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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沈芙吃了小半碗饭, 肚子涨涨的确实吃不下了,看着燕瞻夹来的鸡肉,别过脸, “不要了, 真的吃不下了。”


    见状燕瞻也没逼她再吃, 放下了筷子,出声吩咐侍卫将饭菜都撤走。


    他其实没有多少空闲,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


    沈芙也很安分乖巧, 吃完饭后一个人自顾自地洗漱完, 然后趴在床上看话本。


    就这样看到天暗时分。


    赶了一天的路沈芙也有些疲倦,看了没一会儿就眼皮直掉,然后不知不觉地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边的话本被人拿走, 身旁的床铺微微下陷。


    沈芙以前睡觉喜欢窝在一个小角落里, 这样会更有安全感。她之前有些体弱,晚上睡觉时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 睡上好一会儿也暖不起来, 冬天屋子里要放上许多炭盆。但自从怀孕后,有一次凑到燕瞻身边, 被他身上的体温包裹, 反而意外地睡得很舒适。


    之前他还不允许她睡得离他太近,后来她有孕, 他就不再阻止了, 可能是看在她有孩子的份上吧。


    自此以后,沈芙就不爱窝在角落里一个人睡了, 所以燕瞻一上床,即便她在睡梦中, 也习惯性地整个人往他怀里钻,连手脚都要搭在他身上才罢休。


    燕瞻将灯烛熄了,慢慢躺下,任由她的手脚都缠在身上,将她的被子拉好,然后习惯地闭上眼。


    没有声音,浓稠的静谧在黑暗的房间里蔓延。


    沈芙睡得正香,浑身暖融融的,也很舒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睡梦中她光洁的眉头忽然拧在了一处。


    其实燕瞻上床时,她隐隐约约有了点意识,只是不愿意醒罢了。脑海中的思绪却活跃了起来,她还记得燕瞻还生她的气呢。


    而且她貌似还没哄好?


    其实她这个夫君位高权重,一贯很强势,也习惯了掌控所有。有时候沈芙觉得他实在专制强横,什么都要管。之前为了能在安王府站稳脚跟,她少不得要多哄哄他。只是现在嘛,她孩子都生了才不愿意哄他。


    所以她尝试让人做了雪片糕给他,他不领情沈芙就算了。本以为他指不定要怎么怒呢,没想到还能耐着性子劝她吃饭。


    他现在脾气好多了,对她也有耐心了。


    而且看来他也不生气了。


    沈芙笑眯眯地想。


    眼睫颤了颤,沈芙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脑袋压在他肩膀上,连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夫君,你不生气了吧?”


    她昏昏沉沉的,其实还在睡梦中,并不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似乎才传来他低沉的一声:“嗯。”


    “睡吧。”他道。


    沈芙唔了声,彻底陷入梦乡,再无意识。


    ——


    燕瞻接皇帝令,追查刺杀三皇子刺客一事,经过几天的追查,终于在徐州将刺客拿下。


    朝堂上,燕瞻平铺直叙地对承正帝禀报。


    承正帝眯了眯眼,余光看向底下站着的二儿子,目光意味深长。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这个儿子和侄子,已经有了嫌隙。


    承正帝燕峰这些年一直忌惮燕峥父子过于势大,削弱他们权势的念头一直存在他心中,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加之外敌入侵,他皇权不稳,才一直放任燕瞻坐大至今。


    但现在外敌已退,他已经没有了顾虑。承正帝开始谋划削弱燕峥父子,他已经不可能再任由燕瞻势大。


    他有三子。虽然不情愿,但太子已废,三子痴傻,唯有这个他不甚喜欢的二儿子能继承他的大统。但这个儿子与燕瞻私下早有合谋,承正帝让燕瞻去查刺杀三皇子刺客一事就是为了离间二人。以及为了接下来的削权做安排。


    在承正帝眼中,如何不知这事是他的二儿子做的,燕瞻自然也知道。但燕瞻已经选择站队老二,怎么可能真的“查出主谋”。


    查不出主谋,就是燕瞻无能,他也能顺势以此为借口对其贬斥一番。


    “臣一路追查刺客的踪迹到徐州,幸不辱命抓住了贼首。”燕瞻沉声道,“此时人就在殿外,他已经供出幕后主谋,一切等陛下裁决。”


    没想到他会随便抓一个人敷衍他。


    承正帝不知道燕瞻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点点头,“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被绑得严严实实,身材精瘦的黑衣人被禁卫提上大殿。


    当他抬起头的那一瞬,原本一脸悠闲看好戏的燕泽却微微变了脸。


    他准备的明明是北翼人,可燕瞻竟真的抓他安排的刺客抓上了殿,他想干什么?


    承正帝没有看到燕泽的神色,看着地上跪着的刺客,怒声道:“从实招来,说,是谁指使你刺杀三皇子?”


    黑衣刺客连连磕头,声音颤颤巍巍,身上还有几道血痕,显然已经受过刑了。


    “是,是二皇子!”


    话语一出,满朝群臣大震。


    竟然是二皇子?!


    龙椅之上的承正帝也唰地变了脸色。


    他虽定下此离间之计,却以为燕瞻为辅佐老二只会假意追查,查不出主谋或者随便捏造一个主谋,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直接让人供出老二?!


    怎么可能?


    他三个儿子已经废了两个,若二儿子再背上杀弟的罪名,以后登基恐怕落下话柄,难免不利!


    承正帝面色阴沉地看着燕瞻,一时没有说话,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燕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上承正帝阴沉的眼神,语调从容不迫:“此杀手受雇于二皇子,证据有来往信件,以及二皇子部下给出的皇宫地形图,因此这贼首才能在三皇子必经之路上一击即中,人证物证俱全。二皇子心胸狭窄,残暴不仁,连手足也能痛下杀手,还请陛下万万不可姑息。”


    燕瞻话说完,燕泽脸色越沉。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察觉这燕瞻是真的要对付他了!


    燕瞻能抓住燕泽谋害三皇子的证据,皆因燕泽太过狂妄,又太过掉以轻心,是以连掩饰也懒得多做。


    因燕泽心知他安排刺客去刺杀三弟之事就算被父皇知道也无大碍,毕竟如今大庆只他一个配位的皇子,就算被承正帝知道也不能拿他如何,反而还能在父皇面前体现他的决心。


    正因为他如此狂妄,又被燕瞻迷惑,在他面前掉以轻心。虽他在试探燕瞻,却不曾想到燕瞻竟然会借此事对他发难!


    燕瞻想做什么?


    燕泽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妙之感,可是他没有时间多加思考了。如今他最重要的,是摆脱杀弟的罪名!


    “父皇容禀,”燕泽快步走出来,“宫中上下皆知,儿臣对三弟极好,怎会对三弟下此毒手?况且就算儿臣要下手,又怎么会做得如此明显,轻易就让人查出来?就差在儿臣脑门上写三弟是我杀的,儿臣还没有这么蠢!这贼子摆明了就是受人指使来诬陷儿臣,是栽赃陷害!儿臣忠于大庆忠于父皇绝无二心,还请父皇明查啊!”


    燕泽说完,跪地不起,以表忠心。


    满朝文武见状,鸦雀无声。有人心道,二皇子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他就算要杀三皇子,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也太愚蠢了!


    接着有二皇子一党上前陈情:“英王仁德良善,一心为陛下为大庆百姓,微臣相信英王殿下绝不可能做下此事,定是有人居心不良设计诬陷!”


    眼看大半朝臣面容皆有动摇,承正帝也稍稍放下心,正想揭过此事,却在这时朝臣中忽然一御史站出来肃声道:“臣刘立,参英王枉顾国法,不尊陛下,私放谋反罪臣沈无庸!罪同谋反,请陛下严惩之!”


    话音落,大殿倒吸声四起!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提起沈无庸此人,朝臣大半都有些不解。皆因这沈无庸虽然与太子勾结参与谋反,但此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主力,也无很高的品级与权利,与二皇子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放沈无庸?


    群臣不解,二皇子一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理由。


    刑部侍郎李忠连忙对刘立加以反驳训斥:“胡说,英王殿下与沈家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私放沈无庸?怕不是你故意构陷殿下!”


    有人附和:“是啊,那沈无庸也无利用价值,有什么救他的必要?若说有什么关系,他与安王府倒是有——”


    话音虽隐下,却直指是燕瞻与沈无庸才有姻亲关系。更有救沈无庸的理由。


    面对诸多反驳之语,刘立也没落入下乘,而是不紧不慢地说明:“谁说英王与沈家没有关系?沈家大女嫁给工部侍郎之子李承恺,而李承恺之妹就是英王的侍妾!”


    虽说不算什么亲近的关系,但若是二皇子的小妾央求也说不定……况且听闻这位李姓小妾还为二皇子诞下一子,分量不浅。


    大殿里杂声四起,许多目光都落在燕泽身上。


    燕泽却不怒,而是嗤之以鼻,冷笑着说:“简直荒谬,刘立,你是说本王为了区区一个侍妾去救一个对本王毫无价值的死囚?你觉得可能吗?”


    刘立还没有开口,燕泽更怒:“刘立,不要以为你是御史就可以空口白牙污蔑本王!说本王私放沈无庸,你可有证据?”


    刘立低下头:“虽无证据,但民间多是此传言,臣绝不相信此事为空穴来风。”


    闻言燕泽更是大笑:“笑话,什么时候你们御史给人定罪仅仅只凭谣言?污蔑皇子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这刘立是受谁的指使燕泽心里一清二楚,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燕瞻,他冷笑道:“而且若论关系亲近,这里不是还有一位沈无庸的女婿?怕是某人私放死囚,又命你来污蔑本王罢?”


    燕泽此话一出,众人目光又纷纷看向大殿中央的燕瞻。


    二皇子不会为了一个小妾的关系救下沈无庸,可是这安王世子,可是沈无庸的女婿,自然是他更有理由救下沈无庸才是。


    刘立似乎被燕泽说得哑口无言,面色顿时惨白,一副办错了事的模样,连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声音颤抖:“这……这……”


    燕泽见状,知道这刘立没有下招已经慌了,嘴角微微扬起。


    没想到这沈无庸一案,,最后竟然又指向燕瞻!


    群臣目光看去,看燕瞻如何解释。


    燕瞻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刘立这样不中用,三言两语就被燕泽驳斥,不仅没有拉燕泽下马,反而祸及自身。


    他有些不悦地紧皱眉头。


    燕泽心下冷哼,看他如何狡辩。


    大殿寂静了一瞬。


    燕瞻沉默了会,忽然道:“英王驳刘御史无证据之言为污蔑,你如今又有什么证据指证是我救下沈无庸,若我救下他,人又藏在何处?”


    “人自然是藏在——”燕泽知道燕瞻背叛自己,急于扳倒燕瞻,又因处在上风,便下意识地就接了话。可是这几个字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妙,立刻住嘴。


    可惜,来不及了。


    燕瞻这时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燕泽,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看来英王殿下是知道沈无庸的下落了。”


    第72章 第 72 章


    燕泽知道自己中计了, 这刘立分明只是一个幌子,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沈无庸的下落。


    他这话一出,他私自放了沈无庸之事便几乎坐实了。


    惊慌之下, 燕泽竟然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 包括群臣, 也处在怔愣之中。


    先是设计刺杀皇子,接着又枉顾国法救下谋反罪臣,燕泽既无兄弟之义, 又无忠君之心, 纵然如今只有他一个皇子,这样的人若登太子之位对社稷也不是福祉。


    除了燕泽,承正帝更是暗怒。


    一是不曾想他的二儿子会如此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妾室而私放谋反罪臣。二是没想到燕瞻图谋如此之深, 当着大臣的面翻出老二做的事, 连他都没预料到,更反应不及。


    他这个好侄儿不是忠于老二?他如今这是想做什么?谋反吗?


    他的狼子野心果然藏不住了!


    无论燕瞻目的何在, 承正帝如今唯有燕泽能继承大统, 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下这个儿子,不能让他陷入不忠不孝不义的罪名里。


    “好了, 都在吵什么!”承正帝忽然大声道, “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事,既无证据, 也值得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老二, 你身为英王,天下百姓都看着你, 你以后行事也该当心一些!”


    话至此,就是欲掩饰过去, 揭过此事。燕泽也连忙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定谨记——”


    “陛下!”燕泽话未完,就被燕瞻直接冷声打断,深邃的眼眸静静往上望着龙椅上的至尊,神色平静语调却竟似咄咄逼人,带着居高临下的逼迫感,“英王分明得知沈无庸藏身何处,有藏匿罪臣之嫌,臣以为应该命大理寺彻查。”


    他分明是臣子,居于下位,却盛气凌人令人不敢驳斥。


    燕瞻话落,大半朝臣纷纷下跪:


    “请皇上彻查!”


    “你们——”


    承正帝脸色变得铁青。


    可如此形势,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坐视不理。


    沉默许久才下令:“英王禁足半月,着大理寺卿陈云礼半月之期彻查此事!”


    说完便起身离开。


    ……


    退朝之后,群臣退避。


    燕泽脸上阴狠神情再无掩饰,走到燕瞻身边,愤恨道:“燕瞻,我待你不薄,你竟想置我于死地?”


    燕瞻语气依然平静:“二殿下先出手,就别怪臣自保一二了。”


    “我何时出手?”燕泽怒道。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装聋作哑。”燕瞻道,“如今沈无庸在殿下那边可还安好?”


    “……”


    似乎明白过来自己所做之事已经被燕瞻知晓,燕泽沉默半晌,忽然又放缓了语气:“燕瞻,他日我登基就是这大庆的君主,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你与我作对有能有什么好下场?”


    燕瞻微微笑了笑,


    “大庆的君主?英王殿下还是等真的登基那天再大放厥词也不迟!”


    “……”


    直到燕瞻的背影消失不见,燕泽的面色还是青白不定。


    燕瞻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燕瞻手握重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燕泽不想和他作对。只是如今的情况,他就是不想对上燕瞻也由不得他了!


    他虽与燕瞻合谋,但从头到尾,他对燕瞻始终有一分防备之心,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留心沈无庸的原因。


    如今看来他所料不错,燕瞻确实在图谋一些事,或者说,燕瞻野心在这天下,现在只差一个借口。若他出事,父皇再无其他子嗣继位,他燕瞻也是皇室子孙便能顺其自然继承大统。只是燕泽本以为是自己设计了燕瞻,却万万没想到,沈无庸竟是燕瞻早就设下的陷阱,就等着自己往下跳。


    现在大理寺要彻查此事,而沈无庸正被他关在香山别院。当务之急,是要杀沈无庸灭口,毁灭证据。


    但父皇受压力将他禁足,他行动受限,燕瞻设下圈套,说不定别院也有他的人,且一定会在他的人抵达之前带大理寺的人赶到救下沈无庸。要灭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若被大理寺的人抓个正着,他的罪名就坐实了!


    为今之计……燕泽招来近卫,在他耳边下了一道命令。


    ……


    暗沉的天空下,暴雨倾盆,噼里啪啦打在树上,落下一地残败的落叶。


    香山别院里,两队人马刀兵相接,一个接一个的侍卫倒下,随着暴雨,流下一地鲜红。


    而另外一边的安王府。


    好久不见孩子的沈芙正抱着胖嘟嘟的满满左亲亲,右亲亲,动作着实狂热:“离开的这些天娘亲好想满满,满满有没有想娘亲啊?”沈芙亲着满满的小嫩脸不放。


    而满满虽然还是个小婴儿,但似乎已经习惯了娘亲的狂热作风,安安静静地被沈芙“蹂.躏”竟然也不哭,睁着水汪汪乌溜溜的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真是好乖巧的孩子。


    好在方嬷嬷及时把孩子从沈芙的‘爪牙’下救出来,笑着说:“好了,再亲孩子都要被你亲破皮了。出去这么多天你都瘦了,快把鸡汤喝了。”


    其实沈芙也就离开了几天,哪里会瘦,只不过在方嬷嬷眼里只要沈芙没胖那就是瘦了。


    沈芙恋恋不舍地放手,正欲听话地端起桌上的鸡汤,忽然青黛急匆匆地在门口道:“世子妃,歆宁郡主来了,就在对街的摘星楼等您,说有事和您商量。”


    “她怎么来了?”沈芙喝了一口鸡汤,自顾自地咕哝了一句。


    她的特产才刚刚让人送过去,难不成歆宁就收到了,特意过来感谢她?


    一些时日不见,歆宁倒是越发地客气了。


    青黛不知道沈芙心里的想法,听到沈芙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尴尬,迟疑了下说:“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找您有事吧。”


    “嗯,我现在就去。”沈芙喝了小半碗鸡汤立马站起来,不欲让歆宁久等。


    青黛发现只有沈芙一个人出来,又问了句:“世子妃不带小世子一起吗?歆宁郡主好久没见小世子了,亦是想念的紧呢。”


    沈芙莫名地看了低着头的青黛一眼。


    又望了望门口的侍卫,片刻后轻笑了声说:“没事,满满吃饱了想睡了,就不带他去吹风了,我们走吧。”


    青黛迟疑了一下:“是。”


    青黛走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再没说话,显得有些沉默。


    沈芙的心情倒是颇好。


    忽然道:“也不知道我给歆宁送的棋子她收到了没有,她最爱下棋了。”


    青黛听闻浅笑道:“想必早就收到了,说不定歆宁郡主就是为了此事特意感谢世子妃。”


    沈芙停下脚步,眼尾好整以暇地弯了弯,啧啧了两声:


    “你身为我的贴身婢女,连歆宁最讨厌下棋都不知道吗?”


    歆宁这人吃喝玩乐擅长,让她下棋女红就是要她的命。她又怎么会送棋子给歆宁呢!


    “青黛”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转过身来看着沈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世子妃说笑了,不是您说的送了棋子给歆宁郡主么?”


    “因为我在诈你呀。”沈芙笑着往后退了退,紧接着,在四周埋伏的王府侍卫迅速跑出来,将那假青黛团团围住。


    “青黛”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凶狠。


    沈芙四周看了看:“怎么,二皇子只派了你一个人过来么?”


    “青黛”狞笑:“我一个人足矣。”


    “大言不惭。”沈芙手一挥,示意高虎高明将此人拿下。


    这假青黛武功果然高强,若不是将他引到院子里,普通侍卫还真拿他不下。


    ——


    另外一边的香山别院。


    两拨人马的血战还在进行,二皇子驻守在香山别院的副将吴峰收到消息,再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理寺的官员就将赶来。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得在大理寺的人到来之前将沈无庸灭口且移到别的地方。


    绝不能让大理寺的人发现沈无庸出现在二殿下的别院。可是燕瞻的勇武军紧追不放,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根本无法转移沈无庸。


    不到万不得已,刘峰也不想动用这一招。


    如今只能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殿下虽然把沈无庸囚禁在香山别院,但也做了两手准备,在香山别院周围都埋了炸药,若被人察觉,便把这里夷为平地。


    只是若炸药点燃,他们也无法逃脱了。


    大理寺的人就快来了。


    刘峰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也做不到从容赴死,内心动摇了许久,最终还是示意其中两个人去点燃炸药。


    为了殿下大业,牺牲他们几个区区侍卫的命又有何妨!


    收到命令的两个人往埋藏炸药的地点跑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


    “不好,他们要点燃炸药。”燕瞻安排的勇武军中不知道谁发出惊天一声,可他们离那两个人都太远,根本阻拦不及。


    眼看那两个人扒开遮盖的茅草,露出没有被雨水打湿的引火线,举着火折子慢慢往下——


    一支从天而降的利箭穿过漫天的大雨,飞速而又精准地射中那两人的脖子,飞溅的鲜血伴随着瓢泼的大雨将他们手中的火折子淋灭,紧接着,那两人僵硬着倒在血泊之中。


    而引火线,也已经被打湿再无法点燃。


    “谁?”刘峰愤怒地转过身,只见如水雾一般的雨幕里,一身着玄衣的高大身影坐在马上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面容冷峻沉厉,如嗜血的天神。


    燕瞻,大庆的战神。无怪乎能百米之外精准射中两人的要害。


    而跟着燕瞻身后的,是大理寺的官员。


    来不及了,刘峰心想。


    没能阻止燕瞻,是他辜负了二殿下的信任。


    刘峰被扣押在地,依然叫嚣:“燕瞻,你别得意!你出现在这里,可曾想过你的妻子和孩子现在又在何处?我劝你还是不要和二殿下作对的好!”


    刘峰话落,就听青玄道:“世子,潜入安王府的刺客已经被世子妃带人拿下,不必担心。”


    “哈哈哈哈哈哈。”刘峰忽然大笑,“难道你以为殿下为对付你燕瞻只做了一手安排吗?我告诉你——”


    燕瞻眼眸沉了沉,不再与此人废话,厉声道:“拿下。”


    “是。”


    紧接着燕瞻策马转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


    安王府做了周密的安排,燕瞻并不担心府中会出什么意外。


    若无把握,他不会定下此计。


    只不过此间事已了,他自然记挂她在家中如何。骏马在雨中狂奔,往安王府去。


    不过半个时辰回到府中,燕瞻下马,早有侍卫上前来:“启禀世子,混入府中的间谍在世子妃的配合下已经抓住,世子可要提审?”


    燕瞻解下蓑衣,应了一声,“不急。”


    又问:“世子妃呢?”


    侍卫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燕瞻眉头皱了皱。


    侍卫立刻道:“那扮作丫鬟的刺客被抓获以后,王府门口又来了一人,称是世子妃的旧交,属下以为恐又是二皇子的计谋,觉得不安全,劝谏过世子妃不要去见。但世子妃说无碍,让人带他去了赏心亭。”


    燕瞻声音沉了沉:“来者何人?”


    侍卫:“翰林院编修,王振昌。”


    ……


    带着湖水微微苦涩之气的微风传来,打破了面对面坐着两人之间的沉默。


    王振昌将泡好的茶端了一杯给沈芙:“请喝。”


    沈芙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没有动。


    王振昌笑了笑:“世子妃不敢喝,还怕我下毒不成?怕什么,这茶具茶叶皆出自你王府,我就算想下毒也没有机会。更何况,我也不会对你下毒。”


    沈芙也笑了下:“这可未必,你不是一直为退婚之事记恨我吗?”


    “陈年往事,不必再提。”王振昌摇了摇头,“上次你与我说清楚了之后我就想开了,都是我自己太过执着罢了,与你本没什么关系。”


    “听说你随世子去了徐州,这一路还好吧?”


    沈芙与他叙旧两句,开门见山:“还好。你呢,投靠二皇子,前程是否坦荡?”


    王振昌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茶水洒了些出来。


    “你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但也猜出来了。”沈芙道,“这个时候你来找我岂不是太可疑了?我已经成家,你也并非孟浪之辈,我们虽自小相识,但没有那么多旧情可叙。”


    “既然如此,你还放我进来?”王振昌抬眼慢慢看着沈芙。


    沈芙平静回视:“一则,你一文弱书生,我相信你在这满是守卫的安王府对我做不了什么,二,也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你不会对我做什么!”


    王振昌苦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沈芙看着暴雨停止后渐渐变得平静下来的湖面,“王家三郎,虽然器量不算大,但从小就是个心软善良的人。看见路边乞儿会怜悯施舍,被嫡母虐待对家中姊妹却温和不迁怒。你小时候就跟我说刻苦读书,志向是将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所以我相信以你的人品,不会对我下毒手。”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王振昌抬手喝了一杯茶,“我竟不知,你如此了解我。”


    沈芙:“怎么说我们小时候也算是同病相怜,互相取暖的人,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王振昌:“这若是在话本里,我们这样从小相识取暖的关系本该……”


    不知道为何,话说到此处,他话音又隐下,不再继续,转而提起了他来的目的:“二皇子之前找过我,有意要提携我。要求便是要我将你从这安王府里带出去。我为人虽然愚笨,却也知道这会对你不利。倒是被你猜中了,我之前虽然怨怼你另嫁,但终究做不到对你下毒手。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和你说清楚,二是想提醒你,小心你那位大姐姐。言尽于此,我便告辞了!”


    说完王振昌站起来,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沈芙低声叹道:“我也很庆幸,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当初我们长大后相见的第一面,你就能答应嫁给我,也是因为信任我吧。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你还愿意见我,愿意相信我,连我自己都诧异,而能得你信任我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他的话里似乎有着令人看不清的愁绪。


    沈芙愣了下,最后只道:“多谢你。”


    其实这么多年,她对王三郎也是感激的。


    感激他小时候的帮助,感激他在她绝望的时候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但他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所以他的情绪她看不懂,也不必看懂。


    王振昌往前走,没再说话。


    他与沈芙同病相怜,互相了解,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们有缘无分。


    此后再也不见,沈芙。他心道。


    王振昌离开以后,沈芙在凉亭中思考他给她带来的消息。


    小心沈蕙吗?


    难道她与自己最后一个亲人也要分道扬镳了?


    湖中起了风,带着凉意,沈芙转起身打算回去,一转眼,才发现燕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第73章 第 73 章


    他身上还带着微微的血腥气, 策马赶回,玄黑的衣摆上溅着些许泥点,身上带着雨血后的冷意。


    沈芙惊讶于他这么快就赶回来, 赶忙走过去问:“二皇子的人都处理掉了吗?”


    “嗯。”燕瞻应了一声。


    沈芙又笑着说:“王府你其实不用担心, 有我在呢。”


    王府里他本就做了周密的安排, 她还不至于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为他解决后顾之忧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就算她解决不了,婆母也还在府里呢。婆母是战场巾帼, 身经百战, 比她强大得多。若有不能确定的,她也会询问婆母之后再行动。


    大概是吹了凉风,她脸颊上透着一丝红晕,可知她在外面待的时间并不断。燕瞻看她笑盈盈的眼, 拉过她冰凉的手握在掌中, 眼眸垂下,语气平静道:“我都听青玄说了, 你做得很好。”


    沈芙眼睛弯弯, 似乎透着得意。


    燕瞻话音缓了缓,又说:“只是你对王振昌太过大意了, 即便你觉得他无害,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除了我和母亲, 你不该对其他人轻易信任。下次不可再如此轻率。”


    沈芙从善如流点点头:“好, 我知道了。”


    燕瞻一顿。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放王振昌进来?”


    沈芙吸了吸鼻子, “夫君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知道王振昌不会对我下手,也没能力对我下手, 所以才放他进来。我是想从他那里得到其他的消息,若是关于二皇子的消息,也对我们有利不是么?”


    “你怎知他不会对你下手?”燕瞻语气莫名沉了沉。


    “我了解他,他这个人虽然心胸有一些狭隘,但他不是个坏人,心中有正义和坚持,不会做那种下三滥的事!”


    “但人心难测,你应该明白。”燕瞻放下她的手,“他对你有情不假,但你是凭什么觉得,能看得透他的心?”


    刚才她和王振昌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沉默了会儿。


    沈芙抿着唇认真说:“人心虽难测,但我也有自己的判断。我能确定王振昌对我无害才放他进来。二则,就算他想做什么,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抵不过满府的侍卫。我请他进来还能从他口中得到其他的消息,何乐而不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倘若真的有错,我也愿意为自己的识人不清而付出代价!”


    “代价?”


    燕瞻转过身,冷声,“是你的代价,还是我的代价?!!”


    沈芙喉咙梗了梗,沉默了下来。


    她是可以完全确认王振昌不能伤害到她才让他进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大的怒气?


    沈芙隐隐察觉到他心绪沉郁,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


    回到问梧院,满满刚刚睡醒,看完沈芙进来,挥着小胖手要她抱。


    燕瞻身上都是血腥气,先去了浴房梳洗。


    方嬷嬷见状带上门出去让人备膳。


    沈芙把满满放在床上,拿了一个小鼓逗他玩,满满可喜欢了,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不肯放。


    没过一会儿,燕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沈芙在这段时间也想过了,如今形势动一发而牵全身,她确实应该再谨慎一些,他因此担忧也属正常。


    只是沈芙知道他,刚刚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如此冷淡。她没有出事,按照他的性子,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怒极。


    而且他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这是怎么了?


    沈芙实在不懂。


    虽然不懂,但她不觉得她做了什么让他大发雷霆的事,而且她也说了以后会注意,何至于还得到他的冷脸?


    这种热脸贴冷脸的事,她以前是没办法,现在她不爱干了。


    他生气就生气呗,她才不管。


    凭什么就只能他天天生气,她被他训斥了一顿还没不高兴呢。


    两人用了一顿十分沉默的晚膳。吃晚饭时他一贯话不多,平常都是沈芙说,今天却也一句话不说,气氛很是凝固。


    吃完了晚膳,燕瞻有事去了书房,沈芙也不管,让人把满满抱下去,拿出从老管家那里拿来的信拆开。


    过了二十多年,尽管老管家将信件保存得很好,但信纸也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倒是清晰可见。


    信中字迹遒劲有力,婉若游龙,风骨天成。这是沈芙第一次看那位昭仁太子的字,从字上来说,也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坚毅沉着之人。


    这书信上也没写什么,就只是昭仁太子让她外祖父实行诱敌之计的计划。上面还有昭仁太子的私印。


    而这几封书信,便能证明她文氏一族的忠诚与无辜。


    只是……


    沈芙在思考,该怎么替文氏平反呢?


    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当初的二皇子,从听到的往事来看,他对昭仁太子与太子妃十分记恨。且当初判定文氏通敌太过匆忙,连当时在外杀敌的安王爷与安王妃都来不及赶回。


    沈芙不可避免地想,文氏的冤案,与现在的皇帝是否也脱不了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承正帝会轻易允许她为文氏平反吗?


    燕瞻口中的契机又是什么?留下沈无庸的命就是为了引二皇子上当吗?


    沈芙将这些信件重新收好,沉思了许久。


    天色愈暗了,沈芙有些困眼皮不断往下落。


    她从不是为难自己的人。


    她今天已经很用功了,明天再想这些事也来得及。


    与其无谓忧虑思考暂时还想不出办法的事,不如先睡一觉养好精神。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想到这里便让人吹了烛舒舒服服上床休息了。


    ……


    深浓的夜色中,书房半开的窗户泄露出暖黄的烛光,显得些许温情。可屋内的气氛却与温情大相径庭,甚至透着冷意。


    青玄将大理寺中详细情况禀报了一遍。若非燕瞻安排的勇武军防守得当,这沈无庸还没进大理寺恐怕就被燕泽派来的杀手暗杀。


    大理寺中有燕泽的人。


    谋害手足,私放死囚两桩罪名若被定下,燕泽自然狗急跳墙。沈无庸虽然已经被关押在大理寺,明日朝堂之上还有一场硬仗。


    且看他的好伯父要如何保下这个儿子。


    燕瞻负手站在窗前,眼眸沉沉看着窗外夜色,心中虽已有应对之策,思绪却颇为繁杂。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片刻后挥手,示意青玄下去。


    “是。”


    青玄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寂静,与暗涌的夜色连绵。夜越静,心中思绪越浓。


    燕瞻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声响,有人从外面进来。燕瞻转过身,见安王妃手中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


    “母亲,这么晚了怎么来了?”燕瞻快步走过去。


    安王妃道:“今日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睡不着。可能是因为……昨夜做梦又梦到了你娘亲。”


    将手中的参汤放在桌上,安王妃问:“文尚书与……你父亲来往的信件拿到了吗?”


    安王妃口中的“父亲”并非安王爷,而是昭仁太子。


    “母亲放心,儿子已经拿到了,一切都在儿子的计划中。”


    “那就好。”安王妃点了点头,也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明亮的满月,“二十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满月上灰色的暗影绰绰,似见旧人。


    安王妃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翎月,世人污你水性杨花,红颜薄情,却不知你的坚忍忠贞,誓死不屈。当年你背负满身污名而亡,好在你与昭仁太子之冤屈终将大白于天下。


    “文氏平反之事,你打算怎么做?”安王妃转过身来。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比起哀愁,她更喜欢报仇。


    “沈氏族人有遭沈无庸压迫者,我已经安排其进京,到时候,就由他来掀开二十三年前的旧事。”


    文氏的罪是承正帝亲自定下,若他直接提起文氏平反之事承正帝定然千方百计阻止。


    要的,就是趁其不备直接在朝堂掀起连他也阻止不了的风雨。


    燕瞻静静地看着安王妃,语气从容:“母亲放心,文氏平反之事我已经有安排,只是父亲那里……”


    当年安王妃在战场上伤了身子,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她与安王此生本是无子。安王爷这个人,外面看着暴躁脾气不好,实则是深情之人,安王妃生了不了,他也没有打算纳妾。


    直到有一天,安王妃抱了个婴儿回来,对安王爷说以后这孩子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安王爷没有多问,却把安王妃的话放在了心上,从小就将那婴儿当成亲生子教养长大。对外只称是安王妃生下一子,取名燕瞻。


    而实际上,他与燕瞻虽非亲父子,却是亲叔叔与亲侄儿。


    可是安王爷虽听安王妃的话,却又是个愚忠之人。若让他得知安王妃与燕瞻图谋之事,必定会大加反对横加阻拦。是以到现在关于燕瞻的身世,安王妃还瞒着他。


    “放心吧,到时事起,你爹就算愚忠,但在他那个薄情寡义的二哥与你这个儿子之间,他会知道怎么选的。”


    这么多年,即便安王爷不知内情,却早已经把燕瞻当成了亲儿子。


    哥哥与儿子之间该怎么选,相信他还没有愚蠢到底。


    “到底还是麻烦母亲了。”燕瞻低声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不早,您身有旧疾,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我也打算回去了。”既然瞻儿都已经计划好,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本就打算回去。只是刚想转身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你今天急忙赶回来,是为了芙儿吗?又与她生气了?”


    提起这件事,燕瞻眉头浅浅压了压。


    “贸然轻信他人,她实在——”


    顿了顿。


    “太不听话。”


    安王妃却笑了笑。


    在她看来,芙儿聪慧过人,也是个有主见之人。


    她倒不觉得芙儿此事做错。


    所谓富贵险中求。若要探得一些消息,自然也要承担一些风险。


    “是芙儿不听话,还是你见了那王三郎不高兴?”安王妃笑着摇了摇头,留下这句话后转头离开。


    门关上,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安王妃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一针见血不留余地。让燕瞻也不得不正视自己潜藏已久,阴暗不能见光的,嫉妒心。


    窗户忽然被风完全吹开,压抑许久的冷风再无阻拦蜂拥而至,吹得燕瞻的衣摆飒飒作响。


    小肚鸡肠。


    他难免想到了这个词。


    燕瞻慢慢抬起眼皮,看着深沉的夜色忽然开口问:“世子妃呢?”


    门外青玄似乎没有想到燕瞻会突然问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回道:“世子找世子妃有什么事么?属下刚问了方嬷嬷,嬷嬷说世子妃……已经睡了。”


    “……”


    燕瞻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薄唇紧抿。


    好,很好。


    指望她有心,倒是他奢望了。


    第74章 第 74 章


    沈无庸在燕泽的香山别院被大理寺抓了个正着, 连夜审了沈无庸,可惜经此变故沈无庸已经变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什么也审不出来。


    但人就在香山别院被搜查出来, 无可抵赖。另, 燕瞻抓来的刺客一口咬定自己是被燕泽收买,同时从他身上搜出了皇宫地形图等物品,都与燕泽有关。


    两桩罪足以让燕泽难以脱身。


    大理寺卿陈云礼第二日就上了折子陈述燕泽的罪状, 同时都察院几位御史通通上了弹劾燕泽的折子。


    大殿之上, 承正帝看完一道又一道弹劾英王燕泽的折子,脸色变得铁青。


    将折子狠狠摔下,对着下首跪着的燕泽怒声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指着燕泽:“朕本看你你少年时就颇有才能, 近几年又频频立功,为百姓谋福祉, 对你看重, 不曾想你竟然做下此等错事,连自己的手足也不放过, 简直丧心病狂!以后若你登上朕的位置, 你要这满大殿的文武百官,要这天下万民怎么看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朕还没死呢!”


    说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似极为失望之状。


    燕泽悔不当初, 狼狈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对着承正帝不断磕头, 泪流满面:“父皇,父皇, 是儿臣错了,可儿臣绝无不臣之心呐!苍天明鉴,只要父皇长命百岁,儿臣即便短寿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见燕泽说得信誓旦旦,承正帝脸上神色似有动摇:“若你有如此孝心,何至于对你三弟下此毒手?!”


    燕泽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龙椅上的承正帝,他心知这件事他不能狡辩,但刺客虽出自他英王府,是不是他授意的谁又知道。若不是他“亲自”授意,他英王的地位就还保得住。


    “父皇明鉴,三弟幼小可爱,儿臣对其爱护有加宫中人人皆知,又怎么会对自己的手足下手。可这刺客确实出自英王府我无可狡辩。但这事我实不知情,那日我得知此事,亦大惊失色。”燕泽咽了咽,继续道,“回府后儿臣左思右想,只怕是他人栽赃,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又作何解释?便招来府中幕僚严刑拷打,才发现原是府中一个幕僚瞒着儿臣买通了刺客,言欲替儿臣除掉潜在威胁。但这只是那幕僚擅作主张,儿臣绝无这个心思,得知缘由当夜就将那幕僚头砍下,便是为了告诉天下人,我对三弟的爱护之心,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质疑!”


    说完后便示意内侍把那幕僚的头颅端上来。


    红色的绸布被掀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呈于大殿之下,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中,触目惊心。


    惊得许多大臣都往后退了一步。


    承正帝暗中点了点头。


    他这儿子反应还算机敏。


    “此事虽非儿臣授意,但三弟之灾亦因我而起,是我不察害了三弟,心中无比愧疚。可事已至此,我知再说愧疚也无意义,只能以后尽量多补偿三弟。父皇若允,我亦想带三弟回英王府精心调养!”燕泽说完又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可见诚心。


    至于沈无庸之事,自然也都推到了他那个小妾身上。


    如此说来,这两桩重罪,到了燕泽嘴里也只剩下失察之罪了。


    燕泽说完后就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英王少年英才,爱民如子,又立下许多功劳,虽被身边之人蒙蔽,但绝非英王之错,还请陛下念在其过往功绩的份上从轻发落!”


    “请陛下从轻发落!”


    附和声不断。但更多的,是反对的声音:


    “简直狡辩,这些人都是英王殿下的属下,若说英王殿下完全不知情,也太牵强了吧?”


    “这沈无庸可是死囚,英王殿下区区一个侍妾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换下死囚?怕不过是英王脱罪的辩词。”


    两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本想借坡下驴的承正帝自然也无法轻易说出豁免燕泽罪行的话。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燕瞻在搞鬼。


    他这个侄子,野心勃勃,当众对他施压。


    承正帝目光阴沉地看着燕瞻。


    不能再任由他坐大了。


    连安王爷也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既然不是燕泽做的,他还揪着不放做什么?


    说到底这大庆的江山以后也只能由燕泽继承,他这样咄咄逼人无异于引火烧身。


    只是形势未明,燕峰也没有立即出声。


    朝堂百官争执不下,形势焦灼。


    承正帝面色阴沉如水,握在龙椅上的手紧紧握起,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低了头,不甚情愿地看向燕瞻:“瞻儿,你说呢?”


    大庆权势十分,燕瞻父子占六分。


    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人虽然是承正帝,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是燕瞻。


    所以若燕瞻不退让,承正帝也无法,只能“屈尊降贵”问燕瞻的意思。


    承正帝的目光紧紧落在燕瞻身上。


    燕瞻从容上前一步,语气平静道:“英王是否有罪,是不是英王殿下的一面之词,臣以为,陛下可亲审沈无庸。”


    承正帝见燕瞻并没有将事情做绝,要完全将燕泽置于死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亲审沈无庸又有何妨。


    这沈无庸左右还在大理寺,让他改口供轻而易举,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想到此处,承正帝故做头痛状:“瞻儿说得对,到底是不是英王做的,审那沈无庸便知。只是朕今日有些乏力,没力气再审理。三日后,将那沈无庸提来大殿,朕要亲审!”


    群臣齐声道:“陛下英明!”


    退朝之后,燕泽慢慢站起身,走过燕瞻身边,以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似笑非笑道:“燕瞻,你我堂兄弟,自小关系亲近。扳倒了燕鸿以后这天下我与你共享。更何况父皇如今只有我一个可用的儿子,摆明了要保我,你何必赶尽杀绝呢,是不是?”


    “二殿下好计谋,为了脱罪竟能将所有罪责推到他人身上。”燕瞻平静夸赞了声,“三日后,你再来耀武扬威不迟。”


    说完后径直离开。


    燕泽眼神阴暗。


    不过一个沈无庸,他又有何惧,他们走着瞧。


    宫外天上乌云密布,黑沉沉一片。


    风雨,要起了。


    ——


    回到王府的安王立刻叫燕瞻来到书房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那是你亲伯伯和你堂兄!我安王府就算势大,却也都是为了大庆,为了陛下,忠心耿耿!可你再这么肆意犯上,外面的流言可止不住了!你知不知道现在都在传你燕瞻要谋反?”


    比起安王的怒火,燕瞻声音冷静:“只是传吗?”


    “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既然传了,我便将它坐实又如何?”


    安王爷瞪大眼睛:“你——你放肆!你真的想谋反?”


    燕瞻却淡淡扯了扯嘴角:“谋反?父亲说笑了,我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位置,怎称得上谋反?”


    上天绝他的路,可他偏要将那得位不正的皇权踩在脚下!


    安王震惊之下已经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才发出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位置?


    书房的门打开,安王妃走了进来。


    “还是我来和你解释吧。”


    ——


    安王不敢相信自己当亲儿子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子,更不敢相信,当年大哥之死竟然与现在在龙椅上的二哥有关。


    震惊之下,安王想冲进皇宫与承正帝问个明白。


    安王妃没有试图阻止他,只是平静地说:“如果你想我和你儿子死无葬身之地,你就去吧!”


    安王浑身一震。


    许久。


    慢慢走出了书房,背影一瞬间就佝偻了起来。


    “给你爹一些时间,他会想明白的。”安王妃说完也离开了书房。


    燕瞻看着父母离开的身影,沉默片刻唤来青玄:“将搜集到的证据给王爷送去。”


    父亲自来重情重义,二十多年前的真相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但燕瞻必须让他看清。


    “是。”


    ……


    燕瞻回到问梧院时天色已暗,屋子里点了灯,暖光的烛光透窗而出。


    燕瞻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踏进屋子,房间里只有方嬷嬷,正抱着满满给他喂水。


    见燕瞻回来了,连忙起身问候:“世子回来了,可曾用饭?厨房里还温着菜。”


    “不必忙了。”燕瞻见房里只有方嬷嬷,问道,“她呢?”


    “世子妃还在王妃娘娘那里,”方嬷嬷磕巴了下,连忙说,“老奴这就去请世子妃回来。”


    “嗯。”


    方嬷嬷这一走,满满就到了燕瞻手中。今晚满满喝饱了,精神足得很,趴在爹爹怀里一边流口水一边啊啊个不停。


    燕瞻摇摇头,轻柔地给孩子擦掉口水。


    ……


    沈芙在回来的路上收到一封密信。


    从高虎手中接过来,她有些疑惑:“是谁送来的?”


    高虎道:“是从李家出来的一个小厮,偷偷把信交给一个小乞丐,拜托他送到王府门口。”


    李家……


    沈芙忽然想起王振昌说李家已经投靠了二皇子,让她小心沈蕙。


    而如今李家又送来这样一封信,打的什么主意?


    思忖一会儿,沈芙将信打开,沈蕙清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沈芙,见字如面。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如今朝堂暗流涌动,风云又起。李家不由我夫君做主,投靠二皇子非我所愿。今日来信只为告知,此后李家属二皇子一派,我与你断绝来往,这便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以后李家送来的任何信件你都不要相信,即便是以我的名义送来的。


    我已经失去所有亲人,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妹妹,盼余生安喜。


    沈蕙。”


    沈芙看完写封信,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只是她好像其实能预料到沈蕙的选择。


    沈蕙来的这封信应该是私下偷偷送出来的,来提醒她提防李家,提防二皇子,也提防她自己。


    其实沈芙心里对这个长姐始终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只是她们姐妹站在权力的两边,终究还是只能背道而驰。由不得她们选择。


    沈家人已死,随着他们的罪孽一起进了地府,最后只剩下沈无庸。


    她相信,很快就能送他与沈家人团聚。


    将信折好放起,沈芙收回心神继续往回走。这时方嬷嬷急匆匆来找她,说燕瞻已经回来了,又在她耳边耳提面命,让她好生安抚他。


    沈芙嘟了嘟嘴,她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安抚他。


    她只不过和王振昌说了一会儿话而已,周围都有侍卫看着,他也早知道她和王振昌的关系,以前他并不在意的。


    至于太过轻信王振昌……沈芙承认,也许是小时候的经历,她对王振昌确实有一点不同寻常的信任,就像是,同病相怜之人更能了解对方的处境,也是一份不一样的情谊吧。


    回到院子,屋子的门是打开的,里面却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沈芙有些奇怪地抬眼。


    “怎么不进——”方嬷嬷在她背后刚想说什么,就见沈芙对她嘘了一声,然后鬼鬼祟祟的忽然踮起脚尖,悄悄地走近,躲在门后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方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也随她了。


    沈芙发誓,她绝对不是因为害怕燕瞻。


    她只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而已。


    沈芙探着脑袋,只露出一双乌黑杏眼往门里看,四周扫了一圈,终于在那张黑漆兽雕黄花梨木的书案前看到了燕瞻的身影。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狮子纹武官官服,身姿挺拔,高大冷峻,周身都透着难以接近的压迫感。唯一与他冰冷气质相违和的,是他左手手臂上抱着一个白白嫩嫩,软乎乎的小婴儿,穿着嫩黄色的小衣裳,趴在他宽厚的胸口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写字。


    当然,仔细看的话,能看见那胖嘟嘟的小崽崽又流口水了。


    燕瞻也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笔,拿起一方柔软的帕子,仔细地给孩子擦口水。


    满满很喜欢爹爹,趴在燕瞻怀里手舞足蹈的,并不配合。燕瞻也没不耐烦,他对孩子一贯是有耐心的,也很细心。


    对满满来说,他是个很负责的父亲。


    不像沈芙,自小就痛恨着自己的父亲长大,更没有感受过所谓的父爱。


    可是她的孩子拥有,那也很好了。


    这么看,燕瞻还是很好的嘛,除了……


    “小肚鸡肠。”沈芙扒在门框上,小声吐槽了一句。


    燕瞻给孩子擦着口水,眼皮也没抬,淡声说:“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


    沈芙呼吸一滞:“……”


    完了,怎么忘了他耳力超群了!


    燕瞻抱着孩子,视线慢慢看了过来落在她身上,没什么语气道:“你最近胆子是越发大了,你在说谁小肚鸡肠?”


    他一贯冷厉,不带语气时也令人觉得危险而迫人。


    说他坏话被他听到,沈芙下意识缩了缩肩膀,面色讪讪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挺直了胸膛,胆子大了起来顶嘴:“说你,就说你了,怎么样?”


    见她还如此理直气壮,燕瞻气笑了:“过来。”


    沈芙皱了皱鼻子,一边往屋内走,一边毫不害怕大言不惭地继续说:“我只是与王振昌见一面而已,又没有说什么。好吧,也许我是对他过于轻信了,可是我与他从小相识,他的为人我还算了解,最后不是也没有事么,你还生气这么久,不是小肚鸡肠……”


    说到“小肚鸡肠”时,沈芙还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但语气肯定,“又是什么!”


    说完后,她还理直气壮仰着下巴看着燕瞻。


    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模样。


    燕瞻觉得头痛极了,紧抿着唇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


    燕瞻这一生不信神佛不信天地,却忽然相信了一句话。


    天道好轮回。


    他能在朝堂上将承正帝逼得节节败退,回到家,就能有人将他气得头痛欲裂,又无可奈何!


    第75章 第 75 章


    沈芙又走近了一步, 来到他身前,毫不畏惧地说:“我怎么?”还哼了一声。


    燕瞻手里的满满听见自己娘亲哼了一声,也像模像样地在燕瞻怀里细细的“嗯”了一声。


    燕瞻:“……”


    这娘儿俩某些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


    都挺会气他的。


    沈芙心里窃喜。


    她的好孩子。


    就气死燕瞻。


    烛光下, 看她仰着下巴, 粉润的脸颊鼓鼓的, 叉着腰,知道他拿她没办法,一脸无法无天的得意, 简直骄横得要命。


    而他, 确实拿她没办法。


    燕瞻薄唇抿直,忍不住伸手掐住她鼓鼓的脸颊,做出如以前一般冷声威吓的样子:“闭嘴。”


    可是他如今哪里还能吓得住她,甚至还要被她倒打一耙。


    他分明没用几分力气, 她立马就娇气地嘟起嘴:“你捏疼我了!”


    然后双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转脸狠狠的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


    她一口细白的贝齿就算用力了也只有微微的疼痛,燕瞻手臂上很快起了一圈牙印, 她报复似的咬住不放。


    任她咬了好几口, 燕瞻才道:“行了,你牙不疼?”


    燕瞻不说还好, 一说沈芙也觉得牙口酸酸的, 他手臂上全是硬实的肌肉,咬得她牙疼。


    坚持了一会儿, 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报复他的方法, 松开嘴,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


    闹了这么一会儿, 沈芙也消气了,自顾自揉着自己的脸。


    满满睁着大眼睛傻傻的看了一会儿热闹也有些困了, 趴在爹爹怀里,粉嫩的眼皮一搭一搭的,很快就像小猪一样睡着了。


    燕瞻让奶娘进来把孩子抱下去。


    门重新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没了孩子,沈芙忽然看着燕瞻空荡荡的手臂眨巴眨巴眼。


    燕瞻清楚地看见了她眼里的渴望,觉得十分荒谬,冷嗤了一声:“你多大了还要我抱?”


    他也很难想象,她的想法怎么会如此多变和跳跃。


    沈芙嘴巴不满地翘了翘。


    “我年纪也还小啊。”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下声音,有些失落地说,“我只是个庶女,我娘一直被沈无庸关在院子里,他很少会来看她,所以我从小就没见过他几次,也从没有感受过所谓的爹爹的怀抱。”


    其实小时候她不懂事,不懂得娘亲的处境的时候,她还是憧憬过有一天能得到沈无庸的怀抱和疼爱的。


    不为别的,因为小时候沈芙经常看见沈无庸抱着沈如山或者是沈蕙,笑着哄他们,给他们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而沈如山,沈蕙会笑着说爹爹真好,看起来真的很幸福。


    沈无庸从来没有抱过她。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明白为什么都是沈家的孩子,她却没有爹爹抱。


    后来渐渐长大了,沈芙越来越能体谅娘亲的处境,以及沈无庸为了他的儿子,差点让她去死的时候,沈芙对父爱的最后一点渴望也就烟消云散了。


    此后,她对这个父亲最后的感情,就只剩下恨。


    她的幼年过得很孤苦。


    好在她的孩子不像她,燕瞻是个负责的父亲,满满从小就有父亲的疼爱。


    刚才燕瞻抱着满满的时候,忽然就让沈芙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对父爱的一点渴望。


    都说幼年的缺憾会伴随一生。


    所以现下满满走了,燕瞻也腾出手了,沈芙忽然也想让燕瞻把她抱起来。


    她知道这个要求很荒谬。她只是想试试,试图感受一下。


    可是她只是对燕瞻眨了眨眼,还没说话呢,就被燕瞻拒绝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的?


    他严词拒绝,沈芙只好“卖惨”了。


    但是他听完她的“卖惨”后,依然毫无动容:“不可能。”


    沈芙:“……”


    抿了抿唇,“我只是让你抱我一下,你干嘛这么冷漠?”


    燕瞻着实气笑了:“把我当你爹来圆你小时候的梦,沈芙,你能再荒唐一点?”


    沈芙不讲道理:“你都能抱满满,为什么不能抱我?”


    说完她就对他直直地举起两只手臂。


    燕瞻冷漠了摇了摇头。


    若是平时,抱她也无妨。可这赋予了某种“特殊意义”的抱,燕瞻不可能答应她这么荒唐的要求。


    “不可以。”


    沈芙皱着脸,跺了跺脚哼了两声,“你抱我嘛。”


    荒谬。


    燕瞻心想。


    她又开始哼哼唧唧的,与满满如出一辙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一直望着他。


    其实满满的五官很像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透过满满,燕瞻似乎能看见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她。


    应是极惹人怜爱的。


    可是她的生母早逝,四岁就被大哥推进水里险些丧命,此后一直小心翼翼孤苦伶仃地蜷缩在一个破败的小院里,极艰难地长大。


    这样可怜。


    这样,让人心软。


    心软到就算是十分荒唐的要求,他也想满足她。


    “……”


    燕瞻头痛极了,皱着眉重重叹了一口气。缓缓弯腰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像满满一样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沈芙立马就高兴了,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他的胸膛宽厚温暖,很有安全感。眼尾弯起来,别提有多得意了。


    她依赖燕瞻。这是沈芙忽然意识到的事情。


    嘴巴张了张,刚想说什么,就听燕瞻道:“闭嘴。”


    她想说什么燕瞻不用猜也知道。


    他不想当她爹,下辈子也不想。


    沈芙嘴巴嘟了嘟,不说就不说呗。


    不过她还没开口呢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可真了解她啊。


    燕瞻不让她说,沈芙心情很好终于愿意和他好好谈一谈。两只柔嫩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一双湿润润的杏眼弯起来,双腿悠闲愉悦地晃了晃,低着头仔细看燕瞻脸上的表情:“夫君,你不生气了吧?”


    燕瞻没说话。


    沈芙眨了眨眼,又小声的说了句:“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她和王振昌的醋。


    沈芙意识到。


    不怪沈芙现在才反应过来。因为她之前就和他说过她与王振昌的过往,他并不在意她之前想嫁给何人啊。所以自然想不到他这个时候会吃醋。


    虽然她自己觉得她与王振昌没什么,可是她和王振昌从小的经历,以及她对王振昌莫名的信任,显得她与王振昌之间有不一般的情谊。


    不过沈芙又想她这个夫君从来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心中大概只有天下,怎么会在意这点事?


    抱也抱了,沈芙感觉自己已经圆了小时候的梦,就放下手想下来。可是燕瞻的手臂忽然抱得更紧了,托着她不放。他的力道不是沈芙能挣脱的,他只是换个姿势,把沈芙面对面抱着,深邃难辨的眼直直看着沈芙,平静地说:“是。”


    自然而又肯定的答案。


    燕瞻将书桌上的放着的书籍挥到一边,把沈芙放了上去,双臂撑在她两侧,垂眸看着她。


    她和王振昌的过往,他不是不知道,她曾经也详细地与他解释过。


    那时她的嫡母做局让他听见她曾经私下与那王三郎定下终身大事,他只是觉得有一些被欺瞒的不快而已。


    时下女子终身大事皆由双方父母定下,与人私定终身对于女子来说已是出格。或者更严重点说,是家风与德行有亏。


    但燕瞻知她在沈家的处境,不觉得她做错,且是她婚前之事,他并不在意。


    只是后来……王振昌来找她,所说之话虽然刻薄,但句句都是对她的情意,并不是她口中的“只是看中了她的脸”。再到王振昌来王府找她,明明有可能对她不利,她却对他有着无比的信任……比对他这个夫君更甚。他们之间有过的过往和联系,比他想象的更深刻。


    她如此信赖一个男人,甚至曾经处心积虑要嫁给他。这样的认知让燕瞻忽然不再冷静。甚至滋生了一些阴暗的,连他自己也不耻的念头。


    杀了一个王振昌,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但因为他的嫉妒心就要杀掉一条无辜的性命实在——


    小肚鸡肠。


    她倒也没说错。


    燕瞻看着她略显无辜而又不解的眼睛,“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


    他的手指抚着她眼下的皮肤,似要透过这双眼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嗓音低低沉沉:“你对我总是有诸多隐瞒,但你对他,比对我信任得多。是不是,从小互相舔舐伤口的过去,他在你心里总是不一样?”


    沈芙眨了眨眼。


    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他真的吃醋了,因为她对王振昌莫名的信任。


    想了想,她认真地回答:“或许有一点吧。我和王振昌其实是一样的人,小时候互相安慰互相取暖,所以彼此也算了解。但这份信任来源于我对他的了解,而不是喜欢。至于对你有诸多隐瞒……”


    沈芙缓了缓继续说:“安王府一开始对于我这个庶女来说就不是个简单安宁的地方,你一个亲王世子,势力庞大,高高在上还冷漠不近人情,我怎么敢接近?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沈家和我的防备和不喜,我当然要瞒着你了。为娘亲报仇的事,在我心里谋划了很多年,不能出一点差错,别说是你,就连方嬷嬷我也没有说太多,这并非是因为我不信任你。”


    “所以,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也没有不信任你。”沈芙双腿晃了晃,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而且我都为你生了孩子了,我对夫君才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摇晃的烛火落进她眼眸,闪着细碎的光。


    饶是燕瞻也不得不承认,她极会哄他。


    沉默了会儿,他点点头。


    “对。”


    沈芙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应是很满意她的答案,干脆趁热打铁又直起身子,仰起下巴亲了亲他的薄唇,又往上亲他高挺的鼻子,再往上她就亲不到了,吃力的嗯了一声,燕瞻慢慢低下头,让她可以够着。


    湿漉漉的吻落在他脸上,鼻梁,眼下,像是有什么在心间抓挠,透着勾人的痒意。


    燕瞻喉结滚动,长睫掩下,眸光暗了暗。手臂搂住她的腰,嗓音已经有些低哑,“好了。”


    她每次都来这招。


    “亲我倒是你的绝招了。”


    沈芙笑眯眯的又扑到他怀里亲他的嘴。


    嘻嘻,谁让这招屡试不爽呢。


    第76章 第 76 章


    燕瞻被她的力道冲得脑袋往后仰了仰, 她柔嫩的唇瓣贴过来,再忍不住,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唇肉细细轻吮舔舐。


    唇齿辗转, 燕瞻力道越来越重, 吻得越来越深, 撬开她的贝齿,舌头探进去交缠,汲取其中甜蜜柔软的味道。


    沈芙闭着眼承受着他的吻, 感觉快要呼不过气, 不高兴的哼了声。


    燕瞻收回手,直接将她抱起,声音带着情·欲中的喑哑,“娇气。”


    ……


    烛火灭了又亮。


    沈芙满头细汗累极了, 躺在被子里闭着眼, 泪湿的睫毛贴在眼下一动不动,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趴在床上耍赖。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上, 环绕着她纤弱凝白的肩膀,也藏住了上面暧.昧的痕迹。


    帐内靡软的气息还未散尽。


    腰上隔着软被被轻轻拍了下, “起来洗漱。”


    沈芙感觉自己好想睡觉, 抿着唇从喉咙里哼哼了两下就是不动。


    “你帮我洗,不然我就不起来!”


    她最近是越来越爱撒娇了, 赖皮更是浑然天成。


    燕瞻把她抱起来去往浴房, 浴桶里已经倒满了热水。


    沈芙全程不动,要他伺候。


    很快被他洗干净, 放回了床上。


    一回到床上,沈芙立刻又像一条被两面翻滚煎过的咸鱼, 躺着一动不动,甚至连姿势都没换一个,一副精气神被抽干的模样。


    燕瞻摇了摇头:“……无用。”


    她每天练鞭子,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娇弱,但这体力都是练哪里去了。


    燕瞻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沈芙好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立刻就爬了起来,坐着瞪着眼睛有些恼怒地说:“那你躺下来试试?”


    他们本来就不匹配,他那么强壮高大,她就算身体好了,应付他也很吃力好不好!


    她哗啦一下坐起来,燕瞻刚给她穿好的衣裳又松开了,柔嫩的脸上还带着浴后的红晕,在白皙的脸颊上晕开,红唇微肿,软而靡艳,实在勾人。


    只是她实在是个不中用的,再来一次肯定又要闹。


    燕瞻在床边坐下,俯身将她的衣带系好,然后在她颈上亲了口。


    好整以暇点了点头:“行。”


    沈芙还没反应过来。


    “要我怎么躺下?”燕瞻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他慢慢往后倒,寝衣松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有她咬的牙印。


    沈芙看见他躺在自己面前,宽肩窄腰,男色惑人,很难让人把持住。


    咽了咽口水,那手忍不住就上前掀开了他的寝衣摸上去了。只是这一动,牵扯了大腿,酸痛的感觉传来,让沈芙想起了自己身体的疲惫。


    不行不行。沈芙连忙收回手,克制自己的邪.念。她就算真的想试试这个姿势,也真是受不住了。


    下次,下次一定把燕瞻压在身下。


    只是这一动,她的睡意也消失不见。


    为了压下自己的蠢蠢欲动,沈芙只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翻身下来,说起了别的事。


    “你如今已经与二皇子摊牌,此后必定不死不休。听娘说……沈无庸已经关在了大理寺?”沈芙转头问他。


    可是这眼睛总是忍不住乱看,还没等燕瞻回答,她忽地又坐起来,拉起被子盖住他,眼不见为净。


    燕瞻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嗯。三日之后,皇帝会亲审沈无庸。”


    如果沈芙没有猜错的话,三日之后,才是真正的大戏开始。


    自从得知了燕瞻的身份,沈芙也震惊过,可是很快就没什么感觉了。可能是因为作为他的枕边人,从他各种布局谋划,沈芙心里其实早就隐隐有所猜测。


    燕瞻不让她掺和太多,可是终究二皇子的矛头还是对准她了。


    那天那个乔装成青黛的刺客就是想俘虏她和满满,以此挟制燕瞻。


    这样的事,随着燕瞻与皇帝二皇子的斗争越深,只会越来越多。而沈芙要做的,便是时刻谨慎保全自己与孩子,不给燕瞻拖后腿。


    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对于燕瞻的谋划她从未干涉太多。但对于沈无庸和文氏之事,她不能置身事外。


    报仇,还是要自己亲手来做才算痛快。就算这可能会让她背上“弑父”的罪名,沈芙也再所不惜。


    沈芙眨了眨眼,问:“你安排的那个沈氏族人已经进京了?”


    “是。三日后他会当众指认沈无庸的罪行。”


    到时,随着沈无庸罪行的暴露,他救下文氏罪犯一事也会被天下知晓。


    从燕泽刺杀三皇子,私放沈无庸两桩大罪,燕瞻表面上是与燕泽作对,要置他于死地。实则燕瞻要做的,是要承正帝自己亲自,重新掀起文氏一案。


    沈芙明白燕瞻的计划。只是……


    “一个与沈无庸关系不算亲近的族人,突然进京状告沈无庸,虽然可行,但在外人眼中终究有些牵强,也不够有分量。”


    燕瞻眉头紧锁:“你想如何?”


    “要为文氏申冤,掀起轩然大波,令朝野震动。”沈芙笑着说,“应该没有比我这个亲女状告生父更合适,更顺理成章的了。”


    而且她是世子妃,身居高位身份贵重,敲登闻鼓鸣冤谁敢置之不理,也更能将此事闹大,大到满城风雨,大到承正帝无力再掩饰。


    所以,其实沈芙才是那个独一无二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燕瞻想也没想就否决了她的提议。


    “不行。”


    “为什么不行?”沈芙眼睛睁得大大的,条理清晰说出自己的理由,“第一,由我状告生父才能闹大此事。第二,我比那沈氏族人更聪慧,更能配合你。最后,我与你一心,绝不会被人收买临时反口。”


    她上前抱住燕瞻的手臂,眼带恳求:“所以只有我与你配合这个计划才能天衣无缝。我想不到夫君拒绝的原因。”


    而且她心心念念想亲自为母亲报仇,亦想为文氏平反。


    有何不可?


    燕瞻何尝不知沈芙才是最好的人选。


    “你以为登闻鼓是那么好敲的?我朝敲登闻鼓者,需先跨火盆验证其心,受十鞭验证其志,最后长跪一个时辰方可进殿申冤。”燕瞻轻轻抚她的柔嫩脸颊上的碎发,语气放柔了些,不动声色吓唬她,“你可知那十鞭的力道,多少精壮的男子因扛不住这十鞭丧失半条命而退却。你这样怕疼,身子又弱,受不住。”


    十鞭。


    确实很吓人,若是以往足够沈芙退却。


    只是。


    沈芙端坐起来,眼里一片坚定。


    “我从小就知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既然那十鞭很多人没有坚定的信念都抗不过,那你如何保证那沈氏族人能抗住?我却不一样。”沈芙看着燕瞻,目光是从未有的坚持,“曾经为了给母亲报仇,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虽然我总是喊疼,但很多时候我都是在你面前装的,我其实很坚强的。不过区区十鞭,我受得住。”


    “我受不住。”燕瞻难得有些恼怒。


    连刑罚竟然都吓不住她。


    沈芙看着他眉头骤起的深痕,有些愣住。


    ……


    沈芙起床时,身旁的位置已经冷了。这段时间他为一直早出晚归。


    其实沈芙的提议是极好的,这个申冤之人本应该由有冤之人来做,那沈氏族人凭什么?


    但是昨晚燕瞻并没有松口。


    敲登闻鼓的代价太重,十鞭下去半条命都没了,确实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否则人人有冤屈都去敲鼓,皇宫就变成菜市场了。


    燕瞻虽然没有答应,但沈芙决定等晚上回来再说服他。


    为今之计,她先得想想那十鞭该怎么办?虽然她相信自己能坚持,但她终究体弱,十鞭下去还要跪一个时辰,她只怕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沈芙对敲鼓鸣冤的律法不甚了解,但她既然选择自己鸣冤,多了解一些总不会错。


    人,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只是燕瞻现下不在,她就是想问其中详情也没有办法。沈芙想了想,又想到一个人。连忙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后去了昭华堂。


    ——


    昭华堂里。


    安王妃看见沈芙一大早就过来,有些惊讶道:“芙儿?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自从沈芙生了孩子以后因为安王妃怜惜她辛苦,早就免了她请安。


    沈芙上前见过安王妃,“母亲,芙儿是有一事想问,您可知敲登闻鼓该怎么做?火盆与下跪我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十鞭,虽然我有信心能扛住,但后面我还需要上殿申冤陈情,这十鞭,具体是个怎么抽法?”


    了解清楚一点,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安王妃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件事,有些意外:“敲登闻鼓,瞻儿不是已安排了别人来做?”


    “是。”沈芙点头,又道,“但这是为文氏申冤,亦是我和生母的仇,我想亲手去做。夫君是担心我的身子才安排的别人,可到底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不是吗。”


    安王妃听完沈芙的话点了点头。


    芙儿说的确实不错。若由她来做这“申冤”之人,方显得顺理成章。


    沈芙见安王妃神色赞同便知自己所想没错。


    “可是夫君不允,恐怕是担忧我挨不过这十鞭。”


    安王妃笑着说,“不过,这十鞭你并非非承受不可。”


    沈芙眼睛亮了亮。


    “真的?”


    “是的。”安王妃道,眼神看向窗外,似回忆起什么,“很多年前,瞻儿的母亲——”


    安王妃看着沈芙,没有瞒她,“也就是先太子妃,因被污蔑清白,也曾敲过登闻鼓求先皇做主。她是个很坚韧的女子,只是身子弱,禁不起那十鞭。当时先皇怜她刚有身孕,特意下令,二品及以上的命妇敲鼓鸣冤免鞭打之刑。是以,你若敲鼓鸣冤,不必受那鞭打之刑。”


    得知这个消息的沈芙十分高兴。


    既然如此,她不是就不用受那皮肉之苦了?她虽有信心能坚持,但不用被鞭打总是好的。


    高兴没多久,沈芙脸上笑容又一顿,既然有这样的规定,那燕瞻必定是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要说出来吓唬她?


    而且他的态度很坚决。


    “夫君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做到?”


    安王妃见她疑惑,叹了口气说:“虽然不必受这十鞭,可向天子申冤并没有这么简单。除了天子亲审,根据案情可能还要受大理寺刑讯。燕峰一心想掩盖文氏冤情,对你定会用大刑,不比那十鞭好多少。”


    燕瞻自己就擅刑罚,怎会不知受刑者有多痛不欲生。他怎么会让沈芙受这样的罪。


    “他不是不相信你,他是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罪。”


    第77章 第 77 章


    任何权力的更迭, 都少不了残酷血腥的斗争与厮杀。


    承正帝心机深沉,早就在做准备对付燕瞻了,暗中已筹谋了许久。


    到那血雨腥风, 千钧一发之时, 形势瞬息万变,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完全保证,自己能是这场权力斗争的胜利者。


    对于明日击鼓鸣冤的计划,说实在的, 闫行对那捉来的懦弱无能的沈氏族人沈齐能否扛住承正帝的质问和大理寺的刑讯也很是担心。


    若是不成, 只怕就很难给承正帝定罪,让二十三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了。但是目前除了那沈齐,也没有别的好计策。


    闫行拿起碗,仰头喝了一大碗酒。


    杨觉倒是有个更好的人选:“与其让那懦弱无能的沈齐上, 这棋子的人选在下以为……”


    这沈家, 还有更好更保险的人选,只看世子同不同意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上首的燕瞻。


    燕瞻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打断杨觉:“先生不必说了, 你说的人选我知。”


    闫行脑子一转,顿时也想到了沈芙的头上。只是看世子神情不虞, 只以为是世子妃做不到此事。毕竟世子妃虽是沈无庸亲女, 但她体质瘦弱,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 怎受得了严刑拷打?不妥, 实在不妥!这杨觉出的是什么狗屁主意!


    想到这里立刻出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大理寺的刑罚有多重?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这种危险的事怎么能让世子妃来做, 杨觉,你是疯了吗?!”


    被闫行这么一质问, 杨觉面色也有些讪讪,对燕瞻拱手道歉:“世子恕罪,是在下思虑不周了。”


    “无事。”燕瞻深呼吸了一口气,“先生即便不说,也有人已经提了。”


    而且燕瞻心中有数,她平常看着随遇而安,懒懒散散,但在沈家的事上,她一贯倔强坚定。


    他拦不住她。


    燕瞻何尝不明白这点。


    闫行:“谁?!是谁提出来了?”


    闫行是武将,心思粗犷想不到那么深,但杨觉立马就听出来了。


    恐怕是世子妃早就自己提了出来。


    杨觉本觉得世子妃是最好的棋子,可是刚刚闫行的一番话也让杨觉深思,大理寺刑罚严酷,世子妃金尊玉贵怎可能受得住?而且承正帝为了压下当年的事一定会从中作梗施压大理寺,若是出了意外,世子妃只怕会有危险。


    且看世子态度,他定然不会让世子妃冒这样的险。


    可世子脸色这样僵冷,必定是与世子妃有了分歧。


    思索了会儿杨觉问道:“可是世子妃定要做这颗棋子?”


    燕瞻头疼了许久,也不瞒他们:“是。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劝阻?”


    杨觉沉默了下来。


    世子妃大义他杨觉佩服不已,可风险太大,也无怪世子不允。


    只是这劝阻之事……听世子所言,世子妃似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杨觉虽口齿伶俐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阻止。


    闫行道:“劝阻?世子直接下个命令,不怕世子妃不听!”


    燕瞻捏了捏酸痛的眉骨。


    他怎么会来咨询这个武夫的意见。


    “怎么,世子妃敢不听您的话?不可能,天下哪里有妇人敢不听丈夫的话的!更何况是世子您!”


    闫行可看不懂燕瞻的脸色。只觉得以世子人人惧怕的威严,一内宅妇人还敢违抗他的命令不成。


    杨觉笑道:“闫将军这话说得可就狭隘了,世子妃若能听世子的话,怎么还会找我们来想办法劝阻?”


    闫行恍然大悟:“也对!”然后又挠了挠头说,“那世子可就找错人了,您自己都惧内,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燕瞻:“……”


    他确实不该来这一趟。


    ……


    夜已深,整个皇城都笼罩在寂静之下,大多数人都陷入了安眠。


    燕瞻踏着月色进了院子,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推开门,只见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这个时辰她大概早就睡着了。


    燕瞻这样想着,正准备去洗漱,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悄悄的走来。他微微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站定,果然很快,腰上就被人重重地抱住了。


    “我是鬼。”她故意拉长声音,做出恐怖的语调。


    “什么鬼?”燕瞻平静地,慢条斯理地把她不甚安分的手从衣服里拉下来,“色鬼?”


    “……”


    糟糕,被他看穿了。


    她确实挺馋他的身子的。当然,还是正事要紧。


    沈芙舔了舔嘴唇,又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等你好久了!”


    “军中有事。”燕瞻用了几分力气将她的手拉下来,就往净房走,似乎不欲与她多说。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走得又快,沈芙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你等等我,我话还没和你说完呢!”


    燕瞻头也不回,暗色的衣摆在空中扬起利落的弧度:“如果你是说你要亲自上殿申冤之事,那就不必说了,我不允。”


    “为什么不允许?我都知道你说要受鞭刑是故意吓唬我的,你放心我能做到,我也不怕受——”


    燕瞻突然停下来,沈芙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他坚硬的背上。


    挺翘的鼻子立刻变得通红,她皱着脸揉着,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燕瞻却毫不怜惜。


    转过身居高临下面色冰冷地看着她:“你看,你娇弱到随便一碰都要掉眼泪,怎么受得了更重的刑罚?鞭刑之事是我骗你,可你知不知道你若上殿,到时审讯受刑比这鞭刑还要痛百倍?你又知不知道到时候你要受什么样的罪?!!!你让我怎么——”


    她连被碰了鼻子他都心疼,放心?他该怎么放心?


    沈芙怔怔地看着燕瞻,似乎是在思索他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伸手,一点一点慢慢的,又坚定的擦掉眼尾浅浅挂着的泪珠,然后让他看:“你看,眼泪擦掉不就没有了吗?这有什么呢,不是爱掉眼泪就是脆弱了。”


    “你总是小看我,或者说太担心我,其实我只是喜欢在你面前掉眼泪而已。”沈芙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想我受罪,但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是么?你总是强势地决定一切,要将我保护在你的羽翼之下。可我虽没有什么大志向,却也绝非软弱到不堪一击之人。”


    缓了缓。


    “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依然愿意去做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所以——”


    她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身前坚定不移地说:“我愿与你并肩,生死与共。”


    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将沈芙那句清脆的“生死与共”直直地吹进燕瞻耳膜。


    振聋发聩。


    沈芙说完以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只见烛光下他的神情依然冷厉,似乎没有任何动摇改变想法的迹象。


    她知道他的怜惜与心疼。


    沈芙挺翘的小鼻子被撞了一下还红红的,忽然故意捂着鼻子道:“哼,都怪你,疼死了!”


    话音落下,她就踮了踮脚,抬着下巴眼眸灼灼的看着他。


    一副他不妥协就不罢休的架势。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燕瞻微微弯腰,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抚她的鼻子,嗓音低低沉沉,却稍显的柔和了:“还疼?”


    沈芙唇角扬起来,眼眸弯弯似缀着星光,眸光闪闪:“我是会疼,但是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她娇憨地说着。


    燕瞻顿了顿,忽然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身体娇小,被完全笼罩在他的怀抱里,对燕瞻来说,就像只瘦弱的小猫。


    可明明这样羸弱,明明连撞到鼻子都要撒娇让他抱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坚定的心。


    第 78 章


    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两边站立。


    披头散发的沈无庸被押上殿, 长时间处在威胁和惊吓之下,他的面容变得灰白,神情萎靡不振, 似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跪下!”侍卫一脚把沈无庸踢跪下去,沈无庸双手着地,重重磕头, 颤颤巍巍道,“罪臣沈无庸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正帝看了看下面的袁丛, 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便知沈无庸的口供他已经办妥了。


    但这一切太过顺利,让承正帝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怪异的就好像背后有一只手一直在推着他往前走, 其实前面早已经设下了陷阱等着他往下跳。


    慢慢收回心神。


    承正帝开始审问跪着的沈无庸:“罪人沈无庸,朕问你,究竟是谁将你救下?从实招来, 若有一句不实, 大刑伺候!”


    沈无庸被惊吓到,连连磕头, 浑身颤抖, 头埋在双臂之下, 嘴唇讷讷良久“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是……二殿下!”


    话音落下, 大殿内哗然一片。


    承正帝的脸色顿时黑下来, 刚要看向底下的袁丛, 又听沈无庸反口:“不, 不是二殿下……”


    承正帝横眉怒目:“到底是不谁?”


    沈无庸浑浑噩噩, 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我,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有个穿黑衣服的女子,自称是二殿下的小妾,说要救我出去……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饶命啊!”


    说完后沈无庸不断地磕着头。


    这个答案让承正帝十分满意,连燕泽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只有底下的袁丛脸色有些怪异。


    他只让沈无庸指证燕瞻,怎么变成了黑衣服的小妾,这和他让沈无庸说的有出入。


    身为锦衣卫,袁丛敏锐地察觉到现在已经神志不清的沈无庸说的……可能都是实话。


    那代表着燕瞻在很久之前就谋算到现在的一切了,而那个自称是二殿下小妾的黑衣女子亦可能是燕瞻设计的。


    若真是如此……那燕瞻城府之深,筹谋之远简直非人也。想到这里,袁丛只觉得浑身发寒。可这是在大殿,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提醒陛下。


    而另外一边承正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即赦免燕泽,只罚他失察禁足一月。根本没有注意到袁丛这里神色不对。


    且满朝文武无一反对,纷纷恭声道:“陛下英明!”


    承正帝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殿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鼓声,这时一小太监面色焦急,急匆匆地跑进来:“陛下,殿外有人击鼓鸣冤,状告沈无庸草菅人命!”


    “什么人?”


    “是、是……”小太监小心地看了最前面的燕瞻一眼,然后立马低头,“是沈无庸之女,沈芙!”


    听到沈芙的名字,满朝哗然,纷纷看向燕瞻,谁不知道这沈芙是燕瞻之妻!


    竟然在这个时候状告生父?这世子妃也太过荒唐!


    只见燕瞻脸色变得铁青,薄唇挤出一句话:“简直胡闹。”


    转身看向那太监:“告诉她我的话,让她立即回去!”


    小太监刚想离开,就听到龙椅之上承正帝悠闲的声音传来:“等等。”


    “既然敲了登闻鼓,必是有冤情,何不让她上来!”


    又笑着看向燕瞻:“瞻儿你这是做什么,申冤是人之常情,为何那么急切的赶她走?”


    承正帝心情不错,乐意看一场笑话。


    太子逼宫谋反,沈无庸就是挟持了这沈芙挟制住了燕瞻。


    承正帝身在皇宫,却耳聪目明,自然听过燕瞻“惧内”之名。


    他这个侄子威风凛凛勇武不可挡,却管不住一个内宅妇人,这也是他的报应了。


    而且,当初太子能以此女子挟制住燕瞻,如今……承正帝眼底暗了暗,告御状没有那么容易,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可借此将沈芙关押在大理寺。控制住这沈芙,那么要控制燕瞻,就容易多了。


    承正帝谋划多日,早已经蠢蠢欲动,没有轻举妄动是终究还有些忌惮,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下这沈芙送上门来,正是个好机会。


    袁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连忙出声:“陛下——”却被承正帝无视,直接道:“宣沈芙上殿!”


    “宣,沈芙上殿!”


    太监尖利的声音传遍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过了好一会儿,在侍卫的押送下,一身着藕荷色芙蕖纹衣裙的女子慢慢走上了殿,那女子妆容精致,华服钗环一身,柳眉弯弯,翘鼻朱唇,清新秀美得宛若一株刚刚绽放的娇花。在外跪久了双腿疼痛行走不便,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但面容始终平静,只看着前方跪着的沈无庸时眼里透出一分恨意。


    女子容颜绝艳,吸引了众多的视线,忽然又想起她的身份,不敢再多看。


    只燕瞻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低垂的眼眸里情绪难辨。


    沈芙却像是没看见燕瞻一般,自顾自上前行礼:“妾身沈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承正帝看着虔诚跪在地上的沈芙:“你有何冤屈要申,状告何人?”


    沈芙看了瑟瑟发抖的沈无庸一眼,声音坚定:“妾身要状告生父沈无庸,草菅人命,禁锢残害我生母!”


    “哦?”皇帝好奇地道,“你生母?”


    听完这句话,承正帝心里已经认定,不过就是沈无庸抢了这沈芙的娘进府当小妾,后被正室磋磨致死这种稀松平常的事。


    天下男子,但凡有些权势的,强娶几个美貌的小妾的事数不胜数。


    就因为这样,这沈芙就要状告生父?不论她状告生父实乃大不孝,这沈无庸本就是死囚,她即便不告,沈无庸也活不了,她何必多此一举?


    沈芙很快给了承正帝原因:“我状告生父无他,只为给我母亲讨一个公道!为她许多的年的冤屈折磨,讨一个公道!”


    沈芙话一出,朝堂满是不屑之声。


    大理寺卿陈云礼站出来:“你母既为妾,应是贱籍,生死本由主人裁夺,更何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母亲是死于沈无庸之手?”


    沈芙低着头,只觉得好笑:“因为我娘是贱籍,就没有求一个公道的权利吗?”


    陈云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芙继续说,“可是谁告诉陈大人我娘是贱籍?”她抬起头,眸光带着质问。


    陈云礼顿了下。


    他只是按照常理推断罢了。


    沈芙忽然对着承正帝跪拜:“我娘不是贱籍,她是官家女子,还请皇上做主啊!”


    官家女子?


    官家女子怎么会来给沈无庸做妾?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只有沈无庸伏跪在地浑身颤抖。


    承正帝好整以暇地问:“哦?哪个官家女子,说来听听,若属实,皇伯父一定为你做主!”


    沈芙笑了笑,磕了一个头,慢声说:“我母亲,乃是前兵部尚书文容章之女,文言君!”


    罪臣之女,也是官家女子!


    随着沈芙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偌大的金銮殿里鸦雀无声,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竟然是文氏……那个勾结北翼被灭族的文氏!这沈芙是文氏后人?她是疯了吗,不好好藏着还敢上殿击鼓鸣冤?


    承正帝豁然站起身,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很快闪过一丝慌乱:“文氏?!!!文氏竟然还有活着的人?通敌卖国的叛徒竟然漏了你,来人,来人,给朕——”


    “陛下且慢!”沈芙连忙大声道,“我文氏一族忠心耿耿,绝不会通敌!还请陛下做主,还我文氏清白!”


    “胡说,文氏通敌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承正帝脸庞涨红,大怒!


    “敢问陛下所说证据确凿是什么?”沈芙反问。


    承正帝冷笑了一声,“大殿威严,你一个小小女子竟敢出言不逊触怒龙颜,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


    “皇上这是心虚了?”沈芙大笑了一声,“竟连我的话都不敢听完?我倒是也想问皇上一句,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心安?”


    “放肆,放肆!”承正帝脸色铁青,“竟敢出言犯上,居心何在?!来人将她拿下,死伤不论!”


    金銮殿外忽然围了一圈精兵。


    “我看谁敢!”


    燕瞻忽然站出来,来到沈芙身前,直视承正帝:“我妻手中握有证实文氏蒙冤的证据,皇上不看反倒着急忙慌杀人灭口,是心虚,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承正帝双目几欲突出:“燕瞻!你这是逼宫?!”


    燕瞻:“臣,是要皇上还天下忠臣一个清白和公道!”


    对峙中。


    大理寺卿陈云礼忽然站出来,恭敬道:“世子妃本是文氏罪臣之女,属嫌犯之列,若要为文氏鸣冤,按照律法,要先上刑以证其心!”


    承正帝顿时平静下来,冷笑道:“朕倒是忘了,该上何刑?”


    陈云礼:“十指连心,该上拶刑!”


    “好,好,来人,上刑!”承正帝看着燕瞻,暗藏威胁,“这刑罚连心,若是不小心可就是去了半条命!”


    很快,指伽的刑具就被抬了上来,行刑的侍卫将沈芙纤白的十指分别放进夹板中。


    虽然还没有收紧,但那硬冷的刑具贴在沈芙手指的皮肤上时已经让沈芙隐隐闻到了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上面干透的暗红血迹令人直接感受到接下来会有多痛苦和残忍。


    沈芙一言未发,只是慢慢闭上了眼。


    夹板慢慢收紧,行刑之人开始用力,顿时,似断骨一般的疼痛从手指遍布四肢百骸,她紧咬嘴唇没有出声,额头慢慢渗出了汗水,将头发打湿。


    可是很快,她再忍不住,女子凄厉的惨叫传遍大殿,指骨上已经血迹斑斑。


    眼泪与汗水混在一处,几乎面目前非。


    是真的好疼啊,燕瞻没有骗她。沈芙用仅剩的力气想。


    她是不是要死了……沈芙的思绪浮浮沉沉,快要飘远,好像快失去意识……可是她不能倒下。


    意识迷糊中,耳边忽然听到一道沉厉的声音:“够了!”


    陈云礼立刻上前阻拦:“世子殿下难道想阻挠行刑吗?就算她是世子妃,也得按律法办事!世子干扰行刑,您这是来申冤,还是来逼宫?”


    陈云礼的话很明显。


    燕瞻若干涉,这申冤的性质可就变了,以后史书上也会写下这一段。后世再来看这段历史,难免会生出诸多猜测。


    本来沈芙亲自来申冤就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为文氏平反,堂堂正正公布承正帝的罪行,不留下一丝污点。


    沈芙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娇嫩的唇瓣被咬出了血,变得惨白,整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满脸汗珠,头发散乱打湿,凄惨又脆弱,可是她还是虚弱地对燕瞻慢慢摇了摇头。


    告诉他,她还能忍,她还死不了。


    可是燕瞻忍不了。


    她纤白的双手全是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大殿光洁的地板,也染红了燕瞻的眼。从眼中顺着四肢百骸流入五脏六腑,生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流了好多血。


    为了堵她的嘴,承正帝是想要她的命。


    可任何事和她的性命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他快步上前,直接抽出剑将上刑的太监逼退,单腿跪下将已经快失去意识的沈芙抱在怀里,小心地将夹板从她手上褪下。


    失去了夹板的禁锢,原本已经凝结的血又重新流了出来,染红她的衣袖,也染红了他的。


    “再上刑她就没命了,到时还怎样申冤?”燕瞻抬头看向承正帝,“还是说,陛下在害怕什么,有心将申冤之人先置于死地?可她若死了,皇上又堵的住悠悠众口吗?”


    “你——”承正帝怒视燕瞻,又收到袁丛和老二的视线,示意他还需再忍耐一会儿,只能暂时按下怒火,拖延时间。


    燕瞻咄咄逼人:“皇上还在等什么,开始审问吧!”


    沈芙休息了一会儿慢慢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从燕瞻怀里爬起来,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拿出几封泛黄的书信:“这是我外祖父和昭仁太子的通信,上面有昭仁太子的私印为证,做不得假。皇上当初定我文氏通敌,可这些书信都能证明,当初我外祖父私下与北翼交涉都是和昭仁太子事先定好的诱敌之计,绝非我文氏通敌,还请皇上还我文氏清白!”


    这些书信,被闫行拿走,却没有直接呈给承正帝,而是将书信展开,游走于百官之间,让群臣见证!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几封书信,终知当年承正帝定下文氏通敌,便是一桩大大的冤案!


    就算是皇帝,也难辞其罪责!


    承正帝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这也让朝中有些老人想起,当年文尚书是有鸣冤过的,只是承正帝认定其罪责,只念其过往功绩,匆匆就判了全族流放。然后过了一段时间,这文氏全族就被一伙匪徒劫杀。


    如今想来,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可是承正帝为什么要灭文氏的口,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很快,沈芙就给出了答案,她恭敬地伏跪在地上,请求承正帝还文氏一个清白。


    而对于承正帝来说,错判文氏并不致命,只要杀了燕瞻,这天下就没有人敢置喙!


    所以承正帝很干脆的还了文氏清白。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沈芙竟然还不罢休!


    “多谢皇上为文氏平反,可是——”沈芙慢慢直起身,直视承正帝,忽然笑了起来,“我文氏之冤也是皇上一手造成的,今日我也想问一问皇上,当年为何将我外祖父匆匆定罪?!皇上是想遮掩什么呢?”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圣上?”二皇子立即上前训斥!


    “二皇子急什么呢?”沈芙道,“当初昭仁太子身死,皇上认定是我外祖通敌刺杀,可现在既然我外祖无罪,那刺杀昭仁的太子又是何人?”


    承正帝怒道:“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何还能查清?”


    “皇上不清楚?”沈芙咄咄逼人,并不退让,又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那皇上认识这枚玉佩吗?”


    一枚图案特殊通透的白玉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承正帝面色突然一瞬间惨白!


    这竟然是……


    沈芙继续道:“看来皇上清楚得很!这枚玉佩是当初昭仁太子送给您的,却出现在昭仁太子的尸首旁!”


    话语直指是承正帝杀了昭仁太子。


    “胡说!你随便拿一个玉佩就敢污蔑朕?”沈芙的话终于让承正帝失去了理智!


    “这枚玉佩是不是您的,请皇后娘娘前来一辨便知。”沈芙话音落下,殿外的徐皇后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走进来,接过沈芙手中的玉佩看了许久,点点头,“这是陛下二十岁那年昭仁太子送给陛下的生辰礼。”


    当年昭仁太子被刺身亡时,燕峰并不在,可是一枚属于燕峰的玉佩却出现在昭仁太子的尸体旁,这意味着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皇后又道:“昭仁太子被刺那夜,陛下很晚才回来,身上还有血迹,我当时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来,那血,就是昭仁太子的!”


    皇后的话一出,朝堂大震!


    沈芙指着承正帝大骂:“认证物证俱在,二十三年前杀害昭仁太子又杀我文氏一族灭口,谋杀储君,陷害忠良。燕峰,你可知罪?”


    殿外忽然落下一道惊雷,紧接着风雨大作,吓得群臣面容失色。不知道有谁突然喊了一句:“昭仁太子显灵了,是皇上杀死了先太子!!!”


    大殿里乱成了一片。


    突然,整个金銮殿外传来脚步声,一群精兵将大殿团团围住,举起箭对准殿内。


    承正帝仰头大笑,目眦欲裂:“是朕做的那又如何?区区一群蝼蚁,还妄想审判朕?朕是君,是天子,你们是什么东西,还想定朕的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从古至今,就没有臣子定皇帝罪的道理!”


    眼见承正帝已经陷入癫狂,沈芙见好就收,也不敢狂妄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利落地躲到了燕瞻的身后。


    “别怕。”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二皇子燕泽见形势大好,走到承正帝面前献计:“父皇,还等什么,将燕瞻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承正帝点头,看着燕瞻冷笑道:“无知小儿,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的谋划,轻易就上了你的当?!燕瞻,你仗着朕的恩宠,仗势弄权,意图谋反,朕今日就将你射杀在此,警告天下!”


    说完手一挥,示意禁卫动手。


    可他命令一下,外面重重包围的精兵却一动不动。承正帝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


    紧接着大声道:“陈炳春,这是怎么回事?!”


    兵部尚书陈炳春慢慢出列,对承正帝鞠了一躬:“臣在。”


    “你还在等什么,快让他们动手!”


    陈炳春却迟迟不动,反而恭敬地看着燕瞻。


    承正帝瞳孔蓦然睁大。


    “你们,你们早就合谋!”


    “你现在才明白,”燕瞻慢慢上前,薄唇勾了勾,似笑非笑,“不觉得太晚了吗?”


    “你们这是造反!”承正帝气势顿泄瘫倒在地,随着燕瞻的一步步逼近不断地往后爬,再无刚刚凛然的气势。


    “造反?”燕瞻冷声反问,“你不是亲口承认了谋害我父吗?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谈何谋反,你说是不是,叔叔!”


    叔、叔。


    承正帝心中大骇,喷张的瞳孔显露着无比的惊骇痛苦。


    金銮殿外两边的人马厮杀在一处,血光冲天。


    刺鼻的血腥味随着瓢泼大雨吹进殿内,开始让承正帝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燕瞻缓缓俯身,来到承正帝耳边低声道:“苟活了这么多年,燕峰,你也该死了。”


    殿外风雨大作,一个又一个兵将倒下,承正帝和燕泽的人马很快被围剿。


    半个月后,承正帝写下罪几诏,将当年杀害昭仁太子之事公布天下。


    安王与安王妃带着当年太子妃崔翎月死前留下的信物进宫,曝光燕瞻的太孙身份。


    第二日,承正帝退位,禅位于燕瞻。


    ——


    一个月后。


    承正帝重病身亡,新帝特赦徐皇后去行宫养老。随着承正帝谋害昭仁太子之事大白,当年加诸于太子妃崔翎月身上的流言也终于被澄清。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皇宫里却不平静。新帝登基,宫中都在着急忙慌地赶制燕瞻登基的龙袍和沈芙的凤袍。


    而沈芙却来了心情,吵着要去城墙上看夕阳,燕瞻被她缠得没办法抛下繁忙的政务与她一同欣赏昏黄落日。


    日落之后天边彩霞漫天,金光四溢,仿若一幅唯美的画卷。


    城墙的台阶泛着青灰,带着历史的厚重感。这些石阶稳稳伫立在此,见证朝代更迭,政权兴衰。


    沈芙走在燕瞻身后,他穿着玄色的龙纹绣金广袖长袍,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似带着永远不变的沉稳安心。


    沈芙的双手还包着纱布,过了一个月她手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燕瞻为了防止她抓挠又给她包上了。


    御医上了最好的药,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可是那种似断骨一般生不如死的疼痛,沈芙直到今日还心有余悸。


    她丝毫不怀疑,那时如果继续下去,她的双手真的会断。可是她强撑着,坚持着,不过是不想她和燕瞻苦心筹谋的一场“申冤”留下污点罢了。


    为文氏申冤,再借此翻出昭仁太子死亡的真相,就是为了让承正帝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还已死之人一个公道和清白。可是燕瞻当朝拔剑,就有以权势威逼之嫌,在史书上难免留下话柄,被后世诟病。


    所以当时就算是死,沈芙都不会叫停。只是她没有想到,受不住的反而会是燕瞻。甚至于当场拔剑!


    他明明从来都是最沉得住气的人。


    以至于如今燕瞻登基,对于他“逼宫”“谋反”“得位不正”的流言甚嚣尘上。


    但燕瞻并不在意。


    “比起所谓的话柄和虚名,你才是我最先要考虑的事,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说。


    金光闪耀的夕阳里。


    沈芙一步一步走在燕瞻身后,地上落下两道修长的身影。


    看着那两道原本一前一后的身影慢慢变得快要快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沈芙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


    她这个人,因为自小的遭遇,早就习惯了对他人甜言蜜语虚情假意却从不入心,不敢把自己的心交托于他人,她对燕瞻,也从来只有讨好而无情意。


    而燕瞻性情冷漠疏离,她习惯了,也不在意他对她的态度如何,所以尽管后来他对她逐渐变得越发纵容,越发退让,越发……没有底线,她也从未主动思考是为什么。


    只是单纯地觉得,母凭子贵罢了。


    可是她再后知后觉,再没心没肺,也意识到了他的情意。


    两道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黏在了一处。


    沈芙的鼻子又撞上了他的背,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撞疼,只是皱着脸不解地抬头看他。


    却见燕瞻转过身来,微微俯身道:“走得这么慢,是不是手又疼了?”


    也不怪燕瞻有这样的反应。确实沈芙这段时间借着手疼作了不少的妖。作得她都有点心虚了,咳了下,清了清嗓子有些汗颜地说:“额……一点点吧。”


    燕瞻点点头:“知道了。”


    嗯?什么知道了?


    沈芙还没有反应过来,燕瞻便弯下腰,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芙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


    “我是手疼,不是腿疼。”


    而且其是她的手早就好了,燕瞻又不是不知道。


    “慢吞吞。”燕瞻抱着她大步跨上台阶,“等你走上来,太阳早就落山了。”


    沈芙看他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样子。嘴角却突然弯了弯。


    哼,她走得才不慢,是他想抱她而已。


    城墙上的侍卫看到来人,连忙跪下行礼,头都不敢抬。


    燕瞻将沈芙抱到城墙中央才将她放下,让她欣赏吵着闹着要来看的夕阳。


    沈芙仰头看了一会儿夕阳,又转身看他。


    微凉的风将他玄色矜贵衣摆吹起,飒飒作响。燕瞻从来不是那等有闲情逸致欣赏夕阳的人,只是沈芙闹着想看,他便来了。


    此时金黄的夕阳迎面而来,落在他冷峻的脸上似乎都有了暖意。


    他从来就是这样,面冷得要命,情意从不宣之于口。


    “燕瞻。”沈芙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她直呼他的名字,燕瞻也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从来不问我是否心悦于你?”


    燕瞻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俊朗的侧脸沐浴在夕阳里,语气平静:“我早有答案,何须问。”


    能与他并肩同行,生死与共,为他豁出性命。燕瞻怎么可能还看不懂她的情意。


    是她太过后知后觉罢了。


    沈芙倒是不明白他怎么如此肯定。眨了眨眼,又说:“哦。那你呢,一定很喜欢我吧。”


    直接,又肯定。


    燕瞻薄唇勾了勾,慢慢转身看着沈芙,眼里带着浅淡笑意:


    “依我的脾气,惧内的名声还能遍布京城,我喜不喜欢你,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沈芙愣了一下,笑意盈满了双眼。


    也是。


    ——正文完——


    第 79 章


    沈无庸死前, 沈芙来看了他最后一眼。


    经过多番的折磨,沈无庸已经和当初的模样大相径庭,没有锦衣华服, 装模作样的威严,而是头发凌乱又狼狈黏在脸上,面色惨白, 没有血色,时不时地还抽搐着大吼大叫。


    他好像疯了。


    牢里阴暗又湿臭,他却直挺挺的趴在地上用舌头到处乱舔。


    沈芙进来时, 看见他这副模样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曾几何时,在她心中虚伪薄情,又威严不可攀的她的所谓的骨子里流血同一种血的亲生父亲, 竟然变成了这种模样。


    都不用沈芙在做什么,这沈无庸已经沦落成泥,毫无尊严。


    沈芙怔怔地看着, 心中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不是同情,不是可怜, 而是好似压抑在自己心中十几年的仇恨似乎终于有了宣泄口。


    沈芙慢慢走过去, 来到沈无庸背后站定, 只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大概是听到动静, 意识到有人进来, 一直趴在地上摸索的沈无庸忽然转过脸来, 抬头看着站着的沈芙, 那双神智不算清明的眼睛里从浑浊, 慢慢变得有了神采。


    他披头散发,像条狗一样跪爬着来到沈芙脚边, 然后对着沈芙用里磕头,嘴里不断说着:“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沈无庸的手紧紧抓着沈芙的双腿,力道大到让她几乎站不稳。


    沈芙才在大殿上受了刑,纤白的手指上血迹斑斑,被御医上了药,又好生的包扎了起来。可是此时她忍不住用力蜷住手指,雪白的纱布里又透出了点点血迹。


    她曾经无比想要沈无庸偿命,可是看见他如今伏跪在地向她求情的模样,不知为何,她的心情竟然有些复杂,不知是快意,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沈无庸,她所谓的亲生父亲在对她磕头,神情哀求,带着无助。


    让她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落水之后,她的娘亲为了救她,一向有铮铮傲骨的她第一次对沈无庸跪下磕头,只为了求沈无庸去请郎中医治沈芙。


    当时沈芙被困在噩梦中,从床上掉下来,浑浑噩噩的要去找娘亲,只是走了几步就无力的倒在地上。


    闭上眼睛前,她只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沈无庸不耐烦的脸,然后一脚踹在了她娘亲的胸口,刻薄地说:“谁让你不好好管束她,好端端去水边,山儿不推她推谁?若请了郎中,坏了我山儿的名声你让他以后怎么见人?你们这对贱命母子赔得起吗?”


    留下这样一句无情的话,沈无庸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后,门就被丫鬟从外面关上。沈芙将闭未闭的眼睛,看着那光亮随着关紧的门一点一点消失,直到整间屋子都陷入一片无望的黑暗,再无天明。耳边只剩娘亲压抑而绝望的哭声。


    那一年,大病一场的沈芙没有药本来该死的。可是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倒泔水的大娘是个好心人,她听着文言君的哭声,见文言君走投无路不断对她磕头,见小小年纪的沈芙这样可怜,实在不忍心,偷偷接了文言君递来的首饰出去卖了换了钱,给沈芙带来了一包又一包的药。


    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要置她于死地,而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大娘却能动恻隐之心。


    后来沈芙病好了,倒泔水的大娘却走了,此后再也没在府里出现过,听说她是回老家照顾媳妇生孩子去了。


    想起往事,沈芙眼里慢慢涌上泪水。


    这眼泪,比她受刑落下的泪,还要滚烫,还要伤人。


    沈无庸还趴在地上,也许是求生的本能,让他恢复了一些神智,想起面前的人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早就恨不得去死的亲生女儿。


    “芙儿,芙儿,你救救我,血浓于水,我是你爹啊!”


    “芙儿,你救救爹啊!这大牢里不是人待的,太冷了……”


    沈无庸凄厉的哭喊拉回了沈芙的神智,她慢慢低下头,看着痛哭流涕的沈无庸。


    爹……


    真是好可笑的字眼。


    一个对她虚伪薄情的爹,一个要置她于死地的爹,一个强迫了她娘亲的爹……也配求她救他?


    “冷吗?”


    沈无庸连忙点头:“冷,好冷!”


    沈芙慢慢蹲下、身,直直看着沈无庸,眼尾缓缓扬起一个轻浅的弧度,笑容温和,眼底却看不见笑意,“那你可知我四岁那年被推入湖中有多冷,小小的我抱着尸骨未寒的娘亲有多冷?我娘亲骨枯黄土在地下埋着,又有多冷?!”


    说到最后,她嘴角那轻浅的弧度也消失不见。


    几句话,牵扯起她这十几年所有的记忆与仇恨。


    她还记得她的娘亲给她取小名朝朝,亦有向往明日朝阳之意。可是她在沈家后院的这些年,阴冷苦痛,暗无天日。这明日,从未朝朝。


    复仇这条路,她走得实在太久太久了。


    沈芙还记得沈无庸的愿望。


    “沈家香火永继,昌盛不绝?”沈芙笑了笑,用力甩开沈无庸的手,“见鬼去吧!”


    ……


    从牢里出来,沈芙心想,她母族已经昭雪,她也该改姓了。


    只是她是世子妃,改姓没有那么容易,还得等燕瞻登基再说。


    方嬷嬷在外面等她。


    听说沈芙要来牢里见沈无庸一面,嬷嬷连满满也不带了,非要和沈芙一起来。


    她知道,嬷嬷是在担心她。


    看着方嬷嬷在风中的身影,从她四岁方嬷嬷就进府代替娘亲照顾她,已经十几年了。沈芙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嬷嬷时,嬷嬷也才三十出头,身板挺直,手脚利落,一个人就包揽了院子里的所有事,还将沈芙照顾得很好。


    她是个很能干的女人。


    十几年过去了,沈芙忽然发现嬷嬷的身影好像已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了。


    方嬷嬷转过身看见沈芙,连忙走过来,一把就拉住她的手关心地问:“没事吧?”


    嬷嬷是怕她伤心,所以才一直要跟来,沈芙心里都明白。


    “没事。”沈芙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抱住方嬷嬷。


    其实那些年在沈家,她也不算可怜。


    至少有嬷嬷一直陪着她。


    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嬷嬷视她如亲女,她视嬷嬷为半母。她们早就是家人。


    “没事就好,以后可别来这大牢里了,这里阴森森黑漆漆的,看着就吓人。”方嬷嬷喋喋不休地说。


    沈芙听话点头:“嗯。”


    ……


    沈芙回到王府时,天色已大暗。


    她手受了伤,承正帝被拿下后她直接就在大殿上晕了过去,身体虚弱得要命。燕瞻看她跟看什么似的,几个御医围着她转,保护严密到好似连一似风都不能沾上她,更何况让她出去。


    不过承正帝虽然已经被拿下,但还有很多后续事宜,燕瞻一直在皇宫处理不得脱身,所以沈芙才能趁着他不在,一个人偷偷去大牢。


    大牢里的光线阴暗,又在外面吹了风,沈芙刚回王府就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方嬷嬷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烫了,连忙去厨房煎药。


    青芦站在门口,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终于看见沈芙回来,立刻跑下来:“世子妃,您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奴婢就——”


    她因为担心,声音有些大,沈芙连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鬼鬼祟祟的往屋子里看了看,“夫君还没回来吧?”


    青芦摇头:“没有。”


    “那就好。”沈芙长舒一口气,“没发现就好。”


    要是这个时候让燕瞻发现她还偷偷跑去大牢,一定没她好果子吃!


    一想到燕瞻那黑下来吓人的脸,沈芙就觉得小心肝发颤。


    沈芙吩咐:“若世子回来,就说我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过,听到没?”


    “可是世子说必须事事向他禀报……”青芦有些迟疑,不太敢应下,怕世子怪罪。


    沈芙看青芦还敢不听她的话,故意压下眉,企图吓唬她,“你要是敢说,我就——”


    “你就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不明情绪的低沉嗓音。


    沈芙身体顿时呆住,然后闭了闭眼。


    “……”


    被抓个正着。


    完蛋。


    慢吞吞转过身,就见燕瞻快步走来,惯常没有情绪的脸上,眉头挤了挤,显得有些无奈。


    他回来得太早了,早到沈芙都还来不得给自己的手伤换纱布。那点点鲜红的血渗出来,在雪白的纱布映衬下尤其显眼。


    沈芙怕他发现,下意识地就想把手往后藏一藏,只是他眼神何其锋利,走到沈芙身边站定,燕瞻淡声说:“手。”


    沈芙悄悄看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


    看,脸果然黑了。又乖巧地把手伸出来给他看。


    既然他都发现了,那就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燕瞻垂眸仔细瞧了瞧她的伤,语气有些无奈:“让你好好养伤,你又背着我乱跑,从来不肯听我的话!”


    “我只是想去看沈无庸最后一眼。”沈芙小声说,“了结我与他这么多年的仇怨。”


    燕瞻握住她的手腕没说话。


    沈芙又赶紧解释:“我的手没什么事,只是不小心弯了一下,谁想到就出血了,我也不想的。你放心,我下次不会了。”


    她连忙保证,睁着大眼睛真诚地看着燕瞻,就差举手发誓了。


    燕瞻静静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薄唇动了动,只问:“痛不痛?”


    “啊?”本以为他要找她算账的沈芙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摇头,“不痛。一点也不痛。”


    “嘴硬。”


    燕瞻带她进屋,御医很快就过来了,小心地为沈芙换了药,交代沈芙需好好卧床静养,不能再到处乱跑。


    沈芙忙不迭点头,很是乖巧。


    方嬷嬷把煎好的药端进来,燕瞻直接接了过去。


    方嬷嬷见状,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燕瞻刚从皇宫回来,大概是刚刚审问完承正帝和二皇子燕泽,有太多事需要他裁定,又急匆匆的赶回安王府抓沈芙这个不省心的病人。他周身气息依然冷然,只眉眼中也掺杂了些许的疲倦。


    他坐在床边端着药碗,吹了吹勺子里滚烫的药汁,等待它变凉了些才喂到沈芙嘴边。


    沈芙低头全部喝下,不想他操心,便说:“夫君,你这样辛苦,还是我自己来喝吧。”


    燕瞻又喂了她一口,神情不变,“你乖一点喝药,我就不会辛苦。”


    沈芙连忙点头,也不抱怨药苦了,一口气将药全部喝完。


    在大牢里待了许久,又喝了药,沈芙的身体本就虚弱着,此时也已经坚持不住了,咳了两下闭上眼就想睡觉。


    燕瞻刚把药碗放下,就听到沈芙咳嗽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咳嗽,可他的神色竟然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轻轻拍着沈芙的背,“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


    沈芙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趴在他怀里要他抱着很想睡觉,却还是忍不住笑着说,“夫君安心,我很好,只是一点小伤,你干嘛这么紧张。”


    明明这么忙还每天非要回来捉她,亲眼看她好好睡下才肯甘心。


    说完后她困极了,眼皮一点一点落下,很快就在燕瞻怀里睡着。


    她大大咧咧的,不把这伤放在眼里。自然不能体会那天在金銮殿看着她血迹斑斑地在自己面前倒下,气息奄奄,燕瞻那种几欲失去的恐慌。


    沈芙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缓地打在他脖颈的皮肤上。


    温热,湿软。


    燕瞻抱着她,偏头怜惜地亲了亲她眉眼,鼻子,脸颊,最后吻了问她柔嫩的唇瓣。


    他的唇是凉的,可是她的皮肤很温热。


    燕瞻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低不可闻:“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