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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沈老夫人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胸口重重起伏,眼看着要一口气上不来了。


    沈芙却转过身径直干脆离开,头也没回只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要告我祖母就尽管去, 只是祖母告我用什么理由?没给落榜的大哥谋官?就是不知道官府受不受理, 安王府同不同意了。”


    方嬷嬷停下脚步, 转身啐了一口,不屑道:“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值得敬重的老祖宗了?”


    沈老夫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


    若沈芙没有猜错, 一定是沈如山出什么事了。否则即便是这次没有考中, 再等下次也无妨。以柳氏和老太太对沈如山的盲目自信,定是相信她孙子是人中龙凤,这次考不中下次定能考中。怎会急匆匆地强迫沈芙给沈如山安排个官职?


    联想到这次科举清查舞弊……看来这沈如山真是捅出了不小的篓子。


    本以为她做这一切只影响到他这次科考,不成想他还真是不争气啊。


    她那祖母叫嚣着要去告官告她不孝, 她倒是真的不怕, 如今本就是要与沈家撕破脸皮了。


    沈芙走出善和堂,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刚走到外院, 柳氏身边的张嬷嬷挡住了沈芙的去路:“世子妃请留步, 夫人还有话和你说。”


    看来老太太没用,柳氏是要亲自开口了。


    安抚好沈老夫人的柳氏匆匆赶来, 看见沈芙, 脸上还是带着温婉笑容,挥了挥手将所有下人屏退, 以保她们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芙儿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了, 连祖母都被你气病了。”


    沈芙道:“这个名头芙儿实在不敢当,我本就是因为祖母生病才回来的, 怎么又变成我气病了的呢?嫡母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沈家让沈芙回去的理由就是沈老夫人身体不适。沈芙借此堵得柳氏无话可说。


    沉默了片刻。


    柳氏倒也没有多怒,只是笑了笑:“芙儿, 你真是长大了,嘴皮好生伶俐。可是人生在世万事也不要做绝了,母亲也只是要你帮你大哥谋个一官半职而已,这不算过分吧?”


    “确实不算过分。”沈芙看了柳氏一眼,嘴角勾了勾,尾音拖长,慢声,“可我就是不想呢。沈夫人你知道的,我对你们母子,恨之入骨。”


    见沈芙直接撕破脸皮,柳氏神色一变,也再不伪装。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付出这个代价了。”柳氏冷冷一哼,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累丝珠钗,算不得多珍贵,却看得出来做得很是精心,“母亲忘了告诉你,你出嫁的时候,王家那三郎派人来给你送了这支珠钗。他对你还真是情深义重,钟情不改呢,想来你们曾经感情颇深了,芙儿,你说是不是?”


    方嬷嬷听到那珠钗是王三郎送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暗想,这王三郎有什么毛病,明明知道芙儿要嫁给世子了,还特意送支珠钗来。若让别人知道,让世子知道,会怎么想芙儿?


    柳氏继续道:“那时候我就在想,这王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娶你这个庶女。原来是你早在私底下与王三郎做了约定,想要嫁给王三郎。”


    她脸上慢慢溢出稳操胜券的笑容:“背着父母,和旁的男子私定终身,芙儿啊,母亲该怎么说你好呢?世子知道,又能不能容你呢?”


    话音落下。


    周围再没声音,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氏的话,对沈芙无疑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她抓住的这个把柄若告诉安王府,沈芙就完了。


    沈芙垂下眼眸,片刻后,扯了扯嘴角:“嫡母这招可真毒啊,可是若这事传出来,沈蕙和沈兰也要受影响,沈家的名声也臭了,你能顶住父亲的怒火和祖母的指责吗?他们可是把沈家的名声看得比命还重。”


    “当然,嫡母若都能不在意,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您说是吧?”


    她慢慢笑了起来,抬起头看向柳氏,脸上的笑容依然无辜,单纯。


    柳氏见沈芙反将一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银牙都咬碎了。


    余光中看来走来的身影,又顿时笑了起来:“是,我是碍于沈家的脸面不能曝出此事,可是让世子知道也不是不可啊!”


    眼睫一颤。


    沈芙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去,只见燕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沈府,就站在不远处,表情平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听到多少,亦或者听到了全部。


    可即便如此,沈芙不知为何,依然没有什么惊慌的感觉。


    “你真是用心良苦了。”她还有心情称赞柳氏。


    很快,燕瞻从容走到了她们身前,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芙,嗓音沉淡:“哪里受伤了?”


    沈芙愣了一下,原来柳氏请他来沈家的理由是她受伤了。


    还真是个好借口。


    她倒是也不能驳了她这个嫡母的面了。慢吞吞举起手指,指着食指上那道不小心被纸张划破一点皮的小伤口说:“这里。”


    “……”


    燕瞻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嗤了声:无聊。”


    转身就要离开。


    柳氏见他竟然就这么走了,立刻追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女婿……世子殿下,刚才的话想必你都听见了吧,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实在是惭愧,这种事让你听到我更是——”


    燕瞻停下脚步,淡声:“什么事?”


    柳氏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刚刚是没听到还是什么,就想重复:“就是芙儿与王三郎——”


    “沈夫人真是不够聪明。”燕瞻不耐烦直接打断,“本世子的意思你是听不明白吗?”


    柳氏话音顿时堵住,脸色白了白:“我……”


    燕瞻再没耐心说什么,抬腿离开,没什么情绪丢下的一句:“我这个人最是护短,若让我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可就不止是口头警告了。”


    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口,柳氏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没想到这世子一点也不介意沈芙与那王三郎的过往,倒是她失策了。只是她真是想不明白,哪里会有男人不介意此事的?是对这个沈芙完全不在意,又或是……


    眼看燕瞻没有追究此事,方嬷嬷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刚刚是真的怕世子因此大怒,柳氏居心何其险恶,若世子追究,芙儿这个世子妃也就当到头了!


    沈芙转回头看着柳氏惨淡怨恨的脸,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枉费你一片心机了。“


    柳氏表情更加怨毒。


    沈芙却再没看,也转身离开。


    出了沈府,她四周看了下只有自己来的马车,并没有看见燕瞻的身影,看来早就离开了。


    只好迅速地爬上了马车,一上车就没骨头似的躺下了。回沈家一趟虽然得了个好消息,可是对付沈家这些人也实在累,


    方嬷嬷随后也上了车,而她更在意的是,刚才燕瞻的到来。


    “回去之后你好生和世子解释一番,你和王三郎清清白白的,就是个口头约定的亲事都已经退了,那柳氏就是胡说八道!”


    沈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看着窗外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方嬷嬷又道:“好在世子也并未迁怒你,应该也没什么。”


    方嬷嬷是不知道沈芙和王三郎私下约定过才这么想,还以为柳氏说的那些都是胡诌。


    沈芙忽然紧紧闭上眼。


    她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是在外人面前给她留了脸面。可是婆母说,他越是平静才越是怒。


    王三郎的事他只要去查就知道柳氏并未说假。她和王三郎虽然只是口头约定,未曾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可私定终生对女子来说本就是出格。


    若说之前送字的事沈芙还能稳得住,那她现在确实是慌了。脑海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下惶恐,感觉完了!


    ——


    沈芙嫁进安王府,因为是替嫁,之前连燕瞻这个世子的面都未见过。她从来也没什么期望,想的最多的,就是能在安王府安静平和地待下去就好。


    新婚夜见了燕瞻的第一面,那冷厉带着杀意的气场让沈芙更是下定了决心,好好自己待着,绝不招惹他。实际上嫁来王府这么久了,除了一开始面对燕瞻时出现过几次比较棘手的情况,大部分的时候都能安稳度过。


    而这次,是沈芙感到最有危机感的一次。若是不能好好处理这件事,她真的相信,她在王府平和宁静的生活就要到头了。


    沈芙婚前自己一个人与其他男子私下约定,若不解释清楚,事关的不仅仅是她的名声。而且即便他不多喜欢她这个妻子,也定然在意自己妻子婚前有这样出格的行为。


    若他之前对她只是冷漠,现在是不是因此要厌弃了呢?


    想到这里沈芙确实开始着急了,回到问梧院,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等燕瞻回来。可等用完了晚饭,还是没见到燕瞻的身影,让她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无处说明。


    夜色笼罩,屋外已是一片黑暗。


    沈芙在窗前坐了许久,正在看账,心绪却不宁。月上枝头,在地上洒下一片蒙白清冷的月光,夜已经深了。若是往常这个时候,燕瞻即便没有回来,沈芙也该上床安歇了。


    她今天硬撑着,在等燕瞻回来。


    屋子里的蜡烛燃尽了一根,方嬷嬷也还没睡下,看见屋子暗了,进来重新给她点了一盏灯。


    “时间这么晚了,世子今晚应该是不回来了。这也是常有的事,你还是早些睡吧。”方嬷嬷道,“明日起来再说。”


    沈芙点点头,将账目合上。


    她虽然有心尽快与他讲清此事,但是他今日若事忙没回来,她也没必要一直干等下去。


    起身去浴房沐浴出来,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柔软寝衣,掀开软被正要上床睡觉。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青芦在外面小声道:“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直接去了书房。”


    沈芙手一顿,想了想还是掀开了被子,重新换了一身衣裙。晚上天气凉,又带上了一件狐皮大氅。


    又想着他如此晚归,她也不好空手去,便又让下人把煨好的参汤一起端上。


    已经是亥时了,原本正是夜深人静之际,可他一回来,灯火四起,烛光透窗。偶有神情严肃出入书房的侍卫,他即便回来了,也还有许多事要决策。


    沈芙带人端着温热的参汤,见他在忙,倒不好无端鲁莽的闯进去打扰,便先去了一边安静地等着,决定等他忙完了再说。


    ……


    先是收到南林布政使的消息,二皇子巡盐之行,查定然是让他查到了些东西,不然燕泽不好在皇帝面前交差。


    另外,派去济阳探查的暗卫也传来了消息。


    当年确实有一个年轻女子滚落山崖,但后续却不见尸骨,这人去了哪里竟然不得而知,好像一天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没有人见过。又因为过去了二十多年,线索几乎尽断,目前暗卫也还没有查到消息。


    燕瞻放下手中的密报。


    长时间的忙碌让他难得有些疲倦,长指屈起揉了揉太阳穴缓解酸痛。都查到这个份上了,他并不介意多等一些时间。


    “传信给暗卫,让他们寻找周围的医士,不可漏掉任何可疑的线索。”跌落山崖若是没死,定然会第一时间求助医者


    “是。”青玄道。


    青玄汇报完济阳之事,面色有些迟疑,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模样。最后想了想,还是如实通禀:“世子妃得知您回来,特送来一盏参汤,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如今天色已经很晚了,要不要让她进来……?”


    今天在沈家的事,青玄当时也在场,自然听到了那柳氏说的话。


    让青玄咋舌不已的,是世子妃原来婚前不仅有心属之人,还与之私下约定过终生,这样出格的事,一般的闺阁女儿可做不出来。


    一般人家若得知此事,休妻都是小的。


    但青玄明白,世子爷绝对不是会因为婚前之事迁怒的人。更何况,以世子妃的品性婚前也定不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而且对之前的事,青玄看的出来世子妃有很多要解释的。


    可是世子殿下……似乎没有要听她的解释的意思。


    从沈家回来,世子就直接去了军营,直到回王府,再处理一大堆的事务。而从头到尾,青玄也没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于“怒”的情绪。


    可是若是不怒,为何又不见世子妃呢?


    燕瞻翻开桌案上的札子,听见青玄的话头也没抬,只淡色道:“让她回去。”


    青玄迟疑了下:“是。”


    沈芙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靠在一棵粗壮的柱子上,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在脑海里想着些什么。也许是夜色太浓太静,给人蒙上了一层困乏的薄雾,沈芙等了许久许久,眼皮一直在掉。


    终于书房的门打开,出来的人却是青玄。他走到沈芙身边,恭敬道:“世子妃,殿下还有很多公务要忙,没时间见你,请你先回去。”


    这个结果沈芙不是没有预想过的,只是真的听到了也难免失望。把参汤交给青玄,温声道:“夫君既然在忙,我便就不打扰了。这参汤还热着,请夫君喝下,早些休息。”


    青玄:“属下会转达的。“


    沈芙点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青玄端了参汤进去,回禀:“世子妃已经回去了。”


    “嗯。”燕瞻冷淡应了一声。


    在沈家听到的一些事,若说怒,也称不上。


    只是他这个妻子倒是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他。一而再的欺瞒,看来是他对她太过宽容,让她不知天高地厚。


    该让她受点教训了。


    第42章 第 42 章


    此后的好几天, 沈芙都没能再见到燕瞻一面。


    见状方嬷嬷已经忧心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甚至大骂起柳氏,又怨上了王三郎:“你与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连婚约都不曾定下的, 他在你成婚的时候送什么珠钗, 装什么深情款款,难道不知道若这件事被人发现对女子名声不好?遇上个苛刻点的婆家,你的名声不仅完了, 在婆家也会过得很艰难!”


    “简直是个害人精, 我看这王三郎就是故意的,不想让你好过!”方嬷嬷啐道。


    这样心眼狭小或者是居心不良之人,还好芙儿当初没有嫁给他。


    沈芙倒是没有多少怒,王三郎是什么居心她也不愿再多想。


    “没有王三郎, 柳氏也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迟早这件事情也会爆出来……”


    只是情况不会像现在这样坏。


    她与王三郎其实并没有见过几面, 她愿意嫁给王三郎,只是因为可以借此逃离沈家。而王三郎已经是当时的她能做的最好的选择。王三郎看中了她, 她也只是说要柳氏同意。


    虽然有些逾矩, 但那个时候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也顾不上许多了。


    只是在别人的眼中, 便是她背着家中与男子来往, 而这些,桩桩件件, 都成为了她的把柄。


    燕瞻给她留了脸面, 却不代表她真的就能就此揭过不提。亦知道这次非同小可,可是他不见她, 确实让她急了。


    沈芙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在心底给自己判了死刑。


    可即便是死刑犯也有一次说话的机会吧?


    窗外又下起雨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树叶上, 更加引人心焦,让人的情绪越发地下沉。


    “世子还是没有回来吗?”


    沈芙问了一句,得到婢女肯定的答案。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见她,她只能去找他了。


    ……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被抓起来就麻烦了,沈芙是知道的。


    所以她没有选择偷偷靠近,而是大张旗鼓坐了安王府的马车来的。


    燕瞻不在军中,一副将在。


    这副将自然是认识沈芙的,只是军中规矩严明,她即便是世子妃也不好随意进出,两相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放她进去。


    沈芙被拦住态度也很是和缓,笑着说:“天气还寒,如今世子在军营越待越晚,我担心他冻着,来给他送些衣物,只进去一会儿便好。”


    副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世子现在不在营中,世子妃可把衣物交给卑职,先行回去。”


    沈芙却固执摇头:“说来我也很久没见夫君了,这衣物还得我亲自给才行,他不在也不要紧,我进去里面等就是了。”


    副将强调:“军营重地,不能擅闯。”


    沈芙:“我不想为难你,但今天我必须要进去。进去之后我不会乱走,还请将军放心。”


    态度很是强硬,说完就径直往里面走。


    说到底她是世子妃,真要进去,那副将也不敢拦她。


    而且沈芙是自己强行闯的,又身份贵重,罪责怪不到副将身上。


    青芦担忧道:“这样闯进去,若是世子回来震怒可如何是好?”


    沈芙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事,一切自有我来承担。”


    跟着那副将一路来到燕瞻处理公务的帐中,进去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影,燕瞻确实不在。


    吴副将退开恭敬道:“世子妃在这里先等着,有任何需要唤人便是,只是军中森严,不要到处走。”


    “我知道的。”沈芙笑了笑,“麻烦你们了。”


    吴副将退下,沈芙这才打量起他的营帐,很大,中间放着一张黑漆长桌,上面摆着一些书籍,应是他平时处理公务和休息的地方。


    别的倒是也没什么,空旷寂静,散发着冷意,与他身上沉冷的气质如出一辙。


    沈芙把带来的大氅放下,在床边坐下,安安静静的等着。


    ……


    燕瞻巡营刚回来,就见吴副将立即上来禀报。


    “世子妃来了军营,我等阻止不了,正在营帐中等候。”


    听到她来了军营,燕瞻冷硬的眉骨狠很皱起,划下一道不悦的弧度。


    青玄连忙跟上,内心惊愕不已,世子妃实在大胆鲁莽,竟然闯到军营来了。


    燕瞻越走越快,很快来到营帐,掀帘进去就见她听到响动愣愣转过脸来。


    见是他,小巧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夫君回来了?”


    燕瞻没再看她,长腿径直往书案走,才不紧不慢地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芙拿起装着大氅的包裹,温声道:“晚上寒凉,夫君在军营越待越晚,怕你冷着,我便送了厚实的大氅过来。”


    “这就是你闯军营的理由?”燕瞻压着眉,表情越来越冷,“混账!军营也敢擅闯,你有几个脑袋?”


    沈芙抿了抿唇没说话。


    营帐里一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没时间耗费在这儿。


    燕瞻背着身,情绪冷淡丢下一句:“这些事不需要你做,自有人准备。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身后衣角忽然被人用力拉住。


    沈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上来,手指往上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我知道我闯入军营不对,没有分寸不理智,可是你不回来,我都找不到机会和你解释。你别赶我走,听我说完行不行?”


    燕瞻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动容,抓住她的手腕一点一点拉开。


    “听什么,听你一而再的巧言掩饰?”


    沈芙哪里有多大的力气,尽管她努力对抗,也还是抵不过。


    但他刚拉下她的手转身要走,她又顽强地抓住了,很是赖皮。红唇紧紧抿着,小脸用力到通红,却倔强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你别走。”


    燕瞻被她缠着,似是耐心耗尽,脸色沉下来,紧抿的薄唇没有一丝弧度,透着无边冷意。


    “放手。”


    沈芙顿时滚烫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落下来,澄澈的杏眼里透着委屈和哀伤。看着他森冷吓人的表情,没有放手,反而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了上去,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声音带着呜咽:“我知道我错了,欺瞒了你,有很多不对。可我自从进了王府,一心做好婆母的儿媳,做好你的妻子,操持府中事务,从未有过对王府不好的想法。我也知道你对沈家有很多的不信任,对我这个嫁进来的庶女不信任,多次给我机会需要我坦诚,可有些事瞒着你利用你有我的苦衷,实在是不能说出口的理由,绝非故意隐瞒。但我也知道我这一句‘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就让夫君对我加之绝对的信任,你我成婚才一载,一个满身是秘密的不熟悉妻子,还没有这样的情分与信任。这样的要求是在为难你。”


    “但我能与你说的是,我与沈家之间有很多的矛盾和恩怨,想必你也知道了。不想告诉他人,只是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想自己处理。在这其中涉及利用欺瞒你之事,并非我所愿。”


    沈芙说了一大堆的话,然后慢慢抬头,“但我保证绝对不会牵连王府,还请你相信我。”


    帐外所有人都退开了,周边只剩一片寂静。


    无人敢打扰。


    燕瞻站在原地,任由她紧紧抱住,只是也再未拉开她的手。


    目光看着不远处,听完沈芙的解释,眼睫半掩,深邃黑沉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对她的解释接不接受。


    沈芙见他再没有要走的意思,慢慢松了一些力道,情绪也稳定下来,继续温声道:“还有在我出嫁之前的一些事,虽然不知道夫君在不在意,但我想我应当要与你说清楚。”


    “王三郎在我成婚的时候送了珠钗之事我完全不知情,东西也不在我手上。不知你清不清楚,在我替嫁进王府之前,王三郎有意聘我为妻,两家长辈也同意,本要定下的,但长姐生了重病,才由我替嫁进了王府,与王三郎的口头约定的婚事自然就作罢了。”沈芙顿了下,眼睫颤了颤继续说,“至于我和王三郎,只小时候见过几面,长大了也就见过一次。他大概是看中了我这张脸,动了心念要娶我为妻,当时是在一个花宴上,他对我提起此事。而当时我一个庶女在沈家过得十分不好,想着嫡母不会为我寻什么好亲事,就让王三郎若想娶我,就去沈家提亲好了,所以才……私下与他有了约定。我知道与男子私下来往不好,但绝对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除此之外,我与他再无什么交集。要嫁给你之后,家中也是派了人与王家说的,王家也答应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又好端端的送什么钗子,我亦不清楚缘由。至于之后的,就是我嫁进王府了。”


    沈芙一口气将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望着他。


    营帐里很静。


    静到连她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沉默片刻,燕瞻冷声道:“说完了?”


    沈芙:“夫君还生我的气吗?”


    燕瞻眸光很深,嗓音却很平静:“你这样不听话,我确实很不高兴。”


    看了看他的神色,沈芙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腰,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与三郎没见过几次,他找我有他的目的,我答应也只是为自己寻退路。喜欢不喜欢的,自然是称不上的。”


    燕瞻眸光一动。


    她还望着他,睁大的杏眼里泪意未散,眼泪巴巴地小声地吸着气,红唇嘟了嘟,微微翘起:“对不起嘛。”


    她的声音很软,听上去不像道歉,反倒是像撒娇。


    燕瞻闭了闭眼。


    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低下头,睁开眼看着她通红的双眼,抬手轻柔地擦去她眼尾未掉落的泪珠:“我对你实在是很宽容了,安分一点,别再让我操心。”


    沈芙知道他这是不再计较她的隐瞒之事了,连忙点点头。


    “知道了。”


    燕瞻拉下她的手臂,冷哼了一声:“下次再胡乱闯军营,绝不轻饶。”


    他确实有教训她一下的想法,可她倒是黏得比牛皮糖还紧,还胆大包天闯到军营里来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擅闯军营的会怎么处罚?”沈芙多嘴问了一句。


    燕瞻:“轻者鞭三十, 重者……”


    他慢慢看了沈芙一眼:“杀头示众。”


    沈芙吓得耸了耸肩,也不继续赖在这里了。她知道他还有事要忙,便眨了眨眼说:“我不会了, 耽误了夫君的事我很抱歉。我这就回去, 在家中等你回来。”


    等沈芙的身影离开消失不见。


    燕瞻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只剩一片沉沉无边的夜色,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转身出了营帐。


    沈芙上了马车, 青芦青黛也赶紧跟了上来。


    在她们心中, 世子妃实在是大胆了,竟然敢直接闯进军营里去。


    一路上很是安静,沈芙这几天提心吊胆都没怎么睡够,如今把燕瞻哄好了, 整个人的精神一松懈, 在马车上很快就睡着了。到了王府,才被青芦青黛轻声叫起来。


    晚上方嬷嬷给她准备好了好吃蜜汁烧鸭还有蜜饯, 沈芙胃口好, 多吃了一些,吃完了又喝了一盏花茶漱口。


    沈父对沈如山寄予厚望, 若是真查出了沈如山科考舞弊, 那他仕途就无望了。


    虽然这次她拒绝了柳氏与老太太的要求,但沈芙心知沈家不会善罢甘休, 还不知道有什么算计在等着她。


    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出击。


    吃了一块蜜豆糕,沈芙笑眯眯地练了一会儿字。


    放下笔, 抬头往窗外看了看,也不知道燕瞻今日会不会回来。对于沈家的事, 她解释了隐瞒缘由是想要自己处理,也不会对安王府做什么不好的事,希望他给予她信任,不知他会不会就此对她放下戒心。沈芙亦知,他从头到尾厌恶的,是她的欺瞒。如果可以她亦不想依靠别人。但是若非一己之力能办成的,她也没办法,只好利用一下他了。


    手段不光明,但她没办法。


    好在,其实他并不在意沈家那摊破事,连王三郎一事她也解释清楚了,她心里也很是感激。


    这两件事一起来得突然,几乎置她于无法挽回的艰险境地。想必他是觉得她这个妻子做得还算不错,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但有时候沈芙觉得,他实在是有些难哄了……


    不行,她得好好计划一下。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地位稳固还不用再哄他。


    想必他今天晚上会回来的。


    是以沈芙看完了账本也没有立即睡下,而是端端正正坐着看话本,等待他回来。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什么声音,明亮的烛光将屋子照得亮堂,将沈芙白皙的脸也照得透亮,竟显出一股娴静的味道。


    在沈芙将话本翻到第十回的时候,门外传来婢女们恭敬的声音:“世子。”


    沈芙立马将手里的话本丢下,起身穿鞋去迎他,见到他的身影,笑吟吟地说:“夫君回来啦?今天应是很疲倦了,我早就替你备好了热水。”


    燕瞻刚脱下身上的披风,沈芙就殷勤地接了过来,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难得看到她这么主动热情的时候。


    燕瞻偏头瞥了她一眼。


    沈芙又对外面吩咐了一声,顿时,还温热的宵夜就摆了上来。


    一道小火精炖的人参乌鸡汤,一小碗鸡汤面,还有配菜若干,都是沈芙让人精心准备的。


    燕瞻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沈芙见状,“就不吃了嘛?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那明天我让人再换别的好了,你喜欢吃什么?”


    不知她又要准备些什么。燕瞻喝了一口水,终于出声道:“行了,不需要你做这些,好好睡你的觉就是。”


    “哦……”只听她颇为遗憾地应了一声。


    燕瞻压了压眉头。


    她今晚倒是热切,也不知是怕他还未消气还是因为别的。


    无事献殷勤。


    但他没那么多的时间去探究。累了一天他确实有些疲倦,起身往浴房走去。


    “帮我把寝衣拿来。”


    “好。”沈芙立马去拿。


    浴桶周围雾气缭绕,燕瞻脱下衣服,露出一身紧实凸起的肌肉,温热的水涌上来,他双臂搭在浴桶边沿,闭上眼养神。


    耳边传来帘子撩开的声音,燕瞻也没管,等她放下衣服出去。


    只是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走出去的脚步声,反而耳边细微布料摩擦声音不断,她放下衣服后也没立即出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眉头皱了皱,燕瞻慢慢睁开眼,转眼往旁边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利落地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浓郁的白。


    “你脱什么衣服!”燕瞻似乎感觉到自己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沈芙把嫩黄色的肚兜一丢,进了水里,语气十分无辜自然:“我等你到这个时候,也要洗澡啊!”


    “我看鸳.鸯浴就挺好的!”她大言不惭,毫不心虚。


    热水随着她身体下沉往外溅出来。


    水波荡漾,雾气升腾。她柔若无骨的手指像是一尾缠绕的小蛇,随着热水摇晃的方向慢慢缠上燕瞻的肩膀。


    哗啦一声,她整个人游过来,身体温暖而柔软地贴过来。眼睛弯弯,湿润的眸子里是俏皮的笑意,直直地望着他。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沈芙这种人。


    热气在两人四周缠绕。


    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见他脸上没什么反应,她眨了眨眼,湿漉漉的手臂抱着他肩膀又收紧了些,让两人亲密无间,忽然嘟起嘴,“吧唧”一声亲在他的薄唇。


    “我很想你,你不想我吗?”


    水波涌动得似乎更急了,燕瞻下颚紧绷,眼里的暗色比外面的夜还要深浓。


    太阳穴的青筋快要爆出来,他重重闭了闭眼,手掌摁住她的后脑勺,“你真是找死。”


    呼啦一声水声响动,淅淅沥沥落在地上。


    浴房已经没有了人影。


    床上的软被沾上水迹黏糊糊的,沈芙仰躺在床上,觉得腿有些酸。


    眼前是他上下晃动的胸膛,肌肉鼓重似喷薄而出。


    其实她也挺好男色的,特别是他宽肩窄腰在她面前脱衣服,非要勾引她。她这不就没把持住么。


    当然,也是存了一点其他的小心思。


    可是她也就是嘴上强,真让她实践起来她又软了。特别是……


    紧密的床帐层层叠叠落下,遮住朦胧的烛火。


    他吻住她的唇,握住她纤软腰的手力气越来越重。


    “你太用力了!”她哼哼唧唧,不满地要哭。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只抓了一手的硬实肌肉,反倒是把自己的手抓疼了,转身要跑。


    燕瞻一手抓住她的腿把她拉回来,俊眉皱得颇深,汗珠顺着肌肉纹理滚落,嗓音带着陷入欲色的沉哑:“混账,我用了什么力?”


    每次她总是嘴里说的好听,实际上他稍微用些力就开始哼哼唧唧。


    不耐烦听她的哭声,燕瞻干脆低下头,捏住她的下巴固定,重重吻上她湿软的唇。


    哭声顿时停止。


    ……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蜡烛都烧了一大半。


    沈芙讨好地亲了他好久,他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她了。


    只是他放过她,她又要嘴贱叭叭一句:“我是你的夫人,又不是耕不坏的地,你——唔——”


    说话荤素不忌,燕瞻直接捂住她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却捂了一手的湿热。


    “你几岁了,还要流口水。”


    沈芙一听,脸立即红了。


    流口水什么的确实太羞耻了


    本也不敢反驳他的话,决心忍一忍。可想了想还是受不了这个气,忍不住小声道:“都是你亲的,嘴都肿了,还怪我……”


    燕瞻将她摁倒:“你闭嘴吧。”


    起身叫了水。


    隔着落下来的芙蓉帐,沈芙看见他背后几道被指甲挖出来的痕迹,还渗出了血,终于心虚地闭上了嘴。


    ……


    沈芙今天确实累坏了,洗完澡出来躺在干净的软被上,困意很快袭来。


    不久后燕瞻也上了床,沈芙强撑着没睡,在他躺下来的时候,悄咪咪地往他身边挪了一点。


    虽然说是悄咪咪的,但其实在安静的房间里动静并不小。


    见他没什么反应,沈芙又往他那里挪了挪,挪了挪,再挪了挪。


    眼看着就要挪进他怀里了,闭着眼睛的燕瞻终于出了声:“热。”


    屋子里还放着炭盆,她再靠过来,他今晚别想睡了。


    听他冷淡地阻止她靠近,看得出来,他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靠他很近。


    也行吧。


    沈芙觉得今天自己这个妻子做得很贤惠,很到位了,应该是不用再表现了。


    她也觉得不习惯,不想在他身边睡呢。


    “哦”了一声,沈芙又滚回了自己平常睡觉的小角落,心情轻松愉悦,很快就睡着了。


    ……


    春闱舞弊案由都察院刘御史彻查,一个月后,所有涉及舞弊的考生名单出来,只是这份名单却提前出现在了燕瞻的手上。


    青玄道:“刘御史呈上这份名单,请您过目。”


    靶场上,凉风猎猎,旗帜迎风乱舞,这样的天气,对射出的箭准头本来有很大的影响,于燕瞻却算不得什么。


    燕瞻拉弓,定目,手一松箭簇疾驰而去,‘啪’地一声正中靶心。


    这才没什么语气道:“彻查春闱是都察院的事,与我何干?”


    青玄:“刘御史说,这名单里有个人与您有关。他一时间也不敢擅作主张,所以特意先呈给您过目。”


    而且彻查春闱舞弊是世子的提议,刘御史更加不敢独自决定。


    燕瞻偏头看了一眼,接过名单打开,沈如山的名字赫然在内。


    怪不得不敢擅作主张,原来是查到了他妻家头上。


    燕瞻只看了一眼就合上名单,转头重新抽出一支箭:“告诉刘御史,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点小事还要我来教?”


    青玄:“是。”


    第44章 第 44 章


    三天后, 春闱舞弊名单告示贴出,沈如山的名字也在其中。朝廷此次对科考舞弊严厉打击,名单上的人员一律削去功名且此生都不能再考。


    这个噩耗传来, 沈家上下大乱, 沈无庸怒极攻心, 对沈如山恨铁不成钢,第一次对这个长子动用了家法。


    “你做什么不好,竟敢私下去见主考官, 沈家大好的前程都要败在你手里了!!!”


    沈如山被抽了两鞭, 痛得大声惨叫:“爹,爹,你别再打了……儿子一时鬼迷心窍走了歧途,都是因为太想考上了,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爹求你了, 饶了我吧啊!”


    沈如山背上被打出了条条血痕,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责罚。


    柳氏站在门外心焦不已, 沈无庸如今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 她是想拦也不敢拦。


    当时彻查春闱舞弊的消息一出来,柳氏就发现了自己儿子表情的不对劲, 暗中一问, 果然这孩子为了能考上,背地里也去拜访了考官。


    可没想到, 即便如此也没考上,还落了个终生禁考的下场, 前程尽毁。


    沈父对如山寄予厚望,若得知这个消息,定会怒火难挡。


    这就是为什么柳氏以孝道压制想逼迫沈芙先行为如山谋个官职。她知道沈芙不会听她的话,为此还请了老夫人做主。没想到这个沈芙如今翅膀硬了,连沈老夫人都敢反驳,还气得她好几天下不来床。


    那是个根本不把孝道放在眼里的。柳氏一时气愤,请安王世子来府中做了一出戏,当场揭穿了沈芙婚前背后做下的丑事,却没想到,也伤不到她一分一毫。


    本以为世子会因此问罪,可是没想法,他不仅没有责怪沈芙,还强行捂住了此事为沈芙撑腰。


    所有筹谋都落空,柳氏心也越来越不安。


    这庶女已经嫁进王府一年多了,若如蕙儿梦中所示,再过不久这庶女就会暴毙在安王府后院。可是若世子如此护着她,她真的会死于非命吗?


    对她越来越不利的情况让柳氏原本坚信的心也越发动摇。


    开始思索,当初让这庶女代替蕙儿嫁进安王府去死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她恨透了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月姨娘,抢了她的位置,也不会让她的女儿好过。


    再等等,再等等,就能听到那庶女暴毙身亡的消息了。到那时,才是她快意的时候。


    但是现在她的山儿该怎么办?柳氏最是心疼这个儿子,打在他身上,无异于打在自己身上。


    沈兰在门外哭红了眼睛,沈蕙在祠堂外面替沈如山求情,也没有任何作用。


    这时柳氏身边的张嬷嬷急匆匆过来,对柳氏使了一个眼色,摇了摇头,说明沈老夫人不过来了。


    自从上次被沈芙气到之后,沈老夫人埋怨柳氏给她出了馊主意,落了她的脸面,不仅恼怒沈芙,也怨上了柳氏,如今最疼爱的孙子挨打,也不来劝阻露面了。


    柳氏见状实在没了办法,只能亲自进去。


    “别打了老爷!”柳氏上前苦苦哀求沈无庸,“事已至此,你再打山儿也是无用。这孩子自小就是个孝顺的,本考了一次没考上已有了心理负担,这次也是想着一定要为你,要为沈家争一口气,才一时行差踏错。出了这种事情他也是不想的,你现在就是打死他也是无济于事了!!!”


    沈无庸一把推开柳氏的手,怒声:“我当然要打他,这个不孝子,背着我去贿赂考官,坏了前程。你当他是为了沈家争一口气?分明是自己天天出去赌博,玩物丧志耽误了学业,心里没底才去贿赂考官,我今天就打死这个混账东西,把我们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如山哀声痛呼着,顿时瞪大了眼睛。


    父亲怎么会知道他赌博的事情?


    柳氏也不敢置信:“老爷你是不是弄错了,山儿一向勤奋,怎么会去赌?”


    “我弄错?芙儿亲自来信让我好好看着这不孝子,说都怪赌博耽误了这不孝子的学业,还道她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也去元宝赌坊问过了,所有人都说经常看到他的身影,我会冤枉他?我打死这个混账不孝子,竟然敢去赌博!这个畜生!”沈无庸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就等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没成想得到了他被永久削去考试资格的消息,荣耀门楣梦碎,沈无庸如何不失望!


    再得知这不孝子竟早就背着他出入赌场,他只恨不得打死他!


    几鞭子下去,沈如山背后已经出被鞭打的伤痕累累,痛得他惨叫连连,大声求饶。


    柳氏即便是哭死了也没用。


    最后只能道:“无论如何,你现在就是打死他也没用了。而且,而且芙儿如今不是世子妃吗?”


    柳氏在沈无庸身边出主意:“就算是山儿走不了科举,可是如今芙儿在安王府很是受宠,世子对她也是越发宠爱起来了。有芙儿这个世子妃,到时候叫她去求世子给她哥哥寻个官职,也是一条出路啊!”


    沈无庸怒道:“你想得倒美!”


    沈无庸何尝没有打过这个主意!可是他早已经得知,都察院的刘大人将这份名单公布出来之前已经是过了世子的眼的。世子也未对山儿额外开恩又怎么会给山儿谋其他官职?!


    不过,柳氏这一点倒是没错,他那个二女儿也该为沈家出点力了。


    世子不答应,他那个女儿难道不会去求吗?若是这点事都做不到,那要她何用?


    不知道沈无庸是怎么想的,只是终究他没再继续打下去,而是罚沈如山跪在祠堂。


    这个大儿子他从小疼到大,这么打他他怎么会不心疼!只是他现在必须得重罚,做给大家看,也要让沈芙知道山儿已经知错了!


    到时候,他才好向他那个二女儿开口。


    只是可惜,沈如山似乎没有领悟到他的一片苦心。


    ……


    更深露重,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沈如山一个人跪在祠堂。沈无庸下了命令,谁也不能求情,连药也没给沈如山上。


    沈如山趴在地上,背上一抽一抽的疼。太疼了,疼得他几乎快要痛死过去。而且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此时又痛又饿,难受得不得了。


    曾几何时他在沈家受过这样的罪?


    实际上,沈家的儿女中,以前也只有沈芙那个不受宠的,三五不时被罚跪。他何曾有过这样的难堪?


    他是沈家的嫡长子,自小就是被众人捧着奉着,再加上他学业又好,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所有人都尊敬着他。如今却被沈芙害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是恨极了!


    是的,在沈如山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一切都是沈芙造成的。


    若非她在赌场被他遇上,他也不会生出歪念拿她的钱去赌,耽误了学业。而且到现在沈如山一切都想明白了,他并不是什么蠢笨的人,想反,他的脑子一直很灵活。


    这沈芙进了安王府,怎么会进赌场?进了赌场又恰好被他遇到?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到像是沈芙精心设计,将银两直勾勾地递到他面前,诱惑着他去赌,让他无心学业。


    再等他快要科考时,故意送骰子和世子的手书,让他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哪里有精神再去科考?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听了那些人的话,私下去见考官,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终生都不能再考,前程已经完了!她又故意给父亲送信,告知他出入赌场之事,让父亲下狠手打他差点去了半条命!而这一切,都怪沈芙这个贱人!一切全都是她设计的!


    这个贱人害得他好苦,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沈如山拳头紧握,在心中暗暗发誓。


    ……


    沈芙怎么会不知道沈如山心里恨极了她。


    沈如山现在科考不能,仕途尽断。可是还不够,沈芙觉得一点都不够。


    她要他付出的代价,要沈家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于此。


    他现在大概在到处想办法怎么对付她吧?可惜安王府守卫森严,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除非,她自己给他这个机会。


    ——


    这天天气很好,天高云淡,沈芙想要去大佛寺拜一拜。


    对外称是沈家最近是多事之秋,她想去寺里拜拜,求佛祖保佑。


    与安王妃说了一声,安王妃也没什么反对的,只是叫沈芙多带几个侍卫,以防不测。


    沈芙道好。只是终究没有将高虎高明带上,而是换了普通的王府侍卫。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去拜什么佛?”被沈芙邀请过来一同前去的歆宁抱怨道。


    脑海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眼睛一亮,偷偷在沈芙耳边小声说,“你该不会是去求子的吧?也是,都嫁进了王府一年多了,你这肚子还没消息,是该着急了!”


    沈芙没想到她脑海里的想法能有这么歪,脸上一红:“我才不是去求子的,你不要胡说!”


    而且,她虽然嫁进安王府一年多,但是燕瞻一去打仗就是大半年,最近才与她圆的房,她没有怀上很正常好吗?她有什么好着急的!


    歆宁撇了撇嘴。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咯。那你到底去干嘛?”她又问。


    沈芙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家里的事吧?我说的是沈家,我哥哥沈如山被查出了舞弊,这辈子都和仕途无望了,我就是去寺庙里拜拜,以求心安。”


    沈芙没有说求什么心安,歆宁就自动脑补她是为沈家去拜的:“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沈家最近运势是有点差,去拜拜也好。”


    马车一路向前走。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见沈芙为此还兴师动众去拜佛,歆宁也有些不忍心瞒着她了,悄声与她说:“不过这件事,你最该去拜的可不是佛!”


    “那该拜谁?”


    “燕瞻哥哥啊,就是你夫君!”歆宁舔了舔嘴角,神色似有不忍,有些不好说出口,“我说了你可别难过啊,其实这舞弊的名单出来时先交给燕瞻哥哥过目的,但是他也没有把你哥哥的名字划掉!”


    说到这里歆宁都有些同情沈芙了。谁知道燕瞻哥哥竟然这样铁面无私,也根本不考虑沈芙的感受,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顾虑沈芙,否则也不会这样一件小事也不开恩了。


    让沈芙现在这样难过。


    没错,虽然舞弊案甚是严重,但对于燕瞻来说,划掉沈如山的名字却是轻而易举。


    听完歆宁的话,沈芙才知道原来燕瞻早就知道沈如山舞弊的事情了,还铁面无私没有划掉他的名字。


    她其实很庆幸他的铁面无私。


    可是这些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歆宁。甚至她今天拉歆宁出来,也是别有用心。


    其实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沈芙早就明白歆宁这个人只是嘴上坏,心其实很软,也很天真单纯。


    两人相交以后,她们大部分的时候也相处得很愉快。但沈芙还是没想到,她会怕她难过,把这件事也告诉她了。


    望着歆宁同情的眼神,沈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眨了眨眼,假装大度道:“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朝廷彻查科举舞弊,我哥哥有这样的下场都是他活该。我也不会仗着自己是世子妃就要求夫君对我大哥网开一面。如此一来,对其他人不公平,也视司法于无物。所以即便夫君没有划掉我大哥的名字,我一点也不怪他!”


    这样一番识大体的话说出来,歆宁嘴巴张了张,称赞道:“哇,沈芙,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讲道理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会和燕瞻哥哥闹呢……”


    “讲道理”的沈芙挺了挺胸膛,让自己显得底气更足一些:“……那是,我确实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歆宁眼里的敬佩越来越浓了。


    大佛寺到了,沈芙看着歆宁眼里真心的崇拜心虚得脸都快要烧起来了,不敢再对上她真挚灼灼的目光,快速下了马车。


    大佛寺香火旺盛,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门口的僧人桌上摆了一个签筒,沈芙花了一两银子摇了一签,甩了几下,一根下下签掉在地面上。


    歆宁看了一眼,嘴快道:“哎哟,这签可不太好,沈家估计有大麻烦了。”


    沈芙面上也看着有点沉闷,额外多添了一些香油钱,再在佛前拜了三拜,神情认真而诚挚地祈求着什么。


    歆宁看她这样诚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拜了佛以后,沈芙知道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便带着歆宁一起下了山。


    大佛寺建立在半山腰,要下山至少要行半个时辰的路。


    沈芙为显诚心,没有坐马车上来,而是选择了徒步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为此歆宁还狠狠抱怨了一通累死她了。在沈芙答应回去陪她玩几把牌九才勉为其难安抚好。


    好在下山没有爬山那么累,再加上她们也不着急,所以几乎是悠闲地散着步往下走,王府的侍卫就在她们身后两步的距离守卫着,普通游客见状也知道她们是大户人家来上香的,见到沈芙她们都避开走,不敢多加接近。


    下山的路上经过一片竹子林,听说这是上一代的大佛寺高僧亲手种的,长得茂盛修长,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空寂幽灵。


    若是无人时一个人走过,还有些吓人。


    见沈芙心事重重的模样,歆宁以为她还在担忧着沈家的事,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别难过了,你该做的也都做了,大不了以后多多帮衬家里就是了,其他的你也无能为力了。”


    沈芙点点头:“你说的也是,我确实不该想太多了。”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想开一些,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对了,”歆宁看沈芙这幅模样,突然来了好奇,“你在家中和你兄长关系很好吗?”


    歆宁是家中独女,未曾有过亲生兄弟姐妹,自然也不能理解所谓的手足之情。


    沈芙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余光中看见一道矮小的身影慢慢地走过来,他穿着普通的素色衣裳,面容平凡,众人都以为他是路过的游客,没放在心上。可是就在他走到沈芙身前两步之遥的时候,那人忽然眼中发狠,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刃,飞快地冲着沈芙而来。


    而歆宁当时就站在沈芙身前问她话,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连累受伤。


    那人实在太迅速了,身后的侍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可是因着距离还是错了最佳的时机。千钧一发之际,沈芙用力扯了歆宁手臂将她拉到一边,反过身,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那冲过来的利刃。


    “世子妃!”婢女们惊恐的尖叫声响起,鲜红的血从沈芙的手臂上渗出,痛感随之而来。


    好在这个时候王府的侍卫已经赶了上来,在那人还要再刺第二刀的时候,将其拿下!


    将那人按倒在地后,表情狰狞,嘴里还大声喊叫着:“沈芙,你个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歆宁反应过来,看见沈芙手臂上的鲜血,大惊失色。沈芙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歆宁连忙问:“你没事吧?”


    沈芙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额头沁出冷汗,先摇了摇头,后努力平静地问:“我和你无冤无仇,是谁派你来的?”


    “你这个贱妇,人人得而诛之!”那人还在叫嚣,满口污言秽语。


    沈芙闭了闭眼:“查,给我查,我要背后之人付出代价!”


    侍卫把那人拖了下去。


    歆宁看她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沈芙,担忧道:“你还好吧。”然后又转身吩咐下人,“快,快传人牵马车上来!”


    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山下,很快就上来,歆宁扶着沈芙上了马车,又拿出抽屉里放着的伤药,小心地给沈芙上药。


    歆宁的父亲瑞郡王也是战场拼杀的武将,所以对上药之事歆宁还算得心应手。


    “刚刚你不应该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的。”歆宁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道。


    沈芙白嫩的手臂被刺出了一条口子,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也是一点也不经疼,药敷上去就疼得直叫:“啊痛痛痛!”


    懦弱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英勇挡刀的气魄。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沈芙才躺下来,回答歆宁的话:“今天是我叫你来的大佛寺,那人也是冲着我来的,和你本来就没关系,这刀伤本就该是我受的。”


    沈芙心知肚明这人是谁派来的。


    将歆宁拉来见证本就是让她受了无妄之灾,沈芙怎么可能还让她受伤!


    歆宁叹了口气,又觉得愤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刺杀世子妃?这歹人真是不要命了,不知道燕瞻哥哥的名声吗?等查出来是谁,我一定要他好看!”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沈芙浅浅的笑了下,“而且有你见证,想必那幕后之人也无从狡辩。”


    她设计这一出,就是要歆宁亲眼见证。若只是她一人,作为沈家的女儿,沈如山即便买凶杀人她也只能息事宁人。


    毕竟他们可都是一家子“手足骨肉”啊,沈芙怎能重重计较?可是有外人见证,事情捅出去,沈家就算想逼迫沈芙息事宁人,包庇沈如山,也是不能了。


    歆宁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有我在。”


    沈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偏过了脸去不看她。


    大概是心中还是有些愧疚。


    心里想着,以后打马吊,还是多给她输点钱好了。


    ……


    沈如山一个不中用的草包,以为自己的收买天衣无缝,实际上这种小伎俩根本逃不过王府侍卫的眼,几乎不到一个时辰,侍卫就拿到了沈如山买凶杀人的证据!


    歆宁听到竟然是沈芙的亲大哥买的凶手,咋舌不已,人都有些怔愣,不太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什么,竟然是你大哥?你为他的事费心费力,难不成他还记恨于你?可即便是这样,你可是他的妹妹,他也下得了这样的手?!!!”


    沈芙拿着钱庄掌柜的供词,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或许是记恨我吧,我也不太清楚了。”


    歆宁:“哼,再记恨也没有杀人的道理,说到底他自己舞弊断了仕途还能怪得了别人?这可是要你的命啊!你这个大哥简直丧心病狂,这事可不能就这么了了!”


    “走,我们现在就去沈家,让他们把沈如山交出来!”歆宁拉着沈芙的手就要去沈家捉人。


    沈芙却反手握住歆宁的手,慢慢摇了摇头:“不着急。安月,你先派人去沈家一趟吧,以你的名义帮我把这些证据都送到沈家。”


    歆宁点头,叫了瑞郡王府的下人前去沈家一趟。


    “告诉他们,让他们把沈如山交出来,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沈芙闭上眼。


    若不出她所料,很快沈家就会慌忙派人来请她为沈如山求情了。


    下人没有那么快回来,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歆宁到沈芙面上失了血色,有些惨白。也知道沈如山做出这样的事,她现在心里不好受。有些担心地问了句:“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把沈如山送进大牢?那你爹娘应该不会答应的吧?”


    把自己亲大哥送进大牢,这样的事几乎前所未有。在一个家里,“有仇报仇,恩怨分明”这条法则是行不通的。不管是什么事,一句“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就能轻轻揭过去。若真是狠心将自己家人送进大牢,外人也多有闲言碎语。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正是如此。


    “对,他们不会放过我。”沈芙如实道,睁开眼看着歆宁,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件事我会自己好好处理,你帮我送信去沈家已是帮了我大忙,我心里都有计较,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别担心。”


    歆宁点了点头。


    进了安王府后沈芙就把所有消息都封锁了,所以连伯母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还有……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歆宁看她手臂上包好的伤口,“要是燕瞻哥哥知道了……”


    沈芙闻言顿了一下。


    她受伤这事,说到底也是自己的算计。而且一点小伤……他又不是多在意她,想必也不会关心的。


    第45章 第 45 章


    果然没过多久, 沈家就派人来请沈芙。


    沈芙想了想,最后还是不想方嬷嬷担心,只带上了青芦和青黛两个丫鬟一起前去沈家。自然, 护卫也是要带上的。


    明明去的是自己娘家, 却如此严阵以待。


    去到沈家时,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就暗了下来,黑沉沉的一片,似风雨欲来。


    沈芙下了马车, 抬头看着沈府的门匾好一会儿, 才慢慢进了府中。


    进了正堂,沈家上下所有人几乎都到齐了。与之前沈芙每次见到的言笑晏晏不同,此时众人俱都沉默不语。而沈如山,害怕惊慌的表情脸上都藏不住了, 见到沈芙进来, 那害怕的神情又顿时变成了愤恨恼怒,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沈无庸见沈芙过来, 第一时间下来迎接, 语气颇有些讨好道:“芙儿来了,快进来吧。”


    正堂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包括沈老夫人。


    直到沈无庸迎着沈芙在最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其他人这才敢接着坐下。连沈兰都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这还是沈芙第一次在沈家被如此尊敬, 受到如此礼遇。所有人都得看她的眼色, 不敢得罪。


    沈芙嘴角轻轻扯了扯,接过丫鬟送过来的茶喝了一口, 却不说话。


    正堂里一下就寂静了。


    柳氏哀求的看着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僵硬了一下, 最终慢慢低下眼,语调柔和地对沈芙开口:“芙儿,这急匆匆地叫你回来也是辛苦你了,祖母知道,你这孩子实在是受委屈了,你这大哥太不像话,竟然做下如此错事,祖母定严加惩罚为你出气!”


    沈父立即怒骂:“这畜生东西,打死他也不为过!”


    闻言柳氏当即凄婉哀切地哭了起来:“老爷,山儿一时行差踏错,误会了芙儿才犯下大错,你已经打了他半条命了,再罚他就真的没命了,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我饶他?”沈无庸怒道,“这孽障做出此等错事,我就是想饶他,也要看芙儿肯不肯!”


    视线落在沈芙还包扎着的手臂上,沈父关心道:“芙儿,你这手臂伤可还好?为父已经让人去寻了上好的伤药,你放心,一定不会让你留疤的。好在只是伤到了手臂,也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沈芙背后的青芦立即冷声道,“买凶刺杀世子妃可是大罪,流放都是轻的。更何况当时还有歆宁县主在场见证,就是世子妃想徇私看在自家人的面子上饶了她大哥,只怕也是不行了!”


    青芦话音落下,正堂里顿时一片哭泣之声。


    柳氏满眼带泪,走到没说话的沈芙面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道:“芙儿,娘的好芙儿,你肯定是明白你大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绝非故意。他不能再科考了,又得知你把他赌博的事告知了你父亲,误以为一切都是你设计的这才……”


    柳氏哭声大了起来:“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了,你是他妹妹,帮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暗地里害他呢!说一千道一万,是你大哥太过鲁莽,也都是误会了!你是世子妃,只要你不计较就行了不是吗?母亲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行行好,就饶你大哥一命吧!”


    沈芙问:“就是一点误会,大哥就要杀了我吗?”神色没有丝毫动容。


    “说什么要杀了你,你大哥绝无此意,定是那人误会了!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你大哥平时待你可不薄啊,逢年过节都想着你,就因为伤了点手臂,你这是想让你大哥去死啊!”见沈芙没反应,柳氏痛哭着,忽然道,“我知道你有怨气,这样,母亲给你跪下了,亲自给你谢罪,行不行?”


    说着就要给沈芙跪下,沈蕙连忙上前扶住柳氏:“娘,你起来。她沈芙怎么敢要你下跪!”


    这母女两个拉扯,沈芙却完全不在意柳氏在她面前跪下,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眼眸冷淡:“怎么了,母亲不是说要跪下么?你跪啊!”


    “你——”沈蕙顿时起身怒指着沈芙,“你简直大逆不道,让嫡母给你下跪,也要你受得起!”


    沈芙放下茶盏,摸了摸受伤的手臂,淡声道:“我可没有要嫡母给我下跪,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不是么?”


    沈蕙要紧牙关:“沈芙,你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咄咄逼人?”


    沈芙忽然就笑了,反问沈蕙:“大姐姐,你好义正言辞,正气凛然啊,可是在你母亲迫害我,你哥哥买凶要杀了我的时候,你可也说过他们一句,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沈蕙口中一滞:“我——并不知道大哥做下此等错事,而且母亲也未曾迫害你不是么!你一贯心机用甚,如今又何必血口喷人!”


    “而且我母亲本就是正室大娘子,能容你一个小妾女到现在已经是开恩,是你太贪得无厌,搞不清嫡庶尊卑!”


    沈蕙能义正言辞说出这种话,不是她为柳氏辩解,而是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自古以来正室能对小妾女待如亲女吗?能好好让庶女长大已经算是恩德,是她沈芙看不清自己的地位,还妄想一个庶女要和她一个嫡母一个待遇!这怎么可能呢!


    沈芙笑得发抖,却也不再浪费口舌与沈蕙争辩此事。


    “芙儿,万事都是你大兄的错,但都是一家手足,为父今日要你网开一面,你可答应?有什么要求,你可尽管提!”最后还是沈无庸开口提出。


    沈芙这才慢慢笑了:“父亲您说笑了,芙儿又非凶恶之人,自小就乖巧,怎么会不答应呢。”


    沈无庸心下刚刚松懈,连柳氏和沈老夫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就听沈芙继续不紧不慢道来:“但我确实有一个条件——我要你贬柳氏为妾,昭告天下我生母才是你沈无庸堂堂正正的正妻!”


    话音一落,整个正堂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她在说什么?!


    贬柳氏为妾?!


    柳氏怨毒地抬眼看向沈芙。


    沈如山立即就冲了出来,指着沈芙大骂:“你这个贱人,还想贬我母亲为妾?简直无耻至极!你一个小妾子简直异想天开!”


    沈蕙跟着生气道:“沈芙,就算我母亲曾经亏待过你,可是做人还是别太恶毒了,给自己积一点德吧!”


    只有堂上的沈老夫人脸色暗沉,没说话。


    “小妾子……”沈芙轻轻重复了这几个字,对他们的话却置若罔闻,只是抬头看向沈父,语气带着些许的嘲弄,“父亲,你听,原来他们都不知道呢,不知道你负心薄幸,狼心狗肺,枉为——”


    “啪”地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堂中响起。


    沈父重重地打了沈芙一巴掌,力道大到将她的脸都打偏了过去,气急败坏怒道:“你放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


    青芦青黛惊恐地连忙上去围住沈芙检查,一边对着沈父道:“这可是世子妃!”


    沈无庸面红耳胀,却故作镇定道:“这个不孝女,她敢忤逆诽谤长辈,我就是打她一巴掌又有何妨!”


    沈芙摸着被打偏的脸,眼角都渗出了一点眼泪,垂着眼,一时没有说话。


    沈如山见沈芙被打,心中顿时出一口恶气。走过来得意洋洋地道:“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难不成她还能去告官不成?依我看,就她这口不择言的性子,打她一巴掌都是轻的——”


    沈芙慢慢擦掉眼角的眼泪,忽然站直身体,抡圆了手臂对着沈如山就是重重一耳光:“那父亲最该教训的人是你,既然他不教,我就只好替他教了!”


    “愚蠢无脑的蠢货一个,闹出了天大的祸事要全家为你陪葬,你不仅不想着反思,还沾沾自喜。”沈芙面无表情地打了沈如山一耳光,“今日你伤的是我,我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也不得不饶了你,来日你若是无脑伤了别人,整个沈家都要被你拖下水,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耀也要因你一人而毁之殆尽,你在高兴什么?!”


    沈如山被沈芙这一巴掌打得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恼羞成怒之下就想打回去,可是这时候的青芦和青黛已经做好了准备,挡在沈芙身前。王府的侍卫也已经在门外待命。


    沈如山敢动一下,他都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沈芙的话也提醒了沈无庸。


    是啊,他这个大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出牵连家族的祸事。之前教训他是为了做给沈芙看,也好求沈芙能为他谋个官职,可是这个不争气的蠢货竟然蠢到买人去刺杀沈芙,差点牵连整个沈家,让他苦心孤诣谋来的地位荣耀差点毁于一旦。


    再继续下去,整个沈家都要毁在沈如山的手里。


    沈无庸已经彻底对这个儿子失望了,挥手让下人直接把沈如山拖下去。又换了一副慈父模样,放缓了声音对沈芙道:“父亲刚才打你也是不得已,忤逆父母说出去都是大罪,你自己该明白的。但你说的话,父亲也想明白了。你说的没错,山儿无脑险些害了一家人,若任由他这样下去,我沈家迟早被他害死。我如今也不求你放过他,只是不要告到明面上了,私底下你想怎么罚他都可以,父亲绝不过问,到时候我也会将他送回济阳乡下,再不让他回京。只是——”


    沈无庸话音顿了顿,又道:“你母亲——柳氏这些年并无大错,没有突然贬她为妾的道理,你提个别的要求,能做到的,为父一定尽力做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就当是——”


    “父亲求你了!”


    沈父低下了他高高在上的头颅。


    沈芙慢慢转头看着沈父,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容:“父亲都这样低声下气了,芙儿又还能说什么呢。纵如父亲所说,我们到底是一家人,芙儿也实在不愿意再多计较了。”


    又缓缓看向柳氏,笑道:“只要大娘子,把我娘的遗物还回来罢。”


    柳氏身子一僵,再怨毒也无办法,只能叫人将其生母遗物全部归还。还要说一句:“芙儿宽容。”


    沈芙在沈家闹了一通,几乎是与全家人撕破脸了。


    拿了遗物再不多留,毫无留恋径直离开沈府。


    出来时,天色已经大暗,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沈芙抱着母亲的东西,上了马车。


    她来这一趟,早就知道她最终也不能要了沈如山的命。正如沈无庸所说,亲情血脉这一条,就注定了她没办法对沈家人亲自下手。


    但废了沈如山,无异于要了柳氏半条命。


    而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


    雨下得越来越大,狂风骤雨,一时不能停歇,似乎要将天都掏出一个窟窿。


    沈芙回到问梧院时,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但怀里母亲的遗物被她护得好好的,没有沾湿一点。


    方嬷嬷在沈芙去了沈家时就一直在等,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进了房间,借着明亮烛光,一眼就看见她白嫩的脸上一道鲜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可见打的人有多用力,以至于到现在也没有消下去一点。


    方嬷嬷见到她脸上的巴掌印整个人心疼得要命,连忙叫人打来热水给沈芙敷脸,心疼道:“刚刚手臂才受了伤,这是谁,竟然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恨不得要将孩子打死了!


    沈芙直到现在半边脸还是火辣辣的疼,甚至,比手臂上的伤口还要疼百倍,是那种疼痛入骨,牵着四肢百骸深入骨髓与心脏的疼痛,好长一段时间,连带着耳朵都有些听不见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还在安慰方嬷嬷:“没事的嬷嬷,不过一巴掌而已,我还受得起。嬷嬷你看,我把什么带回来了?”


    她打开包裹,一个玉佩和一本书就映入了方嬷嬷的眼帘。


    这是死去的月姨娘,留给沈芙仅剩的两件遗物。其他值钱的东西,早就在她为了给沈芙治病的时候,全都当掉了。


    方嬷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瞬间泪如雨下:“傻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就为了要回这两件遗物吗?值不值得呢?你娘在天上若看见了,也要心疼坏了,她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嬷嬷,这都是值得的。”沈芙手指轻轻拂过那块玉佩,很罕见的花纹,沈芙从来没在其他玉佩上见过,她娘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收好。可是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很小,什么都做不了主。没过多久这玉佩和这本娘亲自抄写的书就被柳氏搜刮去了,此后的很长时间里,这两样东西都被柳氏拿来成为要挟她的东西。


    十几年了,她终于拿回来了。


    若她母亲在天有灵,终于也能闭上眼。


    她一开始,目的就不是要让她娘坐上沈父的正妻之位。她娘是病死的,没钱买药,在沈家后院抑郁孤苦死去,死前,只有满心的不甘和悔恨。知道她死后沈芙不会过得好,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死在沈父面前,只为了激起他最后一点愧疚,让他立沈芙为嫡女。


    她想,若她娘还在,只怕恨不得尽快摆脱沈家,与沈父恩断义绝,怎还会愿当他的妻!


    “我娘只有这两件东西了,我一定要拿回来。”


    沈芙一心想要遗物,方嬷嬷却心疼她的孩子受了好大的罪。轻柔地给沈芙擦了擦脸,又拿来药膏给她敷上,再忍不住抱着沈芙哭了起来。


    “我的孩子,怎么就这样命苦啊……”只是想要回自己母亲的遗物,却也要精心算计,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沈芙紧紧回抱住方嬷嬷,拍了拍她的背:“嬷嬷别哭,我没事的。以后沈家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了,嬷嬷该为我高兴才是。”


    方嬷嬷心疼难忍地道:“可是你这张脸,都快被你那个狠心的父亲打毁了!!!”他到底也是芙儿的亲生父亲,怎么就能下这样的狠手!


    话音刚落下。


    被沈芙派去留意燕瞻有没有回来的青芦在门外低声道:“世子妃,世子刚刚回府了!”


    沈芙拍着方嬷嬷的手一顿,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自己印着血痕的脸,又重新拍了拍方嬷嬷,低声道:“嬷嬷放心,我受的所有罪,都会向沈家找回来的。”


    换了一身衣裳,将手上的伤都藏好了才前往书房。


    ……


    夜深雨急,落下的雨点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打湿了粉色的裙角。


    因雨势过大,即便撑着伞,衣裳的半边也难免淋湿。


    书房里亮着明亮的烛火,燕瞻刚刚从府外回来了。


    门口站着两个面容严肃的侍卫,见到雨幕里走来一个楚腰纤纤,袅娜的身影,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世子妃。


    只是她身上的衣衫有些湿了,走来带着水迹,鸳鸯纹的手帕轻浅地放在脸颊上,不知道在遮挡些什么。


    世子妃一贯穿得妥帖尊贵,鲜妍靓丽,如今虽也是穿着漂亮的衣裙,只额前发丝有些零落,莫名显得有些狼狈了。


    沈芙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口,开口轻声问门口守卫:“世子回来了么?”


    声音很轻,被瓢泼的大雨冲去了其中的一点哽意。


    守卫连忙恭敬道:“禀世子妃,世子正在书房。”


    本以为沈芙要进去,没想到她听完了以后只是出神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亦或是犹豫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点点头,只道:“我知道了。”却转过身不进去,竟然准备离开。


    看得守卫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沈芙让青芦撑开了伞,还没离开,就见青玄从书房里快步走出来,对着沈芙的背影恭敬道:“世子妃,殿下请您进去。”


    沈芙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进了书房。


    外面雨势正大,房内却灯火通明,透着一股安稳的暖意。


    门一关,大部分的雨声都隔绝在外,顿时显得安静了一些。


    沈芙进了书房,却低着头没走近,只远远地站着,沉默不语。柳眉微蹙,手帕还捂着半边脸颊。


    就这么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


    燕瞻绣金暗纹的衣袖动了动,将手中的笔放下,合上札子,才抬起眼,看了远处站着的沈芙。


    看她一直低着头,进来后不说话,只捂着脸。眉头皱了皱,薄唇轻启:“站那么远干什么,找我什么事?”


    沈芙听到他的声音后反而头更低了,倔强地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在和谁赌气一般。


    燕瞻眸光得更深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加重了几分:“过来。”


    沈芙终于动了,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他身前站定。


    燕瞻看了她一眼,突然握住她苍白细弱的手腕,拉下了她捂着脸的手。


    明亮的烛光中,她脸上透着血印的掌痕顿时映入眼帘。她的皮肤很白,这掌痕看上去更显得触目惊心。


    燕瞻眸光动了动,显然没想到她脸上会有这么重的痕迹。


    而此时的沈芙,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被他发现了伤口后有了宣泄的出口,原本一直抿着不发一言的口中溢出哽咽的哭声,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滚落下来。


    她哭的时候,有些压抑,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委屈极了。


    脸上带血的泪珠在燕瞻眼前晃动着,似在他眼底也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完好的皮肤上,轻轻抚过。


    片刻后淡声问:“谁?”


    整个大庆有资格打她的人寥寥无几,他的父母绝不会做下此事,那么是谁打的她,在燕瞻问出口时心里几乎就有了答案。


    而燕瞻这一问,让沈芙更加委屈了,眼泪流得更加汹涌,纤柔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里。


    眼泪从发丝掉在他的脖颈,滚烫而湿濡。


    燕瞻单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坐好。偏头看着她泪如雨下的小脸,眼泪滚落,将她脸上刚刚上好的药膏都冲下,露出红肿的皮肤。


    将她被泪水沾湿的发丝勾到耳后,露出完整的伤口,看了一会儿,燕瞻对着门外道:“青玄,拿伤药来。”


    “是。”门外应了一声。


    不多时,青玄拿着特制的上好伤药进了书房。一抬眼就看见世子妃正坐在世子腿上,不敢再看,低下头把伤药和纱布都放在燕瞻面前的书案上,又连忙出去,把门关好。


    燕瞻是武将,对包扎伤口自然精通,只是她这脸,定是不能用纱布包着的。于是燕瞻也只是擦掉她的眼泪,打开药罐,用指腹轻点涂在她的脸颊上。


    但他的力道虽然刻意放轻了,对沈芙来说还是太重了,疼得她挣扎起来不让上药。


    “……别动。”燕瞻捏着她的下巴,控制住她乱动的脸,“不上药怎么会好。”


    沈芙想拉下他的手,眼泪又流出来了,声音听起来瓮瓮的:“疼……”


    燕瞻:“你再哭,药膏冲掉了又要疼一遍。”


    沈芙就不说话,也不动了,只默默流眼泪。


    看起来真的不想再疼一遍。


    燕瞻快速给她上好药,又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哭得太久了,她的眼皮都透着红肿,睫毛湿透,似一朵被暴雨摧残快要凋零的海棠,尤为可怜。


    长指抚着她的下巴,静静看了她许久。深邃的眼眸里暗光涌动,似深不见底的幽潭。


    却什么也没问。


    许久。


    燕瞻摸了摸她的额发,声音低沉和缓:“好了,别哭了。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沈芙的眼泪一顿。


    低着头,声音瓮瓮地应了一声:“嗯。”


    第46章 第 46 章


    沈芙被婢女送回房间时, 天已经很黑了,哭了太久,她的眼睛实在是有点痛, 让青芦打来热水给她敷眼睛。


    方嬷嬷想着热水能有什么用, 便去煮了两个鸡蛋, 剥了壳,亲自在沈芙眼周慢慢滚动鸡蛋消肿。


    温热的鸡蛋触及到皮肤,一双眼睛都熨帖下来了, 沈芙下巴抬得更高, 要嬷嬷给她好好滚滚。


    方嬷嬷借着烛光看见她脸上的掌痕已经上过药了,想起她说自己的受的罪都会向沈家讨回来,忍不住问:“你去找世子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呀。”沈芙现在心情十分愉悦,笑眯眯地说, “就是去告状了呗。”


    她再怎么也是他的世子妃, 看见她挨打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而且,就她这幅模样, 就算她什么也没说, 他也能猜到是谁打的她。


    如果说她的那个‘好父亲’还想带着一层虚假的面皮,打着想要她帮衬沈家的主意, 那么这次, 沈芙就要狠狠打碎他最后的妄想。


    ……


    燕瞻果然说到做到,不过几天, 沈芙就听到了沈无庸被贬官的消息。


    他被贬官的原因是在皇帝出游行宫之时, 出行车马出了大纰漏,身为掌车马之职官, 沈无庸首当其冲被问责,官职连降两阶, 由太仆寺少卿降为太仆寺丞。


    沈无庸到这个年纪,本就很难再往上升了。四品荣休本也还算体面,又加之与安王府的姻亲关系,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京城权贵圈。可如今他这个年纪竟不升反降,还是连降两阶,对京官来说本就是一桩笑话。得知自己被贬的沈无庸感觉天都塌了,对看权势比命看得还重,一生汲汲营营的沈无庸来说无异于要了他半条命。


    对本就接连遭受打击的沈家更是雪上加霜。


    一回到沈家,沈无庸整个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在朝中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对直属上司也是多有讨好。而且因着和安王府的关系,太仆寺卿原本与他的关系颇好,就像是异性兄弟一般,这段时日对他却日渐没有好脸色。


    沈无庸百思不得其解,有安王府这棵大树在,还有谁敢动他。除非是……想来想去,沈无庸最后只想到他那个二女儿临走之前看他的眼神。


    是愤恨,是不甘。


    像极了她那个生母最后看他的一眼。


    是了,一定是她从中作梗,就因为他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记恨到现在。让他连降两级,成了全京城官员的笑话。


    而这手笔,应该是出自世子。


    沈无庸自认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却不明白,世子怎么会听他那个二女儿的话对沈家出手。再怎么样,他母亲对安王爷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又想到最近沈家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沈无庸心里逐渐涌起后悔,本以为这个二女儿是个乖巧听话的,把她嫁进安王府只有得利的份。没想到他千算万算,算不到她心里对沈家如此怨恨,甚至心里还一直记恨着她生母的事。


    那女人都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又清楚些什么?


    那件事……沈家上下除了他母亲和柳氏,他本以为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沈无庸突然想起,他从来就不了解这个女儿,那女人死了以后,他几乎就没去看过这个女儿了,怎么就轻易地相信了她乖巧听话的伪装呢?


    沈无庸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只是他不能白白被贬了官,他爹娘对安王爷有救命之恩,这件事只能请老太太出马了!想到这里沈无庸立即去了一趟善和堂。


    沈老夫人听说沈无庸被贬了官,呕得差点一口气都上不来,怒声道:“我就知道这个小庶女是个没良心的,你不过就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害你被贬官,恶毒至极!当初你就该听我的话,抬了沈兰为嫡女嫁去王府!”


    “如今说这些都晚了。”沈无庸垂着头叹息,“而且当时时间根本来不及!”


    沈无庸对沈老夫人跪下,哀求道:“娘,现在只有你能帮儿子了,帮儿子去向安王爷求求情吧……你可对他有救命大恩啊!那庶女所作所为,他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老夫人精明的眼睛低垂着。


    当初救了这安王爷,她和老头子已经受了他许多金银与恩惠,后老头子死前为了给沈家铺路,贪得无厌挟恩求报才定下了两家的亲事。如今让她再去求安王爷……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脸面。


    她不是顾忌自己的脸面,而是怕那安王爷不听她的话,将庸儿官复原职。


    沈无庸见沈老夫人似有犹豫,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给她出主意:“娘,您便就去一封哭诉信,也别提别的,就说是沈芙不孝,不敬重您,只因为你求了她稍微提携她大哥,她就对你出言不逊。我怒极之下不小心打了她一巴掌,她记恨至此,将沈家闹得天翻地覆不说,还撺掇世子对沈家加以报复,以安王府的权势对沈家大力打压。你被气得心痛难忍,苦不堪言,对这个孙女实无能为力,想必这样胡作非为的儿媳安王爷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以后这沈芙受到教训也不敢再乱来。”


    即便世子听她的话,但有安王爷坐镇,她又能如何?


    沈老夫人思考了一会儿,赞同地点了点头,当即让人拿来纸笔,由沈无庸代笔,哭诉沈芙的忤逆不孝。


    第二日一早,一封‘哭诉’信就送到了安王爷的桌上。


    ——


    沈芙听说沈无庸被贬了官,就知道她如今与沈家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沈无庸并不是个蠢人,他肯定能想到这是她的手笔,恐怕如今心里不知道怎样记恨她。


    沈芙心情却很好,燕瞻给的药膏不知道是怎么制的,涂了一日脸上就大好了,现在早就看不出什么痕迹,连破皮的地方也没留下一点疤痕。


    随随便便就能贬了沈无庸的官,燕瞻权势滔天,还真不是虚言。


    心情极好,喜滋滋地拿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很甜,很软,刚准备翻开账本,这时候就见方嬷嬷急匆匆地走进来:“芙儿,不好了,安王爷传你去昭华堂问话。”


    沈芙还没咽下的果脯差点呛进喉咙里。


    “咳。”沈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把果脯顺下喉咙。很快就平静下来,心想,她公爹平常根本不会找她,怎么会突然让她去昭华堂?


    手指一顿,忽然想到什么。沈芙快速站起来,对方嬷嬷道:“我婆母呢?”


    方嬷嬷摇了摇头:“王妃今日不在府中!”


    完了。


    沈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个想法。


    安王爷必定是为了沈家的事情来找她的,说到底沈老夫人对安王爷有救命之恩,绝对不会眼看着沈家败落。


    可是如今婆母不在家,燕瞻去了军营,谁还能救她?想必安王爷就是特意挑的这个时候,她这一趟去的,便大事不妙了。


    可是公爹要问话,她又不能不去。


    再磨蹭下去也无意义。


    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沈芙这才起身,由方嬷嬷陪着一同前往昭华堂。


    昭华堂门外大树参天,落下一地树荫,似乎将整个昭华堂都包裹住了,透着一股令人心凉的寂静。健壮的仆妇守在门外,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沈芙慢慢进了正堂,就看见安王爷一脸不悦地坐在上首,见她进来,表情更严肃了。


    沈芙小心翼翼地走到中央,躬身行礼:“儿媳见过爹,不知道爹找我来有何事?”


    安王爷重重拍了拍桌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原以为你不孝到已经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了。”


    沈芙声音更低:“爹您何出此言——”


    话没说完,就见安王爷将一封信丢到她面前:“你看看,你祖母来的信!仗着安王府的权势对母家胡作非为,不敬长辈,连父母都记恨报复。依我看,就是瞻儿太纵着你了,让你如此大逆不道!”


    沈芙捡起地上的书信,上面的字体一看就出自沈父,却是沈老夫人的口吻。上面字字句句都在控诉沈芙对沈家长辈不敬,因为一点小事就对父亲祖母大摆脸色,现在还蛊惑世子对沈家出手,做了世子妃后就翻脸不认人,将她这个祖母险些逼死。简直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别说安王爷看了不悦,就是旁人看了,也会觉得沈芙小人得志,忘恩负义,不敬不孝。


    虽然沈芙做的事,确实不孝。


    她无可辩驳。


    当今天下,子女就是有天大的内情,不孝,也是重罪。她又能怎么解释。


    也知道今天没办法逃过一劫了。


    见沈芙低头不语,安王爷已经信了沈老夫人信中所说大半。他本来就不喜这个庶女,才情品德都不佳,除了一张略微姣好的脸还有什么?可是自家王妃喜欢这个儿媳,瞻儿现在也是被她迷得团团转,竟然对岳家下手,简直是昏了头了!


    安王爷怒道:“作为瞻儿妻子,不想着如何做得贤良淑德,反而一副狐媚子做派,瞻儿也是被你迷昏头了,做事如此没有分寸。今日你婆母不在,我就替她好好教教你作为子女的本分!”


    方嬷嬷焦急上前想解释一句,“王爷容禀,实在是沈家欺人太甚,逼着世子妃替沈家大郎谋官,沈家大郎还——”


    话没说完就被安王爷怒斥:“沈家即便对她有所要求,这也是应该的!作为女儿,为家中父母兄弟着想才是正常,而不是像她一样,家中长辈让她有一点不快就仗势欺人,大肆报复,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把父母放在眼里!”


    方嬷嬷还想说什么,安王爷径直打断:


    “这里哪里有你一个老婆子说话的份,退下!”


    接着声音一厉,叫来几个仆妇看着沈芙。


    “你今日就在此处跪下,好好反省!”


    方嬷嬷被几个仆妇拦住,再不能上前。芙儿脸上和手臂上的伤才刚刚好,今日看安王爷的架势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不知道要跪多久。到时候膝盖只怕都黑紫了。


    安王爷不喜芙儿,所以才只听沈家的一面之词。


    而沈芙做下此事,对不知内情的来说,确实也无从解释。


    今日婆母不在,她只能受此一罚了。


    腰背挺直,沈芙不发一言,便直直跪下,对着安王爷叩首:


    “儿媳谨记。”


    地板很硬,沈芙跪下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膝盖微微的钝痛。却没求饶,只安安静静的跪着。


    方嬷嬷见状心焦不已,如今天还凉着,她这一跪不知多久,定会伤了身子……可是方嬷嬷再怎么着急,也毫无办法。


    门外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很快,一道阴影落下来,将沈芙包裹在他的身影之下。


    手臂被人在身后握住,力量强悍,让沈芙不得不站起身,愣愣转过眼,就看见燕瞻面无表情的脸。


    “父亲若觉得我做得不对,有什么事冲我来就是,何必为难我妇,她可什么都不知道。”燕瞻拉着她到他身后站着,面对着安王爷的怒容,语调也甚是平静。


    沈芙躲在燕瞻身后,这下可安心了,老老实实站着,绝不探出一点身子。


    安王爷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燕瞻怒骂:“你也知道我会不同意此事,没经过我的同意,还敢让人贬沈无庸的官?现在你还护着她,非要和我作对是吗?”


    “父亲当初私自升沈无庸的官也没经过我的同意!”燕瞻慢慢抬眼看着安王爷,“太仆寺受兵部调管,如今沈无庸暗地里与左征有所往来,给我也是添了一些小麻烦。我自然不能,让他挡我的路!”


    “胡说,我们与沈家是姻亲,沈无庸怎么会与左征暗中往来?!!!”安王爷根本不信。


    燕瞻也无谓他信不信。


    “沈无庸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父亲应该很清楚他的为人。总之一切由我决断,父亲再怒也不该迁怒于她。”


    安王爷指着他背后的沈芙:“沈家老夫人来信哭诉她顶撞长辈,忤逆不孝,难道她不该罚?”


    沈芙心脏一紧,小心地抓住燕瞻的衣角。


    燕瞻眉头皱了皱,“父亲还不明白,沈家疑心是她背后动的手脚,才写来这样一封信要您做主。却不知我早有意要拿沈无庸开刀。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她不过——”


    偏头淡淡地看了沈芙一眼,燕瞻道:


    “只是拒绝了沈家要她替沈家大郎谋官的要求而已。”


    沈芙低着头,眼睫颤了颤。他明明才刚刚进来,这些事她也从未对他说过。


    可看来他即便没有过问,其实早就一清二楚。


    安王爷气得面红耳胀,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燕瞻又道:“父亲,这后院之事您本不该插手。她就算有错,也该由母亲来管教才是。以后还请您不要背后私自动罚,母亲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说到这事安王爷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他确实是背着安王妃在处罚这个儿媳,因为他非常明白,王妃对沈家没有好感,绝对不会同意处罚沈芙。


    只要王妃不同意,他就没办法,可是他必须给沈家一个交代!


    被戳中肺管子的安王爷恼羞成怒,你了好几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最终袖子一甩转身大步离开:“行,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看着被气走的“恶毒”公公,沈芙眨了眨眼睛,探头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安王爷的背影消失不见,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难终于过去了。


    燕瞻也没在昭华堂多做停留,沈芙见状赶紧跟上。


    他在前面走,沈芙就小碎步走在他身后。


    碎碎念说起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似的,委屈巴巴地说:“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没想到爹会发这么大的火……”


    燕瞻头也没回,径直往前走,只“嗯”了一声问:“跪了多久?”


    “啊?”沈芙反应了下,然后笑眯眯地老实回答,“没有多久啊,我才刚跪下你就来了,夫君真好。”


    沈芙由衷地庆幸他回来得这么快,让她免受很多皮肉之苦。


    听她语气庆幸雀跃,没有一点难过反而还在因为他的及时到来而沾沾自喜。


    她倒是心宽了。


    燕瞻没再说话,沈芙却是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快步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他身边,眼睛弯弯的,“夫君回来得这么及时,让我免于受罚,我实感激不尽,也实是没想到。”


    她突然笑吟吟地叹了口气,“哎呀……怪不得连公爹都说我……”


    “说你什么?”燕瞻配合她的小把戏。


    沈芙顿时更来劲了,上前一把抱住燕瞻的手臂,漂亮的眼尾上扬,似蕴着一弯新月:“说我是狐媚子,把夫君迷的神魂颠倒。”


    燕瞻脚步顿时停下。


    第47章 第 47 章


    他转过身来静静地打量她的脸, 湿润澄澈的杏眸,小巧挺翘的鼻头,以及饱满靡软的红唇, 确实很像一支鲜妍初绽的海棠, 只是这朵海棠上是带着清透露珠的。


    亮如新月, 嫩如垂柳,她确实是漂亮得不可一世。可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无辜的模样, 全身上下有哪一点和风情沾边?又哪里和狐媚子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你么?”燕瞻好整以暇地反问了一句。


    沈芙眨了眨眼, 又努力停起胸膛让自己显得底气十足:“就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狐媚子你称不上,将我迷的神魂颠倒……”燕瞻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更是笑话。”


    那语气虽淡, 但听上去颇有一种沈芙在异想天开的意味。


    沈芙:“……”


    她就是随口找个话题说说嘛。


    耸了耸鼻子, 沈芙不满地小声“哼”了一下。


    燕瞻忽然又道:“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想来身体已经大好了。”


    “嗯嗯。”沈芙连忙张开手臂展示了一下, “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一点小毛病都没有。”


    “那就好。”燕瞻点点头,薄唇微勾, 轻描淡写丢下一句, “那么,晚上再来找你算账。”


    沈芙:……


    一句话, 成功让沈芙丧失了对晚上的所有期待。


    ……


    沈老夫人的哭诉信送去了安王府大半日, 最后只得到安王府下人送来一些金银回赠,其他的便没有了。


    安王没提要如何惩罚沈芙的‘不孝’, 更没提要替沈无庸官复原职的事。


    沈无庸收到王府下人一并送来的一封信,看完后整个人脸色都白了。


    沈老夫人不识字, 问沈无庸信上都写了些什么。沈无庸立即下意识否认,见到沈老夫人不解的目光又慢慢平下心绪,尽量平静地回:“只说他都知道了,赠些金银给您予以宽慰。”


    沈老夫人精目一瞪:“就只是如此?”


    “就只是如此!”


    老太太整个人都瘫坐下来,心想,安王爷连此事都不为她沈家做主,想必是这些年救命的情分早已经磨完了。


    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


    沈无庸背过身小心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兵部尚书左征曾邀请太仆寺的众多同僚一起喝酒,他也去过几次,说了些许讨好的话。安王府一贯中立只忠于陛下,这事沈无庸不是不知道,只是太子殿下有意拉拢,他也不好严词拒绝。他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没成想安王爷连这都查了出来。


    想到这里,沈无庸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过就是和太子手下的人喝了几次酒而已,这安王府就如此翻脸无情,竟不给他一条活路!分明是安王爷不想再庇佑沈家了!


    加之有那庶女撺掇,以后沈家的境况只会越来越糟!


    暮色四合之际,沈无庸将那封信烧成灰烬,面色重重放了下来,心中思索着该怎么办是好。


    ……


    另外一边,沈芙的情况也不太好。


    燕瞻留下那句话后就去了军营,只留下沈芙一个人在原地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刚才在昭华堂的时候,他说出那句“她只是拒绝了替沈如山谋官的要求而已”沈芙就明白,他虽然什么都没问,但其实什么都清楚。


    想也知道,用的都是王府的人,他若有心,事情十之七八定能知晓。


    她没有自己的人,所以筹谋只能带上王府的侍卫保证安全,这实在是没有办法。


    只是上次她在军营已经与他说了,她所做一切都是与沈家的恩怨,绝不会牵连王府。而此后他也再没有问过她沈家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突然又要找她算账呢?


    算什么帐呢?沈芙左思右想不太明白。


    她最近也没做什么令他不快的事情。除了那天雨夜,她故意装柔弱去向他告状,可是那天晚上他明明什么也没问,分明就是看出了她的‘装委屈’也没有拆穿,还是替她找沈无庸算了账。


    唯独有一件……她觉得他不会在意的事,没与他说。


    沈芙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时也静不下来。


    她现在的状态就很像是要临时被先生抽查功课,又不知道先生会查些什么的学生,焦躁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方嬷嬷脑袋都被她转晕了,拿了块蜜豆糕喂给她叫她坐下来吃。


    沈芙如今是吃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是怎么样的,但是她嫁的这个冷面丈夫不像丈夫,像是时刻要抽查她功课打她手板的先生!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了!


    沈芙走来走去有些热了,便脱掉了身上的外衣。方嬷嬷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她脱掉衣服就担忧地上前要她重新披上:“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个时节夜里还凉的很,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生病了!”


    “生病”两个字进入沈芙耳膜,让她眼睛顿时一亮。


    ……


    夜色深浓,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夜空,洒下如纱似水一般的月光。


    燕瞻踏着月色进了院子,就见一婢女脚步匆匆端着一盆热水进了房间。


    燕瞻神色动了动,不知道她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捏了捏酸疼的眉骨,抬腿进了房间。


    春意渐浓,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房间里却忽然又放了几个炭盆,烛光明亮,整个屋子里暖融融的。


    燕瞻一进去,就看见两个婢女围在床前,正拿着热帕子往沈芙额头上擦着。见燕瞻回来了,沈芙捂着嘴巴咳嗽了一声,面色苍白艰难地坐起来:“夫君回来了?我不小受了风寒,有些冷,夫君别见怪。”


    又十分贴心地说:“怕风寒传染给你,要不然你今日就去别的屋子睡吧。”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看上去极为虚弱。


    “无妨。”燕瞻让下人准备好衣裳,丢下这两字便去了浴房。


    沈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眨了眨眼。


    又让青芦把那热帕子拿开一点,实在是太热了。


    方嬷嬷见世子无动于衷的模样,来到沈芙耳边小声问:“你这样装病有用么?会不会被世子给瞧出来?”而且依她看,芙儿这装病装得着实有些拙劣了。


    “会。”


    下一刻就听沈芙肯定道。


    方嬷嬷:“……”既然会被看出来她还装什么病啊?


    沈芙当然知道自己蹩脚的演技会被他看出来,只是她至少得试探一下也好心里有个底。若是她装病他就能揭过,说明他的怒火不重,若是她装病他也不给她台阶下,说明……她得再好好想想办法。


    唉……明明有个好婆母,本以为从此如鱼得水,怎么就摊上个这么无情严酷,难以忽悠的丈夫呢。


    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苦!


    没过一会儿燕瞻洗完澡就从浴房出来了,身上还带着薄薄水汽,水珠落在衣领上泅出一片湿濡的痕迹。


    步伐闲适从容,不急不缓,压根没有去别的房间就寝的意思。


    沈芙见他出来,连忙又躺了下去,还捂着嘴巴咳嗽了两下,面朝床里不看他。


    在咳嗽声中,耳边掺杂着他沉稳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走近。忽然身前的床帐被人一手勾起,身旁床铺微微下陷,有人坐了下来。


    沈芙愁得眉头都打结了,又不敢说话。


    一只宽大的手掌忽然摸上了她的额头,接着燕瞻不辨情绪的声音自上传来:“嗯,是有些热了,受了风寒不是小事,这样,我现在让人寻个郎中过来——”


    话没说完,沈芙一骨碌就利落地爬了起来坐好。


    燕瞻看她动作这么灵敏,扯了扯嘴角:“这是病又好了?”


    沈芙拥着薄被,红唇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小声道:“我怎会不知道装病不好,容易被人发觉,特别是夫君这样敏锐的人,自然是瞒不过的。只是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台阶么?干什么非要拆穿我!”


    燕瞻似是气笑了:“这么说你装病不成倒变成我的错了?”


    沈芙有些害怕地低了低头,声音更小了:“……我没有这么说。”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装病,”沈芙先是摸了摸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脸颊,“我脸上的伤好不容易好了,今日又差点被公爹重罚,实则是心里已经受到了很大了惊吓,感觉心口也有点疼。”


    她落下的青丝环绕在薄弱的肩头,下巴尖尖,皮肤莹白,看着我见犹怜。


    她说得这样可怜兮兮的,可是燕瞻脸上似乎也没有一点动容的迹象,甚至用了几分力拉开了她握上来的纤白柔弱无骨的手。


    在沈芙眼巴巴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一点一点拉开了她的袖子。


    两边的床帐已经被勾起,明亮的烛光照进来,清晰地照出了沈芙手臂上那道手指大小的伤疤。


    沈芙还来不及心虚,就听到燕瞻无甚情绪问:“那这里呢,这里疼不疼呢?”


    沈芙目光一缩,没有说话。


    燕瞻忽然冷笑了一声,目光沉沉:“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是该说你胆子大还是鲁莽轻率,为了一个沈如山,拿自己的命去博。若他那日找的杀手身手高强一些,伤的——”


    燕瞻丢下她的手臂,嗓音愈冷:“可就不止是你的手臂了!”


    他俯身一点一点靠近她的脸,深邃的眼中似乎是带着薄怒的:“我不是歆宁,没有那么好欺哄。你要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要瞒我就要瞒得滴水不漏,而不是处处都是破绽!”


    沈芙抿了抿唇。


    似是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


    果然是这件事。


    她伤了自己便罢,主要是她差点还牵连了歆宁,这让他如何不怒?


    事实上,沈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怒气了。她早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她哄骗歆宁上山做她的见证人也不算善良,甚至可以说心机用甚,她都不否认。


    房间里的炭盆被撤走了,揭开了沈芙并没有伤寒的真相。


    婢女们连带着方嬷嬷也赶紧退下,门从外面紧紧关上,房间里只剩一片压抑的寂静。


    沈芙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蜷了蜷,声音已不再显得可怜,而是带着一抹难堪:“我只是不愿意告诉你,并不是要瞒你,不然怎么会带上王府的侍卫。”


    “我知你嫌我计划不够周密,设计错漏百出,差点连累了歆宁。”沈芙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有故意想哭的,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只她低着头没让燕瞻看见。


    真正难堪的眼泪,是不欲外人知晓的。


    眼睫眨了眨,缓了缓她才继续说,“可我没有夫君的算无遗策,心思缜密。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我的能力就到此为止了。”当时若有危险,她能做到的,就是一定保护歆宁不会受到伤害。


    她也知以身为饵有危险,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是她没有其他办法再引沈如山上钩,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低低的声音听着像是“忏悔”,又听着有些瓮瓮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沈芙眨了眨眼睛,让泪珠干净落下。情绪很快恢复后,吸了吸鼻子又打起了精神,抬起头想抱着燕瞻的手臂撒娇求饶,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一时间抬得太猛了还是其他的原因,脑海中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来不及推开他,沈芙“呕”了一声直接吐到了燕瞻腿上。


    燕瞻:“……”


    沈芙吐完后心虚又柔弱地捂住自己的嘴,原本只是装病的小脸上带了一丝的苍白,眉间轻蹙似还是有些不舒服,又因为吐到了燕瞻身上神情看上如怯怯的。


    “我……不是故意的。”


    燕瞻没有管身上的那滩呕吐之物,眉头紧锁地看着她,似要查看她哪里难受:“我又没说要罚你,你吐什么?”


    沈芙吐完以后肚子还是很不舒服,喉咙间总有呕意,又见他逼问,一时间也顾不得害怕了,顿时不高兴地反驳他:“我才不是装的!”


    说完以后又忍不住,身体趴在床沿难受地呕了起来。


    “都怪你吓唬我呜呜……”


    这次是真的难受地哭了。


    燕瞻脸都黑了,转头看向门外,淡声道:“叫太医。”


    ……


    深浓的夜色里,问梧院里却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下人端着热水进来擦地。


    动静大的连安王妃那边都惊动了,派了人过来询问。


    而此时的“罪魁祸首”沈芙正无力地靠在软枕上,吐了好几次后整张小脸惨白,眼尾都是未干的泪水。


    伸着一只手臂正让太医把脉。


    房间里没人发出声音,很是寂静。只见胡子发白的周太医手指仔细地摸着沈芙的脉,表情带着些许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了,收回手笑容可掬地对着燕瞻以及沈芙恭贺:“恭喜世子,世子妃这是有孕了!”


    只因月份不大,他才多把了一会儿确认。但这脉确为喜脉无疑。


    沈芙正拍着自己的胸口努力咽下那涌上来的呕意,闻言手一顿,顿时睁大了眼睛:“有孕了?”她还以为是自己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食物。


    周太医肯定道:“正是!”


    站在一旁的方嬷嬷顿时喜笑颜开,果然是有孕了!她早就察觉到芙儿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只是看她又没有其他反应,也不敢确定,没想到真的是怀了。太好了!


    太好了!


    这也是沈芙脑海里第一时间的想法!


    她真是厉害,也没和燕瞻圆房几次,就有孕了?!等生下了孩子地位自然就稳固了,她也不必时时刻刻还要讨好他了!管他高不高兴呢!


    沈芙笑得眼眸弯弯,感觉自己都不想吐了!


    心情大好。


    燕瞻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出声道:“多谢周太医,来人,送太医回去。”


    周太医走后,金嬷嬷也喜笑颜开地对着燕瞻和沈芙恭喜,接着说:“老奴这便去告诉王爷王妃这个好消息!”


    燕瞻应声:“去吧。”


    “是。”


    因着沈芙有孕,伺候的下人更加小心了,端了一盏刚熬好的参汤进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燕瞻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来到床边坐下。深邃的眼眸中光影深深,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倒是能干了。”


    他们才圆房多久,她竟然有孕了。


    沈芙见他神色好似没有了刚才那样的冷厉危险,心想男人应该都是喜欢孩子的,她如今怀了孕,不就有了免死金牌了么,他还怎么教训她?


    不过她这个人,也惯会给人台阶下的。


    眨了眨眼,她笑眯眯地扑进燕瞻怀里,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眼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以说话也不忌起来:“是夫君能干才对!我看过那本春.宫详解,你每次都进得太深了所以才利于受——唔!”


    话没说完,就被燕瞻没好气地捂住了嘴。


    “闭嘴!”


    沈芙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也不让说?


    沈芙努力从他的掌心下钻出来,不说就不说吧。


    只趁着这个机会,沈芙又得寸进尺了一些,搂住他的脖子,有些得意道:“那我都有孕了,夫君可不能再吓我了!”


    燕瞻听她一改心虚气弱,语气很是理直气壮。扯了扯唇角,“你现在倒是有恃无恐了!拿自己的身体为诱饵,不该吓唬吓唬么?”


    看吧,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就是故意吓她的。


    他这样狠厉的人沉下脸,别说是她,任谁也是吓不住的!


    不过她现在倒是不太怕了。


    他不看在她的面子上,总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


    男人嘛,总是对传宗接代有执念的。


    看他面色还有些冷,沈芙低头“吧唧”一声亲了亲他的唇瓣,非常诚恳地说:


    “我知我做事鲁莽了些,还利用了单纯的歆宁。夫君生气也是应该的。这样吧,就罚我……给夫君生个孩子吧,行么?”


    燕瞻:“……”


    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神色自若,笑眼弯弯,诚然觉得自己的提议好极了。


    而燕瞻大概确实也拿她的厚颜没办法,终于似气笑了一般点点头:“行,你说了算。”


    沈芙笑容更加明媚了。


    闹了这么久,时间不早了。沈芙的精神确实也已经十分疲惫,被燕瞻放下后,喝了盏参汤很快睡下。


    只是陷入梦里之前沈芙忽然又迷迷糊糊想起她刚刚亲他的时候,吐完都没漱口。


    额……算了,恶心的又不是她。


    第48章 第 48 章


    燕瞻洗完澡出来, 在床边坐下,沈芙早已经睡着了。半张脸躲在被子里,拥着薄被, 在睡梦中红唇也是微微翘起的, 呼吸均匀安稳, 看上去睡得很是香甜。


    只是大概是因为太热了,一只白嫩的小腿不甚安分地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她平常睡觉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也不太乱动, 只窝在她那个靠墙的小角落里安分一觉睡到大天亮。


    原本让燕瞻十分省心。


    但这段时间以来, 她似乎本就忘记了“安分”这两个字怎么写,如今只怕更加肆无忌惮。


    燕瞻捏了捏眉骨。


    目光又往下落在她盖得严实的小腹,那里分明还很平坦纤细。竟然不声不响地揣上了孩子。


    就她这性子,分明连自己都还没成熟。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她大言不惭地说就罚她给他生个孩子的话。


    这就是个得寸进尺, 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他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她该有多有恃无恐了。


    静静看了她的睡颜一会儿, 将她的小腿送回被子里面,燕瞻熄了灯也睡下。


    ……


    沈芙有孕, 对安王府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昨天安王妃就收到消息了, 只是因为时间太晚不好打扰。今日沈芙一进昭华堂安王妃就高兴地对她说:“快过来坐下。”


    对着沈芙仔细叮嘱:“你啊,年岁也还不大, 又是头一胎, 可得好好注意着。我已经让金嬷嬷安排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婆子,以后就去你的院子里随身伺候着, 有什么不足的, 要及时和母亲说。”


    安王妃虽说并不会逼迫儿媳生孩子,但她本以为就燕瞻那个性子, 至少几年内她抱孙儿都无望了,却不曾想芙儿竟这么快就有孕, 实在是让她意外。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视线转到一旁坐着的燕瞻身上。


    分明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看不出喜怒的模样。


    他的情绪,有时候连作为他母亲的安王妃也难以完全看明白。


    安王妃又交代燕瞻:“你媳妇如今有孕了,各方面你都得仔细看顾一些。妇人怀孕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是有讲究的,你可要好好注意一下。”


    燕瞻慢声道:“儿子明白。”


    安王妃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安王爷不耐烦地打断:“好了,你也交代够了吧?你又不知道……总之一切都交给金嬷嬷她们去做就行了。”


    安王爷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安王妃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不仔细交代着,难不成让你趁我不在的时候为难我儿媳妇?好你个老不死的,昨天若真让你罚了芙儿下跪,害我孙儿有个好歹,今天你就给我跪下!”


    安王妃说话如此不给他面子,安王爷火也上来了,手掌重重一拍忽地站起来,横眉怒目:“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堂堂亲王给你跪下?这成何体统!”


    安王妃:“你有什么体统?!!!”


    安王爷:“我——”


    公婆又互骂起来了,形势激烈,起因还是因为沈芙。搞得沈芙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想说句她没关系的,又插不进话。


    这个时候燕瞻已经慢条斯理起身了,对沈芙丢下一句:“走了。”


    话落便直接离开昭华堂。


    沈芙左看看右看看,见实在是插不上话,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着一起出了昭华堂。


    等出了昭华堂,沈芙还是有些犹豫:“夫君怎么不劝一下?”


    “有什么好劝的。”燕瞻头也不回,淡声道,“我父惧内。”


    沈芙:“……”


    也是。


    这个时候她倒是非常自觉地带入上了,“那这么说来我和公公也挺像的。”


    燕瞻:“哪里像?”


    沈芙笑眯眯地说:“他惧妻我惧夫,都差不多嘛。”


    “……”


    燕瞻:“你还是少胡说八道一点吧。”


    沈芙:“哦。”


    送沈芙回了院子,燕瞻军中还有很多事就先离开了。


    方嬷嬷指挥下人将房间里又重新布置了一番,怕沈芙有个什么磕着碰着的,将那些尖利些的东西都拿走了。


    沈芙舒舒服服地躺在美人榻上,拿了本话本来看。


    “嬷嬷你别忙了,过来歇一会儿吧。”


    方嬷嬷一点也不累,沈芙有了孩子,她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若说以前在王府地位还不稳定,那芙儿如今有了身子,可就不一样了!


    连安王爷一早都派人送了许多珍贵的东西过来,可见重视!


    方嬷嬷忙得团团转,沈芙笑着摇摇头:“嬷嬷,我现在好着呢,不用这么操心。你真是比孩子爹都激动!”


    这话却也没错。


    沈芙也不知道别人当爹是什么样的表现,但至少在她看来,燕瞻好像一点也不激动,从头到尾都很冷静。


    不是说男人非常执着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吗?沈芙着实看着有些不太懂了,他怎么不一样呐?


    不过她可没什么意愿去探听燕瞻是什么想法,她高兴,她婆母高兴,她的地位稳固,那就行了!


    以后谁也不能阻碍她带着嬷嬷在安王府混吃等死了!


    ……


    沈芙有孕,是坐稳了三个月才向外面宣布的。


    这事传进沈家,让沈家上下大吃一惊。


    沈老夫人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这小庶女还真是好命,竟然真的有孕了。若是个一心向着沈家的女儿那该多好,沈家的荣华富贵就不用愁了!可惜是个白眼狼!


    柳氏听到这个消息脸都白了。


    “那庶女怀孕了?!!”柳氏手中的茶盏差点失手掉下,就听到旁边的沈蕙道,“这不可能啊!”


    在沈蕙的梦中,那安王世子燕瞻对沈家并无好感,连带着对她这个沈家的女儿也甚是漠视。


    她嫁进安王府两年,都未曾得过他一个青眼,一次驻足,最后惨死在安王府后院!可是这沈芙嫁进去还没到两年,竟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这不可能!


    燕瞻冷酷无情,绝对看不上沈家的女儿,更何况还是沈芙一个区区庶女!沈蕙本以为,沈芙只是虚张声势,她与燕瞻只是表面夫妻,没成想竟然早就圆房了?!


    而直到沈芙怀孕的消息传来,柳氏母女这才惊觉很多事都和沈蕙梦中不一样了!


    这沈芙不仅可能不会在王府丧命,还似乎真的要坐稳世子妃之位了!


    柳氏心中大为不妙。


    山儿被送回了乡下老家,沈无庸对她的山儿再无指望,这段时间她都在等着沈芙暴毙的消息传来,以消她心头之恨!可是不仅没等到,却等到了沈芙有孕的消息。若有孩子,安王府怎么可能会让她在后院暴毙?


    等那庶女生下孩子,到时候她又会怎么对付她?山儿已经被她算计失了前程,那下一个……这一切,都是那庶女对她的报复!


    柳氏心中一片乱麻,已经慌了手脚。


    不行,为了保险起见,趁着那庶女还在坐胎,她得尽快把蕙儿嫁出去!


    当初是为了避开安王府才让沈蕙假装有疾,但是话也没说死,说还是有痊愈的可能。而如今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沈蕙这个时候身子慢慢好起来也可以了。


    ……


    沈芙有了身孕,作为娘家人的沈家礼数上也得上门探望。


    只是柳氏厌恶极了这个庶女,如今是装也不愿意装了,哪里愿意去。沈蕙倒是想知道这沈芙如今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便主动提了礼物进了安王府的门。沈老夫人得知沈蕙要去王府探望,私下交代沈蕙,让沈蕙再劝劝沈芙,看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一下马车,就见到安王府门前两座气派的石狮子,华贵的金漆蓝底的门楣上‘安王府’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兽首铜环朱红厚重的大门气势显赫。


    随着王府下人进入王府中,沿路走去,只见碧瓦朱檐,层楼叠榭,连水榭之上的凉亭亦是雕栏玉砌,飞檐高高向上欲拔地而起。


    沈蕙是第一次来安王府,才知这其中的堂皇富贵不可言。


    更不必提来到沈芙所在的问梧院时,看到的那些琉璃碧瓦,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矜贵奢华。


    沈蕙忽然间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忿起来。


    当初沈芙要替嫁进来沈蕙没有反对,是想着这庶妹心思不正,她非要嫁进来死了也是她自己的命数,怪不得别人。可是没想到……她如今会这样高贵不可攀。


    明明是个一无是处,什么都不如她,样样都比不上她的庶女。只因心思圆滑,比别人更会钻营,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这对那些努力变得优秀的人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清晨的阳光正好,暖融融的日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


    沈芙正躺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悠闲地晒太阳,肚子上牢牢地盖着一张上好绵密的羊绒毯,透亮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白皙莹润的脸颊,似乎都能看见其中小小的绒毛。侧脸嘟嘟的看着饱满又柔软,脸色红润,肤如凝脂,看着就被养得极好。


    这还是沈蕙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凝视这个庶妹,这才发现,她与之前在沈家后院那副怯弱模样早已经天差地别了。


    因是孕期困倦,所以连沈蕙到来的动静都没有听见,还是方嬷嬷上前提醒了她。


    沈芙刚要闭上的眼立刻又睁开了,转头看到沈蕙提着来探望的礼站在那里,坐起身把身上的毯子拿下,脸上绽放出笑容,看着很是欣喜地说:“大姐姐来啦。”


    只是这笑容落在沈蕙眼中,怎么看怎么虚伪。


    她现在心里应该非常得意吧。


    沈蕙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婢女,这才走过去道:“家里听说你有孕都很高兴,特意让我来探望。”


    沈芙表情很是意外:“上次在家中惹了祖母和父亲不快,没想到他们还记着我。”


    说起这件事,沈蕙便觉得很是不满与生气。


    天底下哪里有她这样做女儿的,嫁出去后从不看顾娘家就算了,还要毁了家中的荣耀。祖母骂她白眼狼并不为过。


    大哥原本应该有很好的前程,虽说他是自己作弊,但也是一时走错了路,这沈芙就如此赶尽杀绝,不给大哥留一点生路。


    想到这里沈蕙忍不住说:“家中自然是记着你的,倒也不是人人都狠心绝情,至少这些年家里没让你缺食少穿,你就算有些怨气但……二妹妹,做人至少应该善良一点,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沈蕙一来就有这么大的火气,本来招呼着婢女上茶的沈芙忽然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沈蕙,有些不解:“我如何不善良了?”


    “大哥这辈子都被你毁了,我自问作为一家手足血亲,做不到像你这样绝情。”沈蕙道,“当初三妹与我说你这个人心眼颇多,表面柔弱私下里其实不知多少诡计想法。我本不信,觉得你不至于此,如今我才知她说得实在没有错。若对家中有不满,你直言便是,何苦来这一出忍辱负重报仇雪恨的把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家中多大的委屈。手段如此下作,你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汗颜么?”


    沈蕙就是这样的人,自以为自己高洁无尘,正直孤傲,从来就看不起沈芙这种汲汲营营,必要时可以卑躬屈膝不折手段的小人。


    即便沈芙如今身份高贵了,沈蕙也看不上她这样的做派。


    因为她是从小被柳氏精心教养长大,人人追捧的高贵的嫡女啊,没吃过被下人轻视欺凌的苦,没度过没有炭火的寒冬,不必害怕过了今天是否还有明天,不用担心没有钱给自己的母亲和嬷嬷看病……她当然有底气孤高不屈,坚韧不拔。


    她也总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再光风霁月不过。


    如果说沈如山只是表现出来的伪君子,那么沈蕙这个人,就是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气节高尚,明辨是非。所以才能这样义正言辞地轻视指责沈芙的行为。


    沈芙以前觉得沈蕙确实是沈家难得品行高洁的贵女,如今却只觉得她可笑。


    是了,沈家就是一锅臭鱼烂虾,怎么会有例外呢。包括沈芙自己。


    听完沈蕙的话,沈芙突然笑了笑,“我本来是见大姐姐来了,才让府中下人去迎接的,本以为大姐姐是沈家唯一还算公正可以说话的人了。没想到大姐姐不是来探望我,而是来贬低我衬托自己的高贵的。”


    沈芙对沈家几乎所有人都寒心厌恶,唯独对这个小时候给过她一点温暖的大姐姐心里还有一点期待。


    小的时候,生母去世后的沈芙被恶仆欺凌,全家作壁上观,视若无睹,唯独她这个正直的大姐姐为她训斥过刁奴,此后那些刁奴再也不敢明面上对她不敬。


    只这一点,让沈芙记了很久。


    所以当初听说沈蕙突发恶疾,她是真的担心。回门那天其实她的手里也没有多少钱,还是让人买了最昂贵的药材,尽管沈蕙并不领情。


    所以听到是沈蕙来了,沈芙才没有将人拒之门外。只是没想到她一来,又是说些轻视鄙夷她的话。


    沈蕙脸色顿时落了下来:“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嘴上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字字句句都在传达这个意思。”沈芙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旁边盛开鲜艳的花,曾几何时,沈蕙院中名贵的花卉她连见都见不到。她享受了沈家所有的红利,现在来高高在上地指责她的品性不够“高贵”。


    “你总是觉得我这个小庶女心机用甚,可是大姐姐,我在沈家那个地方,若和姐姐一样不懂变通,孤高自赏,学不会卑躬屈膝,你母亲可会给我留一条生路?”


    沈蕙:“我母亲不是——”


    沈芙径直打断她的话,“你说我对沈如山太狠,毁了他一生功名,替他抱不平。可是在我四岁那年我被他推入水中求救无门,险些丧命,事后全家无一人为我做主之时,大姐姐你可曾为我抱过不公?你那双清高正直的眼睛里,可曾看见过我的苦难?”


    沈蕙喉咙咽了一下,解释道: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这件事,若我知道一定也会让家中还你一个公道!”


    沈蕙说得确实没错,当初沈芙被沈如山推进水中,年岁还很小,沈蕙年纪也不大,而且她当初去了外祖家并不知道此事。等沈蕙回来的时候,沈家已经将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再无一人敢说。沈芙因此差点丧命的事就此轻轻揭过。


    也是在不久前,沈蕙才知道还有此事。


    “对啊,你那个时候还太小,没办法替我求个公道。”沈芙直直地望着沈蕙,眼尾却渐渐扬起来,笑容灿烂而无辜,轻飘飘地对她说,“那么你现在也太弱小,没办法替沈如山求个公道。”


    沈蕙秀气的手指已经紧紧捏起。


    沈芙却似没看见一般,又慢条斯理继续道:“沈蕙,你说我德行有亏,心思不正,可你母亲抢了我母亲的正妻之位,你哥哥春闱舞弊,买凶杀妹,德行何其下作低劣 ?你怎么不一并唾弃呢?说到底你沈蕙也不过是自以为高洁,其实是宽以待几却要要求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自私盲目之人!”


    “够了!”沈蕙再也听不下去,径直站了起来,闭了闭眼,似是觉得和沈芙这种不知悔改的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转过身语气轻淡地说:“你不知悔改,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执意与娘家决裂,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安王府撑腰而沾沾自喜。可你为什么不想想,倘若有一天世子弃你如敝履,你真以为你的下场能有多好?”


    沈蕙抬腿要走。


    “倘若有那一天。”


    沈芙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倘若有那一天,即便我不与沈家决裂,沈家可有一人会为我撑腰吗?”


    沈蕙身体僵了僵,终究没再说话,离开了问梧院。


    第49章 第 49 章


    盛夏炎热, 蝉鸣声阵阵。


    怀孕已经四个月的沈芙无事,站在窗前练字。这些时日她都很闲,无事便每天练一会儿字, 没想到这鸡爪一般的字渐渐也练得有模有样了。


    方嬷嬷走进来, 在沈芙身边说:“今日, 蕙姐儿出嫁了。”


    嫁的是工部侍郎家的李大公子,今年春闱刚刚高中,二甲六名, 前途正好。


    想来这柳氏确实是有本事的, 在沈无庸已呈落魄之势的时候还能与工部侍郎家的公子定亲,想来背后柳氏一定下了许多功夫。


    也是,毕竟沈家就算再落魄,可还有安王府这门姻亲, 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两家关系还甚是和睦。能与安王府沾亲自是巴不得的。


    这么快就把沈蕙嫁出去, 看来柳氏是真的着急了,急着把她的一双儿女都安顿好, 生怕沈芙会对他们做些不利的事。


    柳氏如今也体会到了什么是担惊受怕, 夜不能寐。尽管沈芙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家安心养胎。


    可是不够, 还远远不够。


    从妆奁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子递给方嬷嬷:“嬷嬷, 派人把这支金钗送给大姐姐,算是作为妹妹的一点心意。”


    方嬷嬷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支镶宝石缠枝并蒂双花金簪, 一看就价值不菲。


    疑惑地问:“还给她送什么金簪……”


    沈芙道:“柳氏能寻上这么桩亲事,私底下对那工部侍郎家里一定摆出了安王府的关系。大姐姐成婚之日若我没添妆, 那工部侍郎家的恐怕会疑惑,到时候大姐姐嫁进去的境遇可就不好了。”


    缓了缓, 她低声道:“就当是,我还她小时候的维护之恩吧。”


    方嬷嬷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


    沈家张灯结彩,喜乐连天。沈无庸和柳氏正送沈蕙出嫁,柳氏眼都红了,捉着沈蕙的手说了好久的话,也迟迟不想松手。


    最后还是沈无庸道:“好了,别再说了,等会儿误了吉时!”


    柳氏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沈蕙对着爹娘一拜,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转身要走。忽然下人快速跑进来高呼:“安王府来人了,安王府来人了!”


    声音大的,连外面李家派来接亲的人都听见了。


    随后一个身着体面檀紫色如意纹短衫,头发梳得溜光水滑,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嬷嬷带着身后几个伶俐的婢女抬着两担东西进了正堂。方嬷嬷手中还拿着一个金贵的紫檀木盒,对着沈无庸和柳氏福了福身,双手递上给沈蕙:“大姑娘大喜,世子妃本想亲自来道贺,奈何如今身子重了不好走动。这是世子妃特意挑选的,祝大姑娘与李家郎君恩爱不疑,百年好合。”


    一见沈芙还特意让方嬷嬷过来添妆,柳氏觉得沈芙绝没有这么好心,生怕里面藏了什么对沈蕙不利的东西,失了理智,快步上前就要把它打下。还是沈无庸用力拉住她,在柳氏耳边小声说:“你干什么,这可是安王府送来的脸面,这么多人看着呢!”


    柳氏生生止住脚步,却用眼神示意沈蕙不要接过。


    沈蕙收到母亲的眼神,身子顿了顿。


    沉默了一下,还是亲手接过来打开了。


    一支颇费功夫精美的金簪就静静躺在盒子里,除此之外,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


    沈蕙不否认,在打开之前,她也抱了一丝和母亲一样的想法,以为沈芙想对她做些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打开了。


    也许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她去安王府,沈芙对她说的那些话。


    沈蕙忽然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妹妹。也没有,感同身受地体会过她的处境。


    静静地看着盒子里那支金簪好一会儿,沈蕙对方嬷嬷还了一个礼:“多谢二妹妹了。”


    喜乐又开始吹吹打打,盖上盖头,过来迎亲的嬷嬷搀着沈蕙出了正堂。


    柳氏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直直看着沈蕙离开的背影。


    她的儿子,已经被沈芙弄的人不人,鬼不鬼了。而柳氏心知肚明沈芙有多想报复她,怎么还会派人过来给蕙姐儿做脸面?


    一定是像设计沈如山一样,藏的极深,提前设计,潜藏一年半载之后,再把沈蕙置于死地。


    对于柳氏来说,沈芙送的这支金簪就像是在她心底埋下了一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让她永远也放不下心。


    此后惶恐难安,夜夜难眠。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


    去南林巡盐的二皇子终于归京。此次巡盐,二皇子不仅严查了南林一带的盐务,还查出南州,荣州知州贪赃枉法,官商勾结,贩卖私盐,彻底肃清了南林一带的盐务。


    而南林布政使管辖之下出了这样大的疏漏也是难辞其咎,好在这次巡盐他配合有功,这些年又将南林治理得颇为不错,也算是功过相抵。


    但揪出两个“蠹虫”,承正帝已然十分满意。


    动不得那刘信林,撤了两个知州也算是不错。承正帝在朝堂之上对二皇子燕泽大力夸奖,他每夸一句,太子的脸色就暗一层。


    事到如今,太子虽然蠢,但是也能猜到二弟能如此顺畅地揪出这两个知州立功,与燕瞻脱不了干系。


    那他之前设计的离间之计,在他们看来,岂不是个笑话!


    太子燕鸿渐渐明白了什么,眼眸垂下,眼中一片晦暗。


    承正帝对二皇子大力夸奖,封其为英王,特赐其入住乾德殿!


    满朝文武恭贺声不断,都道二皇子贤德能干。


    下了朝之后。


    太子跪在御书房,对着承正帝重重磕了一个头:“父皇,还请您三思,您给二弟的权利已经超于我,您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我这个太子!”


    话音落下,承正帝手一挥,一个笔洗重重从上方砸了下来。


    太子瑟缩着往后退了下,却还是被砸到。


    “你这是干什么,想逼宫吗?混账东西!”


    承正帝怒声道,“你还知道你是个太子?无德无能,处处比不过你二弟,你还有什么颜面当这个太子!”


    燕鸿额头上被砸出一道血痕,长跪不起:“儿臣自知无能,可儿臣从小到大,读书刻苦勤勉有加,从来都按照父皇的要求行事,从未违抗过您啊!”


    “若是无能,勤奋又有何用!”承正帝不屑地哼了一声,“滚出去!否则朕必重罚你今□□君行径!”


    太子一听,再不敢留,狼狈踉跄地起身离开御书房,只低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意。


    等太子走出去后,高公公才走到承正帝身边说:“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承正帝没好气道:“不成气候的东西,这点事情就沉不住气了。”


    老二与燕瞻合谋,他还没有老糊涂,如何不知。只是他明面上是抬举老二,实则也是借着老二削弱了燕瞻的势力。


    南林那两个知州,不就是燕瞻的人?


    好戏还在后头呢!


    ……


    暮色四合之时,问梧院的书房里点了灯。


    青玄脚步匆匆进来。


    “宫里暗线来报,太子从御书房出来,被砸了满头的血。”


    应是二皇子被封了英王,让太子坐不住了。


    燕瞻头也没抬,只道:“知道了。”


    还差一把火候。


    看完了手上的札子,抬眼就见外面暮色沉沉,天色昏暗。


    但对于一贯繁忙的燕瞻来说,这个时辰原本还不算晚。


    ……


    而沈芙这个时候也还在昭华堂与安王妃一起说话闲聊。


    她如今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小腹凸起圆滚滚的。平常走路都有好几个婢女在周围随侍着,就怕出了什么闪失,


    沈芙肚子里不管是男是女,也是安王府第一个小世子小郡主,可见金贵了。


    安王妃上战场杀人行,女红是不太擅长的,但是为了沈芙肚子里的孙儿,竟然要亲手给孩子做一件小肚兜。


    用了最好最柔软的料子,可惜手艺不精,做坏了好几件。


    沈芙这个时候竟反过来指导婆母了,与婆母说着该从哪里下针。她如今不能动针线,只能口头说说。


    两人为了一件婴儿肚兜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


    沈芙有些奇怪,好奇地问:“娘,你之前没给夫君做过这些吗?”


    虽然老人都说隔辈亲,但是在沈芙看来,燕瞻与王爷王妃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他们也只有燕瞻一个孩子,定然是无比疼爱的。小时候肯定是给燕瞻亲自做过衣物的。


    “他啊……小时候就是个挑剔的人。”安王妃笑着说,“我做的东西太粗糙,他穿着不舒服总是哭闹,我后来也就不做了。而且那时……”


    不知道想到什么,安王妃话音又隐了下去,似是不愿多提。


    抬头看着外面,发现天快暗了。


    “时辰不早了,等天黑了不好走。芙儿你身子大了,还是早些回去。娘这里有金嬷嬷指导着,无妨的。来人,”说着叫了几个健壮的仆妇进来,“护送世子妃回去,一路上都小心着些,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安王妃又温和地拍了拍沈芙的手背:“快回去吧。”


    沈芙起身,笑了笑说:“那芙儿就先回去了。”


    沈芙回到院子不久,婢女就过来通禀,说燕瞻回来了。


    燕瞻进了房门就见沈芙还站着。


    她四个月的孕肚微微凸起,眼睛眨了眨问:“夫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军中无事吗?”


    他最近回来的好像越来越早了。


    “嗯,今日得闲。”燕瞻应了一声,叫她坐下。


    沈芙却道:“我不想坐。”


    她刚才在昭华堂坐了好久,腰都觉得有些酸了。平常也是,不是让她坐着就是躺着,她都躺累了。


    见她不愿意坐,燕瞻也没强求,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沈芙感觉他好像检查任务一样的,每天回来都要问这些,但还是事无巨细地说起了今天做了些什么事。


    “也就看了下账本,和娘一起说了会儿话,绣了个小肚兜。”


    说起肚兜,沈芙起了兴致,走到燕瞻身边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娘说要给孩子绣个小肚兜,但又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在挑选颜色上花了好大的心思,最后决心绣个黄色的,是男是女都能穿。其实我当时也有些懵了,不然应该提醒娘的,大不了绣两块嘛,一个男孩可以穿,一个女孩可以穿,就不必那么苦思了……”


    她提起这事,滔滔不绝,叭叭个不停。


    燕瞻也不打断她,任由她说个不停,静静听着。


    因天气炎热,桌上还摆了两碗冰镇乌梅汤。安王府是有藏冰的,每到炎热之际,桌上都会摆上冰饮解暑。


    沈芙说着说着也口渴了,见燕瞻没发现,偷偷去拿那碗冰饮,手还没伸过去,就被燕瞻捉住了手腕,面色淡然地阻止:“你今日已经喝了好些冰饮,不可再喝。”


    “可是很热啊……”喝不到冰饮沈芙扁了扁嘴,不满地抱怨,“怀孕这样辛苦,大家都能喝,就不让我喝?”


    燕瞻:“……”


    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无视她的不满,无情吩咐:“来人,把这乌梅汤端下去。”


    根本不让沈芙喝。


    婢女匆匆走来,端起其中一碗要退下,燕瞻眉头一皱:“都端下去!”


    “是。”婢女吓了一跳,赶紧把所有冰饮都撤下。


    原来他也不喝啊。


    见燕瞻也不喝,沈芙心里似乎平衡一些了。


    可是这酷暑实在难熬,天气太热了,也就刚洗完澡出来那会儿浑身舒爽些。


    因怀着孕,沈芙每天都要早早地上床睡觉。


    但天气太热,她根本睡不着。她如今是双身子,身体好像更火热了。


    吹了灯之后,房间里顿时陷入了黑暗,沈芙闭着眼睛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觉得浑身都有些黏糊糊的难受。


    尽管周围都摆了些冰。


    怀孕之后,沈芙补品参汤喝了好些,感觉自己都有些圆滚滚的了。而且如今肚子也大了些,不好再总是窝在角落里睡了。


    其实她现在月份还小,根本没胖多少,可不知道是太热了还是心理作用,原本很宽敞的床榻,她总觉得变挤了,睡得不够自在。


    他高大火热的身体睡在她身边,总觉得热气都传过来了。


    这么热的天,两个人一起睡肯定是热的不舒服的,连沈芙都受不了,他难道没觉得吗?


    可是他不提,沈芙总不好主动让夫君去别的地方睡不是?这实在僭越。


    实在热得睡不着,偷偷睁开眼,借着透进窗户的月光,沈芙转头看着燕瞻平静的睡颜,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眼睫眨了眨,忽然有了主意。


    忽然紧紧闭上眼,似熟睡了一般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往他那边滚去,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燕瞻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芙又咬了咬牙,烦躁地踢掉被子,心一狠,假装是做梦乱动,腿直接搁在了他身上。


    就不相信这样他还能睡得着!


    燕瞻睡觉是不喜欢她贴近的,所以等他醒了说她靠得太近,这个时候她就顺势地提出是床太窄了,他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闭着眼,也不知道燕瞻有没有醒,只能静静地感知他的呼吸,可是又听不出来。


    半晌没听到动静,倒是身上越来越热了,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睡不着,觉得这床逼仄极了,心中更是烦躁。决心再贴近一点,烦死他!


    闭上眼又自顾自地往他那边翻身,可是这次翻到一半,身子就被一双坚硬的手臂接住,顺势被他揽进怀里。


    燕瞻低淡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大晚上不睡动来动去做什么……”


    他直截了当这样问,让沈芙都没办法借口说睡着了不是故意的了。


    难道他刚刚一直没睡着?


    燕瞻是个很敏锐的人,睡觉也不例外,她刚开始动来动去他就醒了,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只是她一直翻来翻去的,听着很是烦躁的模样,就知道是这天气太热,她又怀了身子,觉得憋闷了。


    果然沈芙躺在他怀里蹭了蹭,就开始委屈地哼哼:“我热嘛……”


    话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听着委屈巴巴的,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闹。


    明明肚子已经四个多月,却感觉还瘦了一圈。


    燕瞻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触及了一手的湿热。将发丝勾到她耳后,他低沉的嗓音难得显得有些柔和:“听泉山庄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我带你去那边避暑。”


    听泉山庄?


    沈芙愣了愣,想起来这是王府名下的一处避暑山庄,地处阴凉,溪流环绕,自然是避暑的好去处。


    去那边,定是不会热了。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要去那里的,可是她怀了胎,事关重大,不能出一点差错。那边守卫自然不如王府森严,婆母不太放心她过去。


    可是他若陪她一起去,那就不一样了。他刚刚是说要陪她一起去吧?


    “夫君有空闲了?”沈芙抬起下巴怔怔地问。


    “嗯,如今朝中无甚大事,我告假也无妨。”燕瞻应了声,又对着门外道,“来人,把窗子全部打开,再抬些冰进来。”


    “好。”


    要去听泉山庄避暑,解决了接下来燥热的问题,沈芙忽然也不觉得床很窄了。


    下人又抬了许多冰进来,让沈芙终于感觉驱散了些许的闷热。


    困意慢慢上来,小声地趴在燕瞻耳边道:“我要脱掉衣服睡。”


    会更凉快,睡得更舒适。


    说完就动手脱衣服,看她那架势好像连身上唯一一件轻薄的肚兜也要脱下来。


    白皙柔软的皮肤渐渐全部露了出来,落在燕瞻的视线里晃了晃,是一片香.艳的白。还真全部脱了……


    燕瞻强硬地把她的肚兜重新系上,沈芙又想脱下,只听他沉声道:“好了,再脱晚上会受凉。”


    沈芙停了下来,只好不情不愿地躺下。没办法闭上眼,没过多久就慢慢睡着了。


    燕瞻闭了闭眼。


    有时候觉得,她怀孕后实在太磨人了。


    第50章 第 50 章


    听泉山庄建造在深山之中, 苍天大树遮天蔽日,又有溪水潺潺,在闷热的夏季也令人倍感凉爽。


    经受不住酷暑的沈芙来到这里, 终于觉得舒适了许多, 掬一把清凉的溪水, 将人浑身的燥热都驱散。


    虽地处僻静,深山之处,但周围布满了重重守卫, 猛兽一类根本无法闯进来, 倒是偶尔会从林子里钻出一两只野鸡和松鼠。


    方嬷嬷是抓野鸡的一把好手,野鸡一钻出来,青芦青黛两个婢女都被吓得四处逃窜,只有方嬷嬷, 看准了时机, 一个健步冲上去就抓住了。


    青芦青黛立刻惊叹地拍手叫好。


    抓住野鸡的两翼,方嬷嬷笑着说:“以前家里抓鸡都是我来, 小菜一碟。这种山鸡最是美味, 等会儿我烧水拔毛炖了,给大家加餐了。”


    沈芙刚兴奋地应好, 就听方嬷嬷说:“芙儿你有了身子野味就不能尝了, 嬷嬷给你顿了参汤。”


    沈芙如今的饮食是王府严格把控的,定制了食谱, 每日都会有不同营养补身子的菜品。其他的东西没经过允许的, 轻易不能让她吃。特别是这野味,身上不知带了些什么, 平常人吃了还好,沈芙怀有身子, 是万万不能吃的。


    与美味无缘的沈芙颇为失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怀个孕真是麻烦,什么都不能吃。


    不能吃野鸡,便又聊起了别的。


    ……


    燕瞻站在窗前,窗户半开,日光随着带着溪水清凉的风吹进来,耳边传来一阵愉悦的谈话声。


    来了问泉山庄,撇去躁热的烦闷,他的妻子总算是心情愉悦了些。


    燕瞻虽告了假,但堆叠而来的军务依然需要他处理。


    另外济阳那边也传了密信过来。


    青玄站在下首,恭敬道:“济阳暗卫访查过周边的村落和赤脚大夫,都说二十二年前未曾医治过一个掉下悬崖的年轻女子,更没有听说过什么姓文的。”


    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线索几乎消失殆尽。除了那个掉落山崖的年轻女子,文氏全族被灭,而如今连这条线索的探查也几乎查到了尽头。


    似乎到了山穷水尽之地。


    燕瞻看着溪边走过来的倩影,目光深远。


    片刻后只道:“让暗卫一一排查二十多年前所有进入泽阳各个村落的年轻女子,包括那些名义是外乡来探亲的。”


    文氏既是流放,又遭到刺杀,必定会掩姓埋名,去查文氏自然查不出来。


    青玄刚道了声:“是。”


    外面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夫君,我可以进来吗?”


    燕瞻应声,沈芙推门探出个脑袋看过来,怕耽误他们议事。


    青玄很有眼色,连忙道:“属下先行告退。”


    等青玄离开后,沈芙才走了进来,“你议完事了?”


    “嗯。”燕瞻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她,她如今已经怀了四个多月了,原本平坦的小腹圆润凸起,有了小妇人丰熟的韵味,营养补得好,小脸粉润有光泽,精神看上去也很是不错,让燕瞻少了些忧心。


    “不是要去溪边乘凉,怎么又回来了?”


    说到这个沈芙就一阵气闷。


    怀孕了真是不方便,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让。冰饮不让喝,野鸡不让她吃,溪水也不让她下。实在是太无聊,她就干脆回来了。


    “不好玩。”沈芙走到书案边,转头笑吟吟地看着燕瞻,“夫君现在可闲暇了?”


    “怎么?”


    沈芙直接拿起了笔,理所当然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我练字总是练不好,想来也不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是没找个厉害一点的老师教我。夫君既然闲暇,就教一教我怎么运笔吧!这样我的字一定能突飞猛进的!”


    自从怀孕后,沈芙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都敢理直气壮地要求燕瞻了。


    大概是因为燕瞻最近一直的好脾气,什么都顺着她。加之沈芙这个人就是得了些颜色就开染坊的人,自然得寸进尺了。


    “若人人都能有你这样‘开阔的心胸’,想必人世间会少很多自苦的人。”


    练不好字,从不怪自己,就怪没有好老师教她。孔夫子道吾日三省吾身,她倒好,遇事先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绝不自省。


    燕瞻这句话不知是夸还是讽,沈芙笑眯眯的完全不在意,管他什么意思呢,她就当他是在夸她了。又催促了一声让他过来教她。


    燕瞻走到了她身后,见她已经蘸了墨,低头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一个圆滚滚的‘芙’字,比起一开始她的字,确实有了进步,至少能有一点笔锋了。


    但也不多。


    沈芙写完转头期待地看着燕瞻,等待他的评价:“怎么样?”


    “尚可。”燕瞻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只握笔不够稳当,所以行笔不够流畅。”


    得到这个评价,也在沈芙的意料之中。


    毕竟燕瞻从来不会大力批判她的字,比起批评,他对她走的好像一直都是鼓励的路线。估计也知道她是个受不了什么批评的人吧。


    燕瞻调整了一下她握笔的姿势,“手腕稍稍抬高。”


    沈芙听话地调整了一下。


    又认认真真十分专注地写了个燕字,抬眼一看,似乎还是没什么起色。


    燕瞻:“字形结构要把握好,上下结构形要稍高,左右结构体要稍宽。”


    沈芙记下要点,又认认真真写下好几个字。


    燕瞻看她神色认真,继续道:“想要写好一个字,除了字体形状还有意,不能单单生硬写下横折撇捺。”


    沈芙继续写。


    一炷香过去,沈芙已经写完了一整张的字,抬起头,仔细对比她写下的字,完全没有改进一点。大概是孕期的原因,沈芙的耐心不太够,脾气也不太好,见状立马来了气,不耐烦地丢下笔就不想练了:“太难了,我不练了。”


    练不好就及时放弃,是沈芙的另外一个美好品德。


    丢下来的笔,墨水直直溅到了燕瞻的手背上,划下一道黑色难看的痕迹。


    燕瞻薄唇抿了抿,脸色与这墨水一般黑。


    才写了一张就不想练了,他这个学生的毅力也太稀薄了些。


    燕瞻很少有耐心教人,也很少有人值得他耐心去教导。


    她却早早地打了退堂鼓。


    慢慢深呼吸了一口气,燕瞻将手背的墨水擦掉,又拿起笔,蘸了墨放进沈芙手里让她拿好好,接着直接握住她的手背,在纸上一撇一捺写下一个字。


    有了燕瞻的手把手指导,一个意形兼备的字跃然于纸,比沈芙自己写的劲道流畅了不少。


    “字本就要多练,并非一蹴而就之事。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时候才能练好?”他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


    沈芙小声嘟哝,“我又没得去科考,写那么好做什么……”


    被他握住手写了几个字,她还是不想写了,哼哼唧唧抱怨,“手好酸,我不想写了。”


    要他教的是她,教了不学的还是她。


    燕瞻觉得迟早有一天会被她气死。


    听完她的话也没放手。


    沈芙见他还是握着她的手继续写,没有要停的意思。心想他这种人,定是最看不了半途而废的,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刚才就不应该无事生非让他来教。


    这下想停下也不行了。


    不能停下,沈芙被他握着手一直写完了一张字,手腕确实有些酸了,扯了扯手腕没挣脱,就直往后退,不想再写了。


    退后一步,整个人就靠在了他宽大的怀里。


    有了支撑,沈芙就更像是没长骨头一样,要往他怀里扑。


    “站好。”


    燕瞻却是不留情面,也没有“怜香惜妻”的意思,嗓音略带冷硬,扶着她的腰让她起来。


    沈芙扭了扭腰挣不开,呼吸急促,被强迫站了起来,想了想只好撒娇说:“我都怀孕了……”


    就不能对她宽容一点么。


    怀孕之后,沈芙确实胆子大了很多,一不如意的就要拿自己怀孕了做借口。因为她知道燕瞻就拿她没办法,会妥协。


    这个时候也一样。


    可是低着头等了好一会儿,书房内只一片寂静,燕瞻还是沉默。


    就当沈芙慢慢抬起眼,以为他还要捉着自己练字时,忽然听到一声轻响,燕瞻已经将毛笔放下。


    还没来得及高兴,两颊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指握住。


    愣愣地抬起眼,他温热的呼吸就落了下来。


    “既不愿意练字,那么,就做些别的……”


    “做什么——”话音被堵住。


    他的薄唇覆下来,含住她的唇瓣。


    一开始力道很轻柔,像是安抚,很快,唇齿被撬开,接着他汹涌的闯了进来。沈芙柔嫩的舌头都被裹住,口腔里全是他的味道,口齿交融,紧密连接的唇舌间,慢慢溢出一点细弱难耐的嘤咛。


    自从沈芙怀孕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了。一开始是怕沈芙胎没有坐稳,御医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三个月前不能有房事。


    如今沈芙养得很好,也过了三个月,自然是可以了。


    只是,现在是白天呀,他怎么……


    窗门紧闭,只一点阳光漏进来,隐隐绰绰的。


    早知道是这样的光景,沈芙闭着眼睛承受着他的亲吻,心想,刚才就该再耐心点多练一会儿字的,也不会惹得这位老师不高兴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沈芙还是很忧心,抱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眼眸里一片水意,唇瓣上也沾着亲软的水光,眨了眨眼,委委屈屈地望着燕瞻,“不要了夫君……会碰到肚子的……”


    燕瞻低头在她鼻子上亲了亲,“嗯”了一声,大手握住她的腰轻轻拍了拍,嗓音低哑难辨:“转过去。”


    ……


    阳光浮沉,关紧的门窗将一切声音都隔绝。屋子里只剩黏腻的轻哼。


    沈芙很快站不住了,有些腿软,下一刻他从背后俯身上来一手圈住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偏头重重堵住了她微微张大的嘴巴。


    将他的喘息也淹没在这个吻里。


    燕瞻自认不是什么重欲的人,可是她似乎,越来越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欲念。


    本来她怀着孩子,他实在不想动她的……


    含住她湿润的唇瓣一点一点用力吮吻,似掉进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里无法自拔,无法脱身,不想停下。


    燕瞻闭了闭眼。


    ——


    沈芙有时候是有些荤素不忌,大概是看了那些春.宫册的原因,而且有的时候其实她说出那些话是无意的。


    不像燕瞻,是有意的白日宣淫!!!


    还捂她的嘴……哼!


    事后被他抱进床上躺下,她的腿已经软了,本就娇嫩的人,又几个月没有同房了,虽然燕瞻刻意收了力道,还是有些不舒服。


    劳累了一番,沈芙躺在柔软的锦被里,眼皮一掉一掉的想睡觉。


    床帐两边被左右勾起,一缕昏黄的夕阳照了进来,让整个房间都被染上了金色的光晕。


    也照亮了床帐内的情景。


    沈芙躺在被子里,小脸红扑扑的,光洁的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朱唇微微红肿,青丝慵懒地散乱在枕上,看着雾雨蒙蒙,玉软花羞。


    燕瞻拿来了药膏,坐在床边看了看,低头擦去她额上的汗才慢慢掀开了被子,握住她嫩白的脚腕拉到身前。


    药膏冰冰凉的,涂上去后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只是这样的动作让沈芙难得有些难为情,小声哼哼着还有些不高兴,抱怨地说,


    “都破皮了,你怎么……这样!”


    他以前明明在这方面挺克制的。


    燕瞻垂着眸,手指沾着药膏仔细涂了一遍。


    涂完了药,燕瞻这才慢声道:“你太能干了……”


    那么快有孕。


    “让我忍得很辛苦。”


    说完低头轻轻在她雪白凸起的小肚子上亲了一口。


    温柔的力道让还有很多抱怨的话没说完的沈芙忽然就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