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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回


    修仙的日子就是如此漫长无趣,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各大仙山都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好似之前那个地动山摇的天降异象, 并未引起他们太多的关注,十年如一日,沉浸在修行之中,期盼着有一天能飞升成仙,与天同寿, 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


    毕竟修士也不过是个精通法术法器的普通人罢了, 同样会年老病死, 时间的长短罢了, 修士虽寿命较长, 可总会经过天人五衰,若没有办法缓解,只能一天天等死,这也是为何古圣这般迫不及待想要神骨的缘由。


    陈康死后, 古圣都被易上鸢以明面修养实际软禁的名头关在了青霄峰,因为懒得搭理这老东西, 以至于听见弟子传来的消息, 易上鸢愣了好一会儿才反问, “你刚刚说什么?”


    传消息的弟子躬身颔首, 又再次回答,“宗主, 尊者……他……羽化了。”


    “古圣死了?”易上鸢毫不直讳问。


    那弟子脸色有些复杂, 却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比我想的活得久些,”易上鸢低声自语, 随后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


    “宗主……”那弟子犹豫不决,为难道:“宋长老说,让您速速去青霄峰主持大局。”


    闻言,易上鸢脸色难看至极,没好气嘲讽了句,“怎么,还得让我去给他哭丧不成。”


    话音落下,底下那名知礼堂弟子脸色更是复杂,苦笑了下并未接话。


    “行了,你回去告诉宋允书,本宗主待会就去。”易上鸢没好气的摆了摆手。


    “是。”


    待人走后,她摸着下巴思索,朝着外面嚷嚷,“刘小年,刘小年!”


    过了多久了,刘小年手上拿着个葫芦瓢哒哒哒跑过来,站在门外探头看了眼,傻乎乎询问,“师父你唤我做甚?”


    易上鸢掀起眼帘看着这人灰头土脸的模样,有些嫌弃,皱着眉道:“你做什么呢?”


    “哦,”刘小年张口解释,“楚师叔下山了,托我帮他照顾他那只七星雪狐,我正喂它喝水呢。”


    “楚七?他好端端的下山做甚?”


    “楚师叔说有些担心路师姐,去瞧一眼便回来,”说完,刘小年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忙捂住嘴巴一脸惊恐,“糟了。”


    “什么糟了?”易上鸢瞥了人一眼。


    “楚师叔让我不要同旁人说的。”刘小年捂着嘴含糊不清的解释。


    “楚七整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我看你也不怎么正常,”易上鸢没好气翻个白眼,只有在刘小年面前她才能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连说话都自在了不少,“你收拾一番待会同为师去一趟青霄峰。”


    “去青霄峰做甚?”刘小年眨巴着眼。


    “古圣死了,咱们去瞧瞧可有热闹看。”


    “啊?!”


    刘小年一看见他师父这表情便知道不安好心,果不其然见易上鸢特意没穿繁琐的宗主服饰,而是穿了身艳丽的粉色裙装,便知道此行不简单呀。


    易上鸢这身衣衫还是当年叶东川大寿时穿过一次,对万象宗这种枯燥无趣,连衣衫都是清一色老白或者蓝黑配色的宗门来说,实属从未见过。


    故而当二人到了青霄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宋允书作为知礼堂长老自是早早到场,孟晚一身白色孝衣正跪在地上烧些纸钱,红红的眼睛应是哭了许久的缘故,不显难看,反倒多了几分素雅的美。


    除了这二人钱奕君和娄渊也出现在青霄峰,其中尤以钱奕君最为激动,上前指着易上鸢破口大骂,“易上鸢你究竟是何用意,身为宗主未尽宗主职责便算了,今日师叔羽化,你还穿这般艳丽的衣衫,其心可昭,就不担心师叔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易上鸢不慌不忙,伸手拍开钱奕君快怼上自己鼻子的手指,掀眼冷冷看了眼,轻笑道:“钱师兄这话说得就难听了,师叔羽化本宗主心里自是异常难受,面上虽不动声色,你又焉知我未心里流泪?”


    “漂亮话谁都会说,心里是不是这么说的又是另一回事。”一旁的娄渊冷嘲热讽了句。


    闻言,易上鸢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话,而是看着钱奕君继续道:“而且师兄先前也说了,师叔他老人家,大家伙都知道,师叔他老人家今年已有两百余岁的高龄,虽说是用了一些阴邪的法子,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老而不死是为贼,就师叔这般高龄,莫说放在普通人之中了,哪怕在修士也是喜丧,即是喜丧怎还哭哭啼啼吵得他老人家走也走的不安心,应当开心愉悦些,依我看,咱们不妨大肆庆祝一番,你觉得可好?”


    “你……”钱奕君气急败坏,可实在没有易上鸢这般不要脸,许多话说不出口,只能气得手指颤抖。


    “行了,”这时一直主持大局一言不发的宋允书出声了,他走到二人之间,面色肃穆道:“灵堂之地,一人都少说两句,宗主。”


    后面那句是对着纪长宁喊的。


    后者点了点头算作听见了,便越过人走进灵堂,接过值守弟子递过来的香,假意给古圣上了三炷香,实则心里暗暗骂道:老东西,你这辈子也只有这时候能让我给你上香了。


    上完香,她走向棺材,垂眸打量里头没有呼吸的古圣,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只觉得这人自作自受,随后觉得有些无所所事了,快步走到跪在一旁面色苍白只是不停往盆中丢纸钱的孟晚,蹲下身放轻了声音,极其真诚道:“小师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难过。”


    孟晚抬眸,带着泪痕的苍白小脸就这么看着易上鸢,眼尾通红,眼眶中还布满泪光,可神情却是异常的平静,轻声回应,“师姐,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你刚刚说的对,师父能活到今日,本就是逆天而行,就这么解脱对他而言并非坏事。”


    易上鸢愣了愣,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妹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她从苍竹海回来后。


    心中有些感慨,易上鸢还挺喜欢自己这个小师妹的,仅仅排在自己徒弟和长宁之后,顿时有些自家孩子长大了的惆怅,只能叹了叹气摆手。


    出了灵堂,宋允书便凑了过来公事公办道:“师叔贵为尊者,丧事不能含糊需得大办,还请宗主广发拜帖邀各大仙门前来观礼。”


    “这些礼仪制度我没有你清楚,你自个儿看着办就是,不需事事告知与我。”同宋允书说话,易上鸢的语气自然轻快许多,远没有刚刚的话里带刺。


    “不可,礼不能废,你如今是宗主,自然事事都得先请示你。”宋允书谨言慎行,令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易上鸢就是不爽他这副德行,知道这人是怄着气,抿唇思索了番,正欲开口时,一弟子急忙忙赶来,着急道:“禀宗主,观音楼还有天回堂及归一清宗来人了。”


    “这么快?”易上鸢一头雾水,“我这还拜帖还没发呢?”


    话虽这么说,易上鸢却还是急匆匆离开去招待其他仙门的人,才刚一踏进大殿的门,便听一女子神情慌乱起身迎了上来,眉眼担忧,语气急促,“易宗主,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且坐下慢慢说。”


    “有东西从封魔渊里面出来,伤了不少弟子,那东西极其邪门,只能触碰到便会汲取修士体内的灵气,且砍不死烧不化,我们几个仙门皆不是其对手,无奈之下只能寻求万象宗相助,还望易宗主相救啊!”


    话音落下,易上鸢眼神微动,心中自然猜到了什么,却还是装作一副讶异的表情,轻声询问,“你们说的那东西是何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归一清宗那个白发看着摸着胡须回答,“是黑雾,一团一团似有生命力的黑雾!”


    话音落下,众人似也看到那层层叠叠的黑雾,漂浮在天空之中,像虎视眈眈的猛兽,等着猎物落在他们的围捕范围之中,冷眼旁观者猎物的垂死挣扎,满是对死亡的恐慌,随后猛地冲过去,准备一击毙命。


    那名逃窜的女修双眸猛地放大,呼吸紊乱,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只能看着那些黑雾离她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便会钻进她的身体,让她惨死荒郊野外,出于对死亡的恐慌,她害怕的下意识偏开头死死闭上了眼。


    “噌——”剑鸣声破风而来。


    只见一柄长剑将那些黑雾砍成两截,随后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把拽住那名女修的手腕,速度极快的飞离那个危险之地。


    手腕被紧紧抓住,女修缓缓睁开眼,只见一名样貌俊朗眉眼深邃五官精致的男子救了自己,眨了眨眼,盯着人看的目不转睛。


    二人在一个山崖处落了下来,脚刚一触地,抓着自己的手便匆匆松开,动作快的她险些摔倒,摇摇晃晃扶忙稳住身体站立,震惊抬眸,却见那男子兴致冲冲朝着站在矮坡上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女子跑去,不知为何让她想到了楼中师姐们养的那只大黄,喂它吃东西时也是这般的反应。


    晏南舟几步便凑到了纪长宁身边,语气轻柔询问,“师姐在看什么?”


    “这些黑雾不应该在封魔渊吗,为何会在这里?”纪长宁眉头紧皱,神情凝重万分,“一路走来已经见到不少了,若是我没有猜错,朱厌应是控制不了这些怨灵了,到时候虚空之眼的怨灵全部跑出来,怕是要乱了。”


    说完,纪长宁侧眸看向晏南舟,“你救的人呢?”


    “后面呢,”晏南舟扬唇笑笑,“师姐让我做的事,我一定办的漂亮,就是这些怨灵砍不死,实在没有法子,只能让它们跑了。”


    纪长宁皱了皱眉,转身看向站在矮坡下的女修。


    二人视线相交,那女修见纪长宁看向自己,忙收回探究的目光,微微附身行礼,“在下观音楼苏妙语,今日贪玩和师姐他们走散,刚刚多亏二位道友相助,感激不尽,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妖猫传瞥了纪长宁一眼,凑巧后者也看了过来,二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灵剑派,周宴/宁季。”


    “原是灵剑派的道友,可我记得灵剑派相隔甚远,怎会来观音楼管辖地界啊?”苏妙语眨巴眼一脸无辜的问。


    对面二人再次对视一眼,异口不同声道:


    “路过。”纪长宁淡漠。


    “办事。”晏南舟平静。


    “啊?”苏妙语困惑。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好在,晏南舟反应极快,忙补充,“奉师门之命来陵天岚办事,正好路过这里。”


    “原来如此,”苏妙语点点头,“刚刚幸得二位道友相救,若不嫌弃不如同我回观音楼,我也好报答二位救命之恩。”


    话是这般说,可苏妙语的眼睛却一直落在晏南舟身上,面若春花,含羞带怯,其用意不言而喻。


    纪长宁若有所思,随后抢在晏南舟拒绝前开口,“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一旁被抢了话的晏南舟一脸震惊的看着人,眼睛满是疑惑。


    而纪长宁并未搭理他,只是看着前方的苏妙语,苏妙语依旧盯着晏南舟,语气扭捏的问,“那周道友呢?”


    “人问你呢?”纪长宁抱着手看向身旁人。


    事已至此,晏南舟怎好在拒绝,自然只能点头答应。


    苏妙语最为开心,忙自告奋勇走在前方带路,纪长宁正欲跟上手腕被晏南舟抓住顺势转身,脸色一沉,晏南舟忙收回手,压低声音道:“师姐,我们去观音楼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


    这下落到晏南舟无话可说了,他们一个传闻中早已葬身封魔渊的死人,一个仙门叛徒,莫不是真以为弄了个假名字就没人认得出来?


    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逗笑了,纪长宁拍了拍人肩膀,“有时候,你这张脸也不是一无是处。”


    说完同苏妙语离开,留下晏南舟一头雾水,喃喃自语,“她什么意思,夸我还是骂我?”


    “师姐,等等我!”


    晏南舟追了上去,三人渐行渐远。


    观音楼地处陵天岚中心出,环水而居,一弯碧水穿城,两面青山环绕,随处可见有人划着船泛舟游湖,亦或是售卖莲藕,湖中心的小岛上还有身着观音楼服饰的弟子,在吵着不知名的曲儿,极其平静和谐的氛围,算得上是人间美景。


    七大仙门之中只有观音楼特殊些,并非因为观音楼在仙门之中极少露面,而是因为这一仙门里面多是女子,说是同她们所修行的心法有关,男弟子也能修行,却无法达到女弟子的成就,一来二往,也就没多少男弟子了。


    他们跟在苏妙语走了许久瞧见了悬浮在水面的观音楼,远远看去,便见亭台楼阁,绿树环绕,奇石罗列,沿着花荫小径而行,只听流水潺潺,彩蝶纷飞,恍如踏入人间仙境,美轮美奂。


    “这观音楼,不愧是仙门第一奇景。”晏南舟凑近纪长宁耳边低语着。


    纪长宁看了他一眼并未接话。


    一直到了金鱼池前方迎面走来了一群身着观音楼白纱服饰的女子,苏妙语瞧见最前头那人,红着眼小跑过去,撒娇委屈道:“师父!”


    最前头那女子快步赶来,一把将苏妙语抱在怀中,神情紧张道:“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为师担心死了。”


    “是啊小师妹,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咱们寻了你好久,”青白色纱裙的女子围了过来,也是一脸担心。


    “小师妹,你这次当真让我们担心了,若是师父罚你,我也不帮你说话了。”


    “如今外面这般危险,你不好好待着一股劲的往外跑做甚?”


    “就是就是,依我看,得让她长点记性,省得性子太野总想着往外跑。”


    一群妙龄女子你一言我一句,围着苏妙语吵个不休,她哪敢反驳一句,只能嘟着嘴由着她们说,等师姐们念叨的差不多了,才慌忙道:“师父,青雁山那里有好多黑色雾气。”


    “什么!”最前方那美艳女子脸色一变,着急询问,“你撞见那些东西了,可有受伤?”


    一边说着还不忘将苏妙语左右上下查看一番。


    “我无事,师父莫要担心,多亏了那二位道友,”苏妙语笑着指着纪长宁二人,“是他们救了我。”


    顺着手指的方向扭头望去,这人看见了纪长宁和晏南舟的脸,后者不由感到紧张生怕被认出来,握紧无为剑的手紧了紧,一旦有什么问题便先出手的好。


    那女子锐利警惕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着,苏妙语同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她便走了过来,目光中的戒备并未减少,可语气却装作和善,“多亏二位出手相救,听小徒说二位是灵剑派的弟子。”


    “正是。”纪长宁点头。


    那女子皱着眉打量纪长宁,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没有任何收获,只能疑惑道:“你我可是在哪儿见过?”


    自然是在万象宗。


    纪长宁在心中暗道。


    从这人一出现她便认出了这人身份,观音楼的向玥仙子,她对这人印象深刻除却这人容貌极佳的缘故,更多的是向玥巷子对宋师叔的迷恋。


    此事各中细节纪长宁并不是很清楚,只知晓这是宋师叔年少下山历练时惹下的风流债,这几十年过去了,向玥仙子时不时会去一趟无量山,纪长宁上次得见,还是刚拜入叶东川门下时。


    不过她少时同现在模样大不相同,自然不担心向玥认出她来,更何况纪长宁死在封魔渊的消息人尽皆知,再怎么天马行空,也不会将她同一个死了好几年的死人联系到一块儿。


    故而,纪长宁并不慌乱,笑着应答,“在下相貌平平并无什么特别,许是仙子在哪儿碰见过模样相似的也不足为奇。”


    向玥虽未接话,实际上心中却明白,眼前这人容貌虽上乘,可淡定自若不卑不亢的气质却是少见,她若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最后也只能当是自己多虑了,沉声道:“二位既然救了我观音楼的弟子,我们观音楼自然得尽力偿还,云烟。”


    说着,向玥侧眸唤了句。


    身后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站了出来,“师父,我在。”


    “我还有事,你们有什么需求就给云烟说,我观音楼都会尽力满足。”


    向玥像是真的很忙,见自己小徒弟安然无恙后,朝纪长宁他们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只留下了那个叫云烟的弟子和苏妙语。


    “师姐,你都不知道刚刚好危险,若不是周宴他们,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人一走苏妙语就摇晃着云烟手臂撒娇,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


    “看你下次还敢贪玩跑出去吗,”云烟伸手戳了戳苏妙语的额头,“该!”


    苏妙语敢怒不敢言,只能捂着额头装委屈。


    “多谢二位道友救了我师妹,”云烟模样温柔婉约,说话声也是轻声细语,同活泼跳脱的苏妙语是不一样的美,“想必二位也累了,不如先随我去歇息一会儿。”


    “有劳。”晏南舟客气道。


    云烟二人走在前面带路,苏妙语不知说了什么,她二人时不时扭头看着晏南舟,只看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嘀嘀咕咕,徒留后者一头雾水。


    纪长宁作为旁观者自然看的清楚,她如今巴不得有人缠着晏南舟,让这人离自己远些,自然乐见其成,甚至分房时还特意选了个离晏南舟远些的,为的就是不打扰他们,未曾想,刚坐下就有人破窗而入,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纪长宁继续倒茶,“人小姑娘对你有意思,我不过意思意思。”


    晏南舟咬着后槽牙,“好,很好,非常好。”


    说完,转身又跳窗离开。


    冷风吹来,纪长宁皱眉不悦,厉声大吼,“把窗子带上!”


    “砰——”一块石头重重砸来,窗户应声关上。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回


    纪长宁不知道晏南舟那接连的三个好究竟是何用意, 反正自那日过后,她有两日没见到晏南舟,整日待在院中饮茶吃陵天岚当地特有的美食, 潇洒至极, 岂不快哉。


    其实来的路上他们便知道观音楼楼主便去了不二山庄协商要事,就连第一美人乐正闻月也不在陵天岚,眼下是向玥仙子主持大局。


    二人当时听见那些散修话中形容,便觉得同在封魔渊中见到的怨灵一模一样,再加之纪长宁自己的盘算, 便改道来了陵天岚, 也正因知晓观音楼楼主和乐正闻月不在, 才毫不伪装大摇大摆进了陵天岚, 只需低调些, 也无人会注意到两个小门小派的弟子。


    原本纪长宁是这么想的,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向玥的小徒弟看上了晏南舟,直接把他俩带进了观音楼, 危险更大,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此也离纪长宁的目标近了些。


    她一边安分守己, 一边不动声色打探消息, 派来照顾她的是个圆脸小姑娘叫灵儿, 并非修士,瞧着异常乖巧, 话多没啥戒备心, 人还单纯问啥说啥,最适合被骗, 哦不,闲聊了。


    靠着门框的纪长宁暗暗想到,嘴唇浮现笑意,以至于灵儿整理完桌子转身正好对上纪长宁的笑眼,不知为何有些羞赫,地垂着头喃喃道,“宁仙长,我先走了,你有事再唤我。”


    “莫急,”纪长宁出声阻拦,朝着人走了过去,她身形修长,个子也较一般女子高些,倒衬的灵儿娇小可人,又因想套话故而声音都温和不少,“我正无聊,不如你同我说说话,可好?”


    灵儿怯生生抬眸,正对上纪长宁温柔的目光,怎好拒绝,只能脑袋晕乎乎的点头。


    纪长宁示意人坐下,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轻声询问,“观音楼不是仙门吗,怎么你会在这儿啊?”


    虽是套话,可话说的极具分寸,半点不会惹人生厌,灵儿小声回应,“仙子们心善,见城中不少百姓日子过的清苦,有天赋的便会收到观音楼做外门弟子,没天赋的便让他们到观音楼做点清扫的琐事,每月再分发灵石,如此既可以帮助百姓,也更利于仙子们一心修行。”


    “早就听闻观音楼楼主菩萨心肠,今日看来并未夸大词其。”纪长宁半真半假的附和。


    果不其然,灵儿语气激动不已,忙道:“楼主当真是个大好人,若不是她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可惜我没什么天赋,无法修行。”


    后面这句说得极其惋惜。


    纪长宁抿着茶指骨敲打着桌面,不慌不慢道:“我在灵剑派时就常听师兄他们提及,说观音楼的术法异常厉害,尤其是那个极品法器山海潮生灯,可以说是世间少有,可惜无缘得见。”


    “你说那山海潮生灯我有幸得见过一次,”灵儿连说带划的,“每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陵天岚会有初春节,那时候楼主便会拿出山海潮生灯替大家祈福,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灯,好似会动一般。”


    “那祈福结束这灯会在何处?”纪长宁句句设套。


    灵儿并未多想,歪着头便一股脑说出来,“观音楼的最顶上,观音楼外设有阵法,只有各位仙子可以进去,我们都未进去见过。”


    等消息透露的差不多了,灵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皱着眉问,“宁仙长问这做甚?”


    当然是想偷山海潮生灯了。


    在心中这般想着,可说出的话却并无这个意思。


    “我们灵剑派地处偏僻,也未见过这极品法器,故而好奇罢了。”纪长宁并不慌张,说出早已想好的借口。


    这借口算不上多好,忽悠灵儿却足够了。


    果然,她听完后并未多想,随意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还不忘提醒道:“对了,今天是夕元节,每年夕元节都会格外热闹,有卖零嘴的,有变戏法的,还有唱小曲儿的,宁仙长若是在房里坐的无趣,不如出去走走,也热闹热闹。”


    闻言,纪长宁这才明白观音楼并未将黑雾这事告知城中百姓,估摸着是害怕引起恐慌才刻意隐瞒,她一个外来者也不好自作主张。


    在屋里坐了许久,直到一壶茶喝完,天色也渐渐变得昏暗,暖色的夕阳余晖照射大地,纪长宁看着这抹橘红色的光辉,起身走到了屋檐下,靠着柱子,看的格外认真。


    也不知是心态不同,还是快要离开的缘故,她看这世间每一处景色,都觉得新奇,也很乐于去尝试之前那廿余年未见过的风光,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灵儿的那番话,收拾一番便出了观音楼。


    同灵儿说的那般,陵天岚的夕元节果然极其热闹,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绚烂的烛火璀璨夺目,令人沉醉,如同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似繁星般点缀着黑夜,将整了陵天岚变得灯火通明。


    纪长宁在人群中穿梭着,四周满是欢声笑语,还夹杂着各种吆喝声叫卖声,还有人踩着高跷从她身旁走过,声音嘈杂,但满是人间烟火,是成仙成神所体验不到的感觉。


    一路走来,纪长宁观察到每四步便站了一个观音楼的弟子,其中甚至还有不二山庄的弟子,不过这并不难猜,如今的万象宗早已不今非昔比,而不二山庄风头正盛,观音楼出了事寻求不二山庄的帮忙自是情理之中,可出于稳妥,纪长宁还是在一旁的摊贩处买了个面具遮掩面容。


    殊不知,不远处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


    “师兄,你瞧什么呢?唤你好几声也没听见!”杭闻从后面凑了过来,也学着段霄的模样朝着前方探头探脑的张望,可并未瞧见什么异常,不解道:“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你怎瞧得这般入神?”


    段霄动作未变,依旧盯着前方一人背影看,皱着眉不确定回应,“我刚刚好像看见纪长宁了。”


    “看就看见了呗,我当……”杭闻本不以为然,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忙在人群之中搜索,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谁?你看见了谁?”


    “纪长宁。”这次段霄回答的更为肯定。


    可杭闻则是神情复杂,一个跨步站在段霄身前挡住人视线,二话不说伸手就摸。


    “啪——”段霄一巴掌把眼前的爪子拍开,冷着脸没好气道:“发什么疯?”


    “我看在你发什么疯,”杭闻捂着被拍的通红的手背,神色无语,“都过去这么久了,纪长宁怕是都转世投胎了,你说看见她了,难不成是见鬼了?”


    话音落下,段霄也陷入了沉思中,他自然知道纪长宁葬身封魔渊绝无生还的可能,可刚刚的匆匆一瞥,那人的模样确实就是纪长宁,难不成真是自己眼花了?


    “师兄,依我看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杭闻摇着头叹气,“看不出来,你还对纪长宁情根深种,先是把旁人错认成她,今日又平白出现幻觉,这份情意当真是感天动地啊。”


    听人提及之前那事,段霄的脸便黑了三分,厉声道:“谁同你说我纪长宁情根深种了?”


    杭闻眨了眨眼,虽没回答可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欣赏她为人,珍惜她这个朋友,为她的死而感到惋惜,所以时常会想到这个人,但这并非出于男女之情,你可明白?”


    “嗯,明白,怎么不明白。”杭闻敷衍了句。


    段霄眉头一皱,有种有气没地洒的无奈,瞪了人一眼转身离开。


    “欸,师兄,你怎么走了?等等我!”杭闻一脸茫然,急急忙忙追着人而去。


    他们一走,晏南舟便和苏妙语从桥头走了过来,后者笑意盈盈目光盯着晏南舟的侧脸,深陷于此人容貌,还不忘替他介绍,“这是陵天岚的夕元节,用于祈福消灾,年轻男女还可在今晚结交心仪之人,双方若是互相属意,放飞烟火之时,将自己的头发交托对方手中,便能恩爱白头,结三生情缘。”


    说完,她还不忘偷偷摸摸的瞥了晏南舟一眼,那一眼可谓是情意绵绵,缠绵悱恻。


    可晏南舟似看不见一般,只是笑着敷衍,客气又疏离,“原来如此,当真是有趣,若非仙子相邀我怕是难得一见,过两天等我回去,一定会好生说于我师弟他们听。”


    三言两语便将这话题跳过,气得苏妙语脸色都黑了不少,随后反应过来,震惊道:“你要走?”


    “自然,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话音落下,苏妙语的脸色更难看了,咬着唇一脸怨怼的看着人,那眼神似在咒骂晏南舟负心薄幸,狼心狗肺。


    若是一般人许是会感到窘迫和羞赫,和晏南舟并非一般人,依旧眉眼带笑,毫不在意。


    二人被人潮推着往前,也不知另一条街道那边发生了什么趣事,人流一窝蜂涌了过去,到让这边轻松了不少。


    走到湖边,苏妙语终于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挡在晏南舟身前,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后者退后一步,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周宴,”苏妙语深吸了口气,“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心中有没有我,愿不愿意同我结为道侣?”


    说实话,晏南舟并不讨厌苏妙语,这姑娘年岁小,一看就是被师姐她们宠着长大的,有种天不怕地不怕孤注一掷的勇气,喜恶都极其明显,同孟晚有些像,不同的是比孟晚更冲动任性些,偶尔会让人感到无奈。


    许是因为抛开所有光环后,真实的晏南舟是自卑脆弱敏感的,他有些佩服她们的勇气,许多时候也会想,若是当初自己也有这份胆魄和勇气,那自己同师姐是否会有不一样的故事走向。


    可此事注定无解。


    正是在苏妙语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所没有的东西,也知晓这姑娘的孩童心性,晏南舟才能放轻声音,像哄孩子似的询问,“你说你心悦我?”


    “当然!”苏妙语仰着头,眼睛亮亮的。


    “那你心悦我什么?”


    “你长的好看!”


    闻言,晏南舟笑出声来,继续问,“若是此时又出现一个样貌好看的男子,你可会也心悦他?”


    苏妙语无语看了人一眼,极其淡定道:“那人又没救我。”


    “那若是那人救了你又长的好看,你可会心悦他?”


    这下落到苏妙语不知道说什么了,皱着眉沉思许久也没出声。


    见状晏南舟又道:“再者说,即便你当真心悦我,我也不可能同你结为道侣的,我有心悦之人,她……”


    “你师姐吗?”


    晏南舟愣了愣,反问,“你怎么知道?”


    “这几天你一共提了一千三百次“我师姐”,说了不下三遍你师姐将你从雪妖巢穴救出来,故意刻意展示了不下二十次你师姐送你的剑穗,”苏妙语扳着手指一点一滴的细数,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蠢钝如猪,怎么会看不出来。”


    “咳咳咳,”晏南舟掩唇假装咳嗽,实则已经尴尬不已,眼神漂浮不定,心虚道:“也……也没这么夸张。”


    苏妙语瘪了瘪嘴,一脸不忍直视,抱着手仰着头,毫不留情开口,“可我看你那师姐对你并无情意啊,你一厢情愿就不会难过吗?”


    被人一针见血拆穿,晏南舟苦笑了一声,“无妨,我甘之如饴。”


    “想不明白。”苏妙语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晏南舟微动,侧眸看着灯火阑珊的美景,不知为何想到了纪长宁,暗道:也不知师姐在干嘛。


    这时余光瞥到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脸色骤变,忙转过身借助人群遮挡,抿着唇快步走向苏妙语,厉声道:“快走。”


    “啊?”苏妙语被人紧张搞得心中不安,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在躲人吗?”


    “别看……”


    说晚了一步,苏妙语依旧踮着脚越过晏南舟肩头看向他身后,只见两个穿着不二山庄弟子服饰的人,眼睛一亮,还未看清楚便被人扯了回来,努着嘴不悦,“你拉我做甚,我还未看清呢,我发现那二人生的也极好看,你说他们可缺道侣?”


    瞧见苏妙语双眸明亮,晏南舟就猜到这人怕是色心大发,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仙子就没瞧见那二人是不二山庄的人吗?”


    苏妙语歪着头看了眼,果然看见了不二山庄弟子的服饰,又收回目光,眨巴着眼问,“你躲他们?你们有仇?”


    实话自然不能说,晏南舟抿着唇思索了会儿,认真点头,“对,有仇。”


    “啊?”苏妙语竖起了耳朵。


    “那人同我师姐有过婚约。”


    “啊!”苏妙语长大了嘴巴。


    “你明白了吗?”晏南舟不确定问。


    不知自个儿胡思乱想了什么,苏妙语表现的极其激动,兴奋道:“你快走,我帮你拖住他们。”


    晏南舟觉得苏妙语这人极其不靠谱,本不放心,可段霄他们逐渐逼近,要不了多久怕是就会迎面撞上,只能在路边摊贩处买了个面具,转身钻入人群,快速离开。


    而段霄他们穿过人群走来,并未在人山人海之中发现晏南舟,杭闻摸着下巴思索,“奇怪,人呢?”


    “你确定你没看错?”短消息冷着脸质问。


    “怎么可能看错,晏南舟化成灰我都能认识!”杭闻情绪激动,恨不得自证清白。


    段霄没说话,只是指着一旁角落里不知道烧毁什么留下来的灰,一本正经问,“这是晏南舟吗?”


    杭闻看着人,咬着牙,手指抖动,无言以对,最终只能咬牙切齿道:“算你厉害。”


    二人说话间苏妙语凑了过去,“二位道友可是在找人?”


    听见声音转身,便见一个身着观音楼弟子服饰的少女站在一旁,附身行礼,“在下观音楼,苏妙语。”


    “不二山庄,段霄。”段霄颔首回了礼。


    一旁的杭闻也跟着行礼报上名讳,“不二山庄,杭闻。”


    苏妙语看着二人眉眼带笑,语气轻快道:“我看二位道友左右张望,可是在找人?”


    “正是,”杭闻急道,形容着晏南舟的样貌,试图找到半点有用的消息,“道友可有见过一个身高约莫八尺,样貌俊朗,气质非凡的男子?”


    “可是穿了身黑衣?”苏妙语补充。


    “对对对,”杭闻眼睛一亮,兴奋道:“正是穿了一身黑衣。”


    “我刚刚还瞧见了,好像……”苏妙语随手一指,完全是个相反方向的方向,却还一本正经道:“他好像往那边去了!”


    杭闻正欲道谢,又听这人继续道:“不对,好像是那边!也不对,好像是这边!”


    段霄被人指的晕头转向,没忍住打断,“道友好生想想到底是哪边?”


    “不如我给你们带路吧,”苏妙语自告奋勇,拍着胸口保证,“整个陵天岚还没有不知道的地方,这人一定跑不掉的。”


    闻言,杭闻和段霄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靠谱的神情,虽不知此人用意,可这举动明显忽悠,段霄脸色一沉,冷声道:“多谢,可是自己去找吧,告辞。”


    说罢转身离开,没有一点犹豫。


    苏妙语眨了眨眼,有些慌乱,不明白这怎么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欸,你们别走啊,等等我!”


    整个夕元节热闹非常,众人心思各异,一人在东,一人在西,三人在北,来回转悠,也不知是命运安排还是上天注定,愣是没有撞上。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穿梭在人群之中,人声鼎沸,各种嘈杂声萦绕在耳边,纪长宁本就不是喜好热闹的性子,逛了一圈也觉得乏了,便想早些回去。


    “花灯来了,快看花灯!”


    突然间,人群中爆出一阵喊声,顿时变得骚乱起来,一窝蜂朝着一个方向涌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成一团,本就不宽阔的街道塞得连一丝空隙都找不到,令人感到压抑和窒息,寸步难行,只能被人群推搡着往前,什么也看不见一眼望去只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纪长宁脸色不悦,浑身散发着低沉的气场,抿着唇一言不发奋力往人群之外挤,好不容易喘上气,手腕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用力一姿态,她顺势转身,段霄的脸闯入眼帘。


    隔着面具目光相交,映出自己的面容,纪长宁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挣扎着便要抽出手来,可段霄力气极大,攥紧她的手腕半点没有松手。


    “你……”段霄盯着眼前这人的眼睛,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浮上心头,不由追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种情况纪长宁不好贸然开口,生怕段霄认出她的声音,面具下的眉头紧皱着,正思索如何脱身时,身后响起了另一道声音,“这位仙长抓着别人娘子的手怕是不妥吧。”


    声音不小,足以让不少人听见,以至于围观的百姓纷纷将视线投来,看着段霄的动作窃窃私语,满是看热闹的神情。


    段霄脸色一僵,下意识松手,还未纪长宁转身离开,一股外力握住她另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拉到身后,挡了个严实,额头正好贴着一道宽阔的后背。


    “抱歉,”段霄看着眼前和刚刚那女子带着同样面具的男子,见这二人身形相贴,确实亲密无间,顿感窘迫,轻声道歉,“是我唐突了,我只是看她有些眼熟罢了,像我一个故人,这才失礼了。”


    “只露了一个嘴你都觉得眼熟,看来,你同你那位故人关系匪浅啊,嘶——”晏南舟小声嘟囔,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后背被人用力拧了一下,疼得倒吸了口气,连声音都变尖锐了起来,“仙长下次还是睁大眼睛吧,再把别人娘子认成你的故人就不好了,今日即是误会那便算了,我们便先行一步。”


    “娘子,”晏南舟像是笃定纪长宁不敢当着段霄的面同自己翻脸,搂着人肩膀附身低头,凑在纪长宁耳边温柔至极,犹如情人间的低语,“那边有你喜欢的兔子灯,我带你去瞧瞧。”


    一直走出一段距离,纪长宁都能感觉到段霄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只好任由晏南舟揽着自己,装出亲密无间的模样,过了拐角才冷声开口,“松手。”


    晏南舟哪敢有异议,忙松开手站在一旁看着纪长宁,可后者并未给他一个余光,转身就要离开,情急之下,他忙伸手一把抓住纪长宁手腕,着急道:“就当是我错了,你莫要气了可好。”


    “你到底要干嘛?”纪长宁冷着脸问。


    “我有一件你想要的东西。”说着晏南舟从怀中取出一个金线状的物体。


    纪长宁眼睛一亮,“这是……”


    “山海潮生灯的灯芯,”晏南舟回答,“我知道你来观音楼是为了这个,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眼神微动,纪长宁伸手便拿,可后者突然抬高了手,倒显得像她迫不及待扑上去一般,忙退后一步脸色难看至极,“你什么意思?”


    “我想要师姐的一样东西。”


    “何物?”


    “师姐的一截头发。”


    纪长宁不明所以,可为了灯芯还是砍下一缕发丝同人交换。


    “砰——”


    头发交到人手中的那一瞬间,绚烂多彩的烟火在空中绽放,点亮了寂静的夜晚,她看着眼前之人含情脉脉,语气温柔道:


    “师姐,我心悦你。”


    那朵烟火并未飞向空中,而是在纪长宁的心口绽放。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回


    拿到天女芯后纪长宁他们也没有继续待在观音楼的理由了, 除此之外,更为是害怕到时候观音楼人的发现天女芯不见了,稍稍一联想查到他们头上来, 毕竟据晏南舟自己所说, 他能进到观音楼顶上,多亏有了苏妙语的帮忙,故而翌日天才蒙蒙亮,便向苏妙语和云烟辞行。


    苏妙语应是年岁尚小的缘故,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喜悦, 而是稚子心性出于好奇罢了, 情意来的快去的也快, 仅一个晚上便不再迷恋晏南舟, 改瞧上了不二山庄的杭闻和段霄, 吵着闹着要出去,知晓二人要走的消息,虽有不舍,却还是泪眼婆娑的为他们送行, 约着有机会儿再一块儿玩。


    云烟则要知知人情世故些,假意客套挽留了几句, 见二人态度强硬也只能作罢, 送了不少灵石用于答谢他们救了苏妙语的报酬。


    于是乎二人做贼心虚, 一步不敢停歇, 快步出了陵天岚。


    纪长宁没有灵力无法御剑,做不到一日千里, 依旧骑着那匹马, 晏南舟不御剑,花了十块灵石高价从一个商队手中买了一匹黑色鬃马, 屁颠屁颠跟在纪长宁的身后,还美其名曰和纪长宁做一对寻常师姐弟,惹得纪长宁白了人几眼,脸上没一个好脸色,无奈至极,只当这人脑子不正常。


    二人从陵天岚出来也没个目的地,便一路往东,这一路走来,发现那些怨灵已经遍布各大仙门的管辖地界,数量虽不多,却已经极其难对付,若是封魔渊里面那些一窝蜂涌了出来,到时候怕是会引发天下大乱。


    按理说这些怨灵这般厉害,能汲取修士灵气为自己所用,那当时晏南舟和自己为何无事,纪长宁百思不得其解,索性站在一旁思索,看晏南舟动作极快的,又从那灵活诡异怨灵手中救下两名不知何门何派的弟子。


    那二人浑身的伤,衣衫褴褛满是血污,相互搀扶脚步虚浮的走向晏南舟,抱拳颔首,“多谢道友相救,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道友不必客气,除魔卫道,出手相助,我辈义不容辞。”晏南舟虚虚抬手,一言一行,端的是名门大派的弟子风范,瞧着比眼前这二人更像仙门弟子。


    在人前晏南舟还是那个谦谦君子的温和有礼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在纪长宁跟前的阴暗偏执,他模样生的好,气质周正,灵气纯净,不卑不亢,有心讨好时很难有人不上当,压根不会将他同那个弑师叛逃的晏南舟联系在一起。


    纪长宁抱着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晏南舟装模作样,嗤笑了声,默默在心中给他这演技打分,猛然发现,这人的演技倒比一些流量小生的好太多,专演那种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也不失为一种天赋。


    那两名弟子听晏南舟这般说,心安了不少,再次轻声道:“二位道友可也是去不二山庄参加斩魔大会的?”


    “斩魔大会?”


    晏南舟侧眸看向纪长宁,正巧后者也看向他。


    二人对视一眼,晏南舟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展现自己超出常人的演技,眉头一皱,神情低落,表情为难,窘迫道:“不瞒二位道友,我和我师姐是私奔至此,并不清楚如今仙门之中都发生了什么,这斩魔大会又是何东西?”


    纪长宁则是脸色一沉,抿唇不语,瞳孔放大,眼中满是对晏南舟这神经病的嫌弃,若是眼下无人,她定要狠狠给这人一巴掌,让他再狗嘴吐不出象牙试试。


    算了,以这人最近的不大正常的状态,怕这把掌把他扇爽了。


    翻了白眼,纪长宁索性偏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这……”那两名弟子没想到会知道这么一桩秘闻,神情有些尴尬,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夸赞,“二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好生登对……”


    “多谢,道友好生有眼光,”晏南舟笑意加深,半点未有不好意思,极其认可道:“我也是这般觉得,我同我师姐当真绝配。”


    本是客套而已,未曾想听的人当真了,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那两名弟子哪见过这般不正常的人,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人哈哈傻笑。


    一旁的纪长宁叹了口气,没耐心出声询问,“你们刚刚说的那个斩魔大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位道友刚刚也瞧见那黑雾的厉害,”听人提及要事,左边那名弟子神情凝重,皱着眉沉声回应,“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回事,各地都有这黑雾作恶,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极其诡异,而且魔气冲天,不像是寻常之物。”


    “对,”另一个弟子也附和道:“无论什么术法和法器都对它们没用,各大仙门已经有不少弟子受伤,没了修为只能当个废人,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于是众仙门商量着,便打算举办斩魔大会,一同协商对付这黑雾的法子,集百家之力定能够解决这个危机。”


    闻言,纪长宁这才清楚为何会在观音楼看到段霄,许是是段绪风让他来的,估摸着也是为了这斩魔大会。


    “以往此等大事不都是有万象宗主张吗?”晏南舟随口一问。


    先前说话的那名弟子笑了笑解释,“道友也说了是以往,如今的万象宗早已今非昔比了,先宗主羽化,还除了晏南舟那般邪魔妖道,有损仙门名声,新任的易宗主能力平平,连古圣尊者都羽化了,虽没有直说,可仙门百家心中不二山庄成为新的仙门之首,只是早晚的事。”


    “古圣死了?”比起其他这个消息让晏南舟震惊不已。


    他眼神微动,脸色复杂多变,先是震惊,随后唇角不自觉上扬,最后想到什么,眉眼间又变得暴戾起来,周身气势也一瞬间变得不同,没有刚刚那副温柔端方的神情,瞬息万变,令对面的两名弟子无端感觉不自在。


    纪长宁离他最近,自是能感知到晏南舟情绪的不同,怕被瞧出端倪,忙上前侧身挡住那二人视线,抓住晏南舟的手臂,直视晏南舟的眼睛,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看到纪长宁的那一瞬间,晏南舟所有的暴戾和杀气都消散的一干二净,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之人,顺势赶在纪长宁收回手时同她十指紧扣,朝着那二人歉意一笑,如春风拂面,仿佛刚刚只是幻觉一般,“抱歉刚刚失态了。”


    那两名弟子再如何蠢笨也瞧出这人的不对劲,只能假意笑笑,有些慌乱道:“不打紧不打紧,二位道友,我们突然想起还有事未做,便先行一步,感谢二位相救,青山绿水,有缘再见。”


    说罢,也不等晏南舟他们回话,急急忙忙就跑了。


    盯着跑远的背影,纪长宁扭头看向身旁的人,举起了十指紧扣的手。


    “怎么了?”晏南舟装傻道:“手疼吗,我帮你看看。”


    纪长宁没说话,只是扬了扬下巴,摇了摇手,其用意不言而喻,而晏南舟则是笑了笑,然后用力握的更紧了些。


    “我数三下……”


    还未开始数,晏南舟便慌忙松开,摸了摸鼻子,极其讨好的冲人笑,见人毫不留情转身往前,也急忙追了上去,好奇道:“师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不二山庄,斩魔大会。”


    斩魔大会声势浩大,广邀仙门百家一同协商应敌办法,故而南华州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其他仙门的人,相聚于不二山庄,热闹非凡。


    不二山庄俨然一副仙门之首的架势,待客之道端的是大派风范,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各种灵果灵茶,反倒笼络了人心,获得了不少仙门的赞赏。


    其中尤以夏侯菏泽最为不满,可眼下局势飞鹤斋毫无胜算,本想着看不二山庄和万象宗鹬蚌相争的,可易上鸢那个蠢货……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对方的易上鸢身上,因斩魔大会关系重大,所以七大仙门来的都是掌门楼主,易上鸢自然也在其中,不争不抢不说话,像是突然变了个人,旁人只当她是因万象宗受到重创而低调起来,可夏侯菏泽却心并不相信。


    易上鸢这人少时便极其护短,眦睚必报,从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哪怕如今风光不再,可这老虎再怎么装也不可能像兔子,扒开皮依旧是食肉的猛兽,夏侯菏泽眯了眯眼睛。


    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易上鸢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夏侯菏泽冲自己笑了笑,她虽不明所以在心中将这人痛骂一番,面上还是假意笑笑,一派祥和。


    底下暗潮涌动,段绪风这才缓缓开口,“诸位想必也知道最近发生何事,今日将诸位聚集于此,便是想赶在明日斩魔大会前,先与诸位商讨一番,听听看诸位有何高见。”


    众人面面相觑,观音楼楼主万清舒先出声,“那黑雾极其诡异,也不知是怎么从何而来,前不久突然浮现在陵天岚的上空,我观其其魔气四溢,还以为是有魔物作祟,便派了弟子前去查看,未曾想不少弟子被黑雾所伤,金丹破碎,灵力全无,如同废人一般,可奇哉怪哉,这黑雾毫发无损,半点不受灵力攻击。”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场面一片混乱,而易上鸢则是垂着眸盯着自己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段绪风才抬手制止,“诸位道友稍安勿躁,我已派弟子前去查看,万楼主所言非虚,而且除了观音楼,西面已有不少仙门受到黑雾伏击,损伤惨重,这般魔物从未见过,我便让霄儿去了趟陵天岚抓了些回来,诸位看看可有识得此物的?”


    语毕,站在一旁段霄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珠子,递给众人查看,只见那黑雾在里头漂浮着,漆黑如墨,似有生命般蠕动,变化成各种扭曲的模样。


    珠子转到易上鸢手上,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林郎,后者接过仔细查看,脸上神情凝重,眉头皱成川字,疑惑道:“从未见过此物,难不成这是封魔渊的东西?”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云空的认同,“此话有理,受到袭击的几个仙门包括观音楼在内,都距离封魔渊要近些,这东西又一身魔气,不是俗物,怕是朱厌故意为之,为了扰乱仙门好趁乱攻打仙门?”


    云空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在场众人无不面色凝重,当真觉得此物是朱厌的手段。


    “砰——”掌心拍在桌上发出的沉闷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响起。


    “哼!”林朗冷笑一声,“欺人太甚,这邪魔妖道总归是邪魔妖道,只能用些旁门左道,朱厌也不知从那儿搞来这魔物,手段阴狠,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噬日楼不成!”


    “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这些魔物,再任由他们肆虐下去,怕是会有更多仙门弟子受伤。”夏侯菏泽神情凝重道。


    “夏侯斋主不知,这魔物极其古怪,什么法子都用了也无计可施,只怕不太好对付,我观音楼实在无计可施,这才想让大家看看有何法子。”万清舒眉头一皱,满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地阴阳,万物相生相克,”这是一直未出声的于晓生沉声道:“这魔物顺天而生,自然便有克制的办法,咱们这么多人在此,还怕对付不了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易上鸢单手撑着头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只感叹宗主的位置真不是人做的,琐事多不说还得听这群老东西争吵。


    段绪风的余光瞥了过去,轻声问,“易宗主有何高见?”


    易上鸢大张的嘴巴还未来得及收,突然听见自己名字忙闭上嘴稍稍做正了些,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诸位说的都有道理,无论如何我万象宗一定尽力配合绝无怨言。”


    这番话敷衍至极,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可谁也不好接话,倒是段绪风抚须笑笑,“易宗主大义,那我看来此事……”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段绪风的话。


    大厅里的几人脸色骤变,忙闻声望去,纷纷询问,“什么声音,外面发生了何事?”


    段绪风脸色一沉,朝着门外厉声大喊,“于天!外面发生何事了!”


    “砰——”禁闭的房门被一股外力击碎炸成四分五裂,木屑飞溅,烟尘四起,众人忙抬手遮面挡住这漫天尘土。


    易上鸢看着大门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烟尘之中,于天捂着肩膀急匆匆跑来,嘴角带血,慌张不已道:“庄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段绪风神情凝重忙追问。


    “潜入……有人……”


    “许久未见,诸位可还好啊?”于天话未说完,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厅中的几人却神情肃穆,面带戒备,死死盯着那漫天烟尘中透露出的模糊人影。


    烟尘逐渐消散,人影越发清晰,脚步声重重响起,直到这人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面目平和可眉眼间黑雾笼罩周身满是一股极强的魔气。


    “朱厌……”段绪风脸色一沉,连语气都不由低沉,“不知噬日楼楼主大驾观临有何贵干?”


    朱厌未接话,目光在大厅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端坐主位的段绪风脸上,故作讶异道:“原来现在仙门之首不是万象宗了呀,那还未恭喜段庄主呢,多年夙愿一朝达成。”


    既说了不二山庄蓄谋已久,又说了万象宗辉煌不在,一句话得罪两个仙门,段绪风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青黑一片,倒是易上鸢淡定自若,笑吟吟开口,“楼主来贺喜也不见带点礼什么的,这光说两句就过了啊,看来你们噬日楼主打一个脸皮厚,这魔不要脸起来连人都自愧不如。”


    这下轮到朱厌脸色铁青了。


    假意客套完,段绪风便问起了要事,“楼主今日闯我不二山庄莫不是就为了说这几句话?”


    “自然不是,”朱厌负手而立,明明只有一人却丝毫不惧,“我今日前来是来同诸位做个交易。”


    与魔修谈交易这无疑与虎谋皮,这是众人心中一致所想。


    夏侯菏泽眼神一变,突然间出手,厉声道:“邪魔歪道,待我抓了你再言其他。”


    说罢,一掌攻去。


    林郎脸色一慌,不由出声制止,“不可!”


    可他晚了一步,夏侯菏泽的那掌已经到了朱厌面前,正中胸口,随后“砰——”掀起了极大一股气流,狂风肆虐,大厅中的桌子和杯子疯狂抖动起来,连挂在墙上的装饰也左右摇晃,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场面一片混乱,而朱厌则在这一掌下化作一缕青烟。


    “这……”万清舒皱着眉,不确定道:“这是成功了?”


    “非也,”于晓生抚着胡须眉头紧锁,盯着那缕青烟沉声而言,“这不过是朱厌的一个分身罢了。”


    应他所说,下一刻便见青烟飘荡在另一处,紫色的光辉闪过,又自下向上再次恢复成朱厌的样子,半点没有受伤的样子,嘴角一勾,嗤笑道:“这就是诸位的待客之道?还好本座留了个心眼。”


    夏侯菏泽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也明白朱厌本体还在封魔渊,即便杀了他一个分身也并无什么用,冷哼一声,拂袖坐了回去。


    朱厌余光瞥了夏侯菏泽一眼,笑意加深,又再次看向主座的段绪风,不急不慢道:“如何,现在可要继续谈?”


    段绪风沉思一会儿,真心发问,“我竟不知我们之间有何要做交易的必要。”


    “若我说,是因为魔眼呢?”朱厌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魔眼?”众人却对这个名称感到陌生和震惊,可却也清楚唯有易上鸢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眯了眯眼。


    见众人这个反应,朱厌勾唇扬起一个恶劣的笑,“看来诸位还不知道关于魔眼的事啊,你们就未想过那些会汲取人灵气的黑雾是从何处而来?”


    话音落下,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也明白其中的严峻性,接下来的一柱香时间里,朱厌将自己所知晓关于魔眼的消息统统告知了仙门众人,包括魔眼是天地诞生之际便存在的;是玄翊打开了魔眼的门;还有魔眼滋生的那些怨灵。


    大厅中众人听完无人出声,脸上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毕竟朱厌所言若是真的,那天地间将会有一场巨大的浩劫,整个世间万物将不复存在。


    好一会儿后,段绪风才沉声询问,“如你所言,这魔眼如此危险,你为何今日才说出来?”


    朱厌冷笑了一声,“呵,说来你们还得感谢我,若非是我一直吸收怨气,那些怨灵早就突破万魔塔的禁锢跑出来霍乱天地了,你们哪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儿,做什么庄主宗主的!”


    被一个魔物这般说,众人脸上都挂不住彩,可张了张口又不知如何辩驳,毕竟朱厌说的就是事实,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


    “你这般厉害,何必来于我们结盟寻求帮助?”


    闻声望去,朱厌冷冷看着夏侯菏泽那老东西,眼神凌厉,冷声道:“万魔塔被毁,魔眼现世,我虽暂时将它们落在封魔渊,可凭本座一人之力,无法阻挡那些怨灵,而且,它们越来越强不受束缚,要不了多久,它们便会冲出禁制霍乱世间,所以你们得同我结盟一同解决这些东西。”


    云空拨弄佛珠听出了这话中重点,单手立于胸前,颔首浅笑,“阿弥陀佛,所以朱楼主今日是有求于我们,毕竟若是这些怨灵出来,最先遭难的必定是噬日楼。”


    语毕,朱厌脸色一沉,恶狠狠道:“和尚,你莫不是觉得噬日楼遭难了你们悟禅山就是安全的,若是本座的噬日楼注定要毁,那本座一定会拉几个垫背的,大家鱼死网破,黄泉路下再相遇!”


    气氛剑拔弩张,硝烟弥漫,仿佛只需要一个时机便能大打出手。


    最终还是段绪风出声制止,“你先前说万魔塔塌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自然是有人毁了万魔塔,此事还需要问易宗主,”朱厌脸上露出一个古怪诡异的笑,目光偏移落在一言不发的易上鸢身上,嗤笑了声,“因为毁掉万魔塔的不是别人,正是万象宗的弟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易上鸢怒不可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厉声怒吼,“我今日才知晓此事,你这般说可是怀疑我万象宗同此事有关,究竟是何居心!”


    “易宗主莫要动怒,我并非说万象宗在谋划什么,”朱厌并不动怒,依旧温声道:“只是,此事确实同万象宗有关,因为这毁掉万魔塔的元凶不是别人,正是万象宗的纪长宁和晏南舟!”


    声声掷地,振聋发聩,在场众人无不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易上鸢远没有刚刚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神情惊慌,难以置信道:“你说是长宁和晏南舟毁了万魔塔?”


    “纪长宁是谁?”林朗询问。


    “万象宗那个葬身封魔渊的弟子。”夏侯菏泽回来。


    “她不是死了吗?”林朗又问。


    这下却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因为众人心中也是这个疑问,纪长宁不是死在封魔渊了吗?


    而角落里的段霄眼神微动,眉头一皱,突然想到在陵天岚见到的那个人,不由暗道:


    难道,那个人真的是纪长宁!


    那同纪长宁一道的那人,便是晏南舟?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回


    不二山庄所在的南华州有一块矿山, 这里盛产灵石,是整个仙门最为富饶的地方,一踏进管辖地界便能看出这里的百姓日子都过得极好, 并未出现那种沿街乞讨, 衣衫褴褛的模样。


    百姓们受不二山庄的照拂,故而极其崇拜不二山庄的弟子,家家户户都巴不得自己孩子可入不二山庄修行,故而修行的氛围也最为浓厚。


    纪长宁二人到南华州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屋檐下亮了烛火, 整个城镇被烛火亮了起来, 是同白日里完全不同的模样, 更为喧哗吵闹, 街道两旁满是叫卖的小贩,许是因为各大仙门汇聚于此的缘故,人流涌动,比平时热闹不少, 随处可见穿着各仙门服饰的弟子在街上穿梭。


    他们二人不似路菁那般搜罗了无数奇珍异宝,自然没有幻形丹这种极品丹药, 想要掩人耳目只能乔转打扮一番, 粗布麻衣, 胡子皱纹, 蜡黄肤色,身形伛偻, 不仔细看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 半点看不出原本气质非凡的模样,穿梭在人群之中, 无人会在他们身上留下过多的注意力,目光匆匆一瞥便略过,反而方便了二人。


    人潮汹涌,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人群说笑着从身旁有过,晏南舟担心别人没轻没重,小心替纪长宁挡着拥挤的人群,压低声音询问,“师姐,我们来南华州做甚?”


    “看热闹。”纪长宁语气平淡的回答,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金鱼花灯上,那花灯极其好看,五颜六色的在夜色中格外吸引人目光,四周还围了不少孩童,均吵吵嚷嚷闹着爹娘要买花灯。


    妇人满是无奈,拉着小姑娘离开,可后者屹然不动,她虽无可奈何却还是买了花灯递给小姑娘,母女牵着手说笑着走远。


    顺着纪长宁看的方向望去,晏南舟并未注意到走远的母女,只是也看到了那些模样可爱的金鱼花灯,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语气带笑问,“师姐喜欢?”


    “不喜欢。”纪长宁毫不犹豫道,说完转身就走,半点没有留恋。


    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拉住,她皱着眉回头,晏南舟却眉眼弯弯,双眸含情,轻笑道:“你在这儿等我。”


    说完也不管纪长宁会不会同意,急匆匆便转身离开,脚步轻快犹如怀春的少年,同他伪装的中年男子模样无半点相似,瞧着有些滑稽。


    纪长宁站在原地,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晏南舟的背影,他快步走到那买金鱼灯的小贩面前,隔了些距离,纪长宁听不见他同人说了什么,猜测那小贩应是在问他要哪一种花灯,只是眼中满是笑意,随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方向,又低头同卖花灯的人低语。


    在纪长宁看不见的地方,晏南舟轻声回答小贩的话,“你这里有的金鱼花灯我都要了。”


    小贩眼睛一亮,只当来了个大生意,立刻恭维道:“你待你娘子真好,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啊。”


    这番话说的好听,晏南舟眼中笑意不掩丝毫,闻言也只是勾唇浅笑,“我替我和我娘子谢谢你。”


    好一会儿,他拎着约莫十余盏各式各样的金鱼花灯,唇角上扬眉眼带笑的朝着纪长宁走来,跨过人山人海,从明亮走到暗处,像走了许久,好似这一刻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眸只有纪长宁,也只看得见纪长宁。


    看着怼到眼前的花灯,纪长宁抬眸,视线撞入那双盛满万千柔情的眼眸中,喉咙有些不适,似被异物堵塞,眼神微动,张了张嘴不确定问,“给我的?”


    “嗯,”晏南舟耳尖红红的点头,有些不大自在的清了清了嗓子,轻声道:“我不知你喜欢哪种,索性都买了,师姐瞧瞧可有喜欢的?”


    纪长宁抿着唇未接话,垂眸看着这些花灯,随便挑选了一个拎着,这金鱼花灯做工极好,眼睛漆黑圆润,鱼身五彩缤纷,就连身上的鱼鳞和鱼鳍都被做了出来,十分讨人喜欢。


    见纪长宁拎着花灯,晏南舟眼中满是温柔,放轻了声音询问,“师姐喜欢吗?”


    “从未有人送过我花灯。”纪长宁垂眸看着手中被风吹的旋转的金鱼灯,语气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恨和委屈,像是说一件事实那般平静。


    “你若喜欢,我以后常常送你。”


    这下纪长宁并未接话,而是抬眸看向晏南舟,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其实并不喜欢金鱼灯,喜欢金鱼灯的一直是孟晚,当年她生辰时你还花费了不少时间,为她亲手做了一盏哄她开心,那盏花灯被孟晚挂在屋里,你莫不是忘了。”


    说完,纪长宁将花灯递还回去,可晏南舟没接,只是看着她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听见询问,纪长宁心中一慌,紧抿的唇泄露了她的不安。


    “师姐,”晏南舟上前一步,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人,不放过一丝神情,步步紧逼道:“我与孟晚确定心意那夜,你是否也在?”


    瞳孔放大,纪长宁神情慌乱,默不作声的反应已然说明一切,她的眼前又浮现那夜散值时路过落霞林的画面,样貌俊朗的少年将手中的金鱼灯递向面前红着脸含羞带怯的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满是落日余晖的山林间响起:


    “愿你如喜欢此灯一般喜欢我分毫。”


    他二人相视而笑,好不登对,倒显得角落之中注视的纪长宁无关紧要,如看客似的格格不入。


    此时已是孟晚到万象宗许久后的事了,她同晏南舟从年纪相仿的志趣相投,到互相了解后的惺惺相惜,最后演变成少年之间的爱意悸动,每一步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情理之中,以至于和纪长宁越来越远,最后退至一个最为合理的位置。


    说不清是何心思,纪长宁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感受着心口被五指攥紧到窒息的感觉,翌日便奉命带领弟子去极上极历练,之后发生的事便按着命运的安排进行,唯一不同的是她还活着。


    虽不明白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死过一次,许多事情变得明朗起来,比起回去,那些不算刻骨的情意都显得无关紧要,尤其是一段都不受自我控制的感情,半点不令人留恋,不值得她留恋。


    抱着这个心思,纪长宁无所谓开口,“在与不在,早已不重要了。”


    “师姐,”晏南舟眼中神采消散,在纪长宁转身时将人唤住,“我知我如今无论说什么,于你而言都不重要,可我还是想说,我的人生有诸多苦难,我对这世间也无半点眷念,生与死,苦与乐,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不怕死,更不想活着,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弃的,或者并未让我觉得愉悦,有无数次我都在期盼明日的太阳莫要升起,我就可以这样在黑夜中死去,无人知道,无人在意,悄无声息的死去”


    说着,他上前一步,轻轻拉住纪长宁的衣袖,声音沙哑着继续,“晏南舟的一生,是由仇恨和无奈组成,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和思想,生来便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没有任何选择,唯有这颗心属于自己,他的心意从未变过,至始至终,有且只有一个人,你可以弃之如敝,却不能不信,我如今孑然一身,没什么能够给你,唯有这颗心因你而动。”


    背对着晏南舟,纪长宁的眼中情绪翻涌,各种念头在心中浮现,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停留在幽冥水域七老说的那句话上,她眨了眨眼,似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看着晏南舟,沉声道:“你若能让太阳在夜晚出现,我便信你。”


    此话无疑天方夜谭,可此时落入晏南舟耳,,却让他眼睛一亮,兴奋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约定好时间和见面的地点,晏南舟行色匆匆的离开,留下纪长宁一人闲逛,她心中其实明白自己这个要求太过离谱,注定是不可能完成的,许是要不了多久,晏南舟便会灰头土脸的回来,索性找了个茶馆品茶,半点不着急。


    茶香浓郁,沁人心脾,若是没有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更是令人心情愉悦。


    纪长宁抬眸看着挡住大半烛火的人,视线相交,她挑了挑眉,故作讶异道:“这位仙长可是有事?”


    可来人神情未变,张口便拆穿了纪长宁的伪装,“纪长宁,你果然没死。”


    被拆穿了身份,纪长宁也没有恼怒,而是自顾自又倒了杯茶递过去,做了个请的动作,“来都来了,少庄主不如坐下吃杯茶?”


    段霄垂眸看了眼茶水,拉开椅子坐下。


    “少庄主何时认出我的?”纪长宁好奇道。


    “你同晏南舟一进城时。”段霄语气淡然回答。


    纪长宁无奈笑笑,“我这般模样也难为你还认得出来。”


    “你的眼睛,很好认,”段霄说完发现这话有些冒昧,又连忙补充了句,“而且晏南舟的身形没变,灵力精纯,太过惹人注目。”


    “难怪,”纪长宁点头,像是认同了段霄这个说法,又问,“那少庄主今日寻我,可是有事?”


    这下落到段霄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昨日才从朱厌口中得知纪长宁还活着的消息,隐约觉得纪长宁应是会来斩魔大会,早早便守在城门口,果不其然在傍晚时瞧见了一堆面色苍老气质非凡的夫妻进城。


    起初,他并未认出纪长宁,直到看到那双眼睛,他看人时并不在意别人的容貌和五官,而是会首先注意这人的眼睛,纪长宁的眼睛是他见过最为特别的一双眼,并非说这双眼睛生的如何好看,而是眼中包含的情绪和眼神,有坚韧,有淡然,更多是不受苦难摧残的反抗和不屈。


    像一头豹子,也像一匹孤狼,甚至像一头牛。


    他跟了纪长宁他们一路,看着二人在闹市中穿梭,买了花灯,并肩而行,直到晏南舟走了才露面,眼下听纪长宁问起来,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思索了许久反问,“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说?若是易宗主和宋长老他们知道你尚在人间,定是会开心的。”


    纪长宁抿了口茶,才掀起眼帘看向对面之人,苦笑道:“想必你也瞧见了,如今的纪长宁金丹破碎,灵力全无,和这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当不起万象宗大师姐的名头了,他们若是知晓我还活着,定会带我回万象宗,可我回去做甚?”


    段霄抿着唇不语,他看着眼前这人,自然发现了她如今和废人一般,没有灵力,没有修为,连丹田都被毁了,怕是此生再无修炼的可能,此事对于修士来说,无疑一锤重击,天之骄子一朝沦为平庸,实在令人惋惜,若是心态无法调整之人,怕是要郁郁寡欢就此堕落。


    在段霄眼中,纪长宁好强,坚韧,不会示弱,这般性子的人落到今日的下场,心中定是不好受,却没有意料之外萎靡不振,而是仿佛看开了一切的淡然,只怕背后吃了不少苦。


    思及至此,段霄眼中流露出惋惜和同情。


    见人不语而是神情复杂的看向自己,那眼中的神情和路菁第一次知道自己金丹破碎灵力全无时一样,并无恶意,纪长宁还是觉得好笑,一边倒茶一边轻声开口,“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你不必这样看我。”


    “抱歉,”段霄收回视线垂眸,“是我冒昧了。”


    “你看,连你都觉得我可怜,若是我回到万象宗,怕是天天都在别人的同情的目光中度过,”纪长宁端起茶抿了口,清甜的茶香在口中扩散开来,她勾着唇毫不在意道:“也许对于修士而言,没有修为无法修行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但是于我而言,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幸事一桩,我虽不觉得自己不幸,却阻拦不了别人觉得我可怜,再者说,万象宗是修行之地,我一个无法修行的人回去有何意义,倒不如天高海阔任我遨游。”


    她说话间,眼中满是自在和惬意,同被禁锢在无量山上的那个万象宗大师姐极其不一样,更为自在随心,享受如今的状态,明明没有灵力,没有万象宗赋予她的光环,可她依旧还是纪长宁,从未变过。


    段霄好似有些明白了,端起茶一口饮尽,方又看着人道:“你不回万象宗可有什么打算?”


    “想回家啊。”这句话,纪长宁说的很清楚,像是轻声的低语,又像是无声的一句叹息。


    “你说什么?”段霄没听见,不由追问了句。


    “没什么,”纪长宁笑了笑,反问,“所以你今日寻我便是要劝我会万象宗?”


    “不是,”段霄思索了会儿,想到朱厌所言事关七大仙门和噬日楼的安排,还是并未将此事告知,而是回答,“朱厌将你还活着的事传了出来,想必整个仙门都传遍了,你的处境并不好,况且晏南舟是仙门叛徒,体内还有神骨,仙门不可能放过他的,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知晓他来了南华州,你若是想过平常人的生活,还是离他远些吧。”


    纪长宁有些疑惑朱厌会将自己或者的消息告诉仙门的人,毕竟以那人性子,怕是并不会主动提及此事,便猜测段霄应是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她并非咄咄逼人,段霄既不愿说自是有不能说的道理,便认真点头,“多谢,我记住了。”


    “我还有一事想问。”


    “何事?”


    段霄看着人抿唇不语,想问当初在穿云山庄那人是不是你,想问我在陵天岚遇见的那人,是不是你,可沉思了会儿却摇了摇头,“罢了,也没什么好问的。”


    说完,他接过茶壶倒茶,举起茶杯轻声道:“以茶代酒,庆祝你涅槃重生。”


    纪长宁勾唇轻笑,也举起了茶杯,真心实意颔首,“多谢。”


    这茶也吃了,话也说了,段霄起身告辞,走到楼梯处突然止步微微侧身,轻声而言,“纪长宁,你若遇见难题想要我帮你的话,便托人去不二山庄找我,我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少庄主为何要帮我?”隔着桌椅,纪长宁好奇问出心中的疑问。


    “看在,你我险些有过婚约的份上。”段霄半真半假道。


    闻言,纪长宁愣了愣,瞥见段霄戏谑神情才知被人戏耍了,无奈笑了笑,“那还真是我的福气。”


    段霄笑意加深,不再开玩笑而是认真回答,“我视你为友,也视你为此生对手,我佩服的人不算多,你纪长宁算一个,无关男女情爱,只有对一个强者的钦佩。”


    话中的尊重和认真令纪长宁心头一怔,她哑着声回应,“多谢。”


    二人视线相交,颔首点头,段霄率先转身离开,而纪长宁则一人坐在茶楼垂眸沉声,她想了许多,那些犹豫和迟疑也在每一次思索间消散,变得更加坚定。


    算了一下时间,纪长宁起身离开茶楼朝着和晏南舟约定的河岸边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放河灯的缘故,这里聚集了不少人,多以年轻的男女为主,站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之中,面无表情的纪长宁有些格格不入。


    她侧着身避开人群,左右张望担心晏南舟找不到自己,索性上了拱桥,才跨上三台台阶,便听一道惊呼声响起:


    “快看,天上那些那是什么?”


    人群的注意力被这道声音吸引过去,自然也包括纪长宁,她抬眸望向头顶,只见半空中渐渐升起了无数天灯,明灯万千,璀璨耀眼,在黑夜之中,仿佛是一颗颗闪烁的星星,照亮了四周。


    眼前的画面美轮美奂,深深倒映在纪长宁的眼中,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眼神微动,心中震撼不已,只是睁着眼看到认真,无视周围嘈杂吵闹的声音。


    可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天灯似被外力所扰,渐渐汇聚在一块儿,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均眼前这神奇的一幕刚到好奇,发出惊叹不已的声音。


    天灯逐渐汇聚,火光越来越亮,像一个巨大的光球那般,倒映在纪长宁瞳孔之中。


    突然间,天灯四周的浮现星星点点的余光,像是被人在其中灌入了灵力,随后灵气扩散,那个汇聚这天灯的圆球突然间放射出万丈光芒,光芒刺眼,将天际渲染成一片金黄色,如同一抹初升的太阳,耀眼夺目,将整个天际照亮。


    “这是什么?是太阳吗?”


    “老夫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这是神迹啊!”


    “以灵力造日,何人有这般能耐?”


    “噫,下雨了!”


    人群骚动,他们从未见过在黑夜中升起的太阳,各种惊呼声和震惊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如同太阳般刺眼的亮光转瞬即逝,黑夜再次笼罩大地,那些天灯也化作易碎的光点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下,似一场发着光的星星雨。


    纪长宁站在人群之中,耳边萦绕着各种欢声笑语,可她好似同这份热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看着漫天的光点,伸出手接住,发着光的碎片落在她的掌心变得黯淡无光。


    她似有所感抬眸,便见晏南舟从桥的另一头走来,周围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时不时会有人在他们之间穿梭,走走停停,嬉笑怒骂,各种嘈杂的声音成为伴奏,身形变得模糊快速,只有他们相视而立,如岁月洪流中寻到彼此的雕塑,就这么站在这儿,直至永恒。


    “师姐,”晏南舟温柔至极的声音响起,“我让太阳在黑夜中升起了。”


    他的目光灼热,里头的情意令人不由沉沦其中,纪长宁看着人,张了张嘴,只是问了一句,“如今各大仙门的人都聚集于此,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定会有所察觉,你就不怕吗?”


    像是没有预料到纪长宁会说这个,晏南舟愣了愣,随后眉眼带笑,轻声道:“无妨,我不怕死,比起死更怕你不理我,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实现,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


    众人眼中的晏南舟是君子,是天才,是力量的掌控者,可纪长宁知道,实际上的晏南舟偏执,敏感,是天道手中的受害者,旁人若是同他一般经历良多,怕是早就崩溃了,故而晏南舟其实是有些疯的,应是心理创伤的一种,纪长宁在心中暗暗想着。


    当有人为你不顾生死时,她不否认,自己刚刚有一瞬间的感动,心跳亦是急促,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甚至她都无法确定,这份悸动是源于自己还是天道的力量。


    晏南舟十恶不赦吗?


    从情感上来说是的,可从理智上来说并没有,纪长宁只是俗人一个,无法平衡理智和情感的界限,更无法说服自己重新来过,最好的选择便是规避开来,张口欲拒绝之时,脑海中再次浮现在幽冥水域七老说的那番话,许是话再口中转了个弯,再出口时变成了,“晏南舟,我原谅你了。”


    “师姐……”晏南舟双眸通红,似要哭出来一般,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被人激动不已的拥在怀中时,纪长宁眼神微动,伸手抱紧了眼前人,轻声回应,“我在。”


    灯火之下,他们极其相配。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回


    夜色低垂, 灯火阑珊。


    皎月流火,星光闪烁。


    好似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说笑声,下榻的客栈地理位置幽静同街道隔了些距离, 以至于那些声音显得极其模糊。


    窗户未关, 夜风吹来,吹起房中的纱幔,在黑夜之中飘扬着,犹如丝丝缕缕的轻烟,青烟袅袅, 随风飘扬, 半似梦幻半似真, 让这个景色也增添了几分缠绵缱绻, 带着点暧昧甜腻的气息。


    透过薄纱, 能看见床榻前的两个人影,身影朦胧,唇舌交缠,粘腻的水声在空旷的房中响起, 还混合着喘息声,很轻, 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


    未点灯的房中视线昏暗, 视野望去能见度算不上多高, 如水的月光从窗户照进屋中, 成为黑暗之中的唯一亮光。


    借着月光打量,能瞧见淡色的唇被吮吸舔舐, 在唇与唇的来回摩挲间变得艳红无比, 沾着水光,鲜嫩的好似能滴出水来。


    舌尖扫过齿缝, 触碰到怀中之人滑溜的软舌,颤颤巍巍伸出舔了舔,随后迫不及待张唇含住,又吸又舔,来不及吞咽的唾沫顺着二人的唇角滑落,又被不知是谁的舌尖勾了回去,留下一道泛着水光的痕迹,在夜色下格外明显,泛着淫逸的氛围。


    急促的心跳,灼热的呼吸,对视的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心跳,都满是情/yu的氛围,令人浑身滚烫,心中yu火快要将理智燃烧殆尽,成为yu/望的奴仆。


    晏南舟呼吸紊乱,胸腔快速起伏,泛红的双眸中满是羞赫,沙哑着声道:“师姐……我不会……”


    纪长宁如同一个极其负责的师父,亲自教导晏南舟如何驯服一匹从未臣服过的烈马,未在人前出现的鬃马虽高大威猛,虽野性难驯,却无比青涩甚至有些羞于见人,在纪长宁的注视下不自觉抖动了两下马身。


    想要驯马,首先你需要极高的耐心和细心,要用手摸摸它,让它感受你掌心的温度,那时烈马会在掌心跳动。


    接着,你可以动作轻柔的帮它梳理马毛,粗应的鬃毛扎在手心带来轻微的疼痛,有些麻痒,但更多是拉近你与烈马的关系,它会发出哼哧哼哧的船息,酌热的呼吸会喷洒在你的脸上,产生梳服愉月的汗水,被掌心一点点涂抹在马脑上。


    随后,你可以准备用圈绳套住马投,然后一边安抚一边接近,动作可以慢一些,↑↑↓↓,来回旋转,烈马的船息会加重,会越发焦躁,甚至冲撞它的主人。


    你可以尝试给它一些惩法,尽锢它,批评它,收回对它的爱扶,如此,烈马会学会妥协,轻声哀求,享受你赐予他的一切,无论是痛还是爱。


    渐渐地,烈马变得温顺下来,粗壮的马嘴中吐出口涎来,然后,你就可以轻轻地解下身上繁琐的衣物,反身跃上了马背,你不用试图驾驭它,也不用通过握紧缰绳来控制它,只需仰着头,放开缰绳,信马由缰,愉悦的船息是对于烈马的鼓励,它会在这种充满爱意的声音中变得越越发迅猛,以最快的速度飞驰而去。


    马背颠簸,坐在上面的人被↑↓颠动到申体不稳,只能弓着背双手撑在马背上缓解不示。


    穿过草丛,跨过呢宁的施地,深入审不见底的山洞,到达最远处的神秘地方,烈马动作敏捷,体力持久,半点感觉不到疲惫,到把马背上的人颠的浑生酸软,提不起一点力气。


    驯马的过程复杂麻烦,野马烈性难驯,需得多次驯服才能让它平息造热,夜色尚早,直到天明。


    明明累了一夜,可晏南舟却半点也睡不着,他侧身躺着睁着眼,神采奕奕的看着躺在怀中的纪长宁,替人拨开额头垂下的碎发,唇角带笑,眼中柔情似水,哪怕屋里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他的愉悦。


    二人都松了发,此时墨发铺在枕头上缠绕在一起,像一块儿质地柔顺的黑布分不出你我,他们如同世间寻常的夫妻那般,结发一体,恩爱不疑,还能儿孙满堂,美满一生。


    思及至此,晏南舟不由红了脸,可眼睛却亮了亮,在脑海中构思着:若是自己同师姐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的好?


    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指尖隔了些距离细细描摹纪长宁的面部,从眼睛到鼻子,最后停留在被吮吸到红润的唇上,隔着空气摩挲,虽没真的触碰到,可目光却越来越灼热,连呼吸也不由加重。


    耳边的呼吸声太过沉重,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渐渐收力,再加上看向自己的目光灼热异常,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纪长宁想装作无事都做不到,睡意朦胧四肢酸软,可还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开口,声音因刚刚的缘故沙哑着问,“盯着我做甚,你不困吗?”


    没想到纪长宁会突然出声,晏南舟有些慌张,急急忙忙收回手,还不小心压倒自己的头发,疼得倒吸了口气,才侧眸瞥了纪长宁几眼,心虚回应,“师姐,可是我把你吵醒了?”


    任谁被这样盯着看都睡不着,再不醒你那眼神能把我一口吞了。


    纪长宁没好气的在心中吐槽,缓缓睁眼,眼睛在黑暗之中明亮璀璨,认真看着晏南舟时,令他心跳不由加快,各种画面再次浮现脑海,眼神漂浮不定,急忙偏过头遮住发红的脸,支吾半天就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嘶——”动了动身子,不小心拉扯到后腰,疼得纪长宁轻呼了声。


    这点动静立刻引起了晏南舟的注意,他急忙忙凑过去,带着暖意的掌心按着纪长宁的后腰,眉头紧皱着急不已询问,“可是腰不舒服,你莫动我帮你揉揉。”


    听见人声音,纪长宁回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也觉得有些尴尬,下一刻想到什么便感到怒火中烧,怒瞪着人道:“还不是怪你,我怎不知你还会阳奉阴违,晏南舟,可真有你的!”


    明明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可晏南舟半点没有生气,依旧面带笑意,一边替纪长宁揉着后腰,一边好声好气赔着笑,“是是是,都怪我,要打要骂我都没有异议,师姐莫要生气了可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纪长宁的怒火无处发泄,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似的,索性闭着眼不看,安心感受着这人力度合适的减轻一身的不适,若是没有那道灼热的目光的话,兴许会更好些。


    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了,再次睁眼,纪长宁眼中多了些无奈,“你不睡觉打算就这么看着我到天亮吗?”


    “我不敢睡,”晏南舟的声音很轻,像贴在耳边低语似的,带着点不安,“我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等天一亮梦就醒了。”


    二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透出亮光,适应后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以至于纪长宁明白晏南舟的不安和害怕,她思索了会儿,凑上前在晏南舟的唇角落下一吻,微微退后了些,披散的发缠绕难分,随后语气轻柔的开口,“这不是梦,我就在你身边,你看得见,也碰的到,怎么会是梦呢。”


    晏南舟眼神微动,只感觉万千情绪从心口浮现,有些酸涩难耐,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爱意,整个人似被暖阳包裹着,驱散了心中所有的阴霾和黑暗。


    他像落入了一团柔软的云层之中,整个人漂浮在半空落不到实地,抓不住摸不着,可却清晰的知道这并非是虚幻,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感谢命运的馈赠,感谢天道的安排。


    被讥讽,被欺辱,被嘲笑,被一次次冤枉,好似之前所受的那些苦难,在今夜,在现在,在此时此刻,所有的苦难都得到了弥补,过往的痛苦变得不再重要,他开始放下心中的怨恨,试着和过去和解,没有什么比和纪长宁在一起更为重要。


    晏家的仇他会报,可那些诋毁和折辱,他并不想再去改变了,就这么寻一处世外桃源相伴终生便好。


    眼中满含柔情,望着怀中的人,松开按在后腰的手同她十指紧扣,细碎的吻落在纪长宁的发丝上,声音低沉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初学这句诗时不解其意,如今算起真的明白了,今夜当真跟做梦一样,我什么我不求了,只要有你相伴,其他都不重要,师姐,我以晏家的神骨起誓,此生定不负你,若违此誓甘受千刀万剐。”


    话中的情意太过沉重,那双眼中只有自己,纪长宁心口一哽,只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手中握住了一把长刀,正一点一点将晏南舟心脏切割成无数片,刀刃有些钝,每一下都需要极其用力,令她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在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没听见人回应,晏南舟不由轻声唤了声,“师姐?”


    纪长宁不想再听晏南舟诉衷肠,猛地翻身跨坐他身上,发丝披散在身后,她附身吻下去,含糊不清的话语从二人紧紧相贴的唇间流露出来,“既然睡不着那便莫要浪费这大好时光。”


    被子盖在二人身上,将满室的春光遮挡的严严实实,月光照进屋中,漆黑一片,只余下摇晃的床榻和抖动的被褥,暧昧甜腻的声音被水声取代,夜色撩人,只待天明。


    而此时的不二山庄则是一片混乱,众人皆知晓了在闹市中发生的那一幕,推测这般能耐应是神骨之力,如此便说明晏南舟此时正在南华州,顿时各种心思又活络起来。


    同那些想要神骨飞升的人想必,易上鸢便是这里面最为淡然的,她坐在亭中对月独酌,将脑海中的各种思绪重新理了一遍,太过入迷甚至都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师父怎一个人在此喝闷酒?”刘小年的声音响起。


    易上鸢这才清醒过来,转头一看,刘小年披着一件长衫,头发松垮垮的脑后,甚至还有些许碎发翘了起来,像是刚从睡梦中苏醒,显得有些傻乎乎的,不由轻声反问,“怎还未睡。”


    “睡不着有些想无量山了,便起来走走。”


    “正好,来同为师喝两杯。”易上鸢将桌上倒扣的被子翻起,自顾自给刘小年斟了杯酒。


    刘小年酒量不佳,抿了一小口便辣的整张脸的五官皱在一起,不停用手扇风以驱散口中的不适感。


    “噗呲。”他这模样有些愣,瞧着还挺可怜的,惹得易上鸢心中阴霾骤散,笑出声来。


    听见对面的笑声,刘小年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放下手又低头抿了一口,许是适应了烈酒的味道,这次到不显得好笑了。


    等口中的酒味散去,刘小年方才抬眸,怯生生问:“师父,今夜那个异象当真是晏师……晏南舟所为吗?”


    “能突然间运转这么强的灵力,除了他还能有谁,”易上鸢一口饮尽,方才继续道:“那群老东西这会儿怕是在掘地三尺找晏南舟呢。”


    “师父也觉得晏师……晏南舟杀了叶宗主,杀了那些弟子,是万象宗的叛徒吗?”刘小年又问。


    易上鸢斟酒的动作一顿,随后又恢复正常,放下酒壶后才掀起眼帘看向自己土地,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那你觉得他是吗?”


    刘小年垂眸思索了会儿,认真回答,“我不知道,可我相信师父。”


    “就这么信我?”易上鸢勾了勾唇,“不怕我骗你?”


    “我相信师父,”刘小年还是那个回答,目光坚定,神情认真,“师父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亦是我最重要的人,旁人如何说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相信师父。”


    看着这双真诚纯真的眼,易上鸢没忍住问,“哪怕你师父要和全天下为敌,你也信我?”


    这个问题刘小年并未回答,而是低头想了想,抬眸将问题拋了回去,“那师父会做吗?”


    易上鸢的指腹摩挲着杯壁,垂眸看着酒杯中反应的自己,有些模糊不真切,看不清是何神情,只能听见低沉的声音,“为师问你,若是你家破人亡性命存亡之际,被一户人家所救,他们帮你治伤给你衣食,你视他们为亲人,拼死相护,最后却得知,你此生的苦难原是源于他们,甚至是整个村的人,他们救你也并非出于善意,而是需要一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狗,你会如何?”


    刘小年皱着眉想了许久,才沉声回答,“他们待我好,我便待他们好,若是不好,我便离开这个村子,一人好生过活。”


    一番话说的满是天真,易上鸢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土地至纯至真,至善至美,半点不会怨恨和悲愤,跟个在世活菩萨似的,哪怕之前过得不已却依旧会感谢让人给予的零星半点善意,故而对于这个回答并不觉得意外,而是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笑,更多是自嘲,“我这种人居然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当真是想不明白。”


    听不出是贬低还是夸奖,刘小年不大好意思摸了摸头,轻声询问,“若是师父,你会如何?”


    易上鸢脸上笑意骤散,眯了眯眼睛,目光阴冷,声音阴沉回答,“我会把这个村庄毁了,如此才算公平。”


    她话中的冷意和狠绝毫不遮掩,无端令刘小年后背升起寒气,感觉夜风吹在身上带来的刺骨寒意,明明才入秋,却仿佛已经到了深冬,冷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却发现出不了声。


    夜风骤起,亭中无人出声,亭外的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魅,瘆人至极。


    诡异的安静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易上鸢的笑声打断,她仰头大笑,眼中满是戏谑的神情,“我逗你的,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你师父哪有这般能耐啊。”


    刘小年没笑,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易上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有些乏了,”易上鸢打着哈欠,“明日还需早起,你也莫要太晚,早些睡吧,为师回房了。”


    待人离开,亭中只剩刘小年一人,他垂眸面色隐藏阴影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盯着桌上的酒杯发呆,随后抬手举杯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烛火照射杯子,光影跳动,直至被旭日东升的余晖笼罩,天也亮了起来。


    纪长宁是被窗外射进来的的刺眼阳光惊扰睡梦,眉头一皱,神色满是被打扰的不悦,随后一个黑影挡住了刺眼的光,她缓缓睁眼,便见晏南舟单手撑着脑袋侧身替挡住阳光,眼中满是笑意,像盛满宝石的星河,神采奕奕。


    从未想过二人会有像寻常夫妻似的同床共枕,连清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都是对方,极其新颖的体验,以至于纪长宁有一瞬间的呆滞,远不如清醒时的沉稳,看在晏南舟眼中到显得极其乖巧,惹得他笑意加深,伸手替人拨开额前碎发,温声询问,“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


    纪长宁语气淡淡的回,微微起身,被褥滑落至肩头,露出了一身的青紫痕迹,她眉头微乎其微的皱了皱,余光瞥向身旁之人衣襟敞开的胸前,也能看出抓痕和吻痕,眉头皱的越紧,眉间甚至被挤出了一个川字,浑身气压极低,颇有种事后懊恼不已的感觉,整个人气压低沉垂眸不语。


    她这副反应让晏南舟心凉了半截,脸上笑意顿时消散,变得急促不安,怯生生询问,“师姐……可是后悔了?”


    尾音甚至还带着颤音,像是极其害怕,极其不安,越发显得纪长宁像吃完不认账的恶人,她昨夜太想让此事结束,所以脑袋一热确实有些冲动,可眼下这个法子是最快最有效的,故而纪长宁并不后悔,只是一时未接受过来罢了,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下心情,只是轻声开口,“我衣服呢?”


    晏南舟急急忙忙将床榻边折叠好的衣衫递给纪长宁,后者接过穿好起身下床时需要越过晏南舟,可她伤处酸疼难忍脚步不稳,于是乎整个人直直摔在了晏南舟身上,身下之人传来一声疼痛的闷哼。


    纪长宁手忙脚乱起身反而弄巧成拙,不是扯到晏南舟的头发,就是压倒他的手臂,再不成扒开了身下之人本就松垮的衣衫,反而弄得二人衣衫不整,场面混乱。


    “唉,”晏南舟伸手按住人脑袋紧紧贴在自己胸前,语气无奈却带着笑意道:“你还是莫要动了,我怕再来一下,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耳朵贴着晏南舟的胸膛,她说话时胸腔也很跟着震动,如鼓点般的心跳声钻入耳中,每一下都沉重激昂,好似一首节奏强烈的乐曲,让纪长宁的心也乱了起来。


    温热的体温透过脸颊传递到全身,纪长宁浑身僵硬,挣扎着从晏南舟身上爬了起来,下床走到梳妆镜收拾,也不知是心绪不宁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及腰的青丝在此时同她作对,缠绕难分,解不开理还乱,如同做不到源头的思绪一般。


    “我来吧。”不知何时,晏南舟走到了纪长宁的身后,伸手阻拦她泄愤的动作,一只手撩起小撮头发,一手拿起梳子,动作轻松且既有耐心的将那些缠在一起的头发分开。


    透过铜镜看着身后垂眸为自己梳发的男子,神情认真,目光低垂,嘴角带着笑意,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纪长宁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何心思,只是看着铜镜的自己,看的极其认真,看晏南舟的指尖在发丝中穿梭,动作流畅的挽了个发髻,不知怎么变出来了个簪子插在发髻上。


    他微微低头,双手搭在纪长宁双肩,也看向镜中的二人,这个姿势亲密无间仿佛情人间相拥,连洒下的阳光都是那么刚好。


    “从今以后,我日日为你挽发可好?”晏南舟轻声而言。


    可纪长宁并未回话,只是沉声道:“你昨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各大仙门都知晓你在南华州,咱们还是快些离开,省得夜长梦多。”


    “好,都依你。”晏南舟依旧笑着回应。


    可他越是这般,纪长宁不知为何越觉得心梗心虚,垂下眼眸开口,“这里不能久留,需得找个安全之地。”


    晏南舟思索了会儿回答,“我知晓有个地方,一定安全?”


    纪长宁转身,面带疑惑,随后当二人小心翼翼避开各大仙门的搜查出了南华州,一路往南走去,花了一日一夜到了目的地思南,七拐八绕许久,停在了一座废弃的荒宅前,她眼中满是不明所以,侧眸询问身旁之人,“这是?”


    “我家。”晏南舟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宅子,语气平静道。


    话音落下,纪长宁眼神骤变,满是震惊。


    再次站在晏家宅子外,晏南舟脑海中闪过各种画面,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眶中似有泪光闪过,一旁的纪长宁看见了他泛红的眼尾,知晓这人心中定是回想到了少时种种,可知晓此时的晏南舟并不需要安慰,便安静的陪他站在晏家的门外,看着这座早已荒废多年,破烂不堪的宅子。


    好一会儿后,晏南舟才深深叹了口气,哑着声道:“我们进去吧。”


    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无人搭理的缘故,宅子的大门已经掉落,轻轻一推便倒在地上扬起大片灰尘,院中杂草丛生,足有半人之高,看不出原本是何模样。


    遍地泥泞,满地枯叶,还有不知名的鸟禽的尸体,枯枝藤蔓顺着砖石爬上墙壁,屋檐下布满蛛网,房屋上满是雨水冲刷后留下的青苔,屋顶的瓦片破碎,窗台也露着风,显得格外破败荒凉。


    晏南舟现在院子正中,恍惚间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轻柔的呼喊声:


    “舟儿,快过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酥,快来尝尝。”


    他闻声望去,只见周遭的景物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一容貌极好温柔似水的妇人含笑看着他,招了招手,是印象中熟悉的模样,好似从未变过。


    瞳孔微动,再眨眼时,周遭又恢复成眼前看到的模样,没有杏仁酥,没有亲人相伴,也没有温暖的阳光,有的只是一片废墟和满地凄凉。


    眼中的光顿时消散,晏南舟眉眼间被悲伤笼罩,眼尾通红,仿佛下一刻便会流下泪来,可他只是哑着声同纪长宁道:“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他们的遗体呢?”纪长宁问。


    “没有遗体,灰飞烟灭了。”晏南舟语气平静的说着。


    走进墙角的草堆中摸索了许久掏出来了个箱子,一打开,里面是整整二十多块灵位,纪长宁瞪大了眼看向他,后者轻声道:“我晏家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喉间一堵,纪长宁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晏南舟,看着晏家人的灵位,看着荒芜的废宅,这一刻,她的心中突然有个大胆的念头,沉声道:“晏南舟,我们成亲吧。”


    晏南舟一愣,扭头震惊不已,最终只是应了句:


    “好,我们成亲。”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回


    自从那日在晏家老宅答应晏南舟后, 这人便像疯了一般,时不时对着纪长宁咧开嘴傻乐,二人同处时目光就没有一刻是从纪长宁身上移开的, 活像个二傻子。


    他们并未重新寻客栈下榻, 而是花了点灵石雇佣了附近的百姓,花了一天的功夫将晏家老宅收拾了一道,虽不至于金碧辉煌却也清新雅致,能够住人。


    因当年晏家一夜之间全家惨死,旁人都在传是得罪了神仙, 便觉得此处晦气, 平时里就绕着这座宅子走, 未曾想还有人会修葺这破宅子, 连带着看自称是晏家人的晏南舟和纪长宁都是一脸怀疑, 并无往来,倒显得这处格外幽静无人打扰。


    他二人好似回到了还在山间陵的时候,练剑赏月偶尔小酌几杯,兴许还会商量着晚上要吃什么, 时不时会伴有几句争吵,最终都以晏南舟好声好气赔礼道歉收尾。


    就这样过了几日, 谁也不提及过去, 没有孟晚, 没有万象宗, 没有赵是安,没有仙门和妖魔, 仿佛一切从未变过。


    纪长宁极其喜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安宁和平静,没有那么惊心动魄, 也没有那么跌宕起伏,有的只是平淡无趣的日子,连带着人都懒散了不少。


    相比之下,晏南舟则要繁忙许多,他忙着采购大婚当日需要的龙凤烛,喜果红绸,喜衣喜帕,方方面面都考虑的清楚妥当,甚至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闲工夫,连贴在门窗的双喜都打算自己亲自动手剪,惹得纪长宁无语至极。


    他好似极其上心且乐在其中,有一日一大早便没了踪影直到晌午才回,拎了一堆东西甚至还请人用庚贴做了纳吉,他不知道纪长宁生辰八字,用的还是自己的生辰,算出来自是天生一对,以至于回来时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


    而纪长宁则靠在门框看着院中忙碌的人,有些无奈道:“何必如此麻烦,拜了天地不就可以吗?”


    “虽有仓促可我不愿委屈师姐,”晏南舟回头笑了笑,“我托人算了庚贴并无相生相克,你我八字相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那不是我的生辰八字。


    纪长宁暗暗在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只是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确实比我有经验。”


    此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在晏南舟耳中就差指着他鼻子骂,脸色顿时尴尬,忙起身走过去,垂眸看着眼前之人出声解释,“我与孟晚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过去也好,现在也罢,我心悦之人一直都是你,想娶之人还是你,从未变过。”


    “我又没说什么。”纪长宁眼神微动,偏开头避开这道灼热的目光。


    “唉,”头顶传来一道无奈叹息,随后纪长宁便感觉被人拥入怀中,平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可以试着多相信我些。”


    眼神一暗,纪长宁终是抬手回拥住晏南舟,点了点头,“好。”


    相拥片刻二人便松开,晏南舟同纪长宁十指紧扣,拉着人去看自己买回来的大婚用品,一件件告知纪长宁是何用途,纪长宁虽没有格外激动却也没有扫兴,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点头附和几句。


    从布置到喜服到龙凤烛都考虑到了,唯有一事忘记,无宾客见证,二人认真盘算一番却发现当真无人可请,仙门的旧友自是不妥,挚友也死的死散的散,徒留几座孤坟,唯一还剩一个袁茵茵,比起请帖,他们商量一番索性亲自去将此事告知。


    突然想到什么,纪长宁建议,“既然都要去一趟木兮镇,不如再去几个地方?”


    晏南舟稍稍一想便猜到纪长宁的打算,面带笑意道:“都听师姐的,师姐说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于是乎,二人收拾一番便离开了思南,按照由远到近的路线,他们先去了埋葬魏娇娇和了尘大那个峡谷。


    大半年过去了,这里并无多少变化,依旧是山清水秀,草木繁茂的模样,鸟鸣阵阵,彩蝶纷飞,沿着小路踏入这里,颇有几分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世外桃源味道。


    二人的坟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花朵很小,像一颗颗细碎的蓝色宝石,星星点点的在风中摇曳,犹如精灵在风中起舞。


    纪长宁垂眸看了会儿蹲下身用枯枝在坟旁挖了一个不大却很深的坑,随后从怀中探出一个木盒子,晏南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不由好奇道:“这是何物?”


    下一刻,他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只见纪长宁打开盒子将里面那个以术法保存完好的眼球拿了出来,联想到当时在悟禅山时一只眼缠着白布的了尘,晏南舟顿时明白过来,“这便是那老头儿口中所说的无上灵珠。”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将自己的眼珠挖了,换成无上灵珠,”纪长宁轻声道:“若非悟禅山避讳他的出身,就以他这般手段魄力,并非池中之物。”


    话中的欣赏之意毫不遮掩。


    晏南舟抿着唇,有些不大乐意听他师姐当着他的面夸其他男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可纪长宁并未注意到身后之人的不悦,而是将那眼球放回盒中,关上盒子小心翼翼放在事先挖好的深坑之中,再将四周的泥土填满,做这事时神情极其认真,仿佛是什么大事一般,直到将深坑填满,还轻轻拍了拍的土壤,语气淡淡开口,“了尘师傅,此物对我无用,我将此物物归原主,多谢了。”


    说罢,她微微颔首算作致谢,随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见状晏南舟忙上前一步同纪长宁十指紧扣,后者愣了愣甚至来不及阻拦,只能轻声道:“松手,脏。”


    “无妨。”晏南舟朝人笑了笑,掏出一拍帕子动作轻柔的替纪长宁擦着指尖的泥污,从手心到手背最后到每个指缝,每一下都格外认真,神色凝重,如对待珍宝那般悉心呵护,好一会儿才擦拭干净。


    随后看着眼前未立碑的坟墓,沉声而言,“许久未见也不知二位在下面可还安好,过几日便是我同我师姐的大婚之日,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特地来给二位送上一杯喜酒。”


    语毕,晏南舟右手掌心向上翻转,一个白瓷酒壶从芥子袋中出现在他手中,他手腕下压壶口倾倒,里头清亮的流水如一柱水流似的倒下,沁人心脾的酒香扩散开来,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酒水落在地上冲刷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坑,汇聚而成的水洼又一点点被土壤吸收,好似被人喝入口中。


    水流停下,水声也随之消失,晏南舟手掌一翻那个酒壶也没了踪影,他语气认真诚挚道:“喝了这杯喜酒,沾了我们的喜气,还望二位能保佑我和我师姐永结同心,恩爱白头,有劳了。”


    晏南舟说话时,纪长宁一直侧眸看着他,没有出声,神色淡然,只是等晏南舟絮絮叨叨说完才出声提醒,“时候不早,该走了。”


    “好。”


    二人转身离开,御剑去宣阳城的路上看到了那些黑雾的数量比一月前更多了,明明还是青天白日,可整个天地都昏暗阴沉,随处可见神情凝重的仙门弟子,不少商贩都大门紧闭,街道上显得冷清清的,甚至有的人家门外都挂起了白幡着素缟,黄白纸钱漫天飞舞,哭丧声从街头传到街尾,令人心头为之一颤。


    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沉重,这些怨灵的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难对付,许是看到了这副景象,二人情绪都有些低落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他们并非神佛也早就不是仙门弟子,如今都自身难保,如何去救这满是困难的世间。


    即便如此,依旧会为眼前苦难而难过,会为自身无能而懊恼,以至于到了路菁坟前那种难过和悲伤更为明显,无论过去多久纪长宁都有些难以相信路菁的逝世,她时常会想到过去,恍惚间有一种路菁并没有死的错觉,只不过是去云游历练,过几日便会拎着酒嬉笑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笑吟吟道:


    “长宁,喝酒不?”


    晏南舟看见身旁之人泛红的眼尾,轻声道:“我知你有许多话想同路师姐说,你慢慢说,我去那边等你。”


    说完,他将酒壶和纸钱香烛从芥子袋中取出放在了地上,转身走到了远处。


    等人走远纪长宁才席地而坐,看着路菁的坟,又视线偏移看了眼邱寻春的衣冠冢,好一会儿才拿起地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水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衣襟。


    她用手背随便一擦,将手腕下翻在坟前洒了半壶酒,才语气淡淡的开口,“本来说不来打扰你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你指不定怎么笑呢。”


    想到路菁哈哈大笑的画面,纪长宁也不由露出笑意来,又仰头喝了口酒,吐出口浊气,极其平静道:“路菁,我要成亲了,和晏南舟。”


    风声吹过,系在剑柄上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扬,似在回应纪长宁。


    “你若是在定会说我脑袋被门挤了,可是,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纪长宁看着眼前的新坟,神情坚定,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等此事结束,也许我就能回家了,至于晏南舟……”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扭头看了眼身后远处的晏南舟,这人当真是一刻也没闲着,正靠着树干正低着头剪着大婚之日需要用的喜字,神情认真目不转睛,像在做什么大事一般,阳光透过枝叶打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一本金色的光辉,显得整个人格外好看,只需要看着他,便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洋溢出的幸福和喜悦。


    收回目光,纪长宁低声自语将未说完的话说完,“没有我,他会更好,我和他本就是错的。”


    语毕,又饮了口酒,将酒壶中剩下的酒悉数倒在了地上,捏着那些黄白纸钱起身,随后抬手一扬,风迎面吹来,将那些纸钱吹向空中,而纪长宁就站在漫天纷飞的纸钱之中。


    晏南舟抬眸望去,正看见纪长宁转身,隔着漫天的纸钱,二人视线相交,时不时视线会被遮掩,周遭异常安静,只余下风吹树枝发出的沙沙声。


    可不知为何,晏南舟的心中涌上不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纪长宁会像那些纸钱似的,被风吹走,消失不见。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晏南舟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瞪着眼,神色慌张,眉头紧皱,突然快步朝着纪长宁跑去。


    “晏……”


    纪长宁话音刚起便被人一把拥入怀中,腰间被紧紧环住,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可最让纪长宁讶异的是,她感觉到按着自己后腰的手颤抖着,以至于有些愣住,放轻了声音疑惑道:“怎么了?”


    “师姐……”晏南舟的声音不稳,带着颤音,声音闷闷的响起,“你会一直陪我对吗?”


    话音落下,纪长宁眼神暗下去,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我,我们会生同床,死同穴,白头偕老,”没听见回答,晏南舟有些不安的又重复了一遍,“对吗?”


    咽了口唾沫,纪长宁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感觉环住自己双臂再渐渐收紧,勒她有些疼,只好抬手拍了拍晏南舟的后背算作安抚,哑着声回答,“对,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得到回答的晏南舟松了口气,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将脑袋埋在纪长宁脖颈间,瓮声瓮气道:“我刚刚站在哪儿看着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却好似隔了千里,下一秒就要随着风离开。”


    “胡说八道什么呢,”纪长宁感到无语,“我就在这儿哪儿也没去。”


    “嗯。”晏南舟乖巧的回答,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放开,差不多行了。”


    被人训斥了句,晏南舟松开了纪长宁改为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并肩而立,看着路菁的坟,轻声道:“路师姐,我同师姐要成亲了。”


    纪长宁扭头看向身旁之人。


    后者并未看她,而是自顾自道:“我同师姐都是孤儿,也无甚朋友,思来想去这媒人酒只能敬你了,喝了我们的酒你这媒人可得好生保佑我们,我无甚心愿,只求四季三餐,两人一院,便已足矣。”


    说罢,认认真真给路菁鞠了躬,行了大礼。


    两人牵着手,晏南舟一弯腰纪长宁的手也被扯动,她迟疑了会儿,也跟着弯腰附身,只是在心中默默道:


    若你当真听得见,便保佑我得偿所愿。


    他们俩心思各异,拜祭完路菁后便转身离开,双手紧握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晏南舟絮叨着大喜之日需要用的物品,以及还差些什么,纪长宁则安静的听着,只有在晏南舟询问自己意见看法时回应。


    “时候不早了,我们去了阅微草堂还需早些回去。”走了许久纪长宁才出声提醒。


    “不急,”晏南舟笑了笑,“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晏南舟御剑带人去的的最后一个目的地是阳门镇,以至于下落时纪长宁看见这几位熟悉的地方,显得格外讶异,“我们来这里做甚?”


    “你我成亲这般大事,自是得支会薛师兄一声。”


    话音落下,纪长宁眉头一皱,不悦道:“你疯了吗,这段时间无量山定是加强戒备,严防严控,此时去无量山其实自投罗网?晏南舟,你是不是……”


    纪长宁好似明白过来什么,不确定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薛师兄?”


    闻言,晏南舟抿着唇脸色一沉,只是语气不佳回应,“没有,我怎敢不喜欢他,他是你师兄,还是你恩人,年岁也比我大上许多,又知情识趣,比我讨人喜欢不说,按理来说我也得喊一声师兄,更莫说我的无为剑原本还是他的,我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会不喜。”


    话说的好听,却不是脸色太过难看纪长宁险些快信了,她没忍住笑了笑,打趣道:“这么说来,也不无道理。”


    晏南舟咬着牙脸色更难看了些,委屈道:“我知我处处不如薛师兄,若是他还在也不会有我什么事,我应该感恩戴德,磕头致谢,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无人在意罢了。”


    “差不多行了,”见人委屈巴巴十分介怀的模样,纪长宁感到头疼,只当自己逗的人自己哄,放轻声音安慰,“别逼我扇你。”


    于是乎晏南舟扭头看着人,委屈至极,眼中写满了控诉,直看的纪长宁头皮发麻,只能用指腹勾了勾这人的手指,温声道:“旁人再好与我何干,我只知我要嫁之人是你晏南舟。”


    一句话,让晏南舟的脸色由阴转晴,眼睛一亮,上扬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如何,可满意了?”纪长宁无奈询问。


    “一般吧。”


    见人这般模样,纪长宁笑而不语,随后认真道:“此处不能久留容易被人认出来,咱们快些离开吧。”


    被顺毛安抚好的晏南舟怎敢有异议,连连点头随人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了一个人影进了一个巷子,他眯了眯眼,拉着纪长宁追着人而去。


    而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奉命下山寻人的江师兄,他刚转身准备离开,便感觉一股极强的灵力自身后攻来,随后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掀翻重重压在了墙上,脸颊贴着墙面被挤压变形,双手紧紧贴着墙面动弹不得。


    他尝试转身却感觉后腰被人用一件利器抵住,有些尖锐,像是匕首,也像是枪头,心下一凉明白自己这是遇到硬茬儿了,眼睛转得飞快,一边思索脱身的法子一边用温和赔笑的语气套话,“我同阁下无冤无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你再仔细想想。”身后的声音低沉,是刻意压低后的男子声。


    江师兄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并未对这声音有印象,只得拖延着时间,假意周旋道:“难不成我杀过阁下至亲?还是骗了你的灵石,亦或是抢过你的法器?”


    “再想!”


    “总不会调戏过阁下道侣吧。”


    身后之人嗤笑了声,冷嘲了句,“你倒是无恶不作,那我今日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话音落下,江师兄便感觉到身后之人气势骤变,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运气抵挡,可依旧晚了一步,只能感觉那利器朝着脖颈刺来。


    “铛!”利器插在了耳边的墙面之中,江师兄双瞳瞪大余光瞥了一眼,瞧见那利器只需要再往左分毫便能刺穿脖颈,心跳急促,咽了口唾沫,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慌张。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轻笑,“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异常熟悉,江师兄顿时反应过来,震惊道:“晏南舟?”


    话音落下,束缚自己的灵力松开,江师兄一转身果然瞧见了站在身后的晏南舟,松了口气,愠怒道:“你有病吧,吓死我了?”


    “抱歉,”晏南舟笑笑,“同你开玩笑。”


    江师兄翻了个白眼,整理被弄皱的衣衫,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慌张道:“不对,你怎么在这儿?我看你是活腻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会儿被人发现,你就等死吧你。”


    “说来话长,我也未曾想会在这里遇见你,”晏南舟展颜一笑,眼中满是控制不住的喜悦和幸福,连声音都温和带笑,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江师兄,我要成亲了。”


    “啊?”江师兄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明所以道:“有些突然,咱们许久未见,再见面便是这么一个消息,等等……”


    突然反应过的江师兄皱着眉问,“你同谁成亲啊?”


    晏南舟只是笑着并未说话。


    “该不会是……”江师兄小心翼翼询问,“纪师姐?”


    “嗯,”这次晏南舟回答的毫不犹豫,“只有她,除了她,不会再有人别人。”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回


    莫名觉得被秀了一脸的江师兄忍不住想翻个白眼的冲动, 可生怕惹对面这人不悦,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道:“纪师姐果然还活着,整个仙门都在传她还活着, 我原本还不信, 毕竟这太过于不可思议,不知她在何方?如今可还好?”


    “你可以亲自问她。”


    “啊?”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晏南舟身后走了出来,颔首轻笑,“江师兄, 许久未见。”


    “纪师姐!”江师兄看了看晏南舟, 又看了看纪长宁,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物是人非的伤感,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更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我如今已不是万象宗的弟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也不需要叫我师姐。”


    听人这么说,江师兄才发现眼前这人毫无灵力和修为, 看着和寻常人无疑,愣了愣, 才讶异道:“你的灵力……”


    同江师兄的震惊相比, 纪长宁则显得平静许多, 闻言也不过笑笑, “无甚大事,不过是金丹碎了, 灵力散了, 修为全无,不打紧总归是捡回一条命。”


    她当真是觉得无甚大事, 毕竟没有灵力和修为也没有影响纪长宁使剑,她的实力也从不依靠金丹来证明。


    可这话落在另外两人耳中自然是不一样的含义,晏南舟心疼至极,目光落在纪长宁身上,眼中满是懊悔和和自责,恨不得代她受过。


    而江师兄更是通过这短短的一句话,推测了纪长宁背后所吃的苦受的委屈,毕竟那可是封魔渊最深处,哪怕是大能掉下去都没有生还的可能,纪长宁能从中逃脱,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于是乎,当他看见纪长宁这副洒脱淡然的模样,反倒觉得是这人的故作坚强,神情复杂,不由安抚道:“无事,都过去了,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来。”


    纪长宁知晓江师兄的好意,可她不喜欢别人的可怜和同情,也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对了,”江师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如咱们回无量山让长老他们看看,兴许会有办法也说不准。”


    对面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看了一眼晏南舟,江师兄这才想起此人尴尬的仙门叛徒的身份,摸着鼻子尴尬笑了笑,“好像不大不合适。”


    “你的好意我们引领了,万象宗是再不可能回去的,”晏南舟拍了拍人肩膀,“我没什么朋友,所以这份喜悦思来想去只能同你分享。”


    “你若不说,我才会真的生气,觉得你没把我当兄弟,”江师兄神色肃穆的看着眼前这人,随后在芥子袋中翻找了好一会儿,欣喜不道:“终于找到了!”


    话音落下,他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透明鲛纱泛着五彩光晕的发带,笑着解释,“这五彩鲛纱乃是上次去秘境历练所得,虽不是什么极品法器,但这个品质也算上品,我身无长物你二人大喜之日怕是也不好出面,便以此物贺君良辰,白首成约。”


    “多谢。”晏南舟知晓这是江师兄的一片好意,也并未推辞接过到了谢,反手将鲛纱递给了纪长宁。


    后者接过也道了谢,这才想起来询问其他,“对了,你为何会在此?”


    “近日那些黑雾的事想必你们也略有耳闻,”江师兄神情凝重,沉声道:“不瞒你们说,就连万象宗也有不少弟子遭了毒手,这段时间人心惶惶,各大仙门都戒备森严,也不知是在谋划什么,不是我们这些弟子能打听的,这不,宋长老担心楚长老的安全,便令我们四处搜寻楚师叔的下落,我也是听人提及在这附近见过他,便来碰碰运气,未曾想人没找到倒是遇见了你们俩。”


    “楚师叔不在山上?”纪长宁印象中楚桁若非不得已,极少离开万象宗,故而感到讶异。


    江师兄解释道:“具体我也不知,只听刘师弟说,楚长老好像是担心路师姐才下的山,已走了好几日。”


    语毕,纪长宁和晏南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眉头紧皱没有一人出声。


    察觉到异常,江师兄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询问,“你们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纪长宁抿唇不语,一旁的晏南舟叹了口气,轻声而言,“路师姐,她死了。”


    “什么!”江师兄瞪大了双眼,瞳孔满是震惊,难以置信低语,“怎么会这样,路师姐她……”


    见二人神情,江师兄再明白不过,只是长叹了口气,“若楚长老知晓,该多难过呀。”


    “此事先莫要告诉楚师叔,最好旁人也别提及。”晏南舟想了想吩咐。


    “你放心,我知晓,”江师兄点了点头,“那你们呢?如今有何打算?”


    晏南舟看了眼身旁的纪长宁,眉眼带笑,神情温柔,轻声而言,“我如今只想同师姐归隐山林,至于其他,我也无暇顾及,他们都想要我体内的神骨,各种恩怨皆因此而起,倒不如就此消失,让晏南舟再不出现于世间。”


    “如此也好,你纪师姐和经历这么多磨难才在一起,也算修得正果了。”


    “我还有一事需得拜托你。”


    “何事?”


    “若是……”晏南舟迟疑了会儿,余光瞥向纪长宁,后者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示意,他方才继续道:“若是见到孟晚,替我同她说一声抱歉。”


    作为知晓晏南舟心悦纪长宁,又看着晏南舟同孟晚险些成为道侣的唯一知情者,江师兄无奈叹息,“我记下了,你且放心我定会办妥当。”


    “多谢。”


    “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江师兄朝着二人抱拳行礼,语气沉重道:“今日一别,各自殊途,此去经年,愿君保重。”


    晏南舟亦是抱拳回了礼,郑重严肃回,“他日重逢时,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对拳起誓,郑重其事,情真意切,是无需用言语表达的挚友情意。


    直到江师兄转身离开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处,纪长宁才幽幽开口,“江师兄这人倒是重情重义。”


    “是啊,”晏南舟嘴角上扬,语气淡淡道:“在万象宗的那些年,他帮了我许多,我一直铭记于心,在世人逗不信我时,他一直都是信我的,我心中十分感激。”


    纪长宁看人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仿佛不知道晏南舟的悲惨,那心中的内疚便会少几分。


    “走吧。”晏南舟一把拉住纪长宁的手往前离开。


    在过去那么多年中,二人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走在阳门镇的街道上,没有万象宗的那身弟子服饰,无人只找他们是呼风唤雨的修士,只当是对平凡夫妻。


    买了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还尝了许多蜜饯糕点,不吸风饮露后才发现,原来世间有这般有趣美味的吃食,而不是味如嚼蜡的辟谷丹。


    走到一处绿植藤蔓的高墙下时,纪长宁突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处。


    “怎么了?”晏南舟觉得身旁之人神情古怪,不由出声询问。


    “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便是在这儿遇见师父和师兄的,”这是纪长宁第一次提及过去,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讲诉别人的故事,“当时我躺在满墙的迎春花下晒太阳,师兄以为我是身体不适,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说到这儿,纪长宁唇角上扬,眼中满是回忆往昔的身神采,“后头,他知晓我无家可归便带我回了无量山,那时,我觉得万象宗就是我的家,后来发生太多事了,多的并非我能改变。”


    晏南舟一直安静听着,等纪长宁说完,才扳过人双肩,目光微垂,神情坚定道:“从今以后,我给你一个家,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我替你梳妆描眉,与你赏春花冬雪,看你青丝变白发,待你百年归去,我便自毁金丹与你葬在一起,死同穴。”


    纪长宁心口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浮现,语气很轻的叹息,“晏南舟,你不必为我这样。”


    “我过去做过太多错事,无法弥补,”晏南舟浅浅一笑,眉眼间满是温柔,“我想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情之所初,是你,情之所钟,亦是你。”


    看着眼前之人,纪长宁明白他句句真心,字字专情,没再多言,只是上前给了晏南舟一个转瞬即逝的拥抱,在他耳边无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晏南舟听见说了什么,满心满眼皆是纪长宁难得一次的主动,双手环住扑进怀中之人的腰身,似真似假的感叹,“死而无憾了啊。”


    微风吹来,将声音吹散,只余下呼呼作响的风声。


    风吹动着树枝,枝丫上的叶子摇摇晃晃在半空中落了下来,掉进了水洼之中,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涟漪,也模糊了倒映在水中的画面,还未等水波平息,一人踩着水而来,水珠飞溅,也搅乱了原本沉淀在最下面的泥沙,将水洼变得混浊起来。


    脚步声急促却沉重,跨过台阶几步到了院中,一把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目光在屋里左右搜寻,并未见到要找之人,眉头紧皱,便听身后传来声音,“你是来找我吗?”


    宋允书温声回头,只见易上鸢一袭白衣头戴白花黑发如墨,浑身的色彩对比极其明显,拎着个竹篮,目光冰冷,未施粉黛的脸苍白没有血色,整个人带着点寒气,像是一块坚硬锋利的寒冰。


    “这么早,你去哪儿了?”宋允书愣了愣才问。


    “我爹娘他们的忌日,我去祭拜去了。”


    话音落下,宋允书顿时没了声音,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易上鸢并未在意宋允书的反应,越过人进了屋,将手中的竹篮放在桌上,自顾自倒了杯冷茶仰头饮尽后,才扭头问,“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下月初九,你当真要去封魔渊,同朱厌一起封印魔眼?”


    “这是七大仙门同朱厌协商定下的,我可没从中作梗,”易上鸢坐下仰头看着站在门前的宋允书,挑了挑眉,“再者说,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那些怨灵数量越来越大,又难以对付,若不处理任由它们这么肆虐下去,莫说封魔渊了,整个仙门都会毁于一旦。”


    “你当真是真心去封印魔眼的吗?”宋允书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易上鸢只是勾唇笑了笑,“自然。”


    宋允书不敢相信,他越来越看不懂易上鸢到底在做什么,起初他以为易上鸢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宗主之位,后来他明白易上鸢是想替她父母和惨死的村民讨个公道,可眼下却又什么都看不懂了。


    抿唇思索了一番,宋允书还是无法说法自己和易上鸢刀剑相向,他二人是挚友至亲还有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少年悸动,多年情意,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他都愿意试着相信易上鸢。


    思及至此,宋允书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询问,“阿鸢,我知晓你同过去不一样了,可我仍然选择相信你,是因为我认识的易上鸢善良果断,重情重义,会救治只有几面之缘的魔修,也会将同门的尸首拼死从秘境中背出来,甚至连低阶妖兽都能一视同仁,于所有修士都不一样。”


    易上鸢眯了眯眼睛,在心中嗤笑了声,面上则是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同修士都不一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未变过,你与其在这儿给我说教,还不如快些找到楚七。”


    提及下落不明的楚桁宋允书脸色难看,只觉得格外疲惫心力憔悴,看不见万象宗的未来,又看了易上鸢一眼,见人一副不愿交谈的模样,只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直到人走远,易上鸢才抬眸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外,不知为何怒火中烧用力将手中的茶杯摔向门框,一声巨响后,茶杯应声而碎落了满地碎片。


    “咣当——”


    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在大厅中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停下话语闻声望去,只见邢可道神情惊慌,瞪大了双眸,面前是碎了一地的茶杯,滚烫的茶水烫红了手背,可他似感觉不到一般,只能颤着声问,“你们要去封魔渊?”


    谢无恙目光落在通红被烫伤的手背上,脸色一变,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眉头紧皱担忧道:“你受了伤,我先带你去擦药。”


    大厅中的几人似有所感,方晓生不怒而威的声音响起,“师弟是有话要说吗?”


    被人唤住谢无恙也不好当众拂了自己师父的面子,只好在一旁站着,神色肃穆的看着邢可道。


    后者心乱如麻,闻声犹豫了会儿,也只是怯生生回答,“那里很危险,我怕师兄们出事,这才有些失了态。”


    “此事与你无关,你好生看着二十四星宿阵便是。”


    “我知晓。”


    这时,谢无恙方才启口,“师父,我带小师叔去上药。”


    “去吧。”方晓生大手一挥。


    谢无恙颔首行礼,这才动作轻柔的拉着邢可道未受伤的那只手出了大厅,他先是用冷水帮人降温,这才从芥子袋中取出膏药擦在伤处。


    “嘶——”冰凉的膏药碰到灼热的伤处,邢可道没忍住倒吸了口气。


    “活该,”抬眸瞥了人一眼,可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还不忘念叨,“一天也不知道在神游什么,站着都会受伤也就只有你了。”


    “谢无恙,”邢可道出声询问,“你也要去封魔渊吗?”


    “嗯,事关仙门存亡,必须得齐力将那魔眼封印,如若不然怕是后患无穷。”


    “你能不能别去啊?”


    “为何这么问,”谢无恙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反问,“你不会是窥视天道知道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邢可道脸色一变,忙矢口否认。


    殊不知这种反应越发我证实了谢无恙的猜想,他勾唇冷笑了声,“你有本事就什么就别说。”


    邢可道忙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眨巴眼一言不发。


    谢无恙知晓这人性格,也不强求只是无奈摇了摇头,垂眸继续上药,光影交错,微风拂面,邢可道心中充满暖意,突然没头没尾问,“谢无恙,若是我死了,你可会难过?”


    “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谢无恙头也没抬道:“你若死了那我偷藏起来的松子糖只能送给安师弟了。”


    本意是逗逗人,若是平时邢可道早就闹腾起来,不依不饶,可这次却异常安静,谢无恙一抬眸,只见他眼睛红红,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从眼眶中涌出来,咬着唇没有泄露出一点声音,只是无声的哭泣。


    那一刻,谢无恙心中似被这些泪水淹没,软的一塌糊涂。


    树荫下,是情难自禁和两情相悦。


    最终,邢可道依旧没有说出自己窥探天道所看到的一切,一切皆是注定,她只是天道使者却无法改变天命,只能看着封印魔眼的日子渐渐逼近。


    任凭外面如何闹翻了天,纪长宁和晏南舟这些日子却过得极其开心,出于只有纪长宁才知道的原因,最终依旧没有邀请仅有的一个宾客袁茵茵,仅仅是送了一封信过去,心中还提及等大婚之后再去拜访袁茵茵。


    二人在晏家老宅中朝夕相伴,看日升月落,听檐下落雨,品茗香美酒,好似从未有过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爱与恨,只有平淡如水的日子,连一些繁琐的事都都几分趣味。


    晏南舟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喜服还是寻了好一些绣娘紧赶慢赶绣出来的,试喜服那天纪长宁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就站在院中,整个呆愣在原地,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像是要将过去的所有亏欠弥补,晏南舟待纪长宁极好,只要看着她连眉眼都是带笑的,眼睛亮如星辰,字字句句满是爱意,令人深陷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之中。


    在纪长宁险些把厨房炸了,把桌子拆了,把地板弄塌后,晏南舟便包揽了大大小小的家务,甚至连厨艺都精进了不少,他毫无怨言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纪长宁难以理解,索性坐在一旁看人忙活。


    等将里里外外整理了一番,晏南舟双手叉腰左右环顾见四周一尘不染这才感到满意,见状,躺在躺椅上的纪长宁见状没忍住出声,“你就不累吗?”


    “不累,”晏南舟扭头朝着人一笑,“明日便是我们大喜之日,自然容不得马虎,还有喜堂未布置呢。”


    语毕,纪长宁神色一愣,这才想起明日便是初九,是她同晏南舟的大喜之日,日子过得太快,她险些都要忘了。


    “怎么了?”见人沉默不语,晏南舟不由询问,“可是有何处不对?”


    “没什么,”纪长宁摇了摇头,“有些乏了。”


    晏南舟担忧不已,忙催着人回房,“那你先去歇会儿,剩下的事交由我。”


    说罢,一直护送人了门口才欲转身离去。


    “晏南舟!”纪长宁心头一慌,一把抓住人手腕。


    “怎么了?”晏南舟顺势转身,疑惑着问,“可是明日要成亲了有些紧张?”


    纪长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之人,眼神微动,神色复杂。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这几日也是万般紧张,”晏南舟有些窘迫的笑笑,却还是轻轻将纪长宁揽入怀中,温声安抚,“你莫要害怕,无论今后有何都有我陪着你。”


    二人相拥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被夕阳拉长,如画一般令人心动。


    “好了,你早些休息。”晏南舟松开人,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看着那人越走越远,纪长宁眉头紧皱,最终并未出声挽留,而是转身回了屋。


    可心中思绪翻涌,纪长宁久不能寐,扭头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夜色,一夜未眠,在桌前坐了一宿,一直等天边破晓,旭日初升,鸡鸣犬吠,她摸着托盘中喜服,起身将喜服抖开穿在身上。


    于此同时,各大仙门整装待发,朝着封魔渊而去。


    今日,起风了。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回


    翌日一早, 晏南舟早早便穿戴好喜服等在院中,没有一个亲友见证,没有一个宾客贺喜, 若不是满院的红绸和大红灯笼, 半点看不出是大喜之日,明明是极为冷清孤寂的婚宴,可他依旧满怀期待,以至于整个人紧张不已。


    天色尚早,天还未亮, 能看透过窗台看见屋中的烛光, 晏南舟神情严肃, 明明带着凉意的清晨却出了一手的汗, 哪怕直到此时, 他仍旧觉得像梦一般不真实。


    天色不亮,他穿着喜服,身形高挑,肩宽腿长, 似松柏那般挺拔,眉眼温和似玉, 深邃的五官在此刻显得更加昳丽惊艳。


    不知站了许久, 直到太阳破晓而出, 万道金光穿透云层, 将天空染成一片金黄色,眼光穿透薄雾, 驱散了雾气和黑暗, 整个天地骤然明亮起来,照射在清晨的露珠下, 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


    阳光洒下,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地上,好似给这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喜服颜色变得更加鲜亮。


    “咯吱——”


    光照射在门上时,木门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一只脚跨过门槛,阳光打在她鲜艳无比的红色裙摆上,能看见上面的的金线勾勒的花纹和点缀的珠子反射着七彩的光晕,熠熠生辉。


    目光随着衣摆上移,直至那人完全出现在视线之内,晏南舟瞳孔微动,眼中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呼吸一滞,神情讶异,直愣愣的看着,久久未反应过来。


    只见纪长宁浓如墨的秀发盘成了发髻,眉间绘着花钿,满头的珠钗步摇却不显得繁琐,而是难得一见的端庄典雅,红色的嫁衣层层叠叠,像大朵大朵盛开的艳红话花朵,镶嵌着珍珠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长长的裙摆拖地,上面的金线在太阳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她以两侧垂着丝带撒着金粉的团扇遮面,隔着薄如蝉翼的扇面只能看见背后模糊的面容,却也能瞧出她定是极好看,极动人的,极光彩夺目的。


    二人一人站在院中,一人站在檐下,遥遥相望,金黄色的阳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好似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光,连吹来的风都温柔至极,此情此景美如一副画,令人不忍破坏。


    好一会儿晏南舟才从震惊和欣喜中清醒过来,他快步走了过去,站在台阶之下,恰好与人平视,朝人伸出了手,展颜一笑,比这刺眼的阳光还要明媚三分,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阿宁,我来娶你了。”


    这句话让纪长宁有一瞬间的恍惚,意识飘散间,她好似看到的当初晏南舟和孟晚发大婚之时,站在角落里的自己,也是这般神情,无悲无喜,平淡无波的看着晏南舟走向孟晚,让轻启薄唇,吐出那句话,“晚晚,我来娶你了。”


    画面重叠,纪长宁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可心中的并不觉得喜悦,而是抿了抿唇收回目光,看着前方在心里暗暗想着:


    等今天过去,一切都将回归到本来的轨迹。


    天边淡淡的霞光消散,渐渐地,太阳完全破开云层从地平线出升起,大地经过了一夜的沉睡,再次恢复了生机。


    御剑飞行的万象宗众人迎着朝阳而去,神采奕奕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仙人姿态,许久之后才在东魆境的边界降落。


    此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仙门之人,悟禅山,飞鹤斋,空蝉谷……


    众人亦是神情凝重,皆知今日此行乃为大义,为护天下苍生安宁,为仙门百家的安危,什么私人恩怨在此刻都被抛之脑后。


    万象宗到了没一会儿,不二山庄的人才姗姗来迟,颇有些仙门百家之首的架势,段绪风目光扫过众人,神情肃穆,语气凌厉道:“诸位道友今日齐聚于此,是为了封印那魔眼和千万怨灵,以免它们危害苍生,此乃大义,当被后世赞颂,于噬日楼合作只是出于无奈之举,还望诸位道友担心不变,全力以赴。”


    “阿弥陀佛,”悟禅山的云空大师出面双手合十颔首道:“段庄主且放心,为了阻止那些怨灵兴风作浪祸害人间,悟禅山一定会鼎力相助,尽绵薄之力。”


    “段庄主这番话说的当真大公无私,”夏侯菏泽嗤笑了声,“若非我听闻你不二山庄弟子损伤惨重,都快信了。”


    段绪风锐利的目光扫过夏侯菏泽,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后又被强行压了下去,沉声回应,“我也并非为了我不二山庄的弟子,若真让那些怨灵跑出来,莫说封魔渊了,整个天下都会大乱,夏侯斋主这般想,倒是目光浅薄了些。”


    “你……”


    “行了,”一旁冷着脸的万清舒出声打断,“大敌当前,诸位还是齐心的好,省得叫噬日楼的魔修看了笑话。”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大笑声,“万楼主所说的是何笑话,若不介意让本座也瞧瞧。”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朱厌从一片黑雾之中款款走来,身后跟了个身着紫色长袍的男子,浑身妖气冲天,一看知是修为百年的大妖。


    一妖一魔就这么朝着仙门众人走来,不惊慌不害怕,闲庭漫步的悠闲,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止步,目光扫视了一圈,朱厌轻笑道:“诸位倒是守时,许是极少来这封魔渊,不如去本座的噬日楼吃口茶?”


    “朱厌,废话不必多说,”段绪风出声打断,“我们与你合作不过形势所迫,正邪不两立,还是公事公办的好,今日过后,你同我们仙门百家依旧是敌人,即是敌人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哈哈哈,”朱厌不怒反笑,“段庄主所言极是,不愧是仙门之首啊,言行颇有大将之风。”


    此话一出,段绪风脸色尴尬,众人神情各异,倒是易上鸢淡然自若,毫不受影响。


    “那便依段庄主所言,咱们来谈正事,”说着,朱厌的目光再次扫视众人,冷笑一声质问,“本座诚心合作,可诸位这架势并不像是诚心的样子,倒像是带领弟子来扫平我噬日楼,莫不是想让本座腹背受敌?”


    在场几人确实有不少安的这个打算,被当众拆穿,神情皆不算好看,只能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时,未出过声的易上鸢倒开了口,“那依你所言,该如何?”


    “即是封印魔眼,诸位随本座进封魔渊便是,至于其他人,”朱厌眯了眯眼,轻笑而言,“就在此等候。”


    话音落下,众人都脸色不佳,眉头紧皱,明显不愿接受这个要求,毕竟与魔修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魔修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是装模作样,假借封印魔眼的名义设下埋伏,即便真心合作,却又无法保证,封印魔眼后不会围剿他们,总之怎么看都不是万无一失。


    出于各种心思,仙门众人都神情严肃抿唇没出声,实则在心中做着盘算,衡量利弊。


    微眯着眼,朱厌稍稍一猜便知晓这些人心中所想,大家因为共同目标落榜在一起,实则互相怀疑猜忌,仙门众人防着他,他又何尝不是防着仙门众人,今日若是松口,怕是魔眼封印之时便是噬日楼灭亡之际。


    思及至此,朱厌笑了笑缓和气氛道:“诸位皆是仙门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是齐力本座定然不是对手,本座尚且不怕你们又担心什么呢,难不成……”


    朱厌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道:“只是徒有虚名?”


    此计乃为激将法,众人皆知,可却不得不承认朱厌所言极是,真打起来合他们七人之力又有何惧,若不敢倒显得怕了朱厌似的,当众丢了自己脸面不说,还助长了朱厌的威风。


    想了好一会儿,众人纷纷目光对视,均看出了心中所想,段绪风再次出声道:“魔主所言甚是,你既诚心合作,我们仙门也不会暗箭伤人,既然如此,便由我们七人随你去封印魔眼,其余弟子皆等候在此。”


    话音落下,段霄神色一慌忙上前一步着急道:“庄主,这……”


    段绪风抬手制止了段霄的话,目光凛冽的看着朱厌,“魔主声名远扬是一方霸主,也是靠着实力有如今地位,想必做不出那般小人行径。”


    “段庄主莫要给本座盖高帽,”朱厌笑了笑,“我朱厌行事像来讲究个随心所欲,有仇必报,人不犯我,我自不犯人。”


    二人目光对视,犹如针尖对麦芒,气势剑拔弩张。


    一旁的易上鸢懒散无趣的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再耽误下去,我看那魔眼也不用封印了,大家一块儿等死得了。”


    “那就劳烦诸位与本座同行。”朱厌笑着侧身让出路来。


    仙门众人纷纷同自家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缓缓走进了封魔渊。


    易上鸢深吸了口气,正欲跟上他们时,衣摆被人拉住,她顺势转头,见刘小年一脸担忧,皱着脸不安道:“师父,小心。”


    “放心,”易上鸢笑了笑,抬手揉乱了刘小年的头发,“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快步离开。


    剩下的各仙门弟子均是担忧不已,伸长脖子看着自家宗主主持的背影,飞鹤斋的的一名弟子上前了几步,欲打量传闻中的封魔渊究竟是何模样,才行几步突然被商阙伸手拦住推了一下,踉跄几步方才站稳身体,皱着眉质问,“你这是何意?”


    “莫说我没提前告知,”商阙眉眼弯弯笑道:“封魔渊中危机重重,地形错综复杂,还有不少妖魔凶兽,并且终年不见天日,常有黑色雾气笼罩,许多人进入稍有不慎都会迷失在其中,你若不怕死的话尽管进去。”


    “你!”那名弟子怒不可遏,可触及到商阙阴惨惨的目光,又觉得背后一凉多少胆怯下来,恶狠狠瞪了人一眼,转身回到飞鹤斋弟子堆中去了。


    商阙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扬声道:“我知道诸位都是仙门翘楚,修为不低,可这封魔渊中远比你们想的还要危险,说是不信邪的尽管一试,同我噬日楼可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商阙寻了个石块坐下闭目养神,再不搭理这些仙门弟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擅作主张,刘小年左右张望凑到于尉身旁压低声音询问,“于师兄,这封魔渊这般凶险,师父会不会出事啊?”


    于尉抱着剑皱着眉,神色满是担忧,闻言也只是安抚道:“宗主让我们在此等候,那我们就等着吧,至于其他,只能相信宗主了。”


    话音落下,刘小年眺望着雾气弥漫看不见尽头,被无数参天大树遮挡的玄冥之林,默默在心中祈祷,保佑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而此时易上鸢一行人跟着朱厌穿梭在玄冥之林中,这里黑雾遮挡天空,灵气稀薄魔气四溢,并不能用飞行法器,故而便只能而行,好在几人都是修士大能,没一会儿便穿过玄冥之林,再往前便是那座桥断了的山崖。


    朱厌止步,站在山崖抬了抬下巴,看向对面道:“到了。”


    段绪风和夏侯菏泽率先看去,立刻被眼前的画面震撼住,瞳孔猛地放大。


    周遭雾气弥漫,深不见底的悬崖对面是一片漆黑,整个天地被黑暗笼罩,没有树木,没有天空大地,甚至没有一点生灵,一眼望去只有黑色,像是将这个世界划分成两半,以悬崖未界限,对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诡异的黑色。


    众人从未见过这副景象,神色肃穆,满是讶异,突然间,那片黑色动了起来,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瞬间,无数的黑线在密密麻麻的蠕动,十个,百个,千个………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它们像是被一层透明的隔膜遮挡住,不停蠕动试图撞开这个结界,这副画面太过瘆人,令人头皮发麻,浑身涌上鸡皮疙瘩,连脸部都不由抽搐起来。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朗瞪大双眼眼中满是对眼前画面的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带着自己并未注意到的颤音。


    “这些便是魔眼中滋生的怨灵,”朱厌神色肃穆,目光如炬的盯着透明结界中,似有生命力的黑色怨灵,一字一句道:“魔眼是天地孕育而生,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怨气,这才滋生出这些怨灵,只要人死时心中有怨,那怨灵便不会消散,日积月累,便成了眼前你们所看到的画面。”


    说着,他扭头看向身后众人,语气沉重不已,“这些怨灵能没有实体并不会被消灭,它们能够吸取修士和妖魔体内的灵力,修为越高的修士怕会连着精气一同吸收,想必你们也看见了,本座布下的结界快要支撑不住了,以我一人的能力无法彻底封印魔眼,若是结界被破,他们一窝蜂涌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最先遭难的便是封魔渊,可各大仙门怕是无法幸免于难。”


    仙门众人皆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此时也是神色凝重,眉头紧皱。


    段绪风沉声一会儿,看向朱厌询问,“你需要我们怎么做?”


    朱厌闻声望去,直视段绪风的眼睛,沉声道:“集诸位之力,一同布下一个结界,将这些怨灵封印在此,永生永世。”


    七大仙门修为最高之人,再加上噬日楼楼主,乃是如今世道能力最高的八人,集这八人之力布下的结界,定是当世最厉害的结界。


    思索许久段绪风任然未表态,一旁的易上鸢倒是笑出了声,“不就是布个封印吗,我先来便是!”


    语音刚落,她双臂打开直直飞向半空,发丝衣袂纷飞,显得整个人仙风道骨,随后双手运转灵力,一股浅紫色的灵力从掌心涌出,照射在那片黑暗之中。


    林朗见状,心中也有了打算,明白此事越是耽搁越是麻烦,便脚尖轻点飞向空中开始运转灵力,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也纷纷飞向半空运气,将颜色各异的灵力灌入黑压压一片的悬崖对面。


    一时之间,崖边只剩下朱厌和段绪风,前者看了后者一眼,眼中带着点调笑,随后转身也飞了上去,寻了一处方位站立,开始齐力封印魔眼。


    段绪风脸色不大好看,毕竟易上鸢此举无疑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可他也并非蠢笨之人,知晓眼下翻脸并非明智之选,便强忍着不悦,也飞向空中。


    八人各站在一个方位发力,呈现八卦的模样,各个神情严峻,目光凌厉,皆是全神贯注的模样,自是无人瞧见立于乾位的易上鸢微微收了力,灌入的灵力大大减少,只是外表看不出来一般。


    天色雾气弥漫,阴惨惨的天仿佛快将天压塌,狂风吹起了众人的发丝和衣衫,让这个场景更显得庄严肃穆。


    明明同处一片天,可实际上却有着天壤之别,相隔千里的思南却是这几日里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连盘旋在空中的鸟儿都似感觉到这份喜气,热闹非凡。


    喜乐起。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回


    天气晴朗, 惠风和畅,鸟鸣啾啾,树影摇曳。


    好似平平无奇的清晨, 实际上只有二人才知道今日的重要之处, 都说喜气盈盈春意浓,新婚燕尔喜相逢,若是旁人大婚自当讲究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宾客如云, 如此方能得到祝福。


    这场婚宴只有两个人, 没有宾客, 没有亲人, 连贺喜的朋友都没有, 只有孤零零的一对新人,身着大红色的喜服,故而晏南舟并非弄得那般繁琐,只是将牵巾递给纪长宁, 脸上中是压抑不住喜悦,目光未从纪长宁的身上移开。


    时至今日, 他依旧觉得像梦一般不真实, 双脚踩在云层之中, 每一步都走的飘飘然, 被风推着往前,只是咧着个嘴傻乐, 半点瞧不出平日的沉稳模样, 活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阿宁,谢谢你, ”晏南舟深情款款道:“往后我会好生对你的,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纪长宁掀起眼眸看向眼前的男子,脸上并未有新嫁娘的羞涩和紧张,而是整个人显得平静沉着,无悲无喜的目光只是停留了片刻便移开。


    随后一手执扇遮面,一手接过牵巾走下台阶,从这件屋子到喜堂的距离并不远,能看见一路上上都铺了红色的毯子,沿路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甚至还张贴了不少喜字。


    阳光洒在木色青瓦的屋顶上,显得这些红色更加刺眼夺目,四处结彩,满地喜庆,红灯笼在风中摇曳,仿佛也在为他们贺喜。


    眼前的每一个布置,每一件器物,乃至每一个步骤都是晏南舟精心准备,他当真做得很好叫人挑不出毛病,若是旁人瞧见兴许还会感叹此人的用情至深。


    可纪长宁的内心却格外平静,若说之前还有不忍和犹豫,那到了此刻,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有平静无波,对将要发生之事的淡定。


    吹来的风带着暖意,穿透树枝缝隙洒下的美轮美奂,身处其中,好似一副色彩艳丽的画作,像画中人,满是喜悦。


    余光瞥向身旁之人,正好后者望过来,勾唇浅笑,轻声道:“小心台阶。”


    踏上第一节台阶,纪长宁的好似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喊声,好似还在虚空之眼的水底中,那一声声泣血的痛呼,不停呼喊着同样的话,“宁宁,你快醒过来,妈妈不能没有你,你别丢下妈妈!”


    踏上第二节台阶时,眼前浮现了高楼耸立车辆穿行的画面,她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快步穿过人群,踩空楼梯,许是直直滚了下去。


    画面消散,再她踏上第二节台阶时,周围的景物变成了破庙荒郊,还是孩童的纪长宁抱着把剑,打着哈欠,坐下破庙的屋檐下,声音稚嫩问:“崇吾,我想家了。”


    最后一节台阶时,纪长宁的记忆停留在晏南舟脸上,她记得每一个晏南舟陪自己过的生辰,每一次山间陵的日月,还有每一盏照在自己散值山路上的灯,那是一次次心动的见证。


    可如今看来,也许那抹心动亦是意识恍惚时的大梦一场,心悦与否在此刻显得无关紧要,也许,从一开始去就是轨迹的偏移,眼下不过拨乱反正罢了。


    踏上台阶,踩着红毯便到了喜堂,跨过门槛,纪长宁走进喜堂,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可依旧布置的喜气洋洋,红绸喜烛,还有随处可见的双喜极灯笼,花瓣洒了一路,伴随着鸟鸣声,并不显得冷清,最令她感到讶异的是主位之上放了两方灵位,余光瞥过去,看出是晏南舟父母的灵位。


    注意到纪长宁的目光,晏南舟心下一慌连忙解释,“我听旁人说成亲需拜过天地,敬过高堂,才能永结同心,我没什么亲人,也希望我爹娘九泉之下可以看到我成家,阿宁若是嫌弃我便……”


    “无妨,”纪长宁收回目光,声音淡然道:“就这样吧。”


    “好。”


    随后晏南舟从怀中掏出一张人形符纸,灌入一丝灵力后,那符纸便化作一位白发苍苍憨态可掬的老者,站在一旁摸着胡须轻笑,“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辰吉时,鸣凤锵锵,二位新人在今日结为夫妻,愿你们如松竹并茂,岁寒不凋;似琴瑟和鸣,称心如意,白首不离,永结同心。”


    说完,他弯弯的笑眼眯成了一条直线,整张脸显得有些喜庆,微微抬高下巴,拖着长长的声音,扬声道:“新人拜堂!”


    纪长宁转过身下意识侧眸看了眼晏南舟,正对上后者的视线,眼中满是柔情,眼尾弯弯,朝自己笑得狡黠。


    从相识至今,纪长宁便知道这个人身上压了太多事,有仇恨,有骂名,细细想来其实没有什么轻松自在的时候,只有这时候,才难得有几分少年气。


    旁人若是同他一般,兴许早就崩溃入魔,可晏南舟一直压抑着自己,世人报之以恨,他还之以歌,哪怕被欺辱诬陷,依旧心怀善意顽强不屈的努力生长着。


    旁人兴许是自由的风,是皎洁的月,是高悬的太阳,而晏南舟便是一团泥,若无雪中泥,何来春满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变过,和初见时一样,风光月霁是他,跌落凡尘是他,哪怕低到尘埃中,都能从尘土中爬起来的晏南舟。


    愣了愣,纪长宁收回视线,朝着门外的天地拜入,身后的老者声音洪亮,响彻天地:


    “一拜天地,赐良缘,结同心!”


    二人弯腰同拜天地。


    “二拜高堂,记亲恩,报春晖!”


    话音未落,二人转身,对着主位灵位,附身一拜。


    “三拜新人,鸾凤和,佳偶成!”


    老者的嗓音洪亮有力,仿佛能够穿透一切阻隔,清晰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纪长宁执扇转身,向上抬眸,直直对上晏南舟的视线,她的身影倒映在晏南舟双瞳之中,柔情万千,含情脉脉,让她险些沉溺在这片柔情之中,心口一跳,忙垂下眼眸。


    “阿宁,”晏南舟垂眸浅笑,他的声音很轻,似情人间的低语,只有二人能够听清,“今后,我与你生死相依。”


    语毕,他朝着纪长宁附身一拜,后者迟疑片刻,看着眼前之人的发冠,只感觉紧张不已,空气好似变得稀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宁?”晏南舟似有所感,抬眸不解看过来。


    对上视线,纪长宁眉头微皱附身颔首。


    “刺啦——”


    眼看即将礼成,突然!利刃刺破衣衫和皮肉的声音打破了平静,粘稠的鲜血滴落在地面,一滴,两滴……


    晏南舟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垂眸看着腹部刺入的利刃,那是个扇柄,而插在他体内的另一面是把匕首,顺着握着扇柄的手抬眸,看着眼前心悦之人,眼眶通红,声音颤抖询问,“阿宁……为何……”


    纪长宁面露不忍,却还是哑声大喊,“对不起,可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去!”


    与此同时,魔眼中的怨灵突然发了狂,发出嘶吼哀嚎,用力撞破了结界,极强的魔气掀飞了众人。


    一瞬间,所有黑雾似发了疯。


    “咚咚——咚——咚咚咚——”


    怨灵发了疯似的用力撞击朱厌那个并不算顽固的结界,成千上万的怨灵疯狂蠕动哀嚎,这画面极其恐怖,好似整个天地都变得扭曲起来,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结界没有成功,甚至这些怨灵还在吸取他们的灵力,众人见状,忙收了力却没有反应,眼见没有用,段绪风脸色一变,厉声质问,“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用,朱厌,可是你在从中作梗!”


    “莫要含血喷人!”朱厌魔力被一点点得吸收神情亦是惊慌不已,而听见这话更是怒气冲冲反驳,“我也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为何这个结界没有成功,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行了,这时候争论这些有何用?”夏侯菏泽脸色苍白不已,神情凝重分析,“这些东西在吸入我们的灵力,怎么也挣脱不开,当务之急是快些想办法,再耽误下去咱们要被吸成干尸了!”


    “不如我们奋力一搏,也好过坐以待毙。”林朗脸色阴沉建议。


    众人皆乱了心神,只能尝试一番,运转体内灵力,用力一击。


    “砰——”一声巨响传来。


    结界被怨灵撞出了一个窟窿,密密麻麻的怨灵如同烟雾似的蜂拥而出,掀起的飓风和极其的魔气,一股黑色光晕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众人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这股滔天的魔气震飞。


    瞬息之间,漫天都是怨灵纷飞,地面猛烈震动,山峦随之摇晃,百兽起初狂奔,就连白鸟都纷纷坠地而亡,一条条缝隙在地面裂开,像是神明发出的怒吼,带来毁天灭地的极强力量。


    眨眼的功夫天便阴沉下来,黑云压低,云层遮挡了太阳,狂风怒吼,风沙走石,树枝在狂风中摇曳。


    太阳,在这一刻暗了。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眨眼间,天边阴沉下来,狂风怒吼,卷积着非沙砾和落叶,像是暴风雨将来的预兆,整个天阴沉的可怕,甚至伴随着鹧鸪的鸣叫声。


    “嘎——嘎——”拖长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显得十分明显,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和压迫。


    突然间,喜堂之中的门窗被撞开,刺骨的寒风涌来进来,整个屋子中的红绸被吹的胡乱舞动,枯叶纷飞,红烛熄灭升起缕缕青烟,桌上的瓜果轱辘轱辘滚落了一滴,屋里变得漆黑无光,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可屋里的两人却是神色各异。


    带着湿气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扬起了二人鲜红的喜服,还有如墨的发丝,红绸纷飞,喜字落了一地,连装饰的花瓣都四处飘扬。


    鲜血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摊,在红色的地毯上格外明显,没有人出声,只有紊乱的呼吸声,晏南舟的眼眶通红,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呼吸一紧,额头冒出冷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胸腔快速起伏,可比起心口钻心的疼,腹部的伤口却显得那么的不重要。


    真的好痛,像被人用充满倒刺的弯钩插进软肉之中,来回**,每个倒刺上都能勾出细碎的皮肉,没有血,可带来却是令人痛不欲生的难受,连站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欲坠,快要撑不住了,


    痛的他喘不上气浑身战栗,想要大喊,想要痛哭,可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到不成样的声音,像猛兽绝望时的嘶吼和哀嚎,明明疼到极点,却还是抬起颤抖的手握紧了纪长宁的手腕,大口喘着气,哑声道:“师姐……可是我又惹你生气了……是我说错了什么?亦或是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同我说,我会改的……我都会改的……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莫要……莫要生气,”


    纪长宁亦不好受,她的情绪波动极大,每次深呼吸胸腔都伴有极大的起伏,好似能感觉到吸入的冷风再切割着肺部,以至于当晏南舟的手握了上来,握住扇柄的手不由抖动起来,下意识想要退后,却被人紧紧攥住无法后退。


    “师姐……”晏南舟垂眸像是感觉不到身上还在滴血的伤口,微微上前,双眸通红的看着眼前神情慌乱的人,试着放轻了声音,“我知我亏欠你良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难以卸下心防,你若心中有气尽可向我宣泄……我绝无怨言,可是,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可否……不要这样对我……”


    “对不起……”纪长宁咬着牙眼眶泛红,双手颤抖,可依旧紧紧握住扇柄,手背因用力而泛白,指缝被鲜血打湿,粘稠的血水滴落在她嫁衣下摆的珍珠上,她面色苍白,瞳孔布满血丝,只是不停地重复,“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我妈还在等我,我得回去,我必须得回去。”


    晏南舟听不懂纪长宁的话,下意识以为她说的家是万象宗,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没有苍白没有血色,愣了会儿,才缓缓抬起手用指腹抹去纪长宁眼尾的泪珠,轻声道:“你莫要哭啊,师姐,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莫要哭啊……”


    纪长宁感觉到脸上一片湿润,脸上是泪水混合着血水晕开的泪痕,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令她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好似坠入冰窟,她知道这一切都同晏南舟无关,知道晏南舟也是剧情控制下的牺牲者,身不由己,连自我人生都被书写好了无法掌控,可悲可怜。


    可是自己又何其无辜,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卷入了晏南舟和孟晚的爱恨纠葛,又莫名其妙死了一次,一无所有,无家可归,孑然一身,她只是想回家,只是想回家啊!


    谁都没有错,谁都是可怜人,错的是天道,是命运,唯独不是她,她并不应该承担旁人的苦难。


    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纪长宁将所有思绪抛在脑后,目光如炬的看着晏南舟,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后者从她的眼中恍惚间明白什么,嘴唇颤抖,哑着声难以置信,“师姐……”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插在体内的那把匕首被用力抽了出去,鲜血飞溅,血流不止,滴落在牵巾和红色的囍字上,比那些大婚的用具还要红上几分。


    腹部传来钻心的疼痛,晏南舟站不住身子,浑身疼痛难耐,弓着背,弯着腰,只感觉整个人再往下坠,拉着纪长宁的手腕整个人无力的往前倒去,双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还在渗血的伤口,仰着头,发丝凌乱,满头冷汗的仰视着纪长宁,嘴唇无声说着什么。


    纪长宁被拉了个踉跄,她的脸上沾上了血迹,眼睫轻颤时,那滴血珠便顺着眼尾滑落,混合着泪水,像滴下的血泪。


    “哗啦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暴雨,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屋檐下,顺着瓦片的凹槽滴落形成一扇雨帘,以至于吹来的风都带着湿气,纪长宁的发髻有些凌乱,身上的嫁衣沾着血污,面色苍白,像极了话本中摄人心魄的精魅。


    她身形未动,只是微微垂眸,用睥睨的目光看向晏南舟,随后弯腰,手起刀落,又是一刀插在了晏南舟的腹部,力度又狠又准,半点没有留情。


    “噗——”


    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血水滴落在下巴处,显得狼狈不已,晏南舟像折翼的鸟,轻飘飘的往后倒去,伤处血流不止,生命正在流逝,他睁着通红的眼,望着被红绸装点的喜庆的房梁,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和悲痛,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了两个字:师姐


    握着匕首,纪长宁缓缓走近,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是血虚弱不堪的晏南舟,她用手腕在脸上随便一擦,抹掉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哑声道:“你若是恨我,那便恨吧。”


    说罢,手中的匕首泛出冷光,直直刺入晏南舟躯干两侧的胸腔中间,刀刃用力一转,鲜血沾满了纪长宁的双手,衬的她像个没有感情刽子手。


    剧痛传遍全身,晏南舟疼出了冷汗,眼泪顺着眼尾滴落,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啊——”


    刀刃破开伤处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甚至能看见里头沾着血的血肉。


    “啊!!!!”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震耳欲聋。


    “咻——”


    突然间,一道金光从他被刀捅开的血洞中涌出,一个玉石般模样的小截骨头顺着金光缓缓上升,照亮了被黑雾笼罩阴暗的一小片天地,纪长宁眼睛一亮,欣喜不已道:“神骨!”


    剔骨之痛痛彻心扉,晏南舟浑身被血水和汗水打湿,像是从河水中捞出来似的,浑身湿漉漉的,连眼睫都被粘在一块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可他的目光未动,依旧愣愣地看着纪长宁,若说还有什么疑惑那现在都明白过来,在幽冥水域前七老说的那番话浮现在脑海,这些日子的点滴亦如走马灯的闪现,原来,互诉衷肠是假,水乳交融是假,连这场大婚都是假,从头到尾,全部都是假。


    【这神骨是用来庇护后人的,具有传承性,你如今受它庇护自是无法将它取出,不如破了童子身,造个奶娃娃出来,自然能取出来。】


    七老的话萦绕在耳边,似在一遍遍提醒晏南舟的愚蠢和痴傻,他的一片真心不过是旁人的筹谋,可笑之至。


    “哈哈哈哈哈……”晏南舟突然癫狂大笑,他笑得浑身战栗,双眸似血一般通红,衬着一身红色浑身是血的模样,像极了地狱深处爬出来讨债的修罗,可看向纪长宁的目光,却满是悲痛。


    “为何……”他哑着声质问,“为何要骗我……你若要神骨,我怎会不给,为何要骗我!”


    纪长宁艰难的咽下口唾沫,她感觉脖颈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了一般,喘不上气,连呼吸都需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整个人的情绪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她没有怀疑过晏南舟对自己的情意,也相信若是自己开口讨要神骨,晏南舟定会给,可她不想亏欠晏南舟什么,钱债易还,情债难偿,即便离开也要了无牵挂的离开。


    鱼水之欢是两厢情愿,谈何欺骗,反倒是自己被晏南舟捅过一剑,因晏南舟死了一次,那些爱与很便在今日有个了结。


    思及至此,纪长宁伸手握住了悬浮在眼前的神骨,被握住的那一瞬间,金光也随之消散,她从怀中探出一个瓷瓶丢在晏南舟身旁,沉声道:“我们两清了,你好自为之。”


    瓷瓶轱辘轱辘滚到了手边,晏南舟神色一僵,可反应极快,在纪长宁转身离开的一瞬间一把抓住她嫁衣的衣摆,挣扎着撑起身来,也不顾伤口渗出的鲜血,仰着头,卑微至极,声音颤抖开口,“我不在意你骗我,也不在意你拿了神骨……可是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要与我相守一生的……你不能走……你同我拜过天地,敬过高堂,你是我的娘子……你不能走……”


    冥冥之中,晏南舟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他知晓纪长宁这一次的离开怕是再也不会回来,心中被恐惧填满,只能苦苦哀求。


    看向主位的那两方灵位,恍惚间像是两个人坐在那儿,纪长宁不由想到,世上没有父母不心疼孩子,若是晏南舟的爹娘还在,看着自己这般伤他定会心疼至极,可是她妈还在等她,她妈死了老公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为了自己辛苦劳累了一辈子,她必须得回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对不起。”纪长宁红着眼摇头。


    晏南舟红着眼,颤抖着声音祈求纪长宁的可怜和同情,“师姐……我求你别走……别走……没有你我会死你的,你待旁人那般好,连陌生人都能施予善意,可为何独独对我这般残忍……可否,也给我半点可怜……别走……别离开我……”


    他红着眼,流着泪,满身血污,发丝凌乱,半点没有风光霁月的模样,只是一个渴求心爱之人可怜自己的可悲者,眼中满是祈求,含着泪水的目光牢牢盯着纪长宁,半点不敢移开。


    纪长宁心口一疼,口中涌出一股腥甜的血腥,被她紧紧攥紧衣衫咽了回去,垂下眼眸,悲凉复杂的目光对晏南舟对上,脑海中浮现过往的画面:


    初遇时,少年明亮耀眼的双眸,跪在地上请求自己受他为徒。


    在周天之境时,他不顾危险跳进幻境中,只为那一句,“师姐想庇护之人太多了,可我想庇护的至始至终只有师姐一人。”


    还有在宣阳城,在苍竹海,在封魔渊时,晏南舟无数次都站在自己身前,竭尽全力的在护着自己,像是挣脱开天道为他安排好的命运,而是出于本心的举动。


    记忆最后停留在来往人群中,唯有他看着自己,语气温柔至极道:“从今以后,我给你一个家,我陪着你,待你百年归去,我便自毁金丹与你葬在一起,死同穴。”


    心口的酸疼让纪长宁呼吸困难,她大口喘着气,用尽攥紧了胸前的衣衫,眼眶泛红,弓着背,像离了水的鱼儿,快要窒息而亡,嘴唇翕动仍是无声的重复:对不起。


    随后,她伸手将晏南舟拉住自己裙摆的五指一点点扒开,用了很大的力气,连指节都因血液不流通泛白发青,一直到扳开最后一根手指,晏南舟像疯了似的大喊,“师姐……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


    最后一眼,纪长宁深深看向晏南舟,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师姐……师姐……你别走,我求你……”伤口还未止住,鲜血流了一地,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可晏南舟毫不在意,只是狼狈的看着转身离开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大喊,“纪长宁!!!”


    “轰隆——”响彻天地的雷声伴伴随着他的怒吼,最后被哗啦啦的大雨声所掩盖。


    黑色的雨水冲刷着大地,黑雾笼罩天地,怨灵冲出束缚四处扩散,像逃出牢笼的猛兽肆无忌惮捕捉着自己的猎物,封魔渊乱成一团,随处可见被黑雾包裹着发出哀嚎的魔修。


    守在封魔渊外的众仙门弟子神情担忧,万般紧张,各占据一块地方伸长脖子观察四周的动静,可奇怪的是,原本嚎叫的魔兽突然间声音变得极其刺耳,发出尖锐的怒吼,像是遇见了极其可怕之事,一声比一声刺穿耳膜。


    众人不解其意,却出于修士的本能反应握起武器全身戒备起来,一旁的商阙则是脸色一变,暗自在心中盘算:封魔渊的魔兽并不受管辖,乃是穷凶极恶的存在,能让它们万兽哀嚎,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


    后面的念头浮现出来,商阙神情变得凝重,随后突然反难,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飞鹤斋弟子挥过去一掌,其他人并未想到他会偷袭,有些来不及抵挡,好在一旁的空蝉谷弟子急忙出手,这才救了他们一命。


    端木文良脸色阴沉,忙要同商阙大打出手时,却见这人已跑的没了踪影,恶狠狠咒骂,“可恶,这该死的妖孽,我定要扒了他的皮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他仙门亦是群情激愤,吵闹着这是圈套要冲进去灭了噬日楼。


    而一旁的杭闻则是神情凝重的看着黑雾的入口,耳尖请颤,好似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动静,皱眉厉声道:“别吵,好像有东西朝着我们过来了。”


    话音落下,原本还吵闹的众人纷纷噤声,侧耳去听,只听声音很轻像风吹拂着树叶的沙沙声,可奇怪的是这声音很大演变成了嗡嗡声,还伴随着细微的吱吱声。


    “这是什么声音?”一名弟子神情凝重的问。


    “像老鼠,”存在感极低的刘小年这时出了声,“很多很多的老鼠。”


    说完,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眼中满是不解,可是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所有人都面对着黑雾的方向,神情凝重,衣衫和发丝被狂风吹得纷飞,可并未有一人放松下来。


    突然间,那黑雾动了,不对,不是黑雾懂了,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怨灵从黑雾中冒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片黑色的云,遮挡了天空以至于瞬间便变得阴暗漆黑。


    “这……这是什么东西?”悟禅山有弟子被眼前的一幕震惊,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


    那这黑雾速度极快,越来越,直直朝着众人而来,转眼间便只有五丈的距离。


    “跑!”杭闻扭头破声大喊,面目狰狞,声音极大,“快跑!”


    众人神色惊慌,呆愣在原地,直到看见那些黑雾如海浪般吞噬万物,连忙拔腿就跑,黑雾步步紧逼发出怒吼,眨眼间黑色便笼罩了天地。


    天空中漂浮着黑雾,黑色的云层压低,厚重的乌云遍布天际,雨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滴落在脸上带来了一股湿意,从额头流下到了眼睫,顺着睫毛渗透到眼缝中,眼睑轻颤,易上鸢缓缓睁开眼。


    她目光迷离的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清醒过来,暗道:还好取了晏南舟的心头血护身。


    随后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发现天色阴沉漆黑,落下来的雨水都是浅黑色的,头顶满是来回盘旋的怨灵,如同守着猎物的秃鹫。


    这些怨灵极其谨慎,它们并没有趁机吸入易上鸢他们的灵力,而是盘旋在空中仿佛在衡量视为有危险性,一旦确保安全,它们便会想闻到肉味的鬃狗一窝蜂涌上来。


    易上鸢冷着脸同这些怨灵对峙,微眯着眼思索,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闻声望去,只见朱厌捂着胸口缓缓坐起来,嘴角还带着血渍,凌厉的目光看了过来。


    隔了段距离,二人目光相交,朱厌率先冷笑了一声,“是你对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易上鸢冷声反驳。


    “布阵时,是你故意收力反而击碎结界,这才将怨灵放了出来,”朱厌弓背咳的撕心裂肺,缓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道:“刚刚情况危急并未注意,这时方才想起,最先出现裂缝便是你所在的方位,你是故意的,易上鸢!”


    易上鸢眯了眯眼睛没有回答,只是身影快如鬼魅,一个闪现便到了朱厌跟前,在后者惊恐的眼神中,用手掐住朱厌的喉咙,将人高高举起。


    双脚离了地,在空中用力挣扎着,因窒息而涨红了脸,他魔力受损又受了重伤眼下并不是易上鸢的对手,只能面目狰狞的低喘恶狠狠瞪着人。


    “朱厌,我本来不想杀你的,”易上鸢勾唇冷笑,眼中满是杀气和冷意,“可看样子是留你不得了。”


    说着,易上鸢收紧了五指,便见朱厌张着嘴呼吸困难,眼瞳涣散,用力挣扎,右手汇聚出一个魔球直直攻向易上鸢。


    后者连忙侧身避开,反倒给了朱厌一丝生机,用力一掌逼退纪长宁,转身便要逃走,事到如今他若再看不懂局势便是愚蠢至极了。


    从头到尾,易上鸢便没有想过要封印怨灵,反而是想借众人之力击碎结界将怨灵放出来,虽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可当易上鸢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朱厌清楚自己不是这人对手,更莫说还受了重伤,眼下只想快些逃走。


    易上鸢怎会让他如意,右手下翻幻化出佩剑,二话不说,提剑便朝着人攻去,朱厌反手运气抵挡,二人扭打在一起,魔气和灵气在四周运转,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那些伺机而动的怨灵感知到极强的力量,变得疯狂不已,像狂风似的发出一阵阵怒吼,在空中扭曲蠕动,猛地朝着众人扑去。


    “砰——”


    纪长宁一剑将迎面攻来的黑雾砍断,神色惊慌的环顾四周,怨灵四散,漫天黑雾,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抱头鼠窜,发出一阵阵呼救哭喊声。


    所有人都在拼命逃跑,也无人在意穿着嫁衣站在街道正中的纪长宁多么奇怪,黑雾四处穿梭掀起了风沙,黑色的雨水还未停下,地面满是水洼,杂乱的脚步踩过溅起了污水,打湿了纪长宁的衣摆。


    她被逃窜的人群撞到肩膀,整个人歪在一旁,发丝都被雨水打湿,冲刷着苍白的脸,嘴唇翕动,震惊不已的看着眼前如地狱般的人间。


    “救命,快救命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孩子,我的孩子,有没有看见我的孩子!”


    ……


    哭声,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纪长宁救不了他们,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咬着牙握着同悲剑,快速朝着人群相反的山上跑去,雨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滴落在下巴处,她跑得很快,将周遭的景物都抛在了身后,繁琐的珠钗簪子落了一地,头发湿漉漉的散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在虚空之眼中看到的一切再次浮现在脑海:


    原来,纪长宁不属于这里,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只是从图书馆踩空了楼梯便被拉去了这本书中,一个自称系统的人告诉她,只要得到神仙骨和天女芯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了。


    明明一开始都记得,明明没有忘过,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是为了替薛云阳报仇,纪长宁杀了很多人,鲜血流了一地,血肉沾在了剑刃上,空气中满是散不掉的血腥味,她整个人陷入了疯魔之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满是杀人后的恐慌和崩溃。


    那么多人,那么多的血,不是一串文字,也不是一些纸张,而是活生生的人,有呼吸有心跳的人,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剑下,整整一百二十余人无一幸免,皆是自己所杀,满地尸首,血腥气蔓延,双中甚至还有沾着碎肉的鲜血,那一刻,纪长宁彻底崩溃了。


    她抱着剑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下巴,衣衫被鲜血浸湿到看不见本来的颜色,只是浑身发抖像坠入了冰窟中,刺骨的寒气蔓延到全身,冷得人瑟瑟发抖,无助哭喊,“我杀了人……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同悲剑中漂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紧紧扶住自己担忧呼喊,“长宁,你清醒一点,你清醒点,那些人该死,这不是你的错!”


    纪长宁双眼无神,整个人发着抖,牙齿打着寒颤,好似看到了那些索命的冤魂,不停哭喊着,“怎么这么多血,这么多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要回家……”


    陷入疯狂的纪长宁情绪崩溃,整个人快要碎掉似的,于是乎,那个人影在她脑海中灌入了一道金光,情绪激动的纪长宁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便失去了这段记忆。


    可在虚空之眼之中,她什么都想起来了,那种绝望和害怕,以及对身处异处的恐慌,纪长宁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站在山崖之上狂风卷积着乌云,她仰头对着天空,歇斯底里,怒吼大喊,“崇吾,你出来,你给我出来,我拿到神仙骨和天女芯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掏出怀中的神骨和灯芯,纪长宁高高举在手中,哭喊着:“我要回家,我不属于这里,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帮我回家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沙哑哽咽每一个字都似从喉咙中挤压出来,声声泣血,带着绝望和无奈,衣衫和发丝都被雨水打湿,脸上的血渍被雨水晕开,像流下的血泪那般。


    天空雾气弥漫,烟雨蒙蒙,头顶还有闪电穿过黑色的云层好似将天空撕裂开来,像怒吼,像发泄,像天道的咆哮。


    纪长宁看着天边的闪电和惊雷,眉头紧皱,脸上得神情满是悲伤,她不知道崇吾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可眼下确实自己回家的唯一的希望,只能不停呼喊着,“崇吾,你出来!”


    “师姐……”身后一道虚弱不安的声音打断了纪长宁歇斯底里的怒吼。


    她背影一僵,缓缓转身,隔着雨雾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晏南舟,这人的喜服沾了血颜色变得极深,失血过多以至于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像是来讨命的恶鬼,整个人偷着森森死气,呼吸微弱,双眸通红,好似下一刻便会没了气息。


    二人目光相交,雨水淅沥沥的落下,纪长宁的神情难过像在流泪,顿时让晏南舟心如刀绞,他悲痛不已,沙哑着声音劝慰,“师姐……是我之过,是我害得你灵力全无,无家可归,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若……若不想嫁我,那便不嫁,你想要神骨尽管拿去……你别走……别走可好……”


    说到后面,他忍不住哽咽出声,连话语都变了音。


    “这里我不我的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纪长宁摇了摇头,她的情绪平稳下来,语气平静淡然,直直看着晏南舟,“晏南舟,我是骗你的,我答应嫁你,同你行夫妻之礼,不过是为了神骨,我去陵天岚是为了天女芯,从头到尾我都在骗你。”


    “够了!”晏南舟嘴唇颤抖,整个人像是一片薄纸似的,在风雨中摇晃快要被掀翻,他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声音沙哑泣血,哑着声低语,“别说了……别说了……”


    可纪长宁目光平静,并未有半点心软,继续道:“包括我说我心悦你,也是骗你的,那些心动和情意不过是剧情设定,是天道赋予我的思想,并非我自己所想,从头到尾我都未心悦过你。”


    “够了!别说了!”晏南舟厉声大吼。


    一字一句,犹如一把小刀一点点插在晏南舟心口的软肉上,疼得他呼吸困难,双瞳红似血,弓着背想要碎掉一般,口中涌上一股血腥味,又被他咬着牙咽了下去,他眼眶蓄泪可并未哭,可神色却比哭还要难看,嘶哑着声音道:“师姐……我不信,我不信你待我没有半点情意,我不信!”


    “你既然能挣脱剧情控制觉醒,那应该清楚,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神灵并非世界主宰,神灵之上还有天道,我们所有人都是天道的傀儡,受天道控制……”


    “轰隆!!”惊雷骤响,像是天道对她的警告。


    纪长宁停顿下来,仰头看着天空中划破天际的闪电,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像是要将山震碎,狂风呼啸而过,黑色的雨水还在下落,天阴的可怕,像是下一刻这个世界便会崩塌。


    她眼中倒映出闪电刺眼的光,随后才缓缓道:“你能受天道控制而心悦孟晚,我自然也能受天道控制而心悦你。”


    话音落下,晏南舟整个人似被惊雷击中一般,呆愣在原地,神情惊慌,面色白如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知道,他知道纪长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师姐……”晏南舟踉跄着往纪长宁的方向走了两步,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别过来!”纪长宁退后了两步,到了山顶悬崖的边缘,碎石块滚落下去。


    见状,晏南舟脸色骤变,忙站在原地,着急着哑声道:“师姐,我们重新开始可好,没有天道,没有孟晚,只有我和你,我……我是真的心悦你。”


    纪长宁神色复杂的看向晏南舟,她觉得眼前之人快要碎掉了,而罪魁祸首便是自己,可自己何其无辜,看着手中的神骨和灯芯,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打算赌一把。


    她抬眸看向晏南舟,这一眼郑重肃穆,似告别,似道歉,似妥协。


    晏南舟双眸瞪大,似明白了什么,嘴唇颤抖,哑着声大喊,“不要!!”


    他快步跑去,可只看见了纪长宁毫不犹豫转身,然后,纵身一跃。


    “纪长宁——”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天地,晏南舟也跳了下去,看着纪长宁如断线的纸风筝越来越远,红着眼拼命下坠,伸长了手,眼看就要握住纪长宁的手腕。


    突然间,两道刺眼的金光从纪长宁身上冒出,晏南舟的穿过她透明的手腕,只抓住了一抹风,而纪长宁就在晏南舟的眼前,消失了。


    于此同时,易上鸢的剑插在了朱厌的心口,他缓缓倒下,鲜血流了一地,成为封魔渊心里难得一见的色彩,看着雾蒙蒙的天,恍惚间看到了自己还未成为魔主时的画面,那时候的自己并非一个人,身旁还有一个小姑娘,那人唤他:“哥哥。”


    画面停在这里,朱厌混沌的目光渐渐失去神采。


    命运啊!好似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回


    看着朱厌睁着眼逐渐没有了呼吸, 易上鸢往后踉跄了几步,吐出一口血来,朱厌能统管封魔渊多年, 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她也不过是仗着晏南舟的心头血和布结界时没有用全力罢了,虽是胜之不武,却何必在意过程,结果对自己有利不就行了。


    思及至此,她想到当时被古圣像狗圈养的晏南舟, 那时救他不过是不想让古圣那老东西得偿所愿, 老不死的已然天人五衰, 尝试了许多法子, 都无法从晏南舟体内取出神骨, 便将人当血奴似的养着。


    她自是看不得古圣如意才出手的,看到晏南舟那般惨样也是皱了皱眉,只是暗道:古圣是会折辱人的。


    本意不过是救了晏南舟,可那人当真是匹凶狠的狼, 浑身伤的没有一块好肉,双腿被打断, 连站起来都有些吃力, 眼睛却还是凶狠无比, 只是沙哑着声音, 同自己做交易,“我有一个请求。”


    许是震惊于此人的意志力, 易上鸢挑了挑眉, “说来听听。”


    “我要杀了他们!”这句话中含着恶狠狠的杀意。


    “当着我的面要杀我万象宗的弟子?”易上鸢笑出声,“再怎么说我也是万象宗执法堂的长老, 让人知晓,怕是不好吧,有损我万象宗的声誉。”


    晏南舟也未询问易上鸢,你来救我这个叛徒难道就好了,就不损万象宗声誉?


    可他也知晓易上鸢这人惯爱装模作样,实则心里满腹阴谋诡计,也未多言只是垂眸思索一番,冷声询问,“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易上鸢眼睛一亮,抢在晏南舟说话前拒绝,“不像那群想要成神成仙的蠢货,我可对神骨不感兴趣。”


    此话一出,晏南舟抿唇不语,他如今一无所有,若是易上鸢连神骨也不在意,那他当真没有一点筹码。


    易上鸢眯着思索,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乐道:“给我一滴你的心头血和一块心头肉吧。”


    “什么?”晏南舟没听懂询问了遍,此物虽也珍贵,可同神骨比起来却毫无意义。


    “放心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给了我这俩样东西,我替你疗伤等你杀了陈奉他们,再帮你料后,”易上鸢还当晏南舟是道友,便解释了一番,随后勾唇浅笑,“如何?这笔买卖可划算?”


    晏南舟满是血污的脸犹豫片刻,他不明白易上鸢拿这两东西有何用,和和眼下自己受到的羞辱相比,其他都觉得无关紧要,终是点了点头,“好。”


    他杀人时易上鸢就在一旁看着,只觉世人对这人认知有误,这哪儿是风光霁月的剑中君子,明明是个阴暗毒辣的嗜血者,哪怕不修仙俢魔也是极好的。


    将回忆收了回来,易上鸢看着倒在一旁的朱厌,推测时间段绪风他们快要寻过来了,最好的结果是那几人被黑雾吸干了灵力,最坏的结果也是元气大伤,无论如何都对自己有利。


    眼下还是彻底闹翻的时机,这样想着,易上鸢蹲下身握起朱厌已经有些僵硬的右手,然后运力,对着自己肩膀用力一抓,肩膀被捅穿的血洞血流不止,眨眼间便流了一地。


    她疼得脸色煞白,呈大字一般躺在朱厌不远处,微眯着眼看着漫天纷飞的黑色怨灵,明明天色阴沉可怕,哀嚎怒吼声未停,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可在她眼中,却好似意味着新生。


    天翻地覆,这世间终究被改变,而她易上鸢要做的便是这世间的神,开创一个全新的天地。


    风声怒吼,飞沙走石,吹拂在脸上时似一把一把小刀,割着脸上的皮肉,未见伤口却能带来刺痛,尤其割在眼尾时,疼得眼尾泛红,蓄满了泪。


    下坠的速度极快,像断了线的风筝,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快到产生耳鸣除了嗡嗡声听不见一点其他声音。


    亲眼看着纪长宁消失在眼前,双手从她身上穿过,晏南舟整个人震惊不已,不停下坠没有一点求生的反应,直到整个人落入崖底的水中,溅起了大片水花。


    身体被刺骨的湖水包裹着,水中的强大阻力,将他用力下压,下沉,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不了一点,直到被水的力量完全吞噬,一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将光明吞噬,令人惊恐和孤独。


    口中吐出泡泡,束发的发冠不知掉落在何处,发丝在水中漂浮着,大红色的衣服成为漆黑水底艳丽的色彩,身上的伤口流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像一条条红绳缠绕在他四周那般。


    晏南舟睁着眼,呆愣的看着越来越远的湖面,包裹着全身的水像是无数双手,再拉扯着他向下沉沦。


    这时,他的眼前浮现出纪长宁跳崖时的那一眼,神情庄重,似诀别致歉,酸软的四肢突然被灌入了力量,他发了疯开始挣扎,试图挣脱湖水都自己的压迫和控制,发丝在水中凌乱缠绕,流出来的血丝越来越多,连伤口都被泡的泛白。


    可晏南舟似感觉不同痛,只是拼了命的挣扎,奋力朝着湖面上游去,然后一头钻出水面,咬着牙狼狈不堪的游向岸边,随后弓着背,低着头,可得撕心裂肺,呕出了夹杂着血丝的湖水。


    衣衫和发丝贴在身上,不像新郎而是从水中爬出来讨债的水鬼。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晏南舟环顾四周,眼中满是血丝,眼尾一团黑气萦绕,竟是心魔浮现的征兆,他胸腔快速起伏,嘶哑着声音怒吼,“纪长宁!你出来!”


    他像陷入绝境的困兽,浑身湿漉漉的,可面目狰狞,额头青筋凸起,发了疯似的大喊,“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纪长宁!”


    一边大喊着,一边在山林间穿梭,惊扰了白鸟,扑腾着翅膀朝着天空飞去,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可梦中之人只是红着眼不停呼喊,似不愿面对现实。


    山林空荡荡的,每一声呼喊都会传来回音,像是在附和他的话,找了许久,每一棵树,每一条路,每一块石头,都没有纪长宁的身影,那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也许从未出现过,只是自己思念中的一场梦而已。


    唇干舌燥,衣衫是满是血渍和泥污,不知走了多久晏南舟跪倒在地,终于抑制不住悲痛欲绝,痛哭出声,“师姐,你出来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你别走,师姐你出来………”


    哭声哀怨,声声泣血,被层层叠叠的树枝遮挡,只余下哭声混合着鸟鸣,飘下的雨也似苍天的悲鸣。


    大喜大悲,不过眨眼之间,晏南舟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神情低迷,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走在空荡荡无人的街道上。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今日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安静,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门紧闭,屋檐下也未点灯,漆黑一片,夜风吹过卷积着不少落叶,越发衬托的一身血污发丝凌乱的晏南舟像游走在夜晚的鬼魅,若是此时有人瞧见兴许会受到惊吓。


    可他似无感觉,像一抹游魂,脑袋晕沉沉的,也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等反应过来已站在了晏家老宅的门前,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大门两侧张贴着喜字,甚至还能透过大开的门缝,看见满院布置喜庆的地毯和装饰。


    一切都未有不同,仿佛等天一亮,便是他和纪长宁的大喜之日,而刚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眼眶霎时便红了起来,晏南舟跌跌撞撞推开了门,院中黑漆漆的仅靠微弱的光照亮,可依旧能够清晰的看见满院的红,他踩着红毯一步一步朝着喜堂走去,每一步都好似和纪长宁同行,心口气血翻涌,跨上台阶时,终是忍不了呕出一口血来,忙扶住门框弓着背站稳。


    手背青筋凸起,双眸满是血丝,他抬起头步履蹒跚的踏进喜堂之中,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变动,就连那把沾了血了匕首都掉落在一旁,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涸,甚至还弄脏了扇面。


    晏南舟踉跄的往前,双腿酸软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放松身体呈大字一般躺在地上,突然望着漆黑的屋子大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好生可笑,笑得泪流满面,整个人癫狂疯魔。


    眼泪顺着眼见流进鬓角,神志不清,意识恍惚,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在叫嚣着疼痛,可心中确实难得的平静,他用手背遮住眼睛,像一具不会说话,不会呼吸的尸体,就安静的躺在地上,若不是胸腔还在起伏,仿佛和死人一般。


    不知过了许久,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耳边响起了一道无奈的叹息声,“怎么弄成这样?”


    这个声音极其耳熟,晏南舟松开手背,只见眼前逆光站了个人,适应光线后,他才模糊看清这人长相,脸色骤变,猛地坐起身来一把将人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师姐……师姐……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怎么会,”“纪长宁”轻轻拍着晏南舟的后背,温声安抚着,“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会走,也不会离开你。”


    只这么一句话,晏南舟抱着人的手渐渐收紧,将脑袋埋在人脖颈处,浑身颤抖战栗。


    “你太累了,”“纪长宁”放轻了声音,“闭上眼歇一会儿吧。”


    “我不要,我怕我闭上眼,你就不见了。”


    “不会的,”眼前之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诡异,阴森森的语气钻入耳中,激起一身寒气,“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不是纪长宁。”


    话音落下,晏南舟似有所感,猛地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可眼下之人却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面目狰狞,双眸流血,裂开的嘴角快要贴着耳垂,浑身满是黑色的脓包,脓包炸开,里面蹦出来一条条乳白色的肉虫,眨眼间便爬满的全身。


    阴冷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令人无端感到恐惧,“晏南舟,我被你害得好惨。”


    “不是……”晏南舟面露惊恐,惊慌着解释,“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他双手抱着头来回挥舞,试图赶走眼前恐怖的画面,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整个人脸色苍白恐慌,像是要碎掉一般。


    周遭安静下来,晏南舟抬头环顾四周,只见那个恐怖的人消失不见,只有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喜堂,椅子上的灵位透出几分诡异,他身上的大红喜跑红的发黑。


    “晏南舟!”身后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晏南舟回头,只见喜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间陵的竹林,纪长宁抱着剑站在竹林之中,眉眼温柔的冲他招了招手,“今日怎不练剑了?”


    神情一愣,目光呆滞,晏南舟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听右侧传来了纪长宁的声音,“你说,生个女儿好?还是生个儿子好?”


    梳着妇人发髻怀着孕的纪长宁站在右手边。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位也响起了纪长宁的说话声,“明日我们大喜之日,路菁说要喝一杯媒人酒,也不知她发哪门子疯。”


    “我从未心悦过你,自始自终不过是一场骗局。”


    “我心悦你,想同你白头偕老。”


    “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


    “以后,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恨你,都是因为你,才害死赵是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晏南舟,我们重新来过。”


    ……


    无数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晏南舟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他本以为已经好转,可此时却越发严重,画面虚虚实实,声音远远近近,吵得脑袋快要炸裂,眼中流下血泪,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哑着声重复,“师姐……对不起……师姐……不要走……”


    昏暗的夜光透过门窗照进屋里,清晰照亮了地上的人影,整个天地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一句一句重复的哭喊,被风声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