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房间很黑, 黑到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喉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楚时音发着粗喘,一声接一声, 像坏掉的拉风箱。
但她半分都没发觉, 耳边只有骤然响起的嗡鸣。
左星凝不见了。
楚时音跌在地上, 僵滞地握着仅剩的半根绳子。
她不见了, 她怎么可以不见……
那她呢, 她要追上去吗?还能追上去吗?
梦魇如影随形, 她好像又看到了梦中的那场大火,她带给左星凝的大火。
凉凉的液体覆满整张脸, 多余的部分滴到地上、胸口,衣服被沾湿, 坠得发闷。
楚时音连眨眼都忘了, 死死盯着手里的绳子。
黑色的,在月色中发亮,宛如一条灵蛇,蜿蜒游动……
外面起了风,窗帘包着凄白的月光,鼓鼓胀胀地盖过来。
楚时音着迷了一样, 死死盯住黑绳上游动的亮光。
越来, 越近。
黑蛇最终攀上素白地脖颈, 最纯粹地,黑与白的碰撞。
她美得像一尊瓷雕, 极致脆弱。
“砰”一声, 楚时音仰面倒下。
一只手垫住了她的后脑, 温凉的体温压在身上,紧接着, 缠在脖子上的绳子被抽走,一片令人头发发麻的痒意。
楚时音都感觉到了,也可能都没感觉到。
她怔怔望向眼前的人,墨黑的瞳孔映着惨白的月光,一片空洞。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吗?
四肢猝然痉挛,手指曲成鸡爪状,无法伸直,楚时音连抬手都做不到。
是梦吧,还是梦吧。
她张了张嘴,努力地想发出声音……率先冲出来的,却是一声不似人的哭嚎。
撕心裂肺-
齿尖相撞,左星凝被动地承受近乎撕咬地吻。
楚时音抛却了所有的理智,凶狠地咬着她,唇齿间皆是涟涟苦涩。
左星凝尝着她的泪水,心底发酸。
她从不知道,原来人的眼睛可以流出这么多的眼泪。
为了安抚,左星凝主动抓着束缚了她一天的绳子,只为向楚时音传递一个讯号——
“我没有走。”
……楚时音没有回答。
大悲大喜最是耗费心神,更遑论她几乎快把眼泪哭干。
因此,心神只是短暂一放松,她便脱力般晕厥过去。
左星凝把她抱到床上。
楚时音即使晕过去了也不肯放手,右手紧紧抓住左星凝的手,用力到伤口再次崩裂。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血腥味,左星凝犹豫了会儿,软舌一卷,舔舐不断冒血的伤口。
“……这样应该可以了。”
止住血,左星凝回头看看,抽了两张纸巾用杯子里的水沾湿,擦拭楚时音脸上的泪痕。
她睡得很不安稳,鼻头红红的,睫毛粘连在一起,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左星凝一阵心疼。
“明明我才是被关起来的那个嘛。”
她叹口气,用指腹把楚时音紧皱的眉头揉开。
“……星星。”
昏睡的人呢喃了一声,左星凝弯下腰,靠在她耳边回:“我在。”
其实左星凝也不知道楚时音是不是在叫她,声音太小了,她只是凭直觉回答。
“睡吧,我不会离开的。”-
出现这种意外,左星凝不敢再轻举妄动,无奈放弃偷偷去找手机,联系林霏让她尽快过来的计划。
毕竟,教训还残留在楚时音的脖子上——半圈星星点点褐色的痂。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晚回来一步会发生什么。
相比较而言,只是不让出门而已,吃喝给够,还有iPad可以玩,她有什么不能待的?
早晚有一天,楚时音的情况能稳定下来,可以跟她好好谈谈。
在那之前,她只需要等。
等于思雅和林霏发现。
……
绳子弄断后,楚时音没尝试给她换新的。
左星凝的活动范围也随之扩大,从一个房间变成了一整层楼,但依旧不能外出。
三天后,左星凝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楚时音正在烤蛋糕胚,烤箱打开,香甜的面包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左星凝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楚时音切进盘子里的边角料。
“姐姐……”
她刚喊了一声,“咚”一下,大门突然被打开。
左星凝转头过去,惊喜大喊:“思雅姐!”
……
于思雅抬眸,一眼看到左星凝腕上扎眼的手/铐,下面还坠了截黑绳,随着挥手的动作晃动。
再转头,楚时音站在桌子前,脸色冰冷,眉宇间萦着一层戾气,浑身散发着的,却满是面包的甜香。
额角跳动的频率加快,于思雅压了压太阳穴,迅速调理好情绪。
上午,林霏急匆匆给她打电话,说楚时音家里没人也没猫,当即断定是出事了。
吸血鬼有办法可以找到眷属,眷属当然也有类似的法子。
即使于思雅跟左星凝之间的联系没有先祖那么强劲,但她依旧成功锁定了一个方位。
她们果然在这儿,且楚时音没来得及更换门锁。
没有过多犹豫,仗着对此地的熟悉,于思雅一声招呼没打,快速锁定楼梯位置,闷头冲了上去。
在她身后,林霏闪身拦住想追上去的楚时音。
“别着急,我们谈谈?”-
关上卧室房门,于思雅呼出一口长气。
“你没……”
视线在左星凝脸上扫了两秒,于思雅蓦地转了话音,“你是不是胖了?”
左星凝:“……”
她也不想的啊,但在这边又出不去,楚时音还一天五顿地喂。
左星凝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现在是问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抱歉。”职业病犯了,但看左星凝白白胖胖的样子,不像是受了虐待。
于思雅放下不少心:“你和时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一点——”左星凝比了个手势,“小小的意外。”
“多小?”于思雅追问。
“就……”
左星凝回答:“前段时间,姐姐想跟我求婚来着,但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好,没立刻答应。”
“……”于思雅掐了掐眉心,“什么事没处理好?”
“就家里那边,我妈……”左星凝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哎呀,反正就是一些私事。”
“私事?”于思雅危险地眯眼,“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我没有!”
左星凝吓得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
有“前科”在,左星凝越反驳,于思雅越不相信。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知道,当初……当初不该听林霏的,就该把你们拆开。”
“怎么又扯上林医生了,不是,”左星凝颇为头疼,“我真没有。”
于思雅冷哼一声,心里有了定论,怎么都不相信。
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你妈妈让我照顾你,我是真没想到能照顾成这样。”
“都跟你说过了,时音跟别人不一样,你看看你,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除工作以外,左星凝甚少见到于思雅这个样子,像邻家姐姐一般碎碎念,教训不懂事的妹妹。
左星凝越听越迷糊,思维跟着她的话越拉越远,皮筋一样绷到极限,再急速弹回来,崩得大脑无比清醒。
“等等!”
她发现盲点:“你认识我妈?”
于思雅:“?”
她反问:“不然呢?”
左星凝一脑袋问号:“不是,你们怎么都认识我妈?”
“还有谁认识……不对,”于思雅差点被她牵着走,“我不该认识?”
“……”左星凝小心翼翼问,“应该吗?”
“不应该?”于思雅差点被气笑了,“左星凝,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经纪人和艺人?”
“啊?”左星凝两眼茫然,“不是吗?”
于思雅:“……”
她抹了把脸,再开口,声音已然沧桑了两个度,“你老实跟我说,时音是不是家暴你了?”
并且打的还是头。
否则,才几天没见,好好的小孩怎么变成弱智了?
……
“可是,为什么?”
鸡同鸭讲解释了一通,左星凝神情恍惚,“我那天在聆音,前台说取快递的,2301姓楚啊!”
她语序颠倒,于思雅却毫无障碍地听懂,一针见血:“我不能帮她拿快递?”
霎时间,如同被下了禁言咒一般,左星凝安静下来。
事到如今,于思雅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以为时音才是你的眷属?”
左星凝点头。
“拒绝求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左星凝点头。
“行吧,算你还有点良心。”
于思雅两手抱胸,眯眼端详她:“我说你看起来怎么总有点虚虚的,原来这么久了,一口正经‘饭’都没吃上。”
左星凝:“……”
那咋了,她就爱吃“零食”不行吗ToT——
于思雅和左星凝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林霏和楚时音之间的氛围却一度冰结。
楚时音很排斥交流,林霏不好硬逼,只能挑着一些不重要的话题讲了——俗称,废话。
一语毕,林霏四处扫了一眼,正要另起话头,二楼的门忽然开了。
楚时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精神紧绷到极点。
林霏同样站起身,微不可查地冲于思雅摇了摇头。
后者下颌一转,完全无视,直接看向楚时音。
“星凝有话跟你说,我想,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
“你和星凝谈了什么?”目送楚时音走上二楼,林霏小声问。
“没什么。”
于思雅抓着她就往外走,“好久没来这边了,我们去湖边转转吧。”
接下来,是左星凝和楚时音的私人谈话时间-
二楼卧室,楚时音站在门后,微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
她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一个,很重要的事。”
左星凝上前,拉着她走到阳光下。
“姐姐,你相信这世上有吸血鬼吗?”
她张开嘴,上排两个犬齿在楚时音的注视下,反常规地伸长。
第62章 第 62 章
“姐姐, 你相信这世上有吸血鬼吗?”
“吸血鬼?”楚时音表情一空,她准备好的回答,没有一个是能用上的。
“对, 吸血鬼, 比如暮色之国之类的, 但不太一样。”
左星凝不知该从哪说起, 有点卡壳:“要不,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支吸血鬼在我们脚下的土地繁衍生息。”
“经过了很多很多代的血脉混杂后,他们的后代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就潜藏在我们身边。”
“非要说区别的话,除了可以收放的獠牙, 大概就是他们需要‘进食’。”
“为了躲避官府、还有道士, 早在数百年前,吸血鬼们就把食物局限在了亲近的人当中,后来就约定俗成,默认食物等于伴侣。”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家族和吸血鬼订下契约,世代为奴为仆。如今, 吸血鬼称呼他们为眷属。”
左星凝牵起楚时音的手, 贴在脸上, “由于血脉的天然相斥,吸血鬼一旦咬伤眷属, 眷属就会像中毒一般死去。”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眷属, 所以不敢碰你……不过我已经弄清楚了, 都是误会。”
“……”楚时音茫然地皱起眉,试图理解, “你的意思是,你是吸血鬼?”
左星凝“嗯嗯”点头,脸颊在她手心蹭动。
楚时音仍不敢相信:“这是思雅刚给你接的新剧本?”
“不是剧本,是真的。”
左星凝说着张开嘴,犬齿伸长、变尖,最后形成一双稍微内弯的獠牙。
“你可以摸摸看。”
“……”
楚时音没动,她还在消化眼前对她而言,过于超现实的事实。
思绪缠成一团乱麻,她蓦然想起,告白的那天早上,被自动过滤掉的话。
[继任仪式上,要在亲人还有上一任家主的见证下吸食一口伴侣的血液。]
楚时音终于找回语言能力:“所以,你说我不能成为你的小王妃,也是因为这个?”
“嗯,是误会,”左星凝微微垂下眼睫,不敢跟她对视,“是我没搞清楚。”
“误会……”
楚时音抿唇,拇指沿着她的脸下滑,停在嘴边。
指腹擦着獠牙尖锐的尾端,按压……刺入。
动作又快又急,顷刻间,指腹已经渗出晶莹剔透的血珠。
对于未真正意义上开过荤的左星凝而言,这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怕伤到楚时音,左星凝拼命抑制住进食的欲//望,迅速收回獠牙。
渗血的手指却不依不饶,由着惯性深入口腔。
被异物侵入的感觉分外明显,左星凝下意识顶起舌头,手指却不退反进,与它纠缠。
楚时音面色酡红,深不见底的黑眸闪着疯狂:“你不是要进食吗,为什么不吃?”
她听懂了,她的星星是吸血鬼,吸血鬼需要进食,而食物又跟伴侣绑定,那么,只要左星凝咬了她……
心神激荡,楚时音不知道,她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惊人的浓香,好似千年陈酿,闻一口便让人头脑发晕。
左星凝口齿不清地说:“不行,伤口好得没有那么快,会被林医生看出来……”
“那就把她赶走。”楚时音眼也不眨地答。
“……”
左星凝顶出她的手指,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姐姐你先等等,我好像还有事没说完。”
她摸向自己的侧颈,说:“吸血鬼进食时会注射某种物质,除了镇静止痛、加速伤口愈合外,还会产生一定的成瘾性。”
“对人体没有危害,但食物会因此很难离开吸血鬼。”
“这一点,其实对食物很不公平,”左星凝认真地说,“我还是希望姐姐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了?”楚时音眼神发飘,好似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说完了,”左星凝强调,“我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嗯,我知道。”
楚时音撩过头发,一把扯开衣领。
圆润莹白的肩膀半露,精致的锁骨陷着浅浅的窝。
她侧偏过头,脖颈弯成优美的弧度。
“星星。”楚时音诱声唤。
“咬我。”-
“战场”不知不觉从门口转移到床上,房门反锁,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
左星凝压在她身上,仿佛又回到了在聆音见到楚时音的那天,手脚发软,已然失去所有理智。
这次,她不需要再克制。
锐利的牙齿轻而易举破进皮肉,鲜血汩汩,带着一丝腥甜从喉管滑入。
楚时音的血液和她本人一样,温和的表象下藏着的,是无人知晓的自毁倾向、和近乎偏执的疯狂。
这是独属于楚时音的存在感,强烈到,左星凝恍惚觉得,不是她在享用“食物”,而是,她被占有。
温热的血液涌进体内,左星凝几乎要被灭顶般的快/感淹没。
和以往哪次都不一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每一根神经都在被无形的爪子撩拨。
从上打下、由内而外,全都陷入欢/愉的涌潮。
身子剧烈颤抖的瞬间,左星凝收回獠牙,一口咬向近在咫尺的肩膀。
然而已经晚了。
手指埋于深隙,她呜咽一声,眼角有泪划过,似喜似悲。
……
“我感受到了。”
吻掉左星凝眼角的泪,楚时音喃喃出声。
獠牙脱出的一瞬间,她察觉到了某种玄妙的连接。
无需任何确定,她第一次无比清楚左星凝对她的感情,浓烈的、与她相同的情感。
“什么?”左星凝怔怔发问,她睁开迷蒙的眼,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好像喝醉了一样。
“没什么。”
楚时音吻向她犹带着鲜红的血迹的唇,腥甜的,让她想起那晚的桂花酒酿。
类似的情形,类似的姿势,只有人,上下颠倒。
楚时音抽出手指,坐起身,让左星凝躺平。
纤长的手指圈住脚踝,摆弄,直至折到她想要的位置-
“噗嗤——”
楚时音扭动腰,一如既往地不急不缓。
滑腻水声中,指尖沿着下巴中线下滑。
她勾唇,清冷无尘的眉眼染上艳色,美得不可方物。
“还没完呢……”
……
春日,午后灿金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打在赤白两道人影上,连颜色都是相似的。
似要融为一体、抵死缠/绵-
夕阳西下,左星凝清理完身子出来,张口就是一个喷嚏。
“着凉了?”
楚时音倚在床边招了招手,左星凝乖觉地走过去,往她怀里一缩:“可能有点儿吧。”
下午滚了两三个小时,出了汗,窗户还没关,她体质要比楚时音弱,这会儿便有些吃不消。
左星凝调整了一下位置,扭头看楚时音脖子上的血洞。
伤口已经愈合了,只剩下两个对称的红斑。
她小心摸了摸:“疼吗?”
“不疼。”楚时音抓着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口。
吻落在手心,痒痒的,左星凝笑得眉眼弯弯,忽想起什么,郑重其事问:“我之前说……我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事你还记得吧?”
话音未落,楚时音的身体骤然僵硬,瞳孔快速收缩。
左星凝吓了一跳,语速飞快地解释:“那也是误会!”
“……嗯,我知道。”楚时音缓出一口气,她已经想通了,但,身体的反应有时候并不受人为控制。
她问:“你是以为我是眷属,所以才觉得左女士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对吧?”
心神不宁时,楚时音不自觉又叫回了“左女士”。
左星凝点头,没去纠正。
她第一次知道眷属的存在是在去年九月,也就是见到楚时音那天。
从会城赶到安城的几百里路程,她只顾绞尽脑汁劝左明岚女士放她回去,完全没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
那天,左明岚女士有没有说出“于思雅”这个名字完全是未解之谜。
反正,之后她们的交流都是用“眷属”和“姐姐”代替了人名。
左星凝从她怀里出来,翻身跪坐在床垫上,低头道歉:“是我不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如果一开始没认错人的话,我也不会……刺激到你。”
她的头越垂越低,说到最后,楚时音几乎可以看到她的发旋。
楚时音摸了摸她的头:“你没有做错什么。”
不是安慰,她真的觉得左星凝没有做错。
如果没有这个误会,她们之间的进展会更快,左星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楚时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也可能,这会成为她们之间的暗雷,静等爆发。
很幸运,它提前爆发了,在她们最相爱的时候。
楚时音长臂一捞,再次把左星凝抱住。
“下午你说你是搞错了,把我当成了你的眷属,所以,左阿姨真正让你找的眷属是?”
“是思雅姐。”
是思雅。
楚时音在心里和左星凝同步回答。
“果然是她,”楚时音不知回忆起什么,轻笑,“难怪,在聆音那天你都狼狈成那样了,思雅还很爽快地签了你。”
提起这事,左星凝脸上有些发烧:“我当时也奇怪过,但以为是你给她打过招呼……”
完全没想到是她把人给搞错了。
“对了。”
说起这个,左星凝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姐姐,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我们小时候到底是在哪见过?”
“把手给我。”楚时音没立刻回答。
“哪只?”左星凝一头雾水,把两只手都递过去。
楚时音失笑,右手小指勾着她的,晃了晃。
“想起来了吗?”
这不就是拉勾?左星凝低头看着,摇头。
头顶响起一声轻叹,楚时音把她捞进怀里。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楚时音无计可施。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她顿了顿,声音含笑,念出记忆中那个花里胡哨的名号,“七彩蝴蝶——小公主?”
她的,救世主小朋友。
第63章 第 63 章
2011年, 左星凝九岁。
这一年的暑假格外短暂,还未有什么实感——简单来说,没玩够——一周后, 她就要开学了。
午饭时, 左明月女士轻描淡写地宣告了这个“噩耗”。
来不及为即将逝去的暑假哀伤, 左星凝已经想起更重要的事:暑假作业还没动。
以往, 左明岚女士总会严格监督, 精确规划时间, 以保证她在前期就完成作业。
但这次,左明岚女士似乎有意给她一个教训, 全然放任。
小学生的自制力不堪一击,左星凝只在暑假刚开始的那几天写了几页作业, 很快便把作业抛到了九霄云外。
吃完午饭, 左星凝“蹬蹬蹬”跑回卧室,翻出积攒的“法宝”。
见没人注意自己,她蹑手蹑脚来到书桌,两本作业册正堆叠在上面,比旁边白色的橡皮还干净。
左星凝面色凝重地拿着鸟头形魔杖,点在橡皮上。
“隐藏着黑暗力量的橡皮擦啊, 我以主人的名义命令你, 擦除作业!”
一阵风吹过, 暑假作业敷衍地掀了掀页脚。
左星凝换了根前天遛弯捡到的木棍。
“粉身碎骨!”
“火焰熊熊!”
“阿瓦达……”
“巴啦啦能量,求求你了, 作业消失。”
“……”
“呜……”左星凝崩溃地滑倒在地。
天塌了, 她真的不会魔法。
左明岚路过走过来, 随手把她拎到椅子上坐下,顺手把一地鸡零狗碎的东西收起来。
“妈妈有事要出去一趟, 有不会的题就问你爸或者阿姨,你今天至少要写十五页知不知道?”
左星凝还未接受现实,机械地点头。
孩子有点呆,多半是装的。
左明岚爱怜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柔声说:“晚饭前我要检查,写不完不能看动画片了哦~”
“……知道了。”左星凝哽咽。
等妈妈走后,左星凝拿起笔,苦大仇深地盯着练习册,写上一笔就要数一遍十页是到哪。
其实并不多,小学生的暑假作业只有薄薄两本,题与题之间的间隔大,算上东摸西玩的时间,一天花一小时也能完成任务。
但,这对于刚玩了一个暑假的小朋友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整个下午,左星凝都在发呆转笔玩橡皮中度过,等她再一次抬起头,天黑了。
望着干干净净、答题范围内一笔不染,范围外全是涂鸦的练习册……
左星凝的天,又塌了。
要是给左明岚女士看到这种东西,她小命难保。
一咬牙、一跺脚,她装起练习册,背起书包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半小时后,左星凝被收废品的老板遣返。
正值晚饭期间,左星凝闻着饭香,把“爆栗”吃了个饱-
“作业作业,人为什么要写作业……”
左星凝皱巴着脸,一边碎碎念,一边读题
“四大发明是,火药、指南针,还有……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
“没有这两个东西是不是就没有作业了。”
左星凝嘟嘟囔囔:“到底谁发明的作业啊?!”
不知道,要不去查查?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左星凝偷偷打开卧室门,往外看。
客厅的灯已然熄了,她轻手轻脚溜进书房,摸黑打开电脑。
【作业由意大利教师罗伯特·纳维利斯发明,最初作为一种惩罚手段……】
惩罚!她就知道写作业是惩罚!
左星凝咬牙切齿,登上论坛。
为了保护视力,她能玩电脑的时间不多,再加上年纪小,她打字并不是很熟练。
半天没弄明白罗伯特·纳维利斯中间的“·”怎么打,左星凝无奈放弃公布新发现的想法,开始搜索“作业”“上学”等字眼,试图寻找同伴。
像她一样被作业困扰的人不少,左星凝一个接一个囫囵看完,脑袋点得都没停过。
“就说嘛,上学是人类一生之敌。”
左星凝留下一条简短的评论,点进下一条帖子。
【你好,我叫刘芽,今年十五岁,是xx初级中学的毕业生,现在正在网吧发布这条帖子。
【如果仍有闲暇,请听我讲一个枯燥无味的故事。
【有个不幸运的女孩,从小,妈妈就告诉她,“要努力念书,走出去,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女孩听进去了,但横在她人生路上的,不止肉眼可见的高山……
【……
【祝看到这条帖子的人都能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若是有那么万万分之一的可能,请帮帮我】-
左星凝游魂一样飘回卧室,拿起丢在一旁的水笔,一笔一划答题。
翻过一页又一页,已经完成妈妈给她布置的任务,但笔依旧没停。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上不了学,原来她视之厌烦的牢笼是他人的求之不得,原来,原来……
眼睛漫了层水雾,扑簌簌落下,将水笔留下的痕迹晕开。
左星凝抹了把脸,蹬蹬跑出去,推开父母的卧室门。
他们已经休息了,左星凝知道好孩子不能打扰别人睡觉,但她心里闷闷地,不想走,只好站在床头,无声看着他们。
她不知道,月光很亮,照得人惨白惨白。
也不知道,对于高级灵长类动物来说,“注视”也是能被察觉到的。
安静的卧室里,突兀响起一道足可冲破耳膜的惊声尖叫-
打开灯,左明岚看了眼惊魂未定的丈夫,头痛地把泪眼婆娑的女儿拉过来,帮她擦脸。
“做噩梦了?”
“没有。”左星凝摇头。
“那就是被你爸吓着了?”
左父接了一句:“是我被她吓到了才对吧。”
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对不起……”
左星凝瘪了瘪嘴,乖乖道歉,而后转向左明岚,“妈妈,如果有人想上学但上不了学,我想帮她的话要怎么办呢?”
“资助,就是说给她提供学费、生活费。”
左明岚把她抱上床,掀开被子包住,“你有同学家里出事了?”
“不是同学,是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姐姐。”
网上?左明岚一挑眉,没打断她。
左星凝把帖子的事说了,问:“我可以资助她吗?可以用我的零花钱和压岁钱!”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是不是不够呀?”
左明岚没应声,沉默了会儿,她解释:“不是够不够的问题,你还小,可能不知道,网上的信息不一定就是真的。”
左星凝半懂不懂地问:“就是说,那个姐姐可能是骗子吗?”
“有这种可能。”
“这样啊……”左星凝抿了抿唇,眼神落寞下来,遮了层亮晶晶的东西。
“可是妈妈,万一呢?”
“万一,那个姐姐说的都是真的呢?她才十五岁,她爸爸就让她结婚,她是好不容易才跑出去的……”
左星凝还没有学过走投无路,但她隐约明白,一个人,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是不会选择在网络上找陌生人求救的。
“妈妈,”她盈着一汪泪,带着哭腔问,“我可不可以帮帮她?”
“……”
左明岚喟叹一声,最终应了句,“好。”-
网络不发达的年代,找人比想象中难。
刘芽附在帖子后的号码打过去总是关机,无奈之下,左明岚只能辗转找到贴子里说的那间中学。
等向学校确认,今年的毕业生中确实有一个叫“刘芽”后,暑期已然结束。
左明岚联系上了刘芽的初中班主任,老师也姓刘,同时,她也是帖子后那串号码的主人。
刘老师说,帖子发布的半个月以来,总有一些无聊的人恶意打电话进来,她不堪其扰,只好暂且关机。
至于帖子里的事,字字句句都是真的,或者说,真实情况比之更甚。
在刘芽初二时,她父亲就来学校闹过一次,要求给她退学。
刘老师用升学率去劝,才说动校方和刘芽的父亲谈判,争取到了让刘芽读完初中的权利。
得知她初中毕业又被逼着嫁人,刘老师再次上门劝了一次,可这次,怎么都说不动了。
她无可奈何,只得让刘芽想办法跑,熬到暑假结束,直接入学。但刘芽父亲故技重施,又去高中闹。
这次,刘老师无计可施。
……
多方查验后,左明岚女士终于确认了帖子的真实性。
中秋节前夕,左明岚和丈夫抽出时间,决定亲自去找刘芽谈一谈。
原本是不打算带左星凝的,地方远,怕她水土不服吃不消。
但拗不过她的坚持,左明岚只好同意。
行程定下后,左星凝欢呼一声,冲进书房熟练地登上论坛。
她找到那个帖子,在下面回复:
【姐姐,窝和妈咪爸爸马上就去找你啦】-
人嘛,年纪越小,越单纯。
有人管这个叫童心。
刘芽的童心死在十五岁。
被逼着嫁人?没关系,她跑出来了;仅剩的钱被同乡骗走?没关系,她找到了间工厂,可以赚钱。
被年长的工人毛手毛脚……被打着资助名号的人问愿不愿意当情/妇……
刘芽再说不出没关系。
回到员工宿舍,刘芽拿起生了锈的大剪子,对着镜子在脸上比划。
她知道自己这张脸大概能值很多钱,否则,那些人不会开这么高的彩礼给她父亲,也不会总是招来乱七八糟的人。
……但,刘老师说过,这不是她的错。
刘老师对她很好,她是妈妈死后,唯一一个会维护她、会为她赶走尾随的混混的人。
她无法让刘老师失望。
外面响起收头发的叫喊,刘芽最终剪去头发,卖了几十块钱。
晚上,刘芽用卖头发的钱当话费,向同宿舍的阿姨借了手机,给刘老师的家人打过去电话。
电话那边,刘老师激动地说,有好心人想资助她,刘芽听完只是笑笑。、
她早就不做梦了。
她为帖子的事道歉,并说自己一切都好。挂断电话,刘芽又打给了她的父亲。
她说她想家了,要他来带她回家。
2011年9月12日,中秋。
“刘芽”一辈子都记得这天,她吃了很饱的一餐,在午后,等到了她生理学上的父亲。
刘芽拿着木棍,和他打得头破血流。
成年人和孩子的力气悬殊,更何况,刘芽还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女。
在男人密不透风的拳头下,刘芽仰面倒下,眼前是鲜艳的一片红,她以为自己会死。
可下一秒,男人的拳头停了。
耳边有很嘈杂的声音响起,她听到一声凌厉的斥问。
刘芽很努力地眨了下眼,她抬不起头,无法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人,用尽所有努力也只能把头一偏。
阳光很大,把沥青路都照成刺眼的白,穿着粉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那儿,像一团燃烧的流星。
为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