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黎彻
“确定了吗?”听见开门声, 祝熙语立马放下手上的东西下了楼,鞋跟和木质楼梯碰撞在一起,急促地、轻重不一地, 尽显她此刻的心情。
“慢点。”韩宥跨步上前,扶住她的腰,垂眸笑着看向妻子, 一字一顿地回答她,“确定了。”
心里的忐忑尽消,祝熙语也跟着笑弯了眼,伸手搂住韩宥的脖子, 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韩宥,我好高兴啊。”
韩宥摸摸她的后脑, 低声,“我也高兴。”这是妻子过去人生里遗留的最后一个坎, 而这个坎即将被她迈过去, 韩宥怎么会不高兴?
等祝熙语的情绪平复下来,韩宥才牵着她从二楼拐角下了楼, 替家里几个满眼好奇的人解惑。
去年年底,华国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随着政策的开展,国家对于“海外关系”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于今年开始鼓励在外华侨、华裔归华投资、办厂。
而在最新一批的归国名单里, “黎彻”赫然在列。以韩宥现在的地位, 不仅韩家, 他的妻族也是很多人关注的重点,于是名单没出多久就有人递信给他的秘书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对方想给韩宥卖好, 在给消息以前就已经确认过一回,韩宥不放心,又自己找人核实了一次,于今早确定了名单里的这个“黎彻”就是祝熙语的舅舅那个“黎彻”。
现在是暑假,韩家几个小辈都在大院这边玩,此时听了韩宥的话,都很兴奋,这可是二嫂正儿八经的娘家人!他们围坐在了祝熙语身边,伸长脖子试图看清祝熙语手上关于这个华侨舅舅的资料。
韩宥已经看过了,怕他们打扰到妻子就自己简单做了总结,“小舅舅最早是在新国,六六年的时候去了米国,现在是米国非常知名的商人,最著名和主要的产业是医疗器材和药品,是今年国.务.院侨务办公室最重视的归国华侨之一。”
韩宥笑着看向妻子,补充资料里没有提及的部分,语气难得上扬,“王副主任还告诉我,小舅这次归国是全家一起回来的。”
祝熙语猛地抬眸,韩宥也没卖关子,“单看名单,小舅现在有三个小孩,大表弟是六三年在新国出生的;表妹和小表弟分别出生在六八年和七一年。”韩宥顿了顿,“后两个是混血儿。”
祝熙语一愣,“舅舅有两任妻子?那小舅妈会回来吗?”
韩宥摸了摸鼻子,“小舅妈回来,但现在这个小舅妈是去年年初才和小舅结的婚…”事实上,三个孩子都不是同一个母亲。
今天韩云深休假,祝熙语闻言还在发愣,他已经搂住了韩青阳的脖子,“青阳,看见没,吾辈楷模。”
韩青阳看眼二哥的脸色,将他的手从肩上拨下去,“小舅舅听起来好厉害啊,小舅舅什么时候到?我申请去接机!”
他是经济学专业,对国内外经济体制和市场正好奇呢,企业家华侨小舅在他眼里就是金灿灿的宝典,他前段时间还亲自去过粤省那边实地感受过“改开”的魅力,心里正痒得要命。
祝熙语也回过神,看向韩宥,“我们可以去吗?”
“可以。”韩宥将眼巴巴的大儿子搂进怀里,“都可以去,小舅舅一家下周六中午落地首都机场。”
“那我也要去!”韩允抱着韩嘉佑,“佑佑也要去,我们都去,我们要让小舅舅感受到我们的热情!”
她嘿嘿直笑,“咱们都打起精神!这可是哥哥第一次正儿八经见嫂嫂的娘家人,咱们可不能给哥哥拉后腿。”
祝熙语看着已经开始商讨该准备什么礼物的家人,笑容就一直没下来过,真好,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等到了晚上各自都回到自己房间以后,祝熙语才细问韩宥,“你中午说的具体是什么情况呀?听起来很复杂。”
韩宥想起王主任的调侃,笑了一下,“我要是说了算不算是在打小报告?”
“快说!”祝熙语伸手戳他,“我做个思想准备,才知道该怎么招待。”
对于小舅舅本人,祝熙语暂时没有什么近乡情怯的感觉,即使他们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了,但祝熙语就是觉得,小舅舅还是那个小舅舅。这源自于黎彻种在她心底里的信念,“舅舅黎彻永远偏爱外甥女满满”。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侨办那边也只有三个孩子的基本信息,他们的母亲的情况还是从驻米的外交人员那边获得的,但外交人员知道的也只是传闻。”韩宥字斟句酌,“大使馆那边的原话是,‘黎彻同志的感情史和创业史一样丰富多彩’。”
祝熙语听得发笑,主要是韩宥的语气实在太好玩了,她问,“你很吃惊吗?”
韩宥点头,他设想中的黎彻并没有这个标签,听多了外公外婆、岳父岳母的爱情故事,韩宥下意识以为黎彻也会是很痴情的人。
祝熙语笑得更开心了,“其实挺好的,这证明他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很不错。”
她转身面朝韩宥,“我舅舅长得好、性格也开朗,听我妈妈说他在外公去世以前是很爱玩的,四九城有名的公子哥。但和云深一样,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所以你中午说的时候我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可能是国外在婚恋这方面比较开放?”
韩宥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敢说,他将妻子搂进怀里,闷闷地问,“小舅舅会不会嫌我年纪大啊。”黎彻只比韩宥大六岁,这也是王主任打趣韩宥的地方。
祝熙语知道韩宥很在意他们的年龄差,她也不准备在床上这种地方招惹韩宥,自讨苦吃。
她把头摇得像韩嘉佑的拨浪鼓一样,“怎么会呢?你看起来就是我的同龄人啊。”
韩宥心里熨帖,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夏天用的什么护肤品?给我擦点。”
回答他的是妻子清脆、肆意的笑声,韩宥怎么能忍,立马转身扑上去,埋在她胸口来回蹭,“笑什么?不是你说要我好好保养的吗?你看,我的脸是不是糙了。”
“好痒哈哈哈。”祝熙语推他,“没糙,快起来,你的胡茬冒出来了。”
闻言,韩宥趴在她胸口没再动,幽幽地看她,“说起胡子,你都好久没有给我刮过了,没有佑佑以前,你很爱给我刮胡子的。”
祝熙语被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听他这样说直接气笑了,“那明早我给你刮,今晚咱们早点睡。”
韩宥往上顶顶,“睡?”
祝熙语闭上眼,不为所动,“睡,从明天开始我要早睡早起。”
“我错了,宝宝。”韩宥支起身子,低头亲她,“我自己刮。”祝熙语的唇角微扬,却故意发出细细的鼾声。
韩宥扬眉,关了灯,从背后抱住妻子,“睡着了啊?其实也没事吧,我轻点就好了。”
这句话以后,他没再出声,动作也更加小心,似乎是真的在担心吵醒祝熙语。他的动作本就灵敏,此时又故意作弄,吻和手指落下的位置毫无规律,祝熙语的呼吸越来越重。
祝熙语快要破功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韩宥的轻笑,她抿抿唇,准备转身结束这场游戏。韩宥像是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抬起妻子的纤细修长的腿,将她的拒绝撞碎。
唇被捂住,韩宥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像是在提醒,“宝宝,你睡着了。”随着这句话,他的动作更加轻柔缓慢起来。
没过一会儿,祝熙语就有些受不了了,太过缓慢的速度和安静的环境会放大人的感受,祝熙语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下坠还是得救完全取决于身后的男人。
但韩宥明显还不准备终止这场游戏,她整个人嵌在韩宥怀里动弹不得,距离完全被他一人把控。
太难受了,祝熙语启唇,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压住了舌,带点奶香的甜味随着修长手指的移动在唇齿间弥散开来。祝熙语更加羞愤,模模糊糊唤韩宥的名字,声音没出来,唇角却更加湿润。
祝熙语听见韩宥含着哑、带着笑的声音,“宝宝,到处都是你的睡。”
祝熙语羞得不行,狠狠心,齿关下压,碰到指骨的时候却又轻了下来,只浅浅咬了一下。
韩宥却像是被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他直起身,跪坐起来,将妻子的腿牢牢卡在肘弯,开始展示他惊人的腰腹力量,“喜欢吗?”
“回答我。”韩宥掰开祝熙语紧咬着的下唇,步步紧逼,终于听到轻轻的一声“嗯”。
他笑,将人抱起来翻了个身,在妻子细细的喘.息声里继续开口,“宝宝,你看,睡着了也可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早睡早起也很好,睡着了的话我会轻轻的,不把你吵醒。早上呢,我也不用担心你睡不够自己忍着了,我们可以一起起床。”
“以后每天早上把你糙醒,好不好?”他闷哼出声,“咬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祝熙语没有回答,她还是会羞于直言这些,大概也只有韩宥会乐此不疲、得寸进尺…
第二天早上,韩宥果然又美其名曰“实际考察”真的将她弄醒了,被拉着下坠的时候,祝熙语不知第多少次再次后悔了。她早该知道的,在这件事上,她只能被韩宥吃得死死的,每一次都是这样。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打了韩宥的小臂一下,带着浓重困意的嗓音听起来软绵绵的,“你就知道欺负我。”
“欺负?”韩宥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抬起,他缓慢而刻意地张开手指,“宝宝是不是在撒谎,这不是很喜欢吗?”
祝熙语一把按住他的手,脸上的红晕更重,恼羞成怒,“你还去不去训练场了!”如今韩宥不用每天带早训了,只他有锻炼的习惯,还是延续着以前的作息。
“不去了。”韩宥吻上她的唇,迈步往卫生间走去,“我昨晚不是说了吗?以后早上练这个。”
祝熙语气急,却说不出话来,直到韩宥在洗漱台前站定,她的眼前还是阵阵发白。
手里被塞进一个冰凉的东西,是剃须刀。韩宥等她缓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脸,“刮吧。”
也许是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他还追加一句,“你昨晚自己的说的。”
“你真无赖!”祝熙语被气得口不择言,“放我下来,我再给你刮。”
“就这样。”韩宥握住她的腰,展示他超强的下肢肌肉控制能力,“我扶着你,上面不影响。”
祝熙语挣扎无果,气得在韩宥脖子上咬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牙印,“哼,我看你今天怎么给人解释。”
韩宥被她可爱到了,扶着她的手往自己下颌上去,“宝宝,对男人来说,这是功勋章。”况且祝熙语这一口是收着力气的,等不到出门咬痕就能消失,心软的小姑娘。
胡子刮了半小时也没刮完,祝熙语的手软得根本没有力气,最后韩宥还是自己来的,并且成功把自己一向包容的妻子惹得发了脾气,又赔了好久的不是,才赶在上班前极限出了门。
之后的几天,韩宥像是上了瘾,连着好几天没去早训,直到祝熙语威胁他再这样就不准进卧室以后才老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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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飞机滑行速度越来越慢,祝熙语的心也紧紧提了起来,和韩宥交握的手也跟着用力,韩宥察觉,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安慰,“我在。”
祝熙语深吸一口气,喉咙不自觉发紧,脑海里纷乱一片,再怎么确信舅舅的爱不会变,相隔的也是二十年的时光。
舱门打开,祝熙语跟着侨办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倏地停下,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出口。
最先下来的是两个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之后是提着公文包、穿着职业套装的一男一女,然后是一个身量很高的青年,穿着运动套装,手里牵着个金发的小男孩儿。
祝熙语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又被她很快地眨眼挤掉。这就是她印象里的小舅舅啊,十八岁的小舅舅就长这样。
青年看了这边一眼,又回头对着舱内说了句什么,才牵着小男孩缓缓下楼。
而就在他让开出口的瞬间,祝熙语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比起青年,现在出现的这个男人反而是陌生的,装扮、容貌甚至是气度都和记忆里的人截然不同。
面对这样的黎彻,祝熙语的“舅舅”卡在了喉咙里。第一次意识到二十年是什么概念,原来真的会有“相见不相识”。
感受到黎彻看过来的视线,祝熙语屏住了呼吸,他能认出我吗?他能认出我是他的满满吗?
感受到肩上的重量,祝熙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她收回视线,抬眸看向韩宥,扯了扯嘴角。
“满满!”听到这一声,祝熙语猛地回头,就见原先看起来格外成熟稳重的男人几步就从步梯上奔了下来,见她回头,眉高扬着,提声,“你是满满对吗?我是舅舅啊!”
祝熙语的心彻底松了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高高扬起的,“舅舅!”
腰间的触感明明是陌生的,双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搭上了对方的肩,甚至提前就笑了起来,在这个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视角下,祝熙语终于将眼前的男人和记忆里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周围的景色飞快地旋转,祝熙语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这才是她最熟悉的舅舅,每次见面都会把她高高举起来转圈圈的舅舅。她情不自禁地又唤了一声,“舅舅。”
韩宥在黎彻飞奔过来的时候就松开了手,他们太久没见,需要一个拥抱来拉回距离。但他并没有想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黎彻会一把举起妻子转圈,就像高文柏哄麦麦那样。
看着妻子扬起的裙摆,听着她轻快的笑声,韩宥好像看见了很久以前的场景,看见了那个无忧无虑的、被所有人妥善爱着的小满满。他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只不过肌肉还紧绷着,紧紧注视着妻子的动向,生怕黎彻会失力摔倒。
但还好,年近四十的黎彻依旧强壮,稳稳把祝熙语放回地面站稳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玩吗?最喜欢舅舅吗?”
祝熙语点头,也像很多年前一样回答,“好玩,满满最喜欢舅舅。”
二十年的时光,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消弭。
黎彻的眼睛也有点红,亲昵地刮了刮祝熙语的鼻子,“小满满长成大姑娘了,真漂亮,漂亮得舅舅都不敢认了,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呀。”
说着,环视完在场所有的黎彻收回视线,本就湿润的眼眶再承不住他的泪,将外甥女拥进怀里,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满满。舅舅现在才回来,这些年是不是很害怕、很辛苦?”
感受到他的颤抖,祝熙语攥着他后背的衣服,完全抑制不住眼泪,抽泣着摇头,“没有,舅舅,我很幸福,只是很想你。”
说着,她从黎彻怀里退出来,拉过一侧的韩宥,“舅舅,你看,这是你的外甥女婿,韩宥。”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宝藏。
黎彻深深地看了韩宥一眼,韩宥正宠溺地看着祝熙语,等她说完后才笑着看向黎彻,眼神不躲不避,很是从容的样子,“小舅您好,我是韩宥。”
黎彻已经不再熟悉国内的军衔,但单看韩宥本人也还算满意,满满自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和物,这样貌也算合格了。看外甥女眼巴巴地看着他,黎彻伸手拍了拍韩宥的肩,“不错。”
果然,听见这话祝熙语笑得更加甜蜜了,黎彻失笑,还是个小丫头呢。
侨办的王副主任见状也笑着开口,“黎同志,您这外甥女婿何止不错,这可是我们陆军的骄傲、最年轻的师长,立功无数。”
他话音一转,“但我们都说,他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娶了个又有才又漂亮的妻子,还有一对聪明可爱的儿子,简直人生赢家啊!”
黎彻知道对方的意图,哈哈大笑,毫不谦虚,“那可不是,娶了我们黎家的小公主,确实可以让人羡慕一下。”他像是玩笑,又像是在说真心话,“可惜了,我回来晚了,舅舅的威风还没来得及逞呢。”
他看向韩宥,韩宥还是笑得温和,但黎彻哪能看不出这小子是在装模作样呢?要没点儿本事、没点儿心机,他也不能站这儿了。
两人的交锋王副主任只做不知,他呵呵直笑,单看黎彻刚刚对祝熙语的态度,就知道黎彻回国的希望是很大的。于是他很有眼色地主动做了退让,“本来我们为黎先生安排了接风宴,但现在看来是抢不过韩师长了。”
王副主任从兜里拿出两把车钥匙,递给黎彻,“您先休息,休息好了我再来叨扰,这车您尽管用,如果保镖不熟悉路况,我们还可以安排司机。”
黎彻接过,态度非常友好,“谢谢主任,但司机暂时不用了,我的秘书也是华国人。”
一行人这才分开,还没等黎彻介绍,跟在黎彻身边的小姑娘就蹦过来抱住了祝熙语的胳膊。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却是深蓝色,五官立体,普通话很标准,“姐姐,你好,我是你的妹妹,我叫熙言,和你一样的‘熙’哦。”
她的语言习惯还是更偏向西方,“姐姐,我好喜欢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好喜欢,你真是太漂亮了,你喜欢我吗?”
“当然。”祝熙语摸摸小姑娘的头,“很高兴认识你,熙言。”
黎熙言闻言得瑟地回头,“看吧,我就说我的姐姐一定会很喜欢我。”
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嘟嘴,“姐姐也是我的姐姐。”他更可爱,一眼看过去就是混血儿,但却说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儿。
“姐姐。”牵着他的青年对着祝熙语笑,“我是黎希归,这是小弟黎希家。”他长得和青年黎彻一模一样,但一开口却显得有些腼腆,倒是看向韩宥的眼睛亮亮的,“姐夫。”
祝熙语和韩宥都温和地应了,黎彻这才一脸欣慰地介绍他身边的人,“这是你们的小舅妈,程书宁。”
“小舅妈,欢迎回国。”祝熙语冲程书宁笑笑,韩宥也跟着叫人,“小舅妈。”
程书宁五官清秀,完全是国人的长相,身上有很浓的书香气,性格却有些冷淡,“你们好。”
黎彻瞥她一眼,有些不满。
祝熙语没有察觉到这个,倒是韩宥也跟着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还和黎彻对了个正着。
黎彻收起情绪,直到上了车,才对着程书宁开口,“我说过,这次回来如果我能找到满满,我不会再离开她。你要是依旧对以前的事介怀,我们随时可以离婚,我会给你补偿。”
程书宁是文.革时期才去的米国,她本来是书香世家、无忧无虑,却在短短一年里经历了几位长辈的死亡,狼狈出国后就恨上了华国。
“你不生气吗?满满没有提及她的父母,也许他们是受到了同样的迫害。”程书宁,“我们可以带满满离开,这里是地狱。”
“不要提我姐姐姐夫、不要说英语。”黎彻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不管我怎么决定,你都没有资格给她甩脸色。”
“你太敏感了,黎彻。”程书宁切回中文,“我没有给她甩脸色,我只是回到这里,心情不好。”
黎彻闭上眼睛,“还是那句话,你随时可以离开。”
程书宁想到刚刚黎彻看见祝熙语时的姿态,这是她见过最温柔的黎彻,即使面对自己的儿女,黎彻也从未这样过。
“对不起。”程书宁知道自己可能触到了黎彻的逆鳞,放柔语气,“我之后不会了。”
她诚心道歉,黎彻也缓了态度,事实上,他面对女人时是很多情很包容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女人明知他风流还前赴后继地投怀送抱。
他摸摸程书宁的发顶,“书宁,谁都会犯错。这里是我们的祖国,你应该放下偏见,认真地感受她的现在。要是你还是觉得无法接受,不用强迫自己,我会给你足够的赡养费。”
他的姿态慵懒散漫,后排的秘书看在眼里,忍不住和刚刚对比,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一句话,“爱和爱怜还是不一样的,老板现在,像是在对待宠物。”
他垂眸,并不为这个满心都是老板的年轻女人可惜。黎彻在外漂泊这样久,从二等公民奋斗出现有的商业帝国,要是个心软的,早就不知道死在了谁的枪下。
早在结婚前,甚至早在恋爱前,程书宁就知道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多情又冷心。她从别人手里抢走老板,又伏低做小换来黎太太的位置,就该做好“下一个抛弃的就是她自己”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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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车的暗潮汹涌祝熙语并不知晓,甚至直到程书宁离开华国,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此刻,看着舅舅一手一个抱着她的两个儿子,表弟表妹争着让珩珩叫他们舅舅/小姨。婆家人齐聚一堂欢迎舅舅一家归来,热情又和善,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
韩宥搂住她的肩,碰了碰她的眼尾,“又哭了,怪不得小舅说你是爱哭鬼。”
祝熙语睨他,“我高兴嘛。”人在幸福的时候落下的泪,怎么算爱哭呢?
韩宥的指尖摩挲,很想捏捏她的脸,怀里却被塞进了一个奶娃娃,是黎彻放进来的,“怎么感觉佑佑有点小,这都快三个月了吧?”
韩宥抿抿唇,收起了笑,答得艰涩,“早产了一个月。”
“?*? 怎么回事?”黎彻蹙眉,“现在是什么情况?”
祝熙语拉拉韩宥的胳膊,真笨,照实说舅舅肯定会不满的,“可能是体谅我吧,军院的主任都说呢,佑佑懂事,不想让我受痛。不仅佑佑,还有珩珩,都疼我,我连孕期反应都不太有。”
黎彻看出来祝熙语在护着韩宥,在心里啧了一声,还真是女生外向。但也给了祝熙语和韩宥面子,没再多提,热热闹闹地结束了这场接风宴。
晚上,舅甥俩坐在四合院后花园的凉亭里,黎彻才开口说出心里话,“满满的眼光还不错。”
经过一场饭局,他对韩家人印象非常好,他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非常团结、努力的家族。即使是还没做出成绩的小辈面对他时也是不卑不亢、尊重体贴的,对祝熙语更是打心眼里的疼爱和敬重,黎彻很满意。
“嗯,舅舅,他们真的很好。”祝熙语笑着回答,“我这些年做成了很多事,但我还是觉得,遇见韩宥是最幸运的事,多了这一大家子亲戚也是很幸运的事。”
她不好意提她和韩宥的感情,就只说这些年她的经历,但爱意怎么可能隐藏得住呢?字里行间、眼角眉梢,她对韩宥的依赖和爱满到溢出。
黎彻看得出神,在机场没有见到姐姐和姐夫时他就猜想到了他们大概已经离世,但他没有想到,姐夫离开得那样早,姐姐走得又那样凄惨,甚至因此留下了祝熙语一个人面对突然垮掉的家。
他的心抽抽地发痛,哪怕祝熙语说得简单,他也感受到了她那时的处境有多难、她又有多无助和郁闷。他疼惜地摸摸祝熙语的头,语气里满是愧疚,“是舅舅回来晚了,对不起。”
祝熙语摇摇头,在车上,她已经听大表弟黎希归讲过舅舅这些年的故事,“没有对不起,也没有晚,舅舅。”
她扬起笑,“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在一起、以后也在一起就好了。”
黎彻哪能听不出她的试探和惶惶,捏捏她已经不再肉乎乎的小脸,“嗯,以后每周都要来舅舅家里至少三次,到时候可不准嫌舅舅烦。”
祝熙语彻底放下心,重重点头,环顾四周之后又开口,“舅舅,家里的房子现在都在我的名下,等你安顿好了,我们分一分吧。”这里就是黎家房产的其中一套,位于皇城根,知道黎彻的消息后,祝熙语特意提前过来收拾好了。
“都是你的。”黎彻扬眉,“没听过侨办介绍过我么,舅舅现在超级有钱的,还能送你很多套。”
祝熙语顺着他的话,“听过了舅舅,你真的好厉害!但这些是外公留下的,不一样的。”
提起父亲,黎彻也不再拒绝,“那就对半吧,你外公当时准备的时候,基本都是紧挨着的两套,就是打着你…妈妈住在哪里我就守在哪里的打算,现在这样也好,我继续守着你。”
他看祝熙语垂着眸,怕是因为提起姐姐让她伤心了,正无措的时候,祝熙语已经重新笑了起来,“舅舅,你也别难过了,我觉得妈妈离开的时候是很开心的,她应该很想爸爸和外公了。”她顿了顿,“是我和她说的,我说让她放心去找爸爸。”
这句话仿若一记重锤,将黎彻本就酸涩的心彻底击碎,他不再顾那些所谓的礼数,站起身,弯腰将外甥女抱进怀里,“满满,我的小满满。”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是舅舅的错,舅舅不该逞英雄,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我的满满本来不应该受这些苦的啊…”
祝熙语轻拍他的背,“舅舅,你不是逞英雄,你是真正的英雄。如果不是你,不知道会有多少孩子和女性被买卖、掠夺,你没有错。”
她想起表弟的话,“而且你也是受害者,我怎么会怪你啊,舅舅。”
1958年底,黎彻因为暗查人贩子失去行踪,和人贩子团伙纠缠半年多后两败俱伤,黎彻生命垂危且依旧被残余势力追杀。
机缘巧合中被黎希归的外家捡到,因为害怕祸及家里人,也不知道姐夫出了事,便跟着那家人去到了新国,打算避开一段时间再回国。
在养伤期间,黎希归的母亲看上了黎彻,先借养伤困住黎彻,黎彻病好后想要回国,又被她强制留下,甚至囚禁…
黎彻在新国孤立无援,用了六年才积攒足够的力量和黎希归的外家抗衡,脱离那段充满欺骗、强迫和痛苦的婚姻。
可那时国内已经严查海外关系,别说回国,哪怕只是联系,黎彻都会成为姐姐姐夫和外甥女的灾难。回国无望后他只能辗转去到了米国,一边积攒力量一边继续等待国内情况好转。
直到去年底,国内推出“改开”,黎彻看出归家有望,就立马开始整理安排国外的生意。观察半年,确定政策真的好转以后,黎彻在等到国内对华侨态度转变之初,就立马联系了大使馆要求归国。
祝熙语想起那个透着悲伤的青年的话,“姐姐,你别怪爸爸,是我妈妈…他不是不想回来,你看我和家家的名字,就知道爸爸有多想你、有多想回家,还有言言也是。我们从小就知道我们是华国人,姨妈姨父和姐姐在家里等我们回去,我们一定会团聚。”
祝熙语回神,感受到黎彻的僵硬,继续紧紧抱着他,“舅舅,不要责怪自己,我们应该为爸爸骄傲,他是光荣的烈士。妈妈也是笑着离开的,我知道,她很开心。我也不是很辛苦,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只要我们都好好的就好。”
黎彻的喉结滚动,好半晌,点了点她的脑袋,“小鬼头,还反过来劝舅舅了。”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自然,“好了,你先回去睡,把那小子叫过来。”
“表弟?”祝熙语疑惑,这家里谁还是小子?
“韩宥。”黎彻啧一声,“我就要叫他臭小子,大你这么多,怎么好意思的。”
见祝熙语嘟着嘴,他没好气,“放心吧,小没良心的,我就问他点事,不是找他算账。”
祝熙语嘿嘿直笑,走出庭院,她又笑着回头,“舅舅,我真的会心疼的哦。”说完怕被教训,赶紧跑开了。
于是等韩宥来的时候,就受到了来自小舅的凝视,从上到下,恨不得把他的灵魂拎出来抖抖的那种。他面不改色,打了个招呼后就径直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开始收拾起石桌上的果皮。
“不怪我?”见他这样,黎彻的目光柔和了些,“今天几次都没给你面子。”
韩宥放下手上的东西,坐得笔直,“不怪,您是在关心熙语。”他顿了顿,“我很开心您能回来,熙语很想您,其他的不重要。”
“我就大你六岁,别用’您‘了。”黎彻仰靠在椅背上,有些动容,“谢谢。”谢谢你重新唤回了那个满满,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
韩宥懂他的意思,眉眼更加温柔,“与我无关,是先有熙语,再有我爱她。是她自己始终坚强、始终努力,我只是陪着她。”
黎彻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不仅没有邀功,反而一直在强调满满本人的好,弱化他的付出。
黎彻只短暂愣了一下,就真心实意地伸出手,“以后咱们一起护着她们,外甥女婿。”
韩宥回握,“欢迎回家,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