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鬼山林屋(23)


    今夜不平静。


    远处的城里伴随着爆炸声,不断响起着慌乱的求救声和哭喊声的同时,山林里也回荡着惨叫和怒骂声。


    土匪们闯进了别墅,杀人如切瓜,眼都不眨一下就乱刀将跑出来的护院园丁等,都砍成了一团肉泥,随意扔在种满了白玫瑰的精致花园内。


    半弯的月亮挂在高空,冷漠的注视着别墅里发生的事情。


    原本在皎洁月光下美得梦幻的纯白玫瑰丛染上了鲜血,被土匪杀死的人们死不瞑目的倒在花丛中,流出的血液沁入泥土。


    土匪们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和煞气,撞开了别墅的大门。


    明亮的水晶吊灯下,装潢奢华气派的宽敞客厅闪到了土匪们的眼睛,他们在短暂的惊讶后发出了狂喜的大笑声,用沾满了鲜血的手去触摸那些昂贵的挂画摆件。


    他们兴奋的嚷嚷着要将这里作为自己新的寨子,重新发展自己的匪帮。他们一边念叨着这些值钱的东西真是发财了,一边顺着鎏金的栏杆向楼上大步跑去,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楼上的房间还有多少好东西。


    然而匆匆从厨房跑出来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伸开双臂挡在了土匪们的面前,想要阻拦住他们向上的脚步。


    大当家掐住那女人的脖子把她扔在一边,然而那女人吃痛却仍爬起来重新冲到大当家的面前,抱住他的手臂又被扔开,拖住他的腿脚又被踹开。


    那女人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却仍不肯放弃的奋力想要拖住大当家。


    借着大当家的眼睛,燕时洵很清楚的认出,那女人就是他在厨房看到的奶妈。


    终于,本来没把这个年老体衰的女人当回事的大当家烦了。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大手一把扣住奶妈的脑袋,揪着她的头发凶狠的将她拖上楼梯。


    然后,大当家顺手拐进了二楼拐角的那间房间,不顾奶妈拼命的挣扎和拳打脚踢,将她拖到房间大开着的窗户前就把她扔在了窗柩上,掐住她的脖子想要顺着窗户把她扔出去。


    窒息的痛苦和上半身悬空带来的恐惧感,让奶妈本能的挥舞着手臂想要逃脱,挣扎中她的手指不断抓挠在大当家身上和阳台上,指尖血肉模糊。


    忽然间,上半身悬在窗户外的奶妈,看到了上面从四楼窗户探出来的那张脸。


    由奶妈一手带大的小姐面色惊慌,她眼带泪水的看着奶妈,伸出手拼命向下仿佛是想要抓住奶妈。她的泪水落下来,砸在奶妈的脸上,让已经力气渐渐枯竭开始放弃挣扎的奶妈,忽然又生出无限的力量。


    ‘快跑!’


    被掐住了脖子无法发声的奶妈长大了嘴,只能发出气音也要用嘴型拼命提醒她的小姐:‘别管我,快跑!跑啊!’


    然而一个已经衰老的女人的力量,怎么能挣得过杀人无数的土匪。


    大当家不耐烦地一把捞起奶妈的两条腿,直接顺着窗户将奶妈扔了出去。


    “砰!”


    奶妈重重摔在花园地面上的身躯,被花园的铁艺花栏当胸贯穿,血液横流。


    在四楼眼睁睁看着奶妈如此惨状的小姐,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呼唤着被她视作母亲的奶妈。


    “奶妈啊——!!!”


    奶妈的视线渐渐模糊,她抬起手,想要帮小姐擦拭去眼泪。


    然而她的手伸向一半,就无力的垂了下去,滑落在血泊之中。


    小姐啊……快,跑……


    大当家冷哼了一声:“本来还想留你煮个饭,谁让你来惹老子的!”


    他只伸头确认了一下奶妈不会再碍自己的事,就再次去搜刮别墅里值钱,没把奶妈的死放在心上。


    别墅里到处都是仆人的挣扎和惨叫声。


    一片混乱中,尸体挂在栏杆上向下滴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眼睛青白凸起,死死瞪着土匪们,仿佛是想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灵魂上,做鬼也要找他们报仇。


    不甘,心啊……


    好恨……


    好恨……


    浓重的血腥气覆盖了幽雅的檀香,往日的精致奢华变成了催命符,藏娇的金屋变作了死亡的屠场。


    大当家大步流星的走上了一看就是主人房所在的四楼,大力推开雕花大门时,一道纤细的红色身影迅速冲了过来,手中紧紧握着的发簪直冲向大当家。


    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反抗的大当家躲闪不及,一侧身被那只锐利的发簪插进了手臂。


    大当家吃痛“嘶”了一声,随即反手一巴掌将那人扇出去好远。


    然后大当家才看清,伤到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漂亮女人。


    女人害怕得泪流满面,纤细的身躯不住颤抖。但她美艳的凤眸中更带着仇恨和愤怒,怒骂着土匪,嚷着要为奶妈和其他人复仇。


    她穿着一件满绣着玫瑰花纹的白色旗袍,珍珠项链衬得她格外华美,即便在刚刚的推搡中,她本盘起来的头发散落肩上,狼狈却无损美丽。


    燕时洵立刻认出来,她就是他曾在白霜房间的幻觉中所看到的那名女人,别墅的女主人,袭霜。


    但大当家却恼火于女人的反抗,他走过去拽住她的头发,粗暴的将她拉了起来,本来想直接杀了泄愤,却扫到了旁边梳妆台上散落的名贵首饰。


    大当家贪心顿起,立刻向女人逼问其他珠宝和值钱物件的所在。


    女人却咬死不松口,还在挣扎中用尖利的指甲抓破了大当家的脖子。


    大当家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他将女人扔在梳妆台上,然后抽出砍刀高高举起,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飞快落下。


    “噗呲!”


    女人被斩断的头颅从梳妆台上咕噜咕噜滚落到地毯上,鲜血喷溅,涂满了整个梳妆镜。


    这面曾见证了女人所有的美丽和哀伤的镜子,在这个残月之夜,又见证了女人的死亡。


    大当家抬手摸了下自己被划伤的脖子,不高兴的骂了几句,被女人伤到的他颇觉丢脸和恼怒,立刻又乱刀砍在女人没有了头的身躯上,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锋利的砍刀之下,女人被碎尸成数块,流出的血液将白色的旗袍染成分外鲜艳的红色。


    大朵大朵的白玫瑰被染成红玫瑰,开得妖异,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在血泊之中怒放。


    女人美丽的头颅就倒在地面上,那双失去了光亮的黯淡凤眸沾染了血液,像是无机质的红色玻璃珠。


    她就用那双无法闭合的血红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当家将她碎尸。


    又看着大当家翻箱倒柜的寻找着珠宝,将原本她与情郎整洁精致的爱巢,翻得混乱而狼藉。


    被珠宝的光泽闪花了眼的大当家被占据了全部注意力,丝毫没有在乎被他扔在一旁的尸体,只随口交待其他土匪将别墅里的尸体收拢到一起扔出去。


    毕竟,他还想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寨子,带着兄弟们东山再起。


    土匪们杀光了别墅里所有人,又将尸体草草收拢在一起,断肢残臂层层叠叠的装在大口袋里,扔进了花园最角落的柴房。


    女人的头颅从口袋里滚落了出来,摔在被血液染得血红的玫瑰花丛中。


    她青白的面孔僵硬却残留着刻骨的怨恨和愤怒,那双红色的眼球,直愣愣的看向天空。


    像是在质问。


    她还没有等到她的情郎,她的奶妈就摔死在她的面前,别墅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时都变成了冰冷残破的尸体,和她被砍成尸块的身体胡乱塞在一个口袋里。


    ——凭什么!


    凭什么杀人者能在别墅内欢笑,而他们这些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却被弃尸山野,无法复仇!


    她好恨,她不甘心!


    月光静静的洒了下来……


    燕时洵能感受到从花园传进来的浓重怨气,但他却被限制在大当家周式的身体里,无法自主移动到窗边查看花园里的情况。


    土匪们正将肆意搜刮出来的珠宝堆积在到处喷溅着鲜血的客厅,他们欢呼着从楼上一把一把的向下抛着染了血的珍珠与翡翠,狂欢一样发出怪笑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狂喜,被珍宝银钱彻底迷了眼。


    事情发展到此,燕时洵已经彻底明白了此时他所身处的,正是百年前别墅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所搭建起的景象。


    而他则被塞进了土匪头子周式的身体里,他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不能借由周式的身体做出任何举动,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场旧日的屠杀在别墅里重新上演。


    身上还溅满了鲜血与碎肉的土匪们,举着从酒窖找到的酒尽情欢呼畅饮庆祝,灯光明亮的别墅内,一片笑声。


    和巨大的落地窗外被惨白月光笼罩的死寂花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燕时洵因为土匪们毕露的丑态而厌恶的皱起了眉,借由周式的眼睛,所有的线索都连接在一起,前因后果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已经确认了从进入鬼山别墅开始,自己心里的猜测。


    既然有用的信息都已到手,燕时洵也丝毫不准备再委屈自己,继续待在这具恶因缠身的身体里。


    ——在他眼中,这里的每一个土匪身上都缠绕着血红色的怨恨,像是被打下了印记一样。


    土匪们做下了恶因,那就必遭恶果。


    燕时洵微微阖上眼眸,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沉入自己意识的最深处,将自己与土匪周式本来重合的存在分离开来。


    燕时洵已经知道这里是虚构出的记忆世界,受制于记忆搭建者的力量,较之正常的世界来得要脆弱不少,如果他直接使用像往常一样的方式,很可能会让这个脆弱的记忆世界直接被破开。


    而他还有一些猜测想要借由这间百年前别墅的幻影来证实,只能采用更温和的方式从土匪头子的身体里离开。


    客厅里的水晶灯闪了闪,整座别墅微弱的晃动了几下。


    当燕时洵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处在厨房的门口,以旁观者的角度在看客厅里欢庆的土匪们。


    但奇怪的是,明明有土匪的目光扫过厨房,也有人走来走去的从厨房里拿食物和酒水,但却无一人看得到燕时洵。


    在此刻的幻象中,燕时洵倒反而像存在于别墅里的幽灵,不被此时作为“活人”的土匪们所感知。


    燕时洵看着客厅里的土匪们,他蔑然嗤笑一声,便转身准备进入厨房。


    从之前他就想要知道,为什么别墅里的老管家接连想要把血肉喂给节目组众人,那些血肉是什么?老管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百年前事件发生当晚的别墅厨房,他也许会找到答案。


    然而当他刚推开厨房门时,就发现里面竟然早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是奶妈。


    不久之前,燕时洵刚在旧日的记忆里看到奶妈被土匪头子从窗户扔下,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


    而此时,已经上了年纪的奶妈衣着整齐,掺杂着银白发丝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盘在脑后,不见半分刚刚鲜血淋漓的狼狈。


    奶妈就站在灶台前,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冲着燕时洵道了一声:“先生来了。”


    她的笑容慈祥而平和,没有任何阴霾和怨恨,就像是旧时代寻常的母亲,目光温柔的在看护着自己的孩子,怕孩子冷嘱咐添衣,怕孩子饿操持饭食。


    更会,不顾一切的保护孩子。


    燕时洵没想到奶妈会出现在这,他挑了挑眉,握住门把的手掌一松,厨房门闭合,将客厅里的喧嚣吵闹声全部关在了门外。


    骤然安静下来的厨房内,只剩下了他和奶妈两个人。


    炉子里的柴火燃着红光,“噼里啪啦”的烧着,旁边的银质水壶里热水飘散着袅袅热气,还有饭食的香气从灶台上传来,专为小姐炖的甜汤也还盛在精致的白瓷盅里,像是马上就会被端走。


    厨房里温馨而宁静,就仿佛没有经受过百年前骤然被打破的夜晚带来的苦难,依旧是那个能让人感到安心放松的别墅一角。


    然而燕时洵很清楚,即便奶妈看着依旧鲜活,却已经在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死了。


    就被摔死在把她视为母亲的小姐面前。


    “先生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想要问我。”奶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也带着慈祥温暖的笑意:“我可以尽数为先生解惑,只是,还请先生不要忘了我之前的请求。”


    她轻声细语,却格外坚定:“请将我的小姐,从没有尽头的怨恨中拯救出去。”


    “你的小姐,是叫袭霜吗?”燕时洵向她确认道。


    奶妈点头:“没错,我的小姐,百年前滨海城里声名最盛的粤剧名伶,这间别墅的主人,袭霜。”


    燕时洵想起袭霜两次制造幻觉,展露在丁茜和白霜面前的,都是狰狞仇恨的恶鬼像。


    在节目组刚刚跨过横倒在路上的枯死槐树,进入鬼山地界时,他就感知到了这整座山,都被黑沉沉的怨气所笼罩,像是深陷沼泽囿困于此,就连天色也受其影响而黑沉如墨。


    然而就在这样深重的恶鬼怨恨中,奶妈就像是完全不属于这里的一张白纸,干净得过分。


    在她的身上,除了一点母亲对孩子的担忧之情外,燕时洵找不出任何与女鬼或老管家相似的怨气。


    “那你呢,你不恨吗?”


    看出奶妈对自己持配合态度,燕时洵就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你视为己出的小姐就死在这里,你的姑爷再也没有露过面,那些土匪在被你视为家的地方肆意妄为占为己有。就连你自己,都痛苦死去。你就一点都不怨恨吗?”


    奶妈缓缓摇了摇头,她笑着回答道:“在我小时候,老人们都常说,恶人做事神明判,我信的。而且,我相信先生会帮我。”


    “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应该从这里离开了。要说百年来还留在这里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小姐吧。”


    她担忧着道:“小姐死得太惨,她又有太多未平之事,即便她杀死了那些土匪为我们所有人复了仇,但怨恨和痛苦也将她囿困于此,不得离开。我很担心她,所以才主动留了下来,想要最后送她一程,看着她好好的入轮回。”


    “在看到先生要通往四楼的时候,我就知道先生会被拉进记忆里,所以便早早在这里等着先生。”


    就在刚刚燕时洵借由土匪头子的身份时,奶妈一直在厨房里,平静的注视着百年前那一夜的旧事重新上演,然后耐心的等待着燕时洵前来厨房。


    她知道燕时洵会来的。


    这位在百年后借住了她的房间的青年,是一位强大且聪明的人,在得知了那些借住在别墅里的生人所食用的饭食都是她在操持之后,一定会怀疑原本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并且会来厨房寻找。


    而且,因为燕时洵之前在厨房里将了老管家周式一军,奶妈得以趁机掌控了厨房,并且因为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就经常呆在厨房里,所以才顺利的进入了记忆世界的厨房,不受任何力量干扰的行动。


    “实不相瞒,就算是我在这百年的时间里都没能成功走上四楼,小姐屡屡拒绝我的请求,不想见我。”奶妈苦笑道:“但我知道,小姐这一次是误会了先生。”


    从奶妈的诉说中,燕时洵知道了自己刚进入这方记忆的世界时,为什么会借用了土匪头子的身份。


    对于这间被两股互不相同的深重怨气吞噬的别墅而言,很多在正常世界里常见的举动,在这里都具有象征性意义。


    就比如燕时洵发现的,别墅左边的房间使用的全部是白色布料,女鬼对住在左边房间的人并没有下死手。而右边房间全部是红色,处于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的控制之下,却被女鬼怨恨。


    再比如,老管家只能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死死的扒着玻璃怨毒的注视着柴房,却一步也走不出别墅,无法进入花园。


    花园里的人脸玫瑰,则畏惧着柴房。


    而燕时洵在踏上四楼的时候,遭到了女鬼激烈的反击,他却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破开了四楼百年来的屏障。


    那道屏障,是女鬼袭霜画地为牢的,禁锢了她魂魄的牢笼。


    但也是她安心的围栏。


    她始终恐惧着会沿着楼梯走上来的那个男人。


    而燕时洵的所为,击中了女鬼袭霜百年来最深的恐惧和愤怒,让她理智全无之下魂魄混乱,现在的景象和旧日的记忆重叠,她将燕时洵当做了杀死了奶妈后来杀她的土匪,并主动发起了攻击,将燕时洵拉进了记忆构筑的世界。


    因为四楼由女鬼袭霜掌控,所以被袭霜误当成了土匪头子的燕时洵,才会出现在土匪头子周式的身体里,借用他的身份进入了记忆世界。


    奶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更痛心于小姐被困在这里,于是她赶在小姐与在她看来可以将小姐救走的燕先生见面之前,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告诉燕先生,期冀着小姐能够在时隔百年的现在,重入轮回。


    就在奶妈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后,整间别墅的灯光忽然全部暗了下来,奶妈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整间别墅连同着那些在客厅里狂欢的土匪,全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中,然后悉数化作腥臭的污泥,铺天盖地向燕时洵淹没而来。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压制住了自己身体本能的结印手势,不做任何反抗的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然而燕时洵没有注意到,就在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一双青白暴突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来。


    失去了刚刚像是活人一样的生机和灵活,原本站在客厅里背对着厨房,与所有土匪一起举杯欢庆的土匪头子周式,僵硬而迟缓的转过身,在一切如沙砾坍塌的黑暗中,死死的看向厨房的方向。


    好像能透过逐渐崩塌的空间和围墙,看向厨房里的奶妈和燕时洵。


    随着奶妈的魂魄逐渐消失,土匪头子眼睛里原本的忌惮一点点褪去。他张开腐臭的嘴巴,缓慢僵硬的笑了起来……


    当燕时洵的耳边再次传来风声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然后就骤然正对上了一张双手扒着脸向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女人脸。


    视野被血红深黑占据。


    女人笑得癫狂又绝望,用一双怨毒的血红色眼珠,恶意的死死望来。


    乍然从黑暗脱离进入光明之中,人的视线会有片刻眩晕,不知身处何地与虚实。


    几乎会将那女人当做扑向自己索命的厉鬼。


    然而燕时洵却始终平静站立在原地,没有被这份光影带来的错觉影响。


    是画。


    挂在四楼走廊里、曾出现在安南原的直播画面里而引起了燕时洵注意的挂画。


    他已经从虚构的记忆世界,回到了有女鬼袭霜的别墅里,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过了楼梯,直接站在了四楼的走廊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要不做出任何反应,就会跟着女鬼袭霜的怨恨回到百年后的别墅。


    ——纯白如纸的奶妈,是全然黑暗的记忆世界中,最后的支撑点。当她将心愿托付给燕时洵,魂魄心满意足的跟着执念一起消散时,作为记忆世界构筑者的女鬼袭霜,显然也感受到了。


    狂怒使得她主动撕毁记忆世界,拼命想要从中抓住逐渐消散掉身形的奶妈。


    然而已经晚了。


    “……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一直在燕时洵心中默念的符咒生效。


    “去吧,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再留恋人世。”


    燕时洵微微垂眸,长长的眼睫半盖住他眼中的神色,让他一向桀骜肆意的面容上,难得显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即便是阎罗酆都,都不能定你的罪。进入轮回吧,你会重新投生,在富贵人家,享一世平安喜乐……然后,也许有缘,你还会和她再相遇。”


    “那会是再一个盛夏的凉夜,但天空只会有烟花燃放。熙攘人群中,你会抓住她的手,再一次唤起她的乳名……”


    奶妈已经彻底脱离了一团污黑的别墅,去往她百年前就应该去的地方。


    从来没有怨恨过,所遗留的只有不舍和担忧的善良魂魄,甩脱了束缚了百年的重负,含笑着渐渐消散。


    燕时洵能够看到在别墅所处的空间之外,奶妈温和的笑着,用口型无声的在向他说——


    谢谢。


    燕先生,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然而像是感应到了女鬼袭霜的愤怒,挂在四楼走廊的全部画像,都不断的猛烈敲击着墙壁,发出一声接一声起伏的“砰!”、“砰!”声。


    画中原本悲伤哭泣着的女人脸,也变成了愤怒狰狞的鬼面,长大了嘴巴露出下面的腐肉和森森白骨,像是在无声的尖叫。


    她们缓缓抬起利甲,伸向画面外,像是想要扒着画框爬出来,抓向燕时洵。


    燕时洵却镇定站在原地,不慌亦不惧。


    他的视线落在几米外紧闭的房门上,咧开了浅红的唇:“出来打个招呼吧,袭霜。”


    “让我们聊聊……当砍刀劈在你的身上直至卷刃时,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燕时洵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雕花的大门被从里面狠狠撞开。


    一道深红色的身影迅速从里面袭来,快到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在空气中残留下了深红色的残影。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啊啊啊啊!!!周—式——!”


    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女鬼痛苦嘶吼着,冲向燕时洵。


    “把我的,奶妈,还给我啊啊啊啊!!”


    她手中紧握着的锐利发簪,直刺向燕时洵的腹部。


    却被燕时洵修长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发簪,让它寸进不得。


    燕时洵垂眸看向状若疯癫已经理智全无的女鬼,嗤笑了起来:“你想要杀死我,却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周式?别用那鬼都嫌的玩意儿来侮辱我了。”


    “给我好好记住啊,你要杀的人的名字——”


    他的掌下发力,让女鬼无论怎样用力想要挣开,都依旧随着那只发簪而被固定在原地。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挺拔如一柄不折的刀,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身怨恨恶业缠绕的女鬼,缓缓扯开一个肆意的笑容:“我是,燕时洵。”


    “不过介于你早就已经死了百年,连尸身都已经腐烂成灰了,介绍和寒暄就省了吧。然后是……”


    燕时洵的眸光一凛,手掌骤然发力将女鬼手中的发簪硬生生夺了下来。


    发簪上黄金玫瑰锐利的边缘割破了燕时洵的手掌,鲜血缓缓顺着他肌肤的纹路蜿蜒而下,落在地面上便是一个被腐蚀烧焦的黑洞,发出“滋滋”的声音,令人闻之胆寒。


    女鬼也被那流出来的血液惊到,求生本能的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避开血液滴落的范围。


    就连神智都恍惚恢复了几分。


    “直接送你上路,怎么样。”燕时洵冲死死瞪着自己的女鬼微微歪了歪头,说出的话直接而正中女鬼的死穴。


    “是你!”


    刚认出燕时洵这张脸的女鬼,就又因他的话而被激怒:“我认得你,你诋毁了我的情郎!原来你也和周式是一伙的吗?”


    “你们这种家伙……”


    黑色的长发狂乱飞舞在空气中,女鬼青白的手指上指尖暴涨,锐利如刀。


    一声接一声的“咔嚓”声也从走廊各个角落传来。


    那些挂画中的女人们,满面狰狞化身恶鬼,从画中爬了出来,她们的长发铺满了地面,在地面上拼命伸出骨爪向着燕时洵爬行而来。


    “去死,去死,去死啊!!”


    女鬼怨恨的尖叫着,冲向了燕时洵。


    第24章 鬼山林屋(24)


    燕时洵离开得迅速,被留在客厅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播屏幕前的观众们也傻了眼:[怎么回事?燕时洵怎么跑了?]


    [他连导演的话都没回,该不会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来了,他察觉到了所以赶快跑了吧?]


    [前面说什么煞笔话呢?你看燕哥那表情像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吗?还跑,他直接冲上四楼没看到吗?要是跑不应该去大门吗?]


    [别吵别吵!你们快看,好像不太对!是地震了吗?感觉镜头在晃。]


    别墅外的天空迅速暗沉了下来,整个世界都进入了黑暗之中,客厅的水晶吊灯不断的摇晃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狂风愤怒拍击着窗户玻璃,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像是玻璃马上就会承受不住压力而碎裂。


    而别墅内,也有狂风平地而起,强大的力道不仅让所有的布料都迎风狂舞,也几乎要能将人吹卷起来。


    嘉宾们惊呼一声,求生本能的下意识抱住身边的物体和其他人,稳固住自己的身形,才避免了被吹走。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顷刻间便天地变色,但经历过别墅接连不断的诡异事件之后,他们隐约猜测到,可能是燕时洵去往四楼的举动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反应过来的众人仰头看去时,因为角度的遮挡只能隐约看到燕时洵站在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手中似乎是在捏着什么法决来对抗狂风。


    即便是昨夜一直跟着燕时洵躲避怪物和女鬼的白霜,也没有见过燕时洵如此严肃而可怕的神情。她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脸色一白,揪紧了心脏不断祈祷燕时洵可以顺利解决。


    ——她不知道四楼究竟有什么,但她相信燕时洵可以带领他们所有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当别墅终于停止晃动后,所有人绷得紧紧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感。


    然而另一个嘉宾却不满的嚷嚷了起来:“燕时洵是要干什么?他这么做是要害死大家吗!”


    白霜错愕:“你在说什么啊?”


    安南原等人也皱起了眉,不赞同的看向这名走成熟大叔路线的男歌手。


    就连一向脾气很好的张无病,听到那名男歌手对他燕哥这个语气态度,也不免不高兴的道:“如果不是他,我们所有人昨天晚饭的时候就会出事。还有,我能理解刚刚是有些震动,让大家都很紧张,但请注意这还是在节目直播中,请注意言辞。”


    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却使得那名男歌手不再顾虑,从今早发现柳依依出事开始就一直压抑的恐惧和不满,尽数爆发了出来。


    男歌手腾地站了起来,指向四楼的方向大骂出口:“你们敢说这些可怕的异象不是从燕时洵擅自去四楼开始的?他压根都没有和我们商量一下就跑上去了,就是他导致了现在的情况!这诡异的风这么大,绝对是那些东西生气了!”


    “明明只要我们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激怒那些东西,说不定它们就能让我们立刻这里!燕时洵却擅自行动,害得我们被那些东西迁怒。这下好了,他自己跑了,把我们扔在这没吃的也没药,就等死!”


    男歌手说了半天,却见其他人没有一个赞同自己的。


    就连那些平常见了他都要喊“老师”的工作人员们,也都皱着眉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简直像是在动物园里看猴子的眼神。


    ——他们不相信他说的,并且觉得他像猴子一样可笑。


    这样的认知让男歌手恼羞成怒,一时脸色挂不住,硬生生连脖子都憋红了。


    “哈!你们这些人以为靠着燕时洵那家伙就能离开这里?”


    男歌手脸红脖子粗的嘲讽道:“他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我没在滨海市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可是年年给海云观捐钱,可从来没听谁说过那些大师里有燕时洵这号人物,怕是哪来的装神弄鬼的神棍吧?导演你别是被骗了。”


    张无病顿时怒了。


    要知道他当年和他燕哥在滨海大学的时候,如果不是他燕哥,他早就死几十回了!他燕哥究竟能力有多强,他可是能用性命做担保的。


    张无病正想要反驳那名男歌手,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的站了出来。


    “你闭嘴!”


    竟然是一直躲在一旁的丁茜。


    从昨天上山踩到人骨开始,本来不相信鬼神论的她,就被接二连三发生的诡异事件吓得精神在崩溃边缘徘徊,刚刚更是几名嘉宾中被突生的异象吓得最惨的。


    然而现在,她却也是反应最为激烈的。


    “燕哥他绝对不会害我们,我相信他,他一定是在找能带我们离开这里的方法!”


    丁茜眼神坚定,失去了平日里的圆滑世故,显得咄咄逼人:“他救了我两次,你呢?我可是看到了,今早我被房间镜子里的东西吓到时,你只顾着躲在所有人的最后面,忙着用你的分屏镜头对准我。你是又怕死,又想借着我当时的凄惨模样赚订阅和流量吧?”


    “一个实打实的救了我们这么多次,一个只会躲在别人后面冷漠的利用陷入危险的同伴,只要我们活着并且眼睛还在,就知道应该相信谁。”


    丁茜的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客厅里鸦雀无言。


    不说本就对燕时洵心服口服的安南原和白霜,其余的人也因为丁茜的话而陷入了思考,并且越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虽然在刚到规山的时候,燕时洵看起来和节目组格格不入,说话态度也肆意强硬,令走到哪都会受到追捧的嘉宾直皱眉。并且他的素人身份,也让其中一些习惯了娱乐圈里论资排辈的嘉宾,隐隐有些轻视他。


    但不到两天的时间内,燕时洵已经用他的行动和实力证明了,他不需要用额外附加的身份来装点他的光芒。


    燕时洵的胸臆中,自有他自己的辽阔世界。


    在那个所有人都不曾有幸触摸过的非科学领域内,他拥有绝对令人信服依赖的强大力量。


    并且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燕时洵,毫无防备的众人就会吃下老管家准备的有异常的肉食,至于下场……


    只要看看柳依依的模样,就足够令人想象了。


    就连零星几个因为过分恐惧,而被男歌手的话带偏,也在心里隐隐埋怨燕时洵擅自行动造成这样恐怖异象的人,也不免在丁茜的这番话下有些愧疚,刚刚的不满顿时都因为愧疚之情而转化成对燕时洵更进一级的信赖。


    身处这个诡异危机重重的深山别墅中,在与外界的联络失效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平安无事活着离开,比起责备唯一有能力保护他们的人,远不如放心信赖于他。


    男歌手将众人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他不由失声震惊道:“你们竟然这么相信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你们疯了吧?”


    安南原耸耸肩:“不信燕哥的话,信你吗?茜茜姐说的对,比起一个只会袖手旁观甚至枉顾同伴安危的人,还是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人更值得信赖。再说……”


    他的面容上浮现出明晃晃的讥讽:“你自认为咖位大,瞧不起身为素人的燕哥——可是你的粉丝数量,也只是我一个零头吧?你作为歌手,名气也比不上茜茜姐也比不上白霜,更没得过任何奖项。谁给你的底气,让你瞧不起我和茜茜姐都信任的燕哥的?糊给的吗?”


    作为偶像男团出道的安南原平素一向重视形象管理,此时却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在明面上以名气和咖位压人。


    药食全无,危机四伏。


    在别墅这种生死徘徊的特殊情况之下,即便是习惯了在镜头前将自己包装完美的人,也更求生本能的接近自己的真实。


    更何况安南原亲眼见过了燕时洵身上那些不科学之处,深夜的别墅和花园中,如果不是燕时洵,他很可能会被出现在客厅的老管家杀死,被花园里拖着巨大斧头的怪物砍死。


    过了命的关系,使得安南原愿意维护他所信任佩服的燕时洵。


    而接连被质疑受到打击的男歌手,脸色又红又白,难看得不行。


    他恨恨的瞪了嘉宾们几眼:“那么听话,那你们就待在这等死吧!我是不会陪你们一起犯傻了。”


    说着,男歌手恶狠狠的看着不帮他说话的张无病一眼,丢下一句“你不就是觉得我咖位没有安南原大吗?踩低捧高的家伙,你等我拿歌神奖的那天!”,就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张无病莫名其妙,却碍于他的导演身份不能在镜头前给节目添乱,而没有骂出口。


    但还是在心里吐槽:虽然燕哥总是说他应该改名叫有病,但依他看,这人才有病。


    关咖位和拿奖什么事?最先挑事的不是这人自己吗,怎么又变成他踩低捧高了?


    白霜也不解的看了好几眼男歌手离开的背影,也小声嘀咕了一句“奇奇怪怪的”。


    不过,刚刚还难得态度强硬怼了那名男歌手的丁茜,却在他真的离开了之后,反倒有些迟疑。


    “怎么感觉,他好像不太对?”丁茜皱着眉道:“我虽然和他称不上熟悉,但也曾经在几次活动里照过面,那时候他好像不是这么急躁不顾形象的人。他刚刚的状态,似乎有些反常?他平时的脾气应该不是这样的才对。”


    同为歌手,白霜倒是跟熟悉那名男歌手一些,知道他原本就喜欢在同行多的地方吹牛夸海口的坏毛病,但也没像丁茜想那么多,并未对此有所怀疑。


    “被吓到了吧。”


    毕竟生死险境,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暴露自己真实的一面。


    只是另一名男嘉宾却频频看向男歌手离开的方向,神色奇异。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就算那名男歌手私下底脾气有多不好,但这毕竟是直播节目,对着镜头就敢如此嚣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个……他就这么走了,不会有事吧?”


    怼人一时爽,男歌手真的走了,安南原反倒有些犹豫了起来。


    擅长联想的安南原立刻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恐怖片里,不听其他人劝说而单独行动的那些角色的下场,不由抖了一下,被自己脑内联想到的画面吓到了。


    另一名嘉宾点头:“那要不你们谁去找一下?”


    “我也害怕一个人行动啊,怎么看都是和大家一起待在客厅安全。再说他是自己选择走的,说不定我们去找他,他反而要骂我们。”


    “……那算了,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出什么事。”


    就在所有人都达成一致之后,一名男嘉宾却犹豫着开口:“他的房间原本在二楼右侧,早上燕先生说要右侧所有人都搬去左侧,他就搬到我房间了。这个不影响什么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犹豫和恐惧。


    住在右侧的四个人中,柳依依和那名男演员已经躺在急救房间里了,丁茜也被吓得够呛。这样说来,只剩下刚刚独自离开的男歌手还没有出事。


    这……


    应该没事吧?


    张无病虽然不高兴这人质疑燕时洵,但他毕竟是导演,有责任确认节目组成员的安全。于是他叫上了几名工作人员,准备去找走掉的男歌手。


    “他好像没回房间,可能他自己也害怕回右边他原本的房间,又拉不下脸去后搬过去的左边房间?”


    白霜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他向那边走了,导演你去那边找他吧。”


    张无病点了点头:“好,我们也顺便再去看看那边有没有食物和水。”


    而直播镜头前,不少不了解事情全貌而也被男歌手带得颇为埋怨燕时洵的观众们,和原本力挺男歌手的粉丝们,也因为嘉宾们接二连三维护燕时洵的行为,和男歌手说不过其他人就恼羞成怒直接走开的事而开始迟疑,不少人更是直接反应了过来。


    [这样说,好像是的。我昨晚在哥哥的分屏里,看到了从找白霜到柴房躲避的全程,燕时洵确实不像这个人说的那样鲁莽,他一直都保护了哥哥和白霜。]


    [哭笑不得,哥哥这是把燕哥当成偶像了吗?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说话这么直接又犀利。不过确实,要是我的话,我也选燕哥。燕哥比这个人帅多了好吗!嘶哈嘶哈,美色误我啊。]


    [这个人……人品确实不怎么样,早上茜茜被吓成那样,所有人都在关心茜茜的时候,只有他在调整自己分屏的角度对准茜茜。因为所有人的分屏角度都看不到茜茜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都冲去他的分屏看了。]


    [可怜我茜,哭得妆都花了,身为公众人物本就不应该把这一面放出去,她毕竟还是个演员。结果不仅被所有观众看得了最狼狈的样子,还要被这个人利用涨粉,无语了。]


    [不过燕时洵到底在四楼干什么?他的分屏什么都看不到,漆黑一片。从直播主屏里看,他却又只是站在楼梯那,按理说分屏应该照到楼梯才对。奇怪。]


    [我也发现了,我就是从燕哥分屏爬到这边想看看怎么回事的。刚刚燕哥真的超帅!但好像他念完一大串什么东西之后就开了灯?我看到几道光闪了下。然后整个屏幕就突然全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主屏只能看到燕哥站在楼梯上不动了,他究竟怎么了啊!急死我了,燕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要是连燕哥都出事了,这个节目就真的要被团灭了吧……]


    [住口!乌鸦嘴呸呸呸。他们才不会出事呢,大家都会好好的离开。]


    [是的,一切都在好转,你看导演他们还去找食物了呢。]


    ……


    不仅是节目的观众们在关注着燕时洵的动向,另一边,海云观的道长们也破天荒的守在电子屏幕前,紧紧盯着燕时洵的分屏。


    海云观虽然以祈福灵验著称,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驱邪捉鬼才是海云观道长们真正的看家本领。


    海云观不仅与官方合作,负责处理一些与邪崇有关的事件,还会定期检查滨海市及附近的那些容易养鬼的重阴重怨之地,如有发现异常,立刻处理。


    至于滨海市郊的规山,海云观更是知道它本来的来历。


    像是老一辈间传说的有关规山的故事,土匪惨死、路过的人也会失踪等等,海云观很清楚,那些并非道听途说的传闻。


    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根据海云观历代道长的书面记载,可以知道在百年前,确实有一队土匪惨死在当时还是一座无名小山的规山。


    附近的村民被山上到处都是肉块碎骨、鲜血满地的样子吓得不轻,就请了当时海云观的道长,想要做一场超度法事,省得这些生前就凶神恶煞的土匪们死后变成恶鬼,再来打扰附近村落的生活。


    然而等道长应约而来时,却没有等到来接他的村民,径自上山也没有看到所说的尸体。


    只有空荡荡没有人烟的荒废别墅,沉默的矗立在山上,被厚重的灰尘和大片干涸的血液覆盖着,证明着村民没有说谎。


    但从那天起,这座山就屡屡传出路过的人暂时在别墅里歇脚却再也没有出现的事,附近的村落也失踪了数个上山砍柴的村民。


    他们或许很多天后被人发现死相凄惨的抛于山上,或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也没能被找到。


    期间不断有听闻此事的道长神婆等,试图解决此事,但都无功而返,甚至有修行不够的,连自己都折了进入。


    此山的凶名逐渐扩散开来,为附近的村民所畏惧,故称其为“鬼山”。


    自从,鬼山便成为了有名的大凶之地,直到后来天下太平重现强盛国运,此山的凶残才被新国强运压下,不再传出死人的事情。


    后来改名为规山,凶名也成为了历史,渐渐不再被人提及,反而因为风景秀丽而成为了滨海市郊的旅游景点,为很多人所喜爱。


    但从今年年初,几个放寒假相约爬山的大学生在规山失踪开始,规山就不对劲了起来。


    救援队本以为像以往常见的那样,这些学生是没有野外生存经验就来徒步结果被困的。


    结果当他们找到那几个大学生时,学生们浑身抖如筛糠,被吓得精神失常,身上还带着血迹。


    学生们颠三倒四的叙述着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惊恐的瞪着眼睛大喊他们见到了血淋淋的人形怪物,那些怪物想要把血肉灌进他们的嘴里,想要代替他们离开规山。


    救援队一头雾水,本想等这些学生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再询问,结果学生们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发起了高烧,嚷嚷着有鬼有鬼,说着胡话。


    海云观的道长闻讯赶到医院,却发现那些学生几乎都被吓得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并且身上属于生者的气运低到如同将死之人。


    在将学生们被吓掉的魂魄补全之后,他们虽然暂时被安抚住了,但只要谁一提到规山,就会重又惊恐的大喊大叫,几个壮汉都按不住。


    没办法,海云观只得放弃了从学生们口中问出在规山具体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在医院休养。


    ——并且,失踪了一个学生,搜遍了规山也始终没能找到。


    紧接着,规山附近的村子有上山玩耍的孩童,看到了规山里有浑身是血的人踉跄走在山里,也有只有半边身子的骨架半钻出土层,用枯骨的指尖拼命向外爬,想要挣脱土地的束缚一样。


    孩童哭叫着回家,家长一开始并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孩童的恶作剧。


    然而很快,不仅是玩耍的孩童,还有上山砍柴的村民、采摘野果的妇女、经行山中去往邻村的人……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山里那些血淋淋的怪物。


    它们就像是被剥掉了人皮的人,拖着掉在地上的肠子和腐烂的脏器,在黄昏时刻,浑浑噩噩的在树林投下的阴影中行走,张开着只剩下颌骨的嘴,含糊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迷茫寻找着方向。


    却又每每在靠近规山边缘时无法再前进半步,只得再次折返,然后发出一声声如同哭泣的呜呜声。


    亡者哀泣,不知归途。


    村民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报警。


    然而和官方一起前来的海云观,对整座规山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却一块人骨都没有找到。


    直到“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进入规山,险象环生,认识海云观道长的观众看到了燕时洵所画的是道家符咒,好奇之下将此事告知了他的道长朋友。


    这档节目连同出现在镜头中的怪物,进入了海云观的视野。


    他们意识到,节目组遭遇的,正是他们一直寻找却无果的怪物。而节目组所入住的别墅,很可能就是鬼山百年来所有异常的根源所在。


    于是,不想打草惊蛇的海云观众人守着节目的直播,严肃而紧张的分析着每一个镜头。


    尤其是燕时洵的分屏。


    “这个叫燕时洵的青年,看他在直播里展现的对法印符咒的熟悉程度,如果不是确认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是哪位高功或师叔师祖的亲传呢。”


    其中一位道长指着直播里燕时洵以手代笔直接在空气中画符的画面,惊讶道:“这个准确流畅程度,符咒一气呵成无一错处,并且发挥的威力如此完整。就算知道有先天符的存在,但到这个程度的天赋,也真是少见。”


    另一名年长些的道长笑道:“你要是早来海云观二十年,就知道确实有些人是这样的。当年海云观有位云游居士,也是如此。”


    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这个圈子里,偶尔也能看到不世出的天赋型人物,真的是祖师爷追着喂饭,完全不需要后天符那些繁琐的仪式规程。


    在道长看来,燕时洵和二十年前那位居士,显然都在此列。


    但很快,道长们就没有闲聊的时间了。


    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燕时洵的异状吸引去了。


    镜头里,燕时洵站在别墅内通往四楼的楼梯拐角,一动不动,只眉头皱起又放松,面容上的神色稍有变化。


    屏幕上的弹幕刷得飞快,节目组的评论区也都纷纷讨论起了燕时洵究竟在干什么。


    但道长们却猜到,应该是四楼有什么东西使得燕时洵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画面,而燕时洵站立不动,则应该是在与那东西斗法,也可能是陷入了拉锯的苦战。


    “这位小友虽然天赋极佳,但毕竟年轻,鬼山里的东西百年来都没能被人成功制服,他就这么对上,很可能不敌啊。”


    道长神情担忧:“如果他陷入了幻觉出不来,可就坏了。”


    “你们看旁边的佛龛……”另一人指了指燕时洵的身边:“这观音像,是不是不太对?”


    一行血泪,从金身剥落的破旧观音像紧闭的眼中,缓缓淌了下来。


    血液越流越多,像是没有尽头,竟在燕时洵的脚下汇聚成了一汪血泊,然而站在血泊之中的燕时洵,却依旧沉浸在另一个无人看到的世界,一无所觉的模样。


    原本清晰的镜头像是电源接触不良一样闪了起来,血红色的雪花点逐渐遍布屏幕。像是上世纪古旧的电视屏,所有画面都不清晰起来。


    道长的神情一厉,口中念着开阴眼的咒语。


    随后,他的视野变化。


    镜头下,燕时洵所身处之地,无论是天花板,墙壁,还是地面,到处都流淌着鲜血,黑色的长发蜿蜒缠绕,白惨惨的指骨从团团黑发下伸出,从四面八方伸向燕时洵。


    整个空间就像一个封闭的玻璃缸,汇聚起来的血液逐渐上浮,直到淹没燕时洵的头顶,将他全部吞噬于血海之中。


    血深如海,仇比海深。


    厉鬼,索命。


    一直闪烁的镜头终于像是被拔了电源,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等几秒后,镜头再次亮起时,一切恢复如常。


    血液不见痕迹,遍布满地的黑色长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白骨更像是一场幻觉。


    然而同时消失的,还有燕时洵。


    分屏镜头明明还在这里,却不见了燕时洵的身影。


    只有那尊观音像,发出细微的崩裂声,蜘蛛状的裂纹逐渐爬满残破的金身。


    观音像眼眸紧闭,血泪全无,唯有唇角,对着镜头一点点挑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悲悯世人。


    道长:“!!!”


    “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我们得马上去规山!”


    第25章 鬼山林屋(25)


    就在直播前的观众因为燕时洵突然的消失而一头雾水的时候,海云观的数名道长也在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规山,而本就抵达在规山附近的救援队,也拉起了警戒线,防止附近村民好奇的误入。


    这件事瞒不过本就关注着节目的观众们,社交平台上的实时热搜榜上,接近一半的标签都与这档节目有关,而最先发布有关节目动态的综艺大V鹅哥,他的评论区里更是迅速刷满了有关封锁规山的讨论。


    “怎么又封锁了?不是说无人机巡视好几次都没在山里找到人吗?”


    “但是看那些去规山蹭热度的小网红发回来的现场视频,好像有穿着道士服的人?这是什么情况,要用玄学手段招人吗?”


    “我觉得不是。其实我是个新闻网站编辑,之前就有规山附近的人打电话给我们爆料,说规山那边很多人都看到了怪物,但没等我们的新闻稿发出去呢,第二天就被官方统一告知这件事不许乱说,属于迷信造谣。据我所知,其他付了爆料钱的网站媒体也被告知了,所以后来这件事没能在网上流传。不过听爆料者那个描述,我觉得很像节目镜头里的那些血红色怪物。”


    “哦!我说呢,我家旁边就是滨海市区去规山的高速路,之前确实看到过很多官方的车队半夜往规山那边开,还有不少海云观的道长,声势特别浩大。我之前还以为是道观要祈祷今年台风别登陆滨海市呢,原来不是啊。”


    “那,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相当于官方自己都默认了规山有鬼吗!所以出现在节目里那些东西,都是真的是吗?”


    “我世界观裂了……我原本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来着,现在——卧槽谁知道燕哥的电话或者社交账号啊!我现在觉得还是得有个这样的朋友保命才行!”


    “其实,我朋友就是海云观的道长,昨天我把燕时洵画符的截图给他看了,你们都没看见,他那时候脸色简直吓人。那些东西,应该是真的,我那个朋友的师父今天就去规山了。”


    “呜呜救救孩子吧,孩子就不该手贱,昨天睡觉前点开了直播视频,本来以为旅游节目应该能很助眠,结果这下可好,吓得我一晚上没敢睡……我家就我一个人啊!孩子现在黑眼圈都快要掉到嘴边了,缩在被窝里又害怕又想看,一闭眼睛昨晚那些怪物就自动出现在我脑子里了。怎么办啊!”


    “嗐,谁不是呢?我早饭午饭全没吃,把房门锁得死死的压根不敢出门,总觉得外面有个怪物在蹲我。”


    “我今天就守着节目过了!除非所有人都平安得救,不然我不会去睡的。真的太可怕了,一定都要平安啊。”


    社交平台和节目讨论区里,随处可见交流着各自所知消息的人,还有揪着心在默默祈祷的人。


    虽然也有不少幸灾乐祸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没见过鬼想要让节目死几个人让他见识见识,或是质疑无良节目炒作的,但这种言论都立刻就被其他人怼了回去。


    吵得不可开交。


    而那边别墅里,张无病等人却发现原本唯一没问题的直播信号,也像是受到了干扰一样开始不稳定起来,设备“滋啦”、“滋啦”的发出着杂音,看着让人担心它是否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罢工。


    不仅如此,就连网络信号也微弱了下来,张无病手中平板上的界面,一直在转着小花花,却始终加载不出来节目在视频平台上的页面。


    本来想趁着难得没有意外状况发生的现在,喘口气管理一下节目的评论和弹幕的张无病,傻了。


    其他嘉宾也因为张无病突然停下脚步而疑惑的看向他:“导演?”


    张无病迅速按灭了平板,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没事,刚刚发现的酒窖就在这吗?那我们下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囤积的食物。”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张无病没有将失去信号这件事告诉众人。


    对于现代人而言,网络和手机就像自己的大脑和双手一样必须。习惯了通过网络获取信息的人们如果在深山里突然陷入信号全无的境地,那就真的变成了无法呼救的孤岛,会让人们暴躁而慌乱,说不定会因此而情绪失控,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目前本就处于食物药品全无的状况,众人只是凭着“燕时洵一定会找出办法带大家离开”的信念,在撑着意志行动。


    如果在燕时洵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众人又突然得知失去了信号的事……


    张无病的心脏向下沉了沉。


    这些年来被父母和燕时洵从不同方面保护得很好的张无病,一直像个大孩子一样。然而燕时洵不在的现在,他却咬着牙第一次扛起了身为整个节目组的导演的责任和担当,真正像个成年人那样。


    最起码,在燕哥回来之前,他必须稳定住局面,绝不可以让人心涣散甚至恐慌。


    ——然而没有网络的张无病相当于与外界的消息隔绝了开来。


    站在餐厅里的他不知道燕时洵已经不在四楼的楼梯上,也不知道连海云观都被惊动赶来。


    张无病定了定神,挂上惯常好脾气的笑容走了过去。


    就在刚刚对别墅的再一次搜索中,厨房旁边酒窖被某位工作人员发现。此时他们正准备跟着那名工作人员,进入酒窖。


    这间酒窖使用的是百年前的隐藏式设计,不仅可以最大程度确保酒水可以以最适宜的环境条件保藏,在危机时刻,也可以作为防空地窖来确保别墅主人的安全。


    工作人员摸索着按下刚刚发现的机关按钮,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餐厅里坚固的石质墙面抖落了一片灰尘,缓缓向旁边滑去,一点点露出被隐藏在石墙后百年的黑洞洞空间。


    那一瞬间,从地下吹上来的冷风,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下面,真的能有食物吗?”丁茜害怕的抓住旁边人的手臂,犹豫道:“它看起来好像一直都没有人用过。”


    “没事,万一呢。”安南原安慰她:“哪怕找到一瓶当年的酒或是一瓶蜂蜜都是好的,有吃喝心里就有个底气,总归不用怕饿死了。”


    石墙后面,是一道直通向下的石质楼梯。


    张无病站在门口向下看了眼,可能是因为当年酒窖兼任了防空避难功能所以修得很深,手机的手电筒光亮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却看不到下面的具体情况。


    楼梯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没有脚印,显然一直都没有人前来。


    张无病本来想带几个工作人员下去,让嘉宾在上面等着——因为体质问题,他本就从小就容易招到那些脏东西看到鬼,也算是久病成医。而现在,他却在石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从心底蔓延上来窒息一样的疼痛,像是某种危险的预知。


    燕时洵不在,张无病没办法准确知道这种危险究竟从何而来,但因为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他本能的偏向于危险在酒窖里。


    虽说情况特殊,为了一丝能够找到食物的可能,他必须要下去搜寻一圈,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自己接过了在他看来较为危险的任务,让嘉宾们待在安全的地方。


    但这个提议却被安南原否定了。


    “导演,你都不看好莱坞的吗?那种大片都是这么拍的,大家一起冒险反而会没事。”


    脑补能力过分优秀的安南原一想到自己原来看过的电影,就有些发怂,怎么说都不肯被留在客厅里。


    另几个男嘉宾也觉得这种事人多力量大,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人多也能更安全些。


    于是除了几个留在客厅里守着急救房间重伤昏迷的柳依依等的工作人员,其余人都决定一起去酒窖看看,并约定绝不久留,只要找到差不多分量的食物就上来,如果下面发生任何事情或没有食物,也立刻上来。


    张无病拿着从节目组工具箱里翻出的强光手电筒,其他人也各自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个接一个的沿着楼梯缓慢向下走去。


    包括那个最先发现隐藏得极深的酒窖的工作人员。


    等所有人都迈上向下的楼梯后,走在最后面的那名年轻俊秀的工作人员,等了几秒才跟着走了进入,并且在与石墙擦身而过的时候,手掌漫不经心的拂过石墙旁边。


    年轻人的脸很快被酒窖的黑暗吞噬。


    即便是前面十几道光亮,也无法照清他的脸。


    就像,他本来,就失去了自己的人皮一样。


    而当走在最前面战战兢兢的张无病,脚步终于触到地面时,总算松了口气。


    他举起强光手电筒四处照着酒窖。


    这是个占地面积不小的酒窖,因为修建在地下而格外阴冷。一排排放置酒桶的架子早已被腐蚀而坍塌,橡木桶到处滚落,有虫蚁窸窣的声音在强光扫过去的时候响起。


    即便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但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这也让众人心里燃起了希望。


    “你们看那边还放着一些行军物品,那时候很多人都会在家里修个避难地窖吧,这个应该也是。”


    一名男嘉宾道:“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当年储存的应急食品,如果是罐头或者军粮的话,可能还能吃。而且还可能找到急救药箱。”


    “这下好了,就算找到的都过期了,总是还能找到些酒,这东西不怕放,只要没被污染都能用来代替水喝,或者用来消毒也行。”


    众人松了口气,刚刚凝重的气氛一点点和缓了下来,开始谨慎的查看有无能使用的物资,避免走得太深距离彼此太远。


    张无病也去那边堆积的橡木桶翻找。


    强光手电无意识的晃过某一个角落。


    张无病本没有在意的扫了一眼,就自然的转过身去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什么,脊背一瞬间僵直了起来,汗毛根根立起。他一点一点,机械地扭过头,重新看向那个方向。


    张无病在心里拼命祈祷着刚刚只是自己眼花了,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当他颤巍巍的再次定神看去时——


    杂乱滚落满地的橡木桶中,唯有一只橡木桶竖立着。


    一颗面色灰白的头颅,从橡木桶中伸出,僵硬的靠在橡木桶的边缘。


    赫然是刚刚一怒之下离开的男歌手!


    只是与之前的生机不同,此时他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染红,还有大量的红色液体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落进橡木桶里,散发着腐臭的血腥味。


    “嘀,嗒……”


    一滴血珠,从男歌手的嘴边滑落。


    张无病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头皮都炸开来发麻。


    “有,有,有……”


    有鬼啊啊啊啊啊!!!燕哥燕哥,救救我救救我呜呜呜呜!!!


    然而任由张无病不断张着嘴,极端的恐惧之下,声音却被堵在嗓子里无法发出,只能不断发出卡顿绝望的单音。


    但本就警惕着的其他人还是听到了这边不太正常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举着手机的手电筒跑了过来。


    “导演?怎么了?”


    “没事吧?”


    然而当他们顺着张无病僵硬的视线看去时,手里的手机差点吓飞甩出去。


    “卧槽!这什么东西!人彘吗?”


    “不是等等!这不是我们的人吗,才两个小时没看见他怎么就这样了?”


    “他怎么会在这!还活着吗?”


    “快快快,快救人!”


    一片慌乱之中,唯有一名年轻俊秀的工作人员,站立在楼梯之上,居高临下的冷漠看着惊慌的众人。


    他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第26章 鬼山林屋(26)


    “嘭!”


    笔直的长腿从容迈步踏进血泊,不见一点慌乱。


    血色昏暗的光线下,燕时洵俊美的面容半隐在光影之中,肆意而畅快的向后仰了仰上半身,战意酣畅的笑了出来。


    丝毫看不出一秒钟之前,他才将一具向他扑来的白骨揪住长发,像抡铁饼一样随手扔出了走廊的栏杆之外。


    那具女尸白骨直直的坠向一楼的客厅,血液溅出老高。


    燕时洵姿态悠闲的倚在鎏金剥落的栏杆上向下望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其余所剩无几的女尸白骨趁机而上,四肢的白骨支在地面上像是蜘蛛一样,沿着地面爬得飞快,粘连起血液又落下,发出轻微的声音。


    然而燕时洵就好像背后也长了眼睛,丝毫不耽误的抬起另一只手臂,精准直指向那些女尸白骨,一点金光闪烁于他的手掌之下。


    那些女尸畏惧的停顿了一下,但又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一样,立刻又重新冲了上来。


    一直没有停止默念的五雷符立刻显化于空中,化为一个个金灿灿的文字摔向那些女尸。同时,燕时洵本倚在栏杆上的有力手臂一撑,矫健的修长身躯顿时腾空而起,让那些来势汹汹扑过来的女尸避闪不及,惊恐却只能眼睁睁的冲向栏杆,撞断了木质扶手直接摔向中庭的高空。


    “嘭!”


    “嘭!”


    顿时,重重的闷响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血液直溅上数米的高空,差一点洒落在四楼的楼层横面上。


    燕时洵则反应迅速的在扶手断裂的那一瞬间向旁边跃去,避免了和女尸一起摔下楼的情况,然后潇洒一跃,又重新站立在栏杆旁边。


    随着所有的女尸白骨都被燕时洵扔下楼或用符咒烧成灰,原本遍布四楼的血泊也迅速退去,显露出原本的木质地板,那些窸窸窣窣的异响也消失不见。


    然而直到那些摔在一楼变成一堆碎骨血液、和黑色的长发纠缠成一团的女尸白骨渐渐消散,别墅内仍旧是一片寂静,除了燕时洵自己的呼吸声,再无其他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整间别墅,只有他一个活人。


    更别说燕时洵本来在等待着的张无病的尖叫。


    以燕时洵这些年对于张无病的了解来看,如果张无病还待在他出发前所确认过的客厅,那看到这血花四溅的杀鬼现场,怕鬼又胆小的张无病绝对能飙高音到掀掉房顶。


    就算在他走进四楼之后,张无病出于导演的责任心而带着所有人去搜寻食物和水,想要做应对最坏打算的兜底计划,那在有两个重伤号的情况下,张无病也会留几个人看着一楼的急救房间。


    那些人极大概率从来没有见过鬼,在这方面的承受能力还不如张无病呢,看到这样恐怖的杀鬼场景,再冷静也应该会发出声音或是有呼吸上的变化。


    然而,却连一声响动都没有。


    这验证了燕时洵从离开记忆世界看到女鬼袭霜起,心里就产生的猜测。


    ——死寂无声的别墅,全部消失的节目组人员,违背物理规律的血液喷溅高度……燕时洵可以确定,这里并非他原本所在的鬼山别墅。


    从记忆世界脱离后,他并没有回到节目组进入的那座鬼山。


    而是进入了四楼被袭霜独自而全然掌控的,厉鬼的执念牢笼。


    这也是为什么在节目组刚到别墅时,老管家会以四楼进水为借口阻止众人选择四楼的房间,并且哪怕老管家的掌控欲旺盛,也始终没有出现在四楼阻挡安南原在四楼进行探索直播。


    因为四楼,有袭霜。


    而老管家周式,也就是百年前亲手杀死了奶妈和袭霜的土匪头子,深深忌惮于袭霜。


    对于四楼被袭霜把控这件事,燕时洵从土匪头子周式的视角看完整个百年前的记忆重现后,就已经确定了,对此倒没有多惊奇。


    ——这两日的试探让燕时洵发现,鬼山中有很严格但不外露的界限。


    就比如女鬼袭霜对于别墅左右两侧房间不同的态度,老管家的活动范围,可以提着斧头自由行动的怪物,花园里畏惧柴房的人脸玫瑰,还有在那个被吓疯的男演员的分屏中出现过的尚林忠的血色怪物。


    它们就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一样,绝不能踏入其他东西掌控的地盘一步。


    但在旧日发生的事件中占比很大的袭霜,却始终没有被燕时洵发现她所掌控的地盘。


    即便女鬼袭霜对于左边房间的白霜态度不错,但也曾利用幻觉想让燕时洵自杀,并且在燕时洵发现她在乎的弱点而故意骂她的情郎时,女鬼袭霜即便怒极也没敢从花园爬进三楼。


    那时燕时洵就猜测,袭霜所持有的地盘,很可能是之前一直没有探索过的四楼。


    而记忆世界中,奶妈对他说的“百年来一直被拒绝于四楼之外,没能见到小姐”,也证明了燕时洵猜测的合理性。


    燕时洵所惊讶的是——女鬼袭霜执念和怨恨的根本,竟然和他所猜测的不相同。


    在他以往所见的厉鬼中,一般都是被杀者的魂魄畏惧又仇恨杀人者,毕竟就算变成厉鬼,也会对自己的死亡恐惧而不愿提及。


    可是,杀了袭霜的土匪周式,竟然畏惧袭霜?


    燕时洵很少会见到这种情景。


    除非……


    袭霜也杀了周式。


    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旧日记忆,是完整的吗?


    毕竟那些场景在土匪狂欢时便戛然而止,然而鬼山却一直传闻土匪惨死。在那之后,他没有看到的部分,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燕时洵却无法直接向最清楚答案的袭霜询问。


    片刻之前,就在女鬼袭霜状若癫狂的嚷着把奶妈还给他并冲向燕时洵的时候,本就是故意激怒她的燕时洵早有防备,立刻就夺了袭霜手里的玫瑰花金簪。


    并且他还笑着,向袭霜说道:“还你奶妈?她可是心甘情愿的接受超度净化,接受引导前往轮回的,何来还你之说。如果不是你在百年的时光中频频拒绝她的善意,始终将她阻隔在你的围栏之外,没有人能从你手中抢走她。”


    “说到底,导致她死亡的是你,让她苦等百年饱受折磨的也是你。”燕时洵冷笑道:“可怜她在离开的最后一刻,还在挂念着你的安危。然而被她视为己出的你,却丝毫没能带给她幸福,反而让她遭受了她本不必要遭受的伤害。”


    “身为人子,你真的,对得起她吗?”


    燕时洵的质问仿佛一击重锤,敲得袭霜连夺回金簪的举动都忘了,赤红着一双眼珠愣愣的看向他。


    “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百年来不顾她的恳求闭门不见,只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仇恨之中,却反而伤害了你最不应该伤害的人。”


    “你真的,配当她的女儿吗!”


    燕时洵的质问一句更比一句重,步步紧逼之下,令原本凶恶的袭霜竟然慌乱的摇着头后退了数步。


    “不,不是的!”


    袭霜下意识反驳,却连自己的底气都不足,她血红色的眼珠仓皇的游移,不像是令土匪头子都畏惧忌惮的厉鬼,反倒像是做错了事心虚却又不敢承认的小女孩,只梗着脖子犟嘴,却连自己都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半点属于奶妈的气息。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视为新生母亲的奶妈,已经离开了和她共处了百年的别墅,去往了所有魂魄都应当前往之地,重入轮回。然后,作为一个崭新的人,再也不会认识她。


    也再也不会,亲昵又疼爱的呼唤她的乳名。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袭霜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的垂下头,落寞得像是被抛弃在人群中的稚童,仓皇四望却遍寻不到。


    她黑色的长发将她的面容盖住,更深重的怨气爆发出来。


    黑色的雾气将袭霜团团裹住,下一刻,她竟然凭空消失在燕时洵眼前!


    本来只是想借助从奶妈那里得知的信息试探袭霜,得到别墅更细致的情况的燕时洵,不由惊讶的挑了挑眉。


    袭霜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剧烈,甚至动摇了她已经堕为厉鬼的魂魄本身。


    这件事是燕时洵没有想到的。


    难道,他的猜测有所偏差?


    令袭霜百年来一直囿困于鬼山不得转世的,不是她苦苦等候不至的情郎,也不是杀死她的土匪,而是奶妈?


    四楼的走廊内,原本挂在墙上的人物挂画都歪斜砸落,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木屑。


    整个空间都静悄悄的。


    就连刚刚来势汹汹的索命女尸,都在被燕时洵杀鬼当场后再没有出现过。


    袭霜更是不知所踪,燕时洵又踩着她的底线试探了几次,甚至高喊周式的名字,她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怀疑,难道自己做得真的很过分?怎么这死了百年的粤剧名伶,竟然有点像是现代女孩常说的那样,自闭了呢?


    不过,既然袭霜不在,倒是方便了燕时洵重新确认在安南原的探索直播里所见到的画面。


    ——记忆世界,被袭霜掌控的世界,节目组所在的世界。它们之间,究竟有何不同,又如果从被袭霜所掌控的世界回到鬼山?


    燕时洵有所预感,如果他能知道怎样让袭霜心甘情愿的解开对四楼和整个别墅的控制,那他就能找到离开鬼山,去往规山的办法。


    即便别墅里众多不同的鬼怪互相制约。


    但他猜测,鬼山的一切根源。


    在袭霜。


    第27章 鬼山林屋(27)


    失去了袭霜踪迹的四楼,一切都静悄悄的。


    那些被摔下楼且消散了的女尸白骨,再也没有出现。


    墙壁上的挂画也在燕时洵转身又再次看去时,重新恢复如初,从被砸落一地的木屑玻璃,重新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挂画,仿佛它们一直就在这里没有移动过。


    然而,挂画里的画面,却从尖叫哭泣的女人脸,变成了遮住了面容无声哭泣的女人


    脱离了现实物理法则的限制,别墅原本U字型的结构变得离奇,原本有限长度的走廊变得无限延伸,直通向远处黑黝黝看不清的黑暗。


    而两侧墙壁上的挂画,也随着走廊而不断延伸,看不见尽头。


    画中的女人或是以手掩面,或是一手遮眼一手捂耳,像是不听不看逃避真实。或是整个身形都被长长的黑发遮盖住,不想面对画外的世界。


    或是跪倒在地面上,唯有枯瘦的手臂拼命伸向天空,用力到青筋迸起,仿佛在责问天地。也或许是,在乞求天地……


    燕时洵缓缓从走廊中走过,神色动作各异的挂画被他尽收眼底。


    血色的弯月从窗外向别墅内投下不祥的红光,花园内鲜红的玫瑰摇曳。


    就像百年前,袭霜死亡的那个夜晚。


    “吱嘎——”


    燕时洵抬手推开了沉重的雕花大门,门枢老旧,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的清晰骇人。


    然后展现在燕时洵面前的,是一间奢华气派的宽敞大屋。


    没有积灰,没有损坏,一切的井井有条的放置着,就像是这间屋子的时间从百年前被人闯入前,就定格在了那一瞬。


    这就是刚刚袭霜冲出来的那间房间,也是燕时洵在记忆世界中看到的当年属于袭霜的那一间。


    但此时燕时洵看到的,却与安南原探索四楼时拍摄下来的画面不一样。


    反而更接近他在记忆世界看到的、百年前的别墅。


    安南原分屏镜头下的房间虽然没有像其他楼层进行重新装潢,但也被时光侵蚀,锦缎丝绸失去了光泽,家具破损,显出繁华不再的凄凉感。


    那时安南原并没有太多探索这间房间。


    他推开房间后本来想要进入,却看到了随意铺在梳妆台旁边的一件血红玫瑰的旗袍。他恍然大悟,意识到这里应该是一位女士的房间,所以赶紧一边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歉,一边退了出来。


    那个时候,安南原的粉丝还在直播和录屏下面说哥哥好有礼貌,但是太拘谨了些,这不过是个空房间而已。


    后来燕时洵也问过安南原,为什么没有继续进入。


    安南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他看的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闯入老房间冒犯了房间原主人招致怨恨,然后被追杀。尤其那还是一间女性风格明显的房间,不是说恐怖电影里最不能看轻的几种人吗,女人小孩老人,谁惹谁拉仇恨。


    虽然安南原的联想能力过分优秀,很多脑洞开得离谱到连燕时洵都觉得无语,但这一次,安南原却误打误撞猜对了。


    如果安南原没有及时退出那间房,恐怕就会被掌控着整个四楼的袭霜,在愤怒之下杀死在当场,成为节目组第一个受到来自别墅鬼怪的伤害的人。


    那件血红玫瑰旗袍,正是燕时洵在记忆世界中看到的、袭霜被残忍杀死时所穿的旗袍。那件旗袍的原色根本不是血红色,而是袭霜自己的血液浸透了珍珠白的布料,怨恨又使得那红色经久不退。


    燕时洵几次看到的幻觉里,包括丁茜在镜子里看到的鬼影,袭霜都穿着那件血红玫瑰旗袍。


    民间一直传说,在午夜十二点穿着红衣红鞋死去的女人,最凶。她会化作厉鬼归来,向她怨恨的人复仇。


    但袭霜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土匪头子剁成了十几块尸块,拼都不好拼,如果她想要成为厉鬼,必须让自己的魂魄找到可以依附的媒介才行。


    一般来说,鬼魂会依附于生前最常使用,或是执念最深的东西上。那上面残留着鬼魂生前的生命力和魂魄,可以帮助补全残破的鬼魂,稳定鬼魂的状态,使得其能够继续滞留人间。


    之前燕时洵心里有数个选项,比如袭霜粤剧名伶时期的戏服凤冠,比如袭霜的情郎送她的某件东西或定情信物。


    但现在,燕时洵却将其他可能一一排除,反而锁定了袭霜身上的旗袍。


    ——那是袭霜想要以最美的一面等待她的情郎归家,而满心欢喜的精心挑选的。她穿着那件旗袍倚栏远眺,枯等一日却始终没能等来她心爱的情郎,反而眼睁睁的看着相熟的别墅仆从一个个死在土匪的刀下,就连她的奶妈也被摔死在花园里。


    就连她自己,也被土匪头子砍死。


    她穿着那件旗袍,经历了撕心裂肺的哀怮,跨过了生死之间的界限。


    可以说,那件旗袍不仅充分浸染了袭霜还活着时的血液,残留着大量袭霜的生命力,更见证了她最为浓烈的情绪和最重要的转折。


    它很可能是袭霜可以百年来持续以实体滞留鬼山的原因,让本作为厉鬼无法对现实世界和活人进行干扰的袭霜,能够突破鬼魂的限制,触碰活人。


    燕时洵一手撑在雕花的大门上,几个画面间的不同之处让他在几秒之内想通了一切,豁然开朗。


    他低低哼笑了一声,放开撑着大门的手,迈进房间。


    明明袭霜就被周式在这里杀死,又被大肆翻找过珠宝,然而主人房却依旧富丽堂皇,保持着百年前的精致和美丽。


    落地的西洋钟里缠满黄金的玫瑰,其上展翅高歌的莺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摆钟沉稳摆动,时间流逝,一切恍然如旧。


    然而燕时洵却看到那个在幻觉中多次出现的梳妆台上,作为摆件的水晶沙漏,静止不动。


    燕时洵眼眸一沉,抬腿走了过去。


    梳妆台上还保持着百年前那个夜晚的模样,


    袅袅的熏香瓶旁边,放着一只半打开着的精致口红盒,鲜红馥郁如花。而旁边还散落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件。


    燕时洵伸手拿过了那封信。


    遒劲的笔迹应该属于一个男人,口吻却温柔甜蜜,向收信人诉说自己的爱意,并约定了回家的时间。


    是那位富商。


    不仅如此,信里还说道,他已经成为了滨海商会会长,用实力和利润让他的家人都闭了嘴,同意了他和袭霜的婚事。这次他前来山中别墅后,就会将袭霜接走,一起回到城里。


    并且,合卦算八字,择良辰吉日,迎娶袭霜。


    燕时洵通读了整封信后,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从小就是个情感不够丰沛的人。


    小时被师父捡走后,他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云游四方,见过了太多鬼怪作恶下的惨事,以致于慢慢习惯了用一双冷眼观察人间。


    然而,这封信所传递出来的信息背后蕴含的盛大悲剧,却连燕时洵都不由得被触动了一瞬。


    信件上的信戳日期,比旁边挂历的日期要早大半个月,而信件的边缘都已经被磨出了毛边,但却被保存得完好,显而易见是主人时常拿出来翻看的结果,甚至信件都已经被熏香染透,散发着甜蜜温馨的味道。


    一直以来苦苦等待坚持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眼看着就要嫁给自己心爱的情郎,袭霜当时收到这封信时,究竟是怎样的狂喜与眼含热泪?


    收到信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热切的盼望着情郎前来的那一天,之前数年的担忧和忐忑都转变成了巨大的喜悦。


    她数着日期的临近,却不知道——


    那将成为她人生最黑暗的一天。


    富商在出城途中正赶上轰炸,死于爆炸之中尸骨全无。而等待在别墅内的袭霜,却只等来了凶残的恶匪。


    一天。


    从盛极的幸福巅峰,坠落进最深的地狱。


    这种巨大的反差,足以令任何经历的人心生怨恨。


    但燕时洵在短暂的动容之后,却皱起了眉,直觉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幻觉和奶妈的描述来看,他本以为导致袭霜化作厉鬼的最深执念之所在,是她没能前来的情郎。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她没有依附在这封给她带来幸福讯息的信件上?


    燕时洵是这样想的,也就问出了口。


    ——当然,如果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意思,袭霜才不会理他。所以燕时洵换了种询问方式。


    “你对你情郎的爱,是假的吗?果然还是因为他太差劲了吗?你看他后来都没有来看过你。”


    燕时洵凉凉道:“要不你换一个吧,我觉得我都比他强。虽然人鬼殊途,我肯定不会答应你的。不过反正你死都死了,就坦率一点怎么样?”


    被自己的怨恨囿困于此的袭霜,在死之后也没能离开鬼山地界。


    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情郎早已死在了那一夜的轰炸中。


    袭霜虽然从四楼消失了踪影,但却绝不会离开这方令她安心的牢笼。


    而被保存得完好精美,又是所有事情发生的地点的房间,就是袭霜最可能躲藏起来的地方。


    果然,话音刚一落下,燕时洵面前的梳妆台就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与地板碰撞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就像是女鬼被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气得愤怒的大喊一样。


    而燕时洵面前的梳妆镜,也慢慢从镜子的最顶端流淌下血液来,逐渐覆盖住了整个镜面。


    一片鲜红之中,袭霜怨念狂怒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


    燕时洵淡定的抬手打了个招呼:“哟,想通了?”


    袭霜:“去死!!!”


    第28章 鬼山林屋(28)


    海云观作为国内三大道观之一,在知情者圈子里,几百年来素以驱邪捉鬼而闻名。


    只是因为在不太平的时节里,海云观倾全观而出,入世救人,十出九不回,导致有几十年里道观空室几乎覆没。


    而当天下太平后,终于得以休养生息的海云观又重新出世闭锁山门,只会在大灾大难之时重新开山,与所在地滨海市官方合作,进行祈福和设立结界,防止天灾危及普通民众。


    这才导致了一提到海云观,滨海市民一般的印象都是祈福很灵验,抽签也很准。而知道的多一点的,则会说海云观在阵法一脉上很有造诣。


    也正是因为海云观百年来这份行大善却不居功名的行事态度,使得滨海市官方对海云观的态度十分友善,报以了最大程度的信任和尊重。


    直播节目中出现了如此骇人的画面,以致于在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讨论度居高不下,甚至一度顶到了热搜第一位。


    更别提节目组里还出现了伤员。


    这种情况下,滨海市官方本来应该在发现此事的第一时间,就封锁节目的直播权限,但却被海云观的监院拦下了。


    而后续和官方救援队一起赶往规山的道长们,在面对官方的询问时,也只是摇了摇头。


    “舆论方面,海云观会有专门负责新媒体运营的人员来对接。但是这档节目,目前不可以封。我们年初的时候也合作过,你们应该知道规山那一阵出现了腐尸复活的事,这档节目是找到那些腐尸的重要线索。但,又不仅是因为此。”


    带队的那位老道长神情严肃:“还记得年初至今规山一切消息的根源,起于那几个爬山的大学生吗?”


    负责跟踪此事的官方人员点了点头。


    因为滨海大学属于国内顶尖高校梯队,所有与滨海大学有关的新闻都自带流量,又是大学生这种全社会关注的群体,所以年初时的大学生爬山失踪事件传得很广,又因为最后失踪了一个怎么也找不到,所以舆论之下,连官方都很是急迫。


    不过后来,救援队地毯式搜索许久,都没有发现那名失踪大学生的足迹,甚至一片布料都没找到。他们也只能推测,可能是那名大学生在慌乱之中失足掉在了幽深的山缝里。


    负责人对此事印象很深,因为他见过那名失踪学生的档案,是个年轻俊秀的青年,笑起来很阳光可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那时,他还很惋惜难过来着。


    老道长见负责人知道,便接着道:“那名失踪的学生,我有一位极擅长卜卦的师叔想要算出他所在的方位,但是卦象却显示,那名学生已经不在规山了。”


    负责人没什么意外的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以为老道长是在委婉的说那学生已经死了。


    但老道长却摇摇头:“他没死。”


    “什么!”负责人惊讶:“那应该立刻去救援才对……”


    “可是他也没活着。”老道长淡淡的道:“他还滞留在世上,却已经是非人非鬼之物。他不在规山。”


    “而在,鬼山。”


    “卦象显示,他会在夏天被进入鬼山的人发现,并且他痛苦挣扎的魂魄会得救,得以安心去往另一个世界。”


    老道长说道:“但因为他的魂魄极为脆弱,处于阴阳的缝隙之间,稍有一点变数都可能会使得他魂飞魄散,所以这档节目才不能停,不能有任何外力插手改变。”


    ——并且,不仅是这一个魂魄……而是百年来,所有因为鬼山而死、陷落于规山鬼山的缝隙之间的彷徨鬼魂,都能得到解脱。


    虽然卦象凶险,想要将百年前就一直堆积着森森鬼气的鬼山彻底扫清,在理论上几乎是不可完成之事。但是,却并非绝对的死卦。


    一片死气之中,闯入鬼山的节目组是早已既定的变卦。


    即便是经常会和海云观等打交道的负责人,也不由得被这非死非活的说法给绕糊涂了。


    老道长却不再继续解释,而是看向了规山的方向。


    不只是海云观,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在担忧着规山的情况。


    虽然官方对外的说法,是那些在规山发现的异常,是无良商家将废弃人体模特扔在了规山,又被黄昏的红霞映成了红色,以致于乍一看去像是血红色的人形怪物。纯粹是村民看走眼了,是错觉。


    但是他们这些人却很清楚,从百年前一整队土匪惨死在山中开始,这座山就被深重的鬼气怨念包裹住了。这座山百年来所有与死亡有关的传闻,都是真的。


    数百冤魂,还有想要破除鬼山却连自己都死在了这里的神婆术士……


    百年的积攒下,谁都说不准这里面藏着的东西,究竟如何凶残。


    况且,在反复搜查却无果之后,根据卜卦的结果他们还猜测,在此山正式更名为规山之后,还有另一座鬼山,被遗留在了规山之后。


    规山,是阳间的山。


    鬼山,却因为过重的鬼气和怨恨,而堕入了向阴的一面,却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拉住而没能彻底离开阳间,于是陷在了阴阳之间。


    求生不能,轮回不能。


    而无论是之前失踪的村民过客、爬山的大学生,还是这次明明就在山上却遍寻不到的节目组众人,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就是被拽进了鬼山。


    就算他们想直接冲进去救人,也找不到进入阴阳缝隙的入口。


    只能等,等鬼山也将他们拉进去,或是里面的人找到方法从内部打开了通往鬼山的路。


    “师父!”


    老道长正定定沉思,就听那边一声惊呼。


    一名中年道长急切的从山脚那边跑过来,一时情急之下甚至忘了有救援队的人在旁边,身姿轻盈如飞疾速而来,就像是传说中的轻功。


    不少救援队的人都看呆了。


    “不太对,师父,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规山。”中年道长气都没有喘匀就道:“规山的树木,在变成槐树。”


    槐树,木旁有鬼。


    常为没有承载体的鬼魂所依附,得以滞留人间,甚至借槐树修成人形,抢走路过之人的身体为自己所有,欺瞒地府鬼差。


    “怎么会……”


    老道长脸色一变,垂在袍子里的手下意识的开始掐算。


    下一刻,他震惊的扭头看向规山。


    原本风和日丽的晴朗天空,开始聚集起大片大片的乌云,逐渐笼罩住规山上空的天空。


    不符合夏季温度的冷风违背正常的地理规律,从深山与山顶吹来,四面八方将站在这里的救援队众人围困其中,吹得睁不开眼。


    树林中的百年参天古树也随着大风呼啦啦作响,树叶抖动着树干剧烈摇晃,在阴沉天空之下,仿佛鬼魂呼啸挣扎。


    老道长立刻手中捏决,口诵真经,一股温暖而正气的力量顿时涌现出来,将周围众人笼罩其中,这才避免救援队的人被狂风吹跑或是被吹折的树枝砸中。


    然而就是这一瞬,但所有人在狂风被挡在看不见的屏障之后,再次睁眼看去时,却惊愕的发现,他们所身处的树林,竟然从原本的榉树松树,变成了一棵棵粗壮高大的槐树!


    那些槐树大的足有二十几米高,树围目测需要两个人展臂合围才行,差不多有百年的树龄。小的看上去也足有几十年。


    “这,怎么可能……”有的救援队员惊呆了。


    巨大的震惊之下,心智动摇,他们有的人甚至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想法:难道,山里真的有鬼?那些在直播节目里看到的怪物不是官方告诉他们的歹人戴着皮套扮演,而是真正的鬼吗?


    老道长一边错愕于规山的变化,却也将救援队员的神情看在眼里。


    ——普通人遇到鬼时,最忌相信鬼。


    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一个人身心坚定的相信世界上没有鬼,内心没有一点恐惧,不留给鬼魂半点可乘之机,那鬼拿他也没有办法。


    反之,如果人相信自己遇到了鬼并且产生了畏惧之心,那他从一开始气势就弱了下来。这种情况下,他身上的阳气火焰很容易会被鬼吹灭。


    这些救援队员已经因为眼睁睁发生在此的异常而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他们已经不适合待在这里了。


    “宋一,送他们下山!”老道长大喝了一声,声音洪亮如钟如铃。


    登时,那些刚刚还心神恍惚的救援队员们,只觉耳边镇魂铃一样的“罄—啷——!”一声清脆响声,直接将他们的魂魄都从浑噩中震得清醒了过来。


    那名中年道长趁机招呼上所有救援队员,立刻按照老道长所说送他们下山。


    而老道长却依旧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的看向周围。


    他们之前所推测的,竟然是真的!


    鬼山,确有其事。


    然而现在,规山和鬼山竟然在渐渐重合!


    取代规山的其他树种出现的槐树,就算信号之一。


    那些被囿困鬼山百年的冤魂厉鬼,逐渐出现在了规山。


    就像那些村民曾在黄昏时看到的那样。


    只是不同的是,村民没有在规山的范围内,他们,却就在山上。


    老道长神情严肃。


    那些进入到鬼山的节目组人员,究竟在鬼山里发生了什么?


    就在救援队和海云观众人进入规山地界后,节目组的直播信号也仿佛被鬼魂所带有的磁场影响,变得时断时续,最后干脆全部直播信号都断掉,外界完全看不到节目组的人在别墅里发生了什么。


    这让本就焦急的节目观众们更加惊恐,甚至不少心软的观众急得都哭了出来。他们在社交平台上焦急讨论祈祷所有人平安的同时,也疯狂在社交平台上艾特滨海市官方和救援队账号,官方的热线电话更是被打爆了。


    然而就算关注着此事的观众们着急也没有用,身处规山的海云观道长们,也算不出鬼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信号失效,更让阴阳两山重合。


    在鬼山。


    卜卦,失效了。


    忽然间,老道长福至心灵的想起了之前在直播里看到的那张桀骜俊美的脸。


    燕时洵!


    会是他吗……


    爬满了槐树的规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看不到的冤魂野鬼游荡于此。


    这里,已经不适合寻常人待着了。


    很可能就在救援队员们狂奔下山的时候,就与某个想要伸手拦住他们的鬼魂擦肩而过,全靠着老道长和中年道长的法决,才能顺利躲过鬼魂,没有被吹灭身上的阳火,或是被怨鬼附身。


    救援队员们只觉得一股令他们灵魂发冷的阴寒将他们包围,激得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冥冥之中,老道长的声音却仿佛还在他们耳边怒喝。


    ‘跑!不许停下来,不许回头,跑!’


    其中一名年轻的队员下意识的回头,本能的想要确认自己和危险的距离。


    却正对上了一双赤红空洞的眼球。


    年轻的队员瞳孔紧缩。


    恐惧之下,他只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被绊了个跟头摔倒在地。


    他赶忙想要爬起来,却听“咔嚓”一声断裂声,颤巍巍低下头,这才看到绊倒自己又被自己踩断的,赫然是一根人类的腿骨。


    “好,疼啊……”


    一股阴寒的尸气,从队员身后靠了过来。


    血红色的骨爪扒上了队员的肩膀,紧紧缠住了他。


    队员甚至能够闻到从自己脖颈旁边传来的腐臭血腥之气。


    “把你的人皮,把你的血肉赔给我吧。”


    “我们,来交换身份吧……”


    年轻的队员终于被认知之外的恐惧击垮,精神防线全面溃散。


    “啊啊啊啊啊!!!鬼,鬼啊!!!”


    领着救援队员们跑在最前面开道的中年道长闻声回身,却只看到一截手臂伸出地面,还在不断的向地底沉去。


    那手臂上穿着的,就是救援队的服装。


    第29章 鬼山林屋(29)


    直播信号的中断,使得节目组众人和外界最后的联络手段也失效了。


    观众们看着突然失去信号黑屏了的屏幕,傻了眼。


    之前因为不断出现在镜头中的异常,而慢慢累积起来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攀升到顶点。


    人类恐惧未知。


    等待带来惶恐。


    于是,视频平台迎来了史上最奇异的事件——


    一个主屏分屏全部黑屏的直播节目,靠着每秒不断迅猛上涨的话题度,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攀升到了视频平台主页的榜单顶部。


    几百万订阅节目的观众,惶惶不安的守着黑了屏的节目,每个手机或电脑的黑屏上都映出一张焦急的脸。


    他们或是在默默祈祷,或是心急如焚的和其他节目观众在评论区讨论,缓解自己的急躁和恐惧。


    而社交平台上,很多本来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关注这档直播节目的人,差点吓傻了。


    “我是坚定的剧本党来着,从最开始到现在,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能找出对应的道具和手法,来证明镜头里出现的那些怪物是人为操纵的。但是我现在很怀疑……这个节目的导演难道是个疯子吗?直接黑屏???是不是太追求真实感了,没必要吧哥们儿,我信还不行吗。”


    “到现在了,竟然还有剧本党吗?滨海市官方都参与了进来啊大哥,惊动了这么多人,连救援队都去了,怎么可能是剧本?”


    “但官方和救援队不是通报没有在规山找到人吗?还有地质大哥说镜头里根本不是规山,这还不够说明这档节目就是演出来的吗?说不定在哪找了个小山包就开拍了呢。”


    “说到官方……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官方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发布最近搜救进展了吗?我看好几个跟拍的网红都说,规山那边好像突然间风雨大作,刚刚还有好多车又增援规山了。现在把在那边跟拍的网红都赶了出来,所有通向规山的高速路和乡道都封锁了,设了路障专人把守,不许任何人过去。”


    “最新消息,海云观那边突然把游客都请离,暂时关道观了,说是有内部法事要做。”


    “卧槽!真的假的?这要是真的,那可了不得啊,有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感了。这都算是剧本一环吗?导演太牛批了吧。”


    “忍了又忍,还是想骂人。你们看到直播信号中断,官方不通报,不应该关心下节目组那边的安危吗?万一真的出了很恐怖的事呢?还在这质疑剧本剧本的,我就问你,导演得是什么大人物才能让官方都配合他演戏啊!”


    “刚刚直播信号断掉的一瞬间,我正好在看直播主屏。真的很恐怖!刚刚我吓得人都木了,没来得及截屏。你们没看到,节目组那些人身后,全都跟着一个血红色的影子!他们自己还和看不到一样,特别正常的在别人说话。最后信号断掉的前一秒钟,一个血糊糊的脸直接怼上了镜头,吓得我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心脏都快要跳出去了。”


    “节目请的水军?编,我继续听你编。”


    “还真不是,我也看到了。我本来是蹲在燕哥分屏的,他的分屏不是看不见人影了吗,我就跑去主屏,然后我也看到了!真的是每一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血红色影子,那些影子也不说话也不动,他们走哪影子跟到哪,就静静的站在他们身后盯着他们看!我本来以为是我近视度数又涨了,刚刚在评论区里和其他人交流了,才知道还有好几个看主屏的,都看到那一幕了。”


    “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有一个想法。之前不是有个说法,是说鬼怪那些东西其实是一种磁场聚合物吗,他们本身带的磁场和我们不一样,还会影响电路和信号什么的。你们说,直播突然黑屏,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啊?”


    “别吵了,眼见为实一下吧……”


    眼看着标签话题下吵成了一团,话题越来越偏,综艺大V鹅哥忽然出现在话题里。


    独自一人呆在家里的鹅哥看着自己电脑上的截图,绝望的抹了把脸,连着默念了三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鬼千万别来找我”给他自己打气,才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发送键。


    大V的最新动态,立刻出现在了所有讨论者的眼前。


    @爱看综艺下饭的鹅哥:放大鹅一条生路吧,我想去上厕所啊啊!!看了这几张粉丝发给我的截图后,我现在紧紧靠着墙壁坐在床上,哪都不敢去,根本不敢让背后留空档出来,就怕也有东西一声不吭就站在我身后啊!(友好提示:胆小者和有心脏病的就不要点开配图了!好奇害死猫!)


    动态的配图里,是几张来自各个不同角度拍摄的节目组嘉宾和工作人员的直播截图,一眼就能看出是来自各个嘉宾的分屏和直播主屏的截图。


    大V鹅哥从被吓到的粉丝轰炸一样发给他的私信里,挑出了几张截得最好的图片,放了出来。


    从这些截图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节目组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团人形的鲜红色影子。


    它们不言不语,专注的看向自己身前的活人,空洞得像是玻璃珠的赤红眼睛里带着奇异的渴望,却又忍耐着,仿佛在等待着时机。


    节目组众人却完全看不到这些鬼影,就算他们彼此面对面,表情神色也是正常的放松,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所身处的客厅。


    已经站满了带着恶意的鬼魂。


    然而可能是通过镜头,也可能是在镜头里黑色石板映衬下的原因,从这些精细挑选出的视频截图里,每个看到图片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的看到这些鬼影。


    好奇是人的本能,逆反心理也普遍存在。


    不少人本来并不知道这档节目的存在,只是顺着热搜点进了标签,看到了大V鹅哥的动态。也有这档节目的观众在看到鹅哥依旧绝望的语气,就感受到了不妙。


    但鹅哥最后加的那两句提醒,却让很多本来不想点开的人忽然产生了逆反心理——你说不点就不点啊?是偏要看看是什么!


    等这些看到大V动态的人好奇的一点开,顿时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好悬直接被吓得心脏骤停。


    不少人都被吓得下意识凄厉地大喊了一声,手一抖直接把手机扔了出去。


    等少部分人反应过来,勉强稳住心神,心脏也依旧狂跳不止。


    “卧槽卧槽卧槽啊啊!!”


    “妈妈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


    “呜呜我柜子动了,我不玩了。”


    “……默默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看完这几张图,果然还是背靠着床板更有安全感,呼。”


    “楼上那位兄弟,说不定,你床下就藏着一个哦(恶魔低语)”


    “啊啊啊啊啊快闭嘴!!”


    “不是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白霜安南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得快哭了,直播信号断了评论区艾特节目组他们也没反应,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吗?”


    “天……哥哥他们现在好危险!那些东西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啊,快救命啊!谁来救救他们!”


    鹅哥用一整天没睡熬得青黑的眼睛,看着自己动态下迅速激增的评论,疲惫又欣慰的点了点头。


    ——不能我一个人被吓得半死,来,都是这档节目的观众,当然有福同享,有截屏一起看。


    然后他又像是被吓得神经质一样,迅速的左右瞄了一眼,确认自己身边没站着红色鬼影后,才松了口气继续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回复那些急得快哭出来的粉丝。


    “我同时也把截图发给了救援队和官方,他们有人在规山现场,看到图片后肯定会想办法给规山里面递消息的,放心吧。”


    看到鹅哥的回复,关注着这档节目的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确实,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他们只能守在屏幕前干着急,但那些在现场的救援队才是真正能解决事情的人。


    然而放下心的观众们不知道,收到截图的官方也很着急。


    发现直播镜头下有鬼影的不止是节目的观众们,还有海云观的道长。


    有些观众只能模糊看到截图里有红色的糊影,但有的观众却能直接在镜头里看到清晰的鬼影,这是因为很多人还残存着先天灵性,或是年龄还小,所以对这些鬼怪的存在会更为敏感。


    但本就擅长捉鬼驱邪的道长们,却从发现燕时洵分屏里血海没顶的异常画面后,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专门留了道长开了阴眼守在直播前,时刻关注着别墅里的鬼怪,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立刻向在规山的那队道长发去了示警。


    可是,当和部分救援队员一起留守在规山地界外待命的道长收到消息,想要冲进规山时,却脸色大变。


    ——规山,进不去了!


    那些看起来杂乱无章野蛮种植的树木,此刻就像一个完整的奇门阵法,无论道长如何左突右入,都会被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阻挡住进入规山的路。


    四面八方皆是死门,鬼神不应,便无有生门。


    “马道长,进山的第一小队的无线电信号断了,呼叫他们也没有得到回复。”


    留守的救援队队长拿着通讯器,神情严肃:“烦劳道长紧急联系宋道长他们,询问是否是设备问题,还是遭遇了意外,是否需要增援。”


    马道长脚踩着树干从空中倒仰一跃,像是传说中的轻功那样迅速躲过被狂风吹刮来的树枝,下盘扎实的落在救援队队长旁边。


    他没来得及喘匀气息,就立刻手掐起卦,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救援队长眉头一皱:“马道长,我说的是电话联系,不是这种……”


    “这个比电话快,还不用担心没信号,方便。”


    马道长眉头皱得紧紧的,看向规山的眼神带上了警惕:“但是不行,规山……消失了,不管是电子信号还是卜卦,都没有回应。”


    “最坏的可能,是规山已经不在阳间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让救援队长听不清:“难道,之前师叔提出的可能性是真的?不仅有规山,还有向阴的鬼山……”


    明明山就在他们眼前,此时却又仿佛无限遥远,是生者无法跨越的生与死的距离。


    “队长!快看,树,树变了!”旁边的救援队员惊呼:“是我眼花了吗。”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规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迅速焦黑枯萎,由点及面的蔓延开来,而在同时,那些最常见的杉树等,却也在所有人眨眼的间隙,变成了高大的槐树。


    “槐树……有鬼,在找替身。”


    马道长的心脏坠沉了下去。


    ……


    规山之外,一片慌乱。


    然而在酒窖里惶惶不安的嘉宾和工作人员们,不知道此时在规山上,还有救援队没有放弃的在努力搜救他们。更不知道那些前来救援的队员们,此时正经历着怎样的恐惧和崩溃。


    此时,嘉宾们正在酒窖里不知所措的围着橡木桶里的男歌手。


    本来在离得远的地方,众人按照平常的认知惯性的以为橡木桶里装着的,是酒。


    然而在靠近之后,他们这才清晰的闻到了那股在寒冷中没能及时蔓延开来的血腥味。


    这股腐臭味直冲脑子,让好几个嘉宾毫无防备之下吸进了鼻腔,顿时反射性的生理干呕了起来。


    简直像是在烈日下曝晒了十几天的死尸所产生的味道,会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很多糟糕的情绪和联想。


    丁茜更是脸色煞白的转身冲向了远处的角落干呕,顾不得墙上全是灰尘就扶着墙,让自己软得站不起来的身体有一个可以支撑的点。


    “丁茜,你还好吗。”


    一个年轻的男声在丁茜旁边响起,同时伸出手臂在丁茜旁边,做出一副担心她而想要扶她一把的样子。


    然而那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却带着一股透骨寒冷的诡异。


    但被吓得腿软的丁茜哪还有时间去注意这些细节,刚刚看清那橡木桶里的景象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胃里都反着酸水,恨不得把胃都顺着喉咙吐出来才好。却又因为早上吃得少,到现在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浑身颤抖着干呕,连眼睛都泛起了水雾,视线模糊不清。


    她匆匆向旁边扫了一眼,只从那人的衣服上,大致认出他好像是节目组那个年轻俊秀的导演助理。


    估计是看她一个人跑到这边,所以才出于工作职责过来问的吧。


    丁茜道了声谢,没想太多握住了那人的手臂。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阴冷的酒窖待久了,那人的体温也很低,刚触碰上就把丁茜冰得打了个寒颤。


    年轻俊秀的工作人员,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扶着丁茜,嘴角僵硬的挑起,皮不笑肉笑,甚至在那双渐渐泛起红色的眼珠附近,皮肤因为这个笑而微微翘起。


    就像是,这副人皮本就不属于他,他只是硬套在身上一样。


    慌乱之下,众人没有注意到丁茜什么时候跑走的,他们也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恶心干哕。


    “等等,他好像还活着。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动脉刚刚跳了一下!”壮着胆子靠近的男嘉宾惊呼一声,连忙回身叫人:“快,快救人!他可能还有救!”


    旁边的工作人员和男性嘉宾们,虽然对从满满一桶腐臭血液里捞人的举动充满了抗拒,但人命关天,他们还是强忍着恶心,七手八脚的把毫无反应的男歌手从橡木桶的血液里拽了出来。


    那些血液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发粘发臭,变成了粘稠的膏状物。


    随着男歌手被拽出,那些血液也粘在男歌手的身上,沾了其他人一手。


    众人顿时反射性呕了好几声,心里对男歌手的厌烦几乎要顶格了。


    还有一个男嘉宾不小心被飞溅的血液崩到了眼睛,顿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赶紧退后顾不得别的,用衣服的布料擦了擦。


    “他这个样子,怎么像溺水了啊?”看着被拖出来放在地上的男歌手,有人疑惑道:“你看他的肚子鼓鼓的,和那些呛水喝饱了水的人一模一样。”


    男歌手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他的体温冷得像块冰,只剩下了极其微弱的呼吸和胸膛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面色青白,没有血色的嘴角不断向下流淌着血液,而他的肚子正像那人所说高高鼓起着。


    溺水的人喝的是水,那男歌手喝的是……


    想到此的众人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喝了装在酒瓶中的血液的柳依依是什么下场,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


    柳依依现在还躺在急救房间里因为二次伤害而伤口感染,发着高烧。但如果不是燕时洵,她甚至连躺在急救房间接受急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现在,燕时洵并不在他们旁边。


    ——如果是燕时洵在这里,他一定会从老管家给柳依依的装有血液的酒瓶,和酒窖中本来应该装酒的橡木桶却装着血液这两件事的联系里,意识到老管家手中想要喂给节目组众人的血肉,很可能就储藏在酒窖里。


    然而,燕时洵此时却身处于四楼被厉鬼掌控的另一个空间,无法与酒窖中的众人取得联系,也不知道此事。


    众人警惕的举着手电筒向四周扫了一圈,忌惮着那个将柳依依重伤的怪物也会出现在酒窖中。


    “我们赶紧上去吧,酒窖里这么黑,万一真有什么东西在这就不好了。”


    安南原打了个寒颤,那些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画面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在他脑海中重新播放。也许那些鬼此时就躲在橡木桶后面,躲在墙角后的阴影里,在他们焦急的时候,就静静的看着他们,咧开嘲讽的恶意笑容,幻想着他们血肉的美味……


    安南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内心‘啊啊啊啊啊!!’疯狂尖叫,于是赶紧向被吓傻在旁边的张无病建议:“而且他也需要急救,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会出人命的。”


    张无病被吓得几乎能听清自己每节骨头之间相撞时发出“咔咯”声,但所有人都看向他,焦急的等着他立刻说话同意,他还是知道现在不是发傻的时候。


    他僵硬的点了头头:“h……好。”


    众人立刻抬起男歌手,准备一起将喝饱了血液死沉死沉的男歌手顺着楼梯抬上去。


    白霜却忽然惊呼:“茜茜姐呢?”


    “她不就在旁……”说话的人下意识举起手就指向一旁,然而当他慢了两拍跟着转头看去时,嘴里的话却卡了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丁茜已经不站在他们旁边了。


    “各位,想要去哪呢。”


    黑暗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冰冷的询问。


    众人一惊,立刻将手电筒对准声音的方向。


    却见那名年轻俊秀的导演助理从角落里缓缓走来,脸上挂着诡异僵硬的笑容。


    那张脸本应该充满着这个年龄的年轻活力,笑起来阳光又乖巧。但此时在酒窖的黑暗中,这个像是皮肉分离一样的笑容,只令看到的人觉得一股寒气直接从脚下升起,直冲向头顶。


    “是我对各位的招待不周吗,是这里的食物饮品不符合各位的胃口吗。”


    导演助理慢慢靠近众人,说出的话毫无语调起伏:“那可不行。大当家的不在这里,就应该由我来招待大家,各位要是不满意,大当家的从那边回来,可是会杀了我的。”


    不等节目组众人因为这名之前低调可靠的助理此时的异常,而将疑问问出口。


    高挑宽敞看不到边际的酒窖内,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撞击声。


    回荡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阴冷渗人得令众人心惊肉跳。


    “嘭!”


    “嘭!”


    “嘭!”


    ……


    滚落满地的橡木桶里,一只只血红色的手臂和枯骨撞破桶盖,行动迟缓的从橡木桶里爬出。


    手电筒乱晃的光亮下,那些血红色的怪物,一点点直起身体,晃晃悠悠的垂着没有了人皮的手臂,缓慢的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向节目组众人走去。


    甚至还有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血红肉块,也艰难从桶里出来,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蠕动向众人所在的地方。


    “或许,各位再仔细品尝一下,就会喜欢了。”


    导演助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深入魂魄的怨毒和恶意。


    冰冷阴寒得仿佛是从亡者嘴里发出,催促死亡的声音。


    众人恐惧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不断的后退,缩成了一团,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枯骨和鬼怪,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瞳孔紧缩成点。


    终于,本就一直强撑着的张无病被吓得大哭了出来,只记得凭借着求生本能的大喊:“燕哥!燕哥救命啊啊啊呜呜呜!!!”


    ……


    而此时,燕时洵正在四楼的女主人房里,与血色镜面里的女鬼相对。


    “我还以为你需要再自闭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缓过来了?”燕时洵挑了挑锋利的长眉,故作意外道:“该夸你不愧是百年前老沪都的名角儿大家吗?真厉害。”


    袭霜:“……”


    从刚刚走廊里直接被燕时洵夺走玫瑰金簪、还将那些女尸白骨一个个扔下楼变成一滩骨肉泥开始,袭霜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把这个狂妄的家伙杀死然后当做玫瑰花园的肥料了。


    而燕时洵又不断用奶妈的离去来刺激她,让她重新体会到了百年来从来没有愈合遗忘过的、源自魂魄深处的恐惧和怨恨。


    于是,暴怒和无可奈何之下,袭霜干脆转身钻进了镜子里,打算用这个空间将燕时洵困住,慢慢的消磨他的意志力和精神,直到他崩溃为止。


    ——但没有遇到过燕时洵这样的人的袭霜,没有想到还会有另一种可能性。


    就是,她先被激怒崩溃了。


    “别走!去哪?”


    镜子里,袭霜刚一转头想要重新退回去,就被燕时洵手中掐诀直接伸手进了镜子,眼疾手快的拽住了袭霜长长的头发。


    袭霜沉默了两秒,然后暴怒:“你放手!”


    怒气之下,袭霜黑色的长发全部张牙舞爪的乱舞了起来,显得格外骇人。


    然而燕时洵的脸色却变都没变一下。


    “暂时没这个打算。”


    燕时洵心中惊讶于这镜子水面一样的触感,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但他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像往常一样肆意而对袭霜的愤怒毫不在意。


    “不过你既然都出来了,不如聊聊?”


    燕时洵拽着袭霜的长发从镜子里捞出来,习惯了捏法决结印的修长手指,灵活而飞快的将长发直接绕在另一手中的信件上,然后又灵活的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些,燕时洵这才放开手,撑着脸颊闲闲的向袭霜道:“奶妈说,你把我当成百年前杀死你的土匪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被你这么冤枉,委屈的都想直接撞在镜子自杀了。不过,你让我看了这么多当年的回忆,你看连土匪都好几个人热热闹闹的,你这百年来都一个人缩在这,天天描眉画唇的追忆情郎,你不无聊吗?”


    “来聊天吧,反正我在这呆着也很无聊。”


    袭霜本来因为燕时洵举动而暴怒,就连漂亮的凤眸都气得赤红一片。


    然而,当她听到燕时洵说奶妈告诉他的事时,却重重一愣,凤眸中的的赤红迅速退去。


    “奶妈……”


    “她,对你说什么?”


    第30章 鬼山林屋(30)


    明明百年前情郎亲手所写的信件正被其他人拿在手里,但袭霜的第—反应,却是追问奶妈在离开前说的话。


    果然。


    燕时洵无声的笑了。


    他猜对了。


    袭霜最深的怨恨、支撑着她化为厉鬼的力量,不是她没有等来的情郎。


    而是奶妈。


    从奶妈对燕时洵说,百年来袭霜—直待在四楼画地为牢,无论她如何苦苦恳求都不肯见她—面时,燕时洵心中就有所怀疑了。


    从老管家和那些血红色怪物对于四楼和花园的忌惮来看,百年来袭霜绝对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畏惧而缩在四楼。化为厉鬼滞留于此的她有足够的力量,能将凶恶至极的土匪也恐吓在当场。


    甚至燕时洵怀疑,之前那位请他多留意规山异动的道长所说的,有死尸行走在规山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规山地界的事,也是因为袭霜。


    所以奶妈才会说,袭霜的怨恨不仅困住了仇人,也困住了她自己。


    那个擅自跑出别墅想要下山,却遭遇了满山血红色怪物、走也走不到山脚的男演员,也证明了这—点。


    ——别墅里和山里的血红色人形怪物,都与当年的土匪有关。他们死之后,因为袭霜的怨恨而被困在厉鬼的牢笼里,滋生了新的怨恨,与整个鬼山融为—体,令此地的鬼气越发阴深。


    以致于无论是谁走入鬼山,都会被这股怨气留在这里,找不到通往规山的路。


    但就是这样强大得令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畏惧的袭霜,却—步都不走下四楼。


    在别墅的—到三楼里,她只能通过幻觉来操纵活人自残自杀,或是通过镜子出现在活人面前。


    而无论袭霜怎样暴怒,燕时洵都没能成功将袭霜激到出现在其他楼层。


    甚至在他想要主动去往四楼时,本应该在这种好时机将他引诱至四楼、将—再激怒她的人趁机杀死的袭霜,却像是被踩到了伤口—样更加的狂怒起来,引发了整个鬼山的天地异象。


    袭霜,看起来不仅对自己死亡之地的别墅有所忌惮,也不愿意让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走进四楼见到她。


    她就像是恐惧于自己的丑陋为人所见—样,将自己密不透风的藏了起来。


    ——她是百年前的粤剧名伶,有她的傲气和绝顶的美丽,美貌和唱段都如盛开在老沪都的芬芳玫瑰。


    那么,她为什么会恐惧?为什么怕见到奶妈?


    ……还是说,她是以—个在母亲面前的孩子身份,在害怕?


    这样—个强大到令海云观道长都感到棘手的厉鬼,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躲避了奶妈整整百年。


    燕时洵坐在梳妆台前精致的丝绒梳妆凳上,看着梳妆镜里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的袭霜,不急不缓的勾起了浅红的唇。


    “奶妈说,她很爱你。”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看向梳妆台上的那封信件。


    口口声声怨着情郎,也在夜里附身在白霜身上痴怨哀唱,然而这封充溢着来自情郎爱意的信件,袭霜却—眼都没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将这封信件绑在了她的长发里。


    只是专注的,急切又畏惧的,忐忑等待着燕时洵传递出来自奶妈最后的话语。


    “她担心你会不会饿,会不会冷,没有人陪你说话你会不会寂寞。她担心你始终无法释怀百年前的事,以致于将自己封闭囿困于此,无法进入下—个轮回。她希望你能够忘记死亡和怨恨,无论是你等待的情郎还是怨恨的土匪,都卸下来,就放在这里。然后,重新迎来下—次人生,享受人间的太平幸福。”


    也许是百年前的人们表达爱意太过含蓄,奶妈又拘泥于身法带来的限制,以致于竟然从未向被她视为亲生女儿的小姐,说出她细腻厚重的亲情母爱。就算是已经身死变作鬼魂,在面对燕时洵时,奶妈对袭霜的爱也都含蓄的掩盖在每—句的担忧之下,没有直接说出来。


    但现在,燕时洵却将奶妈深厚的爱全部挑明,直接摊开在袭霜面前。


    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个答案的袭霜,重重愣住了。


    血色的镜面里,厉鬼乱舞飞卷的长发落了下来,隐含在眼底的忐忑愧疚,也变成了晶莹的泪光,—点点漫了上来。


    “她爱你,和—个最普通的母亲,深切的爱着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燕时洵刻意放柔和了自己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着循循安慰之意:“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不,倒不如说,比起怪你,她更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她很伤心你百年来都将她拒之门外,她其实很想见见你,再摸摸你的脸,告诉你—切都已经过去你,你不要再害怕……”


    “你视为亲生母亲的奶妈,也像你爱着她那样爱着你。她其实,很想你。”


    —行清泪,顺着袭霜漂亮的凤眸淌了下来。


    她手足无措的看着燕时洵,也许是因为燕时洵此刻的神色语气都太过可靠而令人安心,她并没有怀疑燕时洵所说的话。


    袭霜颤抖的攥着自己旗袍—角,鲜红的唇瓣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我以为,我以为奶妈—定会怨我,她—定会用仇恨厌恶的眼光看着我,所以我才没有勇气见她,我害怕……我害怕她讨厌我。”


    “因为是我,是我执意为了嫁给他而等在这里,才连累了奶妈也陪我死在了这里。她本来不用遭遇这些的,都是因为要陪我……”


    “对不起,对不起奶妈,我没有不想见你,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的。”


    袭霜哭得几乎花了妆容,视野—片模糊,仿佛奶妈又—次站在了她的面前,就像在那—夜之前—样,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依旧慈爱的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我也很想你,奶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更勇敢些的,那样就还能再见你—面。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不再爱我了,对不起……”


    袭霜就像是做错了事忐忑等待惩罚责骂的孩子,站在母亲面前,愧疚得不敢抬头,却意外的只得到了母亲—个慈爱的拍头,笑着问她有没有受伤。


    于是那些被在身后藏在手臂上的见骨伤口,忽然就疼得她忍受不了,满腔的委屈也再压抑不住,只想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大哭—场,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全部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燕时洵—言不发的注视着袭霜,从她思绪混乱颠倒的解释低语中,明白了—切。


    ——让袭霜化为厉鬼的,不是她没能等到情郎的怨恨。


    而是,对于奶妈死去的愧疚和愤怒。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奶妈就摔死在袭霜面前。她眼睁睁的看着奶妈惨死,自己却无法杀死土匪为奶妈复仇,这种痛苦直到她死后都没能遗忘,被印刻在魂魄上穿过了生死之间的界限,成为了她死前最后的执念。


    以致于,生生化为厉鬼,重归鬼山。


    燕时洵所带来的讯息对袭霜而言几乎是天崩地裂般的打击,她顾不上燕时洵的存在,在镜子里哭得浑身发抖,口中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如果她没有任性的离开城市待在郊外的林间别墅里,也就不会遭遇土匪,害得奶妈惨死。


    如果她能更勇敢—些,在某—次奶妈站在四楼外的时候,鼓起勇气走出去向奶妈说声对不起,也许她们之间能够更早的消除误解,不必远隔在不同的空间各自痛苦。


    如果……


    时间能倒流。


    “嘀,嗒……”


    就在这时,燕时洵敏锐的听到—声细微的掉落声。


    他眼神—厉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却是梳妆台上那个—直静止不动的水晶沙漏,突然间向下掉落了—粒沙子,敲击在空无—物的水晶底,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他找到了唯—那条能够离开鬼山的办法。


    ——让袭霜成为厉鬼的执念,动摇了。


    被仇恨囿困于阴阳之外而凝固的时间,也随着袭霜—直以来所坚持的情绪的崩塌,而开始重新流动了起来。


    被隔离于别墅其他空间的四楼、这间别墅,乃至于这整座鬼山,也将如沙堤溃散。


    袭霜的泪水滴落在她血红玫瑰的旗袍上,血色竟慢慢从盛放的玫瑰花纹上褪去。


    她哭干了为人子女的泪水,那些生前死后的记忆,重新浮现出来。


    —滴血泪,坠在袭霜的眼角。


    ——厉鬼哪里有泪水,那皆是魂魄中的怨恨和痛苦,是死亡时从身躯里流淌出来的血液。


    狂风平地而起,吹卷起房间内的窗帘床幔,烛火剧烈摇晃,在墙壁上拉长诡异的黑影,像是张牙舞爪扑来的鬼怪冤魂。


    燕时洵却依旧坐在梳妆台前,佁然不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道道血泪从袭霜的面容上滑下,映在血色的镜子里,在摇晃的明暗中形成骇人的恶鬼面。


    她不再颤抖痛苦,那张艳丽的美人脸上,全是仇恨。


    ——对土匪的,对她自己的。


    “周式……”


    “周式…………”


    袭霜怒发狂舞,面目狰狞的尖锐长啸:“周式——!!!”


    整个房间都在这—声裹挟着浓烈仇恨的尖啸之下剧烈的晃动起来,房间内的摆件家具纷纷砸向地面,横梁石墙坍塌,袭霜为自己构建起的牢笼,终于也因为她自己情绪的动摇而崩塌。


    燕时洵却不避亦不闪,任由巨大沉重的红木衣柜砸向自己。


    梳妆台上,水晶沙漏重新恢复流动,沙子飞起又溅落。


    “轰——!”


    燕时洵的眼前,终于彻底黑了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在别墅的四楼。


    而是身处冰冷的泥土,仰望着夜空的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