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摔下床的那一瞬间,时念念在脑子里像过电影般一帧一帧闪过了自己前半生的生活。


    她穿书之前二十岁,在省会城市的美术学院服装设计专业读大二,每天不是画设计稿,就是打版缝纫立裁和永远交不完的作业,和异性最近的一次亲密接触还是初中一次下课的课间,他们聚在一起掰手腕。


    说对恋爱不憧憬那确实是假的,但她那时候真的太忙,工作室教室宿舍三点一线,闲暇之余还要接些私人设计赚一些生活费,跟着导师去看设计展,中规中矩又忙碌的生活,结果在一次意外稀里糊涂穿了书。


    系统叫她养孩子做任务,穿成小美人鱼后时念念既有钱又有大把空闲时间,不用在跟以前似的,但骨子里的韧劲叫小姑娘还是兢兢业业操着老本行的心,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搬到陆笙面前,眼看着辛辛苦苦把小反派养到大,她还没等到退休养老,结果任务又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她给搞砸了。


    现在好了,在她不知道被关在别墅里的第多少天,在这段变了质的关系里,直接来了一个质的飞跃,而时念念的感情生活也成功从母胎单身变成了扯了证的已婚妇女。


    饶是谁听到都会被吓一跳的程度,系统还在滔滔不绝的打着陆笙的小报告,时念念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接受这个爆炸信息,连不小心扭到了脚都毫无察觉。


    陆笙正半倚在走廊的栏杆上抽烟,男人半阖着眼逆光伫立,稍显黯淡的光线从另一头平铺在他的肩,面容有些不太真实,只余下指尖那一点猩红的光,缭绕烟雾徐徐缠绕向上,又在空气中散开来。


    那灰色烟蒂凝结成长长一条,陆笙半晌没动静,只是垂眸视线向下,凝聚在左手无名指的银质戒指上。戒指是及其常见的款式,质感却极好,外壁镶着一行碎钻,碎钻旁又镶着几颗类似珠点的圆形钻石颗粒,简单又难掩贵气。


    陆笙静默了半秒,半秒后男人骨感白皙的指骨微微蜷缩了下,银戒指随着他的动作幅度变化,在较为昏暗的灯光下闪着熠熠的莹润的光。


    着是他二十岁那年,自己亲手打造的,告白礼物,他想说他不想在当她的弟弟,他也有资格站在她身边,陆笙准备了许久,却没想到那个初雪降临的夜晚会是告别,而这对刻着他和时念念名字缩写的对戒也迟到了整整七年。


    他猜那个所谓的“系统”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时念念,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肯定会惹念念生气,可是除了这个拙劣的手段,陆笙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把她留在身边。


    生他的气也好,讨厌他骂他也罢,他看见时念念倒进他怀里,看着女孩面色苍白的脸,和她冰的仿佛从冰柜里捞出一般的体温,他的世界轰然一声,全身血液仿佛倒流,还以为事情会再一次重蹈覆辙。


    这几天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时念念身边,担心她醒来找不到自己,担心她昏迷时再出事,担心她再也醒不来,陆笙几天几夜没合眼,精神状态几乎又回到了六年前时念念第一次离开他时的状态。


    如果她……一直不醒……,陆笙的唇角崩的有些直,眼尾半垂着,清冷的面容尽显颓唐,他呼出一口浊气,眼帘也随之阖了起来,陆笙觉得自己似乎要疯了,如果时念念一直不醒,那他大抵就守着这副躯壳过一辈子,办理结婚手续时他就在想,即使时念念要离开,也要在他眼前离开,那些偏执几乎要淹没吞噬了他。


    从他小时候一点一点被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美人鱼打开厚重的心门,自他努力活着开始,陆笙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不过,这样也好,他想。


    即使不择手段,但他终于娶到了从年少时便一直心心念念的,被他小心翼翼妥善护在心尖上的珍宝,而他的珍宝也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了他的太太,他的妻子,他们的名字绑在了一起,有那么一瞬间,“陆太太”这三个字在脑海里蹦出来时,陆笙的心脏被硬生生拉扯了下,陡然生出一股仿佛从血液里迸发出来的怪异的满足感,他甚至不讲道理的去想,无论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亦或者生生世世,时念念也只能和他绑在一起。


    陆笙抬手在银戒上轻碰了瞬,有些难捱的闭了闭眼,这样,也好。


    直到卧室内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陆笙一顿,几乎连半秒都没有犹豫,在推开那扇封闭的门时脚步急促仿佛生了风。


    陆笙快步走上前,不顾时念念的挣扎,直接拦腰将人抱起放在床上,他敛眉看了眼女孩纤细的脚裸上微微红肿的一片,皱眉道:“怎么摔下来了。”


    时念念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男人神色还是一如往日那般平静,似乎一点也没有隐瞒了她什么事情的愧疚,她憋了好半天,在脑子里面组织了好久的措辞,忽的察觉到温凉的触感落在脚裸上。


    时念念条件反射的缩了下脚,却意外注意到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上的戒指,然后她后知后觉,又感知到了戴在自己无名指上,和陆笙同款的戒指。


    “你……”时念念长睫颤了颤,脑子卡了半拍,连声音也卡了半拍,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这个……”


    她将戴着戒指的手移到陆笙面前,抿着唇问他:“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比如关于在她睡着的这几天领了证这件事。


    闻言,原本在给小姑娘按摩脚裸的男人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陆笙曲起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那处红肿,而后抬头,视线落到时念念的蓝眸,男人一副熟悉的清冷眉眼,端着那不见山不见水的深沉模样,喉结滚了滚:“说什么。”


    “……”


    时念念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心想怎么她以前没发现陆笙可以厚着脸皮到这种程度,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故意问一嘴。


    瞧着女孩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长睫扑簌簌的颤着,脖颈都漫上了淡淡的绯色,倒是可爱的紧,陆笙心底也渐软了下来,他微垂着眼帘低笑一声,伸出手握住时念念在半空中的手,指腹来回摩挲着那细腻柔软的手背。


    良久,久到时念念忍不住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时,她忽的听见了句很轻很轻的喟叹,顺着空气辗转到她的耳蜗,发出砰砰的,和她的心跳一样紊乱的声音。


    陆笙微微低头,温凉的唇落在时念念无名指的戒指上印下一个及其清浅的吻,虔诚的态度仿佛在敬拜神明,声音被压的低且轻哑,语调转轻,小心又笨拙的低声喊了句:“老婆。”


    这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间细细的磨出来,又宛如在舌尖缠绵,时念念怔愣在原地,一时间忘了所有的反应和动作,心跳如鼓点似的怦然加速,胸腔被撞得又疼又痒,被吻过的皮肤迅速传来一股细密的微弱的电流,从指骨漫到四肢百骸,只觉得连骨头都要酥了。


    陆笙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低声笑开,嗓音愈发的温柔,整张脸的幅度也跟着柔和,呢喃道:“我很开心。”


    男人抬眸,他的眸色愈深,清冷的眼底盛满了所有滚烫又浓烈的情愫,没有掩饰丝毫的情感下是溺人般的深邃,压的时念念在一瞬间被牢牢锁住了呼吸:“我不是陆则钏,也不会叫你成为我母亲的结局。”


    陆笙小幅度的皱了下眉,视线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有些固执的解释:“我会对你好,也会好好爱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时念念觉得,现在不是陆笙疯掉,就是她疯掉,但此时此刻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脏跳动的幅度快得过分,嗓子里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堵的她鼻间酸涩,胸腔内也开始发酸。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太混乱了,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堆积到一起,像是个无底洞,几乎要将她吞噬。陆诚的事情没有解决,而那天的争吵也没有了结局,时念念怎么也忘不掉陆笙的几近病态的偏执,和他宛如蒙了一层灰色雾白薄雾,又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沉寂的海,那双怎么也舒展不开的戾冷的眸。


    或许陆笙可以做到将这件事翻篇,但是时念念做不到,抛开她外来者的身世不说,假设她选择留在这里,她和陆笙之间,这些还没有妥善处理的问题,也是迟早需要面对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其实时念念也不知道这个任务到底算完成了还是失败了,可甜甜说,已经检测不出反派的黑化值,而她又开始的生理性的头疼晕倒和昏睡,如果这些事情一直没有得到解决,那她岂不是以后也要经常性的头疼?再或者说……


    时念念想从陆笙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男人力气很大,一种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强势,她挣脱不开,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摸索枕头一旁扔着的手机,然后按亮屏幕,解锁。


    桌面上是一张合照,时念念记得很清楚,那是陆笙用自己参加比赛获得的奖金送她的礼物——一部新手机,这也是在那是拍下的照片,即使现在早就换了手机,但她一直都留着这张照片。


    照片里女孩笑容明媚,杏眼蓝眸,眸底生着几分朦胧又清浅的光晕,卷发雪腮,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熟悉的面容,这几年的光阴在时念念这张漂亮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陆笙呢,那时他还在上高中,还是个清冷寡言的少年,照片里的他虽已初显冷傲锋芒,但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骨,弧度漂亮冷戾的薄唇,一笔一划都仿佛被精心雕刻般精致的面容,仍带着独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少年感。


    时念念看着面前这个和照片里相比完全张开的男人,他的眉眼,他的一举一动,那不怒自威殷贵疏离的上位者形象,如冬日里冷冽寒雪的漠然气质,皆是成熟男人独特的性感,陆笙真的,变得太多了。


    时念念不会变老,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又或者以后,她始终可以保持这幅面容,但陆笙不一样,照片里的少年和现在的男人,仔细去想,似乎已经快过了十年的时间。


    时念念将手机屏幕递到陆笙面前,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这会是生气还是难过,又或者只是想固执的得到一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答案。


    “你看,”时念念把快溢出来的酸涩咽了回去,她鼻子酸的很,一句话说的很轻,“我们根本不一样,陆笙。”


    小姑娘有些崩溃:“我不会变老,但是你不一样,就算现在在一起了,那以后呢,等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六十年,等到你老了,我还是现在这样,那时候该怎么办?”


    “等以后你老了,七老八十满头白发拄着个拐杖,再等等几年我就继承你全部的家产,然后跑去跟别的年轻帅气身材又好的帅哥在一起,反正到时候你也管不到我……”


    陆笙不是不喜欢她跟别人有接触吗,等老了也是个小心眼的老头,他现在气她,等以后她也天天惹他生气,风水轮流转,大家谁也别好过。


    时念念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但她控制不住,只能企图用语言来掩饰即将要崩塌的心理防线。


    时念念说不下去了,她伸手遮住泛红的眼睛,在另一边疯狂眨眼憋住即将要落出来的眼泪。


    陆笙知道女孩在说气话,也知道她是在故意气他,但不可置否的是他确实在关于她的事情上没有任何定力,也甘愿服输。


    他唇向上忽而勾起几分,眉目间明明带着笑,却未达眼底,叫人觉得有些凉薄,两根手指按在时念念的静脉处攥住她的手腕移开,身子微微前倾,另一只手细细摩挲在那柔软的唇角,指腹掠过细腻的皮肤,嗓音夹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阴郁,因为很轻,又显得些纵容和无奈:“除了我,还想找谁呢。”


    时念念也不服输,这会除了嘴里说出来的话强硬,其他全都是软的,哽了下,眼神有些虚:“你管我找谁。”


    陆笙倒也不生气,他又靠近了几分,他看着时念念紧绷着又增添了几分绯色的脸,视线落到那双轻软湿透的眼眸,或许是因为刚刚情绪有些激动,这会连眼尾都透着抹诱人的粉,陆笙嗓子干涩,喉结上下迅速滑动了下,突然就很想吻她。


    这会两个人离得近,近到陆笙再偏一下头便可以吻上去,但他并没有,彼此呼吸交缠,男人微垂着眼帘敛下眸底欲|欲|沉沉的暗色,只是指节收紧向后,克制的扣住她的后颈揉捏。


    时念念瞧着陆笙这幅陷入情欲的模样,便猜到他估计又要说出什么不可理喻的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听见那道低沉又微哑的清冷声音,染了低哑的笑开了口:“等以后我走了……”


    他声音转低转轻,顿了下,看向时念念的目光愈发黏腻炽热,带着笑的眉眼温润亲昵,说的话却叫人阴冷的喘不过气来:“也要带着你一起,这样这辈子,下辈子,以后,你也要只能和我在一起。”


    时念念:“……”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低估了陆笙,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他还真的敢做出来这种事情。


    或许又是陆诚那件事留下的潜在矛盾,陆笙根本就还陷在那个怪圈里,时念念觉得自己直到快要被陆笙气晕过去了,她的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忍了好久,在心里从十倒数到一,又从一正数到十,才忍住没有朝着他的脑袋拍一巴掌拍醒他的冲动。


    她闭了闭眼,随后呼吸一口气:“陆笙,你给我滚……”


    剩下一个字还卡在嗓子里,男人忽的话锋一转,打断了女孩的话语:“可是我舍不得。”


    陆笙压着的眉眼软和下来,视线与时念念保持齐平,来回摩挲着她的脸颊,轻柔的像是怕碰坏了她,他垂下眼睫,自言自语般又低低的叹息:“可是我舍不得,念念”


    那声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


    时念念这会还在气头上,哪管他说了什么,憋了一肚子火还不忘阴阳怪气的控诉他:“陆总那么无所不能,什么事情办不到?”


    比如她人还睡着就领了证,不过陆笙这个权利和地位,好像对他来说也确实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她声音本就轻软,这会加上凶巴巴的语调听着却没什么很大的威慑力,在顺着空气传到耳膜时,陆笙动作一顿,片刻过后没忍住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短,但时念念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也不知道陆笙在笑什么,听见那笑声,她耳根莫名的一热,更生气了。


    她等了许久想听听他接下来还要说出来什么叫人生气的话,等了良久,面前这个男人却一直没有出声,时念念润了润嗓子,板着脸想再次叫他滚蛋的时候,陆笙忽的开了口。


    男人低低的应了声:“嗯。”


    时念念想说干嘛那么磨磨唧唧有什么不能一句话说完吗,但又猛地察觉到陆笙的情绪好像又不太对劲,她动了动唇,条件反射下没出声。


    陆笙眼尾仍弯着,他看向时念念时眉目被放的很柔,声音却有些苦,像是河床下的被水流冲刷的砂砾,轻声道:“陆总确实无所不能,但陆总也有拿不下的人。”


    陆笙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被压的低且轻哑,语速很慢,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个问题,那张向来淡漠矜贵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落魄和执拗:“念念。”


    他看着她的眼,轻轻问她:“你喜欢我么。”


    这个问题以及信息迅速钻到她脑海时,时念念呼吸一滞,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过般猛地一颤,脸上恍惚升起一股热流,脑子也跟着热了起来,叫她一时间无法冷静思考。


    陆笙似乎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他好像很怕听到她的答案,那几个字的尾音还未消散在空气中,他伸手按住那截柔软的腰身往怀里带了带,摩挲着手中细腰,唇贴近那红的几乎要滴血的耳垂问她:“喜欢我这样抱你么。”


    男人温柔的声音散在她的耳廓,时念念大脑一片空白,温热的呼吸尽数喷落在脖颈,耳畔全是她如鼓的,几乎要乱掉的心跳声。


    下一秒,时念念又察觉到自己的脸被双手捧住,温凉的指腹在触碰到温度极高的皮肤时激起密密麻麻又细细小小的电流,瞳孔里那张熟悉的面容逐渐放大,时念念紊乱的心跳几乎要无处可藏,她下意识眨了下眼,如蝶翼般的长睫颤微微的颤着,指甲被掐的泛白,不止心跳不正常,她这会整个人也紧张到有些不太正常。


    陆笙如珍宝似的动作轻柔的捧住女孩的脸庞,目光在她的唇上流连了顺,随后微微低头,极其眷恋的轻咬她的唇瓣。


    这吻又和平常又有着别的区别,陆笙只是轻轻触碰着,一下又一下,很细致又缓慢的摩挲,但时念念还是偶尔喘不过气,仿佛比之前的每一次深吻都要撩人又折磨人,她浑身发软,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晕过去了。


    男人眉目温柔,往日里寡淡如冬日冷意蔓延的天空的眸,此时那滚烫的情愫铺天盖地般倾泻下来,缱绻的不容一物,他静默半秒,而后看着她,连声音也温柔:“喜欢我这样亲你么。”


    最后,他微微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与她额头相抵,彼此呼吸交错纠缠间再一次问道:“乖乖,喜欢我么。”


    第52章 052


    室内微弱的灯光跌落男人眼底,那暗涌的黑眸下仿佛有着被光影切割成无数碎片的海浪,四目相视下,时念念很清晰的在陆笙的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压抑的,浓烈的,滚烫的,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真的是……时念念紧绷着的神志有些溃败,她捏紧的指尖用力到泛着骨感的白,她很用力的咬了下口水,只觉得自己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快要疯掉了。


    那颗和她一眼慌张无措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像脱了水的鱼,时念念猜空气仿佛在一瞬间也被切成了无数的碎片,不然为什么她每呼吸一下,胸腔里却能泛起绵长又难耐的疼呢。


    “我……”


    时念念晃了片刻的神,理智告诉她她这会应该出声说些什么,可喉咙又像被什么尖锐又沉重的东西堵住,堵的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一股莫名的,又道不清缘由的,仿佛从骨头缝里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杂乱的情绪,如滔天的巨浪般几乎要将她吞噬,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变得好难过好难过。


    她喜欢……陆笙……吗……?


    这个故事,她现在生活的世界……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一直以来,时念念觉得她的感情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这是小说世界,她的存在大抵是来拯救书里的反派,给反派改写一个完美的结局,防止原著世界崩坏,正常运转。


    所有人的结局都已成定数,即使中间走的磕磕绊绊,即使大家在十字路口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但最终所有人依旧走回了原有的结局,就好比一个封边的圆,固定不变的happy ending结局是圆中心,所有人围绕着圆中心旋转,无论再怎么绕,还是会回到故事原点。


    但时念念承认,她对这个世界付出了感情,她的朋友们,大海里无数有意识体的海洋生物,甜甜,顾星野,时乐乐,以及陆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她妥善珍藏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心上,对她来说这些是原来的世界里她没有的家人,她很爱他们,但无论如何,最终她还是要离开的。


    时念念在接到这个任务最初的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打算,等走完了结局,她还是要回到她的世界,回到那个没有陆笙的世界。


    那个没有陆笙的……世界……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中时,时念念半垂着的长睫急速但又很轻的颤了下,她忽的觉得心脏猛地一阵瑟缩,像是被人用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在这错愕的半秒,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有什么她从未意识到的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她有些迫切的想去抓住那个一闪而过的陌生念头,太阳穴却蓦得传来熟悉的疼痛感,一下一下,刺得她无法去思考,不可抑制的心酸也跟着沸沸扬扬直往上涌。


    面前的女孩安静的像空气,片刻的静默后,一颗晶莹的泪珠蓦得从那漂亮的眸子里滚落出来,在接触到空气时又变化成圆润的奶白色珠子。


    手背上传来熟悉的触感,烫的和他的心脏一个温度,陆笙料到了她会是这种反应,但真正看到人掉眼泪时,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仿佛梗了一根银针,那针梗在肉里,细细密密的传来涩涩的疼。


    “不回答也没关系。”


    陆笙轻捧住时念念的脸颊,指腹转了个方向移到眼角,男人长睫落下,深沉的眸光因为格外专注而增添了几分缱绻意味,像是卷着桃花花瓣落下的春日湖泊那点点圈圈的涟漪,他顿了下,随后一点一点携去女孩眼睫的泪珠,语调转低转轻,轻哄的唤道:“别哭。”


    被陆笙一提醒,时念念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她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思绪依旧乱糟糟一团,眼泪却先一步夺眶而出,打破了此时静的出奇的氛围。


    时念念双手蒙住脸,因为紧张到发凉的手指按住眼角,很快又被温热的泪水打湿,她磕巴了几下,有些欲盖弥彰的嘴硬的解释:“我没哭。”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在陆笙面前掉眼泪,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那股子酸酸涩涩的情绪萦绕在心口,像是被一层灰色的大网遮掩住,怎么也挣脱不去。


    时念念哭的安静,只有微微颤动着的肩膀才能暴露主人这会的状态,陆笙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人直接拢到怀里,在那柔软的发丝上偏头落下一个很轻又极其温柔的吻,他低声开口,话也被压的很轻:“对不起。”


    男人声音带着几不可查的无措,他微微错开了些距离,随后指尖向下,指腹轻轻按压了下女孩泛红的唇,摩挲过那柔软的皮肤,将时念念的下嘴唇从牙齿中解救出来:“别哭了。”


    她总是喜欢咬唇。


    有时候眼泪其实完全可以抑制住,但偏偏这个时候忍了半天,结果有人突然对你说别哭了,好似紧绷着的情绪在一瞬间彻底爆发,怎么也止不住。


    温柔缱绻的嗓音顺着空气散到耳膜,时念念好不容易克制住的眼泪差点又溃不成军。


    陆笙移开挡在女孩面前的手,大拇指指腹携去她眼角的泪珠,半垂着眸子视线向下,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为什么哭。”


    他顿了下,到底没有把后面那半句“是讨厌我么”说出口。


    他的目光温柔又深邃,宛如湖面下微风轻轻拂过的光波,又似卷着冬日清晨的冷风。


    可他越温柔,时念念便越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事的坏人,她那些幼稚的,不安的,笨拙的想法,好似在他面前无处可藏,她吸吸鼻子,眼睫垂落,安安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回落到心脏里。


    她没想好怎么回答,习惯性对复杂问题的逃避使几个留在齿缝间的模糊音节变成了那句很小声的:“头疼。”


    话虽然这样有些答非所问的意思,或许是刚才情绪太过激动,又或者说是因为陆诚的事情和陆笙发生争吵晕倒引发的后遗症,从方才便开始,脑子里一阵一阵的传来蚁虫啃咬般的疼痛。


    虽然不似上次晕倒前那般叫人忍受不了,但又格外不舒服,时念念眨眨有些肿了的眼,只觉得自己好像顶着八个脑袋的重量。


    她这句话,倒是叫陆笙皱了下眉,下一秒,时念念便被人按着肩躺回床上。


    陆笙坐在她身侧,指骨曲起,温凉的指腹轻轻按摩着女孩的太阳穴:“怎么又头疼了。”


    他的力度恰到好处,到真缓解了时念念的不舒服,低声问道:“还疼么?”


    时念念条件反射想摇头,但注意到现在这种情况下不太方便,连忙开口:“还好。”


    许是刚止住眼泪,眉梢眼尾仍带着那抹未晕开的红晕,鼻间泛红,没有被被子遮掩住的上半张脸也浸着红,那漂亮的蓝眸眸底潋滟着明晃晃水色,仿佛被人狠狠欺负过一样。


    虽然好像确实是因为他哭的。


    偏这眼睛的主人一点防备感都没有,还一直眨着眼盯着他看。


    陆笙看了几秒,忽的觉得嗓子发干,喉结也从清冷的滑动变成炙热的滚动,男人眼皮微垂,半眯着的炽色眸子里暗欲沉沉,翻滚着压抑的光,因为声音低,又显得有些无奈:“别这样看我。”


    虽然他现在很想亲她,也可以轻而易举亲她,但是如果他真的在这个节骨点上做些什么,那时念念多半肯定又好几天不理他。


    他话说的隐忍,偏偏声音还残留着吻的质感,性感的要命。


    “……”


    饶是现在脑子再迟钝,被培养的有着丰富经验的时念念还是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连半秒钟都没犹豫火速闭上了眼,干巴巴道:“我才没看你。”


    方才还觉得陆笙温柔的仿佛改邪归正了一样的想法瞬间灰飞烟灭,果然还是不能拿正常人的想法去看他。


    时念念抿了下唇,心底愤愤不平吐槽的同时闭着眼又补了句:“我好累,我想歇一会。”


    她忽然又觉得很累,摸不清缘由的疲惫感从心脏弥漫开来直袭大脑,虽然她好像才刚刚清醒了大概没多久,这种感觉好像不太正常,但时念念没仔细去想,她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思考,便把这不太正常的感觉随便归结于情绪大起大落的波动变化造成的短暂性后果。


    但陆笙不这样想,看着女孩红晕退去逐渐转白的脸,又轻又弱的呼吸,他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她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的速度,不知怎么的,男人眉心蹙得更深,敏锐的腾起几分不安来。


    他眼底转凉,方才还温柔的眸光此时带着半分压抑感,他总觉得,念念这样好像不太对劲。


    指腹细细摩挲着那微颤着的长睫,划过小巧挺直的鼻,最终停在饱满的唇珠上轻顿了顺,陆笙深沉着视线静坐了半晌,没开灯的卧室光线旖旎,他的脸上被光映衬的深深浅浅,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笙吐了口浊气,唇角因为自嘲而向上勾起几分,他将额前的碎发随意向上捋起露出额头,喉结滚了下,有些难捱的闭了闭眼,像是只汹涌慵倦的困兽。


    是因为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不正当手段偷来的,所以才会有那种诡异的不安感吗?陆笙觉得这会的自己很好笑,可那又如何,时念念还是和他绑在了一起。


    说不清缘由的不安感和诡异的,病态的,几乎有些不正常的满足感使他的眸色愈发的深,那深沉的压抑的几乎要翻涌而出的偏执被男人敛眸垂落,遮掩在长睫之下。


    陆笙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缕散落在外的黑色卷发缠绕在指尖细细把玩,他的动作缓慢细致,而后低头,在上面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没过几天,陆笙终于明白了心底的不安究竟是因为什么。


    由陆诚引起的闹剧大概就在这种仓促的结局下收了尾,别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谁也没有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时念念稀里糊涂的从时小姐变成了陆太太,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琢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迎来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自从上次晕倒过后,时念念昏睡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


    起初,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时念念大概有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觉,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和陆笙吵完架后被累到了,虽然是她单方面的吵架,陆笙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神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不一样,清醒时偶尔会在一瞬间感到头疼,更多的时候好似身上全部力气被抽走似的,软绵绵的没什么精神。


    时念念本以为自己歇几天就好,只是这种情况下没过两天,二分之一清醒二分之一昏睡已然变成了三分之一清醒三分之一昏睡。


    又过了几天,她睡着的时间已经不能按小时来计算,而是按天去计算,而她的作息也愈来愈不规律,就像是在开盲盒,或许上一秒还窝在沙发里用平板电脑画设计图,下一秒便可以睡过去。


    她现在已经可以从陆笙的面色的好与坏来推算出自己大概睡了几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陆笙的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好,只是在她面前假装没事罢了。


    再一次不知道睡了几天,时念念是被一阵杂乱的说话声吵醒,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开灯,半落的夕阳光透过落地窗尽数撒下,光线略有些昏落落的暖橘色调,看样子似乎已经临近傍晚。


    半睡半醒之间女孩生理性眯了眯眼,再睁开时正对上那双透不见光的黑眸,她盯着那眸子发了会呆,思绪回笼后才发现这会她正枕在陆笙的大腿上仰头看他。


    见人醒了,陆笙微怔了半秒,半秒后男人放缓了神色,眉眼间紧绷着的阴鸷也淡退了些,那双本搭在膝上的修长如玉的手移到时念念的太阳穴,轻车熟路又小心翼翼的轻揉着按摩:“醒了?”


    时念念这段时间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陆笙也习惯了每天给她按摩,即使有时候她还在睡觉。


    温凉的触感顺着指腹传递到太阳穴,时念念被按摩的舒服,扑簌簌颤着的长睫有意无意的垂了下,有些懒洋洋的应了声:“我睡了几天呀?”


    陆笙不动声色的垂了眼,抬手碰了瞬女孩轻颤的睫羽,那鲜明的真实感叫他阴鸷的心情变好了些,但眉梢仍带着股未散去的沉郁:“五天七个小时二十六分钟。”


    时念念对陆笙这种就差精准到几秒的计数法早就习惯了,她心底算了下这次似乎也没有睡很长时间,她昏睡的时间毫无规律,有时候长,有时候短,但怎么样都不正常。


    许是刚醒来,又或者是睡得久,小姑娘声音还带着起床时的娇憨,她这会漂亮晶亮的蓝眸半眯着,白玉似的雪腮也悄悄透着粉,整个人懒洋洋的,卷发也被睡得乱糟糟。


    陆笙沉着眸看了几秒,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渐渐深了下来,他忽的觉得时念念很像趴在他膝上晒太阳的小猫,小猫不会说话,但时念念会。每天放在手心里宠着顺毛,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面前,都不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更别说把猫惹急了,爬到他头上不说,还要虚张声势的拿毫无威慑力的爪子挠他的手臂。


    他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惹的心神微动,没忍住将人抱起放坐在腿上,陆笙低头亲了亲女孩的额头,他吻的轻,不敢加深,清冷的眼底这会满是柔情,低声哄道:“叫医生看看,嗯?”


    时念念眼睛都没完全睁开,靠在陆笙的肩膀上很无聊的应了句:“上次不是看过了吗。”


    自从她生病后,也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病,陆笙连公司都很少去了,把工作都搬到了家里,整日整夜的陪着她,她每次醒来第一眼总能看见陆笙,就好像是在进行“如果时念念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陆笙那便失败”的任务一样。


    神经科,内科,心脏科,各种科的甚至国内外的医生都看了,也做了全方位的身体大检查,别墅里的医生更是一批接着一批,可每次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是正常。


    所有人都说,太太身体的各个指数都很正常,简单来说,就是查不出任何毛病。


    其实时念念特别清楚,她这不是生病,就在第一次出现长时间昏迷时她便问过甜甜,两个人一致得出来她心里的那个答案,她现在的身体,是受到了陆笙黑化值的影响,再简单来说,便是剧情崩坏的反噬。


    她想起很久以前,那时的陆笙还是个完全没有对她敞开心门冷冰冰的小孩,两个人还生活在老宅,她也曾晕过一次,后来还被陆笙搬到了浴缸里,那是她第一次晕倒。只不过只昏迷了短短半天时间,而现在,她这个身体情况,她甚至都担心自己哪天睡着后,或许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现在除了睡觉时间长和没什么力气以及偏头痛外,时念念暂时还没有发现别的症状。


    陆笙那么聪明,肯定也知道她如今这种状态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两个人心知肚明,但彼此又心照不宣的守护着这个真相,时念念知道陆笙在害怕,也知道他在担心,所以即使看医生对她来说就好像大海和自行车,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在配合陆笙罢了。


    这段时间她就像陆笙的人形挂宠,还是那种一不小心便会碎掉的玻璃易碎品,更是宠的无法无天,说动不往西,要什么有什么,每次醒着都被抱来抱去,好似在陆笙眼里她娇弱的跟温室里的花朵似的,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之前故意惹陆笙生气的小脾气都被磨没了。时念念也没空再去思考陆笙的病态偏执,他上次问她的问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乱七八糟的事情。


    对时念念来说,她每次都跟开盲盒似的睡着和醒着,那些短暂的清醒时间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


    除了在别墅待着,时念念也会去院子里散散步,吹吹风,当然,前提是必须有人跟着,像是生怕她突然晕倒,整个别墅里的佣人阿姨管家,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制造噪音,都格外小心谨慎的对待他们这位身体不太好的小夫人,生怕惊到她吓到她。


    虽然陆笙再也没有关着她,甚至允许她自由出入别墅,但时念念因为身体问题,她已经不太在乎能不能出去,偶尔坐在院子里看时乐乐追蝴蝶时她便在想,似乎自己现在真的成了被陆笙圈养在别墅里的金丝雀。


    乱七八糟的思绪回笼,时念念颇有些老成的叹了口气,虽然她现在听见医生两个字都开始条件反射的抗拒,但是……算了,她想,不然他们这个脾气不太好又很偏执执拗的陆总又要担心,因为她的事他已经很累了。


    况且,之前徐助理偷偷找过她,叫夫人没事劝一劝陆总,小徐说陆总这段时间的心情已经是到了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公司里大家大气不敢喘,来别墅的医生大气不敢喘,他每天加班熬夜工作连谈恋爱的机会都没有,在陆总面前依旧大气不敢喘,时念念心里两眼望天,想起那个哭唧唧又累的都瘦了一圈的小徐,总感觉自己担负着守护所有人的重任。


    也不知道是陆笙哄她还是她哄陆笙,时念念转脸看了眼表情很淡但是依旧能感觉出来很认眞的陆笙,老母亲心态还是妥协:“好吧好吧


    她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那就看看吧。”


    她刚想起身,下一秒又被人按回了怀里,环在腰间的那只手似乎比方才搂的更紧,紧到她明显察觉到他收了力,陆笙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男人精致的眉眼间端着副禁欲清冷模样,动作却一贯的强势霸道,指腹牢牢的黏在她身上,丝毫没有想放手的意思。


    时念念下意识抬眸,撞上他不偏不倚的视线,眨眨眼疑惑道:“怎么了?不是看医生吗?”


    陆笙垂眸看她,那些偏执的暗流涌动的占有被很好的掩在长而密的睫羽下,衬的那双眸宛如沉寂的海,却展出一副只有时念念才能见到的温顺模样:“就在这看。”


    “……”


    时念念看了看陆笙,又看了看远处大概隔了六米远聚在一起站成一排的医生们,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眼观眼鼻观心,一个一个冷汗直流,想发表意见,但是在触碰到传闻中那个阴鸷冷漠的男人的眸光时,在时念念看不见的角度,陆笙一身戾气,视线冷戾凉薄,几近病态的强势,看着心情不是一点半点的不好,任谁都不想去这个节骨点上自找苦吃。


    最主要的是,陆太太的病大家已经看了无数遍,无论是擅长哪个方面的专家,都没有发现陆太太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可偏偏徐助理总是再三把他们喊来,如果说太太生病了,可太太根本没有病,说硬着头皮说太太没生病,陆总懒懒睨那一眼好像下一秒就能把人扔进冰窖里一样刺骨的冷,目前来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案,最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到底是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似乎格外想与空气融合一体。


    按照以前来说,她这样被陆笙在别人面前抱在怀里亲近肯定会害羞,但现在已经不会了,这段时间次次在佣人面前晃来晃去,她已经可以做到非常的厚着脸皮坦然面对,不过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她差点忘了,他们家笙笙不仅脾气不好,还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幼稚鬼,时念念静默半秒,她对上远处的徐助理同样无奈又欲哭无泪的表情,她觉得,真是难为人家医护人员了……


    时念念拍拍横在腰间的那只手,一本正经的教育他:“干嘛为难人家医生呀,这样还不如给我找个会看面相的大师看一眼的好了。”


    男人微绷着唇角,眯着眼睛没出声。


    被徐助理推出来做领头羊的其中一位医生擦擦冷汗:“陆总,太太的面相看着气色不错,应该是没什么……”


    他结巴了下,委婉的组织了下措辞继续说:“没什么大问题。”


    闻言,听到那个熟悉的听了无数遍的答案,陆笙眉心微蹙,他皱眉的幅度并不大,其实动作好轻,但依旧很明显的能察觉出来心情很差,眉眼间像是被什么东西久久压住,目光疏凉的向下压着唇角,看着阴鸷又冷戾,脸色比方才沉了不是一点半点:“那为什么我太太平常会睡那么长时间。”


    他的脸线条凉而薄,声音低而沉,像是冰刀攀附在脊椎,压的人喘不过气,空气在一瞬间冷沉到了极点。


    其实目前来说,时念念醒着的时候除了精神不能跟以前一样百分百有活力,但百分之六十还是可以,能吃更能睡,现在更是脸色红润,看着和往日里没什么区别。


    所以说,就算这会佛祖来了也只能夸她一句气色好能吃又能睡,耶稣来了也得附和一句佛祖说的对,这真的不能怪医生。


    但时念念太了解陆笙了,但凡他认定的事情和东西,任谁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骨子里的偏执已经到达了一种病态的程度,除了……


    时念念眸光动了下,对于面前这个冷沉着眸心情似乎不太好的男人,她很了解他,自然也知道如何去哄他。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时念念先一步抬起手,女孩柔软的指腹轻抵到那紧蹙着的眉心,这段时间陆笙因为她的事情,几乎从没有好好休息过,男人眼底微微发青,本就深邃的眸颜色又深了几许,眼角微红,他好像瘦了,下颔比似乎尖了些,脸部线条似乎也更加的凌厉。


    时念念指尖微顿,她怔愣了片刻,恍惚间,胸口蓦得一片酸胀,心脏一下子被揪了起来,涩涩的发疼,她轻轻呼了口气,调整表情笑了下:“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


    “医生都说我面色好,我也觉得自己挺好的,放心吧笙笙,真的没事的。”


    在给陆笙按摩眉心的同时,时念念还不忘另一只手放在背后给徐助理做手势,叫他带着人离开,虽然她这个拙劣的演技在陆笙眼里格外透明,时念念也知道,但她没想隐藏,反正陆笙也不会生她的气。


    许是没料到女孩的举动,陆笙有一瞬的错愕,几秒过后他握住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拢在手心里轻捏了下,男人半垂着的长睫遮住他眼底深深疲惫,语气凉薄又几分烦躁低冷,听着满是戾气:“他们治不好你,都是群庸医。”


    时念念有些想笑,她忽然觉得,如果是古代,那陆笙多半会变成整日里沉迷美色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暴君,那她就是被世人诟骂的妖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想象了一下陆笙穿着龙袍坐在万人之上龙椅上的模样,时念念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陆笙的肩膀,笑道:“要是在古代,我们笙笙是皇帝的话,那我一定会被他们骂妖妃。”


    陆笙纠正她:“不是妖妃,是皇后。”


    他顿了下,目光如晦,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清冷语调,却比方才戾冷了几分:“没人敢骂你。”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且,”时念念再次戳了戳他,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如果我当了皇后,那这个国家不就完蛋了吗?”


    一言不合就把人拉下去的暴君x天天就是睡觉的皇后,任谁看都觉得这个国家完蛋了。


    陆笙敛了眉眼,沉着眸没出声,被那些烦躁情绪扰乱的他几乎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忽的低头,将额头抵在女孩的肩窝,微微弯曲着脊背,以一种极其虔诚又有些苍白的姿态环抱着她。


    他似乎情绪很差,眸色凉的像冬日凌冽的风,但依旧很认真去回复时念念的话,只低低几个音节,带着半分压抑感:“那就不要了。”他也不在乎。


    陆笙的手移到那截细腰上,然后一点点掐紧,他有她就好。


    时念念觉得他这会更像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了。


    不过话虽如此,她能理解陆笙最近对她过度保护的反应,她现在的状态,说不定哪天闭上眼后一觉不醒也有可能,陆笙守着她,大概就像在守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躯壳,他本就缺乏安全感,在她离开的那六年间甚至跳过海,死亡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她不喜欢他这样。


    他跻身黑暗,到底是怎么磕磕绊绊走过来的,那空洞又苍白的安全感反反复复,而死灰复燃的最后一丝希望又孱弱到几乎要熄灭了,她对陆笙来说大概就是缺了水的鱼至死都在拼命渴求的水源,可是,如果连最后的水源都干枯,那鱼又会怎么样呢……


    时念念想象不到。


    其实时念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得怎么样,会面临什么,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剩下好好吃饭乖乖听话偶尔使一下小脾气单方面的和陆笙闹个小矛盾,只有这样才能叫她看着有精神又有活力,这也是唯一可以使陆笙减少一些怀情绪的方法,虽然这个方法看起来笨极了。


    腰间那双手依旧牢牢紧锢着她,时念念觉得这会敛了一身锋芒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陆笙特别像一个大型犬,而不再是往日里那副端着不见山不见水的深沉模样,叫人捉摸不透,乐乐每次追不上蝴蝶的时候,也喜欢跑过来凑到她身边哼哼唧唧的找她要抱抱。


    她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陆笙了,倒是有些……可爱?时念念忽的想起以前逗两句就脸红的口是心非的笙笙少爷。


    时念念抬手揉了揉男人的黑发,有些扎手,但手感还不错,毛茸茸的,她揉了下,没忍住又揉了下,弯唇道:“我真的没事的,别担心啦。”


    女孩带着笑的声音格外轻柔温暖,眉眼也跟着柔和,温温柔柔的哄孩子似的,陆笙满眼烦躁,心中生出无尽躁火,声音仿佛冰了层霜似的:“但是你病了。”


    “哎呀,别这样说,”时念念眨眨眼,随口扯了个玩笑继续哄他,“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要冬眠了?动物到了冬天都要冬眠的。”


    男人没接话,只是手臂使了力,下压着唇角无声将她抱得更紧,好似不这样做,下一秒她便会消失不见似的。


    时念念知道再继续这个话题的话只会绕到原点,或许以她生病了这个理由为借口,可以缓解陆笙心里的痛苦,毕竟,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固执的不愿意去相信,或者说,没有勇气去相信。


    陆笙确实没有勇气承认这一切都与他有关,他不想去赌,也不愿意去赌,每次午夜梦回,他静坐着伸手轻轻触碰时念念安静到几乎呼吸都感受不到的睡颜,心脏就仿佛被剜心剔骨,令人窒息的空气像是锐利的冰锥,一根一根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皮肤,骨骼,血液,胸腔,乃至最深处,一下一下,不急不缓,直至凿了个大洞,血肉模糊。


    他次次咀嚼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又次次感受着骨血被撕咬被啃噬的痛苦。


    他几乎要再次陷进透不见一点光的黑暗里了,也只有时念念醒来时,看她笑,看她生气,看她因为怕苦而耍小心思瞒着他偷偷倒掉补药,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枯木般的心脏是在跳动着的。


    “那我们亲爱的陆先生,”见他不说话,时念念眸光转了转,笑嘻嘻的换了个话题,“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女孩笑容明媚,尾音藏着星星点点的亲昵,放在他发顶的手柔软温暖。


    陆笙这次终于有了动静,他几乎要在这久违的温暖下溃不成军,男人喉结小幅度滚动了下,眼尾的沉郁散了些,嗓音有些哑,像河床下被水流冲碎的砂砾般:“好。”


    他起身,时念念双手撑在沙发上,她抬眼,看着面前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被她戳的有些起了褶子的白衬衫,半开着的领口,视线再往上,是清晰笔直的锁骨,性感的喉结,下巴上冒出一些浅浅的胡茬,很浅,应该是没有打理,见惯了陆笙往日里一副清冷殷贵的模样,时念念忽的有一些不太适应,只不过这幅模样,倒是又多了几分慵懒随意的性感。


    她的心跳在对上那深邃视线的片刻中快了半拍,随后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便张开了双臂,时念念眨着那双轻软湿透仿佛缀满了无数星子的眸,弯起唇角绽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好累呀,要不陆先生抱我过去吧。”


    女孩声音又轻又细,像是猫爪子在心底轻轻挠过,软的一塌糊涂,陆笙眼底温柔下来,紧蹙着的眉心微微松懈,声音也跟着转低转轻:“好。”


    其实陆笙真的很好哄,这招对时念念来说屡试不爽。


    听着耳畔喋喋不休的话语声,呼吸细细密密的喷薄在耳后,软的没骨头似的手臂轻轻环着他的脖颈,怀中娇躯温热,陆笙长睫颤着,只觉得破了洞的心也被捂热了几分。


    他垂眸心想,时念念撒娇的时候像极了小猫。


    小猫不会说话,但时念念会。


    小猫被养了那么久还是那么瘦,抱起来轻得跟一片羽毛似的,从脖颈摸到腰窝,像是顺滑的绸缎,又软又腻。


    他明知道小猫只是在哄他,他还是轻而易举的被哄好。


    第53章 053


    从初秋时念念和陆笙因为陆诚的出现发生了争执而第一次晕倒,转眼间,这一年都要结束了。


    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庄园里铺满了薄薄一层绒球似的雪,又被冷风携卷着消散在泥土里,这几个月的时间对时念念来说几乎是转瞬即逝,又或者说,自从她因为反噬而昏睡后,她已经没有清晰的时间概念,像是被人按了加速键一直拉着她向前奔跑。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被消耗的愈发严重,时念念蹲在浴缸前,她看着放了水后的白瓷瓷面上出现的几个银色尾鳞,那鳞片安安静静,沉落在缸底,不再像以往那般闪着熠熠的莹光。


    说是银色,但看着更接近灰黑色,像是生了锈,蒙着一层极其寡淡的薄膜。


    时念念视线汇集凝聚成一点,盯着那尾鳞看了半晌,她这次睡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醒来后四肢没什么力气,本想变成美人鱼的形态在浴缸里泡会水,结果,她看见原本自己最喜欢最宝贵又最引以为傲的漂亮尾巴,变得有些秃又死气沉沉的宛如枯木不说,再然后,等她从浴缸离开,她发现了沉在水底的鳞片。


    好似彻头盖脸的冰水泼过来,她有些恍神,寒气长驱直入,逐渐发凉的指尖牢牢掐在手心里,她醒着时不是没有想过各种好的坏的假设,但等真正见到尾鳞一片一片脱落,还是没忍住心跳慌了半拍。


    等心跳回落心脏,时念念伸手搭在浴缸边沿,将脸埋进胳膊里深深吸了口气。


    “甜甜,”她轻轻道,“我会死掉吗?”


    系统想安慰她:“不会的宿主。”


    “那我会消失吗?”


    “这个也不会。”


    “那……”时念念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她拖长语调,而后抬眸,视线落在灰蒙蒙的尾鳞上,尾音消散时又轻轻开口,“那我会不会哪天睡着睡着,便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次系统没有像刚才一样果断的回答她,机械女声难得磕巴了一下:“这、这个……”


    “对不起,宿主……”几秒过后,甜甜有些丧气,“是系统机制问题,必须要这么做。”


    时念念似乎都能从那变了调的机械女声里听出她的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来,她被生生拉扯住心在一瞬间,也就是那短短一瞬间,忽的又变得格外平静。


    她将脸枕在手臂一侧,被压住的那半边软肉微鼓,语调因为平和而显得温柔,眉眼凝聚着几分温柔笑意,好声安慰她:“我懂啦,没关系的,你不要觉得内疚,这又不是你的错。”


    “那宿主需要把这件事告诉反派吗?”


    “这个嘛……”


    时念念没设防,在听到陆笙的名字时恍惚怔愣了下,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女孩弯翘的睫羽轻轻低垂,总是带着笑的眼尾微微向下弯着,那些此起彼伏的情绪掩在细密的眼睫后,好半晌没说话。


    直到到紧闭的浴室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才回过神来:“还是先别告诉他了。”


    时念念站起身,沾染了日光的蓝眸清浅通透,宛如最纯粹仿佛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宝石,潋滟着窗外温柔剪影,神情却有些空濛,她声音轻缓,笑容也是轻的:“先别告诉他了。”


    她其实没想好要怎么说出口。


    时念念没有把尾鳞脱落的事情告诉陆笙,只不过自从发现尾巴上的鳞片开始掉落以后,她睡着的时间突然以二倍的速度增长。


    她这次睡了两个月,错过了陆笙的生日,时念念猜到了自己或许会因为睡过去而错过陆笙的生日,她提前准备好了礼物又交给了家里的阿姨,托她帮忙在陆笙生日那天交给他。


    剔透的冬天在她的梦里结束,她还没来得及看见花开的春,两个月又变成了四个月,时念念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六月份蝉鸣满耳的初夏。


    只不过这次她醒来后清醒的时间意外的长,还格外有活力,能跑能跳能吃就是晚上睡不着,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数羊数到羊看见她就跑,连着几天一点睡意都没有,就好像她的身体这会完全不需要睡眠,但即使不休息,也并不影响她白天的精神气。


    时念念醒了四天,似乎都要适应这种看着正常又不太正常的作息习惯了。


    陆笙今天去公司处理事情,之前他把工作都搬到了家里,时念念不想叫陆笙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的生活和工作,在她软磨硬泡又语重心长的强调了许多遍后,总算叫陆笙答应了会合理安排时间,虽然他基本上也只是处理好事情就回来。


    陆笙回来时,时念念正坐在客厅靠近落地窗的一旁,给时乐乐在它毛茸茸的身上绑蝴蝶结。


    女孩神情严谨又认真,卷翘长睫垂落,又随着眼睛眨动的幅度变化而轻轻颤起,似蝴蝶纤长的尾翼般,简单的棉质衬衫和黑色直筒短裤,漂亮的跟乳酪似的一双细腿盘着。


    她自己设计的小熊袜子穿的懒散随意,一只高一只低,只堪堪挂在脚裸,小熊脑袋被堆叠成一起,眼睛揉成一条缝。


    六月阳光明媚,透亮的太阳光从落地窗毫不吝啬的尽数落下,映在她的金发和脸侧,将时念念整个都半环抱在光里,她前几天醒来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头发的颜色,这会那金色卷发懒洋洋披在身后,有几缕从耳侧垂下,又被主人携起捋到耳后,颜色在光下稍浅,缱绻的似乎有些半透明。


    未被发丝遮掩住的那半截纤细白皙的脖颈透着粉,宛如上等的羊脂玉。


    毛绒地毯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丝绸绑带,时乐乐从头顶到尾巴,系着一排蝴蝶结,那蝴蝶结排列的整整齐齐,耳朵边又用红色的丝带一侧一个绑了两个小辫,看着模样格外滑稽,又特别可爱,背靠着时念念睡得四仰八叉,白白的肚皮随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


    眼前的景象太美好,美好到又叫陆笙觉得不太真切,那光太过柔软清澈,好似满天华光都落在她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世间万物在顷刻间消失,耳廓嘈杂的声音和六月蝉鸣被按了静音键,有那么一瞬间,陆笙恍惚觉得,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是他做的一场梦,一场荒唐又旖旎的梦,时念念明明就在他眼前,可他这会又觉得自己抓不住她,好像他一松手,她便会消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陆笙深深蹙了下眉,陡然间,一股莫名的又道不清缘由的不安堵在心口,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眉眼和心扉,他心底隐隐烦躁,一种事情超出他把控范围的烦躁,郁气沉在眼尾,久久不能散去。


    这份不安和不真实直到触碰到女孩的脸颊时才消散了些。


    或许是因为她身体的不正常,时念念的体温比平常要低,皮肤却很软,陆笙曲起指尖轻碰了瞬,又摩挲了下,感受着指腹间细腻柔软的触感,才觉得她这会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他的梦。


    时念念并不知道陆笙心里的弯弯绕绕,她格外认真的摆弄着手里最后一个蝴蝶结绑带,绕了几圈被她系好,终于心满意足的搓了搓手,察觉到身侧熟悉的身影后,她后知后觉,抬眸,转脸望了过去。


    看见身侧西装革履的男人,时念念本能的弯唇,沾染了日光清透的眸潋滟着她自己都毫无察觉的喜悦和亲昵:“今天不忙吗?”


    对上那轻软明亮的眉眼,陆笙的心脏倏地软了下,那阴鸷一哄而散,他弯了弯唇,应了声:“嗯。”


    陆笙半弯下腰,双手从时念念腋窝穿下将她抱起坐在他的臂弯里,另一手揽着那节细腰,抬眸看向她,几分温柔色泽,语调转低转轻:“还头疼么。”


    她这几天头疼的似乎有些频繁。


    突然的腾空叫时念念条件反射的抓住男人肩膀处的衣襟,外面温度好像很高,浸满了太阳光的黑色西装被照的暖烘烘的,触感很舒服,连带着陆笙身上那好闻的如冬夜里铺满了初雪的松林般清冷味道,都随着温度的升高而扩散的更加细腻,叫人禁不住的心跳快了半拍,在那炙热又不失强势的温柔里沉溺。


    时念念眨眨眼,对着陆笙的目光很认真的沉默了几秒,像是在仔细回忆今天的事情,而后乖乖回他:“还好,也没有那么严重。”


    “今天早上散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空气中微微比划了一下,“也就很短暂的一瞬间。”


    早上陆笙和助理出门去公司??,她跑去院子里带着时乐乐去散步消食,作为一个毛茸茸的大型犬,时乐乐永远精神百倍,时念念却撑不住,索性坐在树荫里看他在池塘边抓小鱼,等她站起身打算换一片更凉快的树荫时,眼前忽的一黑,脑子也在顷刻间发出嗡——的响声,虽然奇怪,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时念念把这归结于她坐太久又猛地起身导致的大脑供血不足的正常生理反应,没在意,也就没告诉陆笙。


    在她说话的那几秒,陆笙已经走到了沙发旁抱着她坐下,时念念也轻车熟路的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享受着她的专属按摩。


    被按摩的舒服了,小姑娘小猫似的满足的眯了眯眼,心想别的不说,他们笙笙的手艺技巧是真的愈来愈优秀了。


    金色卷发铺开散在膝上,有几缕又打着卷自然垂落到地毯,陆笙的视线在那张刻在他心窝里的面容停留,女孩长睫扑簌簌颤着,在眼帘下方轻轻打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的脸被金发映衬的似乎比往常还要白上几分,像软绵的棉花糖,呼吸声轻细又微弱,那些被压抑被隐藏的很好的不安再次突如其来,密密麻麻的在四肢百骸蔓延,又顺着血液涌进了心脏里。


    抵在太阳穴的手指轻顿了瞬,陆笙有些难捱的闭了闭眼,男人半垂下眼睫,敛去眼底暗涌的阴鸷,喉头发涩,放轻了声音去开口:“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陆笙情绪隐藏的很好,即使心底再波涛汹涌还是被拉扯酸涩,在时念念面前,他永远是那副温顺又冷静的模样。


    时念念闭着眼睛想了想:“早上你离开后我就带着乐乐去庄园里散步,结果一没注意乐乐就跳到池塘里面去了,还咬了条小鱼上来,我记得那鱼好像挺贵的……”


    “叫什么来着……”时念念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全身通红,鱼鳞是黑色,也不是纯黑,好像又有些紫……”


    陆笙自然的接下了她的话:“血红龙。”


    “哦对!”听见名字,时念念眼睛都瞪大了,眸底的光闪了闪,看着似乎颇有些痛心疾首,“我记得许叔一开始带人往池塘里撒鱼苗的时候,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好像很少看他那么开心,他说那是非常纯的血红龙,千金都难求……”


    “乐乐爬上岸把血红龙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要不是有佣人扶着,感觉许叔下一秒都要背过气去了,本来当时想着再放进池子里试着抢救一下,结果血红龙翻了个身,乐乐一爪子下去,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时念念晃晃拳头,拧眉道:“这个时乐乐,时小猪,平常看起来那么乖,一出手就一鸣惊人,几天不教训就管不住,好可惜一条那么漂亮的血红龙……”


    陆笙几乎要被女孩生动的表情变化逗得闷笑出声,他心底发软,从嗓子里漾起的笑声音很低,胸腔震动的幅度几乎没有,清冷眉眼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舒展开。


    那眉眼一片柔和,陆笙的掌心包住时念念半张脸,很轻很柔的摩挲,眸底温柔蔓延开来:“你要是喜欢,我叫小徐再去收一些。”


    那深邃又勾人的眼眸自然又平静的落在她身上,卷着夏日流光跌落眼底,时念念没设防,心脏倏地乱了几拍。


    她还没来得及稳住紊乱的心跳,又匆忙出声拒绝他:“没关系,也没有很喜欢!”


    上次她闲着无聊给自己收集的珍珠亲自设计了瓶子的款式,结果被陆笙看见了设计稿,等下次再醒过来时,时念念发现她的那些珍珠,一个个全被收集到了新的瓶子里,是她设计的模样不说,连材质都是天然水晶制作,差点闪到她的眼睛。


    她知道陆氏集团财富不可估量,但也不能叫陆笙因为她这样没有限制的随便挥霍,时念念枕在陆笙的大腿上闭上眼享受他的按摩,索性换了个话题:“后来乐乐又跑到花坛里追蝴蝶,身上脏兮兮的沾了好多泥,给他洗澡简直就像打仗,后来烘干的时候,用吹风机吹了好长好长好长时间,吹得我胳膊都酸了……”


    “怎么不叫佣人来。”


    “我自己闲着太无聊了嘛。”


    时念念絮絮叨叨了半天,全是一些琐碎又无聊的生活小事,每次陆笙因为有事出门去忙,回来的时候会习惯问她在家时都做了些什么,虽然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但无论时念念说些什么,那个在外冷戾阴鸷做事手段雷霆又快又狠的男人,总是会认真的去听她说话,又事事回应。


    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很短的时间,陆笙百依百顺的纵容和温柔和他倾尽所有的陪伴早就融化进恰到好处的细枝末节里,像一张细密的大网,悄无声息的将时念念整个都拢在其中,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时念念又睁开眼,撞上他不偏不倚的视线。


    陆笙正安静听她说话,他的目光也安静,长睫垂落,眼尾微垂,本就深邃的眸似乎是自下而上俯视的角度,显得更加的幽深,勾了一弯冷色,宛如月夜下沉寂的大海。


    他看着情绪很稳,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


    时念念小幅度的抿了下唇,伸出手,在她伸手的同时,陆笙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但仍然平和温顺的微低下头,适应她的动作。


    时念念的手轻而易举的碰到男人的眉心,温热的指腹轻轻按揉了下,女孩方才还带着笑的眉眼隐隐几分担心:“会不会太累了呀,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她想起昨天晚上,准确来说她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陆笙似乎有些疲惫,他睡得早,时念念因为身体原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她实在是太无聊,吊灯上的花纹都被她数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索性去庄园里吹吹风。


    她动作放得又轻又缓,无论是起身下床还是开门关门,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声音几乎要听不见,生怕把陆笙吵醒影响他休息。


    月夜繁星点点,夜色温柔又明朗,六月的花开得妩媚又明艳,时念念正眯着眼睛在落了满地花瓣的秋千上吹晚风,她还没来得及仔细享受,忽的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她在熟悉不过了,只是这会紊乱又慌张,像是在寻找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似的,她怔怔转头,看见了从森森树影踏进月光里的陆笙,从暗到明,一步一步,那颀长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好像很着急,身上单薄的衬衫松松垮垮,最上方两颗扣子完全敞开着,线条清晰薄而精致的锁骨和肌肉纹理紧实的半边胸膛在月夜下若隐若现。


    陆笙单手撑在一旁的树干,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月夜的笼罩下泛着骨感玉质的白,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他的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指骨曲起凌厉弧度,紧到能看见手背上绽起的青紫色青筋,和那月白色的关节。


    那冷调的白的面容在微凉的月光和灯光下交融,一阵晚风卷着夏日凉气袭来,男人黑色碎发凌乱散在额角和耳后,唇角绷的很直,瞳孔微颤,面容紧绷,一身戾气,如墨般漆黑深沉的眸情绪翻滚,蕴含着急切汹涌的情愫,带着压迫似的,目光紧紧的锢在她身上。


    看着似乎不像是生气,也不是恼怒,更像是……慌张和不安。


    他这会连情绪掩藏都做不到了,时念念第一次在陆笙身上看见他这种表情,慌张的,不安的,无措的,病态的,甚至是乞求,她怔愣了半晌,在回过神时差点手脚并用的从秋千上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时念念总觉得这会沉默的氛围很尴尬,特别尴尬,她眨眨眼,努力出声解释:“我只是睡不着,所以就来……”


    小姑娘竖起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挂着的那轮弯月,又小心翼翼的开口:“所以就来吹吹……”


    “风”这个字卡在嗓子里还未说出口,尾音音节在空气中辗转停留,时念念被陆笙两步走上前牢牢抱在怀里。


    微颤的清冷嗓音仿佛如燎过一夜凉风,晦涩,沙哑,卑微而忐忑,环在腰间的手臂如同他的声音一般,时念念明显察觉出来陆笙的手在发颤,又用了想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气,箍的她身体有些疼。


    她听见他哑声又缓慢而狼狈的呢喃开口:“……我以为你消失了。”


    时念念听着,好半晌没说话,到嘴边的话尽数被卡进喉咙,她鼻间发酸,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般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她明明知道的,她明明知道陆笙没有安全感,也知道他比别人更加敏感又偏执,他这段时间的假装,仿佛在遵守一个没有人去揭开真相的虚假的约定,那微乎其微的安全感宛如透明的玻璃瓶,瓶底裂了条细缝,被人粘好,看则漂亮的找不到缺点,其实轻而易举的,一碰便碎了。


    只是在假装罢了,假装看不见那条缝。


    她头枕靠在陆笙的胸膛,薄而温热的一层肌肉下,散在耳廓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迸张博动,咚咚,鼓点似的。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时念念轻轻抓住陆笙的衣角,眨了好久的眼睛才勉强压抑住胸腔里即将漫出的酸涩:“……对不起。”


    再后来,她跟着陆笙重新回到了卧室,起初,陆笙想陪着她在外面待一会,被时念念拒绝了,她不睡觉没关系,但陆笙不行,他需要休息,结果回去后陆笙也没睡着,一大早又起床去工作,前几天他都没有好好休息,昨天晚上又闹了个乌龙,一连折腾了好几天,这种高强度忙碌的情况下,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思绪回笼,时念念心里闷闷的,她抿了下唇,漂亮的睫羽也随着女孩情绪低沉而微微下垂。


    她脸上藏不住心事,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差把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


    陆笙被问的愣了下,随后唇角弯起几分,幅度很小,表情却柔和,握住那只手移到唇边落下一个吻:“我没事,不用担心。”


    时念念盯着面前那张脸目光灼灼的看了好半会,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你会怎样说”,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笙笙,你肯定没注意自己有一个习惯。”


    她挣扎着坐起来,盯着陆笙眼睛的神情专注又认真,毫不回避的对上他的目光:“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每次你累的时候,说话速度就会变慢,尾音也会变轻。”


    “……”


    陆笙有一瞬的微怔,眼睫垂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是么……”


    “当然啊!”


    时念念嘿嘿笑了一下,有一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的自豪感:“虽然只有很小很小很小的区别,但是仔细去分辨的话还是可以听出来的。”


    他现在变了多,但是这个从小时候就带着的小习惯一直留到了现在,他说话时微妙的不同其实很难分辨出来,但四舍五入来说,时念念也是看着他们笙笙长大的,跟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那时候恨不得打着300%的注意力在他身上,这种细微的差别对她来说并不难发现。


    时念念双手抱胸,得意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所以说,不要再对我撒谎了,还是好好去休息一会吧。”


    在陆笙眼里,时念念现在就像一个洋洋得意抓到了把柄的小动物,他眼尾向上扬了瞬,心窝某处又软又痒,没忍住笑道:“念念真厉害,我都没有发现。”


    “这个嘛,也还好吧。”小小伎俩,也不看看她是谁,时念念继续得意。


    “没有骗你,”陆笙顿了下,大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眼睑下方的一角,感受着那柔软细腻的触感,微眯的眸子有几分不可察觉的暗沉,“是有一些疲惫,但是没关系。”


    “不过……倒是有一个方法。”


    时念念刚想问是什么,瞳孔里男人的身影突然欺身靠近,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吻落在了额头。


    他的吻柔柔的,眷恋又缱绻,额头,微颤的眼睫,小巧的鼻尖,因为错愕而微张的唇角,他拨开散在后颈的柔软卷发,最后停在那纤细白皙的脖颈。


    很轻又很细致又缓慢的吻。


    这段时间陆笙总是喜欢抱着她,又不分场合时间习惯性的亲她,但都是些像今天这般如微风拂过水面漾起温柔涟漪的吻,他好像变了许多,吻也不似以往那般汹涌急切,暗欲沉沉的模样被很好的掩藏在清冷漂亮的皮囊后。


    可这种温柔的过分的触感,比之前那些叫她喘不过气的带着情欲的接触心跳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每每这种时候,那些奇异的情愫在她心尖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酥麻,像是细小微弱的电流从脊椎窜到四肢百骸,又宛如尖锐的银针时而重时而轻,一下一下磨在心脏。


    那种感觉很奇怪,极缓极缓,消煞了人又折磨人,比以往都叫她受不了,她恍惚觉得,好像被人真真切切如似珍宝般捧在手心里似的。


    酥麻发痒的感觉停留在锁骨偏上的位置,时念念耳朵以及脖颈周围的皮肤格外敏感,她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脖子,又本能的伸手去挡,下一秒,手背落下一个温凉的吻。


    室内凉气开的很足,时念念却觉得被陆笙吻过的地方像火撩过草原一般留下灼热的痕迹,她还未开口说话,陆笙却先一步停止了动作。


    他伸手揽住那截细腰,指骨曲起又一点点掐紧,微微弯曲着脊背,唇贴在她的肩窝处,头埋在她的脖颈下,以一种环抱的姿势抱着她。


    时念念这会耳根还热着,跟陆笙感到疲惫说话会放慢速度这个小习惯一样,无论什么时候,又无论经历了多少次,时念念每每在面对这些亲昵的接触时,即使心理上差不多快要习惯了,但身体上还是会控制不住的耳朵发烫,那层薄而艳的绯色从脖颈一路烧到耳垂,就连眼尾都染了抹又纯又媚的红。


    时念念每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这幅模样,都觉得非常的……奇怪,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羞耻感,但是这种生理反应她是真的控制不住。


    看着陆笙像个小孩子一样黏着她,时念念眨了下眼:“怎么了?”


    陆笙低声应了声,残留着吻的质感的声音语气微黏,又性感的要命,呼吸尽数喷薄在时念念的锁骨处,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几分:“充电。”


    时念念沉默了两秒:“……”


    她都听到陆笙藏在嗓子里的闷笑声了,像是想起什么,她的耳朵又开始隐隐发热。


    她想起几年前,那时候容易脸红的还不是她,那个时候的陆笙还是个寡言少语又意外纯情的小男孩,是她眼中的五好弟弟,掩在那副冷冰冰的外表下是温顺平和又懂事,逗两句就会耳朵红。


    那个时候时念念最喜欢看陆笙板着个面容没什么表情,又别过脸错开她视线的一言不发,但耳朵却红透了的反差感,她把这称作为“虽然小反派非常的难以捉摸但是有时候又意外的可爱”。


    一开始,时念念总会趁着陆笙不注意的时候给他一个非常热切的拥抱,扬言名为充电,他们的小少爷被突然抱住时像只炸了毛的猫,挣扎着叫她滚开不说,不禁耳朵红,那张精致的脸都红了个透。


    后来,他虽然不再像最初那样挣扎,但依旧别过脸微红着耳朵,身体僵硬的像个雕塑。


    在后来,他的耳朵还是抑制不住的微微红,但已经可以做到被抱着时不再像个木头,就连情绪都可以掩藏的十分完美。


    在在后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亲密接触,甚至有时候还可以从被动变成了主动。


    在在在后来,大概像现在这样,时念念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是在细枝末节中,陆笙已经完全反客为主,她才是那个走两步就掉进别人挖的坑里的笨蛋,她和陆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完全转变了顺序,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转到了她头上。


    时念念开始回忆往昔。


    贴在脖颈处的发触感柔软,叫时念念蓦得想起来了时乐乐,都说养一只宠物时间久了,宠物的性格会更像主人一些,可能是因为她身体的不正常,她醒来的时间短暂,陆笙和乐乐一人一狗总喜欢黏着她。


    时念念总觉得陆笙和乐乐待久了,他现在变得特别像一只,听话的大型犬。


    她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想法了。


    不过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少年时期的陆笙比同龄人长得跟快,也更成熟,眸光疏凉,眉骨冷硬,小小年纪就开始端着副不见山不见水的冷戾模样,拥有一个可爱弟弟对时念念来说就像是泡沫幻影,只是短暂的存在过又转瞬即逝。


    她每每看着颇具有几分长大后未来陆总的影子的小少爷,就感叹他为数不多的很少展现出来的,那个年纪该有的小孩子性格,之前她总觉得陆笙年少老成冷静的过分,一点也不像个普通的小少年。


    他的童年是在阴冷孤寂又阴暗潮湿的扭曲的污言碎语中度过,他的生活千疮百孔,时念念很努力的想给他们小少爷弥补一个肆意又热切快乐的青春,郊游聚会逛街看海旅游爬山……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她都做了,虽然好像,不能说一点作用没有,准确来说,应该算是大部分时间都是陆笙在陪着她到处折腾。


    比如说郊游她不小心迷了路又扭到脚,还是陆笙找到的她;爬山看日出她爬到一半实在是撑不住,陆笙背着她登上了山顶;出海海钓的过程她作为一个常年在海底生活的海洋生物又很丢人的晕了船,二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抱着垃圾桶度过……


    时念念实在是回忆不下去了……


    照顾者的姐姐身份她没有履行好,被照顾者的身份倒是被她扮演的得心应手。


    现在看来,似乎,时念念揉了揉脖颈处那柔软的发,眸底的光转了转,她之所以做了那么多事情,其实只是单纯的想叫陆笙试着去依赖她,想叫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去撒娇,生气,开心,难过,有着自己正常的情绪表达。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陆笙,男孩瘦削的身影仿佛被黑暗侵蚀,好像在他的生命里他永远是孤身一人,站在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下,壁立千仞的悬崖边,厚重的围栏隔绝了所有的光。


    时念念希望陆笙可以去依赖她,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为这个,再疼再苦也挺直着脊背的少年做的事情,好在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时念念揉了揉那黑发,没忍住又揉了揉,陆笙似乎很喜欢这种亲昵,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发在她肩窝处微微蹭过的幅度,有些痒,更像个狗狗了。


    她有些想笑,说话时唇弯弯的,澄澈蓝眸晕着日光,眼尾微微上扬:“笙笙,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跟乐乐真的越来越像了。”


    女孩这句玩笑话送到耳边,陆笙若有所思的一顿,不轻不重的垂了眼,他没出声,眼神却渐渐深下来,那些本克制的很好的占有和掠夺在骨血里翻滚。


    下一秒,时念念还未开口说话,脖子突然被人咬了一下,真的是咬。


    虽然不疼,但是格外暧昧难耐,被蹭的微微散乱的发丝融进她的金色卷发,温热的舌尖轻轻划过那处肌肤,呼吸薄薄一层落下,唇舌相抵,如果不是腰还被人禁锢在掌心,时念念心跳加速到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身子酥了半边,热意齐齐涌上脸颊,浇得她脑子有些昏昏沉沉。


    陆笙的嗓音里染了低哑的笑,骨节分明的指骨挤进时念念的指缝间细细摩挲,喉头滚了下:“现在是不是更像了。”


    他的唇轻靠进她泛红的耳畔,声音有些低。


    这段时间陆笙太过安稳,时念念差点被他那副温柔模样蒙住了双眼,忘了他掩在骨子里的本性,那个她幻想出来的泡泡也在“啪”的一声,被一根银针戳破,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握住的那只手时念念抽了好半晌,没抽动,板着红了个透的脸很小声骂他:“小心眼,幼稚鬼。”


    低笑声从颈窝处传来,胸腔震动的幅度传到时念念手心,男人薄唇挑动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清浅笑意:“我听见了,念念。”


    真可爱,陆笙低垂着眼睫闷声出笑,真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时小猫继续炸毛:“就是叫你听见的!”


    ……


    两个人闹了半天,后来时念念嫌陆笙太烦人,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窝进沙发一角看电视。


    下午,助理来家里找陆总汇报工作,看陆笙在忙,时念念便跑去工作室画设计稿,午后的太阳光张扬热烈,乐乐正趴在她脚边睡午觉,时念念单手托腮,昏昏沉沉的空气衬得她脑子也不太清醒,也就是一瞬间,她眼前忽的一黑,手心猛地发软,触控笔不受控制的掉在地上,发出沉闷又短暂的响声。


    时念念缓了一会,而后弯腰捡起笔,在她起身抬头时,耳边熟悉的蝉鸣声开始作响,很细微,很小声,但在此时静谧的氛围下又稍显刺耳,不知怎么的,一个熟悉的念头悄然涌上心头,丝丝缕缕的不安沸沸扬扬直往上涌。


    她以为是自己坐的时间太长身体不太舒服,上辈子她在学校长时间画画时,偶尔也会有这种眩晕的情况,时念念压下心底弥漫着的不安,又敏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准备起身去外面走走。


    工作室被陆笙安排在走廊尽头,环境安静,不会被打扰,不知道是不是室内冷气开的太足的原因,时念念莫名觉得有些冷,她抱紧手臂搓了几下,脚步愈发的沉。


    楼下的交谈声好像在讨论工作,时念念正犹豫这样唐突的下楼会不会打扰到他们,她脚尖站在拐角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恍惚间,眼前一片模糊,阵阵的眩晕感越来越重,从脑子里迸发而出的耳鸣声嗡嗡作响,那声音愈来愈大,尖锐又刻薄,好似有什么在东西在拉扯撕咬她的神经,那熟悉的疼痛感来的又急又猛,像滔天的巨浪般翻涌而来。


    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紧手里,猛地瑟缩,身体的温度在一瞬间被抽走,力气也在一瞬间被抽干。


    太疼了,疼的她喘不上气。


    时念念下意识想去扶住栏杆,可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和动作,脚底虚软的仿佛踩在浸了水的棉花,整个人直接一头栽了下去,眼前一片虚空,五感尽数消失,肆虐的刺痛感使她身体发颤,顺着阶梯直直栽进了黑暗里。


    而她的双腿,也在倒地的那瞬间变成了鱼尾,露出了那残缺的,像是蒙了一层布满了灰尘的雾色的布的尾鳞。


    是陆笙先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看着上午还在和他闹脾气的小姑娘就那么滚下了楼梯,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嗓子里的腥甜涌上喉头,连呼吸都停了,手心里握着的文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天哪……先生!”


    “太太!”


    两个人借着冲力往后倒,陆笙的后腰一侧撞上了桌子一角,似乎撞得很重,那重而沉的桌子发出刺耳的摩擦,陆笙闷哼一声,护住怀里的时念念的手却搂的很紧,陶瓷花瓶落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他心里的疼痛,不知道被尖锐而锋利的桌角撞击的痛感强烈到多少倍,左手按压在陶瓷碎片上,有几片陷入手心皮肤,瞬间冒了血,顺着微颤的指尖滴在深褐色的地毯,却毫无知觉般。


    那如枯木般干涩的尾鳞,逐渐冰冷的体温,微弱到几乎要察觉不出的呼吸,陆笙此刻就像千锤凿心,仿佛每跟骨头缝里都刺入了刺冷的冰锥,心脏被划开一个洞,被剜心剔骨,被肆虐侵蚀,被撕裂拉扯,每一刀下去,都是血肉淋漓的肉。


    方才还鲜活生动的小姑娘,这会倒在他怀里像是没有生机的玩偶娃娃,陆笙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他声音沙哑,呼吸粗喘急促,那只干净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很轻,在颤动,像是怕碰坏了她,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艰难而狼狈:“念念,看看我……”


    这和以前的几次晕倒都不一样,陆笙恍惚有一种直觉,如果这次他松开手,时念念可能真的要永远消失在他眼前。


    胸口不断紧缩,仿佛要再一次要失去她的恐慌和不安使陆笙瞬间崩溃,他巍颤起身,跌跌撞撞的直奔向后院。


    助理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老板这幅模样,他看见陆总的左手伤口染着鲜血,匆忙赶过来的家庭医生想靠近又不知如何靠近。


    胸口被酸涩的情绪堵住,小徐快步走上前跟着,很小心道:“陆总,您的伤口要处理。”


    陆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到他身上:“滚开。”


    那声音冷硬,沙哑,如同被河床冲碎的砂砾,又宛如撕开的重重月色,简单一个音节仿佛有重量,叫人瞬间犹坠冰窟。


    男人侧脸线条冷而薄,一身病态的戾气,那双总是漆黑深邃的眸,这会早已赤红一片,状态不是一点半点的差,小徐心底不由得发怵,他叹了口气,转身对着紧跟着的医生摆摆手。


    他觉得一时半会还是先别叫任何人靠近陆总比较好。


    身后乱糟糟一团,佣人和阿姨的喊声陆笙几乎恍若未觉。


    他小心翼翼吻住女孩温凉的眼皮,莫大的悲怆穿透过男人身上每一块骨头,疼的他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后背撞上冰凉的灰色瓷砖。


    他背靠在大理石柱,呼吸急促的仿佛哮喘病发作的病人,他心脏疼,浑身都疼,连呼吸都疼。


    那条通往后院的路格外漫长,漫长到仿佛走不到尽头,一直以来,他所有牵强的假装,他做过的最坏的假设,那些不安,无措,卑微,都在顷刻间,发生了。


    那最糟糕的,他逃避的,不愿意去面对的真正的现实,如毒品般叫人沉溺的梦境后溃败的真相。


    眼泪从眼底砸落,陆笙抱紧怀里的女孩,最后的防线溃不成军:“求你……”


    他小心翼翼,狼狈而无措。


    别再丢下他……


    第54章 054


    从楼梯滚落的瞬间,时念念好像在一片模糊又混乱的人影中看见了陆笙,她被人稳稳抱进了怀里,周围紊乱又连绵不绝的脚步声,急促的说话声,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乱作一团,


    身体沉的仿佛坠了千斤顶,眼睛睁不开,最后仅有的微弱的意识在脑海中涣散,她听见桌子摩擦过的声音,她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碎掉的声音,她听见有人惊慌失措的在喊:“先生!您的手流血了!”


    “陆先生,您的腰!”


    “天哪……先生,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医生来了吗!”


    嘈杂,混乱,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血腥味,时念念被隔绝在一切声音之后,像是站在厚重的玻璃罩中心,她想问陆笙疼吗,可她说不出话,她动不了,脑子嗡嗡作响,她太疼了。


    好像被世界割裂成独立的个体,她浑身都冷,冰块刺入血液,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极川,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重的像浸满了冰水的海绵,那些痛感和不适像攀岩的藤蔓,张开枝条,发了疯似的,肆意的缠绕在她身上。


    神啊,她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她不想再像上次那样那么残忍,连告别都没有便消失了,如果真的这样,陆笙该怎么办啊……


    ……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念念是在陆笙怀里醒来的,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瞳孔仿佛覆了一层薄纱,眼前堪堪掠过重影,她不太舒服,眨了几下才勉强恢复。


    消失的感官一齐回到她身体里,短暂的几秒耳鸣过后,终于,她听见有人在唤她:“念念……”


    很微弱,好似在空中辗转停留了许久才送到她的耳膜,咚咚,又敲在她的心脏,时念念颤了下长睫,在视线彻底变得清晰后,终于对上那双沉沉注视着她的眼。


    陆笙微怔,而后垂下眸:“醒了?”高度紧绷着的神志在一瞬间突然放松,像压到极致的弹簧触底反弹,心脏猛地瑟缩一下,叫他恍惚的仿佛做了一个噩梦,“醒了就好。”


    他哑声喃喃几个音节,语调隐隐发颤:“醒了就好……”


    他的声音沙哑,沉闷,狼狈而悲怆,犹如他的人一般狼狈不堪,像破旧的老式电风箱,在这炎热的夏天,几乎要卷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凉气。


    自时念念晕倒后,陆笙抱着她来到了后院那片他为她打造的巨大的仿生海域,他坐在台阶上,没松手,就那么一直抱着她。


    男人小腿以下都浸泡在水里,时念念大概昏迷了半下午,这会已临近黄昏,日影西斜,落日余晖下水面倒映着粉橘色的光波,被午后烈阳照耀下的水域温度逐渐凉了下来,陆笙却感觉不到。


    在等待她醒来的那段时间,怀里女孩的体温低的吓人,陆笙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始终一言不发,左手手心被碎片划过的伤口结了疤,没有被即使处理,看着似乎有些骇人,黑发凌乱的散在额角和眼尾,侧脸紧绷,唇抿的很紧,那眸狭长微垂,瞳色极黑,像化不开的雾,沉在冰冷又透不进光的黯淡海底。


    如枯木般,寂静雪夜里毫无生机的,一片死寂的森林。


    怎么那么狼狈啊……视线交汇的瞬间,时念念愣了好久,那些酸涩、难过、悲伤、悸动,所有所有糟糕的情绪几乎要从嗓子里漫出来,她差点没崩住,鼻间酸涩的心想,这一点也不像他。


    “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她这会脑子还有些懵懵的,身上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但仍很努力的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来,眼尾那星星点点的笑意散开,扬起手。


    陆笙配合她的动作低下头,那手轻抚上男人微绷的侧脸,时念念有些难过,她吸吸鼻子:“对不起啊笙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晕倒了。”


    小姑娘眉目软的不像话,漂亮的眼弯着,天际缭绕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至未至的夕阳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温柔的侧影,很小声,明明自己身体状态差到不能再差了,还要细声细语的去哄他,望着他的眼眸底亮晶晶一潭,倒映着粉橘色的细碎波光,陆笙没说话,心口却在瞬间翻涌出无数只蚁虫啃咬他的心脏,那些糟糕的情绪快要把他吞噬了。


    他嗓子干涩说不出话,他第一次不知道要去说些什么,说没关系?说不是你的问题?还是说对不起?


    他知道的,他才是最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一个,他明明都知道的。


    都是因为他,那些另人厌恶的,疯狂的,他控制不住的,不择手段都要达到目的的,藏在骨子里的卑劣的本性,他几近病态的偏执和占有。


    就在时念念晕过去的那半下午,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女孩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不讲道理的去想,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他愿意倾尽所有,他的钱和权,像那些被泡在福尔马林里永不腐朽的海洋标本一样,将她永远藏起来,留在身边。


    或者,他和她一起沉在海底,像一对恋人一样紧紧相拥,永远沉睡,再有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分开。


    那一瞬间,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时,陆笙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现在和他小时候讨厌的,那个血缘上的父亲陆则钏又有什么区别……


    泛起阵阵涟漪的水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那深邃精致的面容下,是他斑驳陆离的肮脏病态的感情。


    真是叫人……恶心啊……


    陆笙眸底划过讽意,他扯起一抹薄唇,嘴角因为自嘲而向上勾起几分凌冽的弧度来。


    真恶心啊,他想。


    他的腰往下弯了弯,头低了又低,难捱的闭了闭眼,脸蹭在时念念柔软的手心,这份微小的温暖,是他的执念和妄想,无数次夜半梦回的所求,他又蹭了下,心底的压抑似乎已经到达了极致,心脏像是被人拿着锥子挑了稀碎,千锤凿心,五脏六腑翻滚着想吐。


    时念念轻轻摩挲过陆笙的脸,食指指腹擦过他的眼尾,恍惚间,一阵温热的湿意从指腹传来。


    时念念愣了下,她抬眸看向那个闭着眼的男人,他的眼睫长而密,像鸦羽,在眼帘下方落下一片漆黑的暗影,脸色很白,眼尾有些红,微蹙的眉心浓浓几分阴郁,他看着似乎,真的被吓到了。


    “笙笙。”


    “……嗯。”


    时念念的手滑落到他的小臂,她扯了下陆笙起了褶的衣袖,尝试着把鱼尾变成双腿,下一秒,女孩细白漂亮的腿在池水里晃了下,轻轻几下水流划过的声音,而后弯唇笑,长睫浓而翘,眉梢添了几许娇憨,轻声细语的撒娇:“你抱抱我呀。”


    她话音刚落,时念念看见陆笙眼睫掀起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怔愣了半秒,半秒过后,随着“哗啦”一阵水声,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使她下意识单手搂住男人修长的脖颈。


    陆笙的头紧靠在她的颈窝,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抱得很紧,紧到每根手指都用了力,两个人离得近,时念念感受到锁骨处传来男人紊乱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肩膀在发颤,抑制不住的颤抖,托在她腿弯处的手也是颤着的。


    时念念自上而下伸手揉了揉陆笙的发顶,再一次温声道歉,很轻很轻,笑容也是轻的:“对不起。”


    陆笙终于开了口,嗓音晦涩难捱,他唇压在女孩锁骨处皮肤,唇很凉,低声道:“别说了。”


    他心口灌着呼啸而过刺骨的冷风,酸涩从喉咙冲到眼睛,心脏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时念念又揉了揉他的发,女孩柔软纤细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发间,陆笙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被安抚的凶兽,她身上那撩人的好闻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鼻间,怀中娇躯终于有了些温度,一缕金发自然垂落扫过他耳侧脸颊,有些细微的痒意。


    他那腐烂不堪的枯木般的心,似乎又重新跳动起来。


    时念念虽然人清醒了,但身体状态仍然不太好,夏日晚风卷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往日里吹散了一地燥意的风本该很舒服,这会她却不由得颤了下,有些冷,像是吹进了骨头里。


    她双臂环住陆笙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靠在他身上,眼皮蓦得发沉,她颤了下长睫:“回去吧,外面好冷。”


    其实刚才泡在水里的时候时念念也觉得冷,或许是身体机制即将要到达极限的警告,作为一条常年生活在海底的美人鱼,她的皮肤感官和常人不同,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清晨傍晚,她在水里时都不会觉得冷,很舒适的恒温,如今却感受不到了。


    她的身体变得格外怕冷,像是身体的温度逐渐流失,一种不太好的预警。


    客厅被佣人仔细打扫过,整洁干净,完全看不出下午时的混乱,家庭医生一分钟抬头往通往后院的方向看了八百次,小徐也跟着望眼欲穿,阿姨管家几个佣人,站在那心不在焉,没有人说话,氛围静的出奇。


    直到两个人的出现,大家紧悬着的心才堪堪落下,小徐心里忍不住泪流满面,悄悄松了口气,他只觉得自己紧张的都要折寿了。


    任谁都被下午的情况给吓出了阴影。


    在见到紧抿着唇情绪不好一身戾气的陆总时,众人憋着气没敢出声,小徐在身后悄悄给自家小夫人做手势,他扬起左手用右手食指指了指手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腰,再指了一下陆总,最后指了指站在身侧因为太担心而擦汗的家庭医生。


    意思就是“陆总,左手手心,后腰一侧,受伤了,需要看医生。”


    时念念瞬间就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她想起来她彻底昏迷之前,听到的那句:“先生,您的手流血了!”


    回到卧室,被陆笙放下坐在床沿的同时,她抓住男人即将要收回的左手,视线落上之后猛地一顿,心也跟着一沉,倒吸了口气:“怎么那么多伤口?”


    因为长时间没有处理,伤口结了疤,有几处深陷了小而锐利的碎片,暗红色的伤疤,狭长的伤痕,歪歪扭扭长短不一,周围晕着干枯的深褐色,因为方才使了力气似乎又有几处往外渗出血,伤口有重新裂开的趋势。


    陆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覆在左手,遮掩住那些丑陋的伤痕,声音压的很低,低到气音明显:“不疼。”


    “……你就知道骗我。”


    时念念抿着唇,两只手指尖揉搓过陆笙带着成茧的指腹,他神色冷静,看着似乎毫不在意,好像受伤的不是他似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担心,时念念鼻间一酸,一颗心酸酸胀胀,那些好不容易压下的难过情绪再次毫不讲理的齐齐涌了上来,堵的她嗓子发闷。


    傻子,她想,陆笙就是个傻子,她不想理他了。


    看着小姑娘低着头一直在盯着他的手,听见空气里传来微弱的吸鼻子的声音,陆笙慌了神色,他半蹲在时念念面前,右手很小心的靠近她的脸侧,冷白骨感的指骨微微弯曲,指腹摩挲在她的眼尾,抬头看她:“怎么了?”


    他眼底纵容温柔以及小心翼翼在漆色下蔓延开,很轻声的温声哄道:“让我看看。”


    他分开散在女孩耳廓的碎发,看到她的眼,眼眶有些红,长睫扑簌簌颤着,蓝宝石般清透的眸氤氲着几分细腻水色,鼻间也是红的,咬着下唇,没说话,虽然没哭,但是也差不多了。


    陆笙指腹转了个方向,揉搓在她的唇角,轻轻按压时念念的下唇,使她一直咬着的唇从齿缝中解救出来:“没有骗你,念念。”


    男人眼角微深,神色温柔的过分:“真的不疼。”


    他这话倒是没骗人,当时他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些,他太慌张了,心里的疼痛比身体上的疼痛不知道要疼了多少倍。


    时念念盯着那张眉目平静目光柔和的脸看了好半晌,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要去洗澡。”


    尾音结束时又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补了句:“你要记得看医生,如果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伤口没有包扎的话,就再也不理你了。”


    陆笙这次表现的很听她的话:“好。”


    时念念站起身,像是想起什么,又戳了下陆笙筋肉紧实的腰腹一侧,她没用力气,怕碰到他淤青的地方,所以动作好轻,但语气凶巴巴的:“还有这里也要看看。”


    陆笙愣了片刻,低声笑了下,玉白的骨节曲起,瞳孔被光镀上几分温柔色泽,因为专注而更显得深邃,修长手指指腹摩挲过她耳部轮廓,声音轻缓:“好,听你的。”


    时念念亲自喊了医生上楼,她看着陆笙伸出手接受检查,这才放心走进了浴室。


    陆笙一开始想叫佣人帮她,被她拒绝了,她虽然没什么精神劲,但洗个澡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就是有些慢,她慢吞吞收拾了半天,站在镜子前歪着头从一侧用毛巾简单擦拭了下湿漉漉头发,头发太长,她手都举酸了,思绪分散的同时余光忽的注意到磨砂玻璃门后一个模糊的黑影,像是有人站在那里似的。


    直到发尾不再往下氤着水珠,时念念才推门出去,她推开门,便看见陆笙站在门前,像一座望妻石。


    时念念抬头对上他那双如墨般深邃漂亮,又隐约透着几分认真的眸,左手还握在门把上:“……?”


    见人出来了,陆笙举起绑着纱布的那只手递到她眼前:“我有好好听你的话,别生气了。”


    时念念静默了好半晌,她觉得陆笙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只听话的狗狗,她蓦得想起穿书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帮院长妈妈照顾小孩子,面对那些不听话的小孩,每次都是施行奖励小红花的政策,集齐了多少数量的小红花可以对换奖励,这招在孩子们中间百试百灵。


    陆笙现在这样,和那些拿着小红花来找她要礼物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要亲亲要抱抱还要牵手要哄,这个人真的是……越活越倒退了。


    她养大的小孩,她惯出来的,她生病了陆笙担心,特殊情况特殊考虑,时念念在心底把这就话默念了一遍,终于理直气壮地找了个说服的理由。


    其实她没有生陆笙的气,她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那个傻子,平常冷静自持有模有样的,一张帅的过分的脸端的不见山不见水,任谁都猜不透心里想法,一在她的事情上就变得无法控制,如果不是她的身体这个样子,或许一切应该也不会发展成这样吧……


    不过话说回来,事情的始作俑者应该是那个害她成了这幅样子的讨厌的机制才对,真想揍它一顿,还有那个写出这本书的偏心的作者!想起这些,时念念拳头都硬了。


    见女孩不说话,视线向下凝聚成一点盯着他手上仍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纱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笙敛了深深几许眸光,微垂着长睫,牵住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腰,喉结小幅度的滚了下:“这里也听你的话了。”


    见人要撩衣服给她看,时念念耳根一热,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回笼,连忙制止住他暧昧的动作:“我没生你的气。”


    她有些无奈,到嘴边的那些话在触碰到陆笙的视线后兜兜转转最后只化作一句很轻的叹气声,拽着那骨节分明的几根手指拉着他离开了浴室门边。


    伤口的事情解决后,再接着是陆笙给她吹头发,他吹头发的技巧已经很熟练,几年前还在老宅的时候,时念念偶尔偷懒,也是陆笙帮的忙,仔细一想,其实陆笙从小到大都在惯着她。


    说不得,骂不得,偶尔教育几句她也不会听,捧在手心里心尖上,整日里哄着惯着,都要骑到他头上了。


    许是时念念刚洗完澡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力气见了底,又或者说耳畔吹风机嗡嗡工作的声音,陆笙开的小档,所以声音不大,头顶上是他指尖不断撩起又穿过发丝的触感,很柔,又有些酥麻,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想,难得享受片刻的安宁,时念念趴在陆笙怀里,脑子昏昏沉沉,那熟悉的睡意和疲倦感再次袭来,比以往都要强烈。


    她眼睛眨了一会又控制不住般慢慢阖着,身体下意识一软,什么时候被陆笙抱到了床上都不知道。


    缺少了吹风机带着暖意的热风,伴随着睡意而来的,是那从她醒了后便一直存在的冷气,是一种侵入骨髓,埋在血液里的森冷,仿佛她浑身上下连带着心脏里的血都是冰凉的,像是冰水融入血液,站在冷风侵袭的极川都不过如此。


    她指尖冰凉,压到自己小腿的脚也凉的过分,时念念裹紧被子,却一点好转都没有。


    身体的温度再次被抽离,连起伏的呼吸间,进入胸腔的气体逼空,使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很细微,不重,但是很难受。


    陆笙先发现她身体的不对劲,他去握她的手,在触碰到那跟冰块似的皮肤时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脏又紧紧悬起,瞳孔猛地颤了下:“怎么了?很冷么?”


    男人眉心紧蹙,卧室是中央空调,陆笙起身下了床,在挂在墙上的控制器点了几下,关掉了冷气。


    六月暑气闷热,即使卧室面积足够大,但没几分钟,方才还带着几分凉意的空气温度一点一点攀升,慢慢被热气倾覆,陆笙这会额角已经冒出一些细密的小汗珠,时念念却还是觉得冷,两个人天差地别的不同。


    陆笙将人紧抱在怀里,身上裹了厚厚几层被子,低头去吻她的眼皮,很凉,声音很低:“还是冷么。”


    时念念眨了下眼,她知道陆笙担心,于是折中取了个答案:“也没有很冷,现在好多了。”


    陆笙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时念念很努力的去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弯唇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视线向上扬起看他时睫毛很自然的卷曲着,眼眸细致晶亮:“真的,可能虽然就是皮肤摸起来有些凉,但其实还好的,没有那么严重。”


    怀里的小姑娘明明体温低到不正常,但还是很努力的去说些好听的话哄他开心,陆笙的唇抿的很紧,黢黑深沉的双眼,暗流涌动的阴鸷掩在细密的眼睫后,沉如暗礁。


    他再次吻了下她的唇角,陆笙不敢吻的太深,只是轻轻触碰了下又离开,哑声留下一句:“等我。”


    低低两个音节,便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行动突然到时念念压根没反应过来。


    陆笙往身上冲了一遍热水,那水滚烫,冷白色调的皮肤逐渐转红,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也紧跟着重新有裂开的趋势。


    等他再出来时,因为残留着高温的皮肤,整个人像一个人形暖炉,时念念被抱在怀里,暖烘烘的热气将她整个包围在其中,她看着陆笙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水温太高而导致变了色,可他始终一言不发,好像有着极强的忍耐力,再苦在痛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她眼眶没由的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嗓子里,梗的她说不出话来,她又想掉眼泪了。


    这段时间她因为生病天天在家不是睡觉就是玩乐,似乎被惯的越来越娇气,情绪也格外敏感,她剧烈而紊乱的心跳,半点不受控制,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在陆笙面前几乎要无处躲藏,她甚至分不清,那一下一下,到底是谁的心跳声。


    伴随着热烈的暖气,随之而来的还有??陆笙身上那熟悉的清冷好闻的味道,像山间清冽的木香,像初雪,又如冷雾,强势又温柔,随着温度升高而逐渐扩散,又愈发细腻性感,像滔天的巨浪般,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


    连带着她的一颗心都忍不住在其中沉溺。


    她的手被陆笙一双大手紧紧包裹着,陆笙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一根根皆是修长有力,轻而易举的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手上的薄茧不断挲过她的皮肤,带着酥酥麻麻似电流般的痒意,像是无数蚂蚁在她身上爬,很奇怪的感觉。


    她的脚也被人用腿压住,冰凉的脚踩在男人线条流畅的小腿上,两个人离得极近,皮肤相贴,热意熏陶,一种彼此呼吸交融,再靠近一点便可以接吻的距离。


    时念念知道陆笙是在给她提供热源,并没有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可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宛如被黑夜侵染的黑发,半垂着的长而密的睫,深邃精致的眉眼,高挺的眉骨,弧度冷冽漂亮的薄唇微抿,他骨相生的极好看,一笔一划像是出自名家之手,被精细雕琢。


    因为是侧躺着,卧室内昏落落的光线与窗外凉薄月光交相辉映在天花板,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晦暗驳色,有几分悄然落在陆笙的眉眼,打在他的鼻梁,色泽浓淡对比之下更显深邃。


    被陆笙触碰过的地方像是撩了把火,在这种极其暧昧的动作的撩拨下,时念念这会浸在骨头缝里的冷意还真的驱散了些,她将自己半张脸都藏进被子里,只漏出一双轻软明亮的眼,那不知名的热气一路熏到脸颊,扑通扑通的心跳下,她脸颊发烫,掩在金发下的耳朵都红透了。


    见自己身上的温度逐渐消散,陆笙起身准备再次去冲一次热水,这次时念念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拽住了他。


    这种高温下的水浇在皮肤上谁受得了啊,况且再这样下去伤口都白包扎了,她肯定不能叫陆笙再去冒这个险。


    时念念握住陆笙的手怎么也不松开:“我真的不冷了!我们来聊会天吧笙笙,不然一会睡着了,还不知道要多久醒过来呢……”


    后半句小姑娘的声音愈来愈轻,呢喃了几个音节,直至消失不见散在闷热的空气中,她轻轻抿了下唇,到底没把那句:“总感觉这次要睡好久。”这句话说出口。


    陆笙沉默半秒,半秒后他喟叹一声,很轻很短,而后重新躺下,将人很小心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易碎又珍贵的宝贝似的,轻吻她的鼻尖,他轻声道:“不会很久的。”


    虽然这句话他自己说出来都不太相信,那份不安愈来愈强烈,像肆意生长又随处扎了根的藤蔓,肆虐的穿过破了洞的心脏,只轻轻一拉,便生出一股拉扯般的尖锐而酸涩的痛感


    时念念听出来那散在耳廓的温柔嗓音里被隐藏的很好的疲惫,她抬眸对上陆笙的眸,即使是这种情况,在注视着自己时,他依旧是那般温柔而深邃的眸光,灯光跌落眼底,像是被晕染开来的墨汁,又如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她一点也不想叫陆笙担心她,他今天已经被吓到了,时念念想了想,眸底的光也跟着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半秒也没有犹豫,很主动的,伸出手臂抱住了陆笙,缩在他怀里,像粘人的小猫似的。


    突如其来的拥抱叫陆笙怔愣了下,以为是时念念冷,他掌心拢过她的背,很轻,哄孩子似的,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掐着她的腰搂的更紧,眸底几分暗色微沉了瞬,垂眸问她:“怎么了。”


    她这段时间没什么胃口,在他的监督下吃的依旧很少,怎么养都养不胖,一路摸下去骨骼纤细,皮肤软滑细腻,甚至能摸到那对漂亮的蝴蝶骨,那腰窝也是,软的一按就塌陷了。


    “没什么。”时念念嘿嘿笑了声,因为离得近而显得声音闷闷的。


    感受着陆笙胸膛传递来的温热,以及他的心跳声,本想说一些“不要担心”之类的话,几个音节到了嘴边,不由自主的,兜兜转转又转换成带着娇憨的一句:“就是想抱抱你。”


    她养大的,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追根究底还是她养大的,她得哄。


    她以前就掌握一个很深刻的道理,那就是——主动示好。


    惹陆笙生气了,主动示好;陆笙心情不好需要哄,主动示好;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主动示好……等等等等。


    这招对陆笙来说已经不是100%的百试百灵了,而是“无论多少次都会很灵而且是绝对很灵并且超级很灵的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下一秒,感受到放在背后的手臂继而移到腰间,又收紧了力度,温凉的唇落在发顶,时念念眼尾晕开笑意,嘴角都要控制不住的扬起来,小小伎俩,她想。


    这段时间待在他身边,哄陆笙开心她最擅长了。


    不过闹了一通后,时念念又开始本能的犯困,她本来还想再和陆笙说几句话,直觉告诉她,她这次估计要睡好久。


    这种困倦和普通的睡意不同,普通的睡意是强撑一会说不定就散了,而她因为身体机制的问题,是控制不住的,一秒就可以陷入深度睡眠。


    时念念眼睛有些睁不开,声音也跟着轻而缓:“好可惜,笙笙,又不能给你过生日了。”


    她上次就因为睡太久而错过,按照现在这个情况,简单来算的话,这次肯定也要错过陆笙的生日,好在她提前准备了礼物。


    她亲自设计的男士西装,虽然比不上那些国际著名设计师的私人订制,但她这也算是私人订制,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反正之前陆笙,穿着她绣的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动物花纹的西装穿的似乎也挺开心的。


    不过准确来说,那也是之前她被锁在家里太生气,所以整日想着烦他,绣一些乱七八糟的,威逼利诱叫他穿的,但是事情的起因不太重要,他确实好像也挺喜欢。


    时念念想的有些出神,她睡的时间愈发的长,偶尔觉得那些回忆像是过了许久似的,但其实也并没有很长时间,她喃喃几声,眸底的光黯淡了瞬,看样子真的很惋惜:“好可惜啊,真想在生日那天看笙笙穿上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肯定很好看。”


    女孩声音本就柔软,或许是因为困意,语速放的有些慢,拖腔带调似的,藏在话里的那星星点点的亲昵,像小猫爪子在心脏上挠,不讲道理的,轻一下重一下。


    她还在想着他的生日。


    陆笙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泛着苦,指腹轻抚过她的发,像拢了一手顺滑的绸缎,指骨因为隐忍克制而泛着白,声音却被放得很低:“等你醒了我们再过。”


    他以前从来不过生日,生日对他来说和平常而普通的一天没什么区别,是认识了时念念后,才开始度过自己人生中真正意义的生日,一开始觉得她太聒噪,脑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总是想一出是一出,那些他从来没有做过也从来不知道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脸上永远挂着笑,即使在面对他最初的冷脸也不生气,明晃晃的,轻软湿透的蓝眸,小而软的酒窝,她看他的眼眸永远像干净剔透被洗涤过的琉璃,好像能照透他斑驳陆离的心境。


    好似她的生活中永远只有善意,和他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人生像一张粘上肮脏泥泞布满灰尘,被撕扯的破败不堪,泛黄而老旧的纸张,那纸张烂在阴暗潮湿的泥土里,像垃圾一样随意丢弃,是时念念的出现,肮脏的地方她挽起袖子清扫的干净整洁,破了洞的地方被她用无数可爱又有趣的贴纸缝补好,泛黄的地方被她画成了一朵明黄而娇艳的向日葵。


    无数人捂着唇鼻路过还要嘲讽鄙夷践踏几脚的,在她眼里是守在怀里被妥善珍藏的珍宝。


    是她把他烂掉的人生,小心翼翼的,拼尽全力的,义无反顾的拼好,然后告诉他,他不是被人弃若敝屣的废纸,他是挂在展览室无人可及无人可比,受万人敬仰的无价的画。


    他的世界下了场大雨,那雨冷冷的,扎进皮肤,他站在高耸入云的城墙边,放眼望去乌云蔽天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忽的有人打着吧明黄色的雨伞,坚定不移的像他跑来,然后敲了敲门,将伞高高举起,遮住他被雨淋湿的肩头,牵起他的手,笑着问道:“你好,我可以在这里躲雨吗?”


    那一瞬间,太阳从厚重的云彩里挤出来。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叫他干枯的心田泛起温柔涟漪,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埋下种子,那种子在无数个百转千回的夜晚,有她出现的梦里生根发芽疯狂生长,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仅有的,他贪恋的不想放手的温暖,如果没有她,生日对他来说,反而更像个累赘。


    生活在阴沟里的毒蛇,第一次尝到了高耸的果树上最甜的那一颗,也是唯一一颗金苹果,像是品食了带着毒药的甘蜜,他甘之如醴,为之上瘾,在无数个日夜,那妄念暗暗滋长,毒蛇变得索求无度又贪得无厌,守在荒芜孤寂的土地上唯一一颗果树下,等着金苹果再次施舍降落,成了她卑微而渴求的信徒。


    “虽然有些可惜,但只能补一个了,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时念念顿了一秒,忽的从陆笙怀里扬起脸看他,颤着长睫很努力保持清醒,表情格外严肃认真,“笙笙,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可不能再瘦了,不然等我醒来衣服尺寸都要不对了。”


    她不在的时候陆笙从来没有好好吃过饭,许叔还偷偷和她打过小报告。


    视线在空中交汇,想了下,时念念双手向上,轻抚上那眉骨笔挺的脸,她眼睛眨了下,弯起的眉眼温柔的像是三月里被春风送往湖面的桃花花瓣皱了一池春水,泛起轻轻一层涟漪,声音又轻又细:“我睡着的时候,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少生气,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再叫我知道你没有健康饮食……”


    最后几个字的尾音被拖得有些长,时念念收紧指骨,忽的掐了下陆笙的脸,一本正经的教育他:“再叫我发现你没有好好吃饭,我就生气了。”


    虽说是掐,其实动作好轻,更像是亲昵的撒娇。


    陆笙其实都知道,她那些好听的话,她很主动的和他撒娇,她的拥抱,她的亲昵,他知道她在很努力的哄他开心,也知道小姑娘那些欲言又止没有说完的剩下的的话,他更知道,她身体愈来愈差,甚至可能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像六年前那样,消失在他眼前。


    那些所有的所有的,他都知道。


    嗓子里像是卡了一根鱼骨头,那骨头梗在肉里,就连呼吸间空气灌入胸腔,都在生生拉扯,泛着不可比拟的酸


    那短短一瞬间,他明明该点头说好,可也就是那一瞬间,陆笙突然很想当一个幼稚的不讲道理的坏脾气小孩,他的理智和隐忍全部被撕碎,他握住抚在脸侧的那只手,紧绷着的神志几乎要支撑不住他落魄的神情,漆黑的眸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如果想叫我好好吃饭,那就早点醒来陪我。”


    这话说出口时,陆笙都觉得自己疯了,可他不想再当个听话的狗,然后乖乖说好。


    他也不想在扮演一个得了疯病的疯子,乖乖的守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人。


    陆笙死死的握住那只手,像是落水的人在拼命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垂眸看她,漆色的瞳孔里似化不开的雾,满是浓烈的黑,表情尽是颓唐,唇抿的很紧:“早点醒来不就好了么。”


    “只要你醒着,我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少生气,好好……照顾自己……”


    陆笙再也说不下去了,心口的藤蔓开始撕扯他的心脏,沉重的,干涩的,好像再也跳不起来了。


    时念念听着,比起陆笙的苍白,她这会出奇的冷静。


    要说什么好呢,现在要说什么,时念念想不出来,那些谎话,打着善意的名义编造的无数的谎言,临时编造出来的借口,她都说烂了,她想不出来再去说些什么了。


    “笙笙,”她想了又想,那些凌乱的琐碎的语言在脑海里绕着百转千回的弯,终于,时念念轻轻道了句,“你先松手。”


    这次陆笙听了她的话,可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悲伤,碎发扫在眉眼,像个被抛下的无助的孩子。


    困意一波又一波的袭来,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看着陆笙的模样似乎有些重影,时念念用指甲狠狠掐了下手心,强迫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没有一丝犹豫,时念念双手搂住陆笙的脖子,视线与他平视,她眨眨眼,眉梢,眼尾,唇角,潋滟着明而亮的柔光,很轻浅的笑了。


    她笑得那般开怀,好似六月碎金全部落在她身上,明艳而温柔,那双清透漂亮,氤氲着圈圈点点光晕的蓝眸里,满满的,全部都是他的身影,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我们笙笙啊时念念弯了弯唇,她垂眸看他,缱绻着呢喃似的,眉梢眼角都染着笑向前他靠近,额头贴在男人紧蹙的眉心处,鼻尖相抵,彼此呼吸交缠,近到仿佛在亲吻。


    小姑娘缓缓闭上眼,她孱弱的呼吸愈来愈细,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但她嗓音依旧柔和,金发在身后随意散开,像海底自由生长的海草,薄而软的耳垂透着光,长睫轻颤了下,她轻轻道,笑容也很轻:“我知道,我们笙笙不是这种人,你就当我去旅游了,然后过段时间,我就回来了。”


    理智终于回了笼,陆笙捧住她的脸亲她的眼皮,鼻尖,唇角,最后从落到那柔软的唇,他喉咙干涩,像脱了水急需甘霖的鱼,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不能不睡么……”


    速来低沉的嗓音紧绷到缠绕着一层几乎难以察觉的战栗。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再做什么,男人眼帘低垂,被覆在细密长睫下的眸黯淡的透不进一点光,浓墨一般,瞳孔很细微的轻颤,颤动的幅度并不大,像大雪弥漫的冬日最冷的那天漆色蔓延的天空,他细细的亲吻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好似只有这种做法,大概才可以叫他觉得时念念还在他身边。


    虽然她也不想,但是时念念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睡过去了,她眼皮沉得睁不开,很重,仿佛被沾了胶水似的,意识也逐渐一点一点消散。


    时念念安安静静的躺在陆笙怀里任由他摆弄,她很想伸手去抱抱他,可这会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要说不出口了:“对不起……”


    陆笙再也不想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所有人都在对他说对不起,他母亲苏皖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抱着他对他说对不起,连最后的那封信她都在说,对不起,小平安,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血缘上的父亲陆则钏被他送去疗养院,名义上的退休安度晚年,实际上的监视,那个总是挺直了脊背,记忆里身形挺阔,西装革履,冷心冷情的狠戾男人,坐上车的时候,他看见了陆则钏微弯的脊背,没有仔细打理而愈发明显的白发。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单薄的一个箱子里,仅放着苏皖年轻时的照片,和她为数不多的几件遗物。


    而在车窗关上的那最后一瞬间,也是最后一眼,他听见车内传来一句沙哑苍白的:“对不起。”


    再后来,他坐上陆总的位置,那些瞧不起他的,曾经欺辱过他的人一个个点头哈腰,卑微而谄媚,对不起三个字他听得最多,也最厌烦,时念念不在的那几年,他几乎坐实了那个得了疯病的,不择手段乖张反骨的暴君,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连时念念,在最后也在说:“对不起。”


    陆笙想不明白,他看着女孩苍白又脆弱的脸庞,明明现在这种身体状态,可还是很漂亮,像个摆放在橱窗里的娃娃,珍贵的易碎品,他看了许久,忽的低头,微微弯曲在脊背,靠在她的颈窝。


    感知着她微弱的,纤细的,几乎要感受不到的脉搏,他轻轻嗅着她发间残留的香气,眸底波涛汹涌的翻滚着的情愫,像黑暗中张牙舞爪嘶声竭力的乖张而暴戾的凶兽,好像轻轻一挥手,便可以把他的心脏撕扯成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忽的,他眼前浮现出时念念那如枯木般,黯淡,干瘪,某些地方缺失了鳞片而显得突兀的鱼尾,她最宝贵最喜欢的,曾经像披着一层细碎的星屑,流淌着满天华光的银色鱼尾,却变成如今这般。


    他再了解不过了,她肯定是因为怕他担心,所以一直偷偷不告诉他。


    陆笙五脏六腑在翻滚,那鱼骨头在胸口梗着的感觉叫他有些喘不过气,那浓烈的,阴鸷的郁气堆积在心底,怎么也散不开,胸腔内那颗心脏整个都被那团浓郁的黑倾覆住。


    忽的,他垂下的手食指被人勾住,轻轻拉了拉,陆笙没设防,半阖的眼帘掀起,微垂着的长睫很轻的颤了下。


    下一秒,那根手指被柔软的手心包裹住,那一点点温热的暖意通过指尖漫入心脏,冰冷的血液在一瞬间悄然回暖,恍惚间,他垂眸,忽的看见怀里的女孩唇动了动。


    他听见她很小声的说:“笙笙,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的乞求与不安,她都听见了。


    那一瞬间,陆笙死寂的心脏突然急剧的颤动了下,他紧绷着的,最后的理智全部丢盔弃甲。


    他的脊背不受控制的弓起,他抱着怀里的女孩,突然在想,他才是最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


    他在想,从始至终,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像他最讨厌的那个人,他最不愿意承认的,那个血缘上的父亲,陆则钏一样。


    他逃避了许久一直自欺欺人的现实,在一瞬间,终于分崩离析。


    第55章 第55章


    漫长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从烁玉流金的夏天,到金风玉露的秋天,秋去冬来,四季更换,转眼间,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卧室内靠近走廊尽头的那一面有一扇圆弧形状的琉璃窗,窗外正对着庄园后院的一小部分,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花园下,窗边不偏不倚的矗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枝干向四周尽数伸展开来,四月暖阳被摇曳着的树叶割裂,在卧室内侧的浅灰色瓷砖上投下斑驳光点。


    时念念也叫不上那颗树的名字,听佣人说是许叔特地从国外请人移植,又托专业人士精心养护了许久才长成现在这副朝气模样。


    时念念记得她上次见时还是光秃秃的枝杈,这会花都要开了,一团团玉白簇拥着挤在树梢,又掩在通透的几乎要滴出水的绿叶后。


    女孩刚睡醒,许是躺了太久,又因为几近崩溃的身体机制,这会身上没什么力气,软的跟没骨头似的,她坐在堆满了玩具的略有些高的窗沿,半个身子靠在墙面,手向上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羊绒外套,略有些涣散的眸光凝聚成一个点,落到那叫不上名字的树梢一侧发呆。


    陆笙听到时念念醒来的消息时,男人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换,等他步伐紊乱的赶到卧室门口,正好便看见之前还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几乎要感受不到的女孩,这会正扬起手臂去碰窗外的花朵,那软白的指尖上正停着一只煽动着翅膀的蝴蝶。


    四月的暖光仍带着些冬日尾巴未散去的雾白,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京城地理位置偏北,这会气温不能说像冬天那般冷,但也算不上有多暖和,光线倒是很充足,营造出一种暖洋洋的氛围。


    女孩细白的手臂脆的像藕断,手指修长莹白,她侧对着陆笙,卷而长的金发随意披在身后,耳边一侧碎发被拢在耳后,阳光毫不吝啬的尽数落在她身上,有几缕细碎的光晕染在时念念浓密卷翘的长睫,又环抱住她半张侧脸,她皮肤白的过分,整个人都像是沐浴在温柔华光里。


    时念念没穿袜子,这会光着脚,在长裙下小幅度轻轻晃着,看着似乎心情还不错。


    不知是晨光太过温柔清澈,还是小姑娘糟糕的身体机制,她那漂亮的如同上好绸缎的金色卷发,发尾的颜色比她晕倒前还要浅了几分,几乎呈现出半透明。


    她安安静静,不说话,就那么坐在那,望着窗外朝气明媚的春景,漂亮的仿佛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精灵,又像展览在玻璃窗的玩偶娃娃,更像……


    更像孱弱的连蝶翼都展不开的蝴蝶。


    陆笙眸光微深,男人手抵在灰棕色门框,微微弯曲的修长手指骨节绷紧发白,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紧到能看见那月白色的关节,恍惚中他有一种错觉,好像下一秒,她真的像蝴蝶一样消失在他眼前,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在时念念身上,他好像看到了他母亲苏皖的身影,他小时候还未被送到陆家庄园,和苏皖一起生活在郊区别墅,那时候的苏皖病的并不严重,只是经常发呆,也是这样靠站在墙边,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记忆里,他看的最多的似乎总是苏皖的背影。


    陆笙敛了眸,嗓子却一时间干涩的厉害,他唇无意识下压着,眸底情绪浓烈,那阴鸷堆积在清冷眉眼,重重的,怎么也舒展不开,他胸腔酸涩狼狈,忽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时念念。


    感受到身后稍显深沉的视线,时念念先一步发现了陆笙,她转过脸,看见了那个沉默不语站在卧室门前身形颀长的男人。


    一瞬间,两个人眸光相抵,四目相对。


    他穿着她亲自设计又亲自定做的西装外套,肩宽腿长,气质出众,那是时念念送给陆笙的生日礼物,只不过那时候她晕倒又睡着,没机会亲手送给陆笙,她包装礼物时曾幻想过他们笙笙穿上后的模样,这会亲眼看见,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时念念嘿嘿笑了下,还没开口说话,方才还站在几米远处的男人长腿几步跨过,在她面前站好,没出声,只是站着,唇抿得有些紧,长睫垂落,微垂着眸静静看她,目光也安静,像极了一个等待主人的大型犬,倒显得很乖。


    时念念双手撑着窗沿转了个身,停留在她指尖的蝴蝶早就在她转脸望向陆笙时便飞走了,这会早已不见踪影,时念念眸光盯着那西服转了好几圈,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真好看。”


    不过他们笙笙这张精致的宛如神祇又老天赏饭吃的脸,就算披个麻袋都好看。


    陆笙依旧没说话。


    时念念瞧出来他看着似乎状态不太好,从刚才他站在卧室门前开始,时念念就发现了,陆笙身周一圈淡淡戾冷,眉眼像是被什么阴鸷的东西压住,很重,即使隔着有些远,她也能看见男人宛如漆色天空的眸,又如沉寂的海,泛起几分阴郁暗潮,浓烈又深沉。


    按照往常来说,她每每醒过来时,陆笙一般心情会好些,像这次这样那么差,记忆力倒是第一次见,时念念蓝眸闪了下,而后伸出手。


    陆笙很配合的半低下头,时念念的手轻而易举的抵在男人的眉心,她身体不好,手的温度也是凉的,冷的像冰块,她似乎自己没发现,动作轻而柔的小幅度按摩:“怎么啦?”


    时念念弯眉笑,漏出嘴边两个明晃晃的小酒窝,眨眼盯着他:“我醒来你不开心吗?”


    暖风透过半开的窗,将女孩柔软的话语送到耳廓又轻轻落下,陆笙心脏倏地软了下,冰冷的血液开始回温,终于找回了被封在深处的声音,男人声线微哑:“没有。”


    他视线落在那轻软明亮的眼,眸色沉了沉,声音低了又低,唇弯了下,眉眼一片柔和,像是在哄她,轻声道:“开心。”


    他嘴上这样说,虽然时念念还是没感觉到他有半点心情变好的样子。


    时念念想了会,索性换了个话题:“有好好吃饭吗?”


    陆笙不轻不重的应了声,算是回答了她那个问题,他指骨微弯,手向上想去握女孩的手,但时念念很明显听出来他在撒谎。


    准确来说,她从刚才开始就发现陆笙似乎瘦了一点,下颔线似乎比上次见时还要凌厉了些,男人眸底微深,眼角有些红,长睫垂落的眼帘下方很浅一片乌青色,任谁见了都不能说一句状态有多好。


    其实时念念昏睡的这一年来,陆笙有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但她不在身边,他终归是对什么都没兴趣,他的状态其实也没有很差,只不过小姑娘心细,从以前开始便是这也,对他的事情向来都很上心,所以一点细微的小变化她都记在心里。


    闻言,时念念盯着面前这张找不出一丝缺点的脸,那深邃的眸自然而平静的落在她身上,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一点也没有撒了谎后的不自然。


    时念念看了眼,随后抿了下唇,身体微微前倾,原本另一只撑在身侧的手也被她移开,这会一点支撑点也没有,陆笙怕她摔下来,被她大胆的动作整的眉心微蹙了瞬,忙向前一步环住那节细腰,两个人的距离也因此离得更近了些。


    小姑娘满脸写着她一点也不相信陆笙的鬼话,两手一起掐男人的脸颊两侧,板着脸很严肃的骂他:“骗人,你都瘦了。”


    时念念话说的凶巴巴,表情也凶巴巴,但其实手下的动作很轻,落在陆笙的耳廓撒娇似的,像小猫爪子在心尖上一下一下的挠,一点威慑力没有,反而带着些酥痒,像细微的电流悄然又缓慢的漫过脊背。


    女孩继续板着脸絮絮叨叨:“别想着骗我,美人鱼的视力很好,观察力也很好,明明一看就瘦了,还说有好好吃饭,肯定没听我的话……”


    陆笙双手环住时念念的腰,比起自己,她倒是怎么养都养不胖,指腹下皮肤细腻的仿佛拢了一把上好的绸缎,男人细密眼睫下一双眼情绪深深浅浅的浮着,随后半垂下眸,视线一顺不顺的全落在她身上。


    时念念还在教育他,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吃饭,问他怎么就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他都是成年人了还跟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一样。


    他听时念念讲了半天,陆笙垂眼看着那双牢牢注视着自己的细致晶亮的蓝眸,眸底映着清浅的春日流光,那卷翘浓密的漂亮睫羽,方才还白的过分的小脸这会因为精神气好了些而染着几分绯色,像初春枝头开的最艳的一朵桃花花瓣,陆笙看了眼,眸色微深,突然就很想亲她。


    但他没那么做,只是有些纵容又无奈了弯了下唇,很轻,在那张仍带着几分戾气的眉眼间到显得格外温柔,连眸光都变得缱绻。


    她身体状态已经差到他恨不得把女孩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护着,她还一心想着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像以前也是这样,那会时念念被他关着,还没出现昏睡的现象,整日里同他置气,要么就是变着法子想尽办法折腾他,可到最后她总是会心软,又反过来和自己置气,别扭的不行。


    好像至此以来,时念念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他以为是自己在迁就她,其实准确来说是她一直迁就着性子恶劣又偏执到骨子里的自己,就连在最后她身体差成那种状态,在昏迷之前,明明意识都模糊不清了,还在担心他害怕,还在迁就着他幼稚又毫不讲理的坏脾气,拉着他的手说:“笙笙,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自始至终,所有的源头都是他。


    他们之间好像……积攒了太多问题,现在陆笙重新回头看,那些坏情绪日久存在着,像是陷在他心底的疯长的藤蔓,毫无章法,蔓刺尖锐,扎进他的皮肤乃至血液里,变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他几乎要被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又阴暗潮湿的空间。


    心脏被急速的硬生生拉扯了下,那种鱼骨头哽在胸口间上不去下不来的酸涩感再一次袭来,五脏六腑被搅动的翻滚着想吐,他眼睛有些发酸,呼吸间像是有尖锥刺入胸腔和肺部,陆笙忽的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陆笙不想叫时念念看见他被掩埋在阴暗面的不堪,男人情绪隐藏的极好,陆笙眼皮微垂,敛下眸底的汹涌暗潮,弯起指骨碰了碰女孩的脸,很轻很柔的摩挲,轻柔的好像怕碰坏了她。


    “别生气。”


    陆笙动作轻,声音也很轻,那些暗哑疲惫被很好的掩藏在清浅的声线后,注视着时念念的眸光却是柔的,灯光跌落眼底,眸底晕开了发沉的墨色:“我有听你的话。”


    末了,陆笙又轻轻补了句,嗓音因为晦涩而显得有些哑:“我有在努力吃饭。”


    陆笙没有说谎,自那个冰冷的夜晚过后,他彻夜未眠,又或者说他失眠了很久,怕时念念醒来生气,他有很认真的去听时念念的话,工作生活从不耽误,还是众人眼里那矜贵冷戾的陆总,那完美人设的背后到底有多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单是问到味道胃里便翻江倒海般想吐,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像极了陆则钏,他想起十七岁的那个冬天,陆则钏坐在小楼的单人沙发上,男人手里夹着未点燃的烟,修长双腿交叠,在听见他的否认后仍不恼,反而饶有兴致的看他,眸漆黑静懒,凌冽嗓音散漫开口。


    他说:“陆笙,你骨子里流的的陆家的血。”


    他骨子里流的是陆家的血,所以他归根结底,和陆则钏没有区别。


    可以说是第一次意识到,又或者说,他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直到看着念念倒在他面前,看见她那条如枯木般毫无生机的黯淡无光的鱼尾,她微弱的几乎要察觉不到的呼吸,冰冷到异常的体温,都在征兆着,如果他再这样继续自欺欺人的骗自己,时念念早晚有一天,会折损在他手里。


    他骗了自己太久了。


    所以他真的是在很努力的去吃饭,很努力的去好好生活,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陆笙抱着仍在昏睡的女孩,小心翼翼的去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吻她的鼻,她的唇,明知道她不会理他,但还是卑微而无措的,像是情人之间亲昵缱绻的说着悄悄话,嗓音温柔又病态,呢喃着开口:“念念,我今天也有好好吃饭。”


    他日复一日,那些偏执固执生在骨子里,陆笙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要彻彻底底的被折磨疯了。


    只是这些,时念念都不知道。


    陆笙偏偏用了“努力”两个字,轻描淡写的,时念念一下子收了声,她看着男人那张生的极好的脸,那高挺的鼻,弧度恰到好处的唇,他被精心雕刻过般深邃漂亮的眼,疲惫被隐藏在那温柔面容后,这会看像她的眸光依旧像蔓延了一池的春水,“努力”两个字,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它对陆笙意味着什么,时念念想象不出来。


    时念念了解陆笙,他骨子里的极端和偏执,总是在特定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像是蛛丝牢笼,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早就溃败到了内里,她和陆笙简直就是两个人相互折磨,时好时坏。


    时念念知道他的脾气,也猜出他过得并不好,她吸吸鼻子,连半秒都没有犹豫,手向下环住男人的脖颈,借着他为支撑点,飞快抬脸在他的唇角下亲了一口。


    时念念一套动作做的又快又行云流水,搂着她腰的男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一吻过后,小姑娘有些害羞,绯色从她的耳根几乎要飘上脸颊,眸底也潋滟起晶亮亮的光,但她仍毫不退缩的对上陆笙略有些错愕的目光,漂亮的眉眼弯着,眼尾笑意晕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是笙笙听话的奖励。”


    被那温柔又带着点羞涩的蓝眸盯着,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滞留在唇角,鼻息间是时念念身上那甜的发腻的香,陆笙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破开了个大口子,又冷又急的刺骨的风呼啸而过,攀岩在心脏上的藤蔓骤然收紧,每分每秒都在硬生生拉扯着他。


    他胸口发闷,长睫垂落在眼睑下方投下阴鸷倒影,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脊椎,穿过他身上的骨头,突然感觉自己一直强撑着的理智快要崩溃了。


    时念念本以为她这样虽然笨拙但是很有效的方法应该可以哄陆笙开心一些,但是陆笙的反应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男人气息浓烈,唇抿的很紧,那眸狭长微垂,漆黑深沉的眸底不停翻滚着波涛汹涌的阴郁暗潮,几近病态的情绪状态,沉闷到机制又稍显狼狈。


    他看向她的神情似乎,隐忍而……颓唐。


    时念念怔愣了片刻,想开口问他怎么了,陆笙却先一步她出声:“我……”


    男人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又隐隐发颤,刹那间,陆笙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见一道奇怪的声音想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下一秒,似珠子砸到地上的“啪嗒”声瞬间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那声音自响起便没间断过,一连串似的,落在地上,在这会的氛围下显得有些晦涩。


    彼此循声望去,在看见散落了满地的熟悉的珍珠后,陆笙敛了眉间所有情绪,时念念也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陆笙腕骨上,是他自高中时便一直戴着的,时念念亲自编的珍珠手链,毫无征兆的,忽然之间断掉了。


    陆笙垂眸愣了半秒,半秒后男人半蹲下身子去捡散开的珍珠,时念念也想帮忙,等她从高高的台子上跳下去,忽的察觉到陆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黑色碎发垂下遮住男人眉眼,时念念看不清他这会的表情,但她明显的看见陆笙的手在抖,很细微的,但又难以忽略,她忽的想起刚才陆笙不太正常的反应。


    时念念握住陆笙的手,在接触到那冰冷的像是从冰柜里捞出来的手后,女孩一愣,胸腔内那颗心脏跳动的幅度也跟着恍惚了半拍:“笙笙……”


    时念念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别捡了。”


    感受到握着的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动作一顿,他动作虽然停了,可陆笙没抬头,碎发依旧掩住男人神情。


    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但时念念总感觉等了许久,片刻后陆笙终于抬脸,在四目相对时,时念念瞳孔急速的颤了下,下意识捏紧了指尖,连呼吸都忘了。


    男人眼眶通红,瞳孔微颤,脸部线条崩的凉薄而冷戾,一身很重的戾气,眉间浓浓一片阴郁,眸色沉到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般漆黑:“对不起。”


    他声音干涩到仿佛从嗓子硬生生拉扯出来,三个字被他说的很艰难,陆笙嘴角扯出几分弧度,明明是笑着的,眼尾下垂的幅度看起来又好像很难过,他垂眸看她,低哑着嗓音重复了句:“对不起,手链断了。”


    酸涩的情绪从心尖迅速漫到嗓子里,时念念知道陆笙很宝贝她送给他的礼物,她还记得高二那年,有人拽断了陆笙的手链,那时的寡言少年像发了疯般和那人打架,一拳一拳生了风,还因此被叫了家长。


    回去后时念念又重新给他编了一条新的手链,她最不缺的就是珍珠,对她来说就好比软绵沙滩上无处不在的沙砾,她准备了许久,又在众多珠子里挑挑捡捡了许久,那一条比第一条还要精致,她知道陆笙很珍惜,但没想到陆笙的反应会那么大。


    身量很高的男人这会蹲在她身边像一个茫然又狼狈的孩子,他手脚都伸展不开,碎发凌乱的扫在眉眼,时念念鼻子发酸,她盯着陆笙的眸,尽量放柔了声音去哄他:“没关系,断了就断了,我在给你编一条新的。”


    时念念换个法子安慰他:“时间太久了,绳子变得松松垮垮很正常,没关系的。”


    见男人依旧抿着唇沉着眸不出声,时念念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哄陆笙的方法,脑子运转的速度快到就连当初她找顾星野在墙外接应她准备偷偷跑结果被陆笙抓个正着,想理由解释一下时都没今天转的快。


    她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你别伤心啦,要不,我亲你一下?”


    听着女孩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的哄他,其实事情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这条断了的珍珠手链,他想说的也不是单单一句对不起。


    可那崩的四分五裂的链子又像是压垮他强撑着理智的最后一片羽毛,心底的压抑似乎到了极致,他其实早就快要支撑不住了,时念念越温柔,他越觉得自己像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


    那手链断的毫无征兆,一切一切都在映照出光鲜亮丽的镜面后那白森森的现实。


    他想起少年时期谈到感情方面的话题,时念念告诉他以后有喜欢的人,要学会对她好,不要冷冰冰,他想起来苏皖去世后留给他的那封信,信里面最后写着“小平安,以后遇见喜欢的人,要对她好,不要成为陆则钏。”


    可他还是没有做到。


    时念念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回应,她有些急,更担心陆笙现在的状态,想按住陆笙的肩膀和他面对面交流。


    结果女孩因为太着急导致没控制住力气,陆笙也没设防,他本就重心不稳,刹那间,两个人直直的一起倒在了地上,砸进柔软的毛绒地毯里。


    时念念支起身子撑在陆笙身侧,索性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就着这个动作垂眸很认真的看他,从上往下俯视的角度,没有任何事物的阻挡,时念念一眼便对上那漆黑深沉的眸,撞进他不偏不倚的视线。


    男人眸色深,眼底满是浓烈的化不开的雾色,宛如月夜下冰冷又沉寂的海,像是在隐忍克制着某些病态的情愫。


    郁气沉在那狭长漂亮的眼尾,几缕微弱的光好似朦胧暗沉的雾气,落在那张冷峻精致的面容像是铺了一层灰,他眼尾下弯,神情看着很是悲伤。


    时念念微抿着唇,长睫扑簌簌颤着,眸底的担心多到几乎要溢出来,她盯着陆笙的眼,轻轻道:“笙笙,你怎么了?”


    有几缕卷曲的金发落在他的脖颈处,有些痒,被那样明亮的眸子盯着,陆笙心中巨大的沟壑撕裂开来,他有些难捱的闭了闭眼,伸手揽过女孩柔软的细腰,将人按在怀里,半垂下的长睫敛去眸底的狼狈不堪。


    他没回她,时念念沉默了片刻也没再开口,她侧脸贴在陆笙胸膛,清晰的感知到那薄薄一层紧实温热的肌肉纹理下,随着男人呼吸间而微微颤动着,以及耳廓散开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咚咚,鼓点似的。


    环在腰间的手臂箍的很紧,其实时念念有些不太舒服,但她没动,就那么安安静静任由陆笙抱着,在这种有些奇怪但又很平和的氛围中,这是她唯一能做的陪伴他的方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时念念都忍不住偷偷打起了瞌睡,身下安静到只余下呼吸声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


    背后有一个单人沙发,陆笙背倚靠在沙发后侧坐在地上,时念念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很熟悉的抱法,很熟悉的姿势,他以前便经常这样抱她。


    见人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臂弯里,陆笙一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曲起指骨拢了拢女孩方才被蹭的有些乱的发。


    陆笙将一缕碎发从时念念脸侧挽到耳后,他这会动作柔,调整好状态而恢复如初的面容也因为专注带了几分缱绻,带着薄茧的指腹在擦过小姑娘小巧柔软的耳垂时没忍住轻轻摩挲了下,而后喊她:“念念。”


    “嗯?”


    时念念抬眸看他时眨了下眼,她总觉得陆笙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和她说。


    男人指腹一点点收紧掐住那截细腰,对上那潋滟着水光的眸,她像是有些不解,长而卷曲的睫羽小幅度轻轻颤着,但眸光还是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看起来很乖。


    陆笙沉眸看了眼,还是没忍住,大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眼睑下方一角,眸底有几分不可查觉的暗沉。


    见陆笙低头,时念念便猜出他想干什么,她海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腰忽的被人掐住往怀里按了按。


    陆笙在和女孩鼻尖相抵时突然停了动作,两人距离及近,彼此间呼吸交错纠缠,一股子热气窜上脖颈,明明本该来说已经对这些亲昵免疫了才对,不知怎么的,面对着那深邃的眸,时念念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长睫扑簌簌颤着,紧张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很短的停顿片后,她听见陆笙开了口。


    近在咫尺的那张精致的冷峻面容此时满是眷恋,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唇角细细摩挲,陆笙眼睫微垂,眸色很深,眼底铺天盖地般倾泻下来的是他所有滚烫又浓烈的情愫,他的目光在时念念的脸上流连了顺,眉目间都挂着星星点点的温柔,可他开口时,嗓音沙哑晦涩到又像是在乞求,小心又笨拙:“念念,别躲开我。”


    他的话意有所指,时念念没来得及细想,那温凉的唇便落了下来。


    他撬开她的唇角,很细致又缓慢的触碰,小心翼翼的,一个很温柔又缠绵的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念念喘不过气,热气熏陶,浇的她脑袋昏昏沉沉,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陆笙怀里,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因为身体的昏睡还是那个温柔到极致的吻。


    陆笙轻拍着小姑娘的背给她顺气,猝不及防中,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他忽的开口,声音被放的很轻:“念念,我放你走。”


    时念念:“……?”


    几个音节敲在她的耳膜,在收集到明显的讯息后时念念好半晌才缓过神,这下脑子都不迷糊了,眼睛瞪的瞬间圆了一圈,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抬头看他。


    陆笙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将那颗满脸写着不解和震惊的小脑袋往怀里按,偏不想叫她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神情。


    在这一年间他想了很久,看着她昏倒在他怀里,而他束手无策茫然又无措,那般剔心剜骨的滋味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那异于常人的压抑着痛苦情绪的毅力早就在那个夜晚分崩离析了。


    陆笙眸底划过嘲意,他有些想笑,此时此刻又笑不出来,他下颔枕在女孩毛茸茸的发顶,声音轻到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呢喃:“如果在我身边你那么痛苦,我放你走。”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平静的好似排练了无数遍又准备了许久似的,男人面容平和,微微上扬看向远处的眸黑的似谭,风平浪静的平面下,心底早就像枯木草地烧过一片大火,只留下满目疮痍的荒芜。


    轻搭在时念念发尾的手指骨攥紧又慢慢松开,陆笙偏头亲了亲女孩的发顶,他吻的很轻,又及其虔诚,那句压在胸口使他喘不过气的话终于说出口,喉结小幅度滚了下,被阴鸷压住的眉眼舒展了几分,继续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声音转低转轻,抱着她,缓慢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江边有一套小别墅,我去看过了,公寓的安全措施很好,风景也不错,我想你肯定会喜欢。”


    临江仙府,他名下的某档高级小区,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安全措施很有保障,每户单独一栋双层小别墅,自带一个小花园,小区背面靠江,前面临地铁站,京城最大的商场就在附近,地理位置优越,是京城很繁华的一条街。


    “全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式装修的,桃小姐就住在隔壁,你随时可以去找她,有人陪着你,我也放心。”


    陆笙知道桃柠和时念念关系很好,也知道桃柠对她来说象征着她的家人,他特地给桃柠也安排了一套别墅,两个人离得很近,时念念的性子总是闲不住,最讨厌无聊和一个人待着,有人陪着她,她肯定不会不开心。


    陆笙抱紧怀里的女孩,下颔蹭过她的发:“你说你想去学校,我已经和京美通了消息,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会叫人带你过去办理入学手续,还是你以前的专业,从大二开始读。”


    时念念不是一次两次和他提起想要重新去学校的事情,也好几次因为这件事单方面和他置气,那时候他只想牢牢的抓在手里不想放手,更不喜欢别人看向她的目光,总觉得在给她搭建的王国里俯首称臣对她千般好万般好便足够了。


    陆笙想起小时候,他初到陆家庄园,因为不熟悉而闯进了走廊尽头的屋子,是一间空屋子,空旷的房屋内只有墙壁正中间挂着一张巨大的相框,而木质相框里则是他母亲苏皖的照片。


    他记忆里的母亲很少笑,岁月在那张格外漂亮的脸上很是怜惜,却像一个空洞的被折去翅膀的精灵,日复一日拘束在不属于她的别墅里,只剩下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


    而那张照片,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照片上的苏皖看着似乎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簇满了羽毛的白色芭蕾舞裙,她正侧着脸和别人说话,凸起的蝴蝶骨好似真的要在那纤细的后背长出一对翅膀似的,秀发高高挽起,她的背挺得笔直,脖颈修长如玉,一双找不出一丝缺点的腿,就那么站着,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她说话时正在弯唇笑,唇边饱满的梨涡,一双眼双眼皮宽而深,眼尾微微上翘,瞳色浅的像上好的琥珀,她笑的明艳又温柔,眼神干净又细致,漂亮的连手里抱着的那束开得正艳的玫瑰花都黯然失色。


    尤其是那双纯而媚的桃花眼,她笑得那般开怀,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眼里是陆笙从未见过的明亮的光,和她现在安静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的两个完全相反的对立面。


    当初京城名动一时的芭蕾舞舞者,有着似锦的前途,国外不少知名剧院纷纷递来橄榄枝,盛情邀请苏小姐前去表演,那样高贵出众又引人注目的白天鹅,最终却折在了陆则钏手里,连她的舞蹈梦想也彻底陨落了。


    天鹅公主再也舒展不开她的羽翼,变成了被永远禁锢在高楼里的金丝雀。


    这些话,小时候的陆笙不知道从那些偷偷八卦的佣人嘴里面听了多少遍,后来他偶尔会去想,陆则钏爱不爱苏皖。


    他是爱的,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他的爱太沉重,像蛛丝牢牢,压得人喘不过气,苏皖本应该可以站在更宽广更明亮的舞台上,却因为陆则钏病态的偏执和占有,束缚在那不透光的牢笼里,最后连眼里的光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耗殆尽了。


    那,时念念呢。


    他看过小姑娘的设计手稿,每一张纸都和她的人一般灵气又漂亮。


    京美是最好的美院,再加上服装设计是京美最出名的骨干专业之一,虽说陆笙捐了不少钱,但单单靠走后门还是无法做到半路塞一个人进去,设计学院的院长又是京美的校长,老爷子经验丰富,出席过各种国际比赛,国内外口碑出众,名声响亮,受人尊敬,再加上,他在上流圈子里更站得住脚步,这种人并不好说话,直到陆笙拿出了时念念所有的图稿和作品。


    时念念的每一个设计稿,每一个她随手练笔的草稿,都被陆笙妥善收藏,贯上她名字的东西他向来很用心,男人把一沓作品递到办公桌前,他现在还记得年纪半百的教授仔仔细细观摩了半晌,他眉梢眼角的赞赏都遮掩不住,称赞了句:“这姑娘很有灵气。”


    思绪回笼,简单几句话,陆笙却觉得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那些阴郁和疲惫涌上心头和眼尾,像张牙舞爪的乖张的困兽,他垂眼视线向下盯着地板上被光照的反光的一点,好看的唇弯了下:“念念,”男人声音低且轻哑,温柔着嗓音轻轻的喟叹,“你应该站在更远更大的舞台。”


    就像他母亲苏皖一样。


    时念念的事陆笙都安排妥当,他缓了口气,终于提起了自己,哑声道:“我会去……看医生。”


    几个字他说的格外缓慢,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感受着怀里微弱的但又不可忽略的温度,滞留在他心口唯一的温度,那撕裂开的沟壑开始灌着冰冷的风,他微垂下眼,声音悲怆而乞求。


    “你再等等我,别躲开我,也别……丢下我……”


    “等我好了,我再去接你,如果你不愿意回来……”


    其实陆笙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好,可他不知道怎么去改,没有人教给他,他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只是去看医生。


    男人觉得这会的自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又幼稚的毛头小子,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最后几个字他几乎要说不下去,像是从干涩的嗓子里艰难的扯出来,又像是一个人不知所措的胡言乱语,晦涩暗哑的嗓音如同环在腰间的手臂般隐隐发颤,那尾音才出口,又轻浅的被风吹散了。


    如果他一直不好,如果时念念不愿意回来,如果她的身体还是那么差……陆笙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他心脏沉重的好像再也跳不起来,全身都仿佛锥满了尖刀似的锥子,连呼吸都疼,像是冰锥子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吸间被刻进了肺里,扎的鲜血淋漓,那困兽肆无忌惮的汲取着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液,疼的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怀里的女孩安静的像空气,可陆笙明显的感觉到她脸枕着的那处衣襟一片濡湿,烫的如同他心里烧过的那场燎原大火般灼热。


    从始至终,时念念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堵的她好像忽然失了声,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讯息争先恐后的跳进脑子里,她不知道说什么,心底那些密密麻麻的酸涩不讲道理的一个劲儿的翻涌又往外冒着泡泡,像滔天的巨浪,她被陆笙抱在怀里,目光所及之处是男人起了褶皱的灰色衬衫。


    时念念长睫垂落,安安静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安安静静,被糟糕的情绪淹没。


    男人眸光平和,长睫抬起盯着远处挂在墙上的壁画,他手轻轻拢了下女孩柔软的发,再一次偏头吻在她的发顶,很轻,眷恋又温柔。


    他的声音像河床下冲刷了无数遍最后沉淀在河底的沙砾,即使这会那漆黑如谭的眸翻滚着无数波涛汹涌的病态的阴鸷的光,但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只有面对时念念时才拥有的温柔,那温柔散在眼尾,整张脸的幅度也跟着柔和。


    陆笙将怀里的女孩往胸前带了带,唇角虽向上勾起几分带着笑的弧度,但看着又满是落魄,他半垂下眸,捏了捏小姑娘软的没骨头似的手,很认真的道歉:“没能好好照顾你,对不起。”


    短暂的片刻的沉默后,陆笙的手指骨挤进时念念的指缝间细细摩挲又十指相扣,低哑的嗓音因为很轻,温柔的仿佛流淌而过的溪水,他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而从嗓子里漾起一声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情愫散在眼尾,他抱紧她:“在很久以前,森林住着一位狼先生,某天,他捡到一个蝴蝶,蝴蝶小姐很漂亮,他很喜欢那只蝴蝶,可是蝴蝶小姐不属于那片森林,狼先生的森林一片荒芜,没有溪流,没有草坪,更没有蝴蝶小姐的花园,为了留下蝴蝶小姐,狼先生伸出利爪,折断了她的翅膀,他希望蝴蝶小姐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留在那寂静幽深的森林里。”


    “后来,狼先生意识到他这种错误的做法是多么自私,他看着因为折断了翅膀而日渐消瘦的蝴蝶小姐,狼先生后悔莫及。”


    “狼先生想对蝴蝶小姐说,他希望蝴蝶小姐不要生他的气,他在森林外种了一大片花海,蝴蝶小姐可以自由自在的飞。”


    “狼先生还想对蝴蝶小姐说,他会学着如何磨平他的利爪,希望蝴蝶小姐可以等等他。”


    “狼先生最后想对蝴蝶小姐说……”


    时念念哭得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声音停顿了几秒,陆笙微弯着指骨双手捧起时念念发烫的脸,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她脸颊软肉,女孩眼睛肿的像核桃,眼睛红红鼻子也红,长睫因为泪水的洇湿而粘在了一起。


    温凉的吻落在眼尾,吻去那还未变成珠子的眼泪,感受着舌尖上微咸的湿润感,陆笙眸光翻涌,哑声道:“狼先生最后想对蝴蝶小姐说


    “如果留在他身边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那他愿意放手。”


    他轻轻唤她,唇压在她的嘴角,卑微而忐忑:“飞吧,我的小蝴蝶。”


    第56章 056


    时念念来到临江仙府的双层花园小别墅时还是春花将开未开的四月,这会已经到了晚秋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比如那天在渡过又一个漫长的睡眠期醒来后,陆笙说的那段推心置腹的话,他从未食言,时念念的住宿,学校,生活,等等衣食住行都被他安排的妥当。


    别墅的装修全是她喜好的样式和风格,花园里摇曳着她喜欢的花被风卷了一地的香,清澈见底的小池塘,被最新款堆得满满当当的衣帽间,铺满了客厅和卧室的毛绒地毯,透着太阳光的阳台上舒适的柔软沙发,以及团团花树下落了几片花瓣的秋千……等等等等,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用心。


    再比如她顺利办理好了入学手续,打着因病一直休学的插班生的名义,起初时念念还隐隐担心她这头无处掩盖的金发和蓝眸太过招摇,直到她被负责人领着来到学院,看见满校园穿着打扮大胆前卫又五颜六色的艺术生们,那些紧张和不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念念是半路空降到班级里,但她提前了解过京美有关服装设计的课程,再加上女孩适应能力很快,除了一开始学业上略有些忙碌和生疏外,她性格好,人长得也漂亮,弯翘的眉眼里总是盛着笑,明晃晃的,干净又耀眼,很快便融入进了集体氛围,因为她的身体,班上的同学们甚至很照顾她。


    在时念念来到学校一个月左右,院长约时念念谈了一次话,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坐到这个位置,心思门清,是个聪明人,在陆笙来找他那天自然也隐晦的猜出来面前这个看着有些紧张的小姑娘和陆总的关系,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她身体如何,在学校是否还适应,能不能跟上进度,以及还推荐给了她几个适合的设计比赛。


    她的身体也在好转,不知道是因为陆笙没再关着她而是放她走,还是因为陆笙真的如他所说那般有去控制自己,时念念的状态现在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能吃能睡还能跑,唯一一点就是身子有些弱,在庄园的那段时间像是留了后遗症,比常人更容易生病,一点风吹雨打都会有生病的风险。


    而且她生病后恢复时间也长,为了预防大的小的毛病,小桃花天天晚上拉着时念念围着江边进行饭后散步,周末假期又把在床上睡懒觉的女孩拽起来晨跑,顺便又拉着顾星野一起。


    临江仙府每户都是独立的别墅,虽说远远不能和陆家庄园相比,但对时念念来说一个人还是空荡荡的,和陆笙天天绑定的那段时间叫她习惯性的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总觉得冷清,小桃花便从隔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还方便照顾她。


    顾星野搬到了小桃花的房子里,自从时念念离开庄园后,他推了许多活动,原本忙碌的档期空下来大把时间,每天不是在时念念家里的餐桌上,就是在去往两个女孩家的路上。


    当然,离得很近,出门拐个弯走几步就到了。


    他忙得时候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到处跑,档期满到被称为内娱卷王,不想工作的时候谁也拉不动,快快乐乐享受自己的个人时间,这种变幻莫测又懒散随性的少爷性子,经纪人一开始嘴皮子都磨破了,急得脸上上火蹭蹭冒痘痘,被顾星野开玩笑说是青春期二次发育,后来也见怪不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己的工作室,粉丝愿意惯着自家哥哥,有钱有颜有流量,况且背后还是陆总这座大山。


    久别重逢的那天,顾星野在别墅门前拉了个红艳艳的条幅欢迎她,非常感性的抱着她痛哭流涕,三个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在海底的生活,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谁也没有提起念念在庄园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她和陆笙。


    从上次分别后,时念念再也没有见过陆笙。


    她离开庄园的那天陆笙并没有去送她,一切事情都是助理负责,在临江仙府住下没几天,助理又风风火火牵着一脸傻呵呵的时乐乐敲响了门,说先生要去M国出差,只能麻烦夫人照顾它。


    像是怕时念念问起什么事情,小徐刚把时乐乐安稳无恙的交到小夫人手里,趁着跟个绒球一样的阿拉斯加摇着尾巴往夫人怀里扑的瞬间,又转身风风火火的离开,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在空中留下尾气,席卷而过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轻飘飘飞起又轻飘飘打着卷落下。


    只留下被热情的狗狗扑的身形不稳差点坐在地上的时念念一个人傻傻蹲在铁门前,和乐乐那张傻乎乎又毛茸茸的脸面面相觑。


    至此之后,小桃花的任务除了监督时念念和顾星野两个人跑步锻炼身体,又加了一个在念念满课抽不开身的时候帮忙遛狗。


    京城的晚秋霜深露重,天高辽阔,叶黄枝枯,薄薄一层铺陈的云层被风吹得起了褶皱,飘乎乎聚在天边,又染了几分摇摇欲坠的日落橘红挤在一起,缀成晚霞的红花来。


    时念念抱着文件夹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她刚交上设计比赛的报名表和设计稿的衣服样板,指导她的导师是院长门下的弟子,院长欣赏时念念的能力,由于本身身居高位比较忙,没时间亲自带她,便引荐给了另一位教授,那教授正好又是时念念某一门专业课的导师,一来二去的,就这也搭了线。


    最近全国大范围降温,京城偏北更不例外,时念念身体弱还容易体寒,尤其是天一凉手脚便跟个冰块似的,早上赶早八之前被小桃花拉着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衣服才肯放她出门,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着凉。


    别人仅仅只是外套或者大衣的份上,时念念已经围上羊毛围巾裹着棉服了。


    小姑娘半张脸都围在豆沙粉的格格图案围巾里,只漏出一双晕着霞光的眸和精致白皙的额头来,携卷着晚秋凉意的冷风直冲冲扑到脸上,时念念长睫下意识颤了颤,原本在温暖的办公室下悄悄升起的几分困意一下子散的无影无踪,脑子也变得清醒。


    陈教授是名温柔又优雅的女性,是圈子里出名的老牌设计师,前不久被S国邀请去参加他们四年一度的设计展,本想带着时念念一起去积累一些经验和见识,恰巧时念念那段时间因为换季生了病,不方便跟着一起,陈教授还因此惋惜了好久。


    两个人在办公室说了好一会的话,办公室空间封闭,暖气也足,热意熏陶下时念念本就有些睡眠不足的脑子又开始隐隐有些昏昏沉沉,这会一吹风,冷静了。


    有几缕风顺着围巾的缝隙悄然钻进又落下,凉意触碰到温热的脖颈皮肤,强烈的温差下泛起细细密密的不适来,时念念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棉服。


    漂亮的小姑娘一路穿过泛黄的梧桐树,耳畔是嘈杂热闹的嬉笑声,降温天气一点也不影响学生们热情澎湃的氛围,她拿出手机按亮又解锁,屏幕上带着两人合照的微信聊天背景框内空荡荡一片,她特地根据时差找了合适的时间问陆笙什么时候回来,陆笙没有回她。


    时念念盯着她发的那句聊天消息看了几秒,随后轻抿了下唇,将手机熄灭重新放回口袋里。


    她抬头,涣散的视线借着遮光的树影重新聚焦,所剩无几的日落光从树冠挤入被切成无数碎片又落到地上,看落叶像飞鸟,打着卷落下,干枯的叶片仿佛不能抵抗与青石板路接触的那一瞬间的冲击,脆弱的一下就碎掉了。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空落落的,心脏好似像那飘落的落叶,在一片虚无中直直的往下沉,缓慢又沉重,轻飘飘怎么也落不到底。


    又过了两个月,逐渐突兀的雾白色的枝条彰显着初冬的来临,街头的拐角处出现了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天空像是用铅笔涂抹均匀的灰色铅块,就那么普通而平凡的一天,时念念拿了比赛的冠军,和她同样得奖的还有几名别的同学。


    院系里拉着获奖的学生们大张旗鼓的表彰,尤其是第一名的时念念,而大忙人时念念好不容易挤出晚上的空闲时间,一回家便马不停蹄的拉着小桃花和顾星野去庆祝。


    时念念将庆功宴订在了京城最有名的酒店,菜品味道挑不出错误,位置更是千金难求,需要提前预约,时念念偷偷走了个后门,给陆笙的助理打了个电话,从接通电话到坐进包间里全程都不到五分钟,还是酒店经理亲自来接。


    她这边刚和顾星野小声讨论权利的重要性,那边菜陆陆续续被工作人员端上餐桌,热闹的氛围涌上来,一会又玩疯了。


    前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比赛的事情,最忙的时候她睁开眼睛想的都是打板和做衣服,设计稿画废了好几张,好不容易事情结束了,难得有个闲下来时间可以放松一下,便贪了几杯。


    再加上拿了冠军,心情自然是极好的,但也不能说十全十美的极好,隐隐也不是很开心,心底某处闷的好似被人灌了水似的,沉甸甸的,堵在她的胸口久久不能释怀,那扬起的长睫弯翘翘的扬起又垂落,心跳也安安静静的回到心脏里,不小心就喝多了。


    顾星野本身就人菜瘾还大,酒量甚至不如时念念,今天高兴,也喝多了。


    就剩小桃花一个人酒量最好,这种混乱的局面下脑子也最清醒。


    左边一个时念念,右边一个顾星野,两个醉鬼差点要现场拜把子,好不容易把人分开,小桃花叹了口气,解锁手机指尖轻点了几下像是给谁在发消息,没几秒钟,她听见叮咚一声,看了眼回信,便知道事情解决了。


    右边那个没骨头似的滑到软椅上抱着她的腰感伤春秋,左边那个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小声絮叨。


    许是因为喝了酒,情绪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时念念静静听着自己沉闷的迟钝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咚咚,耳朵仿佛自动屏蔽了那些所有嘈杂的声音,她像是置身于一个厚重的玻璃罩子里,是被隔绝的稀薄的空气里仅存的快要熄灭的小火苗。


    过了一会,她似乎听见包厢的门被推开,很沉稳的脚步声,她又听见小桃花在和什么人打招呼,小桃花摸了摸她的脸,小声说着有人来接她。


    酒精熏染的脑子反应慢了好几拍,女孩长睫扑簌簌颤着,她缓了好半会迟疑的睁开眼,借着暖黄的灯光晃动的视线汇集又凝聚成一点,而后一顿,映入眼帘的,她看见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梦里的身影。


    小桃花早就拖着混混沌沌的顾星野离开,方才还热闹的包间这会只余下两个人。


    一席矜贵黑色大衣的男人半蹲在女孩面前,他身上沾染着几分夜晚秋风的凉意,似乎有夜的味道,使他本就阴鸷冷淡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凛冽,额角的碎发好似长了些,依旧是那副不变的精致面容,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衬托下的骨象及其好看,挺直的鼻骨,湛黑的眸,深邃而狭长的眼,五官轮廓利落分明,一笔一划都仿佛被精心描绘过。


    时念念酒醒了一大半,可能是没反应过来,她说话结巴了下,神情空濛了顺:“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陆笙的手轻覆上时念念撑在身侧的手背,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处温热细腻的皮肤,看向她时清冷容色舒展开来,眉眼的幅度也变得柔和,还是一如既往的独属于她的温柔:“前天回来的。”


    时念念抿唇:“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她还可以去接他。


    陆笙被小姑娘问的怔楞了半秒,“这几天,”他思索了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轻,像是什么欲盖弥彰的谎言,眼皮微敛,“比较忙。”


    时念念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偏开视线也不看他,确实比较忙,忙到连个消息也不回,但这些话她时念念没有说出口,只是心里腹诽了几句。


    其实时念念自己也注意到了,在看见陆笙出现在她视野范围的那一瞬间,在他的手覆上来的那一秒,那颗一直在黑暗中下沉的心脏忽的被人用掌心小心翼翼拖住,她下意识的,习惯性的,想去依赖和依靠眼前这个男人。


    她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想他,只是她没有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有什么东西急速的融进血液,顺着愈发沸腾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汇集,凝聚到心尖上一点,轰鸣又硕大的心跳声在耳畔肆无忌惮的毫不讲理的蔓延。


    时念念无措的稳了下心跳,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又被人扶住了手臂,陆笙稳住女孩的身影,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情绪上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男人一成不变的面容也隐隐有些无措,隐忍而不发,那些情绪压在他的眼尾,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放柔嗓音低声哄她:“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时念念抬头瞧他,看他那副温顺又很好说话的模样,他漆黑专注的眸,陡然间思绪回到了很远。


    半晌,时念念张开双手,对上他的眸,轻轻道:“我想你背我回去。”


    女孩一张小脸晕着若有若无的清浅的红光,不知道是因为愈发上头的酒意,还是别的什么。


    许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陆笙愣了半秒,半秒后随即又低低笑了,眼底满是纵容:“好。”


    陆笙背着时念念走在种满了长春树的街道上,时间线在顷刻间拉长,仿佛被按了暂停键,这一路显得格外的漫长。


    天还是灰蒙蒙的雾白色,月光倾泻而下拢到地上,因为初冬的夜晚天寒枯燥,也格外的暗沉,这会街道上没什么行人,有些冷清。


    陆笙线条凌厉的侧脸融在暖色调的灯光下,纤长浓密的睫羽在眼帘下方打下一小片阴影,在那张脸上平添了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时念念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会,感受到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小团模糊的白气,她双手紧紧环着陆笙的脖颈,偏头将脸贴在男人紧实宽直的肩背上。


    时念念自从在包间里说想要他背她后,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路上格外的安静,背后的女孩又乖又软,没有一点动静,安静的陆笙以为她睡着了。


    陆笙脚步放得轻,心里却盛得满满当当,忽地,感受到那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他的后脖颈,一道稍显别扭又笨拙的声音随着晚风散在他的耳廓:“笙笙,你有好好吃饭了吗?”


    散着温热的酒气,声音很轻,但又清晰入耳。


    陆笙脚步微顿,蓦地唇弯了下。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男人眼皮微垂,深沉的眸一瞬卷起风浪又归于平静,仿佛只是小石子投入海面般泛起皱皱涟漪,情绪汹涌又毫无波澜般被很好的隐藏和压抑在眼睫后,陆笙从胸腔内发出很低很短的笑声。


    “嗯,”他低声道,“我有好好听你的话。”


    即使他这一年来其实过得并不好,怕再见面时她会生气,怕她不理他,他一直都有在努力的去调整和控制自己。


    时念念其实有很多话想问,有许多话想说吗,但是在见到陆笙的那一瞬间又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组织了好久的语言和措辞怎么说出口。


    比如他过得好不好,比如他是不是真的去看了医生,比如他为什么一直不回消息等等,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瘦了。


    时念念眼眶温热,一股涩意从心底弥漫开来,那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堵得她很不舒服,她怀疑自己可能是今天晚上喝多了酒,所以这会才变得像顾星野一样那么感伤春秋。


    小姑娘吸吸鼻子,声音也被堵得闷闷的,所有糟糕反复的情绪第一时间全部汇集到胸口,那些乱七八糟的措辞在舌尖拐了无数个弯,最终变成了一句:“我其实……”


    时念念长睫轻颤,后半句话轻到几近不可闻,几个音节才从齿缝间细细冒出来就被冷感的风悉数吹散:“我其实……很想你……”


    但陆笙还是听见了。


    陡然间,他的心跳咚咚,仿佛汹涌的潮水,心脏烫的像是四处被熨帖过,控制的很好地情愫铺天盖地般,尽数喷涌而出,他眼眸微深,炽热的光线翻滚,差点控制不住。


    他比任何人,甚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想念她。


    但是陆笙没有说出口,他没有勇气说出口,他害怕自己偏执又病态的感情再一次打破现在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平和的生活,像脆弱敏感的泡沫,看着光鲜亮丽,其实轻轻一碰就碎掉了,漏出森然的赤裸裸的现实。


    时念念不知道,这一年来陆笙一直都在和桃柠小姐联系,他几乎知道时念念所有的事情,知道她开心的,不开心的,快乐的,难过的,知道她离开他后身体逐渐好转,知道她第一天去学校的时候紧张的甚至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还是桃柠小姐给她用化妆品遮住了黑眼圈。


    知道她总是会生病,还不喜欢吃药,每次都是桃柠小姐连哄带劝了好久,知道她每每都要去晨跑和晚上饭后散步,陆笙甚至可以想象出小姑娘不想起床,借着起床气撒娇不起偷偷躲掉讨厌的晨跑。


    他知道她好多好多好多事情,即使那些事情从未有他的参与。


    可他看着时念念像他奢望的那般生动鲜活,明媚漂亮,而不是记忆力那般总是虚弱又无力的,只能安安静静的靠在窗沿上看窗外的春景。


    他喜欢她这般鲜活,像尘封许久的记忆里以前的日子,看着她笑,弯起的眉眼明亮又柔软,那轻软干净的眸明晃晃的仿佛能溢出光亮来,听着她围在身边喊笙笙少爷,叽叽喳喳的跟只小雀儿似的,而不是陷入持久的、毫无反应和征兆的沉睡,脆弱的仿佛呼吸都感受不到了。


    送她离开自己之前陆笙说去看医生,可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怎么看,看些什么,他病急乱投医,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去抓住岸边最后一根稻草,即使他也不知道那根稻草究竟能不能支撑着他爬上来。


    他说去M国出差,其实只是借口去那边看病罢了。


    陆笙知道的,病的最严重的不是时念念,是他自己,是那个阴鸷又偏执的病态的冷漠的疯子。


    陆笙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爱不是占有和索取,而是俯首和低头。约翰医生告诉他,爱没有定义,它可以是千千万万中的任何,可偏偏不是枷锁,一段感情像两个人在一起爬坡,他借着他自以为是的爱的名义束缚她,将她牢牢攥在手里,只会叫这段关系变得岌岌可危,泥泞不堪。


    他可以选择走在前面伸手拉她,也可以选在守在身后护着她,亦或者是叫她踩在自己的肩膀上,护着她一路走到走这条路的尽头。


    爱情不是博弈,他不能理所应当的倔强又固执的去追求一个结果,如果她喜欢,那就让她赢又有何不可呢,他想她就这样自由的,快乐的活下去。


    只有一瞬间,就现在这一瞬间,他听见小姑娘很小声的说想他,高高悬挂的明亮的弯月见证的这一瞬间,一瞬间的想念就足够了,足够支撑着他面对这巨大的哗然的荒芜。


    时念念以为陆笙并没有听见自己这句自言自语的呢喃,彼此沉默无话,其实也没有很久,但时念念总觉得过去了好久,久到她几乎要睡着了,耳畔树叶沙沙作响,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那自年少时期便一直带着的清冷好闻的味道,像山川竹雪,又似清风冷月,混杂着她的酒气,热意熏陶,浇的她脑子昏昏沉沉,眼皮不受控制的慢慢合上。


    听到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似乎察觉到女孩好似睡了过去,陆笙的脚步放的更轻,他小心翼翼,动作轻柔。


    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将自己的心意坦露于口:“念念……”


    灰压压的云层如薄纱,被冷风吹散开,飘飘乎乎的起了褶皱,冷白的月光尽数落下,有小部分光线被路边的常青树的树叶遮挡,落在地上形成了无数投影碎片,灰暗的,黑沉沉的,像是落在他心上的雾蒙蒙的尘埃。


    陆笙长睫垂落,眼皮微敛,女孩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脖颈处的皮肤,那里的血液变得沸腾又滚烫,钻进坚硬的骨头和心窝,烫的跟他的心脏一个温度,他卑微而忐忑,即使微微紧绷着的面容被掩饰的很好,可苦涩还是清晰的从他的颤抖声音里流露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想你。”


    垂下的长睫遮住眸中情绪,男人犹如一只脆弱的困兽,胸腔的热意反反复复层层叠叠的往外涌:“很多人……都爱你。”


    他沉默了片刻,紧绷的唇角向上扯起几分,忽的笑了,像是自嘲,又像是喟叹,轻轻的,缓慢的,艰难的说出口,尾音转低转轻,他垂眸,很是落魄:“只有我做不好。”


    M国常年多雨潮湿,地理位置更偏北,空气森然冰冷,和京城有着七个小时的时差,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冷漠矜贵的男人站在宽广的落地窗前,他单手握着盛着香槟的高脚杯,修长的手指在香槟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漂亮,骨节凌厉细腻,腕骨明显骨感,看高楼下车水马龙,霓虹灯光与月色交相辉映。


    房间没有开灯,室内满是昏昏落落的黑,外面投来的月光在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片片斑驳掠影,陆笙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不远处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办公文件,隐隐又散落几分医疗诊断书,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满是英文的处方药。


    时念念很喜欢和身边的人分享自己的生活,她的朋友圈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快乐和幸福,例如她今天去往学校的路上发现了一颗树冠长得像心形的树,又或者是她辛辛苦苦养的花开了,她给时乐乐做了一套狗狗穿的小衣服,她从学校工作室出来后一抬头无意间看见的很漂亮的夕阳,她今天在街角的咖啡店里排了很久的队买到了一直想吃的小蛋糕……等等等等点点滴滴的小事。


    陆笙似乎都可以从她的配图或者文字中想象到小姑娘弯起的眼睫和嘴角,她柔软的脸庞和唇边小而饱满的梨涡。


    那些文字他阅读了千千万万遍,几乎都要做到刻进心底,包括时念念偶尔分享的几张自拍,有时是她抱着时乐乐,有时是她自己。


    女孩肤白胜雪,长长卷发随意的披在身后,湛蓝色的泡泡袖短上衣和深灰色修身牛仔裤,有一小截没有被衣物遮挡住的腰肢随着动作幅度变化露了出来,纤细又柔软,一旁的阿拉斯加犬被养的极好,毛发柔软蓬松,颜色锃亮有光泽,身后的尾巴高高扬着。


    她没看镜头,微微侧着身子所以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半片薄而精致的锁骨,那金发在太阳下仿佛闪着莹莹的光似的,眸底也晕着光,潋滟至极的桃花眼微弯,那光倾泻下来,漂亮的仿佛童话里的走出来的精灵。


    他一眼就看见了时念念脖颈上系着的项链,细细的银质链条最下方坠着他送给她的戒指,他总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点开她的照片,一遍又一遍的观看她的生活,然后又嘲笑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偷窥幸福的阴鸷的疯子。


    他一边强迫自己学着控制情绪,一边又克制不住的想去介入她的生活。


    那些偏执日以继夜的折磨着他,吞噬着他,心脏卷起巨大的沟壑,那是他最后的假装和防线,是平地而起的一面不透光的墙。


    那沟壑阴暗潮湿,咸咸的海水倒灌进来,没有光,没有氧气,无人生还。


    第57章 第57章


    宿醉的后果往往是非常痛苦的,时念念迷迷糊糊睁开眼,她缓了好久,脑子混乱的好似实验室里被人反复摇晃的玻璃器皿中的试剂,仿佛下一秒就会操作失误发生爆炸。


    时念念抱着印着小狗印花的被子向左翻了个身,又向右翻了个身,眼睛逐渐适应了屋内澄亮透彻的太阳光,涣散的思绪慢慢回笼,在意识到今天是周一,她有早课,女孩愣了半秒,半秒后条件反射就从床上弹坐起来,又因为动作太猛大脑供血不足,下一秒又躺下了。


    她哎呦一声,又索性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开始装乌龟,这会十分后悔昨晚人菜还不小心喝了太多,现在的身体沉重的好像昨天半夜被小桃花拉着夜跑了五百圈一样,不过她隐约又觉得自己做了个梦,一个裹着冬日冷风与温柔呢喃的梦。


    时念念闭着眼去摸手机,方方正正的机器触感没有,却意外触摸到光滑又微微带着些颗粒感,轻飘飘的,像是纸张。


    她顺手拿到枕头前,长睫扬起轻轻抬眼,视线才好奇移过去,忽的又愣住了,被酒精麻痹后变得缓慢的心脏也急速的跳动了下,炽热的,沉重又哗然。


    一张纸条,简单地白纸黑字,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替你请了假,好好休息,早饭在厨房,如果凉了就热一下。”


    很普通,连落款也没有,可时念念再熟悉不过了,那字迹流畅漂亮,一撇一捺皆是苍劲又贵气,从她刚穿到这本书,又或者是而后的这几年,她在陆家庄园的那段时间,无一不出现在她生活的细枝末节里。


    昨夜里被小桃花拉着夜跑了五百圈是假的,但记忆里那个温柔的梦是真的,她见到了一别许久的陆笙,是陆笙把醉酒的她送回了家。


    仿佛蒙了灰尘的镜子被人小心翼翼擦拭干净,被遗忘的记忆断断续续重新挤进脑子里,时念念盯着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或许是残留的酒精,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连反应能力和思考能力都变慢了。


    直到举着纸条的手隐隐觉得有些酸涩,时念念才回过神来,女孩抿了下唇,再次去摸手机。


    手机屏幕被按亮,微信跳出几条未读消息,有小桃花的,有学校里的朋友的,还有零零散散几条学校通知和公众号消息,时念念没在意,而是打开一个背景是合照的微信聊天框。


    想说句谢谢,又觉得有些过于生疏,26键字母敲到一半又取消,想问陆笙现在是去公司了吗,又觉得有些别扭,不止是内容别扭,她整个人都觉得别扭,时念念甚至觉得自己又拧巴又莫名其妙,不可否认的是陆笙回来她是开心的,即使她自己再笨再迟钝再逃避这段关系,昨天从她见到忽然出现在酒店的男人,就那一瞬间,怔楞中的那一眼,她心脏跳动的幅度鼓点似的,一下又一下,砰砰,仿佛靠的再近一点,她的心跳声便在陆笙面前无处可逃。


    酒精作祟也好,真情实感也罢,上头那会不清醒的时候可以借着酒劲说想他,现在彻底清醒过来,以及陆笙不告而别的匆匆离开,如今又悄无声息的回来,女孩长睫扬起又落下,心跳也静静回落,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几个字她翻来覆去的打,打出来又删掉,删掉又重新开始,迟疑许久连半个拼音也没发出去。


    对面聊天框的主人仿佛有了感应,先一步于她发出了消息:“醒了?”


    陆笙回的很快:“会觉得不舒服么,醒酒药在桌子上。”


    他几乎事无巨细:“我准备了粥,记得热一下再喝,冰箱里的牛奶快要过期了,我换了新的。”


    “你身体不好,下次不要喝那么多。”


    看着突然跳出来的消息,时念念没反应过来,手一抖,手机没拿稳直愣愣掉下来砸在脸上,她没来得及闪躲,砸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时念念一手揉着通红的鼻头,另一手手忙脚乱的去摸手机回消息,可重新拿回手机后,她呆愣愣的盯着聊天背景中的那张合照,一瞬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反复思考了半天,她发了句:“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眼看着消息成功发送,后知后觉又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本就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女孩手忙脚乱的想去撤回,结果一紧张,把撤回消息点成了删除消息。


    时念念:“”


    她无措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再意识到毫无退路后,又瞬间躺下了。


    时念念觉得自己这会肯定酒还没醒,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大清早的抽风,过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幼稚的好像青春期的小孩儿,不仅莫名其妙的犯蠢,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其实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自己心里弯弯绕绕,那一句话曲解成许多个意思,把自己分裂成无数面,情绪打败成年人的理智占据上风,她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和幼稚鬼,永远都在逃避现实和把正常的一件事搞得乱七八糟。


    好在隔着屏幕,陆笙并不知道女孩心里那些纠结和别扭来,时念念从床沿又抱着被子滚到角落,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回陆笙的消息。


    今天顾星野难得没有来串门一起吃饭,往日里这个点他早就坐在客厅里陪时乐乐一起玩球,还要跟小狗称兄道弟,吵闹声在二楼卧室都可以听见他,可这会安静的好似没有任何人来过一样,时念念踩着拖鞋推开卧室门,只看见了在厨房洗水果的小桃花。


    互相寒暄了阵后,两个女孩看着各怀心事,但彼此谁也没有心情去提,时念念本想去厨房帮忙,由于身体不好,一直是家里重点照顾对象,被小桃花勒令在客厅陪乐乐,一中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小桃花有个工作需要去剧组,不能陪念念一起在家,前脚她刚走没几分钟,时念念陪乐乐散了会步后准备休息休息睡午觉,结果这一觉醒来,昨夜的冷空气虽迟但到,她又光荣的生病了。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昨天吹了风着了凉,她的身体虽然不再嗜睡,但因为后遗症后一直比较虚弱,还有一部分原因,时念念怀疑自己今天思虑和心事太多,有些莫名的焦虑,精神气不足,然后病毒轻而易举的霸占了她的身体。


    她这一病,紧接又着病殃殃的躺了好几天。而她生病的这几天,陆笙那边又安静的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除了微信上几句问候她身体怎么样的关心,和一次突然出现并且多到不知道几个零的转账,时念念那天凑巧在小桃花工作室等她结束工作,顾星野凑巧刚结束海报拍摄也来到工作室等小桃花,两个人硬是蹲在一起数了两遍有几个零。


    小桃花在工作室养了一只玄凤鹦鹉,是某个她参与设计造型的明星送的礼物,小家伙很漂亮,浑身羽毛雪白,被养的很好,圆滚滚一团,头顶一小缕鹅黄色的羽冠,黑珍珠般明亮有神的眼睛下点缀着饱满的腮红,性格温和可爱,最重要是学习能力很强,会进行简单的语言交流,每次来客人了都会喊哥哥姐姐来了,只有顾星野不一样,每次红发青年长腿刚迈入大门,踩在支架上的鹦鹉便开始扑腾着翅膀大叫:“笨蛋来了!笨蛋来了!”


    所以时念念头都不用抬,闻声如见人,她刚蹲在地上数清楚有几个零,旁边啧啧两声,轻飘飘来了句:“你老公好有钱。”


    时念念条件反射就点头沉思:“我也觉得。”


    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她愣了半秒,心底莫名的蹭蹭冒出几分热气来,像是落了片柔软的羽毛,轻飘飘的,又格外有重量,那羽毛扫过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类似电流般奇怪的感觉。


    好久没有人在她面前这样提起陆笙,她差点就忘了,她跟陆笙还是扯了证具有法律效应的的夫妻,虽然她当时昏迷,完全没有这段记忆,而如今,她似乎早已在潜移默化中默认了这个身份的存在。


    习惯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呢,时念念也不懂,就像她现在也在条件反射的下意识去觉得,陆笙总会出现在她身边,他们相处又相伴了无数个数不清的日夜,即使是她被关在庄园里当牵线玩偶的那段日子,男人的爱偏执又深沉,宛如蛛丝牢笼,固执的禁锢着她不放手,可仔细想想,她真的恨过陆笙吗?


    时念念想起那一天,那段时间她的身体格外虚弱,她刚醒来没多久,难得睁开眼能碰见一个阳光明媚的艳阳天,佣人搬来软椅,女孩坐在院子里抱着抱枕晒太阳。


    那时陆笙正站在她旁边陪着她,只要她醒来,他几乎形影不离,生怕自己的视线偏离半刻,时念念便磕着绊着再次晕倒,仿佛她是漂亮但又易碎的玻璃娃娃。


    那会时念念也不再跟陆笙置气,她保持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如果都拿来跟陆笙置气,每天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连一点私人的时间都没有,那就真的是自己在钻牛角尖,还不如晒晒太阳散散步,吃点想吃的东西陪乐乐玩耍,精神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画画稿子,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哪天会不会真的一觉不醒。就好像那些为数不多的时间都是她偷来的,与其生陆笙的气,不如自己好好享受一下。


    况且,她虽然确实不喜欢这种金丝雀一样的生活,没有自由,没有社交,连最好的朋友也见不到,除了陆笙和时乐乐,没有人陪她说话。


    那些佣人司机一个个好似冷冰冰的机器人,见到她时,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连时乐乐也只是一只只能去听她说话的小狗,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凑上前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女孩的腿来撒娇,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变得愈发沉默和不太爱说话,但扪心自问,她还是无法真正的狠下心来去恨陆笙,他们之间错过太多,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挽回,有些决定做出了就没有后路,才造就成最终的结局。


    窝在软椅里晒太阳时,时念念像往常那般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杂志自娱自乐,乐乐趴在她的脚边也在自娱自乐。


    秋日的暖阳不似夏天那般热烈,温温柔柔,卷着几缕带着些凉意的秋风,笼在身上很舒服,她大脑放空,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手里拿着的杂志被抽走,身上被人披上毯子,时念念不用睁眼就知道是陆笙,在庄园里,也只有他会这样近距离又亲密的靠近她。


    羊绒毛毯附在身上,她听见陆笙在喊她;“念念。”


    他轻轻道:“跟在我身边你开心吗,你是不是很恨我。”


    许是猜到女孩可能不会搭理他,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男人因自嘲而轻轻扬了几分唇角,声音低了又低,那声线暗哑又轻缓,隐隐稍显落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尾音好似叹息,几个音节才出口就轻飘飘的消散在秋风里。


    没想到陆笙会这样问,时念念放空的脑子慢了半拍,她怔怔睁开眼,对上陆笙的视线。


    正是下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陆笙半蹲在她面前抬眸看她,男人背对着光,他几乎整个人都要融进那有些懒散又柔软的光线里,身影和面容也变得柔和,其实生病的时候不仅仅是嗜睡,时念念的记忆力也变得不太好,她总是会模糊掉以前的某些事情和某些细节,然后这些整理出来的空间来储存新的事情。


    她那会说了什么呢,陆笙又说了什么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时念念有些不太记得了,她就记得那天出奇的澄澈的太阳光,院子里枝丫泛黄轻轻摇曳的秋树,有风袭来,吹散了陆笙身上几分淡淡的怎么也舒展不开的戾气,柔和了他清冷眉眼,那光太刺眼,时念念的视线模糊了瞬,只记得他那漂亮的唇微动,面容却像陷入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里,五官深深浅浅,变得晦暗不明,但是他笑了。


    时念念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在笑,看向她的目光宛如春雪融后细细流淌的春水,可为什么他的笑容看着悲伤又颓唐,他当时在说什么呢


    他说了什么呢,时念念后知后觉,又一直在想,心底热意翻涌,她突然固执的想去寻找一个答案,甚至连顾星野什么时候蹲在她身边都毫无察觉。


    低烧还未完全好的大脑因为太努力的思考隐隐开始作痛,仿佛脑子里落下一根银针,那针梗在肉里,传来细细密密的疼,时念念越努力的去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宛如针扎的疼痛感便越明显。


    “恨”


    女孩紧紧盯着回忆里男人一启一合的唇,一字一句的跟着陆笙一起念,试图想通过他的唇形去分辨他在说什么。


    直到时念念跟着他一起读完这句话,直到那些断断续续模糊又缓慢的音节拼凑成一起,记忆力消散的话语突然变得具象起来,仿佛电视剧里停滞的暂停键被取消,空濛又安静的世界又恢复成鸟语花香的模样。


    顾星野粗线条,除了脸好看唱歌好听,就是脑子反应慢,压根没有察觉到身旁女孩的不对劲来,他蹲在她身边盯着手机屏幕也跟着沉思起来:“你说陆总为什么突然转钱,不过你们小两口真甜蜜,这甜蜜能分我一半吗?”


    见人半晌没理他,顾星野疑惑的抬眼望了眼,他这一眼,愣是把自己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跳起来。


    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好友安静的好似隔绝于一切事情之外,她的脸色红的有些不太正常,好像病得更严重了,视线恍惚又涣散,长睫扑簌簌颤着,似乎在出神,忽的,女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的怔楞,下一秒,也就短短一秒,顾星野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再接触到空气时瞬间变成珍珠,又毫不犹豫的掉在地上。


    那圆润的细腻的珠子在接触到白瓷地板时发出细微但又不可忽略的声音来,这声音唤醒了还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念念,女孩回过神来,她转头,和一旁的顾星野四目相对。


    红发青年方才还在戏谑着打趣的表情这会格外凝重,顾星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的手背才移到时念念额头上测体温,沉默着发呆的好友突然出声。


    “我”


    时念念对上青年担忧的视线,想说点什么表示自己没事,可她忽然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那一个音节艰难的被她扯出喉咙,那些哽咽漫到嗓子口,剩下的话又尽数卡在嗓子里,收了声。


    仅仅是那一个音节,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不受控制般越来越多,胸腔内那颗心脏急速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隔着衣裙和薄薄一层肌肉纹理,时念念几乎要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


    她好像一条脱水而挣扎的鱼,又猝不及防的被一场汹涌的潮水淹没。


    她都想起来了,原来那天他在说:“恨我的话,也没关系。”


    原来那天他还说:“我爱你,念念。”


    她都想起来了。


    第58章 第58章


    小桃花结束工作匆匆赶回来时,便看见这副叫人有些匪夷所思的场景。


    她吓了一跳,化妆包也来不及收拾,小跑上前去触碰好友红得不太正常的额头,还不忘拧眉给一旁蹲着的红发青年一个眼神示意。


    察觉到女孩的目光,顾星野急得双手都举了起来以示清白,表示这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时念念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公寓,又怎么躺到了卧室里。


    冰凉的退烧贴在接触到温度偏高的肌肤时泛起细细密密的不适感,她被小桃花扶起来吃了药,又直挺挺的躺下,又过了半会,药效起了作用,意识倒是回笼了些,就是脑子依旧昏昏沉沉。


    时念念觉得自己这会特别像一个热烘烘的暖炉,又像案板上死气沉沉连翻身都难的鱼,她也不喜欢自己这副病殃殃的身体,但是此时此刻,她打了个哈欠,感受到呼吸间都是热气,困意迫使的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迷迷糊糊间,时念念隐约听见小桃花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女孩声音刻意压的有些低,像是怕吵醒了她:“念念吃了药,体温已经下降了……”


    “嗯……暂时不需要医生……”


    那声音断断续续,“……好的……放心吧陆先生,念念有事情的话我会及时与您联系的……”


    即使小桃花放轻了声音,但时念念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了那几个字眼,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字眼迅速钻进她的脑子里,形成一些信息,她几乎不用去思考,就可以判断出对面和小桃花打电话的人是陆笙。


    长久地平躺叫她的四肢有些僵硬,时念念轻轻转了个身,侧躺着,发间贴着的退烧贴依旧稳稳置于她的额头,她的左耳贴在柔软的枕巾上,隔绝了一些外界的信息,连小桃花断断续续的声音也瞬间变得模糊,轻缓的,有些不太真切。


    时念念生病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以这种微微蜷缩的姿势来维持睡眠,心理学上来说,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小桃花心疼她,特地送给她一个她最喜欢的牌子的小熊玩偶,她特别喜欢抱在怀里,像是抱了团柔软又舒适的棉花,连生病时郁闷的心情也会有所好转。


    女孩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在碰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体时又闭着眼塞进了怀里,等她退烧醒来时已经半夜了,卧室内没有开灯,只余下一盏小小的书桌台灯,被调节成了护眼模式,暖黄色调的光氤氲在笼罩着清冷月光的卧室里,在那一小片桌面落下了昏落落的影。


    小桃花正在一旁翻最新一期的时尚杂志,听到动静,用手背轻轻触碰了下时念念的额头,而后又贴到自己的脸上对比了一**温:“好像退烧了。”


    杏眼圆脸的漂亮女孩摸了摸好友的脸颊,像是在担心她,她的手柔软纤细,因为本体是水母所以体温偏低,放在脸上很是舒服,小桃花动作柔,声音也轻轻的:“念念,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时念念接过小桃花递来的玻璃杯,重新吃了药,温水划过喉咙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她抿了下唇,还不忘扬起一个笑容来:“我好多啦,叫你担心了。”


    时念念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示意好友和她一起躺下,身侧微微下沉,印着小熊花纹的被子掀开又落下,两个女孩就这样平躺着闲聊,像无数次睡前的夜晚那样,只是这次又有些不一样,兜兜转转间,她们聊到了陆笙,这也是搬到临江仙府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今天你吃了药睡着后,陆总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在平常的相处中,小桃花更多的是处于一个照顾者的身份,漂亮的卷发女孩清冷内敛,话和时念念还有顾星野这两个一见面可以从盘古开天辟地聊到未来五百年后的人类是否还存活在地球上的人来比不多,但心思聪慧敏感,观察也细致,她斟酌着开口:“我以为你的病已经好了,下午那会是发生了什么吗?”


    时念念不想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隐瞒:“也没有……就是……”


    她心里也乱七八糟的,那些复杂的情绪丝丝缕缕争先恐后的齐往上涌,汇聚在胸口,沉闷的压着她,她嗓子发涩,好半晌,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垂下眼睫,无措的轻轻叹了口气。


    看着很是苦恼的好友,小桃花像是了然于心般弯了下唇角,她的眼睛温柔而明亮,像三月底盛开的桃花,那笑意氤氲在眼底,荡起一片细细的波纹,声音柔和而平缓:“我知道的,念念,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包括你以前为什么天天往岸上跑去照顾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包括后来为什么会沉睡了那么久,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你不说,我不会去问。”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希望你过得开心。我不知道你和陆总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即便我是你的好朋友,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旁观者,所以我没有资格去告诉你你一定要选择什么,你无论选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时念念静静听着,好半晌没说话,她的呼吸安静的像空气,眼睛一眨,长而卷曲的睫羽上挂了一颗小小的水珠,身周光线静谧,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那些哽咽漫到嗓子口,堵得她眼睛发酸。


    “这段时间,你过得开心吗?”


    “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那那天聚会结束后见到陆笙你开心吗?”


    时念念愣了下,忽的想起那个暧昧又散着温热酒气的夜晚来,月光倾泻而下,她靠在男人紧实宽直的肩背上,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沉稳的脚步声,以及那她杂乱无序,哄然又盛大,叫人无法忽视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跳声。


    那一路上,她在想什么呢,时念念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长睫垂落,视线凝聚成一个点轻轻落下,盯着被子上浅咖色的小熊头像微微出神。


    许久,“开心的。”她小声开口。


    “那为什么不见一面呢?”


    “见……什么?”闻言,女孩原有些恍惚的神情晃了一下,那微垂的睫羽倏地扬起,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后知后觉:“你是说,我和陆笙吗……?”


    她这个反应迟钝的好友可以骗得了自己,但她骗不了别人,小桃花还记得,闲暇之余,念念总是会习惯性的打开一个聊天框,偶尔会抿抿唇失落的关掉手机,偶尔又眼睛亮晶晶的像一闪一闪的星子,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这个小习惯,那天,在与花园相对着的二楼小阳台,那个漂亮的金发姑娘靠在栏杆上一个人安静的吹晚风,她走上前,问她在想什么。


    念念笑着说:“没什么,吹风呢。”


    她那时的神情,像雨后的竹林,一层薄薄的雾气弥漫开来,空濛又遥远。


    傻姑娘,她心想。


    小桃花无奈又纵容的点了点女孩的额头:“是啊,亲爱的。”


    “时间会掩盖许多东西,但往往也会隐射出许多东西,包括回忆,思念,和爱。”


    它们不会消失,只会旷日持久的悄无声息的汇集积累,像一片无人打理的小小花园,你好像不在意,任由它自由生长,但有一天回过头来,推开那扇落了灰的门,就会发现,啊,原来我有那么多花呀。


    女孩打趣道:“既然你觉得开心,为什么不去见一面好好谈谈呢,难道要一直这样辛苦的相处吗,反正,你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如果在接触后发现那里的开心远远不及于这里时,我就把工作都推掉,去接你回来,我们一起换一片新的海域,继续当海底二人组。”


    咚的一声,那带着调笑的温柔尾音刚落,时念念突然听见什么声音,像澎湃的雨滴,又像杂乱的鼓点,一个被埋藏在角落的念头几乎呼之欲出,她的长睫扑簌簌颤了下,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下意识抓住一个不是重点的重点:“那,顾星野呢?”


    “嗯……好问题,”小桃花垂着眼思索了一下,继而弯唇一笑:“那就叫他继续留在陆地赚钱好了,不然以后出去玩怎么办。”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彼此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讲起了以前的事情,时念念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像回到了在很久之前还没有久居在陆地的时候,她和小桃花挤在一起,在海底听乌龟爷爷讲故事,那时候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当然,现在也很开心。


    室内灯光昏暗,无数情绪翻涌,像是久久沉寂的大雾四散开来,她终于看清了那片属于她的花园里,那千树万树,明媚热切,随风摇曳的花。


    那道不透光的墙,终于被决堤的情绪推倒了。她再也没有听错,那是她的心跳声,和那个温柔的夜晚如出一辙。


    因为生病,时念念几乎请了一个周的假,虽然临近期末放假课不多,再加上她刚拿了奖,带课的教授也了解她的身体情况,特地嘱咐养好身体再回学校也没关系,但时念念还是不想浪费时间,再加上她今天要做一个特别重要的决定,所以她起了一大早,又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了。


    她又在小桃花琐碎的叮嘱下围巾棉服毛绒手套,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严严实实,才被允许走出这个她生活了快要一年的地方。


    车内暖气开的很足,时念念将几乎遮住她半张脸的围巾扯到鼻子下缓了口气,视线闲散间移到了车窗外,窗外树影绰绰,略过行人匆忙的的影子。


    如今昼短夜长,她赶早八,这会天才曚曚亮,厚重的乌云铺陈在灰白的幕布,像怎么也抹不开的铅灰色铅块,偶尔有几缕冷淡的冬日阳光从细缝间挤出,又吝啬的投在沥青马路上。


    时念念想了会,还是拿出手机给陆笙发了个消息:“今天我回学校了#表情”


    过了不到一分钟,消息提示音叮的一声轻响,对面回了一句话,准确来说又是一个字:“好。”


    紧接着第二句:“身体好了么?”


    时念念发了个点头的可爱小表情。


    聊天框内的字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怎么都觉得别扭,末了,终于补了句:“你呢,在忙吗?”


    这次陆笙没有秒回,时念念猜到他或许在忙,她等了一会,索性退回带着两个人合照的聊天背景打开班级群,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下,又点开导师在群里发的课程相关的Word文档,看了眼关注的博主发的最新一期的时尚板块。


    临江仙府地理位置距离京美老校区偏远,往日里时念念出行上也要花费一些时间,最近他们学院搬了校区,新校区离得很近,等时念念阅读完文章,再抬头,远远的便望见新校区那略有些夸张又不失庄重的校门。


    她和司机熟稔的打了个招呼,这边手机屏幕转亮,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是陆笙发来的,直到时念念长途跋涉跨过好几个教学楼微微喘着气坐进教室,才点开。


    是一张照片,看视角大概是在在办公室拍的,白纸黑字的文件,黑色镀金的万宝龙签字笔,最左侧,有小半截腕骨入了镜,定制的高档西装,袖口别着她送的袖扣,时念念记得很清楚,那还是她亲自设计并且送给陆笙的生日礼物。


    再往下,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搭在档案袋上,指骨分明微微弯曲,露出几分凌厉的弧度。


    紧接着是一句消息:“还好,最近没有那么忙。”


    “钱够用么?”


    时念念想起那些虽然人不在但是总是无时无刻不出现的转账记录,又想起昨天和小桃花推心置腹的话,推测了下陆笙最近奇怪的态度,决定主动一把。


    今天的课是和隔壁几个专业一起上的美术学历史课,教室空间很大,干净敞亮,最前方悬挂着有半个黑板那么宽的电子荧幕,这会教授还没来,学生熙熙攘攘三两成群的的嬉笑打闹,时念念和关系好的同学坐在一起,手里还在吧嗒吧嗒的敲着手机键盘。


    时念念:“够用的!不用再转了,我用不到。”


    她非常积极且主动:“今天下午没课,要一起吃午饭吗?”


    #表情#表情


    比起时念念的热情,那边反而沉默了许久,久到教授打开PPT,他们在教学端签了到,久到一节枯燥又有些昏昏欲睡的美术学马上结束准备课间休息,静默无声的宛如死水一样的聊天框终于跳出来一条消息。


    “抱歉,中午需要开会。”


    像是怕女孩不开心,男人又补充了句:“想去哪里?我叫助理提前预定。”


    时念念:“那下午呢?下午我也有时间,不行晚上也可以!晚上桃桃有工作暂时赶不回来,没人和我一起吃饭了。”


    提示了许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后,她还以为陆笙有什么话要说,等了半会,却只等到了一句孤零零的解释,那个最开始还在说不忙的男人:“抱歉,念念,晚上有个合作要谈。”


    52000的转账记录


    99999的转账记录


    时念念:……


    她已读不回,直接滑动为数不多的联系人列表找到徐助理:“徐特助在忙吗,可以发一下你们陆总最近的工作行程表吗?”


    “以上的话保密,不许告诉你老板”


    在工作岗位上毫不知情但是知道夫人的话大于老板的话的助理非常火速的整理了一下陆总的行程安排,然后发送了过去。


    时念念一目十行,随后发现陆笙不仅昨天不忙,今天也不忙,甚至明天也只是下午有个简单的会议,丝毫没有他方才说的什么重要会议和凭空出现的合作。


    她生病以来陆笙模糊的态度和那些时念念总觉得奇怪的地方终于被证实,她心下了然,思考了半秒,索性直接没回,不过,在退出聊天之前她把转账收了,半点推辞没有,干嘛不收呢?反正是陆笙的问题


    中午下课,肚子空空的时念念和同学一起结伴去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了饭,又散步买了糖炒栗子消消食,随后,几个设计学院的女孩来到工作室着手准备期末项目。


    零零碎碎的活动结束,收拾妥当后,时念念和同学告了别,便离开了。


    她回到临江仙府的别墅,重整旗鼓的女孩又麻烦一直等在客厅的司机直接把她送到了陆家的庄园,还顺便喊醒了吃饱喝足睡懒觉的乐乐。


    这个她生活了许多年又发生了许多事的地方,仿佛故地重游,又似近乡情更怯,庄园变化不大,但踏入那扇雕花大门的那一瞬间,时念念心里陡然升起了几分莫名的情绪,那情绪丝丝缕缕,萦绕在她的心间,压的她的心沉甸甸的,连步伐也变得缓慢起来。


    正在花园里和设计师讨论怎么修缮那些植物的许叔闻声看见来人,向来稳重的表情惊了一瞬:“天哪,夫人!”


    许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反倒叫时念念没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又是一阵寒暄。


    等时念念安定下来重新坐到客厅里给陆笙发消息时,又折腾了好一会。


    “我回家了。”


    后面跟着一张她随手拍的客厅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依旧能分辨出这里说的家并不是临江仙府。


    “几点下班呢?我们亲爱的大忙人陆总”


    怕男人又说出什么刻意的话,时念念不忘补充了了句:“不要说你晚上有聚会或者不回家在公司处理工作,那我就去公司找你。”


    果不其然,在时念念发送了最后一个微笑的表情时,下一秒,她的手机响起,是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时念念先发制人:“晚上好。”


    沉默了两秒,电话那头轻轻“嗯”了声,依旧是那好听又富有磁性的声音:“怎么回来了,受欺负了么。”


    “没有,等你呀。”


    女孩的声音弯弯翘翘,笑眯眯的,尾音轻飘飘的带着小钩子,敲在男人的耳膜,他似乎可以想象到说这话时那张漂亮的,带着笑的小脸,和她那亮晶晶藏着星子似的清亮澄澈的眼。


    像羽毛略过心间,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他沉寂的心跳砰砰,那个往往端的不见山不见水,持着上位者姿态容色疏离的男人,第一次,对着这场没有缘由没有准备甚至突如其来的亲昵慌了片刻神色。


    见半晌没有回应,时念念以为电话挂掉了,她甚至拿到眼前疑惑看了眼,依旧显示正在通话中,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稍显低哑的男声通过细微的电流声再次传到她的耳廓。


    “嗯。”


    陆笙捡起方才看见消息时不小心掉落在地的文件,他手肘弯曲,因为紧绷而太过用力,手中的文件一角被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的微微变形,留下深深印记,像是烙在他心上,随着女孩轻软的话语一起,沉重的,又毫不讲理,穿过他的骨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男人视线垂落,他面色不变,只是唇微抿着,鸦羽版的纤细长睫遮盖住黑眸中翻滚着的阴郁情愫,他现在可以做到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但此时此刻,那无数情绪再次翻涌而来,像原本坚固的堤坝,忽的裂开一条细缝。


    那缝隙细微不可查,看似波澜不惊,但缝隙之下是汹涌又深沉的,声势浩大的海,但他依旧语气平缓:“我马上就回去,等我,好么。”


    此时太阳西斜,只是天依旧灰蒙蒙一片,不见半片暖色调的夕阳,落地窗外冷调的冬日光倾泻而下,与室内透亮的白炽灯光相互碰撞交融,留下明显的两条明暗交界线来。


    他低声说。


    她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和他划清关系?还是下定决心离开?亦或者……陆笙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坦然自若的和她相处,建立一种正常的又不会伤害到她的关系,可她还是病倒了,是因为他吗……


    男人站起身,撑在桌面上的修长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蜷曲,骨节曲起凌厉的弧度,那冷色调的手背肌肤隐隐有青筋绽起,像是在支撑他身体的全部力量,可他依旧声线平稳,垂着眼再次低声重复了句:“我马上就回去。”


    第59章 第59章


    等到陆笙赶回来时,时念念已经在餐厅坐着享用晚餐了。


    她丝毫没有提起突然拜访的原因,也没有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只是问他最近过得好吗,公司忙吗,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小事,晚餐在还算祥和的氛围中度过了。


    宋姨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吃饱喝足的时念念摸了摸有些圆滚滚的小肚子,准备带着同样吃饱喝足的时乐乐去花园消消食。


    她想着邀请陆笙一起去,结果女孩邀请的话语埋在嘴边还未说出口,男人说有些文件需要处理,嘱咐她不要着凉,便径直上了二楼书房。


    时念念身上披着陆笙离开前替她系好的外套,望着他的背影,倒也没说什么,她知道陆笙又在躲着她,想起这段日子里他的各种借口和理由,她决定先晾他半小时。


    反正时间还很长,她还是先准备消消食。


    书房内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线略有些昏暗,陆笙坐在办公桌前,白纸黑字的文件他一个也没看进去。那昏落落的光落在那张鼻骨出众宛如雕刻版的侧脸,原本柔和的暖色光,这会却稍显阴鸷,像一层暗调的雾蒙蒙的灰,压在他的眉眼,怎么也挥散不去,连带着男人垂眸的神情也看不太真切。


    书房门忽的被人推开,方才还在困扰他思绪的女孩这会露出个脑袋,她往里张望了眼,随后笑脸盈盈的走了过来。


    “晚上好。”


    她步伐轻盈欢快,一步一步像是轻踩在他的心上,陆笙抬眼望去,对上那含笑的亮晶晶的眸,只觉得沉寂的心脏忽的颤了下,他神色差点没端住:“……晚上好。”


    他又道,声音放得很轻,柔声看她:“怎么了。”


    比起陆笙的不自然,时念念反而熟稔多了,女孩轻车熟路的走过来,她随意瞅了一眼书桌上零零散散的文件,见他是真的没什么事情在忙,还不忘打趣到:“看看我们的大忙人陆总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陆笙侧身面向她,许是夜晚骤然降温,这会搭在他桌前的小手微微有些发红,他伸手拢了去,拢在手心里轻轻揉搓了下。


    “抱歉,念念。”


    男人清冷的神色柔了下来,是面对她时独有的温柔和纵容,他声音很轻,即使这会心底像是紧绷的弦,那感情捂得那样好,有无数思绪凝在心头,但依旧面色不显:“怎么了,是钱不够花了么。”


    闻言,时念念抿了下唇,她想起那些转账和各种卡,心想这花到她下辈子也不一定能花完。


    她知道陆笙或许是面对她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好似他这段时间一直躲着她,她似乎也能猜到理由。


    时念念叹了口气,突然就很心疼他,他总是那样,有些笨拙又固执的,用物质来表达爱。


    金钱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又唾手可得,可爱不是,他只有这些,是他认知里唯一可以毫不保留的付出的东西。


    见女孩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笙想换个话题,只是下一秒,在他毫无防范的下一秒,那张软白细致的小脸骤然放大,他几乎能从那漂亮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女孩身子软,就那么轻松又大胆的钻进他怀里,坐在他腿上,感受着怀里的温度,陆笙身子骤然紧绷,他的手下意识移到那柔软纤细的腰窝间轻扶住她,又不敢太用力。


    陆笙将身体重心靠在黑色漆皮的靠背,微微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他神色依旧柔和,表面端的不见山不见水,只是嗓音却暗哑了几分,长睫微敛,将那些情绪很好的掩藏在假装的平和后:“怎么了。”


    时念念没回答他的问题,距离近了,她看见男人眼底一片清浅乌青,下意识的,指腹上移,轻抚了下:“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嘛。”


    那乌黑纤长的睫羽随着女孩的动作轻颤,时念念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的感冒早就好了,而且不是因为你,笙笙。”


    她眨眨眼:“你不要担心啦,只是吹了冷风着凉了。”


    “我的身体一直都是这样,免疫力低,就是容易生病,你不在的那段时间,稍微遇见点降温后的冷空气也容易得个小感冒。”


    女孩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她说的格外温柔,注视着他的眸光又特别真挚,见陆笙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男人眸色深,紧抿着唇,眉目间宛若拢了一片清冷的雪,像是想到什么,时念念的手继而向上,在那好看的眉眼间又轻轻停留了下。


    女孩柔软的指腹抵在他的眉心,抚开那总是舒展不去的淡淡阴鸷。


    她的唇弯着,手上动作轻柔,那张漂亮的脸也柔和了起来,到嘴边的话转了又转,带着笑似的:“你不想见我嘛?”


    被那清软明亮的眸光注视着,陆笙紧绷着的情绪顷刻间分崩离析,时念念亲昵的带着钩子一样的话语丝丝缕缕绕在他的耳廓,他感受到自己指尖颤动的幅度,感受到胸腔内,那薄薄一层肌肉纹理下的那颗心脏跳动的幅度,


    “想……”


    他声音低哑的不像话,头微微垂下枕在女孩的肩窝,僵硬而挺直的脊骨终于弯曲了:“……想见你。”


    时念念揉了揉他的发,像是安慰般:“那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陆笙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的问题,沉默了片刻,男人闷声开口:“害怕。”


    “是怕我消失吗?”


    “……嗯。”


    陆笙从嗓子里艰难的挤出一个音节来,他感知到自己的声音,微弱的,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他不想再看着念念因为他而痛苦,更不想看着她像过往那般,脆弱又安静,仿佛玻璃窗里易碎的毫无生机的玩偶。


    陆笙垂了眼,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不忍细想的往事呛得他心脏生疼。


    时念念这会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依旧能从腰上那双逐渐收紧力道的手臂感知出他糟糕的情绪,她拍拍他的手,很认真的纠正他:“我不会消失的,笙笙。”


    在他仰头的瞬,时念念捧住他的脸,很细致的,又一字一句:“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


    对上女孩柔软湿润又格外认真的眸,陡然间,陆笙心跳砰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沉寂的心脏,无端生出密密麻麻的涩意来,泛起细密的无法比拟的酸。


    他忽的想起那个夜晚,念念也是一如今天这般,安静的躺在他的臂弯里,女孩明明虚弱的连呼吸都微不可查,怕他担心,还不忘哄他。


    她用小拇指轻轻勾着他的手心,说着同样的话:“笙笙,我不会丢下你的。”


    那些酸涩漫到喉咙,几乎要溢出眼睛,陆笙第一次想嘲笑自己的脆弱,但他胸口发闷,嗓子干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结无措的滑动着。


    他的手有些发颤,陆笙伸手回握住时念念放在他脸侧的手,在一片波涛汹涌又酸涩难耐的情绪中闭了眼,长睫轻颤着。


    即使在来的时候她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遍场景和对白,但真正要将那些话说出口时,时念念还是不由得有些紧张和害羞起来。


    她的人生中似乎很少有几次重大的决定,大多数都是生活推着她往前走,就好似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是选择左边,还是右边,对她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她那中规中矩又平庸无趣的小前半生,平淡的似乎没有什么记忆点,直到她来到了这个世界,遇见了她最好的朋友们,遇见了陆笙,她以为自己只是故事的参与者,她一直觉得,她付出的感情在这个结局早已注定的小说世界里是不重要的,但她似乎不能再逃避了。


    “我和系统说,我想留下来,留在这里陪你。”


    陆笙垂着的长睫骤然掀起,像是听见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话。


    被他那么注视着,时念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女孩大拇指指腹微微用了些力,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一字一句的继续道:“系统说,她可以送我回去,也可以留下,她会把我变成人类,她问我想选择哪一个。”


    其实在很早之前甜甜便问过她这个问题,只是那会时念念放心不下陆笙,她习惯性的去找理由,说想看着笙笙有一个幸福的未来,给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日积月累下,她后知后觉,她好像没办法再继续用习惯来忽视一些问题。


    就像小桃花说的那句话,时间会掩盖许多东西,但往往也会隐射出许多东西,包括回忆,思念,和爱。


    她没办法再去逃避她心跳跳动的幅度了。


    “我说,我想留下,如果我走了,你会伤心的。”


    陆笙一直以来强撑着的假装再也绷不住了,女孩温热的掌心还贴在他脸侧皮肤,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蔓延,心口烫的他似乎抑制不住呼吸。


    男人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即使是垂落的长睫也遮掩不住眼底的那层晕染开来的层层荧光:“你是在可怜我么。”


    可怜他……也行……


    他气息浓烈,喉结上下滑动着一阵阵压抑的弧度,陆笙鲜少露出这副脆弱又狼狈的一面,时念念瞧着,就觉得自己好像那个罪大恶极的坏人一样,她心疼他,也懂他固执,女孩眨眨眼,眸底的光极速的转了下,而后拉进距离,在那紧绷着的唇角处落下一个小而柔软的吻。


    她吻的轻,又没有章法,小脸红扑扑的,拿出肌肤蔓延了一层细腻的粉,唇角弯着,眼睛湿湿亮亮,有光一样,好像在说,我没有可怜你哦。


    男人低哑的嗓音愈发的抖,带着那不可查觉的颤音:“我可以说……我爱你吗?”


    “可以。”


    她笑得那般开怀漂亮,小脸融在琉璃暖光里,暖色调的光倒映在她的眸中,在那里氤氲成小小一滩柔软的光影,那光影之下,又是他的影子,她笑着说,尾音兜兜绕绕带着笑似的,又格外清晰入耳:“你说多少遍都可以。”


    他听见胸腔内那颗心脏,那经久不息的回声和悸动。


    “我爱你……”


    “我知道。”


    “我爱你。”


    “我知道。”


    陆笙闭了眼,任由那酸涩毫不讲理的渗出眼尾,他指尖颤抖,心也在颤,心脏烫的像是被熨帖过,满腔的情绪汹涌而出,一遍又一遍哑着声重复着那句话。


    感受着指尖处弥漫开来的湿润感,两个人离得很近,时念念似乎能感受到陆笙心脏跳动的幅度,砰砰,仿佛喷薄而出的潮水,那些紊乱又毫无章法的,她甚至有一些分不清那是陆笙的心跳,还是她自己的心跳。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时念念回抱住他,紧紧的,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笙笙,我再也不会叫你一个人了。”


    那段感情,被他小心翼翼珍藏着,克制着,可如今,他终于不用在卑微和忐忑。


    陆笙轻轻闭上眼,在一片波澜壮阔的酸涩情绪里,他听见自己低声说:“好。”


    他说:“我爱你,念念。”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