽住他,“你跟我哥又不熟,我哥不喜欢别人去他卧室。”
邱宝珠作势要走,“我也是别人,我不去。”
“哎哟,你就去吧,我哥下午就没吃饭,你难道想他饿死?他下午好歹还帮你领了奖牌。”
“我哥就这么差劲吗?你就这么看不上他?”
卫宵倾着身,整个上身都趴在了茶几上,他手里抓着邱宝珠的裤腿,不停摇晃,“他喜欢你,你就上去叫他下来吃饭嘛,你去嘛去嘛,我以后肯定报答你,我给你养老!”
“……”
“仅此一次。”邱宝珠言简意赅,接着转身往楼上走。
他脚腕没之前那么疼了,估计只是当时崴了一下,没伤到里边。
楼梯上去后只有朝左拐一个方向,第一个房间的门大敞着,空的,第二个房间,虚掩着,邱宝珠只偏头看了眼,发现没人后,便接着朝第三间走去。
第三间房里有说话声。
“我不是故意的。”卫济冬坐在凳子上,邱宝珠顺着门缝看进去,看见卫济冬一条腿都在抖。
上一世,他带卫济冬一块儿闯了祸,卫济冬怕卫樹算账,也会控制不住的腿抖。
他对卫家忠心太过,他自己也知道,家生子这个词也是他说的。
邱宝珠还没见过卫樹和卫济冬对峙,他索性蹲下来,将门缝又打开了一点,便于看得更完整。
卫樹靠着柜子,他双手撑在身体的两侧,听见卫济冬的话,他手指依次敲击着柜面。
“家里出事了?”
邱宝珠倒吸一口气,惊异于卫樹的敏锐,他都是活过一次才知道卫济冬只有招惹了卫家的人才会害怕腿抖这一点。
卫济冬艰难地说没有。
骗人,肯定是骗人,邱宝珠心想,果然,卫济冬从小就爱骗人,所以后来当双面胶也信手拈来。
卫樹目光已经瞥到了挨着门框浅蓝色的衣角,卫宵不爱蓝色,衣柜里找不出半抹蓝色。
房间里一直没人说话,邱宝珠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起身,佯装刚来到门前的样子敲门,推开门后,他对着两人说:“我奶奶做了菜让我送来,你们吃不吃?”
卫济冬扭头,被吓到似的看着门口。
原本,卫樹也在看着门口,却因为卫济冬的动作,慢慢地又将眼神收了回来,男生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眼梢扫至邱宝珠的脸上,“谁让你上来的?出去。”
他语气绝对算不上好,哪怕是上一世、这一世的伊始,他都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对方说过话。
邱宝珠怔了一下,接着撇了下嘴巴,扶着墙,瘸着腿走得飞快。
卫樹没去追,而是倾身,将手伸到卫济冬的领口,从领口里面拿出那个在布料后若隐若现的黑色方块。
卫济冬从凳子上缓缓站了起来,空气停止了流淌,宛若静止。
男生手指夹着它转了两圈,挑了下眉,“卫润给你的?”
卫济冬点了下头。
“今天一整天都不正常就是因为它?”卫樹看着卫济冬,“为什么不告诉我?”
卫济冬没有说话,他头皮发硬,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像是被灌入了水泥浆。
他不能背叛卫樹,不能供出邱宝珠,不能对不起卫润的栽培,更不能害父母亲人失去在卫家的工作。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他只能主动疏远卫樹和卫宵,然后寄希望于卫樹能透过他的异常注意到身边的背叛者。
总算是发现了。
“打火机给我。”
卫济冬从外套兜里掏出打火机。
卫樹早已经戒了烟,他只在上一世与邱宝珠还不熟识以及刚回到这一世的时候抽烟抽得凶,但如果要接近邱宝珠,那他身上就不能带着烟味。
按了几下,打火机才窜起火苗,卫樹单手挑开监视器的夹子,火舌咬上监视器,橙黄色的火焰瞬间舔成了隐约的蓝色。
卫樹把被烧毁的监视器丢进垃圾桶,把打火机也还给了卫济冬,“这点事,不至于。”
卫润重视血脉重视到令人发指,他可以为了后代为了卫家的门楣与荣耀牺牲又包容一切。
“但是刚刚,邱宝珠说话了,卫先生肯定会调查他!”卫济冬神色激动。
“所以我现在把他交给你。”卫樹看着现在还拥有着一脸意气的卫济冬,顿了顿,“卫济冬,一切以邱宝珠为先,不是以我,也不是以卫家。”
卫济冬听岔了话,“哥,你不要我了?”
房间里的灯还是房东留下来的老式水晶灯,虽然华贵却已经旧迹斑斑,光线显得羸弱,卫樹的声音徐徐响起,“卫济冬,如果你知道邱宝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现在只会感到喜不自胜。”
“那,你呢?”
“我回卫家。”-
邱宝珠横了卫宵一眼,叫上潘胜安,“我们走。”
"怎么这是?"卫宵从地上爬起来,对邱宝珠骤变的态度感到一头雾水,他追了两步,没追上,“小瘸子还跑挺快……”
很快,楼上就传来声音。
卫宵还没来得及叫吃饭,卫樹就边下楼边问:“邱宝珠走了?”
“走了,刚走,走的时候还白我,走可快了,噔噔噔的就走了。”卫宵围着卫樹,正准备继续说,卫济冬从后边拉了他一下,卫宵的嘴角立刻压了下来,他略回了下头,“滚,别碰我。”
卫樹没看闹矛盾的两个人,拾起沙发上的外套,穿好出去了。
邱宝珠到家后,把自己摔进蓬松的鹅绒被里。
卫樹怎么能那么跟他讲话?
怎么能?!
他要谈恋爱了。
就现在。
少年翻身坐起来,拖着受伤的脚踝爬到床头,打开手机开始翻好友列表。
在好友列表里,他没有找到符合择偶条件的好友。
他不喜欢太矮的,比他高一点最好。
不喜欢太瘦的,不喜欢肩膀太窄的,不喜欢比例太差的,不喜欢眼睛太大的,不喜欢黑皮,不喜欢纯白皮,不喜欢太潮的,不喜欢话太多的……他好友列表里基本都是校友亲朋,没什么感兴趣的。
打开朋友圈,里面基本被济才运动会刷屏了。
[运动会,耶!]配图是拉到两米的腿踩着十几万的运动鞋。
[晒好黑……]遮阳时露出范思哲超季款戒指。
[班长还给我们准备了红茶哎,但是我更喜欢English Rose,谁赞成谁反对?]
邱宝珠百无聊赖地往下刷,意外刷到了何英洁的动态,她一般不怎么发朋友圈。
[和小翡一起吃饭,可惜小宝不在家。]图片拍的是家里的餐桌,桌子上几道菜有邱宝珠爱吃的,也有邱翡爱吃的。
邱宝珠趴在床上,心底五味杂陈。
门被敲了两声,潘胜安拿着药酒出现,“奶奶说这个药酒是爷爷以前用的,很有效,让你抹上。”
“你还没睡吗?”邱宝珠放下手机从床上坐到床沿,他曲着腿,挽起睡裤的裤腿,下巴抵住膝盖,专注地看着自己脚腕。
脚腕虽然消了一些肿,但淤青出现了,拳头大一块。
潘胜安拧开药酒的盖子,本想递给邱宝珠,结果盖子一拧开,各种中药的味道和酒精的味道一起窜入鼻息,两个人都忍不住后仰。
“要不我给你抹?”潘胜安放下盖子,把口袋里的棉片拿了出来。
邱宝珠把自己鼻子捏着,也伸手把潘胜安的脖子捏住了,“那我们速战速决。”
药酒的味道只是一开始刺鼻,过了几秒稀释了,便好像没那么冲了,邱宝珠也慢慢松开了手。
潘胜安把药酒倒在了棉片上,沾了药酒的棉片碰上皮肤,凉得邱宝珠往后缩,潘胜安赶忙抓住对方小腿,“很快就好了。”
药酒一开始是凉的,没过多久,抹过药酒的部位发起热来,热度穿透皮肤,直达皮下。
“奶奶说抹了得揉开,你忍一下。”潘胜安将药酒和棉片都放到了一边,手掌贴上邱宝珠的伤处,稍微使了点力,按下去。
邱宝珠脸色白了一瞬间,咬牙忍住了疼意。
“宝珠,刚刚卫宵说,卫樹喜欢你?”
“昂。”
“你也喜欢他。”
“我没有。”
从潘胜安的角度看过去,邱宝珠犹如神祇,即使对方容色不自在地否认,像极了某种无法言明的承认。
但他没有戳穿对方,也不想戳穿对方。
“他对你很好,家世也好,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把他纳入进择偶范围内,这比何阿姨以后给你直接找联姻对象要好。”
邱宝珠低声说:“你想得还挺多,我不会联姻。”
仿佛知道邱宝珠下文会是什么,潘胜安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想找个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卫樹在获得万银瓷准许后上楼来时,少年还在低着头和潘胜安密话,房间里一派温馨。
门本来就敞着,邱宝珠余光瞥到了“不速之客”,“谁许你上来的?出去。”少年冷冷道。
“你们在干什么?”
潘胜安满手药酒的站起来,想给卫樹看他们在干什么,但邱宝珠却答得飞快,“谈恋爱,我们在谈恋爱。”
“……”
卫樹嘴角扯了一下,“那你们谈完了吗?谈完是不是该轮到我们谈了?”
第54章 第54章 卫樹走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潘胜安出去得很麻利, 卫樹走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邱宝珠放下裤腿,缩回床上。
“你是不是来道歉的?”
卫樹在邱宝珠床铺的床沿坐下, 笑了一声, “我对你感到抱歉的地方多了,你具体指哪一件?”
邱宝珠咕咕唧唧了几个字音, 但听不出具体说了什么。
“我要回卫家了。”卫樹回头,看着抱着膝盖坐在后面的邱宝珠,对方头发在黄色的灯下显出一种温暖的栗子色,哪怕不凑近了嗅闻,也好像能感觉到空气里既温暖又干燥的味道。
邱宝珠不明所以, “你不是已经回了?卫润不是给济才捐了一千万?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我是说,我要离开这里, 回青羽山。”卫樹说道。
邱宝珠眨了眨眼睛,想到上一世这个时候, 卫樹不仅没有被卫家认回, 他跟卫樹两人还是有情饮水饱的小情侣,顿觉恍若隔世。
“好走不送。”
“卫济冬会在这里陪着你。”
“我不要。”少年拒绝得很快,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卫樹低声道:“我知道你记恨他背叛你, 记恨他一直为我做事, 但在他眼中,我是你, 你也是我,我们是一体的, 他没有卫宵擅长变通,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邱宝珠下巴抵在膝盖上出神,“你是在给他洗白吗?”
“不是, 只是这一世的卫济冬,什么也不知道,你原不原谅也不影响他会留在这里。”
“你又开始了!”邱宝珠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卫樹,他久违地又感受到了那种被安排被管控的窒息感。
卫樹语气沉着,“邱宝珠,你跟我一样清楚卫润是什么样的人。”
邱宝珠怔了怔,的确,他还没忘卫润上一世甚至让人在国外枪杀他,在卫润眼里,他是卫樹多余的枝桠枝条,应该及时修剪掉,避免影响大树继续往上生长。
子弹击破钢化玻璃,玻璃的碎屑飞溅,没带消音器的枪械打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像是擦着身体过去的,卫樹将他按进怀里,紧接着,他的头顶也出现了枪声,火药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那时候,邱宝珠一点都不害怕。
“我现在跟你又没有关系。”
“他已经见到你了,在你未经允许上楼的时候。”卫樹轻声道。
邱宝珠呆住,过了一会儿,他才万分艰难地开口,“但在国内,他应该不敢,而且邱家虽然不如卫家,可我母亲也不是软柿子。”
“所以,我只让卫济冬跟着你。”
俄顷,邱宝珠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
卫樹不再说话以后,邱宝珠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他扬手捻灭了灯,房间里乌黑一片,“好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在灯骤然灭掉的浓黑中,伸手不见五指,邱宝珠下了逐客令,以为卫樹真的就走了。
但当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漆黑之后,他看见男生的轮廓依旧停驻在床沿。
“……你怎么不走?”
“你们隔壁没交暖气费?想蹭我家的?”
“卫宵让我上楼叫你吃饭,我明天要找他算账。”
邱宝珠嘀嘀咕咕没头没尾地念了一大串,实际上心里已经在害怕了。
少年看不见卫樹的脸,只有模糊的轮廓,仅凭轮廓他无法辨清这是十七岁的卫樹,还是三十岁的卫樹。
他害怕三十岁的卫樹。
在第一次和卫樹争吵过后,阀门被打开,委屈如同泄洪。
在有一段时间里,他与卫樹争吵、冷战的频率相当高,卫樹几乎不跟他吵,总是邱宝珠一个人在说。
但卫樹的沉默只会让邱宝珠越发感到委屈,因为卫樹只是认为“说出来就好了”,他根本没有打算纠正自己的行为。
每次冷战之后的晚上,卫樹都会早早从公司回家,邱宝珠就会抢在他回来之前跑回房间里,锁上门,缩在被子里。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情侣在一起共同生活,会产生摩擦,因为摩擦而产生争执都是很正常的现象,网上都这么说。
网上还说,这种不用工作只用花钱的好日子他要是过不明白让他们来过。
有那么几个瞬间,邱宝珠真的有反思问题是不是出在了自己身上,是不是他无理取闹,是不是他不知好歹?
卫樹回来了,他会直接从老钱那里拿来钥匙将门打开,然后也像现在这样,沉默又宁静地坐在床尾的位置,缩在被子里的邱宝珠,会觉得越来越冷,嘴里的味道也越来越苦。
“宝珠,我不喜欢你这样。”日日如卫樹相处,邱宝珠觉得卫樹变了,可又觉得他没变。
但如今再与十七岁的卫樹共处一室,哪怕是处于以与上一世相差无几的场景当中,邱宝珠也没有产生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更加没有觉得身体越来越僵冷。
卫樹其实变了很多,或者说,他上一世其实从未变过,真正变了的,是现在的卫樹。
男生的轮廓在邱宝珠目不转睛的盯视与戒备下突然有了动静,他站了起来。
邱宝珠枕着枕头,以为卫樹是要离开了,卸下防备,“走吧走吧,我真的要睡了。”
卫樹站在原地没动,他看见了与卧室相通的工作间,问道:"为什么要把工作间和卧室连在一起?"
“因为有时候有了灵感就能立刻上手操作,而且我工作时间不长,安安喜欢加班,打通的话,他有什么问题来问我也比较方便。”
卫樹呼吸凝了一瞬。
他其实并没有把潘胜安放在眼里,潘胜安不过也是属于其他人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是,邱宝珠的生活与领地正在被这个其他人侵入、渗入,面积就那么大,养分与阳光也就只有那么多。
成片的山林里的每一棵树,都是竞争关系,都是此消彼长。
邱宝珠谈到设计就来劲,也不管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统统当成热心听众。
他撑起来,正准备手舞足蹈地解说自己的工作日常,手腕刚挥到空中,就被握住了。
卫樹?
什么时候过来的?
少年甩了甩,没能甩得开。
卫樹压下了腰,“你上次说,不会拒绝我。”
邱宝珠往后退靠在了床头,“这个拒绝。”
少年的呼吸在话间已经变得急促。
他感觉到卫樹的呼吸正在逼近自己,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草木味道,它正在侵占着自己周围的空气,以不容拒绝的姿态。
邱宝珠的牙齿都颤抖了起来,他身体里并没有很多害怕和恐惧的情绪,一定要有的话,紧张或许会更多。
他太了解卫樹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一样。所以即使作为主控的大脑已经混沌,他的身体却依然能辨认出触碰它的卫樹是十七岁的那一个。
邱宝珠将头偏过去,却又被捏了回来。
“我不要。”他虚弱地说道,然后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去踹卫樹,他上一世也爱做这样的动作,但每次都是和卫樹调情才会这样做,现在,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而且,他是个男生,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发热发软,在卫樹靠近,甚至都还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先做出了缴械投降的信号。
太不争气了。
邱宝珠觉得卫樹肯定是在温水煮青蛙,肯定是,并且他已经快把自己煮熟了。
踹到卫樹小腹的脚被握住,卫樹的吻也跟着压了下来,但卫樹亲吻的第一个地方却是少年的喉管。
房间漆黑,粗喘的呼吸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谁的,但邱宝珠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那是卫樹的,他正在一边吻,一边轻咬着自己的颈间,像兽类开餐前进行的某种庄重仪式。
卫樹的动作犹疑又占有欲十足,他咬上邱宝珠的下巴,手掌贴着邱宝珠的腰腹向下。
第55章 第55章 他要一道赦令
卫樹的吻, 像一种爱怜,又像是一只大型野兽正在慢条斯理巡视着本该属于他的领地。
邱宝珠的脑海里极速闪出了几个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他喉颈里深埋的血管正在被舔吻着,每一次搏动, 都伴随着一个不同的画面出现。
“他的房间不要动, 工作间也不要动,所有的东西都别动, 每周……每天让人打扫一遍,老钱,你去安排信得过的人。”男人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眉眼间一片倦色,脸上像是被人用刀直接剜掉了两块肉, 骨骼凸了出来。
画面闪到酒会,无数的雪花闪烁使画面显得像封存多年的旧电影。
“别在卫先生面前提那个人, 我只说这一点。”
“哪个那个?”
“邱宝珠啊!”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从他们身后路过的卫樹波澜不惊。
与曾铭西在一起时,卫樹点燃烟, 不知道为什么, 又把烟灭了,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不抽烟了,尽管他并没有觉得烟味很难闻。
“邱宝珠是谁?”
“哈?”曾铭西咬着烟蒂, “这你都能忘?”
邱宝珠看见男人眼底的不解之色。
他也跟着不解了。
自己死后, 卫樹那么快就把自己忘了?
画面猛然跳到了光线最温馨也最清晰的一幕。
卫樹穿着跟他在世时一起设计的情侣款睡衣,伏在书桌前写写画画, 光线把他剪成瘦削的一条槁木,不止骨骼, 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单薄的皮肉下凸起了。
邱宝珠捕捉到了卫樹笔下的只言片语。
“记忆紊乱,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回避……”
“记不起邱宝珠是谁, 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敢?”
“宝珠,宝珠,宝珠……”
卫樹察觉到少年在走神了,发狠地咬了他下颌一口,邱宝珠的清明回到身体,他目光驽钝地转到眼前的轮廓上,“卫樹,你是不是疯了?”
房间里响起一道清晰可听的咽唾沫的声音,是邱宝珠的。
邱宝珠再开口时,嗓音比之前更沙哑了,“我说,上辈子我死了之后,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知道。”卫樹手指沿着邱宝珠睡裤的松紧腰转了半圈,转到后面,往下一拽,邱宝珠的两个半个屁股蛋就露了出来。
邱宝珠脚腕用力,把卫樹蹬开了一些。
少年喘着粗气,把裤子又拉了起来,碧眼灼灼。
他怎么忘了,疯子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更何况,卫樹之前也说过,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
黑暗中,两人靠呼吸找到对方的眼睛,邱宝珠明确地感知到卫樹在看着自己,以一种灼热又哀痛的目光。
邱宝珠知道他肯定痛不欲生,因为他爱自己。
如果他不爱自己,他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卫樹再忽然吻上来时,比之前的试探要粗暴直接许多,他差点就将邱宝珠撞到墙上,但在邱宝珠后脑勺撞上去之前,他用手掌预先垫了过去。
邱宝珠挣了挣,彼此的面颊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润的冰凉吸贴在了一起。
他怔了一下,只怔了半秒钟不到,双腿就被分开了,腰也被擎住了,连腮也被掐住了,他彻底倒在卫樹的怀里,被卫樹亲着,又被暖气烘着,身体泌出汗,变得又湿又软。
卫樹却在这个时候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胸前。
确定心是活着的过程里,卫樹又用那种犹疑又沉痛的眼神看着他。
卫樹本性多疑,他又是个疯子,他要不断确定少年活着,这也不是他记忆混乱中的一个梦。
他炙热的手掌沿着心脏那一点向下,在肚脐处打着转。
直到邱宝珠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
邱宝珠受了伤的那只腿架到了卫樹的肩膀上,卫樹少年时的肩展没有青年时宽,覆盖着少量的肌肉,肩头的骨头抵着邱宝珠的小腿,两人像是严丝合缝地卡成了一体。
邱宝珠感受到自己小腿被捏住,小腿像是被套上了一个燃着火的火圈儿,烧穿了他的肉。
吻就更是像烙铁一般,从小腿到膝弯,最后到腿根,沿路留下一串痕迹。
吻来到溪涧的源头。
邱宝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只依稀听见了卫樹在门外和潘胜安说话的声音,还有卫樹在自己工作间写东西的窸窸窣窣声。
雏鸟还不到抗造的时候,少年累得眼睛怎么都无法抬起,具体也不知道卫樹跟潘胜安说了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偷东西……-
夜里,露台上落了雪,在雪花落下的声音里,邱宝珠开始断断续续的做梦。
梦境都是零碎的片段,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跟卫樹撕破脸又重修于好的那两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本来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但现在一看,却假得处处都是漏洞。跟卫樹说话时刻意迎合,吃不喜欢的食物也会说“好吃,我好喜欢吃”,到了卫樹规定的睡觉的时间就主动抱着卫樹说好困,他脸上的虚伪、恐惧、疲倦……每一种情绪单拆出来,都大过于对卫樹的爱。
卫樹那么聪明,他不可能看出来,他知道。
其他人靠父母的爱能活,靠金钱能活,天地之内万物皆能成为养分。卫樹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依赖着邱宝珠呼吸苟活。
邱宝珠成了干涸地,卫樹也很快就会形同槁木。
卫樹控制他,他就凌迟卫樹。
他们鲜血淋漓地互相折磨对方至死。
少年并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非人的难过与痛苦,对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到好像他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邱宝珠这个人。
只是,他手指上戴着邱宝珠给他留下的扳指,即使他不知道这枚扳指到底从何而来。
他也习惯在周末打一会儿网球,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从何而来。
家里有被封锁起来的区域,钥匙在老钱的手中,连他这个主人都不能进去。他不好奇,却总是无缘无故在房间的门口驻足良久。
他每个月都要接受心理咨询和物理治疗,他与医生对话的姿态像极了在谈一纸价值上亿的合同,姿态轻松了然,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梦里,邱宝珠看到了一棵树由盛转衰化作槁木与泥的全过程。
卫樹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邱宝珠却知道了,是心肌梗塞。
醒来时是早上七点,他今天没有项目,可以不用早起,于是他又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睛,是潘胜安在外面小声地唤:“快十点了。”
邱宝珠坐起来,动了动腿,脚腕上的疼消散了很多。
坐到床边,邱宝珠发了会儿呆才往边上蹭了蹭,低头找拖鞋穿,手指却在这时候突然间碰到了一个硬物。
邱宝珠捡起跟着被子一块卷到手边的活页纸。
哪来的?
邱宝珠把纸拿到手里展开,看见上面是卫樹的字迹。
他记起来,卫樹昨天晚上是在工作间写了东西的,那不是梦,是真的写了。
卫樹写:我今晚回卫家,可能需要待一阵子,无需惦念。
“……”邱宝珠摆了摆小腿,撇了下嘴角。
卫樹又写: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特别想。
上一世的表白,邱宝珠印象不顶深,却还记得,卫樹拉着他,往他手里塞漂亮石头,“谈恋爱吗?”对方问道。
“谈谈谈。”他点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
那时候卫樹应该也很紧张,石头交到邱宝珠手里都已经被握热了,还有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显得嘶哑的低音。
可是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写下想要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话的人是三十岁的卫樹,三十岁的卫樹早就没有了年少时的纯真青涩,三十岁的卫樹被时间浸染成黑心烂肺的控制狂,他会不择手段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有人。
想到上一世自己后来的境遇,他甚至连出门都需要征求卫樹的意见,连一日三餐都无法自己做主,邱宝珠的身体慢慢又降下了温,心也重新冷硬了起来。
可他拿着活页纸的手却在发抖。
如果卫樹不想跟他在一起,就像之前那样,只对他好,不求什么,那他自然能为所欲为。
可卫樹现在又想跟他在一起了。
两者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凝望,后者是插入。
邱宝珠咽了咽口水,视线看到纸上的最后一句话:邱宝珠,给我一道赦令,让我向你赎罪。
邱宝珠看完,立马把纸揉成团,一把拉开抽屉,将纸团掷了进去。
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潘胜安推门进来,一脸的担忧,“怎么了?”他以为邱宝珠是腿脚不便,摔倒了。
进了门,潘胜安却看见少年好好地坐在床上。
邱宝珠嘴唇颤巍巍,他扭头看着潘胜安,脸如盐色。
“我要出去玩几天。”
“啊?”-
邱宝珠决定跑个小路,卫樹要是追来了,他就拒绝卫樹,卫樹要是没有追来,他就考虑考虑。
反正卫济冬是条狗,什么都会告诉卫樹。
潘胜安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邱宝珠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后才回了神,头一回露出大惊的表情,“这么突然?”
“人生是旷野。”
“……”
“不跟奶奶说一声吗?”潘胜安抓挠着脑袋。
邱宝珠丢了几身衣服进行李箱,不答反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但是你准备去哪里?”潘胜安点点头,又问道。
“离这里越远越好。”邱宝珠啪一声合上行李箱。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两人选定了滇城,风景好看,食物好吃,距离宁康还足够远。
潘胜安已经打开了手机文档准备加工赶一个当地游玩攻略的ppt,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你能等等的话,我们可以办签证出国,那样,可以更远。”
邱宝珠摇了摇头。
到楼下吃早饭,卫济冬和卫宵居然也在,两人在厨房跟万银瓷一边聊天一边准备早餐。
邱宝珠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待会儿就要出门旅游的事情,说完后,还瞄了一眼卫济冬。
“我也要去!”卫宵一听要出去玩,眼睛亮得就快烧起来了。
卫济冬淡淡道:“你有钱吗你就去。”
“你有不就行了。”
看样子两人已经和好了。
邱宝珠知道卫济冬肯定会偷偷给卫樹打小报告,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万银瓷虽然意外,但也支持。
“正好这个星期你们学校运动会,如果没有项目的话,正好能出去玩一玩,回来正好准备期末考试。”
饭后,四个人整理行装,由潘胜安统一购了票,向机场出发。
潘胜安一路走一路沉浸式做攻略,根本不跟任何人交流,卫宵虽然叽叽喳喳个没完,却也没人理他,卫济冬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肯定是在跟卫樹报告自己的实时动态。邱宝珠焦躁不安地想道。
卫樹说不定会从卫家的青羽山跑来抓自己,他总是这样。
他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由卫樹陪同,他还没有撇下卫樹跟别人一起出门玩过。
日光白簇簇的,少年在机场里行走如飞,像是后面有鬼在追着他。
卫宵拉着一个行李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瘸子再走快一点!”
他说完后,回头看,卫济冬落后了很远,他喊了一声“快点”。
卫济冬正低头在手机上回复卫樹的消息。
[卫樹:滇城?]
[昂,我们已经在机场了,1点的飞机,他现在正在办理托运。]
[卫樹:他的脚好了?]
[没,还有点跛。]
[潘胜安给ta 自己和邱宝珠买的商务舱,给我和卫宵买的经济舱。]
[卫樹:他的事情不用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你自己斟酌。]
[不是,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出钱帮我和卫宵升舱?]
[卫樹:……]
休息室里,邱宝珠心不在焉地吃着饼干,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四周。
他汗毛都抖动着竖了起来,身体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那几次从青羽山逃跑并且失败的时候。
他一开始都不认为自己是逃跑,他只是溜出去玩,他又不是不回家了。
被逮了回去,他黏着卫樹嬉皮笑脸说以后出门一定知会,卫樹捏着他的下巴,说没有以后。
恐惧都是后来滋生出来的,在他意识到卫樹有可能是个怪物之后。
他的不安和焦虑被细心的潘胜安看在眼里,潘胜安一边摆弄着电脑一边不停看他,终于禁不住问:“宝珠,你今天为什么心神不宁的?”
“我没有。”邱宝珠说完,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吧。”潘胜安只能继续做ppt了。
休息室的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邱宝珠呼吸登时就被掐进,嘴里的饼干本来就算不上好吃,这时候更是像含了一嘴的砂砾。
卫济冬双手揣兜出现了,后面的人……是卫宵。
卫宵跳到卫济冬的背上又被甩下来,他又跳上去,“我哥真好我哥真好,还给我们升舱,卫润那个老贱b就没这么大方。”
“啊~~”卫宵在邱宝珠和潘胜安中间坐下来,“真舒服啊。”
邱宝珠咽下口中的饼干,收拾了桌子上的饼干屑,一旁,卫济冬把垃圾桶拿到了桌脚边上。
“就你们两个?”邱宝珠把饼干屑和包装袋丢进桶里,问卫济冬。
“昂,”卫济冬抖了抖羽绒服的帽子,盖到头上,抱着手臂,“不然还有谁?”
邱宝珠愣了一下,身体陷进沙发里,他手指在衣袖里握了握,指腹触到了满手心的汗。
他害怕卫樹追来。
可卫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也很没意思。
他头一回跟别人出门,卫樹都不担心吗?
至少,给点钱什么的。
第56章 第56章 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
登机时, 邱宝珠才发现微信上面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他点开小红点,看见的头像是一棵树, 树梢上斜挂着一轮光泽莹润的圆月。
这是卫樹用了很多年的头像, 邱宝珠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习惯性地点开头像,点进朋友圈, 果然是一片空白,卫樹几乎不怎么发动态。
他不会通过卫樹的好友申请。
现在不会。
下了飞机再说。
飞机来到滇城上空,邱宝珠被潘胜安叫醒看底下的雪,雪覆盖了整座城市。
“和北海道的雪不一样。”
“北海道是温带海洋性气候,雪要更蓬松轻盈, 是不一样,”潘胜安喃喃道, 突然反应过来,“你去过北海道吗?”
“……以前去的。”邱宝珠只是想起来他跟卫樹的一次出游而已, 就他们两个人, 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中途还在札幌吵了一架, 他想去滑雪, 卫樹不让,说太危险了, 每次都说这样的话,邱宝珠不仅听得厌烦, 还恶心,闷在酒店不肯吃饭,但卫樹依然不松口, 兀自在一边和下属开会。
“我要滑雪!”少年的脸贴着飞机的窗户,忽然说道。
潘胜安被他吓得一个机灵,“滇城现在的雪应该还不够滑雪的,而且这边还容易结冰,你又刚受伤,我不是很建议你滑雪,不如等寒假?”
邱宝珠只是一时兴起,他没想真的现在就站在滑雪场上,他也知道不现实。
滇城的海拔比宁康高不少,还没出机场,就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空气的冷凛甘冽,但这种畏缩,在站在白晃晃的天光下的时候荡然无存。
潘胜安提议先不要急着乱跑,先去住的地方。
四个人挤上一辆出租车,卫宵把潘胜安塞进副驾驶,和卫济冬带着邱宝珠坐后排,三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被挤得跑光了气。
“小潘,房间你怎么安排的?”
“两个人一间,我跟宝珠一间,你跟卫济冬一间。”潘胜安正在手机上联系民宿老板。
“不不不,我跟邱宝珠一间,你跟卫济冬一间,我跟他都个儿高,一块儿睡太挤了。”
潘胜安敲着键盘,“你要问宝珠的意见。”
邱宝珠点头,提醒卫宵,“对,你要问我的意见。”
卫宵拧过头,“那你什么意见。”
邱宝珠弯弯唇,“我没意见。”
“……”
邱宝珠被挤在后座的角落,他歪着身子,打开手机,通过了卫樹的好友申请。
“你在玩什么?”卫宵一看邱宝珠明显是在遮挡着手机,立刻就把脑袋探过去。
邱宝珠直接把手机屏幕盖在大腿上,“你好没素质。”
“对啊,我是没素质。”卫宵坦然承认。
[卫樹:下飞机了?]
[卫樹:花钱的地方可以让卫济冬给你支付。]
[不用,我有钱。]
屏幕上方显示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是少年最后收到的只有两个字:好的。
邱宝珠在确定自己收到的消息确实只有两个字之后,用力地把手机摁灭,揣回了兜里。
前头,潘胜安探了探脑袋,“快到了。”
民宿的位置与雪山相邻,近乎在雪山脚下。
雪山巍峨,薄雾浮动,大雪覆山,山脚下的一片房屋像围绕着它的一群萤虫。
住处随处可见彩色的经幡,经幡被吹得呼呼啦啦作响,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铛声一起。
卫济冬一手一只行李箱,卫宵一手一只行李箱,邱宝珠只背了一只包,和潘胜安一起在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老板一看他们就是学生,贴心地告知他们民宿每天早上七点有免费的早餐,看日出有专门的观景台等等。
雪山脚下的民宿景色怡人,站在落地窗前便能直面裹了一身银的雪山。
邱宝珠从箱子里拿出万银瓷装的药酒喷雾,挽起裤腿照着患处喷了几下。
卫宵一推着行李箱进来就被熏得差点呕了出来。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间所以故意拿这个熏我?”
邱宝珠把药酒收了起来,“我没有。”
卫宵没继续纠结,他坐在行李箱上,低着头,“你衣服要不要挂起来?”
“你要帮我挂?”
“我不会,我等会让卫济冬来帮我们挂。”卫宵抱着手臂,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居然还有咖啡机,有咖啡豆吗?”
邱宝珠碧亭亭的眼珠子跟着卫宵的动作转,“那你会做咖啡?”
“不会。”
“做饭呢?”
“我会煮面。”
邱宝珠:“你什么都不会,卫家怎么会让你跟着卫樹?”
“卫济冬会不就行了,我的工作任务主要是要让我哥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那卫樹他快乐吗?”
“……”卫宵把咖啡机的开关拨来拨去,“你出现了,他就快乐了。”说罢,他扭头对少年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笑容。
“……”
“邱宝珠,我是认真的。”
邱宝珠垂着眼睑,“喔。”
卫宵索性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我给你说点我哥的事儿,你要不要听?”
“不要。”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说一说。”
“我哥跟我和卫济冬,我们仨小时候其实过得特别苦,我跟卫济冬都是独生子,他爸妈在卫氏总公司任职,我家都在分公司,我俩幼儿园的时候就被送到我哥身边了,但那时候卫先生还没绝育,他不重视我哥,卫家只把我哥当私生子对待。”
“卫家每个月会给我们生活费,不多,还要被李彩娉那个疯婆子坑蒙拐骗,连我们的课本她都能装箱打包论斤卖给废品站的,她精神不正常,好的时候特别好,有时候好过了头,还让人恶心,输了钱心情不好就把家里砸得稀巴烂,再把我哥揍一顿。”
“那时候我哥才多大啊,这么高的小萝卜丁,他就站直了让李彩娉揍,揍得满头包满头血,有一回,李彩娉还趁他睡着,把他从二楼窗户丢了下去,摔断了一只手。”
“李彩娉爱打牌,赢了钱一路撒着钱回家,输了钱,欠了钱,欠条写我哥的名字,实在是还不上了,她就卖,能卖多少就还多少,我们初中的时候被一群小崽子追着喊娼马子才知道她做那些事,我哥当时那脸色跟要杀人一样,他报警把麻将馆端了好几次,但李彩娉这个女的吧……”卫宵的表情难以言喻,他只能竖了个中指。
“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我哥就没怎么笑过,虎牙完全白长了。”
卫宵说得差不多之后,偷偷看邱宝珠听完后的表情,后者没有什么表情。
邱宝珠在走神,他要把自己听到的和他知道的做分离,然后他发现,他知道的有关卫樹的,其实很少。
有关卫樹的过去,他知道的内容零碎又模糊,少年心底漫起一股奇异的羞耻-
傍晚,一行人跟随潘胜安的ppt找到了一家巷子里的本地特色菜馆,菜单和店内装修都平平无奇,客人也没几个,或许是因为现在不是旅游旺季。
潘胜安点完餐后有些忐忑,“我看网上都是好评,吃的人也挺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要是不好吃,我再请你们吃一顿……”
邱宝珠双手捧着茶杯,“我们是一起出来玩的,你不要这样说。”
卫宵靠着卫济冬的肩膀,“是啊是啊,让卫济冬请,他找我哥拿了旅游经费。”
邱宝珠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还是“好的”。
菜一样样端上桌时,卫宵掏出手机,对着桌面就是一顿拍,他快速坐下,把照片发给了卫樹。
卫樹收到的照片,桌子上的菜只占据了图片的一角,图片里的大部分抓取的都是对面的邱宝珠。
每一张照片里的邱宝珠,表情都不一样。他注意力都放在饭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卫宵的摄像头其实对准的是他。
少年拢着一件月白色的羽绒服,领口一圈飘飘摇摇的鹅毛,眼像猫眼,脸庞端正俊秀,如天仙如白玉,还是背后馆子里朴实又充满民族特色的装潢把他拉进了凡间。
卫樹手指擦着屏幕过去,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身后的老钱还是头一回看见他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大概是因为有虎牙的缘故。
即使老钱不忍破坏对方的心情,此时也不得不开口,“卫先生叫您去书房一趟。”
卫润年逾六十,早该一头白发,如今却仍是满头青丝,他的轮椅面朝着窗外,桌子上的宋氏熏香点得烟雾缭绕,以至于光看模糊不清的背影完全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卫先生,小少爷来了。”老钱带着卫樹,站在两人之间,恭恭敬敬地出声道。
卫润微微侧头,露出半边病容,“坐吧。”
“你说,我站着听。”卫樹双手插在兜里,照片还没看完,他没时间浪费给卫润。
“邱宝珠,是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卫润也没和他绕弯子,直接问道。
“如果是前者,那不是我愿意看到也是我不允许的,如果是后者,那不奇怪,你自己处理便好。”
窗外桂花树的花早已经凋谢地精光,树叶还翠绿,挨挨挤挤的树冠让落地窗的玻璃清晰地映出卫润身后卫樹的身形,卫润背对着对方,却宛同面对面。
男生表情淡漠,眼睑像刀子沾了墨划上去的两道,他有着李彩娉给的昳丽底子,却只能看出卫家人才有的满头满脸的冷血。
卫润心觉安慰,他的儿子当然还是像卫家要更好。
心底舒适起来,卫润脸上的病色都浅了几分,他双手叠在腿上,脸上浮起一抹淡笑。
“我时日估计也不多了,在这之前,我会把你的婚事安排好,放心,不会给你挑差的,再怎么也得是曾家。”
卫润以为自己能听见一声谢谢父亲,他面上甚至出现了一丝激动的潮红。
他等着。
漫长的等待下,卫樹终于启唇,不含任何情绪问道:“你什么时候死?”
一楼的佣人听见卫润书房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滚”,卫先生病入膏肓,都多久没这么中气十足地说话了。
几个佣人面面相觑之后,释然地笑了,看来卫先生又能多活一些日子了。
所以人啊,还是得有个孩子,年纪大了才知道孩子这种生物有多贴心。他们心想-
滇城的路上真的结冰了,卫宵一脚溜出去几米远,摔了个大马哈,兜里的牛肉干撒了一路面。
“这不造孽吗?”卫宵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邱宝珠看见卫宵摔了跤,走得更小心。
拍了一堆游客照又喝过好几杯酸奶喝咖啡之后,他们才打道回府,比起冰天雪地的室外,还是房间里暖和。
邱宝珠钻进了房间里,动作麻利地取了围巾帽子,脱了外套,洗热水澡。
卫宵捂着屁股墩,正要进房间,被潘胜安一把拉住。
“做咩?”卫宵停下脚步。
“你晚上睡觉踢被子抢被子压被子裹被子磨牙梦游流口水说梦话吗?”潘胜安很紧张,一口气将话说完,脸都憋红了。
“?”卫宵一脸无语,“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而且这房间有暖气,我抢被子做什么?”
“那就好,因为宝珠有点爱抢被子,还磨牙。”潘胜安松了口气。
“……”
卫宵本来都差点气笑了,结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要露不露,看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你怎么知道他抢被子和磨牙的?”
“我跟他之前在家里一起睡过啊。”
“睡过?”卫宵觉得这两个字不太雅。
看着卫宵狐疑的表情,潘胜安瞬间便猜到卫宵想歪了,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你、你别想多了,就是朋、朋友那样的一起睡觉而已!”
卫宵看潘胜安这么紧张,嘿嘿一笑,他伸手按了按潘胜安的肩膀,说道:"放心,反正就算你有这个想法,你也争不过我哥的。睡了!晚安晚安。"
房间的门关上,带来一阵风,吹掉了潘胜安脸上大半的热度,他想做表情,却发现脸已经僵住了,可能是被冻得,也有可能是因为无地自容。
他没想过这些,能一直陪伴着邱宝珠,一直是朋友,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邱宝珠窝在被子里,从屋子里拍了窗外的雪景一张,总和下午和晚上拍的游客照,发了一个朋友圈。
刚发送成功没多久,他就收到了不少点赞和评论。
[邹妮:卫宵和我说他发烧快烧死了不能当棒球的替补了。]
[曾明媚:我也想去~]
[张笑民:好看,哪儿呢?也不带个地址。]
[曾铭西:卫樹没去?怎么没看见他?]
巧了的是,曾铭西刚评论完,卫樹就给邱宝珠这条朋友圈点了一个赞。
邱宝珠视而不见,退出去后,看见了卫樹的新消息。
[卫樹:回酒店了?]
[卫樹:晚上的牛肉好吃吗?]
邱宝珠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一脚蹬开了被子,坐起来打字:你又监视我?
[卫樹:你发的朋友圈里有食物的照片。]
少年眨巴眨巴眼,回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盖上被子,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他太敏感了。
他不用这么敏感的。
他应激了。
这只能怪卫樹。
被他收进被子里的手机震动了几声,震动顺着床垫,把邱宝珠整具身体都震得酥酥麻麻的。
他慢吞吞拿出手机,屏幕还没熄灭,映入眼帘的是几条转账。
他数了数,都是五个零,连着转了四次。
邱宝珠已经不是很缺钱了,他想退回,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可这是卫樹给的,不是别人,卫樹就该给。
邱宝珠陷入纠结当中。
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要。
正编辑着消息时,卫樹的文字消息又跟着发了过来,邱宝珠定睛看了看,喉头哽咽了一下,连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宝珠,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多带点钱,我比较放心。]
第57章 第57章 我不敢喜欢他
邱宝珠不缺钱, 他捧着手机,很快意识到,卫樹依然在焦虑, 在自己离开了他的视线以后。只不过表达方式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邱宝珠喜欢现这样的。
[卫樹:你自己一个房间吗?]
邱宝珠把钱领了过后, 回道:我跟卫宵一起。
[卫樹:怎么没和潘胜安?]
[卫宵说他跟卫济冬两个人个儿太大,太挤了。]
卫宵的话的真假不用考察, 十句有八句是假的,谎话张口就来,也就邱宝珠信得瓷瓷实实。
卫樹看着邱宝珠发过来的消息,心底不可抑制地发涨,他上一世几乎将邱宝珠养在一个“无菌”的环境中, 对方可能都不知道怎么辨别谎言。
良久的沉默过后,老钱从茶厅端着茶过来, 老钱现在的双鬓还青黑,后来才染上霜, 他生病的那一年, 老钱开始老态龙钟,挺拔的背也弯了。
“您既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危险,为什么要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离, 而不是教他怎么拿刀呢?”老钱曾经发自肺腑地劝告, 只是那时候卫樹病入膏肓,油盐不进。
邱宝珠没再看手机, 接起邱翡突然打过来的电话。
“你去滇城了?”邱翡没问好,也没叫人, 开门见山便说,“怎么没跟我说?”他的语气竟然带了一丝幽怨。
邱宝珠还愣了一下,“我们走得很仓促, 而且运动会之后就是期末考试,我也不想打扰你复习。”
更何况,在邱宝珠看来,按照邱翡的性格,对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答应和他们一块儿出门玩。
邱翡看重事物的价值,这次出行,显然并不能给他产生什么价值。
电话那头的人久久未曾说话,邱宝珠嘿嘿笑了两声,“我贴心吧,考虑得周到吧,戳你心窝了是不是?”
“……”
经过上一世,邱宝珠认为自己已经是超级加倍了解邱翡了。
邱翡心底五味杂陈,“你都没问我,就替我做决定了?”
“……为你着想嘛。”邱宝珠其实想说,这就是你的行事风格,上一世你也是这般对我的。
这一次,邱翡又沉默了很久。
“哥,我觉得你变了。”
异常突兀的一句话之后,没等少年回应,电话就被挂掉了。
邱宝珠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太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且邱翡还很敏感,他察觉到了。
他茫然地握着手机,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没事找事。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体贴、很善解人意了,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他这么好的哥哥了。
还没想清楚,卫樹的电话又跟着来了。
邱宝珠看着手机屏幕,犹豫着要不要接。
“为什么不接?接。”一根手指伸过来,在他的屏幕上划了一下。
“……”
卫宵钻进被子里,趴到邱宝珠脑袋后面,竖着耳朵,好整以暇、光明正大地偷听。
“宝珠?”迟迟没有人说话,卫樹的声音响起。
连着唤了邱宝珠好几声,邱宝珠才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接着就说:“挂了。”
少年说挂电话,就真的把电话挂了,刚摆好旁听姿势的卫宵不可置信,“就这么挂啦?你可是第一个敢挂我们少爷电话的人!”
邱宝珠平躺下来,把卫宵推开,“为什么不敢?”
“你很讨厌我哥?”
“不算讨厌。”邱宝珠老实答道,他只是纠结,像身体里盘了一网盘根错节的庞大树根,它们在他的身体内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延伸,他觉得痛,又觉得痒。
卫宵双手枕在脑后,“但也不喜欢。”
邱宝珠没做声。
很快,“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就灭了,只剩下床垫底下还剩下一圈昏朦的照明灯。
“通常,交心都需要天时地利,需要一个合适的氛围。”卫宵说道。
邱宝珠无语了半天,“……谁要和你交心了?”
“你觉得我不靠谱吗?”卫宵问道。
邱宝珠侧过头看着卫宵,他不了解卫宵,上一世也不曾与对方接触过,他在凭借经验和直觉努力判断这个人是否可信。
过了半晌,邱宝珠把头转了回去,“有点。”
卫宵是卫家的人,迟早也会是卫樹的人,卫樹的人只会对卫樹言听计从,就跟卫济冬一样。
“我靠谱我怎么不靠谱?你别平白无故瞧不起人。”卫宵是真没想到,邱宝珠看起来是个傻白甜,肚子里居然还有防备心这个东西。
邱宝珠手指搭在被子上不停敲击着。
卫宵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那样,我们互相交换一个秘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秘密?”
“我说了你不就知道了?”
“……那你先说。”沉默几秒钟后,邱宝珠翻了个身,面朝着卫宵,绿色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卫宵的脸不放。
卫宵有一种脸皮被邱宝珠盯穿了空的感觉,他心跳有些加速,嘴唇开始发干,于是便忍不住舔了舔。
“你想撒谎吗?”邱宝珠的声音幽幽然地响起。
“不是,不是不是,我是秘密比较多,我得挑一挑。”卫宵伸手把最后一盏灯也捻了,房间彻底暗下来,只剩下落地窗外面的雪光。
邱宝珠的脸触到了对方喷洒出来的热息,他知道卫宵比之前要靠近自己了。
卫宵给他的感觉,很紧张,很严肃,不像是准备撒谎之前的样子。
“我喜欢卫济冬。”
“我去!”邱宝珠一下坐了起来,他倾身就打开了灯,“你说真的?”
灯一开,卫宵脸上的潮红就遮掩不住了,他扑腾到邱宝珠身上,扎扎实实压住邱宝珠,惊恐地又把灯关了。
“这算秘密吧?”卫宵躺到一边,泄气道,“该你了。”
“那卫济冬知道吗?”邱宝珠好奇起来。
“你是不是想耍赖?”
邱宝珠本来因为八卦而疯狂涌动的血液又重新冷却了下来,只剩下心脏还在胸腔里亢亢地跳。
“我不敢喜欢他。”
“谁?我哥?为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邱宝珠眼神怅然,小孩就是小孩,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应该要有一段社交距离。
“我们不是交心了?”
“难道你就只有这一个秘密?”
卫宵嘁了一声,“那可不止。”
邱宝珠默然片刻,“那我们继续换。”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灯再度被拧开,卫宵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他双眼漆黑,紧盯着还躺在床上的邱宝珠,“我喜欢卫济冬身上的味道,你不觉得他身上很香吗?”
邱宝珠木然地摇头,“没觉得。”
“该我了该我了,”卫宵往前蹭了蹭,弯下腰,快要贴上邱宝珠的脸了,“你为什么不敢喜欢我哥?”
邱宝珠早已经想好了措辞,他目光晃了晃,“他看起来很吓人,像是会把人当狗养的那种人。”?
这个理由完全在卫宵的意料之外,这算什么理由?
所以卫宵解释得也很快,“你放心,我哥不是S。”
“不是那种狗,是另外一种,会抹杀掉他人人格的……”
“他也不是dom。”
“我是dom。”邱宝珠慢悠悠撑起眼皮,眼神无奈。
卫宵吓了一跳。
“开玩笑的。”邱宝珠眼睛恢复平日里的神情,可很快,卫宵的轮廓在他的视野里就变得模糊起来,他目光仿佛望见了自己与卫樹上一世的结局,他不好,卫樹也不好。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而且,我还看见了我跟卫樹的未来,我死了,他跟着也死了。”
卫宵俯首,“你还有这本事啊,那你帮我看看,我未来是什么样儿?”
“你也死了。”
“?”
卫宵躺下来,还是想为自己哥拼一把,说道:“你完全是在扯,你就是不喜欢我哥,人不都得死吗?”
“但我不想死那么早。”
“但那是假的。”
“说不定,是真的呢?”
邱宝珠不清楚卫宵到底是怎么被绑架最后又沉江的,他只是忽然想到,卫济冬后来与卫樹生分,或许也不仅仅只为了家里的事情,或许还有卫宵的原因在。
少年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慢慢扭过头去告诉卫宵,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好吧,有缘无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卫宵就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他起先以为是老鼠,咳嗽了两声,企图吓跑它,结果那声音依然存在,并且就在自己耳边。
卫宵黑着脸,顶着个鸡窝头坐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从他的旁边,邱宝珠躺着的位置发出来的。
不是老鼠?
邱宝珠磨牙了?
磨牙不是嘎吱嘎吱吗?他听别人磨过。
卫宵轻轻朝邱宝珠靠过去,借着雪光,看见邱宝珠手指不停在挠着被子,眉头紧皱,脑袋是不是摆两下,睡得很不安慰的样子。
做噩梦了?
卫宵见状,打算把邱宝珠拍醒,要是被魇住了,卫樹非揍他两拳不可。
只是,卫宵手指刚要触到少年的脸,一道水痕突然从少年的眼角滑了下来。
卫宵吓得直接把手缩了回来,抱在怀里。
吓哭了?
卫宵蹑手蹑脚爬到床头,取了手机,捻开床头的小灯,打开手机相机,对准邱宝珠的脸。
做噩梦吓哭了,给他录下来,明天威胁他说更多小秘密给自己听。
镜头下,邱宝珠抽噎了一声,眼泪汹涌起来,鬓角咽不过来,又顺着耳根淌了下去,脑袋下的枕头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小片。
胸前的一团被子都被邱宝珠拧在了手中,他皮肤很细,指甲乱使力,刮破了好几处地方,可他没醒,依旧用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沉睡着。
卫宵看好戏的心情逐渐散尽了,什么噩梦能哭这么狠?
不会是撞鬼了吧?
卫宵抱着手机,神不知鬼不觉摸下了床-
邱宝珠睡得很累,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他眨了眨眼,看向自己旁边,卫宵果然已经溜了。
他把手探出被子,在床上四处摸了摸,将手机摸到了手里。
手机里多了一个群聊,群主是卫宵。
[卫宵:我们先吃饭去了,吃完了给你打包,你要是醒了,想吃什么可以发到群里,我们一块带回来。]
邱宝珠刚醒,眼睛还不是很能睁得大,他一只眼睁,一只眼闭,打字道:我想喝冰的酸奶,还有冰淇淋,冰淇淋要淋果酱的那种。
过了会儿,卫宵回:只要零食,主食不要?
邱宝珠说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回复完以后,他就丢开手机又缩进了被子里。
窗外的雪光白簇簇得扎人眼睛,还能看见不少尖尖的屋顶,以及被大雪覆盖的雪山。
清冽的空气仿佛穿透了玻璃,迎面扑来,邱宝珠手指虚虚握了握,什么也没抓住。
但散开手指时,他手心微微发热。
他知道这就是自己上一世梦寐以求的自由。
在邱宝珠又快要睡着时,房间的门外传来刷卡的声音,邱宝珠本来就没熟睡,他眼睛半睁开,看见进来的人手指搭着门把手,手指白得发青,青筋根根蛰伏。
门被关上,门后暗下来。
邱宝珠眼睛都又快闭上了时,忽觉不对劲,卫宵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坐起来,果不其然,背对着他脱下羽绒服的人不是卫宵。
卫樹背对着他,挂到衣架上的羽绒服往下一粒粒落雪花、滴水,他身着一件黑色的卫衣,袖管挽到手肘后,弯腰把柜子上的打包盒拎到了茶几上。
“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吃饭。”男生声音又低又冷,在冬天就显得更甚了。
邱宝珠一动也不动,“你怎么过来了?”
“我没让你来。”他把被子往上拽,往上拽,遮住了半张脸,就剩眼睛露在外面,戒备地看着卫樹。
卫樹也没瞒着,“卫宵昨晚半夜给我发消息,说你睡着了一直哭。”
哭?
谁哭?
“卫宵骗你的,我没有。”邱宝珠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耳朵在升温,身体也是,他把被子接着往上拽,想要把自己彻底埋了。
卫樹坐到床沿,手掌压住被子,“卫宵拍了视频。”
邱宝珠坐起来的速度很快,脸上还浮着一层红云,卫樹倾身过去。
“他怎么还偷拍我?”邱宝珠不解,卫宵真的很没素质。
“你把他哭醒了,他才录的视频。”
“那他录视频是为了第二天好威胁我。”邱宝珠反应迅速。
“威胁你什么?”卫樹眯起眼睛,眼显得更深不可测。
“威胁我……”邱宝珠差点就在卫樹一点一点的引导下把真实情况说出了口,他急忙刹住车,定定地看着对方,轻笑一声,"关你何事?"
“与我无关。”卫樹眸子一瞬不瞬地粘在少年眉宇间。
邱宝珠与卫樹对视不了太久,他后背在冒汗,他把目光挪开,“那你怎么……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巴就倏忽被捏住,带着雪滋味的吻急切地冲了过来,卫樹的唇外面还是凉的,冷得邱宝珠往后缩脑袋,却又被扶着后脑勺送了回去。
邱宝珠双手推了卫樹几下,被卫樹压在了床头,锁得更牢。
卫樹含着邱宝珠的下唇吮吻,吮得湿漉漉的,吮得邱宝珠只觉得不仅酥麻,还有一股疼意。
邱宝珠齿关溢出不舒服的哼唧。
下唇被放过时,已经有些发肿了,上唇又被咬住了。
卫樹吻得很温柔,却又占有欲十足,他几乎将邱宝珠从外到内尽数沾染了一遍。
卫樹有些微冷的手指捏揉着少年的耳垂,少年的耳垂本来就暖烘烘的,这会儿被揉了几揉,更是像要在卫樹的手指间融化了一般。
上一世,邱宝珠打了耳洞,他有很多翡翠和珍珠做的耳钉以及精致的小耳坠,但不是他愿意打的,是卫樹半强迫半引诱着他打的。
对于这个东西,邱宝珠谈不上讨厌,却更加说不上喜欢。
它于自己,更像另一种烙印,就和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一样。
虽然卫樹温柔得前所未有,沼泽般拽着理智残存的邱宝珠下坠,但耳朵上的热意还是迅速唤醒了邱宝珠。
少年脸色白着,下狠咬了一口卫樹。
卫樹这回没伤在唇上,而是舌尖,口腔里,鲜血混着唾沫,一股腥甜的味道。
邱宝珠绿色的眼睛无端摆荡起来,在碎成一地屑之前,卫樹想到令对方开始害怕的缘由,吞下嘴里的血唾沫后,他快速将邱宝珠抱紧,“抱歉。”
邱宝珠撇撇嘴。
“我要打耳洞。”
卫樹慢慢放开了邱宝珠,他坐回床沿,看着靠在床头的邱宝珠,对方又像一只慵懒放松的猫了,头发乱糟糟的,脸白软得像嫩豆腐,能看出来他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冷硬。
“你想打便打就是。”卫樹伸手,用拇指揩掉少年唇角的一粒水光。
邱宝珠:“是我想给你打。”
卫樹缓缓收回了手,收手途中,他唇角扬起一抹促狭的笑,“可以,只打耳洞就够了?”
邱宝珠疑惑地看着卫樹。
第58章 第58章 疏离
邱宝珠也不是真少不更事, 他登时就反应过来,脸皮以肉眼可观的速度涨红起来,“你做梦。”
“不是你提出来的?”卫樹轻描淡写。
“但是我说的是打耳洞。”邱宝珠据理力争。
“哦, 我以为还要打别的。”
少年眸子颤了几下, 像被风荡起微纹的绿波。
耳洞当时是卫樹强制他打的,尽管觉得耳饰好看, 但他怕痛,而且在那个时期,他对卫樹说的每一句话都下意识地抗拒,不爱听,更不想听。
一开始, 卫樹是想给他打r钉的,但邱宝珠反抗得十分厉害, 最后只能作罢。
然而就算只是打耳洞,卫樹也没有将这份工作假手于人, 器具从购买到消毒全都由卫樹自己做。
打耳洞的过程就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邱宝珠当时的脸色却好像在瞬间被抽干了全身血液似的苍白。
他顺从地戴上耳饰,对着镜子里时,奇异般的想起泰坦尼克号里女主人公被戴上价值万金的项链的场景, 她面临着是否愿意戴上狗链的抉择, 而自己则已经是狗了。
跟卫樹之间本身存在的感情,变成了一种诅咒, 锁住了他,也锁住了卫樹。
邱宝珠起床刷牙洗脸, 之后便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捧着碗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面条。
卫樹看他吃了一会儿,起身过去取下了衣架上的衣服,套在身上, “既然你没事,我先回去了。”
少年下意识点头,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劲,“回宁康?”
“家里还有事。”
“哦。”邱宝珠从卫樹脸上收回目光,“那你走吧。”
他说完后,卫樹就真的走了,卫樹也没带包,空着手来,空着手走,双手揣在羽绒服的兜里,人影和脚步声很快一齐消失在了外面的走廊。
卫樹走了,但邱宝珠嘴巴上的麻意还没消失,他低头用筷子拨了拨汤面,在里面没有发现花椒之类的配料。
邱宝珠放下碗筷,推开落地窗最边上靠上的一扇小窗,他趴上去,卫樹正好从这栋楼房侧边的楼梯上下来。
路上除了他,再没别的人,打车也要将这条路走完,走到尽头。
邱宝珠记起一家人搬到破败老旧的巷子里那时候,卫樹也时不时来给他送东西吃,知道他要来,自己也是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望着。
少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这口气叹得绵长,但分贝绝对不高,但还是让正在走着的卫樹脚步一顿,他微仰着头看上来。
几层楼的窗户都明净晃眼,像一面面镜子,映出滇城蓝莹莹的天,白晃晃的云。
用来通风的小窗都紧闭着,就一扇是敞开的,风把窗帘卷了一角出来,蹲在下边的少年悄悄伸手又把窗帘拖了回去。
卫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有再次上楼去打扰对方-
在滇城的几天,几人玩得是开心,游了湖,爬了山,上了当,受了骗,身为游客该享受到的都享受到了,该遭的罪也都一个没落。
滇城有不少卖玉的,销售员讲的故事引人入胜,将玉石之珍贵罕有丝滑地融入到故事当中,使听者不由自主地便开始掏口袋。
要不是邱宝珠和潘胜安对这些东西多少懂一些,最爱买买买的卫宵恐怕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条裤衩子。
在机场,卫宵对着镜子使劲扒拉着头发,“我来的时候不长这样吧,怎么感觉变丑了?”
邱宝珠抱着书包,"我涂了防晒的。"
“冬天还涂防晒?”卫宵看着坐如钟的三人,眯起眼睛,“别告诉我,你们都涂了?”
卫济冬烦他,“小潘不是在群里说了,就算没有太阳也有紫外线,滇城的紫外线还比平原高不少,让我们记得涂防晒……”
卫宵嗷嗷叫起来。
潘胜安把自己口袋里的防晒递过去,“你涂吧。”
“这算是亡羊补牢吗?”卫宵问道。
邱宝珠扭头看着他,“不算,亡羊补牢有用,你现在补也没用。”
回到宁康后,四人回家还是一路,只是进的家门不同。
搬着行李箱下车时,卫宵使了老大的劲,嘴里还在念着,“不知道我哥在卫先生那里怎么样了。”自上次见面过后,卫樹就一直没有消息。
邱宝珠把买的礼物给了万银瓷,老太太很是高兴,礼轻情意重,她不在乎价钱,只看重孙子这份心思,所以立马就戴着项链出门炫耀去了。
将行李箱里的行李一件件放归原位后,邱宝珠拎着两个口袋推开潘胜安房间的门。
“我回去看看邱翡,奶奶要是回来了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今天恰好是周日,放在以前,邱翡肯定都在图书馆,但据邱宝珠所知,自从自己从家里搬出去之后,邱翡去图书馆的频次就没那么高了。
巧的是,何英洁也恰好在家。
邱宝珠站在大门口,扫视了一圈周围,他从家里搬走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绿意盎然,现在都枯败了不少。
来开门的是何英洁,不是小万姨,何英洁本来走得慢悠悠,在看见少年的身形之后,马上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她拢紧了外套,摁开门之后,抱着手臂站到一边,“你之前的信息删掉了,要重新录入才行。”
邱宝珠不太明白何英洁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我知道。”
“先进屋吧,外面冷。”何英洁像以前一样伸手想要去拉邱宝珠的手。
邱宝珠微微侧身,不露痕迹地躲开。
何英洁挤出勉强的笑容。
“听说你去滇城玩了几天,好玩吗?”
"好玩。"
“你出去玩怎么也不跟妈妈说一声,万一钱不够……”
“母亲,我现在已经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
邱宝珠自己都没想到,他跟何英洁之间能生疏客气到这个地步,如果母子之间真的是互相了解挂念的,就算数年不见,应该也不会是此情此景。
“邱翡和小万姨呢?”进了屋之后,邱宝珠拉开鞋柜,心里难受了一下,他的拖鞋还放在柜子里。
何英洁带上门,“小万在做饭,邱翡在楼上复习。”
邱宝珠换了拖鞋,从口袋里拿出给何英洁的那一份礼物,“这是给您的。”
何英洁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您今天没去公司吗?”邱宝珠看何英洁未施粉黛,疑惑道。
何英洁本来温柔动人的目光袒露出瞬间的冷厉,但又很快掩藏了下去,她笑了笑,“最近公司事不多,我也不是很忙,正好在家陪陪小翡。”
邱宝珠表面相信,“父亲呢?”
果然,一提到父亲,何英洁的伪装就变得摇摇欲坠。
饶是邱宝珠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能够,何英洁的眸子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您说吧。”邱宝珠把手里东西放到柜子上,自己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回头时,何英洁坐在沙发上,把裙子的膝盖部分快要拧烂了。
邱宝珠心情复杂地在隔壁沙发的扶手上坐下来,目光平静,仿佛早已料得,“父亲跟舅舅,是吗?”
何英洁怔了怔。
“我提醒过您的。”邱宝珠捧着水杯,“我之前提醒过您,要小心他们。”
可能,在何英洁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在珠宝设计上略有天赋的小孩子,所以他的提醒,她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毕竟他从未接触过生意场上的人和事。
其实邱宝珠对做生意也是真的一窍不通,可邱金言和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何英洁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身体舒展开后,姿态又变回了女王蛇,“邱金言背着我和你舅舅赌博输了一个多亿,你知道一个多亿是什么概念吗?一个能拿出一个多亿现金的公司更是屈指可数,所以现在邱金言只有两条路,一就是指望用部分我手里的股票相抵,二就是把他名下的资产全卖了。”
“但他的公司每年盈利也有不少,他又不舍得。”
这很符合邱宝珠对邱金言的印象,为了他自己,身边的所有亲人他都能利用、出卖。
就算自己重生千百次,邱金言也还是邱金言。
“那您准备怎么办?”邱宝珠问何英洁。
说到这里时,何英洁又按了按眉心,“我还没想好,但我不可能用我的公司去填他的窟窿。”
她说完后,放下了手,看向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的少年,“你会觉得妈妈太无情了吗?”
“不会。”邱宝珠喝了一口水,表情冷静,“父亲资质平平,如果不是倚靠着您和爷爷在世时给他的荫蔽,他连现在的成就都很难达到。”
何英洁注视着邱宝珠,忽的笑了,“不愧是我的儿子。”
回家一趟,邱宝珠只吃了一顿午饭,把从滇城买的礼物分给了邱翡和小万姨,还有邱金言。
“父亲昨天晚上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到现在都没回来。”邱翡剥着松子,他眼镜换成了没有边框只有镜片的,看着莫名的不好接近。
他把剥好的几颗松子放到邱宝珠面前,继续说道:“母亲不想帮他,邱氏大部分靠的都是何氏,说出去是邱氏而已,父亲自己欠的债,要还也是拿他自己的钱还,母亲只是怕你知道了,怪她不帮父亲,所以一直没有做下决定。”
见邱宝珠沉默不语,邱翡脸上浮起无奈,“母亲有在慢慢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原谅她?”
邱宝珠吃着剥好的松子和甜品,一声不吭,过了几秒钟,他说:“布丁好吃,待会儿让小万姨给我包几份,我带回去给奶奶和安安。”
“……”
邱翡不再剥松子了,“你跟潘胜安就那么好?”
邱宝珠嚼嚼嚼,“你吃醋啊?”
"有点。"
邱宝珠不解地皱起眉。
邱翡是真的有点吃醋。
“对了,卫樹被卫家认回去了,卫家专门为他举办了一场酒会,就在下周五的晚上,算是带他认认人,宁康的富贵名流估计没有不去的,母亲也会去。”邱翡的话题转移得很快。
邱宝珠漫不经心,“卫家是真正的老豪门,所有人都去也不稀奇。”
“你去不去?”邱翡问道。
“我跟他又不熟,我不去。”邱宝珠专心吃着布丁,他不喜欢青羽山,那个像鸟笼子一样的地方-
卫樹是卫家的人不再是小道消息,他们各家收到的请柬上明明白白印着卫樹的名字。
班里的气氛也跟着变得怪异,毕竟卫樹之前是个靠成绩才上得了济才的穷学生,如今改天换日,他们还得好好琢磨能怎么将态度转变得自然点。
至少,要看起来他们跟卫樹本来就很要好,而不是奔着卫家的背景而去的巴结。
邱宝珠一周没看见卫樹,只有卫宵和卫济冬跟狗尾巴似的跟着他。
“你们平时也这么黏卫樹吗?”他们甚至比潘胜安还要黏人,潘胜安黏人会觉得自己太过了不是很好意思,但是卫宵和卫济冬完全不会。
“所以酒会你到底去不去嘛~”卫宵趴在邱宝珠的桌子上不依不饶。
邱宝珠使劲推他,“不去。”
“卫家酒会这次请了好几个大厨,我收到了菜单,八宝馒头、奶皮烧饼,菊花芙蓉饼、白玛瑙茶食,白炸鹅、川烧鹅、玉丝肚肺、蘑菇灯笼汤,锦丝糕子汤我都想吃,还有法国的意大利的西班牙的印度的,印度菜啊你真的不想吃吗?”卫宵伸手掐住邱宝珠的脸,“你不去,我跟卫济冬也没法去。”
“为什么?你们本来就是卫家的人啊。”邱宝珠虽然对吃的很心动,可是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卫宵张口就来,“我们又没有请柬,我们爸妈也只是员工,没资格去,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我跟卫济冬从小就被发配到城中村,好吃的没吃过好玩的没玩过,跟着我哥过的全是苦日子,如今我哥苦尽甘来,我和卫济冬却不能鸡犬升天……”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邱宝珠捂住耳朵,“我带你们去还不行嘛。”
要去酒会,邱宝珠不缺行头,家里的衣帽间多的是定制西装,邱宝珠问邱翡借了两身衣服给卫宵和卫济冬。
邱翡个高,卫宵完全能穿,卫济冬穿就稍微小了一点,但也能塞进去。
邱宝珠不想让自己显得很重视这次酒会似的,就随便穿了身最不起眼的黑色,手表首饰更是一样没戴。
带他们去酒会的人是何英洁。
“谢谢阿姨,阿姨人美心善是女菩萨。”卫宵拜了拜,何英洁心情本来就因为邱宝珠的亲近而变好了不少,被这么一捧,加上眼前的两个少年又是卫家继承人的发小,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
何英洁的臂弯里搭着两条短围巾,她给邱翡围了一条,又去给邱宝珠围另外一条,“室外还是冷,赶紧上车。”
车内暖气足,邱宝珠很快就热红了脸蛋,他把围巾取下来看手机。
跟卫樹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一周,就是还在滇城的那时候。
没有消息,也没有给他的朋友圈点赞。
麻雀变金凤凰,不认人了。
邱宝珠在想与卫樹在滇城民宿里的那一吻,该不会是吻别吧。
他是恨卫樹上一世把他关了那么久,可如果卫樹要是真不喜欢他了,那他肯定会生气-
青羽山还跟邱宝珠记忆里的青羽山是一个样子,山林早已经被人工开发过,到处都亮着灯,像天空上的星河坠进了山里一样。
盘上公路一路上都有车往上行,部分车的车牌号就是在整个宁康也难以见得。
越靠近卫家的宅子,邱宝珠越觉得车里的暖气开始消弭,开始不起作用,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开始发冷发僵。
识别请柬过后,邱家的车跟随着随行人员的指示驶进泊车场。
邱宝珠往车外看了一眼,华灯璀璨,衣香丽影,眼前闪回无数个前世今生的碎片画面。
“宝珠?”
"宝珠?"
被不同的人连着叫了好几次,邱宝珠才猝然回神。
“到了,快下车。”何英洁拉着他,“我先带你跟小翡去见见卫先生,然后你们几个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从泊车场到主屋要走一段路,不过有人在前面带路,倒也走得轻松。
路途中,他们经过一片湖,邱宝珠皮鞋踏过自己上一世坐在这里钓过无数次鱼的草地,眼前平静的湖面仿佛无端荡起涟漪。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卫济冬,对方正低头扒着衣服,“早知道我在里面穿一件秋衣。”
卫宵贴着他,"潮男不穿秋衣。"
邱宝珠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跟着何英洁去见人的只有邱宝珠和邱翡,卫宵和卫济冬跑都来不及。
上楼时,邱宝珠弯腰帮何英洁拎了拎裙摆,“一定要见吗?”
“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何英洁摸了摸邱宝珠的脑袋,不再像以前那样强迫他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算了,见见吧。”看看卫润具体是什么个样子。
卫润在二楼的待客厅,他已经见了不少人,略显疲态,他喝着茶,旁边的老钱低声提醒,“是何总。”
对于何英洁,卫润无疑是欣赏的,一个女人,带着那么一个废物老公,居然也能把邱氏做到如今这规模。
“快坐。”
“阿樹今天忙了一整天,刚刚我让他去休息了,待会再让他过来见您。”卫润倾身,亲手给何英洁斟了茶,又扫了一眼邱宝珠和邱翡,“您两个儿子,一表人才啊。”
何英洁抿唇一笑,“小孩子罢了。”
邱宝珠一直在认真地打量着卫润,坦白来说,老归老,长得还是不错。
只是卫樹跟他不是那么像,卫樹更像他妈,五官浓墨重彩的,攻击性和侵略性都很□□润就人如其名,温文尔雅的。
但邱宝珠很清楚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卫润当时很不喜欢他,甚至在国外想要截杀他。
卫润早已经注意到了少年一直在观察自己,但他跟何英洁聊了一会儿天之后才笑看向对方,佯装惊讶,“宝珠是绿色的眼睛吗?”
何英洁笑得很真,“遗传了我母亲,我母亲是少数民族,我也觉得惊喜得很。”
“很漂亮嘛。”卫润没从这双绿瞳里看出什么恶意来,夸得也就真心。
倒是旁边另一个少年,看似沉默内敛,给卫润的感觉却远远要比绿眼睛这个复杂得多。
何英洁与卫润两个利益至上的人越聊越投机,邱翡也爱听,邱宝珠最先受不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溜了出去。
他对卫家宅子的结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对卫家的人也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
找了一圈,没找到卫宵和卫济冬。
吃东西的地方也没有他俩的踪影,邱宝珠反而在找人的过程中吃了不少好吃的。
“邱宝珠!”一声响亮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曾明媚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地向他跑来,她穿着一条火红的小洋装,露着肩膀,腿也大部分露在外面,化了个跟裙子风格相洽的张扬妆容。
“我就说你会来,快快快,我们上二楼玩骰子去,他们都在二楼!”
“等一下,我的果汁还没榨好,”邱宝珠还在等自己的冰饮料,“你穿这个不冷吗?”
“屋子里有暖气,不冷啊,出门我就把外套穿上。”曾明媚揉了揉肩膀,“哎,还是我哥聪明,一开始就买股了卫樹,你没看萧游他们几个的脸色,我真是笑死了。”
“看,项链是你做的,漂亮不?”曾明媚当着邱宝珠的面转了一圈。
邱宝珠这才注意到她戴了一条红宝石的项链。
“这不是给你姐的吗?”
“我找她借来戴戴不行啊?”
饮料做好后,还加了不少冰块,曾明媚拉着邱宝珠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跑,路上好几个眼熟的长辈看他俩噔噔噔地跑,心惊胆战地让他们俩慢点。
十好几个人都聚集在二楼最角落里的娱乐室,室内不乏各种酒类的味道和烟草味,尽管灯光比较暗,也不影响他们与生俱来的耀眼光环,在父母辈的荫蔽下,这是一群最娇贵的花蕊。
“邱宝珠来了!”曾明媚嗓门大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众人一齐抬头,邱宝珠每个人都认识,因为大部分都跟自己一个班。
邱宝珠喝了一口饮料,“你们玩你们玩。”
少年目光在室内极快地梭巡了一圈,他跟几个人打了招呼,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他刚坐下来,身后就仿佛有人靠过来,少年猛地回头,撞上一双眼裂狭长的眉目。
“你……你怎么……”看见卫樹,邱宝珠的舌头差点打了结。
“我在这里睡觉,怎么,没看见我?”卫樹凑近,他眯着眼睛,仿佛睡意浓浓,神识不清。
邱宝珠打量着卫樹,对方的头发明显是打理过,只不过现在又掉下了几缕在额前,显得落拓不羁,西装外套的扣子是解开的,衬衫扣子也开着两颗,他今天应该是众星捧月的主角。
想到对方这一个星期的杳无音讯,邱宝珠立马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他以为卫樹会拉住他。
但是他都站起来了,卫樹也没有任何的动作,更加没有说话。
这跟邱宝珠想象的发展不一样。
无措感让邱宝珠来不及思考,他直接走出了房间的门。
卫樹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第59章 第59章 联姻
邱宝珠还是不太懂卫樹, 如果卫樹没有重生,那他还有可能把卫樹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卫樹也重生了, 他们都是明牌。
算了算了。
邱宝珠又下了楼, 他对这个家很熟悉,被框在这一方天地之后, 就连哪个角落里长了什么样的花草他都一清二楚。
十年里,他也眼看着宁康曾经矗立的大厦一座座败落、倾倒,卫家每一支的话事人也都换过一遍,每次换人都闹得天翻地覆,让总是在旁边看热闹的邱宝珠禁不住想, 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为了钱闹得一地鸡毛。
邱宝珠在后院一座凉亭里坐下来。
冬天的凉亭四面都是肃然的风, 青羽山上就更是冷。
他坐了会儿,看见管家老钱从灯光辉煌的室内走出, 东张西望, 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紧接着,老钱终于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他又快又稳地朝邱宝珠走过去。
但是另一道身影却比老钱要先一步走进凉亭。
老钱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少爷您……”
“我出来透透气。”卫樹淡淡道。
“卫先生想请宝珠少爷过去说说话。”老钱面朝向邱宝珠, 将腰弯了弯,面容看起来俨然慈祥又和蔼, 非常具有欺骗性。
但是能在卫家这种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里当上大管家还无人可以撼动的人,哪里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邱宝珠不想去。
“刚刚不是见过了吗?”
“有什么事跟我母亲说就行了。”
老钱看少年的眼神跟看卫樹的截然不同, 笑意盈盈的,仍是看小孩子的眼神。
“卫先生想单独和您聊聊天。”
“我不想去。”
老钱也没想到邱宝珠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换做其他人, 早就两股战战地跟上来了,可邱宝珠却拒绝了一遍又一遍。
老钱将腰弯得更深。
“不想去,也得去的。”
“……”
到这时候,卫樹才慢悠悠地开口,“介意带上我吗?”
男生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的人是老钱,和邱宝珠之间不远不近的,给人感觉仅仅只是普通同学。
邱宝珠也看不上卫樹这不情不愿的态度,他“噌”一下站了起来,“不用,我自己去。”
老钱朝卫樹笑了笑,转身带路。
卫润身边又空无一人了,待客厅虽然气势恢宏,可人越是融入在这种环境里,就越是显得渺小凄清。
可离得越近,这种感觉就会变得越微弱,直至消失,毕竟他是卫润。
少年跟在老钱身后进来,炽亮的光线把他的脸照耀得白绒绒的,皮上那一层小绒毛都被照得清清楚楚,像河面上飘着的一层芦苇毛。
他不安的眼神在卫润眼里,像幼猫的猫眼,攻击性太弱太弱了。
一进来,还没领他坐下,他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望向老钱,“老钱叔,给我倒杯热水,你看我手指尖都冻红了。”
他使唤起人来,也是自然流畅得很,老钱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欸”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后,看向卫润,卫润摆摆手,示意他去倒水。
老钱将水倒来后,放到少年面前。
邱宝珠把水杯捧到水里,发现杯子里是一杯茶色酽酽的红茶。
卫润咳嗽了两声,语气含笑,“我刚刚跟你母亲聊了不少你的事情。”
“哦……”
“看得出来,在两个儿子之中,她更加爱你。”卫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是个多余的动作,眼镜并没有往下滑,他只是发现沙发上的少年心不在焉,想要确认。
“邱家在宁康虽不入流,如果要谈合作,卫家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但是,我却很看好你的母亲和你的弟弟,邱翡,因为他们都很爱你,你要知道,爱这个东西,能误事,也能成事。”
邱宝珠觉得卫润莫名其妙,不过转念想,有可能是何英洁朝卫润表达出了合作意向,他低垂着眉眼,吹开茶上漂浮着的热气,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想……”卫润已经表现出衰老迹象的眼睛里透出微光,“你是喜欢阿樹吗?”
“没有啊。”邱宝珠掀起眼皮,他是真正的年轻,眼神也是真正的无畏。
卫润居高临下地在观察他,邱宝珠能感觉得到。
他不明白卫润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发现了什么吗?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便好。”卫润之前没有从卫樹身上发现对少年的袒护,现在也没有从少年的身上看见对卫樹的春心萌动,这样两个互不喜欢的孩子,在一起就是最合适的。
况且,据卫润所了解到的信息,邱宝珠还算不上聪明,于是,他便更加放心。
“好什么?”邱宝珠皱眉。
“我在和你的母亲谈一场合作,你母亲之后应该会同你说,我只是想再与你说说话,你跟那些孩子不一样,”说到这里时,卫润脸上出现了一丝真心的浅笑,“你不怕我,也不逢迎我,就……跟阿樹一样。”
邱宝珠猜测,对方应该是快要死了。
只有在死亡将临之际,烂人才会开始怀念、追忆、怅然若失和试图捕捉以前那些自己弃如敝履的玩意儿。
“喝完了。”邱宝珠示意自己的杯子里已经空了,他要走了。
卫润却扭头吩咐,“再给他添一杯新的。”
“……”-
邱宝珠陪卫润很是坐了一会儿,期间不论卫润表现得怎样温和亲近,他都不敢放下警惕,这个老东西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还一连喝了好几杯不重样的茶,终于借口要上洗手间拜托了卫润。
溜进三楼的洗手间后,再出来时,他被径直朝自己走来的卫樹吓了一跳。
邱宝珠往旁边让了一步,并且没给对方好脸色。
朝少年走过来的过程中,卫樹面色波澜不惊,甚至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眼底不含丝毫情感,淡漠得令人心惊肉跳。
然而,他却在路过少年时,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掌心烫得邱宝珠腕部血管重重一跃。
邱宝珠被带得大幅度转身,等站稳时,他已经被拉回了洗手间。
他的身体被卫樹牢牢地禁锢在了对方的胸膛与身后的墙壁之间,浮上鼻息的酒精味道刺激得他眼睛酸胀,抬眼时,果然看见了卫樹的一双眼睛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醉意。
卫樹的酒量其实很好,邱宝珠几乎没怎么看见他醉倒过,可想而知他今天被敬了多少酒。
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卫樹的眼睛里,也是清明大过于昏沉。
“他跟你说了什么?”卫樹手臂悄然环到邱宝珠的后背,他自己则微躬,将下巴抵在了邱宝珠的肩膀上。
“与你无关。”邱宝珠冷冷道。
“嗯,无关,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
“……”
邱宝珠一声不吭。
卫樹叹了口气似的,“有关你的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是,我什么都要知道。”
邱宝珠记得卫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顿了顿,说道:“他好像想跟我母亲谈什么合作。”
“就这样?”
“就这样。”
之后,靠在肩膀上的人没有继续追问,只剩下忽远忽近的呼吸,呼吸尽数喷洒在了邱宝珠的颈间。
甩开卫樹,邱宝珠奔到门外的走廊,抱着托盘的佣人正好沿着楼梯在往上走,她们望见少年,眼神中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奇与打量。
打量客人,这是不礼貌的,按理来说,卫家的人不至于如此。
邱宝珠想到了卫润,他心底开始打鼓。
他在楼下一间书厅里找到邱翡,一个佣人正在给他说着书刊发行的不同版本和年份。
支使走佣人后,邱宝珠拉了邱翡一下,“母亲要跟卫家开始什么合作?”
邱翡从头顶一排书架抽出一本巴掌大的老书,“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邱宝珠茫然道,这种身边所有人都是聪明人的感受实在是太难受了。
“卫先生提出和我们家联姻,”邱翡看了邱宝珠一眼,“不过母亲还没同意,她还在考虑。”
“和我们家联姻?跟你还是跟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好事能落在我的头上?”邱翡自嘲地轻笑。
邱宝珠脑子里的弦断得噼噼啪啪的,“不是你,那是我?”
邱翡:“嗯哼。”
比起邱翡还能轻松打趣,邱宝珠已经面如死灰了,他沿着书架缓缓坐下去,直至坐到地上,"我跟卫家的谁?"
卫润之前说的那些话已经清清楚楚又出现在了邱宝珠的脑海里,卫润想要利用他,让邱家给卫家卖命,给卫家当牛做马,卫润想让他做那个拴住邱家的绳子。
之后,卫润的声音远去,卫樹的脸又变得清晰起来,是卫樹吗?
“他们还在商量。”
“商量?!”邱宝珠倏忽站起来,“我又不是物件,难道他们说把我给谁就把我给谁?”
邱翡低头翻着书,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根据我之前在一旁观察所得,他们大概会在卫二先生的小儿子和卫三先生的二女儿之间选一个,卫樹不太可能,他是卫家的继承人,他还有更优的选择。”
“没人跟我商量。”邱宝珠四下看了看,莫名想到了蝴蝶效应。
邱家破产,父母变成了尖酸刻薄的妖怪;邱家依旧蒸蒸日上,他和邱翡就要开始受制于家族。
自由多多少少都带着条条框框,就连"自由"这两个字都是。
“待会儿母亲应该会让你选的。”邱翡淡定道。
“……这是重点吗?”邱宝珠差点没忍住就对邱翡翻了个白眼。
“重点是,卫樹喜欢你,他知道吗?”
邱宝珠已经快速扣上了扣子,“和我无关,我去找母亲。”
何英洁正在花园里笑语晏晏地和人聊着天,她肩上搭着一件羊绒衫,大半条手臂都露在空气里,姿态却不见半点瑟缩,余光瞥见邱宝珠的身影从门里出来,她道了句“失陪”,转身朝邱宝珠走过去。
“母亲。”邱宝珠气喘吁吁,白气一团团在眼前汇聚又散开-
“这只是一种商业手段,对双方都有利,正经说来,是我们家占了便宜。”何英洁冷静道。
光影下,邱宝珠的神色罕见的凌厉,“我不同意。”
“只是说起来有这么个名头,你那账号我已经看过了,小打小闹的不是长久之计,我给你请职业经理人,踩着卫家,让你真正拥有一份事业,难道还不好?”何英洁挑挑眉,心情看起来好得无法言喻。
邱宝珠语塞,他从何英洁的脸上看见了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为什么,他心中没有太多的愉悦和感动,反之,他感觉脖子后面沉甸甸的似压上了一副枷锁,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凉悠悠的,空落落的。
邱宝珠:“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我可以靠自己,而且我也没想要做多大份事,够糊口就可以了。”
何英洁呆了两秒钟,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儿子口中竟然能出现“够糊口就行了”这样的话。
她半晌没说话,然后抬手用食指点了点少年的胸前,“你每个季节的衣裳除了你自己购置,其余的都是业内顶尖设计师私人订制,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一片布就可以抵一个普通孩子一年的学费,你在这里跟我说够糊口就行?”
可邱宝珠又不是没过过那样的生活,估计现在的何英洁都想象不出来那种生活的具体样子。
他把外套脱下来,塞进何英洁怀里,只穿一件衬衫,转身离开。
“宝珠。”何英洁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邱宝珠比任何都清楚爱最容易成为束缚。
他只能做到尽可能让身上的束缚少一点,轻一点。
这些人,不管是何英洁还是卫樹,他们爱起人来,自以为是,毫无章法,不如不爱他。
下山的路,邱宝珠很熟悉,毕竟他从宅子里试图往外跑过好多回,别说大路,就是路侧荆棘满布的林中小路,他也知道好几条。
路虽然熟悉,可路上很冷,风哗浪浪的吹,尤其还是这山里的风,可比城里要冷多了。
这会儿酒会办到一半,没人上山,更加没人下山,邱宝珠想搭个便车都是做梦。
可希望这种东西,总是会在绝境中不断萌芽。
每走一段路,邱宝珠就习惯性地回头,看有没有人终于发现酒会的无聊而决定提前下山。
终于,两盏明晃晃的灯从山顶上打下来,像幽幽的蛇瞳,盛气凌人地睥睨山中万木。
车身在盘山公路上几乎完全看不见影子,只能听见呼啸的引擎,明暗交替的车灯,还有时远时近的鸣笛。
邱宝珠站在路边,那两团车灯越来越近,司机和副驾驶上的两张脸都得以显现清楚了。
看清人后,下意识的,少年拔腿就跑。
冷风终于寻到了机会,争先恐后涌进他的嗓子眼,堵得他嗓子眼生疼。
引擎的声音在身后消失了,接踵而来的是比他要快许多的脚步声。
来不及呼叫,少年被一把揽住腰,他后背撞进坚硬又宽阔的胸膛,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双手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拖进了车的后座。
卫樹用一张毯子把邱宝珠严严实实包裹住,邱宝珠挣扎了半天,把用发胶打理过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才将脑袋从毯子里顶出来,“你做什么?”
他眼睛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气的,总之看起来有点可爱,卫樹禁不住低头吻他。
少年把头一拧。
卫樹捏着他的脸又扭回来,不止吻了他的眼睛,还吻了脸颊和鼻尖。
“老钱跟我说,你跟何女士聊了一会儿就把衣服脱了走了,不怕感冒吗?”车里的顶光照下来,卫樹眼底像一片墨色的海,情绪看不分明。
可邱宝珠不是别人,邱宝珠是世界上最了解卫樹的人。
“卫家和邱家联姻,是你提议的?”邱宝珠问道。
“是,也不是,”卫樹把略微有些散开的毯子又往紧压了压,“邱家在时尚界风头正盛,卫家恰好在这一块是空白,我只是顺便提了一回,联姻与我无关。”
卫樹眼神深深的,可语气却冷静得不像话。
邱宝珠拉下毯子,脸捂得潮红,“你知道是谁跟谁联姻吗?”
卫樹刀锋一样的眉挑了一下,“你,和卫家的谁,总之不会是我。”
“我不同意。”邱宝珠急促呼吸着,“我还没成年,而且……”
“我明白,所以只是订婚,形式而已。”卫樹说。
邱宝珠只愣了半秒钟,就明白过来这件事情其实少不了卫樹的推波助澜,否则卫润要不是脑子坏了不会想到跟邱家联姻,
为什么?
少年的疑惑就算不说出口,也能从眼睛里看得分明,卫樹手指抚着邱宝珠的眼角,沉声道:“邱家上了卫家这艘船,以后的富贵是用不着操心了,卫润活不了几天了,你背靠着我,我的就是你的,卫家的资源可以供给你使用,难道不好?”
理是这个理,他做设计的,资源自然是越多越贵的好,又不是摆摊卖淀粉肠,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胸中像是有一股找不到出路的气体在到处乱撞。
“但为什么要联姻?”
卫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卫家做你的靠山,不好吗?”
邱宝珠摇了摇头,“我自己就是我的靠山。”
卫樹说:“我想你跟我是一家人。”
邱宝珠一噎,“邱翡跟我说,和我联姻的不是你,谁跟你一家人?”
卫樹勾起嘴角,冷冷又意味深长地笑,“无论你跟卫家的谁联姻,都不影响我们是一家人。”
到此时,邱宝珠终于明白了。
卫樹没把别人当人。
少年屁股离开了座位,差点窜了起来,顾及到车顶会撞到脑袋,他才没真站起来,只是心脏和太阳穴同一频率的突突地跳,“卫樹!”
卫樹突然伸手把被裹成了一只粽子的邱宝珠搂进怀里,他眼皮掩下来,挡住的大半神情都是沉迷。
“宝珠,我只是给你铺了路,我不会逼你。”
邱宝珠在毯子里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他不是生气,有送上门来的好处他不至于这么想不开,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他与卫樹之间好像彻底分不开了,他做不到,卫樹更做不到。他身体里埋着卫樹的根。
“那我跟别人订婚,你愿意?”邱宝珠恍在梦里,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面对面与卫樹谈论这个问题,更不敢相信这是卫樹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换做上一世,卫樹早就抓着他一顿发狂发疯了。
卫樹呼吸断断续续的,他忍耐得很辛苦,神经上像是站着一排小人在上面跳舞,冷峭的眉眼显得越发漆黑。
“我等你原谅我,什么时候都不晚。”
“反正,卫家的丑事多这一件不多。”
第60章 第60章 我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邱宝珠挣扎不开毯子, 对着卫樹的脸呸了一口。
“我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卫樹说:“和卫家联姻,你仍是自由的, 甚至更自由, 也更安全。”
邱宝珠的眼睛红着,“但这是你创造出来的安全屋, 我不需要。”
卫樹的眼帘垂了下来,邱宝珠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他将脸转向前面,“停车。”
“停车!”
“停车。”卫樹淡声道。
邱宝珠怕冷,但还是把身上的毯子奋力剥了丢给了卫樹, 他拉开车门,风在一瞬间将他冻住, 他在这一瞬间里犹豫了千百回,他在想, 要不从了卫樹算了, 他爱他,他肯定不敢像上一世那样对自己了,他只是还没有调整出来一个最佳方式。
更何况, 青羽山下山的路这么远, 路上除了路灯,人迹绝踪, 风还那么冷。
聪明人都不应该自找罪受,他只要回头, 他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他后背几乎要被卫樹的视线灼烧出两个洞。
他的踌躇犹豫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他完全能感受到对方的蓄势待发,仿佛自己只要往后退半步, 猎手就会即刻将他扑倒,然后撕咬他。
过了片刻,邱宝珠慢慢回头,“车里有暖气,你能不能把你外套借给我?”
“……”
卫樹目光始终黯淡着,只在少年回头的那一刹那亮起来过,却又因为对方的话而被兜头浇灭。
拿到卫樹的外套后,邱宝珠一边穿一边说:“我回头送去洗了还你。”
站到车外面,邱宝珠面朝着车里,还沉吟了一会儿,“我不介意你喜欢我,你追我,但是请你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安排一切了,或许,你也可以在做决定之前先问问我的想法。”
他鼻头被风吹得红通通的,眼底不知道是被冻出来的湿意还是因为别的。
“我喜欢你那么多年,我没有让你难过过,我怎么就会爱人呢?”他咕咕唧唧的,眼睑下落,怕自己不忍心。
“我不跟你和好,不是在惩罚你,而是我在等你再次打动我,就像我们刚开始谈恋爱的那时候。”
视线里,卫樹的手指在膝盖上攥紧,眼睛猩红得吓人,血丝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一根根从眼周爬到眼白上。
邱宝珠吸了吸鼻子,坦然面对卫樹,也坦然面对自己,“我还是会等你,但是会等多久,我其实没有把握。”
他等于把所有的话都摊开来说了,他是看着卫樹的眼睛说的。
卫樹深不见底的眼睛后面,邱宝珠看见了年少时的两人,看见老居民楼里布满灰尘的楼道坐着两个穿校服的少年,卫樹从口袋里拿出他攒钱买的珍珠项链给自己,“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更大更漂亮的天然珍珠”;又看见卫樹每每怕自己在何英洁手底下挨饿,总是骑自行车绕路给他送饭送水果的背影,他甚至还会给邱翡也顺便带一份。
在国外遭受到袭击后,卫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吻他,明明他自己肩膀还血淋淋着。
卫樹连命都能双手给他,唯独不肯给他自由。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邱宝珠哽咽着,“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少年用力拉上车门,转身向山下走去。
说完以后,邱宝珠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心上压着的石块崩裂,不再持续地产生令人窒息的感觉。
山风余音袅袅,邱宝珠甚至能听见自己逐渐变得轻快的脚步声,卫樹没有跟上来,他心底便越觉轻松。
车里,司机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他过了许久许久才搞明白了背后的状况,自家这个少爷正对人家爱而不得。
他掌心抓紧了方向盘,出满了汗,几次往下滑。
后座人声全无,可不用转头看,司机也知道卫樹还在车里。
“卫润问起来,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卫樹有些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当、当然知道。”司机费劲地抻脖子朝前看,那个小客人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那我们现在……”
“回去吧。”卫樹闭上眼睛,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邱宝珠一个人走夜路下山时的样子,尽管他已经拼尽全力,但额心仿若被钉了数枚钢针进去,每根钢针的针尖都送进来袭人的寒气,他灵魂已然出窍,跳下车,朝山下的方向奔逃而去,那道白影又幻化成了上一世邱宝珠慌不择路跑到马路中间时的样子,影子消失在混沌的风里,只剩路灯如同悬在天际上的一颗孤星,遥远又荒凉。
车掉头往山上开,卫樹捂住额头倒在后座上,头痛欲裂。
邱宝珠什么都不让他管,他不让他爱他,他不会爱他-
邱宝珠是开开心心回到家的,还跟潘胜安一起在厨房煮了两大碗面条当夜宵。
他跟卫樹开诚布公了,他想卫樹会明白的。
明白了,就不要再搞那些忽远忽近的把戏了,不是为了控制他,就是为了拿捏他,没意义。
至于卫樹要怎么去解决两家联姻的这件事情,邱宝珠并不关心,他相信卫樹会处理得很好。
只是,邱宝珠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终的处理结果是邱翡与卫樹二叔的小儿子先认识,待成年后再谈订婚。
邱宝珠本想问卫樹,但消息是从曾铭西口中得知的,卫樹没来学校,卫宵和卫济冬也不见踪影。
他问邱翡,得到的回答在意料之中——“老天终于做了一回人,好事终于轮到我头上了。”
“结婚不应该找一个喜欢的人吗?”邱宝珠理解邱翡,却还是想要弄清楚对方的想法。
邱翡浅笑,反而显得漠然,“没有喜欢的人,退而求其次和有用的人结婚,不也很好?”
“看来,你是一定会和喜欢的人共度余生了。”从邱宝珠什么也不要,从家里跑出去那时候起,邱翡就知道,他跟邱宝珠是两种完全不同又相同的人,不同的是,他们一个极度理性,一个极度感性,相同的是他们一母同胞,并且在认定的事情上永不回头。
在卫樹一行人没出现在学校的一个月里,济才的期末考试轰轰烈烈地结束了——邱宝珠拿下了三榜的两个第一名,一个第十名,总分在全年级第四,邱翡则是总分第一。
何英洁为此组织了一次家庭聚会来庆祝。
说是家庭聚会,其实也就家里几个人,甚至邱金言还缺了席——何英洁对他的债务置之不理,他只能变卖自己名下的资产,半个月前他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就连万银瓷打电话给他,也是秘书接通,他自己没有出现。
“他不回来更好,眼不见心不烦。”万银瓷恨铁不成钢,从自己小包里拿了三封红包分给了邱宝珠和邱翡,还有潘胜安。
潘胜安受宠若惊,“我也有吗?”
“你成绩不也进步了不少,拿着。”万银瓷大方道。
小万姨给几个孩子面前都放了一盅汤,她挂着脸,“那他过年是不是也不回来了?”
“哎呀呀无所谓。”万银瓷摆着手,“你也坐下吃饭。”
邱宝珠闷头喝着汤,还不忘瞥了一眼奶奶,老人这几天精气神都差了不少,再不争气,也是她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
“我可先说好,何英洁,你可不能给他钱去填那窟窿,以后要把公司抓得更死,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万银瓷叮嘱道。
何英洁点点头,“我知道。”
“哟,”小万姨忽然看向客厅的一隅,“电话!”
她很快跑去接了,她起先还以为是邱金言,脸黑沉沉的,电话那头的人一张口她才发觉不是。
回到餐厅时,小万姨告诉众人说:“卫先生去世了,明天举行吊唁仪式。”
邱宝珠怔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他记得上一世卫润在卫樹回到卫家后还是很活了一段日子的。
会不会是卫樹弄死的?
不,不会,卫樹性格虽然冷酷,却从不屑于伤害人命的事情。
“知道了。”何英洁淡定道,“小万你坐下吃饭吧,别忙了。”
何英洁的淡定几乎显得有些冷漠了,邱宝珠看着奇怪,明明酒会那天她跟卫润聊得还挺好的。
邱宝珠没问,但到第二天在卫润的吊唁仪式上见到邱翡那个联姻对象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邱翡的联姻对象是卫家那个几乎等同于透明人的傻子卫尧,邱宝珠差点想不起来对方了。
卫尧大了邱翡三岁,性格内向畏缩,说好听点是温柔,难听点就是懦弱,他不爱说话,也鲜少在人多的场合出现,大多时候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卫家众人也都懒于提起卫尧,故意或者不故意忽视卫尧都是常事。
邱翡优秀于卫尧数倍无疑,卫家的搪塞摆在明面上,像只死蚊子掉进了何英洁的嘴里,咽下去她嫌恶心,吐出去又舍不得,因为多少算块肉。
邱宝珠和邱翡并排站在一起,朝着卫润的黑白照片鞠了躬。
两人的不远处,卫宵和卫济冬跪在垫子上,但前者已经靠在后者的肩膀上睡着了。
“你不去安慰一下卫樹吗?”邱翡看向邱宝珠。
"你怎么不去?"
“母亲会去的,我跟卫樹不熟,你们不是邻居?”
邱宝珠没找到说辞,撇下邱翡,慢步走到了卫宵和卫济冬面前。
卫济冬用肩膀顶了卫宵一下。
卫宵弹起来,看见邱宝珠,“你来了?”
“唔,卫樹呢?”邱宝珠朝左右看了看,卫樹是卫润唯一的儿子,又是继承人,这种场合他不可能不出现。
“他连着守了好几天夜,二叔他们让他先去休息了,要不我帮你去叫他,反正他也睡了有一会儿了……”说着,卫宵就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
邱宝珠忙把他摁了回去,卫宵一脸茫然。
“不用叫他,也不用特意跟他说我来过,我问问而已。”
卫宵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转身走出了灵堂,他一头雾水,“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他们谈上了。”
卫济冬打着哈欠,“哪那么容易。”
卫济冬还在打着哈欠,卫宵却忽的坐得比之前更直更正,他看向侧边的一扇门,“哥。”
卫樹脸色血色冷淡,他倚靠着门框,“起来吧,让卫理跪一会儿。”
“那敢情好。”卫宵直接站了起来。
“卫理?”
“嗯,卫理。”
卫理很快就哭丧着脸跪在垫子上了,“你是亲儿子你不跪,我是侄女跪什么?”
俄顷,陆陆续续地来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人,他们服装肃穆表情沉痛。
“节哀,节哀。”
卫樹有些疲惫地靠在门框上。
曾明媚和曾铭西挽着手从门口溜了进来,曾铭西撒开曾明媚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包烟给卫樹,“解解闷?”
卫樹没接烟,“我不抽烟。”
“你以前不抽挺好?”
“早就不抽了。”
曾明媚没看几人,她恭恭敬敬地给卫润的黑白照片磕了三个头,扎扎实实地红了眼睛,“卫叔叔,你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我跟卫理的婚约你还没给我解开呢,卫理留个短发跟个死男人似的……”
侧方,低头玩着手机的卫理慢慢抬起了头来。
邱宝珠在人工湖的旁边喂鱼,他手里抓着一把鱼食,往下撒几粒,各种颜色的锦鲤便立刻摆着尾巴游了过来。
这还是卫润养的,还不是后面卫樹继承后搞出来全是绿藻的湖,一代继承人一个喜好,卫润就喜欢养锦鲤,个个膘肥体壮,随便一只都有成人手臂长,在澄澈的水里聚集着,宛若从画中游出来的。
手里的鱼食喂完,它们立马就散开跑走了。
少年拍拍掌心,四下望去,他该走了。
邱宝珠走在何英洁的身后,司机的车正从泊车处朝门外开,而他们还要再去跟主家道声别。
卫樹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浑身找不出一点亮色,他形容有些落拓,身形却笔直挺拔,在一众非富即贵的来客里也鹤立鸡群。
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家主了,他身后站着老钱、卫宵还有卫济冬。
他的冷淡迎面扑来,面对着任何人都没有改变。
何英洁道了一声节哀,挽上邱宝珠和邱翡的手臂,朝外走去。
邱宝珠只匆匆扫了卫樹一眼,骨骼清晰的手腕腕骨往下,是趴着几根蓝青色血管的手背,拇指上,是出自自己手的翡翠扳指。
邱宝珠头皮一紧,又匆匆收回目光,后背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被注视的灼热感。
装什么,刚刚不还端得高不可攀么-
寒假,何英洁公司忙,索性让邱翡打包行李住到了万银瓷家,小万也跟着一起过去照顾。
邱金言只回家一趟取了一些衣服,他真是记恨上了何英洁和家里的其他人。
就连过年,他也没回来,一家人在万银瓷的小洋房里过的年。
吃完年夜饭,何英洁坐在邱宝珠的工作间,静静地看邱宝珠给一串手链镶完了八十多颗碎钻,镶完之后,邱宝珠的眼睛都是红的。
“妈妈请人帮你怎么样?扩大规模,生产和销量都会比现在要多的多,客源你也不用操心,这样你也能轻松点。”何英洁不明白邱宝珠为什么放着家里的资源不用,非要自己闯,白白受这种罪。
邱宝珠擦拭干净手链,将手链装进盒子里,低声道:“等我大学毕业之后再说吧。”
“和小潘之间也要算清楚账,公私要分明。”何英洁始终不放心,说话的时候,口干舌燥,胸口惴惴然。
“学校的事情怎么样?需要我找人帮忙吗?”何英洁又问。
邱宝珠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不用,姜老师说我可能可以免面直录。”
何英洁面上难以自控地浮起一抹骄傲之情。
“我一开始反对你选这个专业,不是认为你做不好,或者说专业无用,”何英洁倾身,语气温柔,“妈妈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忽然之间长大了这件事情,我总觉得你还小,总觉得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凶险,所以在得知你擅作主张选定学校时,我很生气,后来我也反思了自己,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小翡,我都亏欠了,我很少关心小翡,也很少尊重过你,妈妈在这里向你道歉。”
把所有话都说出口了,何英洁长舒了一口气,她环视了工作间一周,接着说:“你后面想继续在这里住还是可以继续住,随你住到什么时候,以后我每个月会继续给你账户上划零用钱,上大学的学费我也会负责,珠宝设计你就设计你喜欢的,不用管别人喜不喜欢,挣不挣钱,妈妈给你撑腰。”
邱宝珠怔怔地看着何英洁,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经像被堵住了,连鼻子都好像被棉花塞死了。
何英洁离开工作间后,空气里残留着一丝酒气。
她肯定是喝酒了,不然以她的性格,平时很难将这番话说出口。邱宝珠心想道。
屋外乍然响起一声爆响,邱宝珠朝窗外看去,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如彩色流星倾泻,很快就布满了天空,将除夕夜照耀得熠熠生辉。
目前来说,这是邱宝珠这么多年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年-
在济才的最后一个学期,班里的人时常翘课请假,因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选择了出国留学,并且早就选定了学校。
邱宝珠有时候也会因为接了单忙不过来而请假,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好好上课。
卫樹则是从卫润葬礼过后,便非常难以在学校见到他。
如果不是卫宵和卫济冬经常在学校晃悠,顺带还帮卫樹带课本和作业回去,学校里的人简直都要认为卫樹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班里时不时地,就会有人提起卫樹。
不过都是跟卫家有多关联。
比如卫樹已经正式接手卫家了啊,太可怕了,还没成年就掌管了卫家这么一个大家族,卫家估计要完蛋了。
又比如卫樹心狠手辣把总部一批卫氏老人都踹出了大门,换了批新人上去,他这是为了提拔心腹,忘了本了。
还比如卫氏大刀阔斧地准备进军新行业,前景堪忧,结果怕是血本无归。
班里的人很难看好一个同龄人去掌管家族事业,尤其是卫家这种盘根错节的老派家族。
邱宝珠不参与他人的议论,却很清楚。
别说现在的卫樹根本不是十八岁,就算是十八岁的卫樹,清理管理卫家他也信手拈来,因为卫润的话语权几乎是压倒性的,卫樹直接接手过来的权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卫家那一帮老家伙,也都只敢在背地里嚼嘴巴,明面上连声大侄子都不敢叫出口。
除了班里同学议论的,邱宝珠还察觉到,卫樹是真正地在与自己保持距离了,甚至是疏远。
卫樹只有名字还会出现在他的耳边,人却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这是邱宝珠一开始想要的结果,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想要的卫樹,不是那样的,可也不是这样的。
这样太奇怪了,太冷漠了,有点过了头了。
晚春将过,山下已然暖和起来了,山上却还时不时地让人感受到一股凉意。
卫宵含着一根冰棍儿哆嗦着从大门跑进院子里,“哥!”
他兴冲冲跑上楼,径直冲进书房,老钱无奈地开口,“要叫卫先生,你规矩呢?家训忘了?”
卫宵把两只手撑到书桌上,“今天邱宝珠往教室后面看了两眼,两眼!”
卫樹握着钢笔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在文件下边签下名字,“两眼怎么了?”
“想你了呗。”卫宵胸有成竹道,“你都几个月没去学校了,他肯定想你。”
卫樹把文件递给了老钱,他将钢笔丢回了笔筒里,放下衣袖,冷厉的眉眼比卫宵没来之前要柔和了一些,“那他找你问我了没有?”
“……那倒没有,他整天跟潘胜安那小子亲亲热热的,看着就烦。”卫宵皱起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真不耐烦,“你什么时候去学校?”
“走不开。”卫樹淡淡道。
卫润久病,卫家积攒了一堆事务,都不棘手,却杂乱繁多。
况且,就算没有这些事情挡着脚步,卫樹现在也不会去学校。
“卫理的课上得怎么样?”卫樹忽然问老钱。
“卫理聪明,学东西快,就是性子疲懒了点儿。”老钱答后,又说:“再过两个月就是您的生日了,也是成年礼,到时候……”
“那天我有事,你要过你自己过吧。”卫樹靠着椅子,平静道。
老钱:“……”
卫宵不明白,“那天还有什么事儿?”
卫樹没说,也没必要告诉他们-
得知卫家这个新任家主居然不举行生日宴的消息,宁康许多人都扼腕叹息,因为他们少了一个逢迎巴结的机会。
而现任的家主年轻又缺乏经验,正是好说话好结交的时候。
却不想,如此的不近人情,直接斩断了他们的所有可能。
卫樹不过生日,邱宝珠还是要过的,而且因为是成人礼,何英洁还要给他和邱翡大办特办。
尤其,邱宝珠和邱翡在学校的录取上面都是免面直录,何英洁总算是有机会炫耀了——宁康靠着家里砸钱买学校上的败家子可不在少数。
邱宝珠换上一身米白色的西装站在楼梯上,楼下,邹妮的妈妈正拉着何英洁在聊天。
邹妮他妈:“邹妮?剑桥,就硬上,我是半点忙都没帮上。”
何英洁:“宝珠和小翡也是,你说,我们挣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还派不上用场了。”
“……”
“你最近瘦了不少。”邱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邱翡喜欢深色,他的西装便也是深灰,连领带都是深色的格纹,他又戴着黑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内敛又含蓄。
“抽条,长高了。”邱宝珠面不改色。
“你衣服尺寸都没变,抽什么条。”邱翡也面不改色。
邱宝珠脸颊上的肉没之前多了,五官更清晰,一清晰,骨骼也跟着显现,脸上的线条都跟着削得凌厉,看着不再像以前那个好捏的面团子,只不过别开口,一开口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卫樹跟你同一天生日,真巧。”邱翡忽然一笑,转移了话题,“不过他怎么不过生日,他要是过生日……”说着,邱翡停了下来,他目光扫了一圈客厅,又扫了一圈全是客人的花园,“他要是过生日,这些人估计都要去卫家了。”
邱宝珠:“人为财死,邱家不如卫家,他们两者择其优,人之常情。”
邱翡说道:"所以我刚刚说真巧,卫樹恰好不过生日,很多人都挺失望的。"
卫樹卫樹卫樹卫樹卫樹卫樹,邱翡一说就是卫樹,真是烦死了。
邱宝珠抬起眼,“卫尧今天来吗?他会来的吧,毕竟他之前还特意给你寄了一箱书来,他要是不来,你会失望吗?”
邱翡友好微笑,“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失望什么?”
邱宝珠捂嘴,“是吗?”
邱翡嘴角抽了抽。
“宝珠,生日快乐!”潘胜安从楼梯下面跑上来,他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大礼盒,“要打开看看吗?”
邱宝珠先说了谢谢。
他将礼盒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条珐琅项链,珐琅做成了梨花状,一朵一朵的,花蕊用了月光石,初看有些夸张,细看却很精致优雅。
潘胜安局促道:"我钱不多,所以用不起最好的材料,这是我趁你不在工作间的时候自己偷偷做的,手艺还是你教我的。"
邱宝珠满目惊艳,“你出师了!”
少年本来就喜欢珠宝,对于漂亮的亮晶晶的玩意儿更是爱不释手,潘胜安送到了他的心窝里,他毫不吝啬夸奖,还低头将项链直接戴到了脖子上。
少年脖颈修长白皙,天鹅颈似的,无论什么配饰都戴得,金色耀眼,可却也抢不了他本人的风头。
“这是你的,邱翡。”潘胜安也给邱翡准备了礼物,是一枚书签,“你喜欢看书,我就把铂金打得薄薄的,钩了金丝,做成了书签,怎么样,还喜欢吧?”
邱翡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他一向克制,只收下了说了谢谢。
天将暗未暗时分,院子里的宾客逐渐多了起来,各个角落里都点着灯,放着长桌与酒水,气球和鲜花随处可见,空气里各种香味混杂,大人觥筹交错,跟邱宝珠差不多大的则挤在一起欢声笑语。
“项链漂亮啊邱宝珠,借给我戴戴。”曾明媚踮起脚佯装去夺。
曾铭西嫌弃得不行,“你是强盗吗?”
“萧游怎么没来?”张笑民四处瞧了瞧,好奇道。
“礼物反正是到了,人没来,估计不好意思吧。”邱翡不咸不淡道。
“卫樹怎么还没来?”曾明媚也学张笑民的样子到处瞧。
听见卫樹的名字,邱宝珠捏着高脚杯的手指一僵,他不知觉加大了力度,察觉到自己的反常后,他又很快将反常给压了回去。
“人家现在是大人物啦,忙着呢,哪瞧得上我们这群游手好闲的。”邹妮叹了口气,明显是装出来的。
曾铭西反而最正经了,“他跟我说他要来的,不过可能家里事多,抽不开身,再等会吧。”
他说完以后,觉得不对劲了,歪着头去看曾明媚,“不对啊,这关你什么事儿啊,要你在这儿问。”
曾明媚嘻嘻笑了两声,把脑袋转向了邱宝珠的酒杯,来了精神,“邱宝珠,你杯子空了,来,姐再给你满上。”
“我不喝了。”邱宝珠捂着杯子后退。
“成年礼诶!你看邱翡多自觉!”
邱宝珠被曾明媚撵得满花园跑,邹妮妈妈是校长,直担心他们摔倒,可拉也拉不住,只好不停让他们慢点慢点。
客厅的后门连着家里的泊车处,今天来的客人基本都得先驾车绕一圈泊车,再下车走后门到客厅或者是花园。
一道修长的身影就在这时候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花园里的灯本来就蓝绿辉映,邱宝珠没注意,一头撞上来人。
少年手掌捂住额头,还没看清自己撞的什么人,就听曾明媚的声音响起,“哟,卫樹你来啦?”
卫樹手里抱着一捧蓝白相间的绣球花,他站在台阶上,垂眼看了眼站在台阶下被打扮得像个小王子的少年。
“嗯,我来了。”卫樹的声音在邱宝珠的头顶响起,仍是跟以前一样让人发冷的质感,语调却莫名的低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