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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沈芙抱着孩子去了昭华堂给婆母请安。


    一见到沈芙, 安王妃就高兴地叫她过去一起用早膳。


    见沈芙脸上已经没有什么情绪,想必那件事已经处理好了。


    这事安王妃并不想多说什么,很多事其实没有必要分出个错与对。两个小夫妻之间的事, 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就好了。


    而且若非这一遭, 又怎能看清很多事呢。


    安王妃笑了笑, 将孩子从沈芙手里接过来,她极为喜欢这个小孙儿,每次都要爱不释手的亲自抱着。


    “小满满, 等会儿和祖母一起去哄哄你的祖父好不好啊?祖父见了满满, 定然是会高兴起来的。”


    满满听到祖母说话,挥了挥嫩嫩的小手,安王妃见状更加高兴,“祖母就当你答应了。”


    沈芙正喝着粥, 闻言抬眼问:“爹怎么了, 为什么不高兴?”


    “他啊,也没什么, 临老了, 发现自己救命恩人的真面目,伤心了呗。”安王妃不甚在意地说。


    真面目……?


    安王妃看她不明所以, 解释道:“沈老夫人入狱, 你公爹是个感恩重情的,火急火燎地就要派人救那老太太出来。好在瞻儿早有准备, 让在济阳的暗卫送了封密信回来。”


    否则就算她及时察觉了那沈家人的真面目,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赶不上。


    “若那沈家二老是真心救了你公爹一命,不管他们曾经做了什么坏事, 有什么下场。但至少我们,没有资格去要求你公爹不要报恩是不是。”安王妃看着沈芙, 叹了口气道,“可惜……那沈家人能对你母亲做出那种事,我就不相信,以他们的恶毒心肠,他们会真的有这个好心救你公爹。人的本性,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果然暗卫的密信传来,查明了那沈家人带回你受伤的公爹本是想谋夺他身上贵重的铠甲和财物变卖,只是怕被人发现才带回家。后被寻来的将士遇上,才临时装作好心救治你公爹。被骗了二十多年得知这个真相,你公爹再没提过要去救那沈老太太,也生气一天了。”


    原来是这样。


    沈芙也在想,这沈家一家的恶人怎么会有如此好心。


    得到这样的真相沈芙是一点也不奇怪。


    那个老太婆能得到报应,再无倚仗,沈芙自然是高兴。


    她恨的不仅是沈无庸一个人。


    只是那老婆子对安王爷有救命之恩,沈芙自认不能要求别人枉顾恩情,她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好在如今,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


    ……


    不到半月,太子余党全部被捉,沈家被判满门抄斩。


    斩首那天,沈芙带着方嬷嬷一起去了法场。


    沈无庸早已经在二皇子或者是燕瞻的安排下偷龙转凤。法场上,一个与沈无庸有八分像的男人低头跪着,一言不发。旁边是害怕大声哭嚎的沈老夫人,以及神情木然的柳氏……


    沈芙就站在人群中,目光平静地望去。


    她们穿着破旧的囚服,头发凌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再无曾经的光鲜体面。


    刽子手在刀上吐了一口烈酒,举起刀,即将行刑!人群涌动。


    方嬷嬷怕沈芙看了那场面回去会做噩梦,忧心道:“总归是要死了,要不然还是别看了吧?”


    如此血腥的场面,这孩子平常见血都害怕,怎么受得住呢。


    沈芙却摇了摇头,“没关系嬷嬷,若不亲眼见到她们的下场,我才不会安心。”


    方嬷嬷叹了一口气,没再劝。


    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举刀,这个时候,柳氏似乎看见了在人群中的沈芙,原本木然的面容变得扭曲,凄厉尖叫:“你这个贱人,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


    刽子手一刀落下,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话音戛然而止。


    人群中发出惊恐的声音,又很快恢复平静。


    沈芙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身对方嬷嬷说:“回去吧。”


    其实沈芙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想法,解脱,还是高兴?


    好像都不是。


    上了马车,方嬷嬷见沈芙表情依然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怕她吓到了,握住她的手想安慰:“他们本来就该死,那柳氏的话你也别听,就她这样的毒妇人得下十八层地狱的,害不了你,所以你也不用怕。而且,还有嬷嬷在呢。”


    见沈芙愣愣的,方嬷嬷还欲安慰几句。就听到沈芙眨巴眨巴眼睛,忧愁地说:“也不知道我出来这么久,满满有没有想我……嬷嬷,我胸口好涨啊,满满是不是饿了?”


    方嬷嬷安慰的话一顿。


    “……府里有奶娘,饿不着小世子。”


    沈芙:“哦。”


    ……


    回到王府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婢女们摆了晚膳,虾仁豆腐羹,素烩三鲜丸,清炖金钩翅,云片火腿,五味杏酪鹅。都是沈芙爱吃的菜。


    她今晚的胃口也很好,还多吃了半碗饭,一点也没有被惊吓的影子。


    看起来是没什么事了。


    方嬷嬷放下了心。


    这孩子有时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心里却极有主意。至少在沈家被抄斩之前,方嬷嬷也没想到,原来沈芙一直以来的图谋,不仅仅是想报复沈家和柳氏而已。


    她要的,一直是沈家血债血偿。包括自己亲爹的命。好在她的想法没让外人知晓,否则忤逆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父母无德,子却不能不孝,也不能反抗。这是大庆的铁律。


    好在她如今也算是如愿了。


    但愿以后老天保佑这孩子,接下来再无磨难,和世子和和满满的过一辈子吧。


    但上次闹成那样,又是闹和离又是带着孩子逃跑离家出走,连方嬷嬷都着实觉得后怕不已。方嬷嬷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没有见过哪家的妇人敢这样同郎君闹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女子的本分!


    好在事后世子与王妃娘娘都并未追究,这也算是大幸了。


    如今既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便不提了。只是方嬷嬷少不得要为沈芙打算。


    “即便我不说,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太过胡闹了。也就是王妃娘娘体谅,世子不计较,否则若是别的严苛一些的人家哪里有你好果子吃。就像嬷嬷我,年轻的时候便就是在夫家吃尽了苦头,连唯一的孩子都没了。”方嬷嬷摇了摇头道,“这妇人在这后宅尤为不易。尽管王妃不对你刻薄,但你实在也要注意着分寸,好好的,不要再闹了。”


    沈芙哪里不知道方嬷嬷说的有道理。


    只是当时她情绪太过激烈,为了报仇不惜一切代价,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甚至,还打了夫君一巴掌。


    现在想来,是她失去了分寸。


    尽管她已经生下了满满,自认世子妃这个位置坐得稳当。但是人,还是不能太得意忘形了。


    虽然沈芙忽然发现,燕瞻对她好像越来越退忍让了。


    超出她想象的,忍耐与退让。


    她发疯确实是没有理智的,愤怒之下还打了燕瞻一巴掌,这在以前是沈芙想都不敢想的事。恨不得要跪在他面前求饶才行。


    是因为她给他生了个孩子吗?似乎又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沈芙低着头沉思。


    但这件事沈芙并不后悔。她是有错,但只错在不够理智,却绝不是错在反抗与争取。


    她最后妥协,亦是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


    至少在文氏的事情上,她和燕瞻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虽没有清晰说明,但沈芙敏锐地察觉到,他留下沈无庸,除了是要为文氏翻案,还有别的计划。


    文氏全族被流放的原因是因为通敌,致昭仁太子身死。若文氏通敌有冤屈,那么昭仁太子之死,是不是也另有原因?


    二十多年前的事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对于当年昭仁太子被刺一案沈芙了解得也不多,这些目前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无论如何,沈家人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看着他们人头落地,一朝大仇得报,沈芙只觉得痛快。


    一直在安静地自己玩耍的满满突然哼唧了两声,吃成猪一样的多多在桌角下围着沈芙的脚打圈圈,时不时地用尾巴抽打沈芙,好似在赶沈芙起来,快去看小主人。


    沈芙的神思拉了回来,连忙起身去抱满满,笑眯眯地说:“我们满满是不是饿了呀?”


    小崽崽攥紧小拳头挥了一下,粉嫩的小嘴巴张开,似乎在控诉沈芙的“不称职”。


    虽然才不到两个月,可是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哼哼唧唧的时候也可爱得要命,看得沈芙心都化成了一片。到这个时候,沈芙似乎才有做母亲的激动感觉。


    他的小鼻子很挺,看得出来是承自他的父亲。


    沈芙亲了亲他的小脸,“长大了也要这么可爱呀,可别和你那个冷面父亲一样啊!”


    ……


    正在沈芙和满满小声地说着燕瞻坏话的时候,听到门外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听到了熟悉的沉稳脚步声。


    沈芙从床帐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就看到燕瞻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夫君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嗯。”燕瞻在丫鬟端来的热水里净手擦干,语调平淡,“最近军营无甚大事。”


    沈芙点点头后就不再说什么。


    床帐被婢女从两边勾起,露出里面的高床软被。沈芙已经沐浴过了,正趴在床上逗孩子玩。时不时传来她清脆愉悦的笑声,暖意融融,盈满一室。


    对于一贯喜静的燕瞻来说,本最是厌恶吵闹的声音,如今却好像早已经习惯。


    夜晚微凉的晚风吹进来,吹动燕瞻玄黑的衣角,也将房间内的烛火吹得微微摇晃。


    沈芙只顾着和孩子玩,嬉笑声不断。


    燕瞻修长的手指微曲,在桌面轻点。


    忽然道:“夫君的话不回,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在床上和满满玩得正开心的沈芙眼睫一颤,慢慢停了下来。


    停了停,像是在做什么准备一般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柳眉竖起来,脸上神情很是不满道:“我不是点了头嘛,夫君还要我说什么?而且你总是嫌我话多,我就只好少说几句了。你干嘛总是挑我的毛病,是不是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


    燕瞻:“……”


    听着屋里又传来不小的动静。


    在门外候着的青芦和青黛默默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世子妃是不是太放肆了,敢这么和世子呛声。


    燕瞻觉得自己太阳穴的青筋又开始跳动起来,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眉骨。


    “不可理喻。”


    他站起身,转身向浴房走去。


    有淅淅沥沥的水声隐隐传出来,沈芙这才放开捂着满满耳朵的手,往床外看了看,然后眼尾笑眯眯地弯了起来。


    她这个丈夫一贯强势,习惯掌控所有。沈芙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也不敢反抗。


    但看来以后她都不必再忍气吞声了。


    哼,气死燕瞻。


    什么以夫为天,她才是天!这个时候的沈芙已经无比地膨胀起来。


    ……


    话虽如此,但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沈芙还是懂的。


    等燕瞻沐浴完出来,沈芙又变回了一个温婉贴心的妻子。


    将满满哄睡后就下了床。


    燕瞻从浴房出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他其实很少穿白色的,只不过他的衣物都是她在管,以至于出现了越来越多这种浅色的衣物。


    朦胧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却似乎也难以遮掩他身上的冷厉气息。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的燕瞻脚步一顿,看了看身前笑脸盈盈的沈芙。


    “夫君,你洗好了?”她背着手,如春水般的杏眸微微扬起,笑容动人而温婉,“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门已经关上,屋子里除了熟睡的满满,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又变了脸。连燕瞻也不得不佩服。他微微躬下身,对上她弯弯似月牙的眼,薄唇扯了扯,“你变脸的速度,连满满见了也要自愧不如了。”


    沈芙:“……”


    嘴角耷拉下来。


    不高兴。


    燕瞻顿了下,轻笑了声:“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将蜡烛灭了一大半,往床边走去。


    燕瞻道:“过来。”


    沈芙要给燕瞻看的,便是她娘留给她的两件遗物。如今她与燕瞻可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关文氏平反之事,沈芙当然相信他。把这两件东西给他看。


    她的母亲把所有的首饰都变卖了,唯独留下这两件东西,临死前交代沈芙好好保管。所以,这两件东西一定很重要,关乎到文氏的命运。


    沈芙将盒子打开。


    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上有从未见过的图案。还有一本书,是很普通的一本山川游记,沈芙将它完整地看过几遍,却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沈芙将玉佩递给燕瞻:“这个玉佩花纹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图案,好像是一只鸟?”


    “不是鸟。”燕瞻沉声道,“这是自太祖起,燕氏秘密流传的图纹。”


    皇室密纹,也难怪沈无庸与柳氏不识货,只把它当成一块普通的玉佩。


    至于这本书,只是很普通的一本山川游记。唯一可以称得上特殊的,是这本游记里记录的地理位置,正是如今的杨县。


    “难道能让文氏平反的证据都藏在杨县吗?可是杨县这么大,具体又藏着何处?”沈芙问。


    燕瞻沉吟了会儿。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你母亲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特殊的地名?或者位置?”


    沈芙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她母亲让她去外面看一看,其他的便没说过了。


    燕瞻点点头。


    她当年只是个稚童,吸取教训的文言君自然是不会再轻易透露任何信息,怕被他人知晓。


    可是她把文氏平反的希望都放在沈芙身上,线索,自然也会放在沈芙身上。


    “朝朝。”沈芙忽然抬起头,静静地看向燕瞻,“娘亲给我取的小名,叫朝朝。杨县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吗?”


    燕瞻摇了摇头。


    沈芙顿时有些泄气。


    “不过,”燕瞻慢声道,“杨县有个日月村。”


    朝朝,昭昭若日月之明。


    文言君给沈芙取了小名,又换了字,普通人也无法察觉其中含义。


    若无意外,这线索定然就藏在这日月村。


    沈芙急切道:“那什么时候去找线索?”


    “不急。”燕瞻将东西放好合上,重新交给沈芙保管。如今太子被废,朝堂震动,二皇子野心显现。满朝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还不是去寻文氏线索的好时候。


    沈芙见状也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将东西重新放好。


    刚爬上床,就听燕瞻吩咐,要把孩子抱下去给奶娘。


    沈芙有些不愿意。


    “不行,今天满满和我睡。”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燕瞻没有异议,起身将蜡烛吹灭。


    沈芙倒也不是突然母爱爆发,非要抱着孩子一起睡。而且这么点大的孩子,别看他现在睡得平静,等哭闹起来其实是很磨人的。


    沈芙非要带着满满一起睡是因为……其实柳氏今天那扭曲的面容和话语还是有点吓到她。


    抱着孩子睡更心安。


    听嬷嬷说,小孩子身上阳气最足了,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果然,闻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味,沈芙什么也没有想,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她倒是睡得香睡得沉了,还轻易吵不醒。满满醒过来,在她耳边哼唧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她从睡梦中吵醒,扁了扁小嘴,小脸都憋红了,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抱了起来,靠在爹爹怀里的满满顿时满意了,踹了踹肥肥的小脚,小脸不断地往爹爹怀里钻,显而易见地饿了。


    烛光亮起,驱散一室的黑暗。柔软温暖的床上沈芙正睡得香甜,完全没有感受到孩子的动静。


    燕瞻打开门,吩咐将孩子抱给奶娘。


    方嬷嬷将孩子接过来,怕满满饿着,赶紧抱着孩子下去。


    屋里恢复了安静。


    燕瞻关上门,转过身才发现沈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拥着软被揉着迷蒙的眼睛:“满满呢,是不是饿了?”


    燕瞻走过来坐下:“嗯,抱给奶娘了,睡吧。”


    “嗯?”沈芙顿时抬起头,睁大眼睛,“我可以喂的,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晚上要闹好几回会吵得不得安生,你也睡不好,还是给奶娘带。”燕瞻躺了下来,直接闭上眼睛。


    沈芙抿着唇坐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不好又大呼小叫地让婢女又把孩子抱过来。她们也要睡觉的。


    只是没有满满在身边,沈芙忽然一下又有点睡不着了。


    大概是心理作用,闭上眼就感觉到柳氏的声音就在耳边,阴魂不散。


    沈芙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难为自己。


    转过身看了看闭上眼睛状似已经睡着的燕瞻,她突然钻进被子里,蠕动了一会儿,整个人就滚到了燕瞻怀里。


    他身上滚烫的体温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沈芙满意地闭上眼,没过多久,很快重新睡去。


    温热均匀的呼吸落在耳边,燕瞻慢慢睁开眼。


    芙蓉帐暖,层层叠叠遮住了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暗影浮动。


    他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最忌讳别人一再地试探他的底线。


    可如果她能高兴一点的话,随她好了。


    对于这个妻子,一开始燕瞻只觉得她胆小如鼠,娇弱不可言,动不动就哭。他不喜欢,也从未放在心上。


    所以她说谎会令他不快,她哭,他只觉得不耐,更不会有任何怜惜。


    是什么时候变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睡梦中的沈芙无意识蹭了蹭,一缕细碎的发丝落在他侧脸,带来一丝痒意。


    燕瞻喉结微微滚动,手臂动了动,将睡梦中女人小巧的身体抱得更紧。她呼吸平缓,红唇微张,睡得安宁。


    他偏过头,含住她柔嫩的唇瓣亲了亲。带着不易察觉的沉溺。


    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替嫁进来,满嘴花言巧语又胆小如鼠的小妻子,极得他的心。


    第62章 第 62 章


    太子被废, 朝堂不宁。


    文氏留下的线索如今只有沈芙和燕瞻两人知道。但目前京城形势紧张,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王府。文氏的线索暂时不能去找,在这个时候, 只能耐心地等。


    好在沈芙这个人, 最擅长等待。


    她为了报仇能等十几年, 就不怕再等这一时半刻。


    春风和煦,杨柳发新芽,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温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 让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沈芙又回到了吃喝玩乐, 躺着当咸鱼的状态。这样的日子属实愉悦,也是她毕生追求。


    至于燕瞻,他一贯忙碌,大概是忙着立新储君之事, 这段时间他早出晚归, 很多时候甚至太晚了直接在书房睡下。


    朝堂大事沈芙知晓得不多,也管不了那么多。却也知道, 京城如今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是真的要变天了。


    沈芙知道他忙,无事也从不打扰。只安安分分当她无所事事的世子妃。


    满满一天比一天大, 养得白白胖胖的, 连方嬷嬷都说,没见过这么有福气的小娃娃。


    夸得沈芙的嘴角是越来越上扬。


    这么有福气的孩子是她生的呢。


    等孩子长大了, 娶了个媳妇一起孝敬她。她和婆母, 方嬷嬷,儿媳妇一起在这王府日子该有多快活。沈芙看着满满, 笑眯眯地展望未来。


    不过她的悠闲日子也没有过太久。


    燕瞻给她请的武术师父来了,要教她用鞭。


    宽阔干净的院子里, 一身窄袖利落圆领短衫,扎着高马尾的女子对着沈芙行礼:“属下卫一,从今天开始教授世子妃习鞭,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世子妃多多包涵。”


    “自然,自然。”沈芙笑着说。


    卫一点点头,也不废话:“那我们就开始吧!”


    这天下武术,万变不离其宗,都要从——扎马步开始。


    沈芙本来还以为很快自己就能使一手出神入化的鞭子,好在歆宁和李妙锦面前炫耀。没想到一连扎了三天的马步,炫耀不成,双腿酸的感觉都要废了。


    早晨的太阳并不浓烈,可是沈芙光洁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沈芙知道作为学生应该听师傅的教诲,可是一连扎了三天的马步,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卫一师父,这马步我还要扎多久?”


    卫一道:“练鞭,手脚要有力,世子妃身子虚弱,若不将手脚练得强健一些,这鞭子也不会使得好的。”


    沈芙苦着一张脸:“……”


    歆宁是来看满满的,听说满满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她还带了一些漂亮的玛瑙过来。


    另外她在沈芙怀孕的时候攒了很多的零花钱,苦练牌技,打算今日来找沈芙决一死战!


    只是歆宁嘴里哼着小曲进入问梧院的时候,看到里面场景,眼睛一瞪,顿时快步跑过去。绕着正在扎马步的沈芙走了三圈,才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好滑稽啊!”


    滑稽的沈芙将脸一扭:“……”


    歆宁又看到沈芙脸都憋红了,额头上出了好多的汗也不能停下来,看起来真惨。


    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芙才被允许可以休息一下。


    青芦青黛连忙端水过来,沈芙接过来,一口气灌了大半壶的水,终于觉得不那么渴了。


    歆宁不解道:“你好端端的干嘛扎马步啊,自找苦吃!有这时间打打马吊推推牌九不好吗?”


    提起马吊和牌九,让沈芙也忍不住手痒了。只是她现在可没时间。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是沈芙一贯的良好品质,她手一挥,一副看不上的模样:“玩物丧志!”


    歆宁:“……”


    不是,她一个每天吃吃喝喝混吃等死的还好意思说她玩物丧志呢?


    不过到底还是体谅沈芙辛苦,没有说出这些“刻薄”的话打击她。


    “这么辛苦,干脆别练了!”歆宁道。


    沈芙还没说话,这时卫一道:“不行,世子交代了,不可对世子妃过于宽松,亦不可半途而废。”


    沈芙:“……”


    歆宁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我说呢,你哪里是这种吃苦耐劳的人,原来是被燕瞻哥哥逼迫的啊。你——惧夫啊?”


    “……不是。”沈芙坚决否认,“强身健体没什么不好的,我练习这些对我的身体有好处,我是自愿的!”沈芙从小在沈家那个后院吃不饱穿不暖,小的时候还落过水,身体一向有些虚弱。即便是来到安王府后养得越来越好了,但是御医也道生完孩子后还是得好好补一补气血。


    她一直就在喝药。


    练练鞭也是为了能让身子更强健些。


    见歆宁依然一脸不信。


    沈芙语气认真:“真的,是我自己想学的。多学一些,对身体总没有坏处的。”


    燕瞻身处在高位,她嫁进安王府两年,已经经历过两次刺杀了。就算燕瞻不说,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多学一些,至少不能手无缚鸡之力,至少在危机时刻可以稍微自保。


    歆宁见她说的这么认真,也被说服了。想了想说:“也是。毕竟燕瞻哥哥那么宠你,你若不想学,他定然也不会逼你的。”


    他逼她的事多了。


    沈芙在心里默默反驳。


    说到这个,歆宁也是无比感慨:“当初你嫁进王府,都觉得你这么一个小庶女,肯定没办法笼络住燕瞻哥哥的心。而且你也知道,燕瞻哥哥这个人心中从来没有儿女私情,也不曾见他对任何女子有过不同。谁能想到你这么厉害,不仅笼络住燕瞻哥哥的心,到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


    歆宁夸得沈芙一阵飘飘然。


    说实话,沈芙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不说其他的,就说她能在安王府这个群狼环伺的虎狼之地活到现在,就挺厉害的!


    沈芙还记得当初她替嫁时,沈蕙对她说的那些话。


    沈蕙警告她不要太过得意,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加上大召寺一事,连沈芙也是隐隐察觉到燕瞻早有所安排。沈蕙这个局外人竟然能知晓并提醒她。


    有时候沈芙总觉得沈蕙似乎知道不少事。比如她嫁到安王府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


    但不管沈蕙如何得知,至少沈芙安全地活了下来,就足够高兴了。


    纵如歆宁所说,沈芙也察觉到她这个冷面夫君对她似乎越来越不一样,从一开始的冷漠疏离,到现在的不断忍让。说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不同,那是假的。说不开心,那也是假的!


    燕瞻若对她在意,以后就不会总是找她的麻烦了,也不会总是凶她,冷脸相待,让她战战兢兢的。


    她可以安安稳稳的待着安王府,混吃等死一辈子,再不必操心了!


    歆宁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妙锦出嫁,你会去吗?”


    休息够了,沈芙站起身来点点头:“当然要去了。”


    她的朋友不多,妙锦算一个。她自然是会去送上一份厚礼的。


    ——


    立储之事争议了大半个月依然没有定论。


    二皇子一党连番上书要求尽早定下储君,皆被承正帝压下,且因此发了好大的怒火。


    “鸿儿才被废多久,此时就逼着朕另立储君,难道朕是病入膏肓要死了吗?”


    皇帝此话一出,朝堂群臣顿时齐声道:“陛下息怒!”


    此时承恩伯,以及年过七旬胡子发白的张太傅上前几步,苦口婆心道:“自古以来,定下储君人选方可使社稷稳固,朝局安定。臣知陛下因废太子一事劳神费力,痛心不已。然为大庆江山继承,还请陛下早日择立太子,稳定民心!”


    承正帝手指颤抖指着张太傅:“混账,一群混账!”


    一片寂静中,只见燕瞻出列,面无表情平静道:“太傅有理,今国之稳定,当以立储为先。”


    朝臣齐声道:“请陛下早立太子!”


    承正帝惊疑不定地看着最前方的燕瞻。如今太子被废,老二与他这个侄子已如此明目张胆,再不掩饰。


    这大殿之中,有多少是他的人,又有多少是老二和燕瞻的人?


    但如此形势,连承正帝也不得不退一步:“立储之事,朕会仔细思量。”


    说完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离开。


    燕瞻看了看空荡荡的龙椅,长睫掩下。


    ……


    沈芙的鞭子已经学了一招半式,初学时,她对这些很有兴趣,仿佛不知道累似的,一直练到了暮色四合之时。


    一鞭挥去,作为靶子的稻草人上被抽出了一点痕迹,可见沈芙已学了几成,高兴不已。


    余光中有一道高大的玄黑身影走来,沈芙挥鞭方向一转,直直朝着那人甩去。


    结果鞭子甩过去的力道对燕瞻来说只称得上是绵软无力,随手便将那鞭子接住。


    卫一见状立马上前请罪:“世子恕罪,是属下没有教好世子妃。”


    “无妨。”燕瞻将鞭子甩下,看着沈芙淡声道,“区区把戏。”


    沈芙耸了耸鼻子,“对你来说是区区把戏,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才练了多久,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燕瞻还有要事,没有时间陪她在这里胡闹,只道:“你能这么想,很不错。”


    说完再没停留,直接朝着书房而去。


    没过多久,就沈芙认识的,以闫行为首几个武将都进了书房。


    沈芙也没在意,他事忙,她却也懒得多加探究。


    时间也不早了,沈芙收起鞭子,转身回了房间。


    实在太累了,她得好好休息一下。


    去看个话本吧!


    ……


    沐浴完出来,沈芙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胭脂色海棠纹寝衣。如今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寝衣也换成薄的,穿在身上,能很好地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形。


    乌黑如墨的长发披在身后,沈芙舒适地窝在美人榻上,翻开一本话本,开始她休闲愉悦的夜晚。


    只是今天运气不太好,看了一本好难看的话本。


    前面写的好好的,才子佳人,十分般配的一对。结果在那书生高中之后,被丞相之女看上,原本深爱未婚妻的书生此时竟然动摇了……


    沈芙越看越来气。


    高门贵女,只见了这书生一眼就能非他不嫁了?还真当这些贵女都没见过世面了。这定然是写这话本的书生带入了自己,白日做梦。这男子就是薄情,见一个爱一个。


    一肚子气,沈芙不耐烦再看,狠狠将这话本合上。


    此时外面夜色深浓,时间已经很晚了。


    燕瞻揉了揉酸痛的眉骨,抬腿进来时,就看见她趴在美人榻上,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掩了一半凝白莹润的脸颊,看着有些凌乱。没穿袜的小巧粉白的脚在背后不耐烦地晃,竟显得有些烦躁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生气地趴了下去。


    “怎么了?”燕瞻将外袍递给婢女,淡声问。


    沈芙只重重哼了一声,没回答。


    燕瞻在太师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也没往沈芙那边看,扯了扯嘴角,“哼什么。”


    沈芙总不能说她是看了话本里的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生气。这多少显得有些无事生非了。


    而且燕瞻只是冷漠,和薄情寡义又称不上有什么关系。最关键的是,嫁给他捡便宜的可是她。


    她这生气也是没有道理,虽然她也并不是对他。


    想到这里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芙就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趴着。


    燕瞻放下茶盏,视线看过去,只见她垂着眼一言不发,小嘴不高兴地嘟起。


    这段时日她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一再无视他的问话。


    好,真是好极了。


    燕瞻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眉骨更加酸痛。欲出声教训之,想了想,最终还是站起身往浴房走去。


    算了,她闹起来实在麻烦。


    燕瞻去了浴房,沈芙无所事事,躺在美人榻上极为无聊。时间太晚了,本也到了沈芙睡觉的时候,房间里很是安静,趴着趴着眼皮不断掉落,昏昏欲睡。


    没过一会儿燕瞻从浴房出来,见她就这么睡着了,抬腿快步走了出去,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沈芙昏昏沉沉间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刚合上的眼睛又慢慢睁开。


    燕瞻摸到她手脚都是冰凉的,眉头微蹙,“身子虚还穿那么少,就这样睡着,也不怕着凉了。”


    沈芙困意满满,只唔了一声。


    其实她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月子也做得好。以前御医还说她生下孩子后气血两亏,需要大补,最近过来给她把脉,都说她恢复得不错。


    她现在红光满面的,哪里有气血亏损的样子。


    燕瞻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就对外吩咐了声。


    没过多久,青芦便端着补气血的汤药进来。一见那浓稠的药汁,沈芙恨不得两眼一翻,顿时昏睡过去才好。


    “我都出月子多久了,这药就不能不喝了吗?”她哭丧着脸道。


    喝了快两个月,她真的快要喝吐了。


    燕瞻知道若是不看着她,她定然是不会记得喝药的,“做月子不是一个月就够了,这是为你身体好。”


    “我没有那么脆弱,我真不想喝了!”沈芙不断摇头,燕瞻将药吹凉了喂到她嘴边,她就是不喝。


    “听话。”燕瞻皱眉,“还有一个月,就不喝了。”


    这药又苦又涩,一听还要喝一个月,沈芙眼前一黑,感觉天都塌了。


    他不是很忙吗,怎么这么件小事他还要管!


    而且他强势惯了,对喝药一事把控得十分严格,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因为在他眼里,喝药是很简单的事。


    在燕瞻的强力镇压下,她又不能不喝,更不能当着他的面把药倒掉,不然被他发现这几天趁着他忙,药都被她倒了她可就有大麻烦了。抿着唇许久,终于狠了狠心用力一闭眼,将药碗接过来一口气喝下。


    浓烈的药味涌进喉咙,味道顿时四散,恶心难受得要命。因为她喝得太快,一股脑的冲进喉咙里,难受得她顿时挤出眼泪,不断咳嗽。


    瘦弱的肩膀颤抖着,身体蜷缩躬起,看起来可怜极了。


    燕瞻也没有想到她喝个药也能如此惊天动地,脸色沉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沈芙咳嗽不停,难受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摇头。


    其他的也就罢了,不管怎么闹脾气燕瞻都能纵着她,可是身体的事,他不能由她任性。


    吃个药而已,燕瞻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可……是不是他逼得太紧了,她难受成这样。


    怎么又掉眼泪……


    沈芙刚刚药喝得太急了,有点呛到了鼻子里,才一直难受地咳嗽。


    终于好了些,沈芙吸了吸鼻子,心想她不能白难受了,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卖个惨好了。慢慢抬起眼,眨着泪意蒙蒙的眼,她扁了扁嘴:“夫君——”


    “算了。”他低沉的声音忽然落下来,沈芙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抱到腿上坐好。他低头轻轻擦掉她眼尾的泪渍,语气可以说是柔和了,“让御医换个食疗的方子,慢慢来吧。”


    第63章 第 63 章


    烛火熄灭, 房间里顿时暗下来,只有微末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下来,落下朦胧的影子。


    沈芙躺在床上, 闭着眼睛, 感觉到身旁微微下陷, 动静很是轻微。


    怪不得每次他睡下和起身从未吵醒过她。


    沈芙脑海里的神思不知到了何处,有很多杂乱的想法。比如他轻而易举地退让,不再让她吃药。


    吃药是补气血最快的方式。对于燕瞻来说, 他一向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而且不过就是吃药, 对他来说可没什么难的,他也不能体谅到沈芙的难受。


    若是以前,他只会强硬地逼她喝下去,再严禁命令她不许哭。这是他一贯的强硬作风。沈芙都能想到他说这种话时的语气。大概就是“闭嘴, 不准哭”这类的话。


    如今倒是……温和了许多。


    铁汉难得变得柔情, 让沈芙也有些诧异。不过也就诧异了一会儿,心想着他越柔情, 总归是对自己有利, 这是好事。


    而且……沈芙忽然想起之前沈无庸的事。其实一开始他是有心要好好与她谈的,只不过那时她情绪太过激烈, 也不相信他和二皇子, 认定他们是一伙的,便一心只想着威胁他妥协, 提出了和离。也正是因为提出了和离, 才使得他动了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想想, 他从头到尾生气的不是她和他闹,而是……她提了和离与逃跑。


    想着想着, 沈芙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


    天还没亮,外面灰蒙蒙的一片,连伺候的下人都还没有起床。


    原本每天都要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沈芙竟然这个时候强撑着睁开了眼。房间里没什么光亮,暗影浮沉。


    沈芙刚醒过来还困着,眼睛也朦朦胧胧的,浑身困倦没有力气,恨不得钻进温暖的被子里再睡一会儿。


    转过头,透着蒙蒙光影,就看见身旁他高挺如山峰般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锐利的五官,轮廓分明的侧脸即便是睡着也透着些许凛冽的压迫之意。


    她一贯睡得早起得晚,与燕瞻正相反。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睡颜。


    其实忽略他身上令大多数人都不敢直视的狠厉,他长得也尤其好看。


    看了一会儿,沈芙感觉自己已经清醒了,这才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爬起来洗漱梳妆。只是刚动了动,就被他有力的手臂重新抱回怀里。他的眼睛未睁开,嗓音带着些许哑意,沉声问:“怎么了?”


    “我要起床。”沈芙在他紧密的禁锢里企图坐起来,手脚都用上了,无果,反而累得气喘吁吁的。


    过分,仗着力气大都用来对付她了!


    别说是从他怀里起身,就是他的一根手指沈芙都拉不开。


    燕瞻眉头轻微蹙了蹙,睁开眼睛看了眼屋内昏沉的光影,显然时间还很早,远没到她平常起床的时候。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你又无事,不需要那么早起床,多睡一会儿。”燕瞻摁住她的腰,让她像一条扑腾的鱼。


    “……”说得她整天无所事事似的。


    “我今日要去永昌侯府,妙锦快出嫁了。”沈芙费力道,“你快让我起来。”


    “嗯。”燕瞻沉沉应了一声,片刻后便松开了手,“时间也还早。”


    其实李妙锦要后日才出嫁,只是她递了帖子来,想请沈芙去陪一陪她。第一次嫁人心里总有些忐忑,想着沈芙已为人妇,有了经验,李妙锦便想找沈芙一起说说话。


    沈芙满口答应。


    不过既然去了永昌侯府,她干脆就待到后日送李妙锦出嫁再回来了。


    “我要在永昌侯府多待几日。”沈芙慢吞吞地坐起来,他刚刚禁锢她,害得她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一样滑稽,昨天还逼她喝药,此仇不报非君子!沈芙从床里面慢慢爬出来的时候,忽然“哎呀”了一声,假装自己不小心跌倒,狠狠地压到了他身上。


    压死他!


    果不其然耳边听到了一声闷哼。


    沈芙皱了皱鼻子,一副担忧的语气,“我不是故意的,没有压到你吧,夫君?”


    “如果你没有一边拧着脸使劲压的话,这句话或许能让人信服一点。”燕瞻拍了拍她的腰,“起来!”


    沈芙暗中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到。


    燕瞻眉骨动了动,忽然轻笑了声:“也好。”


    什么?


    沈芙偷偷竖起耳朵。


    “我也不太想让你起来。”燕瞻单手环住她的腰,轻松地坐了起来,一瞬间让沈芙感觉到了他腹部紧实而又坚硬的肌肉。单手抱起她就像抱个小鸡崽一样简单。


    什么啊,他刚刚分明是故意的。她还以为是自己最近自己强壮了许多,都能把他压得哼出声了。


    层叠的芙蓉帐遮住了外面灰蒙的光影,晦明晦暗,温暖的暗香在绵延浮动。


    沈芙坐在他腹部,还未梳起的青丝垂落在肩,与白月的寝衣交织在一处,很快又被一只大手抚到身后,他坚硬滚烫的胸膛面对面贴上来,衣料细碎摩擦。


    很快,沈芙手心就摸到了他紧实的胸膛,手感很好。


    他埋在发里,轻啄着她的耳垂。喉结滚动,嗓音低哑绵长,似带着鼓励:“你还可以再用力了一点。”


    沈芙唔了一声,不自觉地搂住他的肩膀,被他吻着脖子和锁骨,身子不断地往后仰。


    她还能怎么用力?


    在她还迷蒙着脑子沉思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手臂抚着她的肩骨。


    “坐下来。”


    沈芙愣了一下,唔了声,贴过去用力亲了亲他的喉结,在他颈窝里嗅。


    ……


    沈芙觉得,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那一定是死在意志不坚定,死在男色上。


    慢吞吞地从燕瞻怀里爬起来的时候,声音黏腻。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了。


    本来沈芙早起,是想一大早就去叫歆宁一起去永昌侯府的,现下只能让下人去通知歆宁了。


    沐浴完出来,沈芙坐在铜镜前,一脸不高兴。


    内心后悔不已。


    她上过的当还不够多吗?为什么总是记不住教训!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他腰腹紧实,身材极好,她就很难把持得住。


    丫鬟给她梳好了发,又戴上一支并蒂双花缠金镶宝石簪,配上同色宝石耳珰,再换上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极为明媚亮眼。


    青芦赞道:“世子妃今日看着气色真好,像是开得正艳的海棠。”


    沈芙愣了一下,对着铜镜看了眼,明明还没有上胭脂,但是铜镜里的自己双颊粉红,眼眸似水,可不是艳丽多娇么。


    不过青芦没看到,她衣裳底下,还有更艳丽的。


    青芦给沈芙梳好妆后退下离开。


    燕瞻换了一身墨色锦袍出来,气度从容而凌厉。


    这人沉冷,运筹帷幄,尽在掌控之中。在床上也是。


    明明是很强硬的人,又能不避讳适当示弱,所以才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晕头转向的。


    燕瞻出来时就看到她鼓起一张脸生闷气,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


    沈芙看也没看他,闷着脸气呼呼地说:“都怪你!”


    燕瞻扯了扯嘴角轻嗤了声,不急不缓道:“怎么,你脱我的衣服,还是我的错?”


    沈芙的脸立刻红透了。


    都怪她管不住手!


    但沈芙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特别是恼羞成怒的时候,尤为喜欢倒打一耙。


    若是以前她害怕他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的沈芙可是越来越不怕他了,愤愤地站起来,鼓着脸:“那你为什么衣服不穿好一点呢,我都没动,它自己就掉下来了!你不是大将军吗,穿衣服为什么这么不检点?没有军法处置吗?”她气愤的叭叭个不停。


    燕瞻:“……”


    她明明红着一张脸,像个炸毛的小猫。


    说出口的话真是荒谬不可言。


    方嬷嬷抱着满满刚要进来就听到这荤素不忌的话,连忙又抱着孩子出去了。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燕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清晨的阳光已经彻底出来,天光大亮。


    他还有很多事。


    走过去捏住她气鼓鼓的脸颊,“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一问,顿时让沈芙抓住了把柄一样,双手叉腰:“干嘛,我不能出去吗?你要囚.禁我?”


    燕瞻:“……我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沈芙故意歪曲他的话。


    燕瞻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还是少胡说八道一点吧。”


    让他多活几年。


    看到燕瞻又被她气到了,沈芙终于出了一口气,眼尾弯了起来,“行吧。”


    时辰不早了,燕瞻没时间再耽搁,丢下一句:“早点回来。”便抬腿快步离开。


    ——


    李妙锦要嫁的是顺国公家的三公子林玄游。


    顺国公地位显赫,林三公子又芝兰玉树,洁身自好,才华横溢,今年春闱高中,前途不可限量。


    可以说,李妙锦能嫁进顺国公府是有些高攀了。高嫁有好处,也有坏处。既是高嫁,以后总免不了要在婆家做小伏低一些,而且李妙锦也只见过那林三公子一面,是以为快成婚了,她整个人反而更紧张了。


    沈芙看了看顺国公抬来的聘礼,不仅做足了礼数,还额外多加了些。由此可见顺国公府对李妙锦还是重视的。


    歆宁也这么认为。


    “你怕什么啊。你温婉娴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擅长莳花弄草,能培育出京城中最好看的花。最重要的是,你还有我——还有沈芙呢,有世子妃给你撑腰,你有何惧?”


    “不是这些。”李妙锦摇了摇头,“嫁进国公府后,一切便都是我自己的事了,谁都帮不了我。”


    沈芙倒是觉得李妙锦说的有道理。


    若是自己不能处理好这些内宅之事,别人也不能总是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我就是觉得……有点难受,嫁过去之后,我不再是爹娘的女儿,而是别人的妻子,公婆的儿媳。”李妙锦低着头道。


    歆宁还没嫁人,是不懂李妙锦的感受的。所以她转头给沈芙使了使眼色。


    沈芙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不是嫁人了吗?”歆宁一着急话就出了口。


    李妙锦听到了,抬起头也看向沈芙:“对啊,你呢,当初是什么感觉,会觉得害怕和忐忑么?说实话我昨天晚上竟然没有睡着。”


    “我……”沈芙有些为难。


    李妙锦和歆宁一起看着她。


    沈芙挤出一个笑脸:“我当时可开心了,晚上还睡得特别香!”


    “当时我就在想,我一个庶女能嫁进安王府,这不就是相当于天上掉馅饼,鲤鱼跃龙门么?开心得当天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沈芙如实道。


    李妙锦怔怔地看着沈芙。


    过了一会儿忽然都捧腹笑起来。“你可真想得开。”


    屋内哀愁的情绪一扫而空,女子清脆释然的笑声不断。


    沈芙微微弯起眼,直直地看着李妙锦,认真道:“其实女子出嫁,未来会面临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或多或少,都会有辛苦。可是我们的路被定下了,也无法反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走得快乐一些。或许路上不是荆棘而是鲜花呢?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活在当下,便是最好。更何况林三公子美名在外,应当不会差的。”


    李妙锦眼里涌出热泪,用力点头:“嗯。”


    “对啊,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林三公子性情温和,又为人正直,肯定会对你好的。”歆宁也连忙接话,突然又指了指沈芙,“而且你看她,嫁给燕瞻哥哥如今过得多好?你也知道燕瞻哥哥是多么……冷漠的一个人吧,可是对沈芙可好了!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沈芙现在就差在王府里横着走了!”


    歆宁直接给沈芙吹了个牛,把沈芙吹得特别厉害。


    可是本来就是为了安慰妙锦,这个时候沈芙也不好反驳歆宁的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咬咬牙用力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对。”


    “我指东他不敢往西,我吃菜他不敢盛汤!”


    李妙锦对此深信不疑,眼里的崇拜之色愈浓。


    原来狠厉声名在外的安王世子其实惧内么?


    李妙锦其实没见过燕瞻几面,只依稀记得两年前有次宫宴,沈芙喝醉了,是世子亲自来接的,想必是极为喜欢沈芙的。


    所以沈芙说的这话,李妙锦没有任何怀疑。


    沈芙口出狂言以后,转过身狠狠闭上眼。


    没事的没事的,她只是在这里随便吹两句牛而已,应该不会传进燕瞻的耳朵里的。


    这个晚上,沈芙和歆宁都没有回去,陪着不安的李妙锦……打了一晚上的马吊。


    给歆宁眼睛都输红了,还想掀桌。这人牌技差,牌品也差。


    ……


    两天后李妙锦出嫁,林三公子亲自前来接亲。


    永昌侯府喜气洋洋一片。


    永昌侯夫人特意来到沈芙面前感谢。


    “多谢世子妃,妙锦有您和歆宁郡主陪着,是她的荣幸和福气。我亦,感激不尽。”


    说完,原本一直笑着的脸上,眼底多了一丝薄泪。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这永昌侯夫人是个精明又厉害的,将家中子女也教导得落落大方,满有佳名。


    可今日的永昌侯夫人不仅仅厉害的侯夫人,也是送女出嫁,挂心不舍的母亲。


    有这样满心满眼为她打算的父母,也无怪妙锦对家中留恋了。


    有父母疼爱,真好。


    沈芙心想。


    喜宴结束后,沈芙便打算回去了。


    她在永昌侯府一待就是三天,她好想孩子,想亲亲孩子嫩嫩的脸颊,肥嘟嘟的小手小脚。


    歆宁先一步走了,在永昌侯夫人几番挽留之下,沈芙终于得以脱身。


    从后花园出来,路过一处僻静的水榭。


    这永昌侯府极大,小路两边也栽种着名贵花卉。只是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天色突然变得阴沉沉,看似好像要下雨。


    青芦道:“世子妃,可能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沈芙点了点头,脚步加快了一些。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等一等,沈芙。”


    一个男子,竟然直呼沈芙的名字,实在无礼。


    青芦青黛转过身,颇有气势质问:“何人如此大胆?”


    如今宾客都在席间,这里地处僻静,是永昌侯夫人给沈芙指的小路,没什么人过来,怎么会恰好撞上。


    只能是这人刻意跟过来的。


    沈芙眉头刚皱了皱,就听到身后男子的声音:“冒犯了,在下王家三郎王振昌,是世子妃的旧识。偶遇世子妃,想叙叙旧,不知世子妃可赏脸?”


    说是旧识,其实他们长大后并没有见过几面。


    但若是没有替嫁一事,沈芙确实早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当初替嫁之事来的突然,沈芙在沈家待嫁,不能外出,便由柳氏去退了那口头之亲。


    后来王振昌在她出嫁时还特意赠了一支钗,给沈芙带来不小的麻烦。


    沈芙想,当初退亲她未能有机会亲自对他说明,欠他一个解释,想来王振昌一直耿耿于怀到今日。


    如今他追过来,借这个机会,他们是该说清楚,也好做个了断。


    第64章 第 64 章


    这里地处僻静, 席间这时正热闹,看情况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过来,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不过她现在终究已经为人妇, 与男子不宜靠得太近。


    进了湖中的八角凉亭, 四面开阔, 不掩人耳目,光明正大。沈芙让青芦和青黛守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湖中湿凉的风迎面吹拂而来,天色阴沉沉似要下雨, 连湖面也变得不平静。


    沈芙背着王三郎看着湖面, 沉默了一会儿才寒暄道:“王三公子,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此次春闱高中,还未有机会对你道一声恭喜。”


    “区区小事, 不足世子妃挂齿, ”王三郎对着沈芙拱了拱手,笑着说, “不过如今我为翰林院小小一编修, 至少再不用看家中的脸色。日子虽然还过得去,但也算得上清苦了, 若是当初你……恐怕也多有苦恼, 不敌如今风光。”


    沈芙已为他人妇,剩下的话王三郎也有分寸, 便没有说出口。


    而他未说完之意, 不过就是说沈芙嫁给他的话,日子清贫, 没有这样风光。好像是在称赞沈芙选择做得正确。


    沈芙觉得这王三郎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可既然知道,他几次三番给她使绊子又是为何?


    别说他不知道在她出嫁时他特意送一支钗过来会对她的名声有什么影响他不知道!


    王三郎与她一样, 自小在嫡母的手底下讨生活,早已学得谨小慎微,事事谨慎。她不相信他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她的名声有多不好。


    只是当初沈芙匆忙替嫁,未来得及亲口与他说明,终究心有愧疚,便忍下了这口气。


    可是如今他叫住她,说这一通自嘲的话又是做什么呢?想让她愧疚吗?他未免把她想得也太高尚了吧?


    她怎么可能愧疚!


    再说他们原也就是各取所需,他看上了她的容貌,她想借他逃脱沈家,又未有过什么深情厚谊,她凭什么愧疚?


    只是沈芙心中所想,也不好说出口。毕竟这些读书人看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她今天也只是想与他说明白,而不是要与他结仇的。


    “你少年得志,前途正好,这样清苦的日子不会太久的,总会有爬上顶峰的一天。”沈芙转头看向王三郎,“王郎君,你叫我来,只是想说这些话吗?”


    王三郎嘴角掀起一个隐秘的嘲讽弧度,“世子妃如今高高在上,看来是连和旧识叙旧的时间都如此吝啬了。”


    “也是,你现在这样的身份地位,怕不是早已经忘记了过去。哪里还记得自己曾经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又哪里还看得起我们这种低贱的人呢。”


    他的话已经变得有些尖锐。


    沈芙静静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解释:“我不知道王郎君这莫名奇妙的不愤是哪里来的,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了,让你不甘愤懑至今。叫住我只为说这些嘲讽的话?”


    王三郎冷笑了笑:“我怎么敢嘲笑金尊玉贵的世子妃,只不过看见你,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有些许感慨罢了。想,有些女人在黑暗里久了,太害怕吃苦,就可以抛弃品性抛弃一切,为了向上爬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我只希望,有一天她不会后悔。”


    王三郎这是在讽刺她为了权势地位,汲汲营营,见利忘义,抛弃了他?


    真是笑话。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你现在在我面前大言不惭不就是觉得自己高中了不起,自视甚高。借此来讽刺我当初的选择,居高临下地想批判我?”沈芙也笑了下,也懒得与他维持表面的和平,“可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比起陪你这种从无到有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磨难或许不知前途在哪里,或许才能慢慢往上爬一点的人,我选择直接站在顶峰有何不可?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这么选吧?”


    “一个小小的编修史官,看不清东南西北,还讽刺上我了?”


    王三郎见沈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顿时恼羞成怒,“果然,你这种女人——”


    “我这种女人怎么?”沈芙都不愿意再听他的狗屁话,直接打断,“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来批判我?当初替嫁之事,事出紧急,我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明,这确实是我的不对。所以你在我出嫁之时给我使绊子我也忍了,就当是两清。”


    “王振昌,你我之间各取所需本来就是一桩交易,又无情意。还轮不到你高高在上地指责我忘恩负义!”沈芙直接走出凉亭,脚步顿了顿,又道,“还有,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不想做得太绝,但也请你以后别再给我添麻烦,否则别怪我翻脸!”


    哼了一声,沈芙再不停留,带着青芦青黛出了永昌侯府。


    刚才沈芙与王振昌的对话虽然青芦与青黛没有听清,但是看沈芙一脸不快也知道两人谈得并不愉快。


    青芦斗胆地问一句:“世子妃,这人是谁啊,怎么如此无礼?”


    沈芙都不愿意提他,没好气道:“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什么东西啊,他王振昌在她面前还装成被抛弃的可怜受害者了?是她负心薄幸了?


    沈芙的脚步很快,可惜这天说变就变,刚到永昌侯府门口,这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让沈芙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青芦替沈芙打伞,青黛去叫了车夫。沈芙不愿意站在门口怕遇上什么人,便去了对面幽静的巷子里等。


    可是刚在那巷子里停下,背后有人匆匆跑过来,王三郎语气有些急促:“天暗雨急,恐怕不好赶路,世子妃要不然还是稍等一会儿吧。”


    沈芙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离这个人远一点。


    王三郎觉得很难受,他觉得沈芙误会他了,他当初要娶她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直记着她,而非别的原因。


    欲替自己解释,往沈芙那边走了一步,脸上原本的讽刺早已经消失不见,恢复了读书人温和的状态,彬彬有礼对着沈芙行了一礼:“刚才是我冒犯了。我只是一直想不通你本已经答应了,我费劲千辛万苦说服了嫡母替我去提亲,满心欢喜地要娶你,却不曾想,是这样的结局。”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说:


    “沈芙,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我对你的一片心你难道不知吗?我想你对我也是如此,否则当初怎么会那么快答应嫁给我,你小的时候还经常叫我振昌哥哥。你说你要站在顶峰,可你若是等等我,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也不会再来找你了。今日之事,是我僭越了。”


    幽静的巷子里,王三郎对沈芙诉说着心中痛苦与遗憾。


    这倒是让沈芙有些意外。本以为他就是看上了她的脸,没想到区区几面,就让他如此上心了?


    但也只是意外而已。


    她可对他没什么遗憾的。也不想再回他,便沉默着没有说话。


    噼里啪啦的雨声将许多声音淹没。


    让他们都没有发现不知何时,不远处停着一辆华丽阔大的马车。


    王三郎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透过淅沥的雨声,穿过潇潇的雨幕,一字不差传进马车里。


    那样的深情款款,痛苦惋惜。


    耳边雨声越重,噼里啪啦落在青石板,似要砸出一个洞。


    燕瞻一身沉黑广袖长袍,低垂的眼睫似没什么情绪,挥开车帘,不急不缓下了马车。


    对面逼仄巷子里站着的情景落入视线。


    沈芙听到动静连忙转脸看去,本来以为是车夫来了,不曾想竟然是燕瞻。


    他不是公务繁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王三郎的话他不会都听到了吧?不过听到了也没什么,她行得正坐得端,更何况有青芦陪着呢,不会让他误会的。


    只是早知王三郎有这么多的衷肠要诉,她不该来这巷子里,实在很容易引起误会。


    在沈芙心里,她与王三郎不过是各取所需,哪成想王振昌如此多情,她回应不了,也不想回应。


    沈芙看着燕瞻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高大身影,脸上露出笑容,唤:“夫君。”


    听到沈芙清脆的一声“夫君”,王三郎顿时转过头去,看着那一身沉黑,气度威重的高大男子,连忙躬身行礼:“在下翰林院编修史官王振昌,见过世子。”


    燕瞻走过来,目光落在王振昌身上。


    居高临下的审视,伴随着重重的雨声,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一直低着头的王振昌心跳如擂鼓。


    听闻安王世子燕瞻,权势滔天,沉戾显赫,却是礼贤下士之人,不会轻易给人难堪。而王振昌自觉有些文人傲骨,所以面对燕瞻时,极力显得不卑不亢。


    想到这里,王振昌怕燕瞻误会又解释道:“世子不知,我与世子妃乃是旧识,好久不见,一起叙叙旧。”


    沈芙皱着眉,涉及自身,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叙旧?”燕瞻神色如常地重复这两个字。


    王振昌身正不怕影子斜:“正是。”


    雨下得越发大了,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裙角,湿湿冷冷地贴在皮肤上,极不舒服。


    燕瞻转身看向沈芙,神情略柔和下来:“雨势太大,你先去马车上。”


    沈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振昌。她与王振昌之事之前就已经对燕瞻解释过的,定然不会让他误会。想到此处,沈芙点点头,毫不犹豫去了马车。


    看着沈芙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挡住四溅的风雨。燕瞻这才冷声道:“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在此叙旧你自当不惧人言可畏,却可曾想过会为内子招来何种风言风语?读圣人千篇,若连男女大防的道理都不懂,只怕王编修功名有愧,德行有亏,不胜此任。”


    “世子恕罪!”王振昌胸口大震,手握重权的亲王世子,要对付他区区一个史官太简单了。他千辛万苦考上实在不容易,那点所谓的文人傲气消散于无形,“是在下一时激动,失礼了。”


    “既知失礼,就不该做。”


    王振昌头更低头了,形容惭愧:“世子教训的是。一切都是在下行为不妥,只世子妃与我是从小到大的妹妹,我与她许久未见了,便一时没有注意。请世子放心,此后定当时刻谨记,我亦不想,给世子妃招来闲言碎语。”


    这个时候,王振昌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言行,若被人知晓会给沈芙带来多大的麻烦。而他本意只是想过来解释,并非如此。


    如今也是后悔不迭。


    燕瞻目光越发地沉,不知为何有些不耐,


    “滚。”


    ……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马车到了安王府,已停了。


    妙锦出嫁,永昌侯夫人伤心落泪,惹得沈芙也有些伤感,席间她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出来了,回来后肚子有点饿,立马叫人摆膳。


    “夫君吃过了么?”沈芙体贴地问,“没有就陪我一起用一点吧?”


    燕瞻点了点头:“可。”


    这倒是让沈芙有些惊讶,他今日不忙么?


    “夫君今日怎会来接我,军中不忙么?”离开之前他连话都没有和她多说就走了,沈芙也没想到他会亲自去接她,


    刚才在车上,因为衣裙都湿了贴在身上不舒服,沈芙就想着反正马车里只有她和燕瞻两个人,把湿黏的衣服都脱了。


    脱是脱了,只是车上没有她更换的衣裙,太冷了,她就只能躲进燕瞻的大氅里。


    可能是他的体温太滚烫,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所以才来不及问这些。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婢女们已经将菜端上来,都是沈芙爱吃的。


    燕瞻在沈芙身边坐下,淡声回:“嗯,今日休沐。”


    沈芙点点头,哦了一声,怪不得会来接她呢。


    “在宴上没吃东西?”燕瞻其实不太饿。刚才她淋了雨,盛了一小碗汤放在沈芙面前,“喝一点。”


    沈芙刚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忽然想起自己吹的牛,心一虚,差点呛到。


    “怎么了?”燕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沈芙连连摇头。


    看他一直神色如常,想来刚刚王三郎的事,他应该不在意吧?而且之前她就与他解释过她和王三郎的事了。内心思索着,有些摇摆不定。他又没问,她该怎么解释呢?


    刚才在外面,他与王振昌又说了些什么?


    多思无益,沈芙肚子饿,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沈芙这个人,一向是打蛇随棍上的。燕瞻给她盛了汤,她就得寸进尺要他给她夹菜。


    “我要吃那道松子鸡,你给我夹。”沈芙要求道。


    燕瞻扯了扯薄唇:“得寸进尺。”


    话虽如此,还是给她夹了松子鸡。且这顿饭下来他自己没怎么吃,倒是大半时间都在伺候沈芙了。


    他如今对她,倒是越来越耐心。


    ……


    吃完了饭,青玄有事来报,燕瞻便去了书房。


    沈芙抱着满满怎么亲他的小手都不够,那疯狂的状态差点给一无所知的小崽崽吓哭了。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


    方嬷嬷笑道:“行了行了,你可别把孩子吓哭了……”


    沈芙语气更是无辜:“我只是想他了嘛,我不在的这三天,满满有没有想娘亲呀?”沈芙笑着点了点孩子的小脸。


    “怎么没有,晚上一直在哭。”方嬷嬷道。


    沈芙愧疚不已:“以后娘亲肯定不离开满满这么久了。”


    满满也听不懂,只挥着小手手,看起来很是兴奋。


    夜色渐浓,本来沈芙打算今晚带着孩子一起睡的,只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最终还是让奶娘把孩子抱了下去。


    沐浴出来后,沈芙先上了床,安安静静地躺着。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静得沈芙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门被人推开,沉稳的脚步声进来。


    是燕瞻回来了。


    沈芙躺着没动,依然闭着眼。


    不知道等了多久,床帐被勾起,身旁的床铺微微下陷,带着微微的水汽。


    他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安静中,沈芙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慢慢睁开水润的眼,轻声问:“今日我与王三郎只是偶遇,大抵他对曾经退亲之事有些不甘才追过来。不过我都和他说清楚了。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夫君也是知道的,对吧?”


    “嗯。”燕瞻闭着眼,应了一声,“我知道。”


    沈芙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那夫君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回来之后,他对她依然很温和,显然没有因为王三郎的事情不悦。只不过在那种情况被他看到,无论如何,她都该解释一下的。不管他知不知道原委。


    燕瞻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只是还没想好该问什么。”


    “夫君有什么问题,我定当知无不言。”


    “如今对我这么坦诚?”燕瞻挑了挑眉骨,睁开眼,似有些意外。


    沈芙狡辩:“我一直很坦诚的。”除了沈家的事。


    燕瞻沉默了下,“也好。”


    他也想知道她和王振昌是什么关系,以至于王振昌能说出那番话来。


    “你与那王三郎从小见面,青梅竹马?”


    沈芙以为他会问王三郎与她说了什么,没想到问起了小时候的事了,顿时愣了一下。


    “……说不上青梅竹马吧,”沈芙皱着眉头沉思,“他也是庶子,不受家中主母待见。不过他爹对他倒是不错,小的时候会带他来沈家。我和他都是不受宠的,地位卑微,有相同的境遇,便说得上几句话。他见我可怜,还带过东西给我吃,不过也就两次吧。后来他爹没带他来,我们就没见过了。”


    这算青梅竹马?


    “我觉得这算不上青梅竹马吧?”沈芙咕哝道,“最多算是……同病相怜?后来长大了,我们在一次赏花宴上相见,他一下就认出我了,直直地看着我,还提出要与我成婚。我想逃离沈家,感觉他文采不错,未来定有前途。加之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嫁给他至少比柳氏给我挑的人家好,我就答应了。”


    “你觉得他能救你于水火,也觉得他会对你好?”燕瞻的声音听着很平静,没什么起伏。


    沈芙愣了一下。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她好像不能否认。


    “嗯,应该是吧。他小时候还给我带过东西吃呢,比陌生人好多了,所以我就觉得嫁给他应该会不错。”也是因此,对于王振昌做的事,她才选择忍耐吧?


    这种从小就筑下的信任,或许连沈芙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他这次见了我,也只是想问我当初替嫁之事,我以为我们是各取所需,不成想他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事,这点我也没想到,所以他一直不甘心对我怨恨。不过我都和他说清楚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来纠缠了。”


    沈芙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她和王三郎可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解释完了,想必燕瞻也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不会介意的。


    自认自己都说清楚后,沈芙也有些困了,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要他抱,这现在都快变成她的习惯了。燕瞻的怀抱很热,也很有安全感,很适合沈芙这种从小就没有安全感的人。


    “夫君,我都说清楚了,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她一直往他怀里钻,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好累啊,想睡觉……”


    沉默片刻,燕瞻没再问,将她抱在怀里,“那就睡吧。”


    房间里只剩平缓的呼吸声,没过多时,沈芙便已睡着。


    夜色暗浓,静谧在其中流淌。


    燕瞻很清楚她和王振昌之间什么都没有,却又因她与王振昌那段小时候独特的时光而不悦,因她对王振昌天然的信任答应嫁给他而不愉。


    以至于中间一度,他很想让她闭嘴,又怕吓到了她。


    燕瞻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长睫掩下,遮住了沉沉眸光。


    第65章 第 65 章


    承正二十二年夏, 有刺客闯入皇宫,七皇子受惊晕厥,迟迟不醒, 太医院所有太医出动, 一连诊治了七日, 才堪堪将七皇子救回来。只是醒来后的七皇子痴痴傻傻如呆儿,偶尔说话还流口水。


    天子脚下刺杀皇子,承正帝大怒, 牵连二皇子, 罚二皇子在御书房跪了大半日,又命燕瞻半月内彻查此事,捉住刺客,否则必重罚。


    太子燕鸿被废, 皇帝却迟迟不立新储君, 如今七皇子又变成痴傻呆儿,整个大庆能继承皇位的, 也只剩下二皇子燕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七皇子一事,于二皇子最为有利。也就不难知晓此事是出自谁的手笔。


    事情发生, 承正帝再怒也无办法。燕泽动的手, 承正帝要求燕瞻彻查,无异于是要燕瞻对上二皇子, 使其二人分崩离析。


    ……


    摘星楼内。


    窗外人流如织, 热闹非凡。明亮的阳光通过大开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厢房中间正对弈的两人身上。


    如今燕泽来见燕瞻, 倒是一点也不避人前。


    燕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看似将白子最后一口气都赌死了, 这句棋,他不赢不行了。


    唇角扬起,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燕瞻长指在桌面上轻点,随后将棋子丢回,脊背慵懒地往后靠了靠,端起温热的茶喝了一口。


    “七皇子年岁还小,挡不了你的路,何必下此狠手。”燕瞻语气平静,“你最近行事,是越发地嚣张不忌了。”


    燕泽悠闲地打开一把洒金白玉扇,若翩翩风流公子,不甚在意地说:“谁让父皇还在垂死挣扎呢,迟迟不立我为太子,不就是还打量着想让七弟继承么,那我只好,彻底断了他这个念头了。”


    “养虎为患这个道理,父皇还是不明白。谁让他当初给了我这么大的权利来对付你。”燕泽看着燕瞻笑着说,“既有了权利,我可就不能太听他的话了。”


    燕瞻垂下眼,


    “二殿下却给我出了难题。陛下命我抓住刺客,那你这个主谋,我抓,还是不抓?”


    燕泽哈哈一笑。


    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对着燕瞻道:“不过据我所知,那群刺客似乎是北翼探子乔装的,这个答案,定能给父皇一个交代。”


    “既如此,谨遵二殿下令,”燕瞻道,站起身欲走,楼下却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原来是一妇人当街扭住一男子的耳朵,疼得那男子哀哀直叫。


    结果那妇人还不放手,指着男子的鼻子大骂。那男子脸上还有个深深的五指印,一看就知道是被那妇人打的。


    可即便如此,那男子也不敢反抗。分明一身的腱子肉,块头比妇人大多了,在那妇人面前还是像猫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街上路人对此指指点点。


    “哎哟,好好一个如此健壮的儿郎,怎的就如此怕媳妇?”


    “真是丢尽了我们男子的颜面。”


    “不成体统!”


    二皇子看到此处,突然笑着说:“瞰之你看,看到那男子,你有没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燕瞻:“?”


    二皇子惊奇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惧内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听说你夫人指东你不敢往西,让你夹菜你不敢盛汤,可有此事?”


    燕瞻:“……”


    二皇子扇子敲了扇掌心,啧啧了好几声,“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你燕瞻在战场杀人不眨眼,在家竟然惧妻?哦哟啧啧啧……该不会你夫人也扇过你脸吧?”


    “……”燕瞻眉头一皱,“你有完没完?”


    “二殿下正事不做,倒是天天去偷听一些墙角根子,看来你很闲?”


    见燕瞻不曾否认。


    “我说呢,本以为是你的托词,”燕泽忽然收起笑容,看着燕瞻道,“如此惧妻,无怪乎到现在沈无庸的下落你也不肯告诉我。”


    ……


    刺客已经出了京城,燕瞻要抓住这些刺客,需要费些功夫。


    也是给承正帝一个交代。


    只不过燕瞻在离京之前,还去了一处。


    是关押沈无庸所在之地。


    当初留下沈无庸,燕瞻借沈芙之名,率先扣下了沈无庸移到一个隐秘之地,关押严密,连燕泽也不知。


    此次,燕瞻离京捉拿刺客之前,却特意去见了沈无庸一面。


    ——


    书房里透着寂静。


    连永昌侯府都安插了人,看来燕泽已经在下意识地防范他了。


    燕瞻接过密报,那群刺客已经离开京城,往徐州而去。


    徐州离京城不算近,燕泽将他调离京城,必定有所动作。


    将手中的密报放在烛火之上,火蛇舔舐,很快将那封密报化成了灰烬。


    燕瞻面无表情看着窗外:“明日出发,另准备一队人马前往徐州。”


    青玄:“是,属下这就去做准备。”


    ……


    满满吃饱喝足了,躺在床上,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着,对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奇。


    多多悄咪咪地踮起爪子,整只猫扒在床沿,身体拉长了,探着脑袋去看满满。


    一娃一猫,四目相对。多多觉得满满需要它陪,蹭地一下跳上了床,蜷缩在满满身边陪他一起睡。


    沈芙将账本递给管事的,转头看到一娃一猫睡得香甜,走过去弯下腰将满满抱了起来。


    多多立刻惊醒,抬起头,生怕有人要害它的小主人。


    孩子尿了,最近沈芙学着亲手给孩子换了尿布,满满也很乖,任由娘亲动来动去也不闹,就算难受了,也只是偶尔哼哼唧唧。


    这样的好脾气,沈芙真的很难相信是她生出来的孩子。


    换完了尿布,满满就像个小猪崽一样哼哼着往沈芙胸口钻。


    不过沈芙最近在断奶了,不能再喂他,起身把他抱给奶娘。


    吃饱喝足的满满又活跃起来,躺在沈芙怀里转着眼珠子到处看。


    燕瞻一回来,就看到两人一猫直勾勾地看着门口。


    “这是看什么?”燕瞻净了手才走过来。


    沈芙立马把孩子丢到他手上,“在看你呢。满满每天都看着门外,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在燕瞻手里的满满配合地“啊呜”了两下,好像在赞同娘亲的话。


    沈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芙问。


    燕瞻单手抱着满满,另一只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嗯,七皇子遇刺,刺客逃出京城,我领皇命捉拿刺客,明日出发。”


    “啊……七皇子不是才三岁吗?他在皇宫里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刺?”沈芙奇怪道,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不会是,二皇子做的吧?”


    燕瞻点头:“是。”


    “……这二皇子对三岁稚童还真的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沈芙嘟囔了声。


    不过既然是二皇子下的手,燕瞻为什么还要出去?


    “去多久啊?”沈芙眨巴眨巴眼睛。


    燕瞻沉吟了一会儿,道:“不确定。”


    沈芙愣了下,思索片刻后走到燕瞻身边,直直望着他:“你是不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去查文氏的线索?”


    燕瞻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很聪明,几句话就能猜出他的目的。


    只是她平常太过懈怠,对朝政之事也没有兴趣,所以燕瞻也很少说给她听。


    “是。”燕瞻简单回道。


    沈芙看了他好一会儿,原来自己真的没有猜错。


    文氏的线索就在杨县,如此重要的线索,关乎到文氏与先太子,燕瞻不能假手于人。可是当时太子被废,时局不稳,燕瞻没有合适的理由离京。现在,倒是有了。


    关于文氏的事,沈芙虽然已经全部告诉了燕瞻,期待等着文氏平反的一天。但是事关文氏冤屈,沈芙也想亲自去探寻。


    反正安王府里一切都好。满满可以给方嬷嬷和婆母带着,她很放心。


    想到这里。


    “我也要去。”沈芙扒着燕瞻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也要去?以什么理由?”燕瞻问她,“我是去追查刺客不是去游山玩水,皇命在身,你有看过执行任务还把夫人带在身边的吗?”


    “若陛下问罪下来,又该怎么办?”燕瞻一个又一个问题甩下来,将沈芙问得眼冒金星。


    “我……”沈芙试图给出理由。


    燕瞻:“你什么?”


    “……”沈芙说不出个所以然,抿着唇,愤愤地站起来,径直爬上了床。


    面朝里,背对着燕瞻闷闷不乐,一言不发。


    她不是生燕瞻的气,她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想自己能亲自去查文氏的线索,好过只是在王府里干等着。可是她确实也没有理由能跟着燕瞻一起去。


    燕瞻的每一个问题她都答不上来,她又凭什么要求一起去?


    房间里安安静静,燕瞻抱着孩子,看着孩子圆溜溜湿润润的大眼睛没说话。


    时间不早了,燕瞻起身将孩子抱给奶娘。


    ……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


    燕瞻从床上起来,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沈芙,没有吵醒她。


    青玄已经等在书房外。


    天光微亮,轻薄的晨光落在燕瞻身上,透着浅淡的冷意。


    青玄禀报:“我们的人马会在徐州地界一分为二,由天鹰等人假扮世子去追查刺客。到时候世子假扮成去杨县经商的商人,如此才不会引人注意。”


    燕瞻点了点头,站起身:“时辰已到,出发吧。”


    青玄:“是。”


    只是刚走出院子,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淅淅索索的轻响。


    青玄敏锐地察觉到动静,转过身厉声道:“谁在那里?”


    安静了一瞬。


    墙后慢吞吞地走出来一个穿着利落青黑侍卫服的纤瘦身影。


    沈芙清了清嗓子:“是我。”


    青玄看到沈芙那身打扮,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行礼:“世子妃恕罪,是属下没有认出您。”


    “这正说明我的装扮成功了啊!”沈芙高兴地走到燕瞻身边,歪头看着他,“对吧?”


    燕瞻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谁让你穿成这个样子的?”


    沈芙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想过了,当你的夫人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当你的侍卫就可以了。这就是我的理由。”


    燕瞻偏过脸去:“我手底下可不会有你这么瘦弱的侍卫。”


    “那就改成小厮好了。”沈芙从善如流的换了身份,“夫君要扮成商人去杨县,身边那些侍卫一看就精兵强将,商人身边不会有这么厉害的守卫,所以带上我,正好。”


    燕瞻:“……”


    懒得与她再说,摇了摇头,抬腿往外走去。


    沈芙见状,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追了上去。笑嘻嘻地说:“你答应我了对吧,公子?”


    沈芙换称呼换得很快。


    燕瞻淡淡嗯了一声。


    沈芙眨了眨眼,下意识说了句:“咦,你现在怎么对我这么好说话啊?”


    “是啊。”燕瞻忽然停下脚步。


    沈芙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连忙紧急停下来,抬眼不解地看着他。就见燕瞻缓缓低下头,看着沈芙睁圆的眼睛,嗓音沉静,眉骨微扬慢声道:“谁让我,惧内呢。”


    第66章 第 66 章


    从京城出发, 到徐州边界上快马要行一日一夜的路。


    而且燕瞻出行是骑马的,可没有那么舒服有马车坐。


    沈芙以前在沈家自然是没有学过骑马,但嫁进安王府以后, 她什么都学了一些。时下京城贵女中没有不会骑马的, 当时为了融入贵女圈, 沈芙早就将骑马学会了。


    只是有些不熟练而已。


    从京城到徐州边界,一路上都有人看着,而沈芙作为燕瞻的小厮, 是男子打扮, 总不能和燕瞻同乘一骑,到时候不知道又给燕瞻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出来。“惧内”的事,沈芙可还没有解释清楚呢……


    想来她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就只有李妙锦和歆宁, 以及几个丫鬟在场。


    李妙锦不是爱到处胡说的人, 那些丫鬟更没有这个胆子,那就只有……歆宁了!


    是她, 一定是她!歆宁这个大嘴巴, 等她回来了再找她算账!


    沈芙是第一次骑马行路这么久。好在燕瞻一路上还要做个追查的样子,赶路并不快, 时不时就在驿馆茶馆歇一下。这让沈芙轻松许多, 也能跟得上。


    确实,一天的路走了三天, 沈芙再跟不上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让青玄等人特别意外的是, 原本以为世子妃会受不了骑马赶路的风霜和辛苦,没想到一路上, 都没听她抱怨过。


    终于到了徐州边界。


    经过一片竹林,分了两条路, 一条前往徐州,另外一条通往杨县。


    天鹰等人扮作燕瞻,快马往徐州而去。


    沈芙看着他们快速消失的背影,坐在马上问:“天鹰他们去徐州追刺客?”


    “嗯。”燕瞻转身走过来,对沈芙伸出双臂,示意要抱她下来。


    “不用不用。”没想到沈芙特别坚强,再一次拒绝了燕瞻的帮助,利落地翻身下马,“公子我自己下来就好。”


    这一路上沈芙都是这样,不仅穿着男装,还坚守自己“下人”的身份,在外面轻易不要燕瞻帮她。


    沈芙是觉得她既然坚持要出来,该自己做到的事就要自己做到,尽量不给燕瞻拖后腿,自力更生为好。但如果确实超出她能力范围,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跟上。


    所以如今作为燕瞻的“下人”而不是夫人,她不需要燕瞻给她特别多的特殊照顾。


    而且其实沈芙的身体已经养得很好了,在燕瞻的训练下还练了鞭,体力还不错,都能跟得上。而且比起以前一直待在后院,这一路骑马赶路,虽然有时候精疲力竭,但沈芙却觉得很高兴,很有兴趣,一点也没有觉得辛苦。


    经过这几天的训练,沈芙连下马都利落了不少。问燕瞻:“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杨县啊?”


    燕瞻收回手,薄唇抿了抿,脸上情绪看着有些低沉:“一个时辰以后。”


    沈芙点头:“嗯嗯。”


    一个时辰后,青玄等人拉了一辆华丽又宽敞的马车过来。


    日月村背靠大山,村里家家户户都靠上山采草药赚钱。


    燕瞻便扮作一个来杨县日月村收药的草药商。


    沈芙扮作他的小厮。


    此行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暴露他们要查的事,所以沈芙一直很小心。


    燕瞻要上马车,沈芙立马很有眼色地伸出手去扶:“公子,请小心。”


    别说,就她这自然的低三下四的谄媚样,装个小厮倒是一点也不露痕迹。


    这也是沈芙以前对着燕瞻溜须拍马阿谀奉承锻炼出来的。


    她的手背直直地举到了燕瞻眼下,姿态虔诚。


    燕瞻:“……”


    懒得看她一眼,随即自己快速上了马车。


    沈芙见状,赶紧也爬了上去。


    虽然一路骑马她不嫌辛苦,但谁又会放着舒服的马车不坐,非要去吃苦呢?反正她不会。


    而且从这里去到日月村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呢。


    这几天下来,沈芙又不是经常骑马的,少不得将腿内测的皮肤都磨破了有些不舒适。上马车歇歇也好。


    只不过沈芙上了马车,看燕瞻已经在中间坐下,没有直接坐到他身边,而是挑了一个旁边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


    卑躬屈膝小心谨慎的模样看上去,还真是他的仆人了。


    燕瞻忍了忍,还是出声道:“……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嗯?”正在调整坐姿的沈芙顿时抬起头,看他一脸不快,反应了下连忙解释,“我们出门在外,时刻得注意着,才不容易露出马脚,所以即便是在马车上也不能轻易懈怠。”


    她说得一本正经,振振有词。


    燕瞻见她态度坚决又认真,也随她去了。


    从这里若是到日月村时间就很晚了,而村子里太晚了不好留宿,于是他们便先在杨县找了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去日月村。


    暮色四合,缘来客栈大堂里聚集了四面八方来的旅客,各桌谈笑风生,偶尔还有雄浑粗厚的劝酒声,好不热闹。


    缘来客栈是这杨县最大最豪华的一个客栈,人也最多。


    客栈门口忽然停下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


    随着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停下,一个身高腿长,身着绣金丝青黑锦服,气质凛冽看着不好接近的青年下了车。


    见其衣着华贵,身有药香,很可能是个路过的富商。


    那定然,会带着美貌的妾室出来吧?


    大堂里的人翘首期盼,期盼着马车里再下来一个娇俏的小娘子。


    果然车帘被掀开,这时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年俏皮地跳了下来,若是除了他黝黑的皮肤的话,倒还勉强能入眼。


    只这少年又瘦又黑,还瞪着一双大眼睛,故作俏皮地跳下来就很像……一只猴子。


    “切……”大堂里嘘声一片,无趣地转过了头。


    沈芙不高兴地瞪了他们一眼,就快步去找掌柜的,“掌柜的,来一间你们这里最好的房间。”


    “好嘞。”掌柜的顿时喜笑颜开,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燕瞻,语气迟疑了下,“两位郎君就要一间房吗?”


    “嗯,只要一间。”沈芙斩钉截铁道,“我们公子睡床我睡地。对了,再送一桶热水上来。”话语简洁流畅,哪里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倒还真像是经常走南闯北的。这都归功于沈芙之前连夜看的话本子。


    原来是主仆二人。


    掌柜的连忙应:“没问题。”


    这五两银子的天字一号房还挺宽阔,房间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沈芙还是第一次出门住客栈,好奇地在房间里打量了很久。


    拿起桌子上一个青花瓶左看右看,啧了两声:“做得好粗糙啊!”


    燕瞻轻笑了声:“这是客栈,不是你的问梧院。”


    “也是。”她也不能要求那么高。


    小二在门外敲门:“二位客官,你们要的热水来了。”


    沈芙连忙去开门,两个小二抬了水进来,还又送了一壶酒:“这是我们掌柜的额外送的,是我们店特色的梅子酒。”


    沈芙见还送东西,眼尾弯弯,顿时高兴起来,对着小二感谢道:“多谢小哥,辛苦了,也替我多谢掌柜的。”


    昏黄的烛光下,沈芙的黑皮肤在发亮,可她笑起来时,湿润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人时又格外的真挚。以至于小二看了沈芙这个瘦黑猴子一眼,竟然愣了一下,有些慌张地跑开了。


    一边跑下楼一边一边挠头不解地想,这人明明是黑猴子一个,怎么笑起来感觉……还有点好看呢?


    沈芙也没想到那小二二话不说一下就跑了,摇了摇头,重新把门关上。


    燕瞻站在窗边,将飞鸽传来的密信看完,随手放在蜡烛上烧成灰烬。


    燕泽引他出京,果然在探查沈无庸的消息。


    他派人谋害七皇子,一方面是为了稳固他的储君之位,一方面借这个机会想调燕瞻离京。


    当初燕泽在太子的人手里安插了探子,那天虽然在大召寺出现的所有杀手都被燕瞻灭了口,但有些许风声还是传进了燕泽耳朵里。


    不过,燕泽也不知道沈无庸到底事关何事,所以才一直试探。


    而他所做一切,已经是在防范燕瞻或者说,想抓住燕瞻的把柄。


    天鹰一行人瞒不了燕泽的人多久,日月村之事,他们要尽快。


    沈芙已经从包裹里拿出了两套干净的寝衣,还将床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


    见燕瞻走过来,她小声地问:“是京中传信来了么?”


    燕瞻点了点头,“嗯,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日月村,要尽快了。”


    “好。”


    沈芙也没再多问。将准备好的寝衣递给他,笑着说:“公子,先去洗漱吧。”


    燕瞻四周打量了一眼。


    从她坚持骑马来到这里,又像模像样地与掌柜的对话,再到她有条有理地将这房中所有东西都准备好。燕瞻忽然发现,明明从未出过远门,可是她将这一切都做得很好。


    连最细微的东西都考虑得很周到,几乎不需要燕瞻操心。都有她这个“小厮”准备好了。


    她不但没有给他拖后腿,甚至超出他想象的坚强。


    明明是那么胆小又爱哭的一个人。


    以至于燕瞻第一次觉得,他还不够了解她。


    沐浴完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沈芙将头发擦干,又蹲在角落里鼓捣些什么。


    燕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骨。


    她还真是有数不清的精力。


    沈芙是用衣裳塞了个枕头出来,抱着这个枕头出来后,又准备将小二抱进来的被褥铺到地上。


    看起来还真打算要睡地上了。


    她非要把这场主仆的角色演到底吗?


    燕瞻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你真要睡地上?”


    “当然了,我是公子的小厮啊,不睡地上睡哪里?”沈芙理所当然地说。


    她又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人,睡个地上也没什么。算不得辛苦。


    以前她住在芙蕖院的时候,条件还没有这里好呢。


    其实本来再开一间房也可以的,但是出门在外,沈芙不敢一个人睡一间房,燕瞻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睡别的房间,只能打地铺了。


    她也想睡柔软的床,但是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所以她还是勉为其难忍耐一下吧。


    “过来,睡床上。”燕瞻淡声说,“让自己的夫人委屈睡地,我还做不出这种——”


    话没说完,就见沈芙动作极其迅速地跑过来捂住燕瞻的嘴,“你声音小一点,万一被听到了怎么办?”


    “无妨,外面没有人。”燕瞻被她捂着嘴,平静地说。


    沈芙点了点头,也放下心来,他的耳力十分敏锐,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心下也放松了一些。


    只是他们在日月村没有多少时间,这里离日月村那么近,怕出差错,她就谨慎了些。


    “我也不想睡地上啊,可是这房间不安全,外面到处都是人。万一明天小二进来发现我一个小厮和主人一起睡床,这不太好吧?”


    让他睡地,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我之前都是装的,其实我没有这么娇气。”沈芙非常讲道理非常乖巧地说。


    说完放下手她就准备起身重新去铺地铺。


    燕瞻却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下来,嗓音沉沉:“我的名声已经很坏了,再添一个断袖之风也无妨。”


    沈芙顿住愣愣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笑吟吟地坐到他身边,眼尾扬起,“这都不介意,公子如今这么好说话呀?”


    燕瞻长指抚摸她的脸颊,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瓣,喉结滚动,低声道:“我还可以再宽容一点。”


    只要她能暂时忘了她该死的“小厮”身份。


    轻柔的吻落在沈芙柔嫩的脸颊,燕瞻手指往下移,摸了摸她破皮之处,“还痛不痛?”


    燕瞻不提还好,一提沈芙立刻想起来大腿内侧还火辣辣的,用力点了点头,“痛。”


    燕瞻将她放在床上。


    “躺好,我给你上药。”


    第67章 第 67 章


    日月村虽是个村子, 但因为家家户户都做草药生意,比一般的村庄更为富裕。也是这杨县里最有钱的几个村子之一。


    村里最有钱的张员外,穿着绫罗绸缎, 家里几个小妾伺候。


    要做这草药生意, 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这张员外。


    村子里有个茶馆, 平常来谈生意的都约在此处。说是茶馆,其实也不尽然。平常有说书先生,戏班子, 演皮影戏等等一些娱乐活动, 都设在此处。


    这不,台上还在唱着戏呢。


    原是这日月村家家户户都有些余钱,也爱热闹,所以经常请一些戏班子说书先生来这。


    这请戏班子的钱, 大多数都是这张员外来出的, 谁让他最为阔绰。而做生意能做得大一些的,皆不是什么抠搜气量狭小之辈, 当然, 也因为有钱的都爱摆阔。这些都是常理之中。


    沈芙束了胸,又将脸上稍微涂黑了, 安静地站在燕瞻身后, 扮作燕瞻的小厮。时不时地给燕瞻倒些茶水。不准痕迹地打量这个阔绰的张员外,都道是十个有钱八个肥, 这话还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眼前这张员外膀大腰肥, 满面油光,出来谈生意还特别讲排场, 不仅带了两三个下人过来,还将他最新纳的一房美貌小妾带来了。


    他和燕瞻谈事, 那美貌小妾妖妖娆娆地陪在张员外身边,可劲儿地撒娇,一会儿给张员外剥个葡萄,一会儿喂他一块糕饼。


    这小妾是张员外新纳的,此时正是得宠的时候,张员外又特意带她出来,她可不得好好地表现一番,以求固宠。只是,她的眼神时不时地瞟向燕瞻,然后间或娇羞地低下头去。


    张员外还以为他的爱妾这份娇羞是对自己的,更加得意,笑着对燕瞻说:“陈老弟别见怪,我这小妾性子娇,就爱撒娇,我实在爱极,一刻也离不得她,这不把她也带过来了。”


    燕瞻不着痕迹地把身前的茶水推远一些,浅浅笑了笑,锐利的眉眼稍稍柔和下来,更显得英俊。


    “张大哥能抽出时间来见小弟,小弟已是感激不尽,怎会见怪。”


    张员外一听更是哈哈大笑,与燕瞻闲话,“看老弟这年岁,应已成亲了吧?怎么身边就带着这么个……”


    抬头撇了撇一脸乌黑的沈芙,面带嫌弃道:“瘦黑瘦黑,不解风情的小厮。”


    沈芙:“……”


    不满的沈芙十分想瞪过去。什么不解风情,她一个小厮要解什么风情?


    这大腹便便的员外,自己贪花好色时刻离不得美人,还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呢。


    张员外话音落下,感受到沈芙不满情绪的燕瞻慢慢笑了笑:“在下家中几年前中落,一心顾着家中事业,还来不及成亲。”


    “原来是这样。”张员外了然地点了点头,又促狭地看着燕瞻,“陈老弟年轻力壮,身边没个美人服侍怎么行,要不要老哥给你安排一个,可都是身娇体媚的好货色……”


    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小妾愤恨捏了一把,“好啊,爷都有我了,还贪着外面的小蹄子呢?爷既心里没有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生意还没开始谈,那头又将将闹起来了。


    只是这小妾表面上是闹,实则是梨花带雨,娇弱吟吟,哭得很是好看。一边假哭,一边留心燕瞻的表情。


    这做张做致,撒娇卖乖的,别说是勾进男子的心窝里,连沈芙看到心都要化成水了。


    只是她现在可没有时间欣赏这小妾的娇媚,他们时间本就不多,还是先谈正事要紧。于是连忙提醒:“员外,我们公子此行是为了和您谈这药草生意的。陈家另外在徐州还开了药铺,眼看着越做做大,需要的草药也多了。员外说个价,若合适的话,以后咱们也可以做个长久生意不是?”


    张员外忙着哄小妾呢,此时听到沈芙的话才想起正事。


    “是是是,怎么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陈公子,我们这里草药也和几家草药商有固定合作了,其实并不需要新的。但话又说回来了,谁也不会嫌生意广不是。我看陈老弟也是诚心,这样吧,这价钱我也不说别的,和其他的草药商都一样。”


    燕瞻点点头,又问:“价格几何?张大哥可方便告知?”


    “自然。”张员外连忙让人拿了账簿过来,“我们乡下人做生意可不是虚头巴脑的,有几分就说几分,你看看,价钱都在上面了,你若觉得合适,咱们就做这个生意,要觉得不合适,陈老弟再看别的,老哥也不强求。”


    燕瞻只扫了一眼,也不多看,便将账簿还了回去:“张大哥生意做这么大,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初来乍到,虽信任老哥,但这药草还是要经手看一看才好。”


    张员外立刻道:“我还以为是何事,这是自然。我们日月村家家户户都晒草药,这品相如何我空口说了不算,陈老弟自亲自去看看。这样,我使个随从,带你在我们村到处转转?”


    燕瞻眉骨扬了扬:“也好。”


    张员外便叫了一个叫“小虎”的下人过来:“你带着陈老弟到处转转,有什么问题,都给人好好回复。”


    安排好了,又笑眯眯地看着燕瞻:“老弟尽可去看,晚上,我安排一桌酒席,就在这茶馆,我们再好好一叙。”


    燕瞻:“多谢张大哥。”


    “小事一桩,对了,晚上可要老哥给你安排个陪的美人儿?”张员外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燕瞻笑了笑:“多谢大哥美意,这倒是不必了。”


    说完便带着沈芙出了门。


    张员外小声道:“还是个不近女色的……”


    倒是他身边的小妾春娘,看着燕瞻高大的背影,目光有些痴恋和不舍。


    她在杨县多年,从没见过如此气度不凡又英俊的男子,而且身边连个伺候的也没有,比这大腹便便又贪花好色的张员外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春娘一贯自认美貌,这杨县也少有她这样容貌的,想着以她的本事,说不定可以勾住这个陈公子的脚,让陈公子带她回徐州,就是当个外室她也心甘情愿了。


    想到这里,心里开始谋划起来。


    ……


    这边厢小虎带着燕瞻和沈芙将整个日月村都看了一遍。


    今日天气好,所以晒的草药都摆在门口。果然是草药之乡,家家户户门口都有。


    也正是因为此,这日月村平日可不许陌生人进来,更不许打探,恐被夺去赚钱的路子。所以要不是有这小虎带着,他们还真不能将这日月村走一遭。


    只是走完了一遭,除了家家户户都晒着的草药,其他也没有什么发现。


    而且这日月村上百户人家,他们这线索该从何查起呢?她娘与外祖他们会把线索放在何处呢?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沈芙心中已经有些焦急了。


    小虎带着他们走了一圈,便准备打道回府。


    沈芙有些急,一时还想留下来再仔细查看,正准备找个借口让小虎再带他们走一圈,就听燕瞻平静地问小虎:“你们这里都靠山中草药为生计,想必也不许外乡人在此定居了?”


    小虎愣了一下,摸摸脑袋,“那是自然的。若外乡人来,岂不是把我们的生计都抢走了。不过……”


    沈芙:“不过什么?”


    “不过……听说三十多年前,好像有个猎户过来,因他以捕猎为生,又救了我们村长差点被山上跑下来的野猪咬死的小孩,所以特别让他留下了。”


    沈芙:“他现在在哪里?”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的。而且自我出生起就没见过什么猎户……”小虎又问,“你们对外乡人怎么这么感兴趣?先说好,要做生意可以,想打其他的主意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沈芙连忙笑着说:“小哥你误会了,我们陈家在徐州家大业大,怎么会打别的主意,只是好奇多问了一句罢了。”


    小虎一听也有道理,便没有疑心,只说:“时间不早了,员外让我带你们去茶馆吃饭——”


    话没说完,忽听到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叫:“虎子,快下雨了,过来收药!”


    “哎,来了。”小虎应了一声,留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然后拔腿就跑。


    沈芙见机会难得,便走到燕瞻身边小声说;“二皇子的人恐怕要追过来了,我们不能让他发现这里。吃了晚饭肯定就要走了。这个猎户既然不是本乡人,说不定线索就在他身上。待会儿你先与那张员外周旋,我假装肚子痛,一个人暗中去打探他的下落。”


    沈芙觉得这个计划妙极。


    没想到燕瞻却不答应:“日月村排外,你一个人若被撞见,那些村民不会放过你。刚才我们已经将日月村走过一遍,没有所谓的猎户,你再去探查也无用。更何况天色已晚,日月村背靠深山,山中野兽多不安全。”


    “那我们就和张员外吃个晚饭就走?”沈芙语气越发着急,又不甘心,“说不定我们刚刚漏下了哪里没看呢?我再去看看,就算被村民看见我自有说辞,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野兽,不会有危险的,你就让我去吧?”


    “不行。”


    燕瞻对这种深山地形再熟悉不过,且这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铁叉,便就是为了防止野兽袭击。


    她查线索心切,不知危险,但燕瞻不会让她去。


    沈芙看着燕瞻丝毫不为所动的脸,柔软的唇都抿紧了,眉毛也拧着,鼓着脸看着他,很不高兴。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道:“机不可失,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燕瞻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前,“我知道你急切想找到线索,不过你放心,日月村之事我会做好安排。而且比起盲目乱找,那个张员外,显然更有利用价值不是么。”


    沈芙还是有些不甘心,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燕瞻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


    话没说完,忽然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转过身,正是找过来的张员外等人。


    张员外离了几步远,再加上他们说话声音小,倒是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却清楚地看见他们动作极为亲密,根本不像是公子和小厮。而且这陈公子看着那黑皮小厮的眼神,也实在是太柔和了,还在哄他呢!


    怪不得这陈公子这般年纪还没娶妻,原来是……


    张员外眯了眯眼,感觉自己发现了真相。


    第68章 第 68 章


    沈芙听到声音转过头, 就看到张员外以及忙完的小虎等人站在几步之外,借着昏沉的夕阳光线,沈芙也清晰地看见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惊讶以及一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再加上一点, 理解。


    沈芙:“……”


    他们理解什么?


    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与燕瞻保持距离。


    不然等他们离开日月村, 一对有龙阳之好的主仆事迹恐怕就要传遍整个杨县了。


    张员外这时候见状快步走过来,那肥胖的脸上促狭的笑容显而易见,几步来到燕瞻身边:“陈老弟啊, 我见天色不早了, 已经让人备了一桌酒菜,还请了我们这里最有名的皮影戏,请陈老弟赏个光。”


    这张员外到底是个生意人,有眼色地紧, 说话也还算有分寸, 虽然心中对燕瞻与他这个小厮的关系有所猜测,但也没有出言打趣, 只是眼神落在燕瞻和沈芙身上, 颇有几分戏谑。


    燕瞻却好像无知无觉,神色自然地回道:“兄长客气了。”


    仿似刚才对小厮的亲密完全没有不自在。如此泰然自若, 反倒是让张员外有些敬佩了。


    燕瞻随着张员外等人去赴宴, 此时天色已黑,众人都在, 没有机会再私下去探查, 沈芙便也没多说什么,走在燕瞻身后随他一起赴宴。


    张员外备了好酒好菜, 台上皮影戏的幕布已经搭好,张员外等人落座, 酒过半巡后,张员外双手一拍,那皮影戏就演起来了。


    张员外本想给燕瞻再倒一杯酒,就见他身边脂粉香扑鼻,柔弱无骨的春娘率先用纤纤细手端起瓷白的酒瓶热情地往燕瞻身边微微靠了靠,倒上一杯酒,娇嗔道:“陈郎君,您难得来我们日月村,只怕招待不周,盼郎君再饮一杯吧。”


    张员外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想春娘做得不错。这陈老弟酒喝得越多,他越好谈事。


    见燕瞻饮完一杯,神情已有半醉,张员外笑呵呵地问:“陈老弟,今日在我日月村看得如何?实不是我吹,老弟若是要收草药,我日月村的草药品相,价格都是一等一的好……”


    张员外滔滔不绝了快有半炷香的时间,将日月村的草药那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燕瞻笑了笑,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状若沉思了片刻才道:“贵村草药确实不错,我已经定下主意,要与张兄做这笔买卖。只是……”


    张员外:“只是什么?”


    “只是我此前来为先行察看之意,没带人来,怕草药一时带不走。便打算先行与张兄签下协议,先付了定金,到时候再派人来取如何?”


    张员外连忙道:“我还以为是何事,这自然是没问题。只是不知陈老弟要买哪些草药,数量几何?”


    燕瞻说了个数,张员外顿时眼睛一亮,高兴地连忙又敬了燕瞻一杯酒。


    推杯换盏,甚是热闹。


    而在一旁的春娘听完他们的谈话,腹诽道,这陈郎君果然是有钱人,一出手竟然买如此多的药材,心中越发打定了主意要勾引燕瞻。


    身段越柔,嗓音越媚,楚楚纤腰似蛇一般婉转往燕瞻身边靠去,越靠越近:“陈郎君年轻能干,又做得了这么大生意,春娘很是敬佩,再敬您一杯……”


    那身体只怕是要毫无缝隙地靠在燕瞻身上才罢休。


    连原本正在乐呵呵喝酒的张员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这小妾,哪里是为了他做生意,分明是看上了这颇有皮囊陈姓商人,暗中使尽浑身解数欲勾引他呢。


    想到此张员外脸色一沉,将酒杯重重放下,对春娘怒喝道:“做什么呢,做张做致,想惊扰我的贵客不成?”


    春娘见状吓了一跳,心想这肥头大耳粗心大意的张员外恐怕是察觉到她的心思了,倒不好做得太明显,以免这陈郎君不带她走,又得罪了这姓张的。


    本要贴上去的身体连忙坐好了,眉眼如丝地哄着张员外。


    美人在怀,张员外又上了头,恐怕自己是小心眼了,也消了气。


    而连这张员外都察觉到了这春娘的小心思,再看另外一边笔直站着的沈芙,眼睛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皮影戏,看上去已经入了迷,完全没意识到这边发生了什么。竟是比这张员外还要后知后觉。


    燕瞻沉静的目光从沈芙身上移开,也看向了台上的皮影戏。


    沈芙确实没留意到刚才酒桌上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皮影戏吸引了。


    台上演皮影戏的人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头发胡子都发白了,可是这词却说得很是流利,像是说了千百次一般,胸有成竹。


    这皮影戏讲的是一个女子悲惨的一生。


    据说在北边一个地方,有一个女子名曰三娘,天姿国色,才貌双全,自小就和青梅竹马的北城堡二公子定下亲,两人感情深厚,互相喜欢。


    然,堡主大限将至,有意将堡主之位传给德才兼备的大公子。


    一次听到风声,二公子闻大公子原来早就对自己的未婚妻有意,二公子恐大公子继承堡主之位后因未婚妻之事对自己不利,便干脆利落地与未婚妻退了婚。


    果然不过两年,未婚妻与大公子成了亲,感情甚笃。二公子便在猜,未婚妻其实早就与大公子暗中勾搭在一起,故意放出风声不过是让自己主动退亲。想到此二公子心里暗恨,着人散播谣言,称大公子之妻水性杨花,勾引大公子以后便抛弃了二公子,且在兄弟二人之间纠缠不清。


    至此,三娘的名声在堡内一落千丈,各种风言风语传来,直指三娘不守妇道,狐媚浪荡,游走在兄弟二人之间。


    可即便是如此多谣言,三娘与大公子之间的感情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大公子爱妻一如往常。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山下匪徒攻上山,大公子带堡内仆从迎敌,遭城中老仆背叛,中箭身亡。


    而这时候有人传,匪徒攻山,是因为看中了三娘的美貌,又是三娘在外勾搭惹的祸。


    先是夫君身死,再是被泼了满身脏水被众人讨伐,三娘有口难辨。


    可是这时她身怀有孕,还有两个月便要生产,她只能努力忍下来,让自己不要听从外面的污言秽语。她得,为夫君留下这个孩子。


    三娘是个坚韧的女子,遭受着满城的白眼与污言,她也没有寻死,而是努力保全自己,以待为夫君报仇。


    可她身子终究是太弱,大公子去后无人再护着她,又经丧夫之痛,她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直到生下腹中孩儿,她也因失血过多而亡。


    而她生下的那个孩子,亦没有成活,被就地掩埋。


    皮影戏演到这里,已经结束。


    众人意犹未尽,那老者已经自顾自地收起了皮影。


    张员外他们显然早就看过这出戏,见怪不怪,甚至还道:“怎么又演这陈年老戏,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待老者收了钱,提着收好的家伙事要走的时候,沈芙没忍住,几步走到他身前,问道:“老先生,你这戏还没演完呢,那三娘死后,可有人为她报仇?她死后可有人为她澄清?她是一个好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老先生转头看了沈芙一眼,意味莫名道:“戏就到此为止了,那三娘死后,到现在依然满身污名,还有什么可演的?”


    说完转身就要走。


    沈芙忽然道:“世道如此不公,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为三娘申冤吗?”


    那老者头也没回:“没有。”


    ……


    从日月村出来,回到县城的客栈落脚。


    沈芙依然还在想那出皮影戏。


    她总觉得三娘这样一个忠贞的女子,却背了满身污名含冤而死,实在难受。三娘和大公子原本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却因那二公子的狭隘嫉妒,落得个这样凄惨的一场。


    另外一方面,她总觉得这个故事……并不简单,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出哪里异常。


    特别是老者最后那一句“没有”,似乎也是不甘的。所以酒散之后,沈芙还特意问了张员外那老者的住址。


    原他也不是日月村人士,住在杨县县城。


    只是她现在急需搞清楚那个皮影戏的故事。


    直到亥时,燕瞻才从外面进来。


    漆黑的夜色在他身上落下一层冷意,沈芙走上前低声问:“二皇子的人都处理好了?”


    天鹰假扮燕瞻去了徐州,躲过了二皇子的耳目一段时间,才让他们有时间来这日月村探查。但是刚才青玄传信,说天鹰那边露了马脚,可能被二皇子的人发现。


    沈芙不知道他们还能在这杨县待多久。


    而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查到她生母留下的证据。


    “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燕瞻不疾不徐走了进来。


    沈芙:“那今晚……”


    燕瞻:“到子时,我们去一个地方。”


    沈芙没有问去什么地方,而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燕瞻道:“是不是那出皮影戏,就是线索?”


    燕瞻点头,并不意外她如此敏锐。


    “没错。”


    沈芙睁大眼睛:“原来你早就知道那皮影戏演的,并非一个普通故事!“”


    那皮影戏的故事,其实不是发生在某个城堡,而是,宫廷。


    那大公子便是昭仁太子。太子妃崔翎月,小名三娘,而那二公子,便是如今的承正帝。


    当年崔翎月与承正帝青梅竹马,承正帝为了权势娶了礼国公之女徐白薇,也就是如今的徐皇后。又听闻太子喜欢崔翎月,哄骗崔翎月嫁给太子替他谋事。承正帝以为权势美人尽握他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崔翎月并没有听他的话,而她嫁给太子,是因为后来真的被太子打动,真心嫁之。


    太子夫妇恩爱两不疑,让承正帝嫉妒发作,他原以为崔翎月会对他死心塌地一辈子,没想到转头就投了太子的怀抱,便设计了流言离间二人。可惜昭仁太子从未被这些谣言影响,至死他都相信,并深爱着崔翎月。而崔翎月强撑着生下孩儿,血崩而亡。


    “太子妃的孩子,真的死了吗?”听完真正的宫廷往事,沈芙睁着眼睛,半晌,只看着燕瞻问出了这样一句。


    太子和太子妃都是良善之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当时听到那出皮影戏时,沈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感觉似乎听过这个故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今听燕瞻说完才算明了。


    沈芙想起她进宫时,皇后身边的王嬷嬷提醒她宫里有一处禁地,任何人都不许入。想来,也是与先太子妃有关。


    而关于先太子妃水性杨花的谣言,虽过了二十多年,可这件事,似乎在人们心里也早已经认定了。连沈芙这种被关在后院的庶女也有所耳闻。而这种毁坏女子名节的流言,是能轻而易举地压死一个女子的。


    可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但这些事,燕瞻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


    沈芙心里渐渐涌起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


    为什么燕瞻会那么关注文氏的冤案,为什么,他不遗余力要为文氏平反……这背后是出于什么目的?


    沈芙怔怔地看着燕瞻,再说不出话。


    烛光在房间里摇晃,似乎被风吹散了这一室的昏黄与迷惘。


    微凉的晚风将燕瞻身上的玄色衣袍吹动,他侧过身,垂眸静静地看着沈芙,眉眼深邃而平静。


    片刻后慢声道:


    “没有。”


    风止。


    室内只剩一片寂静。


    沈芙愣愣站着,燕瞻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令人心惊的答案让她许久没有言语。


    没有。


    太子妃的孩子没有死。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沈芙忽然呼吸有些急促,直直地望着燕瞻。


    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凌厉而分明的五官,如山峰般挺直的鼻梁,长睫在情绪难辨的眼底落下阴影,如遮着一层看不清的浓雾。


    她似乎,从来没认清过他。


    燕瞻看她呆愣着,一步一步朝沈芙走过来,站在她身前停下,微微倾身抚摸她柔黑的发,薄唇动了动:“吓到了?”


    他的身份,若被人发觉,就会面临无穷无尽的危险,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妻子胆小如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吓。燕瞻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告诉她,可是她实在太聪明,仅凭一个故事,他的两句话,就猜到了全部。


    她耳边的碎发落下,燕瞻慢慢将它挽到耳后。她忽然整个人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就见沈芙握了握拳头认真道:“我娘说了,我出生时天上金光大开,就是金尊玉贵的凤凰命。娘亲果然没骗我!什么狗屁世子妃,我要当皇后!”


    燕瞻愣了下,然后慢慢勾起唇角,俯身将她抱紧。


    他真是多虑了。


    她会吓到,才怪。


    第69章 第 69 章


    子时。


    正是人们酣睡之时, 黑暗的街道上一片寂静。


    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一扇稍显得狭小又破败的门前,沈芙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没过一会儿, 门内传出年老嘶哑的声音:“是谁?”


    “老人家, 是我, 在日月村问您故事结果的小厮。我还有问题想问您,方便开个门吗?”


    屋内静了一瞬,片刻后沈芙能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 那老先生却没有开门, 而是在门后道:“小郎君若是来问故事后续的,老朽已经说了,那故事的结局就是如此,其他的, 老朽也无能无力, 还是请回吧!”


    沈芙将手放下来,认真道:“老先生, 我不是来问后续的。我是想问——”


    缓了缓。


    她慢声说:“我若想为三娘申冤, 又当如何?”


    浓黑的夜似乎更静了。


    门后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 “吱呀”一声, 那老先生打开了门。


    “你们是?”老者看着沈芙与她身后的燕瞻。


    沈芙率先上前了一步,看着老先生轻声说:“老先生, 我是文言君之女。文氏全族皆亡, 如今只剩我一人。身后之人是我夫君,安王世子燕瞻。我们这次前来, 是为了文氏平反之事,也是为了弄清昭仁太子与太子妃之死。”


    说完, 沈芙又将母亲留下的书递给了他。


    “我娘死前留下了这本书,示意证据就藏在日月村。我想,应该是在您这里。”


    房间内烛火昏黄摇晃。


    “小姐……死了?”


    那老者低声说出这句,怔愣许久才接过那本书,又看着面前的沈芙,仔细打量了许久,干瘦苍老的手忽然有些颤抖了,上前了一步,眼里似有泪光:“小姐……的女儿都这样大了,好啊!好啊!”他用力点了点头,苍白的头发在烛火中格外显眼,“老奴终于等到了,等到了我文氏要昭雪的那天!我总算能安心地下去见老爷小姐了:”


    说完,他就要向沈芙跪下行礼。沈芙声音也有些哽咽,“老先生,请起。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老者摇头,然后转身去到墙角,抽出一块与其他无异的砖块,然后将几封泛黄的信件交到了沈芙手上。


    原来这演皮影戏的老者实则是文府的老管家,当年因为家中孩子出事提前出府而逃过一劫。当年老管家出府时,得知他家中出事文尚书还额外给了他几百两让他好好安顿家中后事,因此老管家一直对文家感恩戴德。文氏被流放,流放途中老管家躲在人群中来送,文言君便趁着人群杂乱将写有证据藏匿地点的字条偷偷塞进了他手中。二十多年来,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些证据,在日月村演了一年又一年的皮影戏,就是在等,等能为文氏平反的人出现。


    当年文尚书被诬陷通敌,证据便是几封文尚书与北翼来往的信件。而这些信件,原本是在昭仁太子的授意下,让文尚书定下的诱敌之计。


    老管家手中的证据便能证明这一切。


    拿到了信件,他们也不便多待引起别人的注意,以及避免二皇子的人找来。所以沈芙很快拜别了老管家。


    得知老管家这些年一直按照文言君的指示,一边演着皮影戏等待拿信件的人到来,另外一方面,也能借此糊口,总算还过得下去,沈芙也就放心了。


    她现在也不便多与老管家来往,只先给了他一些银两维持生活,因为那皮影戏不能再唱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再将老管家接来京中颐养天年。


    燕瞻算准了时间,等他们回到客栈不久,客栈外面多了一群埋伏在暗处的眼线。


    沈芙看看燕瞻,见他表情平静,知道他早有安排,便也只当作没发现,转头爬上床睡了。


    累了一天,沈芙早就精疲力竭,躺下后没过一会儿便睡沉了。


    反正那二皇子的耳目出现在周围不过是在监视燕瞻在做什么,如今他们证据已经拿到手,便没什么马脚可露的了,所以沈芙自然就睡下了。


    麻烦就麻烦在,燕瞻此时明明应该前往徐州,如今为什么会出现在杨县,还带着沈芙。他出现在杨县的事要给出个合理的理由,不能让二皇子猜疑。


    该用什么理由好呢?


    ——


    沈芙一觉睡到大天亮,睡得心满意足神清气爽才慢悠悠地转醒。


    睁开眼看着帐顶醒了一会儿神,沈芙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立刻爬起来下床,对刚刚进来的燕瞻兴奋说道:“夫君,我有一个好主意!”


    燕瞻眉骨挑了挑。


    ……


    天鹰去往徐州追查刺客一事已经办妥,前来杨县找燕瞻复命,如此,他们也不能再耽搁下去,需得立马回京。


    可沈芙从小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关在后院那一方小院子里,出嫁后,也是大多待在安王府,地方虽然大,但终究也是后宅一隅。这次出来见到了不同的风景,更为广阔的天地,她一时留恋,就不太想那么快回去,哭闹着要在杨县多留几天。


    马车都已经行驶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人众多,两边小贩叫卖声不绝,很是热闹。如此勾得沈芙越发不想回去,央求燕瞻再留几日。


    燕瞻这次能带她出来已算是额外如她的意了,怎么可能一再容忍她的无理取闹。更何况差事已了,他身为都督佥事,不可擅自在外逗留,需尽快回京复命,怎么可能因她之故,耽误回京行程。因此对于沈芙的要求,他绝不可能答应。强行将沈芙丢上马车,脸色冷峻,下令出发。


    沈芙嫁给燕瞻以来,很是惧怕她这位说一不二的冷面夫君,可是自从上次离家出走之事,得到了燕瞻的妥协,她如今倒是越发的肆无忌惮,目中无夫。


    具体表现为燕瞻只要不如她的意,沈芙就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无怪乎燕瞻“惧内”的名声传的越来越广。


    就因为燕瞻没有答应她的要求,马车都行驶到大街上了,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无理取闹之下的沈芙竟然就这样从马车里跑出来,还作势要跳车!


    若不是燕瞻立马叫了停车,她这一跳必定受伤!


    尽管马车已经快停了,见她就这样跳下来的燕瞻心脏还是狠狠跳动了一下。


    沈芙跳下马车后,嘟着嘴头也不回地就往街市走,一副就要留下来,他不同意她就不休的架势!


    燕瞻坐在马上,脸色已经冷若冰霜。


    马车两边的侍从包括天鹰和青玄等人皆不敢言语,低着头也不敢看燕瞻的脸色。


    最后还是青玄大着胆子上前问:“公子……夫人似乎快走远了,需不需要属下前去阻拦?”


    燕瞻脸色更黑:“这个混账,普天之下,哪里有她这样胡搅蛮缠之人?!已经同意她来这杨县游玩,她还要耽搁到几时?真当我拿她没办法了是不是?”


    青玄头更低了。


    燕瞻话虽如此,闭目几息终究还是策马追了上去。


    没过一会儿就追上沈芙,她倒是悠哉,跳下马车竟然在路边兴致勃勃地买泥人!


    燕瞻下马,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事关重大,你道是谁都要由着你的性子?这些小玩意儿京城都有!”


    “那又怎么能一样?”沈芙不以为然道,“你不知道吗?杨县这个泥偶师父的手艺天下一绝,京城怎么能比?我就是听嬷嬷说起才知道的,我要给嬷嬷带两个再回去!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吧!”


    “胡闹!”燕瞻厉声道。


    沈芙忽然睁大了眼睛:“你凶我?你竟然凶我?!!!”


    “好啊,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就这样待我?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嫌弃我只是一个小庶女。你既然对我这样不喜,好啊,那你就休了我!”沈芙声音越来越大,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了,尖锐的声音引来周围不少目光。


    “你就休了一个孝敬公婆,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我就让这天下人都看看你的负心薄幸!”


    燕瞻:“……”


    饶是做戏,燕瞻也不得不佩服她演技深刻,亦觉得她这副“泼妇”样……让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潜藏在酒楼之上二皇子的耳目已经听完了全程。


    沈芙被燕瞻训斥了两句,然后咬牙冷声道:“上、车。”


    沈芙只好“不情不愿”地丢下泥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二皇子的人马藏在酒楼二楼,见燕瞻的马车渐渐离开,互相看了眼,也很快下了楼。


    ……


    马车里。


    沈芙忍着没往窗外看,笑眼弯弯看着燕瞻:“怎么样,我演得如何?”


    为了让自己愤怒得更真实一些,她还暗中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用力到都掐出指印了。


    这原本都是在燕瞻面前表演才要拿出的手段。


    燕瞻把她的手拉过来看了看,忽然想起她曾经在自己面前说哭就哭的“绝技”,唇角淡淡扬起,又捏捏她的脸,轻笑了声肯定道:“嗯,是不错。”


    检查完她的手,又俯身过来检查她的双腿,“刚刚你跳得太急了,马车还没停稳。”


    沈芙一点伤没受,不甚在意地说:“没事的,我都有分寸。演完这出戏,想必这次的杨县之行应该可以瞒住二皇子了。”


    燕瞻还没说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似乎有隐隐的娇柔女子声音。


    青玄快速来到马车外,恭声道:“公子,外面有一女子拦车,称她是……”


    顿了顿,青玄才继续道:“您的知己。”


    可是世子哪里来的知己?青玄也是一头雾水。但耐不住那女子说得信誓旦旦,又不要命地拦车。青玄实在没有办法,才前来禀报。


    “知己?”沈芙率先出声,将腿放下来就探头好奇地想往马车外看,一边道,“红颜知己吗?”


    燕瞻看着她好奇的脑袋,眼眸沉了沉。


    第70章 第 70 章


    不过片刻, 燕瞻慢慢起身,下了马车。


    沈芙看清了外面的女子,选择留在马车里。


    燕瞻一出来, 打扮得妖艳的春娘扭着水蛇腰快步走了过来, 激动道:“陈公子, 奴家找你找得好苦啊,没想到您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奴家早上没看见你, 这心里就跟空了一块似的——”说着妖妖娆娆地就想贴到燕瞻身上。


    这春娘是在日月村见过沈芙的, 只不过沈芙现在是女子打扮,为避免她看出什么,沈芙便没下马车。


    总归燕瞻会打发她的。


    其实沈芙看得出来,之前在日月村的时候, 这张员外的小妾就频频对着燕瞻抛媚眼, 那媚眼如丝,脂粉香浓, 连沈芙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动。不过沈芙却是知道燕瞻一惯不近女色, 定然不会被这春娘所勾引,所以她根本就没在意。却不曾想这春娘竟然都追到杨县来了。


    可她不是张员外的小妾么?频频对燕瞻示好和勾引难道不会引起张员外的不快?还是说, 她打算明珠另投?


    沈芙在马车内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外面。


    可是外面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燕瞻下了马车, 退后两步,引那春娘径直去了一间茶馆。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沈芙这才无趣地放下帘子。


    ·


    安静的厢房内。


    春娘妖妖娆娆地想走到燕瞻身前, 可刚抬步,就被一旁的青玄拦下。


    春娘吓了一跳, 看了看面容严肃的青玄,讷讷娇声道:“陈郎君, 你身边怎会有这样可怖的下人,你那个长得黑黑的小厮呢?”


    燕瞻却是没耐心回答她这些话。


    而且她的出现,若被发现会引起燕泽耳目的怀疑,如今只能尽快让这春娘消失。


    对青玄使了个眼色,青玄顿时明白了燕瞻的意思,暗自退下安排。


    燕瞻这才看向受了惊吓的春娘,沉声道:“你有何事?在下事忙,无时间与你闲话。”


    春娘一听立即嘤嘤哭泣:“郎君好狠的心,难道看不出春娘对你痴心一片,这才巴巴地追上来。郎君去哪里,奴家就跟着去哪里……”说着还想上来抓燕瞻的衣服。


    春娘正对着燕瞻诉说衷肠,美人落泪,不管何人看到,真是直直能叫人软了心肠。


    燕瞻却径直转过身,无视那春娘的梨花带雨,而是推窗看向外面安静停着的马车。


    大概是因为在马车里待得无聊,沈芙无所事事,想着要离开杨县了总得带点东西回去。于是伸出手招来天鹰,让他去买一些特产。甚至还很有闲心地让天鹰再买一份她爱吃蜜饯。


    天鹰收到命令很快去办。


    车帘落下,挡住了所有的目光。


    燕瞻慢慢收回视线。


    等青玄将那春娘捂嘴拿下,转身离开茶馆。


    在事情没有结束以前,这春娘都不能再出现在外人眼中,以免引来燕泽的怀疑。


    ——


    马车里沈芙将天鹰买好的特产放起来,准备等回王府的时候送给婆母还有嬷嬷。妙锦和歆宁她也给准备了一份。这样也能显得她确实是想来杨县玩的,让二皇子放下戒心。


    特产放好后,沈芙将那盒蜜饯打开,捻了一颗尝了尝。甜倒是甜,但要说比京城里的好吃,那却是没有。


    吃了几颗觉得味道实在一般,刚想盖上,车帘突然被掀开,燕瞻不急不缓上了马车。


    沈芙连忙问:“都处理好了?”


    “嗯。”


    “那就好。”沈芙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出发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她一心记挂着早点上路,探出脑袋吩咐车夫立即出发,又把那盒蜜饯往燕瞻手边推了推,“夫君要不要尝一个,我觉得味道一般,早知道不买了。”


    她碎碎念着浪费,倒是完全没在意刚才春娘之事。


    燕瞻从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却觉得她倒是对他太过放心了。


    一个美貌的女子,千方百计来拦他的路。她明明看到了却没什么反应。


    沉静地看着她一会儿,燕瞻忽然道:“你倒是大度得紧,也不问问我与那春娘都说了些什么,那春娘又去了何处?”


    沈芙盖盒子的手顿了顿,抬头:“说了什么很重要么?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就不用问了。”


    她可早就知道春娘对燕瞻有意,说的无非就是一些欢喜爱慕之词。而春娘当街出现,怕被二皇子的人盯上,自是不能让她再出现在人前。所以对于春娘的消失她一点也不意外,定是燕瞻安排的。


    沈芙笑吟吟地说完:“如此,我还有什么要问夫君的呢,而且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说得认真,神态冷静且落落大方。


    燕瞻看着她从容的笑脸片刻后点点头,扯了扯嘴角,弧度很浅,语气不知是夸是贬:“是,我忘了,你一贯聪明伶俐。”


    说完后便闭上了眼,好像懒得再看她一眼一样。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透着一股静谧。


    沈芙摸了摸鼻子,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她不太明白,明明自己善解人意没有胡乱吃醋,这样贤良淑德倒还错了?


    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决定不管了。


    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呗,她现在可不怕他。


    马车走得不快,快到日落时分,一行人进了一处驿馆落脚休息。


    马车停下,青玄收到了京城暗卫的飞鸽传书,等燕瞻下了马车,立马上前将密信呈上。


    眼看着燕瞻有急事要处理,沈芙也没打扰,安排人把东西搬下来就先行进了驿馆。


    燕瞻看完了密信,垂了垂眸。


    他与沈芙演的那出戏蒙蔽了燕泽的眼,而那春娘青玄处理得及时也未曾露出马脚。他出发徐州前特意去了关押沈无庸之处,果不其然,燕泽顺着他的踪迹在京城多番搜索,终于让他找到了沈无庸。


    如今沈无庸已经被燕泽移到了他的香山别院。


    燕泽在防备他了。


    他处心积虑连番设计找到沈无庸,定是察觉到了沈无庸与当年的文氏有所牵连,而燕瞻又明显要以沈无庸来图谋什么。燕泽将沈无庸弄到手,便是想以此事来要挟他。


    可惜燕泽还不知道,这沈无庸正是燕瞻设下的“陷阱”。


    将密信烧掉,燕瞻刚转过身,就见沈芙手里端着什么雀跃地走了出来,脸上是他很熟悉的,带着三分讨好的笑。


    她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通常是她有什么事求他,或者以此来哄他,燕瞻觉得自己早就习惯了。


    只是他忽然不知道,她甜美动人的笑容下,真心有几分。


    她爱财,爱权势,要安稳,想在安王府立足,所以才对他花言巧语,百般讨好。


    燕瞻本觉得没什么,只要她能安安心心地待在他身边当他的世子妃,就无妨。


    他不会在意她留在他身边的原因是什么。


    可是他如今,对他的妻子索取的似乎越来越多。


    以至于在她面对一个对他示好的女子却无动于衷毫不介意时,他竟然隐隐有些不快。


    不快她竟然如此大度与理智。


    “夫君,我让人做了一份雪片糕,很是鲜甜的,你要不要试试垫垫肚子?”沈芙弯着眼,端着盘子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特意让他们做的。”


    大概是意识到了他的不快,所以她才会这样殷勤。


    可惜燕瞻没有心情尝。


    “不必了。”他将盘子推回,因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显得有些冷淡,“你自己吃。”说完便快步往二楼厢房走去。


    沈芙:“……”


    不吃算了,她自己吃!


    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塞进嘴里,燕瞻上楼的脚步忽然一停,眉头皱起。


    停下片刻后沉声道:“还不过来。”


    沈芙愣了下,眨了眨眼。


    他不是生气吗?


    来不及多思考,连忙追了上去,好声好气地说:“好吧,那你等等我。”


    看完了全程的天鹰等人互相望了眼。


    天鹰一般处理暗卫对外事宜,他很少出入安王府,也不怎么了解沈芙这位世子妃。


    从杨县一路回京的路上,天鹰只觉得世子对世子妃,似乎有些冷漠了。


    世子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只是没想到对内也如此严厉不近人情。


    而世子妃总是笑眯眯的,脾气很好,每次也是她妥协。这样便显得世子妃有些……委屈了。


    天鹰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


    青玄走了过来却道:“我觉得未必。”


    天鹰:“怎么说?”


    “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青玄道。


    天鹰却说:“事实便是如此,世子对世子妃确实太凶了。”


    青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觉得有些事并非表面显现的如此,其实世子妃从来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可是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且事关世子,他们身为世子的近卫,也不能多言。


    ……


    几个近卫对上司的感情状况忧心忡忡。


    沈芙这边随着燕瞻回了房间后,燕瞻还有公务,提笔写信,应该是传回京城的密令。她不感兴趣,便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吃雪片糕。


    本来这雪片糕是沈芙看他不高兴,特意让人做来哄他的。可他不吃,沈芙就自己吃了。


    一路走来,到这个时候她也饿了,于是不知不觉,大半的雪片糕都进了她的肚子。


    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芙打开门,侍卫将做好的饭菜端进来放下。看着桌上丰富的菜色,沈芙咽下喉咙里的雪片糕,感觉自己已经饱了。


    燕瞻写好密信从里面出来,将信交给天鹰,关上门转身,就看见沈芙坐在椅子上手上拿了一本话本津津有味地翻看,压根没有起身动筷的意思。


    “怎么不吃?”燕瞻大步走过去。


    沈芙没回头,只摇了摇头道:“吃不下了。”


    燕瞻看到桌上剩了一半的雪片糕。


    这雪片糕看着多,其实切得薄实际没多少,要不了多久她定然会闹着肚子饿。而这驿馆到底没有在王府方便,不能随时开小厨房。


    “过来吃饭吧。”燕瞻在椅子上坐下,抽走她手里的书。


    沈芙正看到兴头上,又不饿,哪里有兴致吃饭。


    “我不想吃。”伸手想从他手中抢回话本,却对上燕瞻沉沉的双眸。


    “嗯?”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时,尤其显得吓人。


    他又在吓唬她了。


    以前他总是喜欢露出这种表情吓唬她威胁她,她这人胆子小不经吓,立马就低头了。


    但现在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胆子大了,她一点也不怕。


    “……”沈芙抿着唇,挺直肩背,倔强地对上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他总是生气,哄不好就算了,现在连吃饭也要管着她。


    她、不、想、吃!


    ……


    燕瞻密令,要二皇子府中的暗线密切关注二皇子的行动,并保证沈无庸的人身安全。


    飞鸽传书完毕,天鹰欲向世子汇报军中事宜。来到二楼,敲了敲厢房的门。很快,房间内传来燕瞻低沉的声音:“进来。”


    天鹰推门而进,低头躬身道:


    “禀世子,闫将军传信,有一批军械运送途中被劫,闫将军怀疑是……二皇子下的手。”


    片刻后。


    燕瞻淡声道:“知道了。”


    这批军械的失踪,代表燕泽已经对他起疑了,他需要尽快回京。


    天鹰汇报完毕退出门外,在要关上门之际,耳边传来世子微微不耐的声音:“行了,已经喂你吃了,再吃一口吧?”


    天鹰听着有些莫名,身体一顿。思索片刻,抬眼往房内看去——


    他刚刚进去时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清房内的景象,本以为世子还在处理公务,可没想到世子坐在椅子上,面向着世子妃,微微俯身,正将一块软烂的鸡肉喂到世子妃的嘴边哄她吃下。


    面前的景象太超出天鹰的想象,以至于他愣了许久。


    直到燕瞻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天鹰这才赶忙关门下去。


    脑中忽然想起青玄的话。


    有些事,确实不能只看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