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折腰
红罗帐层层低垂, 将床内起伏的两人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伸手掀开帘子,缁色里衣敞开, 魁梧的胸膛已被汗水打湿。
他披好衣服,盖去肩膀上细微的抓痕,吩咐外面的人抬水进来。
转头看向床上背对与他的女子,她安静躺在那里,锦被盖住她玲珑的身子,乌发从肩上垂下, 白皙的皮肤上布满红痕。
嘴上无力喘息着, 双腿掩盖处轻微颤抖,唇瓣被咬出了一圈血印。
手下锦褥也被她攥得发皱, 精致的鸳鸯图案扭曲得不成形。
他微眯了眼眸, 手抚上她的肩,周漪月身子抖了一瞬,呼吸急促起来。
她僵硬着起身, 锦被顺着肩膀滑下。
“魏将军, 我们之间的约定,可否增加几个条件?”
一双凤目漾着残存的春色,支离破碎的语气, 仿佛还未从方才的剧烈中缓过来。
“殿下这是美人计吗?”
周漪月被他一句话噎住,对上他那晦暗不明的视线, 还是咬牙继续道:“我是想让我们之间的交易更加妥帖些。”
“只有两个条件, 第一, 一旦你们离开墉都城, 立刻放我走,第二, 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允许我在宫里宫外自由行动。”
魏溱迟迟没有说话,周漪月心下忐忑,又加了句:“你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寸步不离跟着我,左右你监视我监视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半个月。”
“你们离开墉都前我不会反抗你,你想如何报复我都奉陪,直到你满意为止。”
即便是在求人,她还是咬着牙不服输的模样。
魏溱目光顺着她的唇往下滑,她玉手紧紧攥着被角,脸上犹带泪痕,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好不娇弱。
偏那直挺的腰背,一寸也不肯对他弯下。
他垂下眼帘,眼底有阴霾浮现。
周漪月大骇,忙用手往上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强忍怒火道:“魏将军,我们能不能先将此事说个明白再论其他?”
殊不知,防备性的动作带着股欲拒还迎的兴味,勾得男人心痒。
“其他,指的是什么?”
魏溱轻挑眉梢:“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横竖你逃不出墉都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殿下方才这招美人计未免有些含蓄,既然想跟我提条件,总得做得更引人入胜一些,施展得淋漓尽致才好。”
他抬起她下巴,指腹来回摩挲她饱满欲滴的唇。
“公主殿下沦落至此还不不肯服软,我偏要看看,是你的嘴更硬,还是我的耐心更长久。”
已经抬了热水过来的宫女太监将将到了门口,冷不丁又听到屋里的动静。
雪兰迟疑了片刻,对几人吩咐道:“一会再过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转头又将木桶抬了回去。
第二日周漪月醒来时,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胳膊绵软得半寸也抬不起来。
雪兰雪青端着水盆进殿,“殿下,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吧。”
周漪月从床上缓缓起身,双腿止不住的打颤,趔趄一下便倒在地毯上。
“殿下!”雪兰雪青忙上前扶起她,雪兰面露不忍道:“殿下,奴婢给您找一些消瘀止痛的药吧,太医院的药库应该还存着一些药,我们给殿下寻来,这样您能好过一些……”
雪青满脸不情愿:“姐姐,太医院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们就算去了也找不到,何必去招惹那帮凶神恶煞的晋军?”
雪兰气得脸皮涨红:“你这丫头怎么净偷奸耍滑,殿下从前待我们不薄,怎能如此没良心!”
周漪月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样子:“罢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不过是晋人的阶下囚,不必如此娇贵。”
只是第一日便这般难熬,往后还有十几日,不知该如何与之周旋。
希望她能撑到那个时候。
“雪兰,雪青,我问你们,城破那几日你们就在宫中,朝堂上情况如何,诸位大臣对晋军是何态度?可有人反抗?”
雪兰回道:“李太傅等重臣们都随陛下南逃了,剩下的臣子大多被困于城中,有的投降归顺了晋军,还有的避于家中不出。”
“武将们呢?”
“攻城那日大多战死了,禁军统领当场被俘,听说就被关押在牢狱。”
周漪月顿了顿:“也就是说,晋军目前对梁国臣子态度不明,并未赶尽杀绝。”
“是,奴婢们也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
周漪月抚了抚长发,沉默不言。
晨钟在破晓时分准时响起,悠悠袅袅,穿过残破的城墙,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此时中书府官衙内,几个梁国臣子们围坐在一起,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们憔悴的面容。
一位年岁稍长的文官缓缓站起,“诸位同僚,国破家亡,江山社稷平白遭此大难,我们这些臣子又该何去何从,大家还是好好拿个主意。”
一时,有的主张和晋军血战到底,有的主张归顺以保全百姓。
三朝元老程中书大恸,“我大梁建国三百余年,岂可被一帮宵小攻占,若让老夫屈膝,吾宁撞南墙随陛下而去!”
身旁人赶忙劝道:“陛下未亡,我大梁气数未尽,程大人这是作甚?”
又有人叱喝道:“大话谁不会说,我等文臣手下无一兵一卒,如今这墉都城,连一块完整的砖瓦都难以找到,诸位拿什么反抗那帮虎狼之军?”
众人僵持不下,有人看向角落一处,开口诘问:“闻少卿,为何一言不发?”
一瞬间,所有人目光投向那个儒雅男子。
闻祁敛衣起身,上前对众人行了一礼:“若诸位问在下的意见,在下认为,只有活下去才有说话的余地,玉石俱焚固然光荣,却毫无意义。”
程中书气到浑身颤抖:“你若是想投靠那帮晋人,大可不必在这里费口舌,只管巴巴求那魏狗就是!”
闻祁本想再劝他们一番,见他们这番义愤填膺恨不得饮血啖肉的架势,便觉无力回天,不愿再多言了。
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诸位大人为官多年,无论是选择轰轰烈烈地死,还是屈辱地活下去,不过是各自取舍,何必强逼于人?”
“多谢诸位平日照拂,我闻祁不过一小人耳,不愿为区区名节而死,就此别过。”
说罢,他拂袖而去,旁边另外几个大人犹豫了半响,亦是跟了上去。
“在下觉得……闻大人所言有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就按闻大人所说,假意顺从他们,再找机会东山再起。”
他们早有此心,闻祁那一番言论等于给了他们台阶下。
屋内离开了大概一半的人,程中书气得当场晕厥,嘴里不断骂着:“懦夫!懦夫!”
闻祁回府邸后,随从已在门口等候,闻祁问他:“怎么样,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大人,情况不容乐观。”
随从面色凝重:“晋军围城,不允许一人离开,城中物价飞涨,米面有市无价,百姓们为了一口食物几乎家破人亡,街上不时有人抢劫,晋军士兵对此视而不见,以维持治安之名处死了那些人。”
“果然阴险,”闻祁沉了声:“让我们自己内乱,他们便不用落下屠杀百姓的恶名。”
主仆两人陷入死寂的沉默。
随从道:“大人,再这样下去,墉都城里的所有人都要被活活饿死了,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自然是有的。”闻祁沉声道:“他现在就是在等我们这些梁夏臣子低头。”
“大人说的可是那个晋国将军?”
闻祁没回答,对他交代了一番:“去看看府上还有多少食物,先确保自己人的温饱,若有余粮便暗中分给百姓,切记不要暴露自己,也不要提我的名字。”
随从一一应下,下去安排了。
闻祁回到书房,将桌上案卷仔细整理好,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心绪却是久久未平。
公主应该已经逃出城了,等自己安排好这里的事,他便能见到她了。
以公主的性子大概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也罢,只要她能活下来就好。
当时,那个晋国将领对他施压逼他离开公主时,他着实在心里衡量了一番。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撞了大运,才被金枝玉叶的朝珠公主选做了驸马,其实,是他选择了公主。
在朝为官,无家世背景者想要立足,只能借势而起,成为嫡公主的夫婿,不仅能一跃成为皇亲国戚,更可借此进入权力核心,施展抱负。
他必须赢得公主的青睐,为此,他观察了她很长时间,宫宴之上,一句话便打动了她的心。
他也清楚看到,周漪月朝他看过来的目光中,亦夹杂着利益算计。
这样的关系比任何感情联系都要坚固,也因此,若是两人继续待在一起弊大于利,他们便会彼此舍弃。
无论嘴上说得多么动听,趋利避害次是人的本能。
他自嘲笑了声,公主她说的对,他就是惺惺作态,卑鄙无耻。
此时御书房内,魏溱懒倦倚坐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派放浪不羁。
凌云刚从牢狱回来,对主座上的男子道:“将军,那禁军将领还有他手下那帮人果然是硬茬,受了那么多刑也没屈从。”
魏溱扬了扬眉,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掀起冷峭弧度。
“不肯屈从是吧?那就把他们的脊梁骨给我一根根拆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如何挺立。”
“还有,让宫里人都去观刑,尤其是那些性子乖戾不肯服软的,给我好好盯住了,胆敢闭一下眼就一并扔去受刑。”
凌云打了个寒颤,颔首应下。
太和殿前,五个八尺高的汉子如野兽般嘶吼,大骂魏狗不得好死。
“我等生为国之将,死亦为国之魂,岂能屈膝于你等虎狼之辈!”
“魏狗小儿,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喊骂声和骨肉抽离声混在一起,梁人看着这惊恐的一幕,筛糠似的抖成一片,肝胆俱裂也不过如此。
周漪月亦是脸色苍白,浑身血液像是被风干了一般,每呼吸一下都异常艰难。
她本就体力不支,实在受不住如此刺激,正要昏昏然晕倒之时,脸上冷不丁被人泼了一通冷水。
刺骨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凌云对她面无表情道:“殿下,将军说了,让你必须睁着眼全程看完,否则就要一同受刑。”
周漪月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把眼睛睁得很大:“好,我看,我看。”
不多一会,有个小宫女实在忍受不住这种场面,弯腰呕吐不止,把胆汁都吐了出来,被晋军士兵一并带了下去。
楼下的嘶喊中,夹杂了一道凄厉的女声。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煎熬终于结束,周漪月扶着墙颤巍巍离开,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一砖一瓦都好像蒙上了红色。
没走多远,堪堪又被凌云拦住了去路。
他将一个托盘递给她:“朝珠公主,将军命您送进御书房。”
周漪月看着那蒙着布的木托盘,问他:“这是何物?”
“是晋国文书,将军与两国臣子正在议事,请殿下将此书送去。”
周漪月垂眸,将那物接过,淡淡道:“知道了。”
御书房内,闻祁等几位梁国臣子围在桌案前,虚汗顺着脸往下落。
面前男人肃寒的威仪让他们坐立难安,闻祁见他们都默不作声,上前一步开口道:“将军,百姓无辜,若再不撤走关卡,他们只能饿死街头,求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
闻祁这一开口,众人也定了心,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可无论他们费了多少口舌,魏溱都不发一言,待他们说得口干舌燥,方冷冷出声:“不可。”
众臣急了声:“为何!”
“放百姓出城,便有泄露军情的可能,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有一臣子愤然上前质问:“贵军治军森严,定是不愿惹上残杀无辜的名声,如此与屠城何异!魏将军是想背负千古骂名吗?”
闻祁心里大叫不好,此时激怒此人绝非良策。
果不其然,魏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沉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乖戾,让人听着汗毛直竖。
“尔等不过亡国奴,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说罢,森寒的目光转向闻祁,眉宇间蕴着腾腾煞气。
“闻少卿,你不会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当年你为了一己私利抛弃发妻,可是抛弃得很干脆啊,怎么如今又作出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
闻祁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紧。
空气僵硬到几欲碎裂,正僵持不下间,宫门被人徐徐推开。
一个蓝衣女子提裙迈入殿内,手持托盘,从众人面前款步走过。
闻祁看清来人模样后,脊背瞬间僵住。
第22章 当面
突然出现的周漪月让在场众人齐齐怔住。
他们交头接耳, 面露不解,“朝珠公主怎么落入晋军手里了?”
“她不是被陛下关在禁宫了吗……”
方才还冷静自持的闻祁脸色骤变,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公主, 你怎会在这里!”
拉上她胳膊的一瞬,周漪月身子轻颤,几乎翩翩然就要倒地。
周漪月进书房前就猜到魏溱会来这么一出。
她是梁国唯一的嫡公主,待遇和礼制,衣食之奢,礼制之遵, 待遇之厚, 远胜于诸皇子,甚至可与东宫储君比肩。
甚至她还不满意, 跑去质问父皇为何官员见到公主不行跪拜大礼, 还跑去找礼部尚书理论了整整七日,说往日礼制有误。
从那之后,每个官员见到她都不得不忍气吞声, 朝她行大礼。
她知道, 那些文臣表面对她恭敬,实则怨声载道,时不时就要参她一本。
可后宫中她有母后, 朝堂上她有闻祁,那些官员就算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也没能拿她怎么样。
如今, 她这个名声不好的嫡公主堂而皇之地伺候敌国将领, 定要被这帮人唾弃, 钉在耻辱柱上。
梁国臣子和百姓不会放过她的。
她想了很多个朝臣的名字, 礼部,鸿胪寺,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很多官员都在她手下叫苦不迭,甚至不惜弹劾她,说她贵为嫡公主,行为狂悖,不遵礼法。
但她不害怕见到他们,国破家亡,昔日贵贱早已不复存在,大家都是阶下囚,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
可不知为何,她唯独不愿让闻祁看到自己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叫住他的一瞬间,她竟本能地想逃。
闻祁拉着她,看她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整个身子都是虚浮的,仿佛一触即碎。
他着急出声:“公主,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闻少卿——”
主座上的男人一声厉喝打断他们,缓步走上前,周身裹挟着凌寒杀意。
他一把按住周漪月细颈,将她硬生生扯到自己身边,挡在两人中间。
后脖上的手如铁钳一般,周漪月被迫仰着头,秀眉紧紧蹙起。
魏溱垂着眼帘,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缓缓抬目:“少卿大人,我劝您不要越界,觊觎别人的战利品。”
目光仿佛能剜下人的血肉,轻飘飘一句话,让本就紧张的空气一瞬窒息。
“战利品……”
闻祁喃喃这几个字,脸色死灰,浑身血液唰地淬成了冰。
魏溱拨开周漪月后背的头发,爱抚一般捏了捏她的后颈肉,暧昧笑道:“昨夜不是说腿软了吗,怎么今日还要跑来找我,嗯?”
混蛋。
混蛋。
周漪月在心里把他千刀万剐了一千遍!
嘴上不甘道了一句:“将军,不是您方才吩咐我将东西送进来。”
魏溱闻言,微眯了眼。
她在解释给谁听?
脖子上还埋着他的吻痕,体内还留着他的东西,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都染着他的气息,却在这里跟另一个男人解释他们的关系?
想跟他划清界限是吧?好,很好。
他手上力道加重,神情骤然发狠,薄唇抵在她颈间吐息。
“昨晚叫得像小猫似的,还以为你要死在当场,如今看来还有力气嘛……放心,今晚一定让你下不了床。”
周漪月咬紧牙关,生生止住自己想要拿托盘砸开他头颅的冲动。
双眼紧紧阖上,不敢去看闻祁此刻的神情。
闻祁讪笑一声:“魏将军英明神武,我大梁国虽败,可朝珠公主无辜……公主自幼受教于宫中,未尝世事,与两国战事毫无关系,将军能否放过她……”
声音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丝毫没了往日的清冽温和。
“未尝世事……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的表现,倒像是久经人伦的样子。”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女子的脸往下滑,如抚摸着上好的瓷器,托着她精致的下巴强迫她扭向自己。
目光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而且,闻大人这是在用什么身份置喙本将?据我所知,大人已经与公主和离了,还是你——亲手写的和离书。”
那封和离书,在他们签上字之后,便被他派人盗了去。
他这一年来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欣赏一番,每次看到那带着颤笔的“周漪月”三字,便觉得通体顺畅。
闻祁还想试图争取一番:“此乃我大梁公主,周氏皇女,将军如此人物,何必……”
“公主又如何?你们国君鼠窜南下,国祚沦落,不过区区一个亡国公主,本将还享用不得?”
“当年你们梁人铁骑踏破我晋国疆土,肆意凌辱奴化晋人之时,可有人替晋人鸣不平?”
他声声质问:“皇城之内,谁人敢言无辜!”
闻祁手攥成了拳,看着面前这个纤瘦的女子,完全做不到心平气和,理智也丝毫没了踪影。
往日,下人稍有不顺她的意她便会大发雷霆,任何人胆敢给她找不痛快,她便想尽办法加倍还回去,爱和恨都是那么浓烈。
如今,她紧闭双目,始终不发一言,脸上没了一丝鲜活气。
让他感觉非常陌生。
也许,她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了她。
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闻祁定定站在那里,手松开,缓缓垂下。
其他几个臣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他们只当朝珠公主已被敌国将领强占,可如今山河破碎,黎民百姓尚挣扎与水深火热,区区一个公主又算的了什么呢?
有人握拳咳了一声:“魏将军,依在下之见,现在不是谈私人恩怨的时候,我们此番还有正事未议完。”
还有人拉住了闻祁,好声劝道:“闻大人方才还劝我们不要意气用事,怎么自己倒控制不住情绪,别忘了我们今日的目的……”
魏溱冷哼一声,掀袍坐回龙椅,示意他们继续说。
又对周漪月道:“东西搁下,留在这里伺候。”
周漪垂目应是,将托盘搁在桌上,退至角落。
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又重新拾了回来,魏溱对那些官员道:“你们的意思也说的差不多了,可我认为,墉都城里的人需要粮食,我军亦需粮草维持军纪。”
一个户部官员将手中文书递上:“在下早知将军有此顾虑,想出一折中之策。”
“粮仓中粮草充裕,不妨三分之一用于贵军,三分之一接济城中百姓,剩下三分之一留作不时之需。”
“如此,既能体现将军仁慈,又能保证军需,还能维持城中安定,一举三得。”
他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周漪月敛容垂目,余光瞥向面前龙椅上的男人。
魏溱面上始终漫不经心,带了些不耐烦的神色,把玩着手里的文书,甚至玩心大发地在手里转了个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啪”的一声,他手中文书滑落在地,
他朝周漪月抬了抬下巴:“捡起来。”
周漪月连大风大浪都受过了,如此不痛不痒的羞辱哪里还会介怀,顺从蹲下将东西捡起。
正要起身,肩膀上猛地传来一阵力道。
周漪月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向一旁栽倒,正要怒视于他,男人忽然大力一扯,拉开她的襟扣。
周漪月大骇,双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惊恐望着他。
对方眸中划过一抹寒光,无声威胁道:松手。
桌案有半人之高,明黄色绣金桌布将她的身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他、他竟然要在这里……
手指的力道越来越重,周漪月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皮肤上定是留下了青瘀,她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隐忍克制的样子落在魏溱眼里,让他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
“看来一时半会拿不起来了。”魏溱扯了下唇,转向那些梁国官员道。
“闻大人,把你手上那本拿给我。”
周漪月身子一抖,几乎就要惊声喊叫出来。
闻祁默了片刻,朝他们缓步走近。
周漪月听到地板上那不算平稳的脚步声,神思几欲崩溃。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第一次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面前那个男人,眼眶发红,眼睫被泪水洇湿。
魏溱垂眸于她,不为所动,甚至……加重了力道。
她绝望看向那个缓缓走来的男子,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么近的距离,俨然下一秒,他就要看到桌底下不堪的一幕。
一道微弱的“啪”,闻祁将手中的文书轻轻搁在桌上,转身后退而去。
从始至终垂着眼帘,将头轻轻侧向一边。
算是给了她一分体面。
周漪月松了一口气,身子颓然半垂了下去。
魏溱眸底却涌上一层戾气,轻挑了眉。
不想被他看见是吧?
他猛扣着她后颈,将她头压下。
“唔……”
周漪月一瞬窒息,只能奋力撑住手腕,让自己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脸上细腻的皮肤咯着男人腰间的龙纹玉带钩,冰冷阴寒的触感让她浑然欲死。
魏溱眼中眸光闪烁不定,按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将桌子摇得吱呀响。
周漪月手胡乱扶住桌腿,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强撑着不让自己湮没。
几个梁国官员如有针芒在背,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到他们在底下做什么,面皮涨得紫红。
户部官员眉宇间升起腾腾黑气:“将军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总不该把我们这般晾着,如此羞辱于人,到底是何缘故?”
魏溱冷笑出声:“这便叫羞辱?”
他脸色陡沉,整个人盛起暴虐的气息:“本将愿意在这里跟你们心平气和的说话,你们便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们莫非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朝廷脊梁?”
他“唰”地推开周漪月,敛衣起身。
“好啊,若不知道怎么当奴才,我教你们就是!”
他猛一抬手,桌上蒙着盖布的托盘被轰然掀翻。
托盘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哐啷”一声落地。
盘中所盛之物天女散花般落下,砸在几个梁国官员的头上,肩上,脚边,滑下一道道血痕。
那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根根沾着血肉的白骨!
“这便是你们梁国的脊梁,你们梁人的骄傲。”
他负手而立,扫视众人,厉声喝叱:“你们几个,去给那些梁国臣子带话!”
“城中所有梁国官员,今日都给我跪在梁夏护国柱前,磕一个人,我便放十个百姓出城!磕倒一个,我便发粮百斤!”
“若是我今日见不到你们所有城内的梁国官员,便好好跟你们的百姓,融为一体。”
“诸位,自己选罢!”
殷红泼溅上梁国官员齐整的官服,血腥味在御书房内蔓延开。
与之相对的,是他们脸上死人般的颜色。
第23章 屈辱
乌云密布, 遮天蔽日。
护国柱立于梁宫太和殿前,高耸入云,自开国以来, 已历经三百年风雨。
柱身由坚不可摧的黑曜石雕篆而成,盘桓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鳞片分明,眼神犀利,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而去,驱散阴霾, 守护这座皇城。
柱上所刻乃是梁夏国开国史, 每一道刀笔刻下的,都是开国国主的功勋, 和这个国家的荣耀。
像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界碑。
然而此时, 护国柱上空千里愁云惨淡,激荡不开,龙纹变得沉默而凝重。
登闻钟响起, 数百个身穿降纱袍, 方心曲领的官员拾阶而上,手持象牙笏板或是竹木笏板。
他们按品阶高低,依次排列, 朝护国柱石走去。皆是面容肃穆,衣冠齐整。
若不是城楼上赫然立着的晋军军旗, 以及护国柱两侧手持枪戟的晋国黑甲兵, 眼前这一幕, 不过普通的梁国臣子上朝之景。
三朝元老程荣晟站在最前方, 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两鬓斑白。
“诸位同僚,国难当头,臣心何堪!我等身为朝堂之臣,本该与梁夏共存亡,如今苟活于世,哪怕赴汤蹈火,也要为百姓谋得一线生机!”
他目光如炬,声音沙哑而坚定。
言毕,程大人屈膝跪下,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回响,有如钟鸣。
紧接着,其他臣子纷纷跪下,额头触地,嘴里爆发出恸哭之声。
“陛下——陛下啊——”
“国破,国破——大梁国破——”
“国——破——!!”
一磕换十民,一死换百粮,这是那个晋国战将给他们的承诺。
恸哭声激荡九霄,百年繁华尽掷层云之中,随疾风飘然而散。
魏溱负手立于城墙之上,看着底下乌泱泱匍匐的人群,神情晦暗不明。
威逼的仪态,似乎能掌风雷之号令,倾吞整片天地。
他转身,同身后女子道:“过来。”
周漪月无力虚扶着胳膊,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他上前扶着她,像扶起一根弱不禁风的枯草。
“放开,我自己能走。”
冷冷的语气,已经是她唯一能进行的抗争。
他莫测地瞧了她一会,细细打量。
不过短短半日时间,她先是仔细看了一场受刑,又被他当众凌辱。
换作别的女子遇上这种事,定是要上吊自尽了,她到了现在情绪还未崩溃,着实令人赞叹。
他微扬的嘴角笑意渐浓,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
“这是百年难遇的景观,殿下应该好好看看。”
宽阔的胸膛拥着女子娇弱的身躯,一寸也不容她退避。
长指轻抬,指向那些起起伏伏的臣子们,如睨蝼蚁。
城墙之上,晋字军旗如滚滚黑云,呼啸发出猎猎声响。
疾风卷起周漪月的秀发,城下人群浩浩荡荡,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男人下巴搁在她颈窝处,薄唇凑上她的脸,朝她耳畔吐息。
“殿下不是曾跟我说,自己很讨厌这帮道貌岸然的臣子。”
“现在我帮你收拾了他们,殿下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他环住她的身子,戴着银质护腕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腰,大手熨帖其上,隔着衣料来回摩挲。
周漪月浑身汗毛直竖,像是有一条蛇顺着她的后背往上爬。
她闭了眼,只当他是具死尸。
不……只当自己是具死尸。
臣子们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顺着砖缝往下蔓延,每一道痕迹,都像是梁夏王朝的殷殷血脉。
一个年轻官员突然倒地,额头血流如注,再也没能起来,周漪月认出他,是去岁琼林宴上的新科状元郎。
魏溱似乎满意于她的顺从,还非常有兴致地问了她一句:“公主殿下,昔日你高高在上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有沦为禁奴的时候?”
周漪月没说话,他见状又笑了声:“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的整个国家现在都是我掌中玩物,你也是。”
周漪月不言,护甲坚硬的触感压着她腰窝柔软处,像是生生要把她的骨头碾碎。
她咬牙承受他带来的狂风暴雨,眸中尽是恨意。
日头完全隐于浓云,长河之上,山线隐隐约约露着深灰的轮廓,苍凉,萧肃。
女子的光从远处收回,飘散而落,朝那些密密麻麻的臣子们看去。
城楼之下,威严肃整的衮冕服、绣冕服、玄冕服,都成了他们丧服棺衣,每一次以额触地方,砸出的都是丧钟之音。
天公若有眼,该有千尺招魂幡,十里纸钱雨。
他们从没有被谁玩弄于掌心,他们只是在做他们该做的事。
突然想起什么,她轻声问了句:“整座墉都城,只剩我一个皇室中人了吗?”
“是,其他皇亲国戚都随梁国狗帝逃走了,除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公主。”
他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置于鼻端轻嗅。
周漪月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心里忽然有些生凉……她也不知道这种凉意来自哪里。
她以为自己讨厌这帮只会勾心斗角的文臣儒官,甚至曾当面破口大骂,骂他们是戴着乌纱的牲畜。
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死得人不认鬼不鬼,她应该是欢喜的。
可如今,心里只有寒意,刻骨的寒意。
魏溱没有给她出神的机会,身后重重一抵,像是要把她的身体从中劈开,穿透。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双手死死抓住城砖,指甲几乎断裂,渗出发丝般的血迹。
眼前的一切都是死的,只有身后的炙热万分真实。
她把头往后扭去,质问身后男人:“你恨我们梁人,恨周氏皇族,恨这个国家,更恨我……”
“我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完你心里的仇恨?”
女子含怒的声音破碎得像一阵风,只换来身后人的哂笑,冷得令人发寒:“只要你在我们离开前,能伺候我到让我满意。”
“我既说过,便不会食言。”
耳边风呼啸而过,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实。
周漪月目光淬寒:“好,我会好好尽一个战利品该有的职责。等你们离开,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若是你出尔反尔,我哪怕粉身碎骨,也会杀了你。”
幽深冷漠的一双眼像燃着火,似乎能让昏暗的天地为之变色。
魏溱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似乎也被她的火点燃,目光热气腾腾望着她。
道了句:“好,都依你。”
情欲达到极盛时,城楼下一声巨响,护国柱石轰然倒塌。
地面传来巨大的震颤,百年荣辱兴衰轰然倒去,尘土气漫卷千里皇城。
众人霍然恸哭,七尺之身一个挨一个地倒在了石阶上,哭得声声皆血。
周漪月一寸寸闭上了眼。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皇,不知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跟她一样,枕卧于残江颓山之上。
登闻钟响了一整日,在日暮黄昏中收起最后一抹尾音。
群臣跪敌军军旗之事随钟声传遍皇宫内外,据说当日,大半的臣子当场撞柱身亡,石阶上的血痕擦洗了整整三日。
剩下的一些臣子,要么是辞了官窝在家里当缩头乌龟,要么是顺从地在投降书上签了字,对晋国将领鞍前马后。
周漪月在御书房里看到了闻祁的辞书。
她看着那名字,跟和离书上写的字没有什么区别。
心里生不起任何波澜,只是无端的,喉咙有些发干。
她坚强地承受住了魏溱的暴行,却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那几日,每当三更梆声响起时,便有发疯的宫女在宫道上狂奔,嘴里叫喊着:“死人,死人……好多的死人!”
还有人声称自己亲眼瞧见,那日观刑时被一并拖去的宫女成了孤魂野鬼,坐在角落哭泣,满脸都是血。
金砖碧瓦的宫殿,霎时成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
她周漪月无疑是这座墓里最厉的厉鬼。
不过几日时间,她便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身心像在炼狱里滚了一回,被一层层剥去了皮。
见了那么多的血,她已经意识到,那个男人——那个被他亲手扔入地府的男人,拖着血躯从地府里爬了回来,就是要把她拖下深渊,蚕食般击碎她的意志。
她看着铜盆里憔悴的自己,掬起一捧水,狠狠搓着自己的脸。
水珠顺着发丝往下坠落,她垂下眼睫看向水面,看到自己狠绝地勾了下唇,带着深不见底的讽意。
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雪青雪兰步入殿内,吩咐宫人将饭食搁上桌,伺候她用膳。
除了那些疯魔的事,魏溱吩咐过朝珠宫的宫人,按照公主的规制对待她,一切礼制不变。
雪青面露愁苦,在一旁唉声叹气道:“殿下不知,经此一回,京城内没有谁不认清当下的形势了,再没人敢对那些晋军说一个不字。”
“那鸿胪寺卿左知熠大人做得更绝,恨不得亲自给魏将军牵马执绳,比那哈巴狗还殷勤。好歹也是朝中二品官员,怎么跟那狗奴才一样。”
说及狗奴才三字,她猛地噎住,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是奴才。
雪兰没有搭她的话,都说患难才能见真情,原先她还将雪青当成亲姊妹对待,如今看透了她的面目,连一个字也不想同她多说。
雪青自顾说着,对两人的沉默好似浑然不觉,朝周漪月道:“殿下,听说梁国臣子们已经有不少。虽然魏将军每日都来殿下宫中,可保不齐回头就被哪位姬妾缠住了身子。”
“公主何不想些法子留住,说不定还能取得一线生机,也好救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啊。”
周漪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若她周漪月没有了利用价值,被晋国将领扔在了一边,她们这些伺候过她的宫人便不会有好下场。
她没有立刻回话,捻指算了算,已经是第五日了。
再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她就自由了。
雪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愤然骂道:“公主殿下如此受辱,就是铁石心肠之人也看不下去,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两人又你一眼我一嘴地吵了起来,雪青气得蹭蹭冒火,嘴里吐刀子一般。
周漪月绽出一笑,咬了下玉筷,美艳的五官像一把寒剑。
这夜,红鲛纱帘如浪翻涌,待浪潮渐渐平息之后,魏溱抚上她的脸,揩去她鬓角濡湿。
这是他第一次在床榻间对她露出怜惜,让周漪月浑身发毛,十分不习惯。
她目露惊恐,他却朝她一笑眼角眉梢皆是糜艳:“你先前不是对我说,要替我们当说客,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
“谁?”
“定远侯。”魏溱薄唇冷冷道出这个名字,“你去跟他说,我想要庆和军。”
定远侯名字一出,周漪月就明白了大半。
这位的确有些难办,她虽和这位老侯爷接触的不多,却也听说其脾气古怪,少有人能与其交往。
他手握庆和军,手下精兵悍将不计其数,墉都沦落,可庆和军还未完全归降,这对晋军来说无疑于悬刀头上。
更何况,他们就驻扎在距京城不过百里之地。
魏溱抚上她的脸,指尖余热未消,带着诱哄的语气:“我本想直接宰了他了事,后来一想,何不用用你呢?”
周漪月讥诮:“那我便多谢魏将军了……”
她仰着脖子,看向身上高大威猛的男人,声音中还带着酥软。
他眼睛一眯,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再一次困于臂弯之中。
修长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压到自己雄阔的肩膀上。
第24章 不乖
女子受了惊吓, 慌乱中,细白的胳膊胡乱往他肩上拍。
指甲抠进他紧实的肌肉里,滑下三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加上前几日的那几道挖出来的痕迹, 魏溱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她抓出了多少伤。
周漪月本就是被迫,没有正常人的愉悦,身体本能的在抗拒。
与之相对的,魏溱也好不到哪去,几乎是举步维艰。
他俊美的脸一寸寸沉下去,眉宇间似有一团黑气, 一把擒住她不安分的手, 反手扣在绣枕上。
目光带了凶狠:“你想在我身上留多少伤?”
纱帘后的烛火骤然一跳,周漪月瞥向他胸膛靠近右肩处, 蜜色肌肉上赫然有一块钱币大小的疤, 已经成了淡淡的黑。
是那支射穿他胸膛的箭。
周漪月一瞬怔忡,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画面,怎么都抹不掉。
茫然无措的样子映在魏溱眼里, 让他很是满意:“阿月, 我知道你想起来了,别在我面前装傻。”
“你放心,在我离开墉都前, 一定让你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我们还有十日左右的时间。”
他摸了摸她的脸:“每次都这么不乖,你说, 该怎么惩罚你?”
意味非常明确的话。
周漪月身体颤得厉害, 仿佛一丛苇草, 随狂风簌簌摇荡。
美眸飘虚着, 几乎要流出泪来,红唇微微张启, 吐出的话微弱到像是叹息。
“你从前,不是这样……”
男人的手顿住,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之后,兀自冷笑了声:“看来记起了不少。”
“今日有兴致,跟殿下叙叙旧吧。”
他说是叙旧,手上动作却未停,甚至眸色越发暗沉。
“有一次,殿下给我找来一套宦官的衣服,拉着我的手去御花园,满脸兴奋,说要给我看一个惊喜。”
“我当时还是罪奴的身份,被你囚禁于皇家猎场,擅自入宫,一旦被人发现,便死无葬身之地。我劝了你好久,可你就好像是着魔了一般,不管不顾拉着我去。”
“这还不止,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才是疯狂。”
魏溱将手从她手腕上移开,抚了抚她如云发丝。
“你对我说,你突然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如果你哪天忍不住杀了我,就把我埋在那片黑色的牡丹丛里。”
“因为那丛牡丹乃是名贵的‘黑花魁’,梁帝最是喜爱,下人们稍有照顾不慎,少了一片叶子,都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埋在那里,不会有人发现……”
周漪月双手攥成了拳,迎上他的目光:“你是想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部拜我所赐?”
即便如此,他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人心惊。
那些反抗的梁国臣子,全部被他用残忍的手段杀害,分给了那些百姓……
不仅如此,他还要那些百姓下跪谢恩,感谢晋军给他们的赏赐。
不少人被他折磨得当初发了疯,在大街小巷奔走疯叫,叫声凄厉,听之心惊。
先是毁了一个国家,再毁了他们的臣子,毁了他们的百姓。
已经不能用疯子形容了。
魏溱并不否认,理所应当道:“一个疯子才能教出另一个疯子,你教得不错。”
周漪月不愿再多言,转头移开了目光,胳膊无力垂在丝织榻上。
魏溱还不愿放过她,咄咄逼人:“倒是你,为什么现在变的这么软懦?怎么,待在你那没用的驸马身边,性子被压抑成这样?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阿月,别痴心妄想了,他根本不爱你。前几日送来辞呈的时候,他脸上可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没有提一句关于你的话。”
“着实无情的很呐。”
听他提到闻祁,周漪月的身体似乎凝滞在了那里。
魏溱眯了眯鹰目,她的反应明晃晃告诉了他,她还在意这个男人。
目光如锥刺般落下,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一番折腾,周漪月几乎骨头欲散,艰难扶住他的肩膀,泪光盈盈的眼底藏着一片傲气。
“你若想报复,大可一剑杀了我,何必做这些无用的事,说这些无用的话?干脆……让我像那些臣子们那样,直接撞死在护国柱上……”
他没有回答,伸手攥住她下巴:“嘴巴这么厉害,看来还有不少体力。”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锁骨处,贪婪撷取她唇齿间的香气。
像在索求,又像在巡视,反复地、仔细地确认,她身上没有一丝安神香的味道。
翌日,周漪月疲惫从床上醒来时,觉得身体有千钧之重。
她抬起灌铅一般的胳膊,踉跄着下了床,心想着下次还是不要在床上跟他较劲,吃亏的是自己。
而且她发现,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挑起自己的情绪,喜欢看自己失控的样子,看自己从一潭死水变得汹涌澎湃,他便也达到了顶峰。
若非她心智坚定,早就被折磨疯了。
简单洗漱之后,两个侍女对她道:“殿下,凌云侍卫说已经备好了马车,就在宫门外。”
周漪月颔首,选了件宽松的藤青色素雪绢裙,裙身宽大,足以盖住她走姿的异样。
侍女帮她小心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周漪月坐到梳妆台前,只吩咐她们简单绾了个发髻,插了支碧玉海棠簪。
“雪兰,一会我要去定远侯府,你随我一同去。”
雪兰颔首应是,雪青心下窃喜,想着自己可以偷懒一日。
周漪月紧接着道:“雪青,你留在宫里,去太医院翻看那里的药材,尽可能找到各宫宫人的药方,什么药方都好,我这几日就要用。”
雪青瞬间愤愤不平,脸色耷着,把不情愿写在了脸上。
“殿下,整理药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您把这么重的差事交给我,只让雪兰做些轻松的活儿,奴婢不服。”
周漪月并不欲与她废话,淡淡道了句:“若是不愿意,便跟凌云侍卫说你不想伺候我了,换个人来罢。”
“还有,上次那个不遵从主子命令的宫女已经被抽了肋骨,你自己掂量着。”
说罢,她起身向宫外走去,留雪青一人在后面气得跳脚。
周漪月提着裙袂,努力挺直了背,让自己走姿看着正常一些。
雪兰搀扶她的胳膊,忍不住道:“殿下,雪青这丫头太不是东西了,您若是实在看不惯她,干脆把她撵走成了,省的她在这里惹殿下不快!”
“不急。”
她目光如水,眼里攒着细碎的笑。
魏溱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她提着裙袂,一步步踏上紫金篷车。
目光投向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裙子,还有紧紧系着襟扣的衣领。
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他垂目转了转护腕:“那位驸马爷现在在做什么?”
凌云回道:“到处找机会出城,像是在谋划什么,居心不良。”
“垂死挣扎。”魏溱冷笑道:“派人盯着他。”
“是。”
马车渐渐消失在宫道转角,凌云问:“将军,定远侯府里有那个人在,您此番让朝珠公主前去侯府,可是想让她有去无回?”
男人双臂掖在胸前:“你不了解她,若她真的有去无回,她便不是周漪月了。”
“区区定远侯算的了什么,何须她替我跑这一趟,我不过是好奇,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变了性子。”
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面还留着清晰的浅白印记,像被猫爪子挠的一样。
“不乖的小奴隶,是要受惩罚的。”
他学着她曾经的语气,慢悠悠道了这么一句。
马车驶过寂静的墉都城,长街两边的气氛与皇宫内如出一辙,甚至比周漪月上次出宫时还要死寂。
想起这几日她在京城里的见闻,她撩下车帘,倚坐在软榻上,一路沉默。
定远侯府朱门恢弘,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泽,匾额上刻了四个烫金字体,气势显赫。
敲了几下门后,一门童慌慌张张走出,问来人是谁。
周漪月亮出自己身份,那人上下打量于她,犹豫了半响,还是进去报了。
不多一会,他小跑着回来:“公主殿下,侯爷请您进去。”
雪兰小声道了一句:“竟然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进去了,我以为侯爷会闭门谢客呢。”
周漪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如今京城形势混乱,定远侯身为大梁一品军侯,能明哲保身已是不错,怎还会见生人。
回廊曲折,一路走来越发人迹罕至,周漪月问那门童:“似乎不是去正厅的路。”
门童赔笑道:“朝珠公主,我们侯爷此时正有要事处理,吩咐小的把您先带去西厢房。”
周漪月不置可否,随他走进一处厢房,小厮掩上门退去。
雪兰看了看四周华丽的桌椅陈设:“奇怪,这里明明摆着茶具,怎么没有人招待沏茶?”
周漪月蹙了下眉,在这时,耳畔忽传来一声娇笑。
“朝珠公子纡尊降贵来我府上做客,怎么也不通传我一声?”
珠帘一阵晃动,飘来一股浓郁的香味。
帘子后缓缓走出一道纤细身影,身上的紫绡烟水百花裙柔柔曳地,手持团扇,半遮面容。
“上次见公主的时候还是在皇宫里,公主高高在上地坐着,看着我们给你行礼,一副凌傲看不起人的样子。”
女子摇着玲珑身段,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明明是娇美的身姿,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尖酸刻薄,眼里俱是得意,一副小人嘴脸。
周漪月认出来人后,呼吸滞了一瞬,像是青天白日里看到了死人。
这是京兆尹府那个被她送下牢狱的小妾林氏。
林家世代皇商,经营丝绸香料,林氏被府尹相中纳作了第五房侍妾,以商贾女之身入了三品大员的后院。
可她并不满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觊觎正室的位置。
当年,周漪月为了笼络府尹正妻王氏,和闻祁合作,派人查了林家,在账本上翻找出一处漏洞,顺藤摸瓜揪出一桩贪污舞弊案。
林家倒台后,林氏已不足为惧,王夫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扔进了大狱。
那之后,王夫人便死心塌地效忠于她,闻祁也在皇商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周漪月被她身上的香料呛到,倒足了胃口:“林夫人这么快就从狱中逃了出来,转头勾搭上了定远侯爷,果然有手段。”
林氏掩扇娇笑,抚了抚发上金簪,冷嘲热讽:“公主又何尝不是有手段,京城刚一被攻占,就扔下自己的驸马跑去伺候敌国将军了,这么会接客,与青楼花魁何异啊?”
雪兰怒道:“大胆,竟敢对朝珠公主不敬!”
林氏冷笑一声:“什么朝珠公主,不过一个贱人罢了,丧家之犬一样,还不如我府上的狗。”
“我本来是想要先去找姓王那个贱人,谁承想他们跑得倒快,晋军还没攻城就离开了。今日这么巧在这里遇上公主,那便先跟公主算算我们的账罢。”
周漪月一瞬有些想笑:“你们怎么都是一个套路,见着我便要跟我算账?”
她不甚在意的模样激怒了林氏,她紧咬着牙,面露阴狠。
“朝珠公主,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当年你派人去京兆尹府的大牢,将一纸休书扔在我脸上时,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恨,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现在,终于是你落在我手里了!”
林氏面色陡转,一瞬变得狰狞无比:“来人!”
门啪一声打开,几个粗使婆子和家丁气势汹汹走进。
林氏指向周漪月,对他们道:“给我扒了她的衣服扔到街上,我倒要看看,朝珠公主一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第25章 兴奋
话音落, 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婆子就要上来抓人。
周漪月几乎一瞬便反应过来,将桌上茶具往那几人头上掷去。
她常年拉弓挽箭,准头很好, 茶杯正中为首人脑门——
那人“啊”的一声爆出惨叫,捂着眼,眼球已经被砸裂。
林氏气得双目迸火:“你们是死人吗,给我绑了她!”
几个粗实婆子手里拿着粗麻绳,挽起袖子上前。
雪兰已经被吓得呆滞在了原地,周漪月甩了甩胳膊, 方才因为用力过大, 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不能被他们抓到!
手边所有东西被她扔完了,那几人继续朝她合围过来, 眼看就要拉住她的胳膊。
周漪月仿佛挣扎的困兽, 在桌椅间和他们周旋,一面艰难应付他们一面环顾四周。
门口已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窗户也紧紧关着。
林氏没料到她反抗得这么厉害, 也没想到这么多人迟迟拿不下她一个女子, 气得面目癫狂。
“快上!都给我上!抓住她!”
家丁和婆子们也被激怒,眼看近不了身,抄起长棍往她的方向逼近。
“公主小心!”
一家丁从周漪月身后绕过来, 雪兰嘴里爆出尖叫。
此时,定远侯刚刚下车回到府邸时, 一路面色凝重。
昨日, 他和其他几个军侯还有兵部官员, 一众将领浩浩荡荡入了宫, 在归降书上签了字。
他们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国之将士,签下那本耻辱的降书时, 觉得那笔仿佛有千钧之重。
武将们有人握紧拳头,有人低头含泪,有人不发一言。
却无人出声说一个不字。
主座上的那个男人盯视他们,全程不发一言。
待从头到尾看过他们的战败书后,只道了一句:“归降书已签,今明两日,诸位莫忘将各自兵权交给司郎将。”
他立于众人之前,声音穿破满室沉闷空气:“若是愿意留在晋军为我大晋效力的,在下可给你们封官进爵,若是不愿,在下也不会强求,诸位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魏将军说的可是真,晋军愿意放过我们?”
他道:“放心,魏溱可信。”
这让众武将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知此人手段狠辣,嗜杀成性,原本以为今日是场鸿门宴,不少人来之前连后事都交代好了,谁承想竟能全身而退。
是以,众武将虽说是在降书上签了字,但因为魏溱这一番宽宏之言,大家开始各怀心思。
果不其然,定远侯还未走出宫门,便有一武将找上他。
“侯爷,您的庆和军就驻守在距京城不到百里之地,虽说已被卸了甲没了兵器,但那可是足足三万士卒,若真是反抗,够那帮晋军吃一壶的。”
“他们此次驻守兵力是梁军的足足三倍,可他们晋军乃不义之军,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侯爷乃陛下亲封一品军侯,战功彪炳,治军整肃,庆和军上下都听命于您,”
“侯爷,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救黎民于水火,您一定要救我梁夏,救我黎民啊!”
“我等一众将士,都唯侯爷马首是瞻!”
定远侯当时只是沉默,没有回应。
心里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定远侯在心里反复盘算,又见林氏并未出来迎接,随口问了句:“林姨娘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还未见她?”
婢女支支吾吾:“姨娘她……她在厢房内,奴婢不知在做什么……”
定远侯见婢女面露难色的样子,脸色一沉:“今日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厢屋内,雪兰一道惊声尖叫,周漪月抄起手边长凳朝身后那人抡过去,“咚”一声砸中他太阳穴。
力道之狠,在那人脸上生生砸出一个血窟窿!
那个家丁沙袋一样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鲜血沿着凳腿往下流,周漪月脸上被溅了殷红,双目已然发红,带着嗜血的兴奋感。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吓住,个个神情呆滞,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娇弱的公主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见众人的动作迟疑下来,周漪月瞧准时机对雪兰道:“帮我,不然我们都得死!”
雪兰从方才血腥的画面中猛回神,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一下抬起半人高的瓷花瓶朝窗户砸去,“哗啦”一阵破碎的声音,瓷器四散而裂,飞溅的瓷片划开她的手和衣袖。
他们身上皆挂了彩。
周漪月顾不上身上的伤,几步跳出窗外,落下窗的时候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应该是崴到了踝骨。
糟了!
“公主殿下!”
周漪月强忍剧痛,没坚持几步,还是倒在了地上。
林氏此时已经带人冲了出来,哪会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周漪月让她这么狼狈。
几个粗使婆子们一拥上前,满面凶神恶煞,将两人三下五下绑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贱婢,丧家之犬,还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林氏朝周漪月狞笑着:“这下我看你往哪跑!”
正要动手时,有一身着朝服阔步走来,厉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周漪月认出那人,大喊:“定远侯爷,我乃朝珠公主周漪月。今日我来贵府,无端被侯爷的侍妾凌辱,侯爷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定远侯爷看着一身狼狈的周漪月,转向林氏:“林姨娘,这是何意?”
林氏脸色一白,狠狠拧了下眉,高声道:“侯爷,我抓朝珠公主都是为了侯爷您啊!”
她语出惊人,定远侯叱道:“放肆,本侯与朝珠公主无冤无仇,何时命你如此行事!”
林氏道:“侯爷,妾身与您同床共枕,如何不懂您的心思?朝珠公主乃皇室嫡公主,若您抓住了她,便能挟天子令诸侯,整个国家的军士都会听您的命令!”
“到时候,侯爷便可号令百万梁军,建功立业,就是封王也不无不可!”
定远侯猛想起方才那个将士的话,神情莫测了起来。
周漪月何尝看不出他态度的转变。
林氏最擅长的便是抓牢男人的心思,她方才那一番话,定是说到了定远侯心坎上。
她当即驳了林氏:“这话我便听不懂了,我被父皇幽禁与禁宫,不过一个被废弃之人,哪里还是什么嫡公主,侯爷拿我号召梁国军士可没有任何的信服力!您可想清楚了!”
林氏不甘落下风:“侯爷,左右妾身已经得罪了朝珠公主,此女睚眦必报厚颜无耻,与梁宫里那位晋国将军不清不白,若放虎归山,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侯爷想想她当年是怎么把妾身扔进牢狱的,就知妾身所言非虚!”
她几步上前,从周漪月腰上一把扯下令牌:“一个亡国公主身上怎会有敌军之物,周漪月私通敌国,定是受了蛊惑,哪怕我们不杀她,她早晚也会被梁人处死!”
周漪月心里大叫不好,她的确是受命来劝降,这是板上钉钉之事。
定远侯接过那令牌,放在手里细细端看。
这几日他的确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原本只当那是谣传,看到这令牌,他心下便可以确定了。
“朝珠公主,你身为周氏皇女,伺候敌国将领,可曾想过梁国百姓,可曾想过陛下的脸面!”
嘴上冷哼一声:“果然是小女子,毫无廉耻之心!”
林氏知道定远侯已经被自己说动,得意洋洋看向周漪月,猜她脸上的表情定是很精彩。
可她错了,她转头时,只撞见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周漪月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冷笑,继而放肆大笑起来。
诡异刺耳的笑声,让周围一干人等听着心里发麻。
她抬起脸,目光如两柄利剑:“廉耻?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国祚沦落,百姓待戮,国母死于冷宫,护国柱被生生砸碎,尔等七尺男儿未杀一卒而降,在归降书上毫不犹豫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又何曾想过廉耻二字?”
“你们只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富贵,可曾见京城满目疮痍,太和殿前血迹未干?”
“大晋虎狼之国,烧伤强掠烹杀臣子无恶不作,你们闭门不出,可知大敌兵临城下之日,城中百姓无一退却?”
“你们可知老弱携家拖口,妇人脱下荆钗布裙披上丧服,宁死不做狗辈?”
“你们可见饿得只剩骨架的灾民捶打府衙大门,哄抢臣子肉,野狗蹲坐路边,等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尔等匹夫,尔等狗辈,女人幼童尚且不如!你们才应该羞愧而死!”
这是她这几日出城时,从墉都城人口中听来的话。
她看着那些一开始盼着梁军赶走晋军,甚至恨不得自己上阵杀敌之人,脸上个个颓废不堪,祈祷下次放粮之时,自己能多抢一些。
往日里,周漪月只是见那些百姓朝拜一般跟着自己的香车仪驾,俯瞰于他们。
破城之后,她头一次地,对等地和他们接触。
毕竟,现在的她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潮水般的指责生生震住在场所有人,定远侯气急败坏,怒声如雷霆:“不过一个被废弃的公主,竟敢在本侯府上口出狂言,何其猖狂!”
“将朝珠公主关押下去,严加拷打,若再有狂悖之言便拔下她的舌头!”
下人们正要动手之际,身后忽传来一声巨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数丈高的院门轰然倒地。
数百个身披黑甲的士兵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
人群中,魏溱提剑缓步而来,在定远侯跟前站定,抬目,枭视众人。
“侯爷这里好生热闹。”
他看向周漪月,此刻她倒坐在地,满脸血污,面若寒冰。
凌乱发丝撩拨着沾血的白颈,眸中不见一丝神采。
他了然笑道:“侯爷,本将在归降书上已经写明,晋军接管梁夏皇城,非为私利,乃是为了天下大义。我军既然是为了维持京城治安,便有义务保护皇室中人安全。”
“这些都是白纸黑字在归降书上写明的,侯爷又亲手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怎么转头就忘的一干二净?”
尾音扬起,令人听得心生惊骇。
周漪月在一旁听得心里发笑,甚至有些倒胃口。
接管皇城,天下大义,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也只有他才能说出。
定远侯脸色灰白,他看了看周漪月,似乎明白了什么,怒视于魏溱。
“这便是魏将军的计谋吗?你早就想对本侯动手,故意将朝珠公主送到我府上,又带这么多人来捉拿,好将我当场拿下!”
“将军之心,未免太昭然若揭了吧!”
魏溱哂笑:“侯爷说的本将听不懂,不过侯爷挟持皇室公主一事,倒是被人证物证俱全。”
他转眸,踱步向另一边走去。长袍掠风,扫过石板矮草,沙沙一阵响。
周漪月抬头,看着他俯视于自己,投下戏谑又带着森寒的目光。
“我不了解你们梁夏的律法,却听朝珠公主提过,挟持皇室公主者,当诛九族。”
“公主,你说如何?”
周漪月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也毫无区别。
更何况,她没有理由放过他们。
方才嚣张的林氏一瞬间痛哭流涕,几乎要晕死过去。
这是她第二次被周漪月扔进牢狱,可这次,她不会有机会再逃出来了。
黑甲军正要将在场人押下去时,堪堪被人叫住。
“魏将军。”
周漪月径直站起来,看着魏溱道:“这个女人,让我来执刑。”
她指向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紫衣女子。
魏溱挑了挑眉,没有反对。
周漪月走到一个士兵跟前,拿走他手里的铁鞭,朝林氏缓步走去。
林氏瞳孔散开,像是见到了鬼。
周漪月盯着她,勾起的唇角散发着逼人的寒意:“如今,真是什么狗东西都能踩到我头上了。”
她挥鞭而下,“啪啪”的一阵脆响,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
“殿下,殿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啊——!!”
周漪月连抽了数十下还不肯罢休,双目因恨意而泛红,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又像是要把这几日所有的屈辱都发泄出来。
魏溱饶有兴致看着她,不发一言。
嘶嚎声渐渐小了下去,周漪月持鞭而立,胸膛上下起伏,脸上泼溅的全是女人的血,将红唇衬得越发艳丽。
漆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蕴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魏溱目光中带了一丝兴奋。
这样的女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征服她,占有她。
周漪月将被染红的鞭子扔在了一边,鞭落,她身体也像是被一瞬抽走了魂,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堪堪被人一把接入怀中。
她看着那胳膊上的银护甲,头一偏,索性闭上了眼。
魏溱将人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吩咐手下士兵:“将定远侯上下查封,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大牢!”
周漪月睡了几乎一整日,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一睁眼,便见雪兰焦急不已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忙给她递了杯水。
“殿下您终于醒了,您不知道,您睡的这会,外面简直翻天了!”
“怎么了?”
雪兰慌慌张张道:“魏将军将定远侯抓下狱后,一日之内将梁国所有武将都抓了起来,说是同党,一并论罪。现在墉都城内到处都是黑甲军,在各处府邸四处抓人。”
周漪月蹙着眉:“怎会都抓了起来,罪名是什么?”
雪兰声音弱了下去:“是……和定远侯一样的罪名,伤害皇室中人。晋军拿着那份归降书,将所有签过名字的将领都抓了起来。”
周漪月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魏溱这是在利用自己,借机铲除所有的梁夏武将。
还顺便将她的名声败到谷底。
她闭上了眼,咬着牙,心中恨意更盛。
魏溱因为梁国武将之事,直到亥时才踏入朝珠宫。
宫人们都躬身退了下去,他直直向周漪月大步走来,脚步比往日更显急促。
周漪月此时正借着灯烛在看药方,刚一抬头,就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阿月,等我很久了么?”
突如其然来了这么一句,他紧紧搂住她的腰,抱起她往床榻上走去。
紧贴的胸膛让周漪月一颤,想起他利用她这件事,她心里腾地生出一股火,直接讥讽出声:“将军这是怎么了,像是打了胜仗衣锦还乡似的。”
他没有动怒,反而笑道:“战胜归来,自然要先回家见夫人。”
夫人?
这个诡异的称呼让周漪月险些笑出声。
他们的关系,说是妓子与嫖客都不为过。
魏溱根本不在意她眼中的冷意,解开战袍和腰上革带。
动作甚至带了些急不可耐。
侵略气息朝周漪月扑面压来,让她心头陡跳了下。
今夜的魏溱格外兴奋。
拥着她时,周漪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加上周漪月白日里的狠劲还未完全消去,两人似乎真的像是久别重逢的男女,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晃动间,魏溱哑声道:“阿月,我想听你说,我们是一样人。”
周漪月发出一声“嗯”的细吟,略带嘲讽的说:“对,魏将军,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经过这么多次她已经明白了,和他做这些无意义的较劲只会让自己多受罪,不如顺从他的意。
轻声细吟仿佛羽毛拂过男人心上,他笑了声,托着她的腰直起身,将她抱到自己身上。
然后,往后仰躺下。
两人位置一下倒转,周漪月伏趴在他胸膛上,腰上被他的手紧紧箍着,一寸也脱身不得。
魏溱眉眼缱绻,长指抚过他布满水色的唇。
“其实,我杀定远侯,是因为他有句话惹怒了我。”
“他说,要拔了你的舌头。”
周漪月静静盯着他看,脸上无悲无喜,一双丽目勾魂摄魄。
第26章 妒火
女子发丝散下, 松松垂挽在耳侧,慵懒中带着妩媚。
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来?”
魏溱颔首,轻轻握了一把她的盈盈细腰, 无声示意她。
没有任何相隔之物,能非常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厚茧,炙热粗粝的触感,让她皮肤上激起一层薄栗。
周漪月垂目看去,男人乌浓的眼仿佛浸染在幽潭中,深不见底, 散发着浓烈的危险气息。
宽阔紧实的胸膛两倍于自己的身躯, 已经染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一路延伸至脖子、耳根、眼尾。
仿佛璞玉上洇开一点赤色的墨。
周漪月毫无欣赏之意, 匀了匀紊乱的气息。
那一瞬间, 周漪月的五脏像是骤然被人攥住。
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绷直,情不自禁往后仰去, 下意识想往后躲。
手腕却被人啪一下捉住, 魏溱拽着她胳膊,霸道强势的姿态,不容她逃离一步。
双手有如铁钳, 女子丝毫挣脱不得,身体再一次出现抗拒。
魏溱紧抿了唇, 手臂有青筋隐现。
周漪月紧紧闭上了眼, 努力不去看他那张脸, 回想自己曾经体会过的那些美好。
她拼命告诉自己, 自己不是在被伤害,而是两相情愿, 她和面前这个男人夫妻多年,恩爱无比,情投意合。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下巴却被人一把扳了过去,强硬地将她脑海里的画面驱散。
“看着我。”
周漪月登时被激怒,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你真是我见过最难伺候的!”
此话一出,忽见男人骤然脸色一沉,脸上春色烟消云散。
“最难伺候?怎么,殿下想起谁了?”
周漪月脸色霎地一白。
此时屋外,雪兰雪青蹲守在门口,坐等右等,迟迟不听里面吩咐抬水的动静。
雪兰眼下一片乌青,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今日怎么这么长时间,往日里这会子就该喊人了……”
雪青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别操那心了,公主殿下就算再国色天香,看久了也会看腻的,总不能在里面待一辈子罢?”
她冷嘲热讽抱怨了一通,雪青已经对她这副德行见怪不怪了,干脆不理会她,兀自抬头看星星。
雪青像是没眼色似的,一个劲儿的说着:“雪兰姐姐,那个晋国将军如此残忍,我都怕殿下哪天被他在床上活活折磨死。”
“你不知道,我看史书上说,历朝历代亡国公主都没有好下场的,那折磨人的手段,比酷刑还可怕!”
“若是公主殿下真的没撑下来,我们可怎么办呐?”
想起晋军那些惨绝人寰的手段,她心里直发怵,她可不想被扔到牢狱。
雪兰罕见地没有呛她,默不作声,雪青捣了捣她的胳膊:“我同你说话呢。”
雪兰不胜其烦开口:“我有什么可说的,自家主子被人折辱,你满心满眼都在想着怎么利用殿下保住自己的命。”
“我可好心奉劝你一句,公主殿下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她发起狠来的样子你幸亏没见,否则以你的胆子,早就被吓死了!”
“我劝你好自为之吧,你看你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对公主殿下可有半分敬意?可还记得自己个的身份,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你以为殿下纵容你是因为仁慈?我告诉你,殿下只是不愿意跟你计较,哪天你真惹怒了殿下,你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的,自求多福罢!”
雪青登时气得脸色青紫,当场跟她吵了起来:“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是仗着自己能得公主殿下的欢心,拿着鸡毛当令箭!”
“公主殿下说的好听了叫她一声公主,说的不好听就是他晋国将军的禁奴!”
两人气得脸面涨红,正争吵时,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女子的怒骂和碗盏碎裂声,夹杂着男人的暴怒,两人像在剧烈争执什么。
没过一会,传来女子的哭叫声,比他们方才争吵的动静还要大。
两人齐齐滞在了原地,微张着嘴,心下俱是惊疑不定。
过了不知多久,厚重的宫门被人一脚踹开。
咚的一声巨响后,高大的男人阔步走出,脸上没有往日的神清气爽,阴沉得骇人。
他一言不发,拢好外衣便离开了朝珠宫,没有吩咐他们抬水进去,也没有说照顾好朝珠公主。
凌云早已等在朝珠宫门口,见魏溱大步走出,忙不迭跟了上去。
两个侍女被扑面袭来的肃杀气滞住了呼吸,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糟了,公主殿下,快去看看!”
她们入屋的时候,面前一幕让她们满脸愕然,半截木头般怔在了原地。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都倒在了地上,床纱被单被撕扯的不成样,地上到处是碎成碎片的茶具和花瓶,花瓣与泥土洒了一地。
周漪月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痛苦蜷缩着身体,褥单从床上滑落,半遮半掩盖住了她,看着好不可怜。
露出的胳膊上,腿上,锁骨上,到处是旖旎的痕迹,红一片青一片,比往日更加触目惊心。
两人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把人扶起。
“殿下,你还好吗……”
周漪月身体颤抖不止,嘴唇被咬出了血,肿得不像话。
她喃喃着,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混蛋,混蛋……”
雪兰和雪青一句话也不敢说,赶忙吩咐人抬水进来。
浴桶里,周漪月苍白的脸堪堪恢复了一些血色,雪兰拿绢帕小心擦拭她身上的伤,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磨出的伤,还有身上的掐痕,可是人做出的事?
“殿下,他、他怎能如此对您……”
雪青亦是小心翼翼出声:“是啊,殿下何苦与那人争执,得罪晋军我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更何况魏将军生性残忍,殿下何必自找苦吃……”
周漪月闭了闭眼,掩去眸中恨意,胳膊虚弱无力搭在木桶边缘。
意识昏昏沉沉。
魏溱一连两日没有踏进朝珠宫。
太和殿内,凌云看向主座上的男子,将名单递给他。
“将军,梁夏国的武将已全部逮捕下狱,您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魏溱略略看了那名单,随口问道:“听说他们反抗得厉害,在狱中整日辱骂本将?”
凌云将头深深低下:“是。”
身前的人似乎轻笑了声。
“不必管他们,且在牢狱里好好冷静冷静。别给弄死了,我留他们的狗命还有用,其他的,随你们发挥罢。”
魏溱看了看手背上的抓伤和咬印,神情不辨。
“上次给她吓得还不够,这次我倒要看看,她的心志有多强。”
凌云颔首,未言。
“将军,还有一事,您让我们监视的那位闻驸马,这几日有了动静。”
提起此人,魏溱眸光一寒,面上霎时浮现阴戾,示意他继续说。
凌云道:“原先我们以为他是想借机出城召集兵马,可如今武将们都已被将军铲除,他手中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资本,根本无力与将军对抗。”
“况且根据属下观察,此人对晋人几乎是极尽讨好,一副小人嘴脸,四处找出城令,只说自己想告老还乡。”
“这几日,梁国臣子几乎对他唾骂不已,梁人更是当街戳他的脊梁骨,让他连着好几日不敢出门,跟过街老没有什么区别。”
魏溱听着听着,忽而玩味一笑:“莫非是我想错了,此人当真是见利忘义,抛妻弃子之人?”
凌云不答。
如若不是,那此人的心智非常人所能及。
恰在这时,有一士兵来报:“将军,宫外有一个姑娘自称锦绣,说要见您。”
凌云蓦地怔了一下,时隔一年,他没料到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主座上的男人道了句:“让她进来。”
锦绣步履匆匆入了殿,一年多未见,凌云竟有些认不出此人来。
她未施粉黛,少了从前那股讨好男人的媚劲,一身青衣素簪,活脱脱一个清理脱俗的温婉美人。
朝主座上的人福了福身:“见过将军,妾身锦绣,不知将军可还认得妾身。”
魏溱上下扫了她一眼,道了句:“锦绣姑娘,所来何事?”
“原来将军还认得妾身。”锦绣笑意盈盈道,“妾身斗胆,此番入宫是想寻一人,因此特来恳求将军。”
“何人?”
“是妾身的义兄,和妾身一样,原是国公府的人,名叫解扬。”
“妾身找义兄找了一年,怎么找都找不到,辗转打听,才得知义兄当年被朝珠公主留在了御马苑。”
“将军攻下京城后,朝珠公主被将军所俘,按理说义兄也便恢复了自由身,可不知为何,他竟然又回了梁宫……”
她缓缓下跪:“妾身心下不安,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来恳求将军,能否将妾身的义兄释放出宫,我们也好兄妹团聚。”
凌云疑惑不解:“现在的皇宫可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此人既是恢复了自由身,为何要回宫里?”
锦绣摇头:“妾身也不明白,想着义兄此举定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魏溱不发一言,乌沉的眸底划过几分思量。
皇家猎场。
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幕画面。
织金般的眼光下,身着红色猎衣的女子端坐在马背上,身前男子面容俊朗,手牵缰绳,牵着她走在猎场上。
他的余光偷偷瞥向身后人,直直撞上女子的笑容,慌乱垂下头,不敢看她。
魏溱双拳攥紧,腾一下从主座上站起——
“她现在在哪!”
太医院内,周漪月立在药柜前,仔细翻看那些药方。
这几日魏溱不再去朝珠宫,她乐得清静,心里巴不得他不来,她也好在宫中自由行动。
一想起那个混蛋她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她现在身上全是他留下的伤,走起路来撕心裂肺的疼。
可恨,可恨!
周漪月翻箱倒柜找了半响,几乎要把太医院掀过来,却始终没找到想要的。
想来也是,皇宫中的女人哪个会用避子汤,她们只会跟太医要能生子的秘方。
心里顿时有些泄气,她去年刚生下晏儿,元气大伤,身子还没好全,又被一个畜生这般整夜整夜的折腾,万一怀上了,身子指定吃不消。
一旁的雪兰看着她忙前忙后,不解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不妨从宫外请个大夫来相看?”
周漪月头未抬,将那些药方整理好:“宫里全是晋军,我如何出宫?”
“殿下上次出宫不是……”
雪兰止住话头,伸手往自己嘴上狠狠拍了下,恼自己多嘴。
上次出宫,殿下拿的是那个魏将军的令牌,为着这事,殿下受了好一通折磨,她好死不死的提这件事作甚。
更何况,两人现在正在冷战,公主殿下怎会去找那个人?
周漪月脸色平静,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走出太医院时,正在廊下小憩的雪青见他们出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周漪月未理会她,往朝珠宫方向走。
拐过一处宫道时,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从她们面前一晃而过。
周漪月直直定在那里,眸中闪过一瞬惊诧。
“你们在这里等我!”
周漪月提裙朝那个人影跑去,留下雪兰和雪青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雪青紧紧盯着周漪月离去的身影,看着她不顾身上的疼痛朝那人匆忙追去,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周漪月见那人进了一处废弃的房间,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入门,就被人拉着胳膊拽到了一边。
门啪一声关上,那人脱下冠帽,道了句:“殿下。”
周漪月惊声:“真的是你!”
第27章 共浴
解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往外面看了看。
确定四周无人后,他将门上了闩,窗户紧紧关好。
周漪月看他一番忙碌, 着急出声:“解公子不是在御马苑,怎会出现在皇宫?你怎么进来的?”
解扬压低声音:“殿下,在下此行入宫,是专程来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
周漪月疑惑打量于他:“晋军的手段你可知道,若被他们发现,绝不止丢了性命这般简单。我和你相识时间并不长, 如何值得你这般相救?”
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漪月对于此人的突然出现,下意识地保持了警惕。
解扬怔了一瞬, 嘴角扯出一笑:“殿下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 而是——”
恰此时,窗外闪过几道人影,几个晋国士兵走过, 解扬连忙拉着周漪月蹲下。
影子透过窗纸投在两人面前, 两人躲在窗台下,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们几个还敢偷懒, 小心被凌云将军逮到罚你们军棍!”
“这几日宫里不少人私自出逃,上次那个藏进恭桶逃出宫的小太监, 被抓住后直接扔进了大牢, 活生生把皮给剥下来了。连着那个还有那个守门士兵一并受了罚, 打了足足五十军棍。”
“晋国的大人们马上就要入宫了, 你们都给我仔细着了,但凡发现私逃出宫的, 企图反抗作乱的,一律扔进牢狱!”
“是!”
待那些士兵走后,窗下的两人脸色俱是泛白。
周漪月抿了抿唇:“纵然你冒死前来救我,可皇宫各个宫门都有晋军士兵把守,我们如何逃出去?”
“藏书阁。”
解扬解释道:“藏书阁有一条密道,直通宫外,几乎无人知晓,只要等到他们晋军换防守卫松懈之时,我们便可从那条密道逃出。”
周漪月还在犹豫,解扬急声道:“殿下,那个魏溱嗜杀成性,你待在他身边定是受尽折磨,到了现在,你难道还指望这个狗贼能放过你吗?”
他一语中的,周漪月双目微微睁大。
她心里不是没有这样的疑虑,魏溱此前是与她承诺,只要晋军出城就放她离开。
可他在床上的架势,实在不像会轻易放过她的样子,无休止的索取和施暴,简直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拆解下来吞入腹中。
说不定等晋军出城,他也这般发泄完了兽/欲,便将自己一剑砍死了事。
身体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周漪月不自觉抱了抱手臂。
垂下眼睫道:“解公子,我不过是一个被废弃的公主,你为何要帮我?我与你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到以命相救的地步。”
女子冷漠疏离的态度并没有让解扬心灰意冷,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殿下若是知我,便不会问这样的话。”
坚定的目光定定落在周漪月身上。
“殿下,我解扬一介书生,二十余年空有才子的名声,实则郁郁不得志,先前蒙国公府收留才得以苟延残喘,说是门客,不过一走狗而已……”
“那日幸得殿下垂怜,收留于侧,解某自此之后心有所属,志有所向。只要一息尚存,便奉殿下为主。”
他朝周漪月深深低下了头:“请殿下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害你之意。”
周漪月沉默半响,觉得胸口发闷,不知是不是方才在药房的缘故,喉咙里尽是涩意,有些难以呼吸。
她先前对此人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闲来无事拿来消遣,打发时间罢了。
可现在她意识到,自己不怀好意的施舍,竟让这样一个人生出了这样的忠心。
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困惑,像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她在试图掌握自己不可控的东西,试图玩弄人心,到头来,反将自己吞噬。
她是不是……错了?
怔忡间,解扬唤了她一声:“殿下?”
周漪月恍然回神,看着他道:“你准备怎么做?”
“殿下若是信我,便在宫中等候在下的消息,若是能寻找合适的机会,我一定带殿下离开这里。”
“这几日,殿下就当从未见过在下,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惹人怀疑……”
解扬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
“对了,还有,殿下性子刚烈,这些日子定是有无限的委屈,请殿下尽量与那人周旋,不要惹怒于他,保重自己的身体。”
交代完这些,他又从袖兜里掏出几个药瓶:“这些都是殿下能用的上的药,对身体无害的,放心服用就是。”
周漪月看着那药瓶,瓷瓶透出的寒意在掌心蔓延开。
外面似乎又走来几个晋国士兵,解扬见交代完了,对周漪月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赶紧回宫罢。”
他将一转身正欲离开,脖子上传来一丝异样。
低头看去,一支金簪对准了他的喉咙。
他缓缓转身:“殿下?”
周漪月手持金簪,漠然看着他:“说,是谁命你来的?”
“殿下这是何意?”
“不肯说是吧,好,那解公子能否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入宫的?”
周漪月冷冷看着他道:“你只是回答了我如何逃出去,却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只进过皇宫一次,哪里来的宦官服,谁帮你入宫,你身后之人是谁?这些话谁教的你?”
“还有,你又是怎么知道藏书阁那里有一条密道的,公子可不要告诉我,你是自己猜的。”
一连串的问题将解扬打得措手不及,足足在原地怔了半响。
周漪月继续逼问:“解公子,你也许对我是有一些主仆情谊在,可若无人帮你,你不可能如此顺利入宫,你不要把我当成傻子。”
“还不肯说实话吗?”
金簪继续没入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
解扬生态收攥住簪身,沉吟了半响,终是叹了口气。
“殿下,并非我故意隐瞒,而是对方交代过,千万不要在殿下面前提到他……因为,您若是知道对方是谁,便不会听我的话了。”
周漪月呼吸急促起来,解扬知道,他已经猜到是谁了。
他记得,闻祁当日找上他的时候,整个人憔悴的像一根枯木,鬓角多了很多显眼的银丝。
听他说罢自己的恳求,解扬当场出声指责:“大人并非不忠不义之人,为何能忍下如此奇耻大辱,为何不提剑闯入宫将公主殿下救出!”
“如此畏畏缩缩,可还是男子汉所为!”
闻祁并未反驳,敛眸叹息:“乱世有乱世之道,我说过,我活下去,才有救出她的可能。”
“只有活下来,我们才能等到我们的将来。”
不论是和离,还是抛弃,忍辱也好,世人误解也好,他们都是想活下去而已。
解扬咬牙质问:“大人难道就不怕……公主撑不下来吗?”
“我说过,我会一直等着她,等她处理罢自己的事,结束所有的恩怨,回来找我们。”
“若是不能,那我便也随之去了吧。”
他这么说着,语气轻飘飘得像一支羽毛。
周漪月听着他的话,姣好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手几乎要将那药瓶捏碎。
她先是浑身战栗,又“噗嗤”一声笑开,既而狂笑不已。
笑声恣睢狂放,女子的双目染上一层潋滟的红色。
“他以为……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心里感激他吗?”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按照他给我安排好的逃出去?他觉得我们现在还能面对彼此吗,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谈笑风生吗!”
“你去告诉他,他做梦!”
解扬赶忙出声:“殿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闻大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个男人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下得了手,根本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怎么可能会放过殿下!”
“大人他已经找好了出城的路,只要殿下能逃出宫,你们便能离开墉都城一家团聚了!”
“殿下,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去。”
家人?
屋外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嘲笑世事无常。
两人沉默了许久。
周漪月终是垂下眼帘,将手里的药瓶收好,从解扬身边擦肩而过。
“我知道了,我会等你的消息的。”
说罢,她推门离去,步伐已经有些踉跄。
宫道上,雪兰雪青两人翘首而望,直到周漪月出现才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搀扶。
“殿下去哪里了,可让奴婢们好等,生怕殿下出了事——”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周漪月寒刀般的目光朝她投来,让她触电般放开了手。
雪青心里咯噔一跳,谁知周漪月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朝珠宫去了。
当夜,凌云将周漪月唤到了碧波宫,将一托盘交给她。
“殿下,将军命您进去伺候洗浴。”
周漪月不会天真到以为就是伺候洗浴那么简单,她没作声,沉默着将东西端了进去。
碧波宫浴池以白玉铺成,壁上镶嵌宝石,璀璨生辉。
池水常年保持适宜温度,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登时迷蒙上女子的眼。
水池内,魏溱双臂撑着池壁,阖着眼,温热的水没着男人修长的身躯,蜜色肌肤在水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光泽。
墨色长发被水打湿,贴在腰背处……
周漪月垂下了眼,再往下,她便不想看了。
脚步声惊动了水中的男人,他抬目看向她,看着她将巾帕和衣物搁下后,静静跪在一旁。
满脸都写着抗拒。
“几日不见,不知道怎么伺候了?”
他抬了抬下颌:“下来。”
周漪月想起解扬交代过她的话,这几日尽量不要惹怒此人。
忍了忍后,她将裙袂系了个结,仔细挽起裤脚。
男人盯着她那露出的一截雪白脚踝,觉得身上热了几分。
周漪月俯身试了试水温,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下了水。
水花四溅,女子的胳膊慌乱间碰落池边花桶,娇艳的花瓣雨点般纷纷扬扬,落入水中,随荡漾的波痕层层铺开。
周漪月粉白的衣衫瞬间湿透,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淌。
魏溱手揽上她的腰,将她箍在了怀里,高大的身躯宛如玉山倾倒。
“今日去哪了,这两日可有想我?”
他抱着她,将她的一缕湿发别在耳后,动作非常自然,仿佛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情人。
周漪月浑身发毛,她宁愿他对自己发疯似的逞凶,都好过这种令她恶心的亲昵。
她质问:“你不是说过,不限制我在宫里的行动吗?”
魏溱没说话,莫测地瞧了她一会。
周漪月总觉得,他今日的目光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唯一不变的,大概是眼里浓重到化不开的情/欲。
魏溱垂目看着她,水汽氤氲,连交缠的呼吸都比往日灼热几分。
从他这个视线看过去,轻薄的衣料被水打湿,紧紧裹住她的娇躯,勾勒出一段窈窕玲珑的曲线。
粗重的呼吸声入耳,周漪月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从水中抱起。
抵在了池壁上。
第28章 讨账
壁灯中火焰轻轻摇曳, 金纱般洒下,光影交织中,水面波光粼粼。
男人激烈的动作激荡一池春水, 池上花瓣被水裹挟,翻涌着向外奔逃。
不过一转眼间,周漪月的纤背靠在了坚硬的池壁上,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无处可退。
他紧紧握住她的肩,常年握剑的手满是薄茧, 粗粝的触感在温水中倒显得柔和了几分。
女子倒吸一口气, 下意识闭上眼扭过头去,手紧紧捏成了拳。
想象中的事迟迟未至, 她头上一松, 发簪不知何时被她拿下,青丝如云似雾般垂落水中,柔柔飘荡。
她睁开眼, 见魏溱手里拿着她的金簪, 嘴角扬起玩味弧度:“上面怎么沾了血,可是受伤了?”
周漪月看向簪身上的那一丝血迹,还透着鲜红, 渗入簪子的纹路中。
那是……她拿来威胁解扬的那支簪!
泡在热水里的身体骤然失温,耳边几乎能听到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
她稳住自己的心神, 镇定回道:“这几日制香, 拿簪子拨香粉, 不小心划到了自己的手。”
手不着痕迹往身后玉砖边缘抹了一下, 将上的伤示意给他看。
男人深邃的眼眸盯了她一会,簪子在他手里转了个方向, 对准了她的脖子。
皮肤上传来针锥的刺感,沿着锁骨一路下滑,周漪月霎时滞住了呼吸,死死盯着他。
“你若不信,大可以问我身边的人……我这几日时常出入太医院,就是想寻一些药材,顺便拿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
“拿药材做什么?”
“补身子。”周漪月抿了抿唇:“我生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需要喝药调理,加上……”
她抿了唇,生生咽下后半句话。魏溱嘴角轻勾,将簪子搁在一旁。
执起她的手,拿绢布擦拭她手上那处伤。
周漪月有些没反应过来,又见他将自己的头发捧在手中,细细清洗,仿佛在对待一件上好的珍品。
亲昵的举动让周漪月浑身不适,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看着他。
他将她的头发放在鼻下轻闻,像在确认什么。
周漪月胸中生出一股躁郁,正要出声,对方却先开了口:“助眠可以,但是,别让我闻到你身上有那种香,否则就不是在水里这么简单了。”
骇沉的声音,像是一桶凉水从她头上浇下。
周漪月喃喃道:“什么……”
怔了半刻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无根香。
他还不肯停手,似乎要把她身上的味道去除干净。
周漪月白璧似的细颈染上绯色,咬了咬唇,尽量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
手在他胸膛虚推了下:“能不能……跟我讲讲我们过去的相处,不是说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尽量掩去声音里的厌恶,带上一丝讨好和恳求。
“无根香的事并非我所愿,是我身边人怕我陷入痛苦,才选择让我忘记过去的事。若是我能早些想起自己此前的罪过,早日忏悔,你心里的恨不是也能减轻一些?”
故意装出的娇弱声落入魏溱耳中,他笑了起来:“真是难得,公主很少在人面前示弱。”
“那便说说那次在这里的事吧,就在碧波宫,这处浴池。”
他这么说着,其他的事倒是不耽误:“那次,你故意衣服穿的很少,我知道你是为了讨好我,让我继续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
“因为,你做了件对不起我的事。”
当年,除了他之外,还有三十多个和他一样的猎奴。除去第一轮被淘汰掉的那些,还剩下十几个。
一开始,她来猎场时只会找他一个人,当着很多猎奴的面,只带走他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可后来随着时间久了,她似乎有厌倦之意,目光不会只停留在他一人身上。
猎奴不允许离开皇家猎场,可有一日,他看到周漪月瞒着他偷偷,带了一个少年去了昌隆街,至晚方归。
他几乎当场暴怒要杀了那个人,五六个身强力壮的人才制住他,拿粗绳捆得严严实实。
周漪月当时吓坏了,第二人便想了个办法把他偷偷带进皇宫,用尽心思补偿他。
“殿下很擅长玩弄人心之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他拨开她的头发,冷冷说着,浑身散发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就站在水中,柔声唤他过来。
“还在生我的气啊?我都说了,我只是一时看他有趣才愿意带他出去玩的,你怎么跟醋坛子似的?”
“那个人此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话,昨日突然对我来了一句,昌隆街上有一处好玩的地方,名叫熙春楼,他正好知道如何进去。我实在没忍住,便跟他一起去了。”
“我发誓,我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我从来没有带猎奴进过宫,你是我唯一的例外。”
说罢,朝他伸出手,要他抱她。
她总喜欢找各种理由让他抱着,其他的,却什么也不愿多给,吝啬得像是全天下最可恶的人。
魏溱道:“你一连哄了我好几日,将我打扮成太监贴身带在身旁,很是亲近。”
“结果有一日,你那皇妹因为对你不满,想羞辱我给你添不快,你知道后发了怒,拿弓箭气势汹汹冲了出去。回宫的时候已经哭肿了眼,说自己第一次被父皇当众掌掴。”
周漪月紧蹙着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那座熙春楼已经被你亲手烧了,连带着整条街的楼,算是连本带息。”
他走近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压在壁上。
“阿月,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可你现在身边空无一人,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也别想去。”
他不用在忍受每天苦苦等待她的痛苦,也不用再有任何的压抑和隐忍。
可以尽情将从前的债讨要回来,讨回她欠他的所有东西。
女主粉白衣衫浸足了水,颜色越发鲜艳,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
细颈上一节细细的系带绕上男人手指,手随手一勾,雪色更盛,撞入他幽暗眼眸。
周漪月双眼噙着泪水,努力从狂风骤雨中匀出自己的呼吸。
声音已经带了颤抖:“我没有差人杀你……就算过去是我负你,你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更何况,你这样纠缠就能把过去的仇恨讨要回来吗,就能忘记过去的痛苦吗……不过是继续相怨相恨,互相折磨。”
“魏溱,你干脆一剑杀了我,杀了我之后,我们两清。”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所有的力气在这个高大的男人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休想。”
他声音喑哑道:“如何找你寻仇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好好感受就好。”
言毕,他将金簪放到她唇间,道:“咬着。”
男人继续沉浸其中,带着深深的迷恋和渴求。
两人近到能听到彼此胸膛的搏动,混乱的,疯狂的。
山雨已至,压得人喘不过气。周漪月颤抖着唇,死死咬住簪身,不让声音溢出。
花瓣被水浪卷袭着一层一层向前激荡、翻涌,在水面上打了个圈儿,直直往下沉去。
周漪月不知自己是睡了过去,还是因为窒息而晕倒。
第二日醒来,她觉得整个身体都是轻飘飘的,像在水里虚浮着,连入目的寝宫床帐帷顶都在天旋地转,晃动不已。
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身体的眩晕感。
右手边忽然摸到一个温暖的存在,她转头一看,身子腾一下往后缩,双目死死睁大。
面前的男人静静躺在自己身边,深邃的五官在晨光中投下一片翳影,眼尾还泛着一抹旖旎的红。
赭黄色衣襟半敞,露出的肌肉线条分明,散发着蓬勃的男性力量感。
昨晚,他把自己带回了朝珠宫,便在自己身边躺下了?
周漪月浑身寒毛直竖,有种在棺材里和死尸躺了一整晚的恐惧感。
又见他安静睡在那里,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杀了他。
心脏狂跳不已,眼前正是绝佳的机会,只要杀了他,自己就能脱离苦海……
她脑子飞速转动,开始琢磨可行的法子。
掐死,不行,很容易把人弄醒还杀不成……簪子,周漪月摸了摸自己散乱的头发,抬头却见所有的发钗首饰都躺在妆台上。
她恼自己为何不在床上搁一把剪子匕首之类的,迟疑了半刻,将手中被子轻轻放下,蹑手蹑脚绕过他的身子,爬下床。
心跳如鼓,她动作轻盈而缓慢,生怕惊扰了身边的男人。
脚还未触到地板,身边哗啦一声动静,正睡着那人骤然起身,将她一把拽了过去。
周漪月被一下圈在他怀里,对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怎么不多睡一会?”
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面前女子轻薄的寝衣随方才的动作滑落,露出优美的颈线和半截香肩,不施粉黛的脸美艳不可方物,带着浑然天成的风情。
他修长的指尖轻巧穿梭在她发间,想起昨晚的一幕幕画面,心里又痒了几分,搂着她的手开始不安分。
周漪月推了他一把,有气无力道:“魏将军,我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你让我歇上一日罢,当我求你。”
他看着她,掐了一把她的脸,似乎心情不错:“好,那殿下今日好好歇歇,我今晚再来。”
说罢,他起身披上衣服,吩咐外面的人照顾好朝珠公主,大步迈出了寝殿。
确定他离开后,周漪月方捂着胸膛,平缓心中惊悸。
宫女们端了些食物进来,周漪月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带着侍女往太医院方向去。
雪青还是跟从前一样,百般的不情愿,周漪月也任由她给自己脸色,并未发作。
刚一走出宫门,便见两行晋国士兵雕塑般站立,身着铁甲,手持长矛,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令人望之生畏。
见她出来,五六个士兵便自觉跟了上来。
这几日每日便是如此,不管她去哪都有好几个士兵跟着,若是出宫,跟的人便会更多。
宫道上迎面吹来的风让周漪月从方才的惊悸中冷静下来,她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梁宫内皆是晋国士兵,就算自己找机会杀了那个人,她也逃不出去。
等将来晋国臣子们来接管皇宫,也未必就会对她这个敌国公主以礼相待。
她只能想别的办法。
周漪月轻提裙摆,步履款款走进太医院的门,雪兰和雪青便静候在门外。
一整个上午,太医院内静悄悄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柔柔洒在青石板上。
屋内光线柔和,药香浓郁,周漪月翻看那些医书,时不时拿笔话标注几道批注,连水也未喝上几口。
雪兰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抬头看向屋内静坐的女子,发簪轻挽,脸上头上没有过多的装饰,专注翻阅手中书籍,宛如从画中走出的美人。
太医院内还留着几个伺候的小太监,不时手里端着精致的茶壶,为她的杯添上新茶。
有一人倒茶的时候,将一张字条夹在了书页中,周漪月装作若无其事,待他走后,将那本书拿来端看。
回宫后她将揣了一整日的纸条展开开,仔细看了许久,放在火烛上将其点燃。
跳跃的火光映入她眼瞳,灰烬中隐隐约约透着几个字。
“三日之后”。
第29章 配合
一连三日, 梁宫内安静异常。
金碧辉煌的宫殿静静坐立在那里,仿佛从未经历过战火的洗礼。远处城楼上,玄色晋军旗帜在阳光下随风飘扬, 仿佛在迎接新的统治者的到来。
周漪月看着那猎猎作响的军旗,突然觉得江山易主,不过弹指间。
宫道上的宫人们忙着清扫,动作熟练而有条不紊,眼神中有一丝忧虑和惶恐,但更多的是对新秩序的顺从。
晋军铁骑踏足这里的痕迹, 不到半月, 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拢了拢外衣,往太医院方向走去。
朝珠宫内的日子如水流过, 周漪月上午坐在太医院翻看医书鼓捣, 晚上便是应付那个如狼似虎的男人,第二日浑身酸痛地睁开眼。
好在,她从这几次和魏溱的接触里摸索出一些规律, 只要她提及两人先前的事叙旧, 或是自己主动,他便会下手轻一些,至少不会让自己身体那么受罪。
他的情绪点很奇怪, 一旦自己表现出失控的样子,他也随之攀上高峰。
发现这一点后, 她便尽可能调动自己的情绪配合他, 不断欺骗自己, 在清醒中疯狂。
并在第二日清早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在医书和药房中寻找一丝宁静。
否则,早晚被那个人给逼疯。
除此之外, 她又出宫了两三次,每次出去身边都是跟着十几个晋国士兵,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经过那些耸人听闻的事,现在走在街上,总会听见关于她的传闻,说她投降了敌军,出卖自己国家的文臣武将。
“那位朝珠公主竟然投了敌,丢进我们梁人的脸面!”
“国难当头,她不思报国,反而向敌国将领摇尾乞怜,无耻至极,无耻至极!”
还有人抱着孩子哭骂不已:“老天若有眼,一定要让她得到报应!她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幂离遮住了周漪月的脸,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细纱下若隐若现。
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驻足听着那些哭声,辱骂声和诅咒声,几息之后,转身离去。
雪兰看着面前那个纤瘦的身影,想起她先前在定远侯府的一番慷慨之言,觉得心里有些凉。
又觉得,她坚强的不像一个女子。即便那步履匆匆的身形,多少看着有些踉跄。
周漪月出宫,主要为了劝说那些立场尚未明确的王公贵族归顺大晋。
这任务不难,那些人目睹了那么多惨状,早就存了归顺之心,她的到来不过是给他们台阶下罢了。
他们一面讨好地说着归顺的话,一面用异样的眼光看向她。
偶尔有一两个骨头硬的人,听了她的话登时气到浑身颤抖,哆嗦着手将一杯茶水泼到她身上。
滚烫的茶水顺着周漪月的衣衫流下,打湿她的裙摆。
那人满脸悲愤指向她,声音颤抖:“你这亡国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还恬不知耻地替敌军说和!梁国有今天,都是你们这些皇室人造成的,还想让我们和你一样归顺,痴心妄想!”
“程大人为了梁国的尊严撞柱而死,文臣们为了城中百姓不惜跪敌军军旗,朝中武将全部惨死,你却在这里苟延残喘,何其无耻!”
“我梁夏国尊严全无,全都是你这个公主的错,你若不敢反抗,为何不去死!为何不自尽好全我大梁国的清白!”
怒骂声如潮水袭来,周漪月看着面前这个不改气节的郡王爷,不欲多说什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还未走出郡王府,迎面撞见两行身披黑甲的晋军冲进府门,步伐齐整,震得地砖轻微响动。
他们直直冲进,不过多久,屋内传来刀锋割开皮肉的声音,以及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雪兰惊恐不已,颤声道:“殿下,他们来得也太快了些,郡王他就这么……”
周漪月没说话,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走出追上她,满身学血腥气,笑得不怀好意。
“公主殿下,将军专门命属下对您交代,若是劝说不成,对方便是这样的下场,请殿下好自为之。”
扔下这句话他便走了,雪兰气得几乎把牙咬碎:“他们这算什么,是想说这些人被杀都是公主的错吗?简直岂有此理!”
周漪月拿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茶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们是生是死,不过是各自取舍,我自身性命难保,不可能兼顾所有人。
“想要全部怪罪到我头上,倒是可笑。”
雪兰愤愤不平:“真搞不懂他们,若是想解决掉所有的梁国官员和王公贵族,只管派士兵上门抓人就是,何必要公主来多跑这一趟费这些功夫?”
周漪月冷笑:“魏溱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一刀就能解决的事,非要留着慢慢折磨,既能折磨我,还能折磨梁人。”
“不光肉/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他想尽办法让我们恐惧,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被其逼疯,不攻而破,他便能从中获得莫大的愉悦。”
周漪月闭了闭眼。
魏溱说的对,她从前就是这般对待那些猎奴,他学得很透彻,还将自己的方法发扬光大,反加诸到自己身上。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
他就是想告诉她,她现在所有遭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周漪月在心里冷嗤一声。
雪兰声音弱弱:“可是那些归顺的人,晋军并没有下死手,是不是能说明,他们还是有一些良知的……”
周漪月转头,像是自言自语:“我倒是在想,那些投降的人……他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她说这话时,一双凤目古井无波,出神望着远处梁宫方向。
随口说的无心之言,雪兰听着却不寒而栗,头皮一瞬发麻。
“公主,若是他不肯放过我们……那岂不是,也不会放过您!”
周漪月顿住脚步,脸色一点点变白。
刺眼的暖阳下,她身上从头到脚冒出寒意。
凌云处理完郡王府的事,从府门内走出,朝周漪月行了一礼:“殿下,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
周漪月还怔在原地,深呼一口气,缓缓对他道:“凌云将军,我想在宫外四处走走,可能行个方便?”
凌云面色冷峻,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公主殿下若想散心,御花园即可。”
周漪月心里生出一股火,嘴上好声好气道:“不让我四处走动,去城楼上看看总行吧,就在前面,只是上去看看。”
凌云没说话,周漪月见他没反对,自顾往城楼方向去了。
阳光还有些刺眼,周漪月抬手遮了遮眼,将墉都城的景象收入眼帘。
登高望远,无论看了多少次,心里都觉物是人非。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死寂,街上只有成群结队的晋国士兵,黑色的几条线,像是大地上的伤痕。
宫墙内外皆有巡逻,将整座梁宫合围,没有一丝空隙。
皇宫四周是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布满箭楼和烽火台。正门前方有一条宽阔的御道,两侧古木参天,直通城楼和皇宫第一道宫门。
她所在的城楼就坐落于御道尽头,每日朝会之时便响起钟声。只不过,经过文臣跪护国柱一事,登闻钟再也没有被敲响过。
皇宫后方乃是祭台,祭台旁矗立着一座古朴宏伟的庙宇,供奉梁国祖先和神灵,只有在重要的祭祀日子才会由皇室成员亲自开启。
东边,王公贵族的府邸比邻而居,每一座都庄严肃穆,彰显主人的尊贵与权势,周漪月方才就是从东边而来,庄严的府邸,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西边曾是繁华的市集,从前一到掌灯时分便人声鼎沸,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从金银珠宝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去年,一把火烧毁了最繁华的那条街,西城还未回复元气,又遭遇战火,已无生机。
皇宫东处有一片园林,与御花园相连,远远可望见亭台一角。
园林靠近护城河,位于高城之下,河面宽阔,两岸栽满垂柳。
碎金般的阳光下,明明是如诗如画的风景,却在满城凋敝的景象中显得面目可憎。
耳边疾风拂过,身后的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周漪月在风中站立许久,似乎要将每一处都牢牢刻入眼底。
凌云道:“殿下,该回去了。”
语气已经是不容拒绝,周漪月收拢目光,转身下了城楼。
一连数次她都是这般,在回宫前登上城楼吹风,之后一路沉默着回去。
次数多了,凌云和其他几个士兵管的也松了些,不会再催促她。
这日,周漪月刚回殿内,便见雪青从外面回来,脸上笑吟吟的,却在见到周漪月时猛地收回笑意。
嘴上不冷不淡朝她道了句:“殿下,您回来了。”
她看了看宫门方向,问她:“雪青,你方才在和那些晋国士兵聊什么,你何时和晋军这般熟络了?”
雪青怔了怔,脸色变得很难看:“殿下这么说,定是雪兰那妮子告我的状。您可千万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奴婢只是想着替殿下做些事,打探打探魏将军的喜好,这样殿下也能过得舒服些。”
周漪月对着妆镜将头上发饰摘下,拿篦子梳了梳自己的头发,未置可否。
垂下眼帘道:“罢了,伺候我沐浴吧,今晚魏将军来的时候,记得把如意银粉盒里的香粉点上。”
听她说要拿香粉讨好魏将军,雪青心里霎时翻了个白眼。
先前雪兰还经常为朝珠公主鸣不平,时不时以泪洗面的,说她委身敌军,受尽了委屈云云。
她当时便嘲讽她当丫鬟的命却瞎操主子的心,多少有些显得下贱。
如今看来她骂是对的,公主殿下表面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其实还不是和自己一样,对晋军百般讨好。
她这么想着,心里更不屑了,连应诺一声都忘了,转头将那一盒香粉收好。
当夜,魏溱踏入朝珠宫的时候,周漪月罕见的没有在殿内,而是坐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
银辉铺就一地清冷,她脉脉坐在那里,一袭水红色绣衫罗裙,裙摆随风拂动,手里握着一枝淡白色的夜来香。
抬头望着月亮,不知在思索什么。
佳人入目,魏溱只觉得周围夜色一瞬淡去,世间只剩下面前一幕美好。
他迫不及待走上前,将人一把抄起腿弯从秋千上抱起,大步迈进了寝殿。
周漪月顺势抱住他的脖子,埋进他颈窝。
女子乖顺的模样让魏溱心生荡漾,含笑说道:“这几日公主殿下甚是乖巧,待会定要好好奖励。”
周漪月又羞又怒,剜了他一眼,惹得男人朗声大笑。
谁知,他长腿刚迈入殿,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他顿在了门口,周漪月见他面色一瞬冷硬,问他:“怎么了?”
魏溱没说话,眉头紧锁,将怀中女子放下,循着香味缓步走向楠木桌,一眼瞧见桌上那个那个错金银博山炉。
他陡然失控,一掌将香炉打翻在地,香粉洒满玉石地板。
周漪月赶忙走上前,满面惊疑道:“怎么可能,明明我已经把所有的香料扔了……”
魏溱唰地转身,掐上她的脖子,眯了眯眼眸:“你告诉我,这香哪来的?为何这香的味道和你之前用的那么像?”
“你还想把过去的事忘了吗,阿月……”
周漪月被扼得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了,是……是雪青那丫头,这几日,她总是和宫门处那几个晋军聊着什么,隐约听她说希望我讨好你,这香粉许是她找人要来的……”
脖子上的手一点点松开,魏溱低笑了一声,眼底浮起杀意。
此时,朝珠宫宫门处,两个守门的太监靠着柱子假寐,不小心撞到了头,诶呦一声叫唤。
年轻小太监揉了揉脑袋,看了看远处:“你说说,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我们这到底算什么呀,说囚犯不像囚犯,说俘虏不像俘虏的。”
年纪稍长的太监宽慰他:“害,不都还是奴才嘛,左右伺候的人不一样罢了。”
年轻太监急了:“那也没有伺候过这么难伺候的两位主,一整晚都不带消停,光叫水能叫六七回,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要说这朝珠公主真是今非昔比了,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嫡公主,现在呢?跟我们这些人不过大奴才和小奴才的区别,你没看她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成日在主子面前蹬鼻子上脸的,哪有个主子样?”
两太监一递一回地抱怨了一番,忽然听到宫内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他们登时竖起了耳朵,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紧接着,响起女子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两个太监赶忙推开宫门,只见庭院中央,好几个晋国士兵手持丈长的板子,朝地上趴着那宫女身上狠狠砸去。
每一记重板下去,都在女子身上绽开一片血肉模糊。
眼前的惨像让他们吓得没了魂,不过一会,地上的女子没了声息,被两个士兵抬出了宫。
那个血人从两个太监面前经过的时候,清丽的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瞪着两颗眼珠,仿佛到死都不瞑目。
雪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死死捂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一转头,却见周漪月柔柔倚着廊柱,水红色的纱衣穿在身上,风情万种。眉眼柔媚迷离,像是百无聊赖时看了一场好戏。
公主殿下她……不光去太医院找补身体的药,还顺带着制了香。
只是凭借着记忆,便把复杂的安神香调配出来了吗。
雪兰面带恐惧看着这个女子,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周漪月走向一旁面色冷沉的男子,揽上他的胳膊:“让你那些士兵也撤走一部分吧,我用不着这么多人,只留凌云他们几个在这里就好。”
乖巧温顺的语气,柔柔弱弱,仿佛方才那种阴冷的眼神只是别人的幻觉。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唇角勾了勾:“好。”
手揽上她的腰,拥着她往里走。
第30章 出笼
此时东城区街道上, 一乞丐满脸污泥,头发凌乱,手上拿着一个满是豁口的破碗, 在月色下步履蹒跚。
他身体摇摇欲坠,往一处府邸走去,敲了敲门,对开门那小厮讨好笑道:“大人行行好吧,小的已经饿了好几日了……听说你们这放粮,能不能赏我一口饭吃……”
小厮揉了揉眼, 见对方是个要饭的, 脸上甚是不耐烦:“怎么净来些叫花子,我们闻府现在不放粮, 若要粮食去京兆尹府衙门, 那边有晋军放粮。”
乞丐双唇嗫嚅着想求点吃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晋军的好粮都被那帮身强力壮的抢走了,其他粮食, 那实在不是人吃的啊……求大人行行好吧, 行行好吧……”
小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罢了罢了,进来吧, 今晚厨房还有些剩菜,你都拿走吧, 拿了饭就马上离开, 以后别在这乱晃悠脏了我们府的门!”
乞丐千恩万谢, 欢天喜地进了门。
门外监视的晋国士兵见那人不过是一个跛脚乞丐, 继续隐藏在暗处,目不转睛盯着闻府方向。
小厮把人带进来后一刻也不敢耽误, 加快步伐进了厨房,严严实实关上了门。
“大人,人带来了。”
屋内,闻祁从暗影中走出,接着烛光上下打量那个乞丐,果然身量和长相都跟他有七八分相似。
“把身上的衣服换下,留在这件屋子,一步也不能离开。”
“是。”乞丐应诺,将身上的破衣服脱下交给他。
小厮看着那破烂不堪的衣服,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上面的馊味和腐臭味,忍不住捏住鼻子。
见闻祁面无表情将那衣服换上,还把衣服上的脏东西往脸上抹,他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他们家大人可是生性爱洁,无论什么时候见着都是从头到脚打扮得一丝不苟,甚至每日都要沐浴更衣,眼里容不得一丝污秽。
闻祁对着镜子确认的一番,清俊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问小厮:“你们方才进来时,门外那些晋军最近可有动静?”
“放心,大人非常谨慎,每次换身份都会先安排一相貌相似人入府,再夹杂几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些晋军尚未起疑。”
闻祁又问那乞丐:“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乞丐回道:“守城士兵中已经混入了我们的人,都是装作归顺晋军的梁国侍卫,与先前那些被残杀的武将们不合。他们说三日前解公子传来消息,两人准备在明日逃出城。”
闻祁点头:“好,多派几个不显眼的人在附近接应,什么身份的都要有,别引人注意。”
他转身同身边随从道:“可给司枫将军下了拜帖,他怎么说?”
“拜帖已送到,按照大人的意思,定在后日。”
闻祁沉思了一番,又想起什么,说道:“这几日跟府里的人说,一切照旧,不要与往日表现出任何不同,也不用刻意装成低调,该和百姓起起冲突还正常起冲突。”
“准备好给司将军的礼品,最好是一眼能看出价值不菲的金器一类,越显眼越好。”
“是。”随从一一应下。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几个心腹,随从做这些事时虽然也心里忐忑,但只要他家大人在,他心里就有底气。
往日,就算朝珠公主闯了天大的祸,大人他都能想尽办法化解,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
可这次的祸,太大了。
大到倾覆了他们一整个国家,大到每走错一步,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惊心动魄的一笔。
大人他几乎每日都是行走在刀尖上,定是比他们辛苦万倍。
他上前一步,朝闻祁躬下身子:“大人放心,我等众人早就报了必死之心,谨遵大人吩咐。”
闻祁冷声喝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做无谓牺牲,一旦事情败露,你们只管把我推出去,不必因为我闻祁一人白白丧命。”
“是,大人……”
随从垂下头,他待在闻祁身边多年,自诩非常了解他的脾性,却还是时不时觉得心里发寒。
说他无情,他为了公主和京城百姓可以说费尽心血,说他有情,他毫不犹豫抛弃发妻,毫无廉耻背弃同僚,献媚敌军。
他琢磨不明白,可还是决定相信他。
闻祁几乎想到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凝重的脸色却并未缓和。
晋军在每个城区都设有关卡把守,严查过往行人,且在城内到处安插眼线,布下天罗地网。
因此,他走的每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这几日他有时扮作商贩,故意在商物中夹几封密信,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家书一类,试探守城士兵的盘查程度。有时扮作乞丐,还会故意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看能否用苦肉计博取守关士兵的的同情。
试探多次,他终于找到几处守卫相对没那么森严的地方,在舆图上都标注了出来。
若是能将公主顺利救出,他们只需在城中找一处隐秘角落躲着,等到晋国臣子到来,他们便有逃出的希望。
近来他百般讨好晋军,从他们嘴里听到些风声,晋国的臣子不日就要入京,一旦他们入城,守城士兵会着重安排在皇宫周围,除了几个重要关卡,其他地方的兵力会减少一半。
除了找守卫松懈的地方,还要有出城令。
护国柱一事后,晋军也算是信守承诺,按照约定起草了一万张出城令。
但是,他们并没有公布任何申请章程,也没有明确的标准和规则,仿佛只是随意挑选百姓发放。甚至,将拥有出城令人的名单公布在衙门处。
那些欣喜若狂的百姓还未高兴多久,第二日便被人夺了性命。
甚至有人当街哄抢,几十个人厮打在一起,像一群发疯的野兽。
晋军对他们的厮杀不闻不问,只管每日更新名单,公示在衙门处。
一想到那人的手段,还有街上随处可见的横尸,闻祁双手紧攥成拳,浑身气到颤抖。
此人将梁人当成掌中玩物,肆意挑拨,兵不血刃就让梁人元气大伤……
墉都,快要成一座空城了。
他力量有限,只能试图周旋,一是从他身边几个武将入手,二是耐心等晋国臣子来,不让此人一家独大,为梁人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也是为了他和公主。
闻祁收拾好之后,推开门,穿过回廊,拥着满身月色往府外走去。
远处,皇宫的轮廓隐匿在黑夜中,偶尔走过几行手持火把的士兵,幽幽的火光在金殿碧瓦间闪烁。
朝珠宫殿宇廊檐下,挂着一只精致的鸟笼,笼里是一只羽色黯淡的黄鹂。
这是周漪月前几日经过别的宫殿,在廊檐下发现的,见着的时候黄鹂已经奄奄一息。
她吩咐雪兰将它带了回来,照顾了一晚,好歹算是救活了。
夜晚不算宁静,屋内不时传出潮水般的叹息,黄鹂鸟安静梳理自己的羽毛,似乎已经习惯了里面的动静。
这时,檐上一只玄色猫悄无声息朝它逼近,一步一顿,琉璃珠般的眼睛迸出狩猎者的杀气。
它一个飞跃跳到笼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它,爪子朝笼子里伸去——
金笼摇颤不已,压迫感铺天盖地笼罩,黄鹂在笼里乱飞乱撞,翅膀在笼壁上拍打出急促的节奏。
金笼坚硬,四处碰壁让它痛苦不已,扑腾出“啪嗒啪嗒”的剧烈声响。
陡然响起一声尖叫,猫儿受了惊,一瞬收回利爪,从笼子上抽身而下,消失在了花丛中。
周漪月无力喘着气,身体像要散架一样。
她已经尽力配合他,可还是这般难以承受,黛眉上沾了细细的汗珠,发间已被打湿,桃花面因窒息而泛着一层薄红。
魏溱满脸靥足撩开床帘起身,本要吩咐人抬水进来,一转头见女子眉眼惺忪,配上那娇弱含泪的模样,眸光又暗了暗。
眼见他又刚下床又折返回来,周漪月惊恐坐起身,双腿艰难支撑起身子,一个劲往里缩:“不要了,求你……”
她求饶的声音带了颤抖,魏溱也没再为难她。
因为方才那件香料的事他心里压着怒火,情绪都变成了力道,的确失了轻重。
周漪月缓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宫人们鱼贯而入,伺候两人洗浴,周漪月换了身衣裳,试探着问那男人:“我瞧这几日宫人们都在布置各处宫殿,晋国官员是否马上就要入宫了?”
魏溱挑起长眉:“公主是急着想让我走,好结束我们的关系么?”
周漪月噎住,咬了咬唇,随口诌了个理由:“我并非这个意思,我是想着……你们晋国人在宫中议事,我的身份多有尴尬,也许……我可以假扮成宫女,出行也方便一些。”
他拿接过宫人手里的绢布,仔细擦了擦自己的手上水渍,笑道:“再没体面的事都做了,还怕这个?若有人敢置喙,我拔了他们的舌头。”
周漪月深吸一口气,脑门突突直跳,觉得自己和这个没人性的人无法交流。
她强忍怒火,换上柔软乖巧的语气:“好罢,左右是你们晋国的事。”
她不欲与之较劲,转身往里走准备休息,腰上突然多了一只胳膊。
魏溱搂着她的腰勾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她后脑,不允许她有丝毫后退。
周漪月还未惊呼出声,炙热的吻已覆上她唇瓣。
他低声道:“阿月,晋国臣子们明日就会入城,我白日里要与他们议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你在这里乖乖待着,等我过来。”
“明日?”
周漪月想要问什么,他却未再多言,托着她的腰抱上了楠木桌,闭上眼,朝她俯身而来。
男人眉眼缱绻,全身裹挟着湿漉漉的清冷气息,落下的吻却热度滚烫,夹杂着很多她说不清的意味。
仿佛带着深深的眷恋,不舍,与方才的那些……不太一样。
周漪月喉里仿佛堵着硬块般难受,也不知为何他今日这般有兴致,发神经似的纠缠不清。
不就是一日见不到,至于这般依依不舍?
可又转念一想,他不来这里,对自己来说,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想着自己还要逃出宫,她努力压下心里的不适,抱住他的脖子,将男人搂紧了一些。
下人们自觉退下,殿门再一次关上。
翌日,周漪月从床上睁开眼时,每一寸皮肤都仿佛留着男人的重量。
周漪月捂了捂胸口,胃里直犯恶心,心里忍不住怒骂那个魏溱。下床从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温水服下了肚。
雪兰端着水盆推门而入,伺候她洗漱,周漪月明显感觉到她今日伺候得小心翼翼,甚至带了一些惶恐。
她坐在妆镜前,直接开口问她:“雪兰,昨晚的事你害怕是吗?”
雪兰拿发钗的手顿住,面露尴尬:“公主,对不起,我……”
“你知道雪青为什么会死么?”周漪月打断了她,“因为对朝珠宫的人来说,你们的命运跟我的命运是相连的,我好过,你们就好过,我若出事,你们也会跟着遭殃。”
“雪青愚蠢,她看不清这一层,把自己放在了我的对立面,这样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雪兰大惊失色,冷汗顺着额头往下落,慌慌张张跪下:“请公主放心,奴婢定会一心一意跟着公主,绝无二心!”
周漪月看着这个惶恐的女子,将她从地上扶起,温和笑道:“你伺候了我这么长时间,我何尝看不出你的忠心,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雪兰,我现在,正需要你的帮助。”
雪兰抬头,见周漪月定定看向她,目光锋利如两柄利剑。
侍卫们已经守在了宫门,见朝珠公主和雪兰从里面走出,忙不迭跟了上去。
周漪月看着面前三个眼生的侍卫,问了一句:“凌云将军呢?”
为首之人回道:“殿下,凌云将军与魏将军要一同面见晋国臣子。请殿下放心,凌云将军已经跟我们交代过,属下会尽力保护殿下安全。”
周漪月没说什么,心里觉得他所谓的保护安全有些可笑。
进太医院后,侍卫们跟从前一样守在外面,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动静非常大。
“怎么会找不到呢?你们确定都翻遍了吗?”
太监们面露难色:“公主,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真的没有您要的那味药。”
周漪月恼火道:“若是找不到医书,我如何把握药材的用量,万一调配不当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太监们下跪请罪,周漪月面露薄怒,甩袖出门。
侍卫一个闪身拦在她身前,堵住她去路:“殿下要去哪?”
“我要去藏书阁找书。”周漪月扬了扬手里的方子,“这个方子上有一味雪莲草,冬季用量宜少,春夏季则需加倍,普通的医书上没有记录,我需要翻阅藏书阁那套《神农百草经》。”
侍卫沉思半响,“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属下需要请示凌云将军。”
周漪月蹙紧了眉:“今日晋国臣子入宫,你们将军一整日都要与人议事,忙的不可开交,怎会管这等小事?”
侍卫还在沉默,周漪月道:“罢了,大不了你就跟我一同进去,一步不离地跟着,正好多个人帮我找,这样总行了吧?”
说罢,周漪月从他身边绕过,径直往藏书阁方向去。
藏书阁内收藏了无数的珍贵古籍和孤本,书架上布满灰尘,晋军攻占皇宫后没有踏足这里,里面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阁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书香和灰尘气,《神农百草经》乃是巨著,周漪月从架子上抽出几本,吩咐那几个侍卫都帮自己找。
几人开始埋头翻阅那些厚书,屋内只能听到书页的沙沙声。
一个身影从架子旁经过,周漪月合上手中书,往架子那边走去,身形被书架挡得严严实实。
解扬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周漪月蹲下身,将一个药包交给他,压低声音道:“只有一次机会。”
解扬点头,将那东西收好。
几个侍卫正在翻书,忽听架子那边传来一道尖叫,他们猛然抬头,循声冲了过去——
“殿下,发生了何事!”
待几人都来到书架前,只听“哗啦”一阵巨响,书架朝三人重重砸下。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挥臂挡住,一股浓烈的气味猛地钻入他们鼻中。
“不好,有毒!”
药粉迎面四散,他们忙捂住口鼻,已是为时晚矣,三个侍卫瞬间失去了力气,被厚重的书架压在底下。
周漪月蒙着面罩,踩上书架,拿簪子朝他们脖子狠狠刺去,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血腥气弥漫,解扬和雪兰看着面前的一幕,一时怔愣在了原地,却听周漪月道:“别发愣,把藏书阁的门锁上,拿书架抵着门,尽量多拖延些时间!”
两人堪堪回神,按照她说的去做,待一切做好之后,解扬对她们道:“快跟我来!”
几人一路往地下室方向去,到达尽头后,解扬往墙上摸索了一番,咔哒一声按下。
石墙缓缓转动,一条幽深密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三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头,依次钻入密道之中。
几乎没过多久,藏书阁的门被几十个侍卫猛地撞开,轰隆一声巨响,三排书架应声倒地。
凌云仔细查看了一番书架下的三具尸体,走出藏书阁,朝魏溱回话:“将军,是毒粉,还有脖子上的贯穿伤,应该是拿针锥一类刺的。”
“比我想的下手还要狠。”魏溱眼尾上挑,低笑道,“我以为她只会拿毒粉放倒他们,是我低估她了。”
凌云道:“将军,可要派人去追?”
“不急,总得让她尝试一番,在外面四处碰壁,才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他斜了斜唇:“看在她昨晚那么辛苦讨好我的份上,让她多跑一会罢。”
凌云垂首道:“是。”
魏溱抬起手,抚上自己肩膀那处箭伤的位置。
想起先前她每一次和自己玩猎杀游戏前,都会用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
阿弃,跑啊。
快跑……
“阿月,快跑。”他低喃着这句话,抬头望着宫门方向。
密道内伸手不见五指,解扬手持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三人勉强能看清一点路。
周漪月心绪尚未平缓,心脏咚咚直跳,其他两人亦是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一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和轻微的心跳声。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密道连接的是皇宫东侧园林的一处假山,此处和东城区比邻,因景致平常,在京城中不甚惹眼,没成想竟然有一条密道直通宫内。
周漪月看着远处高耸的城墙,悬着的心落地不少,他们……竟然真的走出了皇宫。
假山里藏有几套平民的衣服,是闻祁先前安排那些乞丐平民搁在此处的。
几人换好衣服,解扬道:“公主,现在还不宜分心,您这几日需要待在一户民居里,闻大人说,只要等到晋军离开京城,我们就能出京了。”
雪兰道:“那事不宜迟,殿下,我们现在就走!”
解扬和雪兰抬脚欲走,周漪月拦住他们:“不,现在不能出去。”
解扬急声道:“公主殿下,晚一刻出去,我们被发现的几率就会大一分!”
周漪月平静解释:“现在出去会和晋国巡逻兵撞个正着,相当于自投罗网。”
雪兰问:“公主怎么知道我们会和巡逻兵撞上?”
“我已经观察了好几日,他们晋国巡逻兵每队十人,两个时辰一换防,每条街分配的兵力都有所不同,主要街道和官府衙门附近至少两队巡逻兵,偏僻的巷弄至少一队,有的持枪有的持剑。”
那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周漪月继续说着:“如果我算的没错,马上就有一队侍卫回到宫墙内,是二十人的兵力,手持长枪。”
她往远处指了指,果不其然,有一队手持长枪的黑甲兵朝宫门处走来,正好二十人。
两人目瞪口呆,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周漪月。
雪兰猛然想起什么,先前她还在疑惑,为何公主前几日每次出宫都要上城楼,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原来是在观察晋军的巡逻布防情况。
周漪月没工夫跟他们解释那么多,目光严肃:“我们得一路躲开他们,解公子,那户人家在何处?”
解扬堪堪回神:“在韶安街。”
周漪月眨了眨眼,心里盘算了一下路线,对他们道:“好,你们跟着我走。”
周漪月带着他们一路穿街走巷,她算的非常准确,三人一路上几乎没有撞见一个晋军。
此时城楼上,魏溱负手而立,长发被风吹起,拂过他肃寒俊美的脸。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晋军,他对凌云道:“安排下去,巡逻士兵提前半个时辰换防。”
“是。”
周漪月一行人此时正躲在一间巷子里,原本应该半个时辰后出现的十人队伍提早出现在了巷口。
她大惊失色,赶忙将两人拉进一旁的巷子,咬牙道:“坏了,这支队伍怎么变了时间。”
雪兰忐忑不已:“殿下,这可怎么办?”
周漪月抿了抿唇,指着巷子那头:“从这边走。”
巷子的尽头是昌隆街,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两边是被烧毁的几座高楼,一片死寂。
因为无人居住,昌隆街上没有一个巡逻士兵。
“快走,一句话也不要说!”周漪月冲他们低声喊道。
他们从这里走相当于铤而走险,这里虽然没有巡逻兵,但从这里走异常显眼,一旦被人看到定会惹人怀疑。
周漪月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膛跳出,从前来这里游玩的时候,竟不觉得这条街有这么长。
好在她赌对了,他们顺利穿过长街,进入西城区。
解扬给他们带路,将他们带到一户人家,在门上连敲三下。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看了看四周,将几人引至屋内。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屋内,一对老夫妇朝周漪月下跪,周漪月赶忙扶起他们:“受不得,二位请起。”
老妇人拿帕子擦了擦眼:“公主殿下从皇宫中逃出,定是受了很多委屈,这几日就安心在我们这里住下,等时机一到我们就把几位送出城。”
周漪月鼻子有些发酸,却还是问了一句:“不知二位是何人,和闻祁是何关系,为何我此前从未见过你们?”
老者回道:“草民姓陈,原是一教书先生,昔日犬子卷入无端卷入一场命案,好在受闻大人恩惠,让老夫儿子得以沉冤昭雪,从此,我们一家便视大人和公主为恩人。”
他从一旁桌上拿出两张出城令,交到周漪月手上:“请殿下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把你们安全送出城。”
周漪月深深颔首:“有劳二位,此恩此德我周漪月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一整日下来,她几乎每一刻都在提心吊胆,到了现在,才终于算是半颗心落了地。
松下这口气之后,身体也一点点恢复了知觉,只觉得每一根骨头都是疼的,双腿像灌铅一样沉。
当夜,几人草草收拾了一番便睡下了,雪兰几乎倒头就睡,鼻息均匀缓慢。
周漪月却迟迟难以入眠,透过窗棂望向皇宫方向。
她和魏溱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只要想尽办法撑到晋军离开,她就自由了。
到了那时,她再也不用困在皇宫中,困在那人身边,可以从此隐姓埋名,跟自己儿子待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她在心里这么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