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回
远处河面漂浮着雾气, 层层叠叠,视野所见有限,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好一会儿才看见一白发老者划着一叶扁舟从河面上渡船而来。
小舟细长, 在一望无边的河面上显得格外渺小,竹竿插入水中,水波以此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来,若不是周遭黑雾弥漫,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大多数时候, 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人反而代表着危险, 而且兴许还不是普通人, 纪长宁和晏南舟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戒备, 纷纷望向那朝着二人划来的小船。
河水平缓不湍急,河面也无风,小船没一会儿便穿过层层叠叠的雾气到了眼前,纪长宁这才看见, 渡船之人果然并非普通人,他脖颈间绘着一个蛟龙刺青, 双瞳泛着绿光, 竟是一只大妖, 见状, 二人皆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神情戒备肃穆的盯着着不速之客。
于他们的警惕相比, 老者则是淡定许多, 仿佛当真只是渡船船夫,划着小舟在不远处停下, 他在这幽冥水域太久了,双眸受黑雾侵蚀,总是覆盖一层雾蒙蒙的白膜,隔了些距离便瞧不清楚东西,只能扬声吆喝,“二位可是要渡河?”
晏南舟所处位置有些背光,老者并未注意到他,只当是个仆从,故而目光一直落在最前方的纪长宁身上,笑容和善,好似一副慈眉善目。
纪长宁沉思了会儿问,“不知老翁可方便带我们一程?”
老者锐利的目光先扫视纪长宁,又扫视一旁的晏南舟,看到模糊的人影,轻笑出声,“一名修士,一个凡人,这组合当真少见,二位可是要去河对岸的噬日楼?”
对于这人一下便猜出他们此行目的,纪长宁并未接话,只是目光凌厉的看着人。
这身份不明的老头儿也不动怒,依旧面带笑意,温声道:“这水底下满是白骨堆砌,怨气自是极强,若是碰到这河水,怕是神仙来了也会化为一摊血水,我在这幽冥水域渡船数百年,二位想要过河除了坐我这小舟,怕是只能绕道而行,从玄冥之林而去,只是此处是封魔渊最西处,一东一西,若是绕行没有个三五日怕是不行。”
一番话既点出了眼前局势,又突显了自己身份不凡,纪长宁心中有了个数,试探询问,“老翁猜的没错,我们却是要去噬日楼,不知可否能渡我二人过河?”
老者笑笑,回:“自是可以,不过这亏本买卖我可不做,想要过河总得用点东西来换。”
闻言,二人知晓此人用意,纪长宁回头看了眼晏南舟,后者神情不悦,不由上前一步凑近纪长宁,压低声音道:“师姐,小心有诈,此人身份不明,凭空出现在此,怕是来者不善,莫要上他的当。”
纪长宁抿唇看着河面上的老者,心中自是明白晏南舟的担忧,这人妖力深厚,若是动起手来,他二人虽有一战的实力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试探着开口,“我二人身无长物,怕是没有老翁想要的东西。”
老者眯了眯眼睛,笑了笑,“非也非也,你身上的无上灵珠,正是我想要的。”
“无上灵珠?”纪长宁皱了皱眉。
她自是知晓这无上灵珠乃是悟禅山的秘宝,却从未得见,那又是何缘故,让这大妖信誓旦旦笃定无上灵珠在自己身上?
对此,纪长宁想不明白,随后一个画面浮现,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朝着人扬了扬手里的盒子,“你说的可是这个?”
盒子出现的一瞬间,老者便感受到了至纯至真的佛性,混浊泛着绿光的双瞳一亮,直愣愣盯着那盒子点头,“正是此物!”
见状,纪长宁不由皱了皱眉头,神色万分复杂。
站在纪长宁身后的晏南舟也是皱紧了眉头,再次压低声音询问,“这无上灵珠为何会在师姐身上?”
想到看见了尘眼珠时的震惊,纪长宁不得不得佩服那人对自己的狠绝,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将无上灵珠放进眼中,又会二次挖眼,听见晏南舟的声音,也并未回答,而是直视着老者,沉声道:“我二人确实需要渡河,可抱歉,此物于我还有用,我不能将此物交于你。”
老者脸上笑意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可杀气转瞬即逝又被强行压制下来,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好看,黑着脸冷声道:“老夫也不会强人所难,既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罢,那大妖作势便要离开划船离开,可手里的竹竿刚插入水中,纪长宁又突然开了口,“老翁且慢。”
白发苍苍的大妖抬眸望向岸上之人,便听她言,“我虽不能将无上灵珠给你,却另有一珍稀之物,不知老翁可感兴趣?”
“何物?”
“老翁可知神骨?”
话音将落,晏南舟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低语,“师姐……”
而站在他身前的纪长宁并未看晏南舟一眼,而是继续看着前方之人。
那前方的白发大妖的视线同纪长宁对上,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你二人身上当真有神骨?”
“自然,我骗你做甚。”纪长宁不慌不忙的答。
闻言,老者眯了眯眼睛。
他存活于世间百年,见识多于常人,自是知晓这神骨的存在,传闻千年前一孤女天生神力,所过之处百花盛开,万物皆听其调令,还能呼风唤雨,可正因她异于常人,便被视为不详的邪祟,受众人欺之,辱之,被驱逐离开村庄不得不颠沛流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世人愚昧无知,总是以短浅无知的目光来突显自我。
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时,那孤女也懊恼于为何自己不是一个寻常人,为何会会有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曾想过一了百了,将死之际,是一书生将她从冰冷的河水中捞出,三月初的河水冰凉刺骨,可她却被人紧紧抱在怀中,好似全身都被温暖包裹。
于是,他们庸俗的相恋了,他们以天地为媒,以万物为拜了天地,见了亲朋,过着四季三餐,两人一屋的日子,殊不知,外面亦是天翻地覆,道家思想盛行,修道之风狂热,孤女身怀神力之事被各方势力得知,所有人对他们穷追不放,步步紧逼,无论如何躲避皆会被发现。
终于,在某个冬至时,孤女诞下一子,将全部神力汇聚于肋骨之中,寄身于孩子体内,而自己则死在了折磨之下,至此无人知晓书生带着孩子去了何处,可千百年间关于神骨的传闻从未断过。
老者虽听过不少关于神骨的传闻,却从未见过,一时之间不敢轻易松口,只得试探,“你说神骨在你们身上,可一无证据二无证人,我自是不会相信,不如你将神骨拿出来,让我瞧瞧,瞧过之后再言其他。”
纪长宁侧眸看向身后,虽未说话意思却不言而喻。
“师姐……”
“你不是说会帮我吗,怎么,舍不得?”
晏南舟刚开口,还未说完话就被打断,听着纪长宁的质问,他露出个苦笑,“有何舍不得,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只是我也曾试过想取出这神骨,可无论用何法子皆无法取出,它就跟牢牢长在我的体内似的。”
河面上的老者听见这话,嗤笑了声,“这神骨是用来庇护后人的,具有传承性,你如今受它庇护自是无法将它取出,不如破了童子身,造个奶娃娃出来,自然能取出来。”
此话一出,岸上二人神情各异,可那老者视而不见,继续絮叨,“我看你一直看着这女娃娃,想必情根深种,不如就在此处成了好事,破了童子身兴许便能取出神骨了。”
听着这话,纪长宁抿着唇脸色铁青,眼看这话题越发不正经,逐渐往白日淫宣的方向走出,没忍住冷声道:“谁同你说我们要将神骨给你。”
那白发老者脸色一沉。
“我是问你可知晓神骨,可从头到尾并未说给你,”纪长宁微微抬了下巴,眼中满是算计,“我要给的原本就是神血,此物珍稀世间少有,再合适不过。”
神血虽珍稀,可在神骨面前也不过是一点血罢了,明白是被人戏弄了,老者嘴角一抽,怒火中烧,厉声大吼,“黄口小儿,竟敢戏耍老夫,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语毕,他右手化作一条通体黝黑的蛟爪,快速朝着岸上的二人飞去,利爪划过空气,掀起了一阵狂风。
“师姐小心!”晏南舟反应极快,一把握住纪长宁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身后,随后掌心汇力,抬手便要抗下这一击。
逐渐逼近,老者渐渐看清了岸上这二人的样貌,尤其站在最前方那个男子,双眸不由瞪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嘴唇颤抖,讶异道:“真……”
紧接着猛地想到什么,逼近晏南舟时突然收力,气流掀起了河面的波澜,而妖力反噬正中胸前,将他击飞重重撞上石堆,顿时烟尘弥漫,老者捂着胸口呕出一滩绿色的鲜血。
眼前局势出乎意料,莫说晏南舟了,就连纪长宁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
这时,老者捂着伤口缓缓起身,许是受到反噬的缘故,他脚步踉跄,身形不稳,险些摔倒,忙弓着身咳嗽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抬眸看向晏南舟,眼中情绪翻涌,满是复杂。
他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晏南舟心中浮现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不由自主朝着人走去,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哑着声犹豫询问,“你……你认识我?”
河面吹来了一阵风,风夹杂着湿气,吹在三人脸上,他们都没说话,让眼前这个画面多了几分诡异。
“你……”突然间,老者开了口,刚出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看着眼前这张同记忆中眉眼相似,神情一样,却又年轻不少的脸,闭上嘴摇了摇头。
晏南舟眼中的不解更甚,一旁的纪长宁则是将一切看在眼中,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老头儿认识,亦或是见过晏南舟,可若这二人相识,晏南舟没必要有所隐瞒,而且更为奇怪的一点,这老头儿好像有些怕晏南舟。
将心中的疑惑按下去,纪长宁眼神微动,上前一步刻意道:“老翁既然不愿渡我二人,那我们也不打扰绕路便是,就此别过,告辞。”
说完,看了眼晏南舟,好在后者顿时明白过来,也跟着转身离开。
二人越过老者,才行出十余步,身后传来喊声,“且慢!”
纪长宁止步垂眸思索了会儿才转身,沉声询问,“老翁可还有事?”
那大妖捂着伤口脸色苍白,目光扫过纪长宁随后直愣愣看着晏南舟,肃穆郑重道:“我可以渡二位过河。”
“我们可没有东西给你。”纪长宁看着人道。
目光偏移又下意识落在了晏南舟身上,迟疑了会儿才继续开口,“世间万事万物皆是有因有果,我与二位……有缘,尤其是这位真……小友,与我故人样貌相似,今日便渡你们一程有何不可。”
话虽是这般说,实则二人皆心知肚明,这老头儿摆明是因为晏南舟的缘故,故而上船时晏南舟未忍住询问,“冒昧问一句,老翁口中的故人可是姓晏?”
“不知。”老者摇了摇头并未再说其他。
见人无心交谈,晏南舟也不好多加追问,只是上了摇摇晃晃的船,随后转身搀扶纪长宁。
河面上的风有些大,吹得衣摆和发丝纷飞,泛起道道涟漪,垂眸一看甚至还能瞧见河水中漂浮着的黑雾,似有生命一般游荡,竹竿插入水面缓缓深入,小船动了起来,水波扩散开,像一朵绽放的花。
水波微微荡漾,从中心一点点扩散开,又缓缓归于平静。
茶杯杯盖碰到杯露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段绪风拨开漂浮着的茶叶,垂眸抿了口茶,这才放下茶杯抬眸看向来人,“夏侯斋主今日怎有空来我这不二山庄?”
夏侯菏泽接过不二山庄弟子递过来的茶杯,并未饮而是直接放在了桌上,语气温和的开口,“许久未见,想着来同段庄主叙叙旧,这才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段绪风笑了笑,可笑意未达眼底,轻声道:“怎会,只要夏侯斋主想来,不二山庄必定扫榻相迎,怕只怕夏侯斋主不止是叙旧这般简单。”
二人目光相交,一个意味深长,一个若有所思,皆不是纯良之辈,各自心中都有自己用意,端的是一个高深莫测。
最终,夏侯菏泽率先打破了宁静,他端起茶杯饮茶,遮住自己面容用于避开段绪风探究的目光,待沁香的茶水入了喉,才不急不慢开口,“实不相瞒,叙旧不假,有事相询也不假。”
“哦,不知何事还得劳夏侯斋主亲自来一趟?”
“和万象宗有关。”
话音落下,段绪风眉头微动,眉眼间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如今的万象宗辉煌不再,空有一个七大仙门之首的名头。
实际上,仙门百家都并不是十分信服,叶东川在时如此,连着遭逢几次劫难之后更甚,加之易上鸢成为宗主后,不知为何行事低调起来,门中弟子也不似过去那般锋芒毕露,故而众人心中已然将不二山庄当做新的仙门之首。
对此,飞鹤斋自然十分不服气,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没少较劲儿,以至于段绪风对夏侯菏泽今日突然到访感到奇怪,眼下听见他这话更是疑惑这人的意图,只能顺着这话往下,“万象宗?可是万象宗出事了?”
“你可知易上鸢最近派了很多弟子下山?”夏侯菏泽压低了声音,凝眸肃穆道。
“还有这事?”段绪风沉声而言,“莫不是万象宗发现了大能洞府或者上古秘境将要开启?亦或者有什么珍稀法宝,这才派弟子下山?”
“并非如此,”夏侯菏泽眉头紧锁,语气中也满是不解,“万象宗的弟子在各州各县,连偏院村落都有他们的身影,可奇怪的是,据我门中弟子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并非在寻什么秘境法宝,而是在帮村民百姓除妖,播种,教授知识和武艺,甚至开设善堂和学堂。”
“这是何意图?”听完夏侯菏泽所言,段绪风眼中也浮现了困惑,反问道:“劳心费力除了空得一个名声,没有半点好处,即便万象宗没落了也不至于破罐子破摔吧,易上鸢这又是再谋划什么?”
“自易上鸢接任宗主后极少露面,仙门之中的事也多是宋允书在操持,她如今心思你我皆猜不到,可是莫要忘了……”夏侯菏泽的目光如利刃般锐利,透着一股严肃的冷光,压低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当年你我皆是她的手下败将。”
语毕,段绪风脸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毕竟夏侯菏泽所言是事实,哪怕这些年易上鸢不思进取,不务正业,却无法改变她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也正因如此,才会令夏侯菏泽忌惮,觉得此事事有蹊跷。
段绪风执掌不二山庄多年,也并非蠢笨之人,稍稍一想便明白这里面的奇怪之处,掀起眼帘看向人,神色郑重道:“如今的万象宗已是强弩之弓,即便易上鸢真在背地里谋划什么,怕是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此言差矣,”夏侯菏泽抢过话头,“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段庄主就不担心万象宗成为你不二山庄登上仙门之首的绊脚石吗?”
“那怎知眼前不是绊脚石?怕就怕有人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二人心思各异,话里话外暗藏深意,皆未放下戒备之心,明面上瞧着一派和气,实则心里指不定怎么辱骂对方。
过了会儿,夏侯菏泽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这茶也吃了,旧也叙了,叨扰这么久便先行告辞了。”
段绪风起身,同人假意客套,“夏侯斋主既有事,那我便不留了,再会。”
“不必相送,再会。”夏侯菏泽也装模作样。
盯着人离开,段绪风脸上的神情依旧凝重万分,他虽不信任夏侯菏泽这老东西,却不得不承认那番话让自己有些不安,易上鸢这人并不简单,是需得留个心眼。
而走出房门等候在外面的端木文良便迎了上来,着急道:“师父如何了那……”
话未说完,夏侯菏泽冷着脸瞪了人一眼,端木文良忙闭嘴不言。
走出一段距离,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夏侯菏泽才冷声道:“段绪风这老狐狸戒心太重,看来想借他之手去查易上鸢这法子行不通。”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端木文良压低声音询问。
夏侯菏泽背着手盯着屋檐下的灯笼,并未回答而是问起了其他,“你师兄近日如何?”
听人提及关越,端木文良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气恼,却还是恭敬回答,“在房中禁足思过。”
“这么久了他也该知错了,回去你把他放出来,为师有事需得他去做。”
端木文良抬头神色不悦,语气急促道:“师父,师兄勾结外人,同晏南舟邪魔妖道为伍,险些量成大错,如此轻的惩罚就不怕其他弟子有异议吗!”
“是其他弟子有异议,还是你有异议?”夏侯菏泽脸色一沉,侧眸看向身旁之人,那双眼中好似看穿了所有,“文良,为师从未强求你们师兄弟要和睦相处,但也从未要你们自相残杀,欲将对方除之后快,你的所作所为,当真以为为师全然不知吗!”
“我……”端木文良眼神慌乱,忙垂下眼眸。
“好生把心思放在修行上,至于其他,莫要强求。”
说罢夏侯菏泽拂袖而去,端木文良抬眸盯着人离开的背影,握紧拳头,磨着后槽牙,也只能气恼不已的小跑跟上去。
鞋底踩过枯枝碎成了几截,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宋允书闻声望去,便见一人抱手倚靠着门框,将光线挡了大半,侧眸打量着自己,那眼中戏谑的神情半点不似一宗之主该有的威严。
“你怎来了?”宋允书收回目光继续整理手中的书籍,无视这不请自来的人。
“我怎就不能来了?”易上鸢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隔着堆满古籍的长桌探过身子,微微附身,轻笑道:“人吵着要见你,你倒好自个儿跑知礼堂躲起来了。”
“我已让文轩送客了。”
一边说着,宋允书一边将古籍整理好,突然眼前伸过来一只手牢牢按在古籍上,他顺势抬眸,只见易上鸢笑着询问,“人向玥仙子为了你大老远从观音楼而来,你怎连面子也不给一点?”
宋允书一巴掌拍开按在自己的手,语气淡然道:“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见她。”
易上鸢收回被拍红的手,勾唇追问,“向玥仙子可是仙门之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无数修士想得她青睐,怎到你身上就这般不知好歹,这般美人儿你都不心动,莫不是心中有人了?”
话音落下,宋允书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手上动作一僵,浑身僵硬不已,随后咽了口唾沫慌乱道:“莫要胡说八道。”
知晓这人的性子不经逗,易上鸢见好就收,转身坐在了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抿了口茶才道:“雷遂回来了说碰见飞鹤斋的人了。”
听人语气变得严肃,宋允书站直身子抿唇皱了皱眉,忧心道:“我如今也看不懂你在做什么了。”
易上鸢侧眸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说人为何会依附各大仙门?”
宋允书没有回答,易上鸢也并不在意,继续道:“那是因为他们内心将修士视为神灵,这世道不公,人心有欲,他们将所有美好的祈愿寄托于神灵,当被苦难压得喘不过气时,便需要神灵的存在引领自己,如此才不至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于他们而言,神乃是万物最初的源头,如果这世道没有修士,没有妖魔,有的只是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你觉得他们还会崇敬修士吗?”
二人视线相交,宋允书心中一怔,冥冥中明白了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易上鸢沉声道:“我不过是在造神。”
“轱辘——”毛笔滚落在地上。
轱辘滚动的石子被踢到了脚边,路菁探出脑袋看向穆明方几人进了一处宫殿,周遭都是巡查值守的魔修,她不好贸然冲进去怕打草蛇惊,偷偷摸摸绕着转了一圈也没寻到其他入口,正愁眉不展时,一条凶猛矫健的含着魔气的黑狗从矮从中钻出来。
路菁凑过去扒开那堆杂草荆棘,一个足够一人通行的狗洞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皱着眉思索了会儿,咬着牙低语,“豁出去了!”
随后,趴在地上钻了进去,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好似无人来过。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回
水花飞溅, 水波摇曳,吹来的风也能感受到河水的冷意,许是水底满是白骨怨气的缘故, 这抹寒气仿佛流淌在身体里, 将冷意渗入每一个细胞,冻的指尖泛红。
一股暖意围绕过来,纪长宁侧眸,这才瞧见肩上多出来的一件黑色外衫,扭头看去, 晏南舟就站在自己身后, 神色关切道:“风大, 莫要受凉了。”
纪长宁眉头一皱, 将衣服扯下来丢回晏南舟怀里, 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接住怀里的衣衫,晏南舟张口欲解释什么,可见纪长宁一脸不愿多谈的模样, 神情低落只好抱着衣衫坐在一旁。
船头的老者将其看在眼中,无奈摇了摇头, 看向晏南舟, 装作随口一问, “这封魔渊许久未有修士踏足, 二位去噬日楼做甚?”
晏南舟思索一番觉得此人有些不对劲,着故意将此行目的告知, “我们要去万魔塔。”
语毕, 那白发老者撑船的动作一僵,晏南舟自然注意到此人的神情超话, 眼睛微眯,方才继续这个话题,“七老前辈可听说过这万魔塔?”
这人未语,撑着船直视前方雾气弥漫的河面,神色隐在暗处,令人看不清。
无人说话,一时之间只听得见河风呼啸而过声音。
随后,当晏南舟欲继续追问时,前方背对自己的人再次出声,“万魔塔啊,犹记得当年老夫也曾渡了一人,那人也是去的万魔塔。”
这句话在心中掀起了风浪,话音刚落,连纪长宁也睁开了眼,看向了七老,随后同晏南舟对视一眼,后者明白她的用意,顺着话题询问,“那人去万魔塔做甚?”
七老沉默不语,晏南舟神情凝重不得不继续追问,“那此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亦或是妖魔之身?”
“都不是,”对于这个问题,七老扭头目光直直看向晏南舟,郑重不已道:“是神。”
这个答案让二人浑身一震,心中充满了讶异和震惊,毕竟数百年间能被称为神的也只有一人。
“你说的可是玄翊真君?”纪长宁直言道。
看向纪长宁,七老脸上神情复杂,虽未出声却点了点头肯定了纪长宁的猜想。
得到答复后纪长宁对在传说中的人物更加好奇,想试着从这大妖口中套话,“那前辈可知玄翊真君为何要去万魔塔?他进入万魔塔后可有出来?”
“此事怕是只有玄翊真君才知晓,”七老余光瞥向晏南舟,另有深意说了句,“也许还在万魔塔之中,也许早就离开了。”
纪长宁又试着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些消息,可这大妖极其谨慎,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半点不透露有用的消息。
“前辈在此数百年,那可知这万魔塔是何人所建?又是为何古怪之处?”
听见晏南舟的声音,七老犹豫了会儿还是缓缓开口,“这万魔塔原并非一座塔,只是处辽阔无边的荒野,周围黑雾笼罩不分昼夜,当年玄翊真君来到封魔渊,我渡他过了幽冥水域,他去了封魔渊深处,因心魔影响滋生魔气,天道降下天谴将其困在此,之后的事便无人知晓了,有传闻玄翊真君回了上界,也有传闻他陨落在封魔渊,具体如何无人亲眼所见,那塔像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老夫也不清楚里头的情况。”
他虽不知,可其余两人心中都知晓,那万魔塔里头有一处虚空之眼,如此看来,这玄翊真君定是在暗自筹划什么,难不成他当真复活了自己心爱之人?
纪长宁扭头看向平静却被黑雾笼罩而显得雾气蒙蒙的湖面,好似能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雾气,看到黑雾之中的重重迷局,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躲在暗处窥探自己,引自己入局,深陷其中,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当真是对的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纪长宁第一次对自己所做之事产生了质疑,有些不安,更多的是茫然。
突然间,眼睛被人小心翼翼遮住,视线变得漆黑,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眼睫扫过手指,带着暖意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与吹拂在四周的冷风形成了对比。
“这河面上的黑雾里有东西,会影响心智,师姐莫要看。”晏南舟的声音极轻,贴在身后传来,一点点安抚着纪长宁焦躁不安,也阻止了她下意识的挣脱,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瞧着同平日无二,只是轻颤的眼睑泄露了她的不自在。
“你松手我不睁眼便是。”纪长宁并不想同这人有太多非必要得接触,冷着声不悦吩咐。
“那可不行,”晏南舟眼中带着笑意,可语气郑重道:“你心智受了影响,你没有灵力无法净化,我体内的灵力含有神骨之力,让我帮你可好?”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甚至带着祈求和讨好,若是再拒绝便显得不知好歹,纪长宁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想到刚刚自己确实受怨气影响情绪低落,便不再多言其他,可心中依旧觉得不自在,好似二人关系匪浅似的。
她抿着唇皱眉,随后突然想到,这大妖在此数百年定是有法子破除怨气影响,便急匆匆开口询问,“这河面上怨气冲天,前辈可有法子?”
“自然是……”七老下意识回应,就在这时,身后一抹带着寒气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他侧眸用余光瞥了眼,晏南舟面色阴沉,薄唇禁抿,眼中满是警告的煞气,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以至于急忙忙转了回去,改了口道:“没有。”
纪长宁看不见,自然无法知晓发生何事,听见这个回答也不好多说什么,索性无视身后人体温过高的胸膛,闭目打坐,养精蓄锐。
而晏南舟仗着此时纪长宁眼睛被遮住什么也瞧不见,目光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从鼻尖到紧抿的薄唇,再到纤细的脖颈,最后又上移落在浅色的唇上。
小舟摇曳,河水平缓,身体也随之晃动,明明身处危机四伏之处,周遭满是荒芜给黑雾,没有青山不见绿水,传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什么魔兽的叫声,可晏南舟心中却是异常的平静。
他垂眸看着河水,深不见底,黝黑平静,黑暗与静谧交织,好似有一股未知的能量吸引人沉沦,有那么一瞬间,晏南舟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若是死在这里也挺好的,安静,无人打扰,仿佛被整个世间遗忘,无人知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也无人在意这个人去到了何处。
那若是自己死了,师姐可会难过?
视线落在怀中的纪长宁头顶,晏南舟凑近了些,轻轻蹭了蹭纪长宁的发丝,像讨好旁人又唯恐惹人生厌的野犬,语气极轻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师姐,若我死了你可会难过?”
纪长宁张口欲回答,晏南舟却急忙打断,“算了,你还是莫要说了。”
“若你死了,我不会掉一滴眼泪。”纪长宁并未搭理他,而是将被打断的话说完,“我会把你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晏南舟愣了愣,张了张嘴,最终轻声自语道:“如此,也好,也好。”
许是心情沉重的缘故,后面的路途并未再说话,穿过一片满是礁石的水域,雾气越发浓郁,目之所及只能瞧见三尺之内的景象。
下了船,纪长宁朝着人的方向躬身颔首,温声道:“多谢前辈相助,感激不尽。”
“无妨,”七老摆了摆手,又看了看晏南舟,语气带了点敬意,“老夫不能离开这幽冥水域,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前路凶险,还望小心。”
晏南舟作势也要躬身行礼致谢,七老见状神情惊恐不已,慌忙慌张避开了这一礼,“使不得,真……你我有缘,不必如此,有缘再会吧。”
说罢,七老竹竿插入水中撑着船急忙离开,生怕多留一刻,直到离了河岸有一段距离,方才回头看着岸上的二人,喃喃自语,“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的二人?”
越想越不明白,活了数百年的大妖摇了摇头,撑着船缓缓消失在黑雾之中。
岸上二人转身离开,过了幽冥水域便到了噬日楼地界,随处可见未幻化成人形的魔修,他们大多皮肤青黑,额头上两支尖锐的犄角,张嘴便是参齐不齐的碎齿,魔气越重修为越高的则更为贴近寻常人的模样。
这里的魔修还保持最为原始的兽性,没有规章制度的束缚,没有礼义廉耻的约束,他们一言一行皆从自身喜恶出发,一路走来已然看到不少淫/乱或是生啖其肉的景象,仿佛炼狱一般。
路边有不少不知是修士还是魔修的尸体,腹部统统被划出了一个口子,肠子和粘液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混合着腥臭的气味,难闻至极。
纪长宁二人并不想打草惊蛇,故而十分小心谨慎,可他们同行目标实在太大,更莫说晏南舟体内的神骨灵气充沛,在封魔渊穿梭无异于羊入狼群,便寻了个隐蔽之处,一直等到晚些时候再行动。
封魔渊不见天日,终年被雾气笼罩,天空本就雾蒙蒙的,即便夜色来临也不过是能见度变得更低了些,黑雾更多,天上悬挂着一轮红月,除此之外同白日并无太多区别。
可夜里闲游的魔修和魔兽确实少了些,二人敲晕了路人,此时皆是封魔渊魔修服饰的打扮,男子清一色黑衣墨发,胸前软甲雕刻成各种凶兽狰狞的模样,额头有两个尖端泛着红光的犄角,连双眸都用术法幻化成了红色。
同男魔修装扮相比,女子的服饰更为轻薄一些,头上挂着薄纱,双肩露出圆润的肩头,贴身的衣衫极其突显玲珑有致的身体线条,腰间坠着银色细链,随着走动闪烁着银光,好看却不显得累赘。
纪长宁在无量山时一心只有修炼,大多时候都是素色长衫或是窄袖劲装,即便离开无量山着的衣衫也多去淡雅素净为主,这般打扮倒是头一遭,裸露在外的皮肉白的惹眼,晏南舟眼睛不知该落在何处,不由红了耳朵急忙垂下眼眸。
“你不走?”纪长宁走出一段距离,见人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做甚,出声提醒。
“啊,”晏南舟后知后觉,“来了。”
他快步赶去,二人并肩悄声无息混入了封魔渊魔修之中穿梭于六回道,这六回道乃是封魔渊最为热闹的地界,各式各样穷凶极恶的魔修汇聚于此,皆想成为这万魔之首,虽说平日就热闹非凡,可今日魔修却格外的多。
他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蹊跷,不动声色隐蔽在魔修之中,方才从两名魔修谈及的话中知晓原因,原是巡查的噬日楼弟子抓住了一名鬼鬼祟祟的仙门修士,要当众分尸食之,这才引得众魔去瞧热闹。
闻言,纪长宁心下一慌,各种不安和恐慌涌上来,大脑一瞬间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嘴唇颤抖,一把攥紧了晏南舟的手腕,着急万分,“是路菁,一定是路菁,路菁被他们抓住了!”
“师姐你先别急,”晏南舟心中也担忧路菁的情况,可纪长宁此时明显关心则乱,他只能稳住局面,皱着眉轻声安抚着,“还未见到被擒之人便不能说明就是路师姐,再者说路师姐一向聪明,即便修为受损也不至于这般轻易被人擒住,咱们还是莫要自己吓自己,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做定夺。”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长宁慌乱不安的心情平复下来,沉声道:“你说得对,不管如此先去看看。”
说罢,二人跟在魔修之中也朝着人群聚集的广场外而去,他们到时广场四周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议论声争吵声还有呵斥声,一声高过一声,显得嘈杂不已。
众魔修都伸长脖子张望最里面的情况,互相推搡拥挤,场面乱糟糟的,直到最广场最终传来高声怒斥,“都安静些!”
说话这人是个男子,声音低沉浑厚,应是运用了魔力,以至于四周这般吵闹的环境下,也能让在场的魔修听见他的怒吼声,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悉悉索索压低的议论声。
见状,纪长宁便猜测到此人身份并不简单,约莫是噬日楼的什么坛主使者的,越发让她担心里面被擒之人是路菁。
二人身形不矮,好在站在末尾又刻意垂眸降低存在感,并未惹人注意,那说话男子赤裸着身上,胸腔后背绘满复杂的花纹,满身肌肉隆起,肩膀宽阔,眼神阴狠,脸上有一道极其深的伤疤,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他站在广场郑重,阴翳的目光扫过围绕在四周的魔修弟子,扬声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我们黑煞兵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潜入封魔渊的仙门弟子。”
此话一出,众魔修得讨论声再次响起。
而晏南舟则附身凑近纪长宁耳边低语,“这人应是黑煞兵首领,噬日楼黑煞堂的是夜煞罗,传闻此人力大无穷,能徒手搬动一座高山。”
他说话时二人身形相贴,离得极近,气息喷洒在纪长宁耳边,带来酥麻的怪异感,纪长宁不好乱动只能忍住不适,继续盯着广场中的局势。
夜煞罗挥手示意众魔修安静,随后又继续道:“千百年来仙门百家残害了我们无数同族,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这份仇这份恨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向他们讨回来!今日便当众砍下这仙门杂碎的脑袋,让大家消消火,大家伙说可好!”
“好!杀了仙门杂碎!”
“杀了他!”
魔修众人被夜煞罗三言两语掀起了怒火,情绪高涨,撕心裂肺大吼着,脸上青筋爆起,魔气四溢,整个广场都被杀气和恨意笼罩,不难让人猜出,若是此时有个仙门弟子出现,定会被这群魔修千刀万剐,纪长宁和晏南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这时,夜煞罗满意的笑了笑,侧眸吩咐手下,“去,将人拖上来。”
“是。”
那弟子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便拖了一个人过来,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说是人也并不完全,那像一个被血水浸泡的东西,浑身没有一点好的皮肉,腰腹上是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再蠕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两指粗细的肉虫攀附在伤口处,那血洞也是被它钻出来的。
如此令人头皮发麻的虫子,这人身上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从口鼻中钻出来的,在眼眶处钻了个血洞,其画面极其血腥恐怖。
纪长宁有些不忍,可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虽说这人看不出个人形,却能勉强辨认出是名男子,那至少说明眼下路菁是安全的。
那名弟子被拖到广场中央,夜煞罗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好似踩的是只蚂蚁一般,脚尖用力碾了碾,那弟子张开嘴这才看见他的舌头被割掉了,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痛苦的喘息声,痛哭的呜咽声被各种咒骂声压了下去。
晏南舟神情凝重,眉头紧皱,无意识往前迈了一步,被纪长宁伸手拦住,侧眸便见后者神情严肃,朝着自己摇了摇头。
他扭头看向那名被折磨不成人样的仙门弟子,知道眼前局面若是贸然露面,不仅救不了人,兴许还会将自己和师姐陷入危险之中,此处是封魔渊,这么多魔修即便他二人再厉害恐怕也不是对手,到时候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最终,晏南舟握紧拳头收回了脚步。
场中夜煞罗并未注意到其他异常,他将那名仙门弟子折磨了一番,嘴角挂着讥笑,眼神如同看废物一样,低头啐了口唾沫,冷笑道:“怨只怨你落在了我的手里,来世转投畜牲道吧。”
说着,夜煞罗掌心上翻,凭空幻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圆盘,环视众魔扬声道:“此物名为破灵尺,能一瞬间将修士体内的灵气切割成无数碎肉,今日便将这仙门杂碎碎尸万段,让大家伙都尝尝味儿!”
纪长宁脸色骤变,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群魔修疯魔至此,竟要当众分吃活人,正思索可有法子救人之时,夜煞罗已经催动魔气运转起破灵尺,深紫色的魔气围绕在那个漆黑的圆盘四周,凝气为器,竟幻化出密密麻麻的长针,围绕在圆盘四周,黑雾汇聚成浓郁的云层,天地为之变色。
那破灵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魔气极重,夜煞罗抬手一挥,成百上万的锋利长针朝着趴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仙门弟子飞去,自上而下,犹如漫天细雨悉数落下,带来极强的威慑力。
围观魔修瞪大了眼睛,满是兴奋嗜血的神情,期待着下一刻血肉横飞鲜血直流的画面,一时之间广场的气氛被掀到了最高,各种呼喊怒吼声响成一片。
眼见破灵尺快速将这仙门弟子切割成无数片时,突然间!破灵尺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似不受控般左右翻转,尖锐的长针朝着四周飞散开,众魔修连连退后。
“怎么回事!”夜煞罗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开口,“破灵尺怎会不受控了!除非这里有极强的灵力!”
话音未落,纪长宁脸色骤变,暗道:不好!
她一把抓住晏南舟的手腕,可还未来得及出声,那破灵尺似感知到晏南舟体内的灵气,飞快朝着二人攻来,速度极快,防不胜防,四周的魔修慌忙躲避,他们便被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夜煞罗自然看出这二人身份不对劲,怒目圆睁厉声怒吼,“原来还有仙门的杂碎躲在这儿,给我抓住他们!”
振臂高呼,四周的魔修一窝蜂围了上来,眼前局势突变,晏南舟脸色一沉,反手握住纪长宁,沉声道:“快跑!”
场面一片混乱,可晏纪二人反应极快,剑气隔开人群硬生生劈出了一条路,十指相握,转身没了踪影。
“给我追!”
声音传遍封魔渊。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回
急促的脚步声在昏暗的四周响起, 像是有许多人,脚步声格外杂乱,踩过枯枝, 动静极大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个魔修快步从枯草堆旁跑过,像是再搜查什么,脸上神情凝重,没有一个止步。
又一群魔修匆匆跑过,荒芜的枯草堆处安静下来, 随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周围光线极暗, 天边悬挂一轮红月, 此情此景, 莫名有几分阴森森的恐怖,像是话本之中鬼怪异闻描写的那般。
“欻欻欻——”枯枝疯狂摇晃,随后一个头上插满枯枝的脑袋从草堆中探了出来,那张脸上满是泥污和草汁, 却依旧能看出是路菁。
路菁趴在此处憋了许久,探头出来时也极其小心谨慎, 左右来回张望, 再三确定没有魔修后才爬了起来, 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摘掉头上的枯枝,动作极快跑开, 眨眼便没了踪影。
她一边躲避巡查的魔修, 一边搜寻袁茵茵被关押在何处,传说石林时, 前方突然迎面走来一群手握尖枪的黑煞兵,路菁瞳孔放大,忙侧身躲在石林之中,只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
“这二人当真不怕死,竟然敢潜入封魔渊!”
“老大说了,哪怕把整个封魔渊翻了个底朝天,也要抓住他们!”
“若是抓不到我们都得被罚,莫要废话了,先去通知右护法吧!”
声音逐渐消散,路菁看着黑煞兵离开的方向,皱眉低语,“该不会是长宁他们吧!”
路菁有些担忧,可转念一想有晏南舟在长宁定是安全的,反倒是袁茵茵那里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了,多待一会儿,便多一分危险,不如等自己将人救出来,再去同长宁他们回合吧。
如此想着,路菁也并未调转方向而是继续往前走去,穆明方这处魔宫布局极其复杂,道路错综复杂,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趁机在袁茵茵身上藏了张飞影追踪符,怕是找几天几夜也找不到人被关在何处,即便这样也是七拐八绕好一会儿才寻到。
站在树后眺望着前方关押袁茵茵的三层阁楼,路菁目光又缓缓下移,落在阁楼外看守的魔修身上,咂了咂嘴,感到麻烦,摸着下巴沉声许久,灵光一闪从芥子袋中探出了一打重影符,嘴唇翕动,无声念了咒法,指尖在符纸上灌入灵气,抬手一挥,符纸竟然幻化成一个人形模样,快速朝着看守的魔修弟子跑去。
“什么人!”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速度极快,令值守的魔修提高了警惕,握着手中尖枪厉声呵斥,见那人影并未停下,反而飞快跑来,不由高声大喊,“戒备!”
话音落下,又是三五个人影从四面八方窜出来,不过片刻已有二十多个人影将他们围住,众魔修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瞬间进入了对战的状态,手中尖枪用力挥去,竟直直穿过人影,紧接着有人扬声大喊,“这些是纸人!莫要慌张,用火烧!”
其余魔修听见这话,纷纷运转魔气用烈火焚烧这些纸人,纸人遇火燃烧,火舌吞噬全身升起缕缕黑烟。
突然间,那黑烟钻入体内,浑身酸软无力,意识越来越模糊,竟唰唰倒了一地。
“不能烧!快闭气!这烟有问题!”先前说话的那名魔修瞧出端倪,脸色变得慌张难看,扭头大喊着。
殊不知路菁等的便是这一刻,混在符咒幻化的纸人之中,他动作极快,每一招都一击毙命,那些魔修并未察觉,反倒失了先机,等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一道人影从眼前飞快略过,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张口。
一脚踢开最后一名魔修,路菁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她也没有十足把握,好在没出什么差错,垂眸看着死在自己剑下的魔修,瘪了瘪嘴低语,“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莫要做魔修了。”
随后抬脚跨过尸首直直朝着大门冲了过去,穆明方不知是觉得袁茵茵是个乡野大夫不足为惧,还是对自己的守备极其有信心,并未设下禁制,给路菁省了不少麻烦。
“砰——”一声巨响,被踢开的房门抖了抖,差点散架。
正坐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发呆的袁茵茵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的扭头望去,便见一人逆光而来,她眨了眨眼,不确定询问:“你是……”
等路菁走近,袁茵茵这才认出人,眼睛一亮欣喜万分道:“是你!”
“你没事吧!”路菁着急打量。
“无事,”袁茵茵知晓这人是纪长宁的朋友,便也称呼其为仙长,躬身行礼道谢,“有劳仙长相救。”
“你是长宁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路菁咧开嘴笑笑,“即是朋友便莫要唤什么仙长了,我叫路菁,足各路,草青菁。”
“见过路仙长,”袁茵茵也笑了笑,并未改口,随后才犹豫着问起,“不知长宁可还安好?”
“她也在这里,不过同我走散了,”路菁一把拉住袁茵茵的手腕,便说便往外走,“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离开,咱们去找长宁汇合。”
二人才踏出大门,便撞见来换值的魔修,双方皆有些愣住,好在路菁反应极快,二话不说拉着袁茵茵掉头就跑,动作极快,快步如飞,眨眼便拉开了距离。
换值的魔修看看着满地尸首,脸色骤变,厉声大喊,“有人潜入,快追!”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前一后,你追我赶,是一场逃亡和追捕的拉锯战。
两双脚从不知名的白骨上,没过多久无数双脚也从同一个地方踩过,还伴随着急迫的怒吼声,“快追!莫要让他们跑了!”
晏南舟扭头看了眼追的很紧的黑煞兵,脸上神情凝重深沉,扭头朝着身旁的人道:“他们追的太紧,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
纪长宁抿着唇思索,分析起眼前的局势,心中有了个决断,“魏娇娇留下得那本册子里提到过,万魔塔在封魔渊的最北处,朱厌勒令让众魔修远离万魔塔,既如此,我们索性冲过去。”
二人相识多年,极为了解对方,不过三言两语晏南舟就明白纪长宁的用意,点点头应答,“好。”
说罢,二人加快了速度,飞快朝着万魔塔奔去,而身后追捕的黑煞兵一路追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其中一个魔修凑近夜煞罗身旁,忧心道:“将军,这二人朝着万魔塔的方向去了,还要追吗?”
夜煞罗眉头紧皱,眼中闪过迟疑,侧身吩咐,“你,速速去将此事告知主上。”
“是!”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时,朱厌正在闭目打坐,周身魔气运转,一层黑雾笼罩全身,黑雾之中却还泛着诡异的红光,忽明忽灭,似有生命一般,脚步声打乱了思绪,他睁开眼,周身黑雾消散,眼中的红光也转瞬即逝,恢复成浅褐色的瞳色。
他看着大殿之外脸色不悦,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紫色长袍的魔修便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应答,“回主上,听闻是封魔渊潜入了几个修士,夜煞罗将军正在带劲黑煞兵追捕。”
“潜入了修士?”朱厌声音冷了下来,“巡查都是干什么吃的?连有人潜入都未察觉。”
“这……”那魔修额头冒了冷汗,不知该如何回答。
“禀主上,有要事相报!”殿外传来了喊声,缓解了大殿之中紧张压抑的氛围。
朱厌目光扫过眼前之人,起身坐到椅子上,扬声吩咐,“进来。”
随后,一名黑煞兵急匆匆跑了进来,跪地行礼,垂眸恭敬道:“禀主上,夜煞罗将军带人追捕那两名潜入封魔渊的修士,可这二人眼下却朝着万魔塔去了!”
“他们朝着万魔塔去了?”朱厌重复了一遍,眼中满是困惑。
“正是,夜煞罗将军派小的前来询问,是否还要继续追捕?”
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把手,朱厌抿唇沉思,冷声吩咐,“你给夜煞罗说继续追,莫要让他们跑了。”
“是!”黑煞兵领了令,起身后退了几步才又匆匆转身离开。
“主上,这二人偷偷潜入,意欲何为?”先前说话的那名魔修神色关切的询问。
“偷偷潜入?我看是有备而来吧!”
紫袍的魔修歪头,眼中神情困惑。
“若是一般人被发现,那应该往封魔渊外逃,这二人反倒往封魔渊身处跑,看来是冲着万魔塔来的,”朱厌一字一句分析,“可他们来万魔塔做甚?”
“兴许是一时慌张失了方向也不无可能。”
“真是如此吗?”朱厌眯着眼突然站起身来了,“商阙,你同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商阙哭丧着脸,无奈点头,“知道了。”
随后二人抬手一挥,顷刻间便化作一团黑烟没了踪影。
“咻——”剑刃劈开黑雾。
纪长宁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黑雾,神情凝重万分,越靠近万魔塔这里的黑雾越发浓郁,似有生命般围绕着二人来回漂浮,犹如黑夜之中的等待时机的猛兽,只要出击便能一击毙命。
透过黑雾眺望远处,在雾气中,高耸入云的倒立黑塔显得尤为神秘和朦胧,黑雾如同一条条丝带那般,缠绕在黑塔四周,被一层薄雾轻轻覆盖,虚虚假假,令人感到不真实。
“那个应该就是万魔塔了。”晏南舟自是也看见了置身在黑雾之中的黑塔,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恐慌和不安。
转身看了眼身后,许是有所忌惮的缘故,黑煞兵并未追上来,荒芜凄凉的一片草地仅有他们二人,脚步声和呼吸声便被无限放大,越发显得此处诡异。
晏南舟上前一步挡在纪长宁身前,才行一步手腕便被人拉住,他顺势转头,见纪长宁神情肃穆,严肃凝重道:“连黑煞兵都不敢轻易靠近,这里怕是比我们想的还要危险,还是小心点为好。”
“嗯,”晏南舟点点头,“你不必担心,我定会护好你的。”
随后,他走在前面开路,纪长宁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抬腿跟在人身后。
万魔塔前是一片悬崖峭壁,只能通过摇晃的铁索桥才能到达对面,二人走在桥上,每一步都能感受到争做索桥在摇晃,手臂粗的铁链碰撞到峭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悬崖深不见底如平面般垂直,垂眸俯瞰,只能看见黝黑一片,层层叠叠的雾气和回声,让人感到一种无尽的深远和诡异,站在深渊之上,仿佛被整片黑暗包裹着,呼吸困难,意识模糊,喘不过气来。
纪长宁身形摇晃,在封魔渊底下被万魔吞噬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那种四肢百骸都被折断捏碎的痛感刺激着头颅,眼前景象出现重影,模糊不清,脚步不稳,忙用手牢牢抓住铁链,手背青筋突起,索桥也随之疯狂摇晃起来。
“师姐?”晏南舟神情担忧,抓住纪长宁手臂扶住人,担忧道:“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头颅胀痛不已,纪长宁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满头的大汗顺着脸颊话落,她仰头看着晏南舟,脑海中犹如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奇奇怪怪的画面,耳边萦绕无数嘈杂的声音,却压根无法听清声音内容,只能捕捉到些许字眼:
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缓了好一会儿,那种奇怪的感觉才有所消失,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推开人搀扶自己的手,哑着声道:“无事。”
扭头看着人背影,晏南舟眉头紧皱,快步追赶上去。
走过铁索桥便到了万魔塔前,这魔塔是倒立的,塔尖深深插入地里,堪堪露出一道铁门,远远看着已是极其宏伟,走近了才瞧见远比预想的还要震撼,前方道路两旁分散这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魔兽雕像,木目光冷冷的盯着到来的不速之客,似闪烁着诡异阴邪的光芒。
这座倒立的黑塔由无数漆黑泛着绿光的石头堆砌而成,一块一块的石头历经了多年的风霜,黑雾笼罩在天空,将整片天地变得有黑夜般没有亮光,风吹过那些石块发出奇怪的响声,仿佛又无数怨灵在叫嚣哀嚎,那些声音是无数痛苦和悲哀混合而成,声声泣血,并未停歇,让人不寒而栗。
二人站在塔下仰头望去,头顶黑雾笼罩,周身怨灵翻飞,他们在这座黑塔之下显得格外渺小,如尘埃,如蝼蚁,如这世间太多不起眼的平庸者,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纪长宁的脸被石塔上时不时闪烁的绿光照射着,清晰照亮了她淡漠平静的神色,毫无惧意,如一把将要出鞘的剑,坚韧无比。
“走吧。”她沉声道,率先抬腿跨过土堆,大步朝前。
“咻——”利刃破风而来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晏南舟耳尖轻颤,侧眸看向身旁之人,二人视线相交,均是眼神锐利,动作一致的侧头,听声音越发明显,随后反应极快一左一右于半空中倒腾一圈避开,指尖一支泛着青色电光的长箭飞快射来,不偏不倚正重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
“轰隆——”一声巨响炸开,烟尘弥漫,沙石四散,在幽暗的荒地中显得十分显眼。
站稳身体,纪长宁皱眉看着地面被砸出的大坑,以及笔直插在大坑之中的长箭,箭身还冒着滋啦作响的青色电光,黑雾萦绕,尘土飞扬,局势突然有了翻天覆地得变化。
狂风翻滚,飞沙走石,吹乱了纪长宁额前碎发,她眯着眼转身,只见隔着断崖峭壁,一身着暗紫色繁琐长袍的男子站在对面悬崖边,手中银白色的弓箭上还冒着青色的电光,电光四射,滋啦作响,隔了些距离看不清这人神情,可那紫袍帽沿下一头银色的头发却让人无法忽视。
“纪长宁?”声音是从紫袍男子身后传来的。
纪长宁视线越过紫袍男子看向他身后,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来,果不其然就是朱厌。
朱厌依旧是那副模样,瞧着温润和善眉眼平淡,半点看不出是嗜血残暴杀人如麻的噬日楼楼主,容貌未有半点变动,只是不知为何面色苍白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纪长宁身上,随后又移开看向一旁的晏南舟,嘴角一勾露出玩味的笑,轻笑道:“你果然还活着。”
“巧了,了尘也同楼主一般说过同样的话。”纪长宁知晓这二人的关系,便故意提了了尘。
听见这个名字,朱厌笑意消散脸色阴沉,冷声质问,“你见过了尘?”
“若非我们,他怕是尸骨无存。”
不料朱厌听完这话却是冷笑了声,“你们这些仙门修士不过是一丘之貉,了尘的仇本座自会向你们仙门百家一一讨还,现在本座先杀了你们!”
话音落下,朱厌手心汇聚着极强的魔气,顷刻间膨胀成十倍大的圆球,周身闪烁着紫色魔光,双手用力一推,魔球疾速朝着纪长宁飞去,眨眼间炸裂开来。
“师姐!”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回
在朱厌运气的第一时间, 纪长宁便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以至于魔球攻来的同时,她动作极快的抽出同悲剑, 右腿退后一步, 左腿弯曲,重心向下,在没有一点点灵力的前提下,仅靠一把剑便硬生生挡住了这蕴含极强魔气的魔球。
紫色的魔气在她四周扩散,气流在她两侧快速流转, 双脚因力度重重下压, 压出了一个极深的脚印, 在地面留出了被推动的一段痕迹, 好似抗住的并不是一个轻飘飘的魔球, 而是一座高山,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发丝纷飞,狂风吹起的泥沙遮住了视线,虎口被震的发麻, 双腿打着颤,可纪长宁只是咬着牙, 怒吼一声, 随后手腕一翻, 剑刃自下而上, 凌厉得剑光一闪,这魔球竟然应声被劈开了!
“轰隆——”火光漫天, 浓烟滚滚, 整个封魔渊的天空都似被这火光照亮,跳跃的红光闪烁在每个人的脸上, 像一幅幅色彩艳丽的画。
而纪长宁就站在火光最耀眼之处,她背对着漫天红火光,衣衫和发丝被火焰燃烧的气流吹飞,握着一把剑,身形修长,如一把剑那般站的笔直,微仰着头,声音却淡然自定,“想杀我?尽管来!”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平静,短短六个字却带着傲气和毫不畏惧的坚定,逆光而立,身后的火光好似为她而放的盛大烟火,整个人发着光,耀眼无比。
晏南舟瞳孔放大,目不转睛的看着火光之下的纪长宁,血液翻腾,心口跳动极快,呼吸急促,浑身战栗,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纪长宁的时候,天地苍茫,白雪皑皑,她也是握着一把剑踏着尸山血海而来,坚韧沉稳,强大耀眼。
即便没有天赋,没有灵力如何,没有修为,可纪长宁依旧是纪长宁,是自己心中追寻的目标,从未变过。
从未有任何时刻让晏南舟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同纪长宁的区别,明白自己远远不如纪长宁的地方,抛开神骨,抛开天赋,抛开修为,他晏南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为不起眼的烟尘,可纪长宁不是,即便在逆境之下,在困境之中,她的道心从未受损,依旧能闯出一片路。
意识到这一点后,晏南舟心中浮现出恐慌,他还停留在此,而他的师姐早已大步向前了。
这样的自己,当真配得上师姐吗?
晏南舟感到茫然。
感受到一旁望来的灼热目光,纪长宁不知道这人又抽什么疯,并未搭理而是目光如炬的看向前方,眼神毫无惧意。
朱厌没有感知到纪长宁的灵力,本以为一击必中,未曾想竟被人挡下这一击,眼中闪过讶异,垂眸看了眼掌心运转的魔气,咧开嘴大笑起来,“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他笑着摇了摇头,“原本对你让穆明方受了重伤一事我本不相信,如今看来由不得我不信,没有灵力修为还有这般本事,纪长宁,你当真出乎我的意料,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能耐!”
语毕,他脸色阴沉,右手平摊,一把通体冒着火光的长枪出现在他手中,随后脚尖轻点,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长枪一扫,凌厉的魔气直直划向纪长宁。
后者眉头一皱,忙身体后仰避开,那魔气堪堪贴着胸前划过。
“师姐!”
晏南舟瞳孔放大,召出无为剑便要冲过去,突然间,一道鞭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连地面抽出了一道缝隙,缝隙之中涌上来熊熊烈火,逼得晏南舟后退数步。
脸色瞬间难看,他抬眸望去,便见刚刚那个射箭的紫袍男子手中握着一条诡异至极的白骨长鞭走来,将路挡的严严实实。
“不想死就让开。”晏南舟声音低沉,含着浓浓的杀气,目光更是阴冷无比。
“我叫商阙,”商阙并未退缩,站在晏南舟前方,咧开嘴乐道:“听闻你体内神骨极其厉害,我来讨教讨教。”
“那我先杀了你,再杀了朱厌。”晏南舟冷声道,执剑朝着人攻去。
“砰——”利刃碰撞发出的震动,长枪和剑刃碰撞出火花,朱厌握着手中那柄长枪如虎添翼,一招一式都极其厉害,不过数十招纪长宁便感觉握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颤,咬着牙一脚踢向朱厌,趁着人后退又连划了数道剑气,随后十指翻飞,动作快出残影,飞快念了个剑诀。
同悲剑分化出一模一样的五把长剑,周身冒着金光,立于纪长宁身前。
“去!”
纪长宁厉声大吼,五把长剑应声飞出去,将朱厌团团围住,后者站在原地眼神左右转动,脸上神情却未有半点慌张,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嗤笑一声,“不足为惧。”
说罢,他双手掌心相对,魔气在周身运转,脚下踩着的地面浮现出奇异的阵法符文,天空电闪雷鸣,双眸通红,面目狰狞,体内气息流转,竟爆发出惊人的威力,连四周的碎石枯枝都悬浮在半空,狂风肆虐。飞沙走石,对面的纪长宁需得用力才不至于被这狂风掀翻。
这时,朱厌嘶声大吼,那些悬浮在空中的万物突然如烈火般燃烧起来,黑压压的一片悉数朝着纪长宁压下,所过之处无不是烈火燎原。
见状,纪长宁脸色一边忙快速避开,可那法阵召唤出来的闪电紧追而来,每一次都躲避的惊险万分。
晏南舟一心二心时刻关注着纪长宁那便的情况,眼见她陷入困境,可却被商阙缠住无法脱身,双目赤红,周身灵气翻涌,一招一式凶狠无比,没一会儿商阙便有些招架不住,可这人极其狡猾,并不直面和晏南舟起冲突,只是故意拖延他罢了。
局势紧迫,皆无法找到突破口,纪长宁扭头看了眼万魔塔禁闭的石门,脑海中飞快思索对策,便是这时,那如鬼魅般神出鬼没的闪电突然从地底钻出来,她瞳孔放大急忙翻身避开可依旧晚了一步,这才发现,这并非闪电,而是朱厌手中的那把长枪的枪头!
“噗——”
“师姐!”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响彻天地。
粘稠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滴落在地面,再缓缓渗入土壤之中,身形摇晃不稳,直直往前扑去,好在及时将同悲剑插入地面,才不至于整个人倒下,而是单膝着地。
她气息紊乱,肩头抖动,胸腔受到挤压快速起伏,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腹部被刺穿的伤口还在流着血,疼得她满头大汗无法直视起身子。
“不过如此,”朱厌负手而立,目光睥睨,并未将眼前这人放在眼中,不屑:“你如今和那些寿命不过数十载的普通人有何区别,还妄图与本座相争,本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倒是本座高看你了,本座这便杀了你将你的尸首丢在万象宗的山门外!”
说完,朱厌神情骤变,眼神阴狠,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怨恨和怒火,五指成爪向上翻转,随着紫色一闪,一根紫色冰锥出现于他右手掌心,他脸色阴狠至极,神情满是暴戾和杀气。
火光漫天,狂风怒吼,沙砾混合在风中,好似无数根尖锐的针,吹打在纪长宁的脸上,她抬眸直视前方,眼中倒映出那抹泛着紫光的冰锥,紫光充斥了她的眼眶,其他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声音消散,四周归于平静,天地间仿佛就剩下自己和同悲剑,长剑争鸣,掌心灼热,在这种危机时刻,她好像听见了同悲剑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似在说:
剑起于心,心存大道,只要道心不变,剑心亦在!
嘴唇翕动,纪长宁无声念叨着这句话,她身形不动握着剑了手里的剑,突然低头闭上了眼。
此举无异是对朱厌的嘲讽,后者怒火更盛,嘴角抽搐,眼中杀气腾腾,抬手一挥,那冰锥已飞快的速度朝着纪长宁面门刺去。
不远处的晏南舟余光看向此处,见状,神色大变,惊慌不已,也顾不上商阙步步紧逼的纠缠,一道凌厉得剑气挥过去,发了疯一般朝着纪长宁狂奔而去,嘴中还不停呼喊着,“师姐!师姐!师姐!”
可冰锥的速度须臾之间便到了纪长宁身前,仅有一拳的距离便要刺入她的眉心,距离逐渐缩短,局势紧张不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极刺眼的金光突然炸开,视线变成了一道白光,刺激到眼睛都无法睁开,三人忙以手背遮挡,待适应了这道刺眼的光芒后,定睛一看,却见那冰锥停在了半空,尖锐的尖端是两股强大力量对冲形成的气流,再仔细一瞧,这才看见,一道金色的透明屏障凭空出现在纪长宁身前,正阻挡了冰锥的攻击。
两股力量相互抗衡,掀起了巨大的风,风沙咆哮,席卷这片荒原的每一个角落,树木被连根拔起,雕像被掀翻,呼呼的风声犹如一声声怒吼,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啪啦——”碎裂的声音混合在风声响起,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冰锥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大,最后,“砰!”一声,冰锥应声而碎,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掉落在纪长宁的脚边。
“怎么可能!”朱厌满眼震惊,语气难以置信,“她不过一介凡人,没有一点灵力,怎么可能挡下我这一击!”
在三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纪长宁睁眼中,原本漆黑的双瞳泛着金色,瞳孔中浮现了一把剑,浅色的灵气萦绕在她四周,随后又恢复正常。
纪长宁注视着朱厌,用虎口抹掉了嘴角的血渍,在脸上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痕,像是某种特定的纹身,握着剑缓缓站起身来,微眯着眼,没有一句废话突然就发起了猛攻。
于刚刚不同,她的剑更快更准了,从未四面八方攻来,身形快如鬼魅,仿佛没有实体那般,朱厌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可未到百招便感觉应接不暇,这人动作太快,仿佛他并不是同纪长宁一人交手,而是同数十个,不,也许是数百个。
纪长宁的剑心在一次次磨练中越发坚定,有无同悲剑,有无灵力,她同样是她自己,遇弱则强,遇强则更强。
她握紧同悲剑,手中的剑如同灵蛇一样,快速地穿梭在朱厌四周,动作快出残影,好似布了个阵法将朱厌团团围住,长剑横扫反身回劈,一招一式都极快,精准地刺中对方的弱点。
朱厌的气息不稳,明显感到了吃力,就在这时,纪长宁猛地后退数步,十指飞快结印,同悲剑飞向半空,在一片金光之中分化数百把长剑,她食指和中指伸直,其余手指弯曲,在胸前捻了个剑诀,口中快速念道:“万法归一,乾坤无极,天地一剑,灭!”
话音落下,她双臂大开,那数百把长剑齐刷刷朝着朱厌落下,犹如密密麻麻的剑雨,乃是极其震撼的画面,深刻印在晏南舟心中。
眉头一皱,朱厌忙运气抵抗,可这些剑攻击太猛,没多久身上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脸色难看至极,招式越发急促,一个疏忽未来得及躲避,肩膀被长剑刺穿,呕出一口血来。
“主上!”商阙的惊呼声从远处响起。
见朱厌受了伤,商阙也顾不上晏南舟了,忙跑过去扶住快要倒下的人,着急道:“主上受伤了,属下踢主上疗伤。”
“无碍。”朱厌咽下口中涌上来的血腥味,往伤口灌入了一丝魔气,可纪长宁这一招极其古怪,魔气越来愈合伤口,反倒血肉模糊,鲜血直流,怒目而视,恨不得将对面之人挫骨扬灰。
晏南舟也握着剑凑到纪长宁身旁,神情担忧不已,看着人还在流血的伤口,心口仿佛被人用力攥紧,疼得呼吸困难,视线上移看着苍白的面容,喉咙好似被被什么堵塞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晏南舟。”纪长宁手指有些发抖,哑着声轻唤了声。
“我在!”晏南舟着急回应。
“伸手。”
晏南舟不明所以,却还是伸了手。
纪长宁身形有些摇晃,双腿一软,咬着牙想抓住晏南舟的手腕借力,可刚碰到指尖,整个人便呕出一口血往前倒去。
伸出去的手指被人抓住,腰间环上来一只手臂,用力一揽,将纪长宁牢牢抱在怀中,她靠着宽阔的胸腔,能听见这人无奈而轻柔的叹息,每一个字都贴在耳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呼吸一致,“师姐,你可以试着多相信我些。”
虽不愿意,可刚刚那一击确实用尽了纪长宁的全部精力,以至于她想推开人都无法做到,只能靠在人怀中平复呼吸,哑着声吩咐,“你附耳过来,听我说……”
二人耳鬓厮磨的画面更加激起的朱厌的怒火,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被纪长宁这个废人所伤,在商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冷声而言,“纪长宁,本座还真是小看你了,今日便要了你的命!”
语毕,他体内魔气翻涌,面目扭曲,仰头吸取周遭的黑雾,雾气汇聚成在一块儿被他吸入口中,随后,他一张口一吐,黑色的浓雾化作一条巨龙,咆哮着冲向二人。
纪长宁发丝纷飞,和晏南舟对视一眼,朝着一左一右狂奔逃离,那巨龙似认准了纪长宁,仰头发出龙啸之人,张着嘴欲将纪长宁吞噬入腹。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咬破舌尖提起力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见巨大的黑龙笼罩在自己上空,利爪系来,终于忍不住嘶吼大喊,“晏南舟!”
便在此时,晏南舟将无为剑划破掌心,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滴落在地面土壤中,他口中念念有词,沾了神骨血的无为剑周身泛起光芒,化作一道银光,划破长空,横扫一切阻碍,正中巨型黑龙的眉心,以至于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哀嚎。
混乱之中,朱厌隔着漫天黑雾瞧见了纪长宁眼中眼神,仔细看了看她身后,脸色骤变,厉声道:“不好,她这是要……”
话音未落,巨型黑龙突然爆体炸裂开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波席卷而来,将周围的一切卷入一片混乱,惊天的威力将四周一切摧毁吞噬,山崩地裂,巨石掉落,黑雾之中发出阵阵哀嚎哭喊,场面惊心动魄。
朱厌和商阙被爆开的气流击飞,躬身捂着伤口吐血,也顾不上一身的伤势,抬眸望去,只见魔气四散,地面还是剧烈摇晃,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那座倒立高耸的万魔塔轰然倒塌,砖石碎裂,残骸飞溅,尘土飞扬,在瞬间变成了一堆瓦砾。
万魔塔倒塌后,镇压的法阵失效后,红月被黑雾遮蔽,天空突然出现一个漩涡形状的黑洞,这个黑色漩涡似有生命般在蠕动,寂静而神秘,一点点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直视着漩涡正中,无端感到震撼以及一种无法逃脱的恐惧。
“这是……”纪长宁瞪大双眼,哑声道:“虚空之眼?”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回
夜色暗涌, 微风不燥,天空中星星点,如一幅深邃的画卷,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 令人不由感到心静,乍一看,好似再平常不过得一个夜晚。
突然间,天空出现异象,星辰移位, 黑云遮月, 乱云飞渡, 狂风肆虐, 大地剧烈的晃动起来, 树枝疯狂摇晃,天阴沉的可怕,地面裂开一条条缝隙,树木倒在一旁, 连白鸟和万兽都发出哀嚎和啼叫,四处逃窜, 躁乱不已, 仿佛天地间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夜晚的宁静都在这一瞬间被打破, 地动山摇, 天色昏暗,整片天空被黑色笼罩, 视野变得昏暗起来, 仿佛到了天地毁灭的时候,人心惶惶, 不得安宁。
易上鸢看着因地动而晃动的桌子,茶杯倒在一旁,杯中的水洒了出来打湿了纸张,桌上的笔墨纸砚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她神情凝重,心中不安,快步走出房门到了院中,四周树枝摇曳,似张牙舞爪的妖魔,意欲吞噬一切生灵。
她仰头看着天空,群星被黑暗吞噬,如墨般黑的深邃,这时,一道闪电闪烁仿佛劈开天际,照亮了易上鸢的面容,她愣了愣,随后猛然反应过来,知晓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眼中的痴狂和狂热展露无遗,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喃喃自语,“看来,万魔塔,塌了,哈哈哈哈……”
笑声融在风中,逐渐消散,无人听见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闪电像一条巨龙般在天空中蜿蜒,伸出无数枝节,强烈的电光在空气中四溅,将天空撕开了一个裂缝,刹那间,黑夜又亮的如同白昼。
于天看了一眼这诡异的天象,眉头一皱,脸上神情凝重不已,便加快了步伐,冲进屋里着急道:“庄主,刚刚突然地动,房屋塌了一些,不少弟子都被砸伤,您没事吧。”
段绪风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闪电击中院中一棵大树,熊熊烈火燃烧起来,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清楚的照出眼中复杂的情绪,眯着眼低声念叨,“天降异象,看来要变天了。”
与此同时,观音楼,飞鹤斋,悟禅山,空蝉谷……整个仙门百家乃至各州各县的寻常百姓都感受到了地动山摇带来的震撼,房屋倒塌,湖水倒灌,地面裂开了缝隙,万妖林中的妖怪哀嚎不停,亦有不少人看见百年难得一见的诡异的天象,好似预示着什么危险的到来,无端令人感到恐慌,只能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众人心思各异,可无异不是神情凝重,若有所思,望着天空中的闪电,暗暗盘算着什么。
而此时太一坊中更为慌乱,突如其来的地动让太一坊坊主于晓生百思不得其解,忙掐指一算依旧没有思绪,正困惑时一弟子慌里慌张的从外跑了进来,语气惊恐急迫道:“坊主,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于晓生脸色一沉,厉声道:“何事大惊小怪?”
来人匆匆行了礼,着急禀报,“二十八星宿阵,星盘变了!”
话音落下,于晓生脸色骤变,双瞳猛地放大,立刻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他匆匆赶到时,九野道的二十八星宿阵外已经围了不少闻讯而来的长老弟子,就连已经隐世不出山的两位师叔都难得露了面,在场众人均是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样,响起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局势瞧着极其严峻。
顺着他们看的方向望去,只见阵法之中的那个太一坊根源所来的星盘正在闪烁着光芒,白光忽明忽灭,更令人震惊的是,星盘上再缓慢的运转着,像齿轮转动的速度,那些星宿方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坊主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围绕的人群纷纷侧身让开路来,于晓生快步上前先是对着二位白发老者颔首行礼,“见过二位师叔。”
“子枢还是先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吧。”左边的圆润老者急迫催促,眉头紧皱,担忧不已。
于晓生脸色一僵,众目睽睽之下,却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尝试运转星盘,可他并非天道使者,压根进不去二十八星宿阵,在阵外卜卦毫无反应,脸色越发铁青难看。
“行了,”这时,另一个老者出声了,他许是辈分极高,威信也很大,贸然出声阻止也无人有异议,只是纷纷看着他沉声道:“莫要耽误时间,无恙,去把邢可道喊过来,发生这般大事他倒是睡得着!”
谢无恙看了眼于晓生,见后者黑着脸点头,才转身快速离开。
邢可道从睡梦中被拉起来,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脑袋也未清醒,一路上闭着眼不停打着哈欠,若不是谢无恙拉着他,怕是早就摔了无数次。
他到了九野道看着这么多人在场,睡意顿时全无,反而感到不自在,有些局促的躲在谢无恙身后探出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声若细蚊同人行礼,“见过张师叔和李师叔。”
李师叔便是那个面色严肃的老头儿,听见这话只是不冷不热点了点头,沉声道:“天降异象,星盘也突然变动,你且去看看可是天道有何指示?”
天道使者是被天道选中之人,而问卦是唯一能和天道产生联系的方式,所以整个太一坊只有邢可道有资格进行问卦,他们虽有异议可毫无办法,只是在心中嘲讽:一个废物,也就有点用处罢了。
话音落下,邢可道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谢无恙也是脸色一慌,着急万分道:“师叔祖,小师叔前些日子才问卦伤了根元,如今还未恢复好,不如……”
“无恙!莫要胡闹,”于晓生厉声呵斥,“退下。”
“我……”谢无恙并未让开,依旧将邢可道护在身后,态度极其坚定。
话未说完,袖子被一股外力拉了拉,他微微侧眸只见邢可道咧开嘴傻乐,眼睛很亮,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谢无恙,我没事的。”
说完,邢可道从谢无恙身后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以至于有些紧张的咬着嘴唇,想到谢无恙同他说的那些话,又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给自个儿加油打气,才缓缓走进了二十八星宿阵。
阵法之中是透明的,能看清外面的景象可却隔绝了其他声音,只有星盘转动时发出的咔哒声,邢可道一步一步朝着悬浮在半空中闪烁着白光的星盘走去,最后在阵法最中央处停下脚步。
他仰着头望着缓慢旋转的星盘,歪着头眼中闪过困惑,不明白好端端的星盘怎会变了位置,索性盘腿坐在阵法之中思索,一动不动好似发呆。
阵法之外的众人互相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正欲出声催促时,便见邢可道在身上摸索半天,从后腰抽出把匕首二话不说在掌心一划,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迟疑,随后用力握紧左手,鲜血顿时顺着掌痕流淌下来,滴落在阵法上的一瞬间,整个法阵突然冒出了一阵白光。
白光格外刺眼,太一坊的众人不得不得侧头闭眼,亦或是抬手遮挡,再睁眼时,邢可道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背对着众人闭上了眼。
突然,只见邢可道身子前倾,喷出了一口鲜血,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邢可道!”谢无恙惊慌大喊。
可他无法进入二十八星宿阵,只能眼睁睁看着邢可道的身子缓缓倒下,脑袋撞在地面弹动了几下,手上的流着鲜血的伤口刺痛了他的眼睛。
阵法隔绝掉了所有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间只剩下自己,邢可道知道自己情况不对劲,应该快些起来早些出去,莫要让谢无恙担心,可是浑身无力,一点不想动。
问卦的过程极其难受,觉得四肢百骸都脱离了**,魂体漂浮在半空中,被拉扯扭曲到变形又被塞回去,虽在旁人看来不过眨眼之间,不过于他而言却经过了许久,浑身疼痛可意识却格外清晰。
他想到刚刚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黝黑诡异的黑洞,无数黑气从中涌出,无论是妖魔还是修士皆被黑雾吞噬,所有人互相残杀,互相猜忌,万物失去生机,滋生了人心底最深处的恶,到处都充斥着杀戮和暴戾,整个天地都鲜血染红,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好累啊。
邢可道在心中想着。
想睡觉。
乱七八糟的念头浮现,眼皮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消散,邢可道扭头看了眼法阵之外,视线在落在谢无恙身上时微微一动。
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谢无恙惊慌失措的神情,还有开合的嘴巴好似在说些什么,邢可道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谢无恙在喊自己的名字,于是握紧了拳头,指尖掐入被匕首割开的伤口中,额头冒出汗水,疼痛让他意识恢复,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法阵外走去,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
脚步声渐渐逼近,和急促的心跳声一致,扑通,扑通,每一下都又重又急。
“砰——”巨响在不远处响起,黑暗中的心跳停了片刻。
“这里没有人。”沉闷的声音传来,像是隔着什么东西说话似的。
“这两人一定跑不远,”穆明方咬牙切齿道:“给我仔细搜,我就不信她们能飞!”
“是!”数道雄厚的声音同时响起,随后伴随着急迫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四周安静下来,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脑袋从白骨堆中探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左右张望了番再三确定没有危险,轻声道:“人走了。”
说着才极其狼狈的从骨头堆里爬出来,也顾不上身上的污垢,忙转身将袁茵茵拉出来,二人满身泥污,身上也不知沾到的是谁的血渍,散发着一股恶臭,可眼下也只能忍耐。
袁茵茵摘下头上的枯枝凑在路菁身旁,轻声询问,“路仙长,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话音还未落,地面突然疯狂震动起来,甚至裂开了缝隙,底下深不见底,危险至极。
“小心!”路菁瞪大了双眼,一把抓住袁茵茵的手腕抱着在地面滚了几圈,才避免这人掉下去。
她快速念了法决,四面八方的石头纷纷飞了过来,在二人四周形成一个石头砌成的屏障,将她们严严实实护在里面,一直等到地面晃动平息下来,石头屏障才掉落下来。
“刚刚是怎么回事?”袁茵茵心有余悸道。
路菁并未说话,而是直愣愣盯着远处天际突起的异象,黑雾吞噬天地,闪电仿佛将天劈出一道极深的裂痕,风沙席卷而来,吹拂在脸上,带来浓浓的血腥气。
“这天,莫不是要塌了?”路菁喃喃自语,皱着眉思索许久,扭头拉着袁茵茵着急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啊?”袁茵茵被路菁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解询问,“路仙长,那里一看就很危险,我们不是应该赶快离开吗,怎还往那边去?”
路菁头也不回道:“你想啊,这好好的怎么地动山摇的,定是发生了大事,以我对纪长宁的了解,有她在的地方动静就一定不会轻,他们一定在哪儿!”
而此时路菁话中闹出大动静的纪长宁则在晏南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半空中的虚空之眼,抿唇凝眸,神情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漩涡有些诡异,尤其盯着看久了,整个人的灵魂都似要才吸入其中。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被混沌笼罩,狂风卷起的沙尘形成一个巨大柱体,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风太大了,二人身前没有遮挡之物,险些被狂风掀翻。
纪长宁发丝在身后纷飞,抬手挡在眼前,透过五指连的缝隙打量着虚空之眼,如今不单单是为了赵是安了,她总有一种感觉,只要踏入这片诡异神秘的漩涡,那种困扰自己的谜题便会得到解答,也能弄清时常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女子到底是谁,以及自己是谁。
思及至此,纪长宁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放下手大步往前,可脚还未落地手腕便被人用力抓住,顺势扭头,和晏南舟满是担忧的目光对上视线。
“就到这儿吧,”纪长宁生怕朱厌追上来,毫不犹豫挣脱开,沉声道:“你自行离开,接下的路由我自己来走。”
才攥紧的手腕抽了出去,晏南舟愣了愣,抬眸望去,纪长宁已脚尖轻点借力朝着虚空之眼下的那个风柱飞去,成千上万的怨灵惩先恐后的围绕过来,而她犹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只一眼,晏南舟便红了眼,转身离开,可刚行几步便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只感心中思绪翻涌,经历良多,他早已明白纪长宁心中没有自己,苦苦纠缠除了徒生厌恶半点无用,可他仍在自欺欺人,陷入执念。
如今,他早已不再奢求纪长宁的爱意和疼惜,只求零星半点的可怜,如此便足以让他苟活。
想明白后,晏南舟果断转身,飞快朝着纪长宁飞去,动作没有半点迟疑。
远处正在驱赶那些诡异繁多怨灵的朱厌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见这二人一前一后朝着虚空之眼而去,瞳孔猛地放大,眼中震惊不已,难以置信道:“难道他们来此的目的,是要进虚空之眼!”
为印证朱厌的猜测,纪长宁已顺着那道风柱逐渐靠近虚空之眼,那些嘶吼哀嚎的怨灵围绕在她四周,似虎视眈眈的猛兽,正在思索从自己身上何处下口。
“咻——咻——”
这些怨灵蕴含着极强的力量,并非魔气,也非灵气,而是超脱这世间的另一种力量,它们不受束缚,直直穿过纪长宁的身体,没有伤口可却又有被异物刺穿的不适感,来来回回,仿佛死了几百次。
在风眼之中四肢落不到实地,连反手都极其困难,怨灵渐渐缠上她的脖子,四肢和腰腹,缓缓收紧,她只能咬着牙死死忍住,满头冷汗,面色苍白,浑身轻颤,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
“噌——”
一道剑光闪过,束缚在身上的怨灵忙四处逃窜,纪长宁大口大口呼吸,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耳边响起晏南舟的声音,“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无论是什么。”
话音落下,虚空之眼之中突然升起一个巨大的风力,席卷着在漩涡附近的一切事物,那些受到狂风影响,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像厉鬼的啼哭,万鬼同哭,如魔音贯耳,刺的人耳朵生疼。
风力越来越大,大到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不知从那儿吹来的石块和枯枝不停砸过来,悉数砸在要晏南舟身上,身上被划出数道口子,连额头都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出了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却不料更为刺激那些怨灵,它们似发了狂,嘶吼的声音更加震耳欲聋,却又有所顾忌。
此处危机重重,不过一会儿晏南舟的后背便血肉模糊,纪长宁被护在怀中,没有受到半点伤,她缓缓抬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晏南舟紧绷的下颌,说不清心中所想,只是抿着唇不语,眨眼间只剩下漫天黑雾,再没有半点人影。
肆虐的狂风渐渐平息下来,飞扬的尘土也只剩下烟尘,石块堆积,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万魔塔坍塌后将本就荒芜的地方变成一片废墟,只余下黑压压的一片怨灵,漂浮在半空中。
似感受到朱厌体内的极纯魔气,那些怨灵目标一致的朝着朱厌飞来。
“主上小心!”商阙出声提醒,快步挡在朱厌身前,忙召唤出那把银白色的弓箭,三箭齐发,可箭矢却直直从怨灵体内穿过,随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色魂体模样的东西,将箭矢吸收融为一体了。
“这……”商阙瞪大了双眼,震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魔眼滋养出的怨灵,”朱厌的目光黑如深潭,不知其想,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天地诞生之时魔眼便存在于这世间,这些怨灵在魔眼之中存活数百年,也可能数千年,早已超脱这世间万物,无论是妖魔之力,还是修士体内的灵力,皆可被他们吸取,直至成为废人。”
“什么!”听完这话,商阙心中震惊不已。
“你退后。”朱厌厉声吩咐。
随后上前一步迎面同那漫天黑压压的一片怨灵对峙,双手魔气运转幻化成无数的光刃,齐刷刷的立在他的四周,随着手腕一翻,那些光刃纷纷从他身上划过,割出了无数条细小的伤口,血珠顿时便冒了出来。
“主上!”商阙瞳孔猛地放大,高声大喊。
“别动!”朱厌抬手制止人过来的打算,哑着声道:“你对付不了它们。”
他咬着牙任由身上的伤口裂开,双臂大开,直直飞在半空,衣袂纷飞,发丝飘扬,鲜血浸湿了黑色的衣衫,将颜色变得更深,吹来的风中甚至都带着一腥甜的血腥味。
那些怨灵如同闻到猎物的鬃狗一般,飞快扑过来紧紧束缚在朱厌的身上,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将他包裹成一个黑色的人形柱体,黑雾还在蠕动,令人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
商阙双手紧握,看着眼前画面有心无力,内心深处满是担忧和不安,无意识来回踱步。
“砰——”一个重物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扬起了大片烟尘。
“主上!”商阙瞧清坠落的是朱厌,神情惊慌的跑过去,踩到碎石还扑了个踉跄,以至于一路跑得跌跌撞撞。
朱厌浑身都是伤口,鲜血流淌在四周,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眉头因疼痛而紧皱,丝丝缕缕的魔气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涌出,商阙半蹲下小心翼翼将人搀扶起来,一边输送魔气替人疗伤一边询问,“主上受了重伤,不能再耽误下去,请容许属下带主上回去疗伤。”
“商阙……”朱厌呼吸急促,声音沙哑至极,说话断断续续的,需得凑近些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本座在体内施了禁术……这些怨灵吸取本座的魔气暂时无法离开此处,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且已经逃出去不少怨灵,怕是会有麻烦,你速速安排人在设下法阵,不能再让这些怨灵跑出去,切记,务必要快!”
“主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些怨灵会汲取魔气和灵气……若是离开此处定会引发动乱,到时首先遭难的必定是封魔渊……”朱厌说到这儿低头咳嗽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都被涨红,大口呼吸道:“本座穷尽一生才成为这万魔至尊,断不能让这些东西毁了一生基业!”
闻言,商阙也明白朱厌用意,颔首行礼,“属下这就去办,可主上……”
“无妨,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本座的命,你将本座扶到一旁,待本座在此调息片刻便是,你速速去办莫要耽搁。”
“属下遵命!”
商阙领了命令,将朱厌搀扶到一旁后匆匆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四周怨灵的怒吼声和哀嚎声响彻天地,朱厌回头看着天空之中诡异阴邪的漩涡,不由想到被魔眼吸入其中的纪长宁和晏南舟,无人进去过里面,也不知是何模样,不过只会比预想的危险,这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
而此时被吸入虚空之眼的纪长宁,看到了自己!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回
风沙太大遮挡了视线, 朱厌看不清在飓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情况危急,从虚空之眼中吹来的狂风太过威力过大, 席卷着沙尘和石块, 汇聚成一个风力迅猛的龙卷飓风,咆哮怒吼的风声响彻在耳边不停。
即便飓风大到让人都无法睁开眼,晏南舟依旧死死护住纪长宁,哪怕浑身是伤,疼得满头大汗, 连四肢都止不住打颤, 嘴里不停念叨, “师姐, 你别怕。”
纪长宁靠在人怀里没有出过声, 低着头没有出过声,只是在进入虚空之眼前,突然抬手用力将人推开,风力太大再加之晏南舟受了伤, 纪长宁的那一掌恰恰拍在肩膀的伤口处,传来一股刺痛, 眼前一黑, 双手不由松开, 被重力往后一推, 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后仰逆着风飞去, 逐渐拉开了距离。
晏南舟瞪大了双眼, 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纪长宁, 手微微颤抖,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张口出声,可周遭风声太大,声音无法传到纪长宁耳中,只能从开合的嘴型看出他在喊:师姐?
二人视线相交,眼神中满是对方看不懂的神情,一眼凝重,似最后一眼般郑重,纪长宁率先收回视线,目光在四周观察了一番,落在被飓风卷到空中的巨石上,神色一沉,顺着风力飞过去,脚尖用力在石块上一点,借力如一柄剑直直冲进了虚空之眼,墨发纷飞,衣袂飘扬,带着毫不退缩的决断,深深印刻在晏南舟的眼眸中。
“师姐!!!”撕心裂肺的呼喊融在风中,被风声吹散,无人回应。
虚空之眼所有的消息都靠魏娇娇的那本册子,可魏娇娇并未进过虚空之眼,她对虚空之眼的所有了解皆来源于玄翊真君的那本书,能记清的内容不过十之五六,而这里面恰恰缺少对虚空之眼里面的记载,故而这里面对初次踏入的纪长宁而言,是完全的陌生。
同她设想的不同,虚空之眼里并未有什么恐怖诡异的东西,世间少有的奇珍,甚至连那些令人感到不适的怨灵也没有,这里只有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两旁是平滑的墙壁,视线有些昏暗,看不清前方有何物。
她伸手碰了碰墙壁,温润平滑,似玉石的手感,抿着唇沉声,随后摸索着往前走去,当她踏出第一步时,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圈一圈蓝色的弧形光圈,从近到远,一点一点照亮了这个狭小的隧道。
纪长宁警惕的打量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危险,这里空荡荡得依旧只有自己一个人,皱着眉沉声许久,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身后的光圈骤然熄灭,她回头看了眼,又收回视线缓缓前行。
这条隧道有些长,也不知通往何处,仅有自己的隧道格外安静,只能听见平缓的脚步声。
不知我走了多久,隧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画满花纹的铜门,走近了些才瞧见,这并不是什么花纹而是赤书玉字,是天地间第一道符文,早已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不对。
看着这符文,纪长宁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若这当真是消失许久的赤书玉字,那自己从未见过,又怎回认得出来,且这般肯定?
可刚刚脑海之中确实浮现了这个念头,就好似,好似有人在告诉自己,这是赤书玉字!
心口跳动加快,纪长宁感觉那些困扰自己的谜局越来越复杂,深陷迷雾,被他人若掌控,看不清前方之路,只能雾里看花,却无法窥探到几分真相。
眼下,破局的关键便在这扇门背后。
纪长宁目光锐利,神情肃穆的看着这扇铜门,上前试着推了推,并未上锁也无法阵,轻轻一推便开了一个缝隙。
她的额头上沁出汗珠,心跳如雷,浑身紧绷着,仿佛将要触碰到真相,以至于指尖都有些颤,喉咙干涩不已,似被塞入了团棉花,喉咙干涸至极。
闭上眼,心跳声大的在耳边回荡,纪长宁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已然平复下来,眼神坚定的抬起双手,用力将门推开。
“咯吱——”木门推开时发出了声音。
晏南舟推门而入,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他被纪长宁推开后用尽全力才逆风进到虚空之眼,可奇怪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漆黑狭长的隧道,没有什么怨灵,也没有纪长宁的身影,他顺着隧道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尽头便出现了这道木门。
一路走来并没有分岔路口,却没有看见纪长宁的身影,晏南舟担心不已,以至于看见尽头的木门,便猜想纪长宁应是在里面,神色欣喜万分,迫不及待加快了步伐,快步推开了木门。
他站在门外打量着里面,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面挂满了画,画中内容无一例外,是一个女子执剑的背影,不知为何,晏南舟觉得这画中之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走进屋子,小心打量,晏南舟发现这些画其实并不相通,有些画纸四周已经泛黄,有些画中那女子墨痕变得暗道,有的甚至还沾满了灰,甚至每幅画都有细微的不同,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最左的那副画破旧的痕迹最重,应是第一副挂在这里的,可工明显是个不如最后一副的出彩,也不过稚子孩童的水平。
晏南舟将这十九副画一一查看了番,发现每幅画的右下角都有一段小字,他凑近些瞧,都是些追忆怀念的诗词,每一首诗的结尾都是一个燕子。
看完每一幅画,晏南舟皱着眉沉声,屋子不大藏不了人,却没有寻到纪长宁的身影,连点线索都没有,也没发现第二道门。
心中担忧不已,他皱着眉低语,“师姐到底在哪儿呢,噗——”
屋里很安静,说话时甚至还有回声,晏南舟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苍白不已,撑一路已是强弩之弓,这会儿便感觉到意识模糊,四肢酸软,应是失血过多导致,可因担心纪长宁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终究有些撑不住了,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溅在墙壁上,顺着石砖的缝隙渗入,金光一闪,眨眼便没了踪影,像是被吸收了一般。
晏南舟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用手背擦掉唇边的血渍,凑近墙壁伸手碰了碰,掌心紧贴便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灵气,轻声自语,“这里怎会有阵法?”
说着,他退后一步也不管还在渗血的伤口,掌心上下相对,灵气运转,用力会出一掌,尘土飞扬,声响极大,可墙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咳咳咳……”气息紊乱,晏南舟掩唇咳嗽起来,弓着背走近,皱着眉沉声了许久,回想到刚刚的画面,右手下翻幻化出无为剑,朝着掌心用力一划,鲜血顺着指缝流下,他忙用掌心贴在墙面之上,下一刻,整片墙面发出了金光。
鲜血渗透到砖石的分析之中,似有有生命的血脉,快速蔓延开来,疯狂汲取晏南舟体内的血液,整个屋子的黑色缝隙都变得通红,甚至还在缓缓流动,伴随着金色的浅光,莫名透露出几分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收回手,晏南舟仰头打量着这座处处古怪至极的屋子,突然间,那些金光从四面涌来,在最中央的空中汇聚成一个人影,这人影周身泛光,显得雾蒙蒙的,以至于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见那人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声音带着回声,低沉浑厚。
眼前的种种超出晏南舟的认知,他看着眼前这抹残留的魂体意识,心中自然有了猜测,忙垂眸应答,“见过玄翊真君。”
“你唤我玄翊?”魂识大笑出声,“晏南舟,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晏南舟皱眉不解,“真君认识我?”
“认识,但也不认识,”玄翊的魂体神神叨叨开口,“我不过是玄翊留在这世间的一抹残魂,很多事无法告知于你,只有等你自己参悟。”
“参悟什么?”
“参悟,这世间的真相。”
“这世间的真相,”晏南舟重复了一遍,眼神微动,明白其中定是复杂万分,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心头一震,便冷声拒绝,“这世间真相与我何干,人各有命,该如何便如何,即便知道了又有何用?我还得去寻我师姐,告辞。”
语毕,晏南舟果断转身,才行两步身后的魂识语气淡然而言,“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会家破人亡被世人唾弃?为何会伤了纪长宁又愧对孟晚?为何会被命运裹挟着前进?为何会落得这般地步?这些你统统不想知道吗?”
晏南舟止步,可并未回头,只是垂眸若有所思。
魂识不急不忙,又道:“即便你无心知晓这些,难不成也不想知道纪长宁的结果吗?”
话音落下,晏南舟猛地回头,脸色骤变,急迫道:“此话何意?”
“晏南舟,”魂识叹了口气,“天地诞生,天道孕育而生,为万物主宰,人以天为道,那天又以何为道?”
声声句句,字字珠玑。
“世人都说,天道有常,大道至公,顺天而生,逆天而亡,可是你甘心吗?甘心做个傀儡,受人掌控?也许天道并无世人想的那般公正,我们身处其中,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你我之间,并未真实存在。”
这番话落在晏南舟心中,令他心头一怔,看着魂识渐渐变得透明,快要消散。
“晏南舟,”双腿化为星星点点的荧光,魂识的声音都变得悠远不清,“一定要打破天地规则,挣脱天地的束缚,为你,为纪长宁,也为所有人……”
“真君!”晏南舟惊慌呼喊,可眼前的魂识却碎成了无数碎片,漂浮在这间屋子中,如夏日萤火那般,漫天荧光。
“铛——”魂识消散后,四周墙壁的光会也熄灭恢复正常,这时一个东西从半空掉落在了地上。
晏南舟垂眸望去,见地上的物品像是某种配饰,走近附身将其拾起来,随后起身看着掌心的物品,一个剑穗躺在掌心,流苏的颜色暗淡,瞧着像有些年头,更多的是莫名的熟悉感。
左右翻转查看一番,在一个极其不显眼的角落发现划痕,晏南舟眉头紧皱,眼中闪过讶异,忙从怀里探出纪长宁赠予他的那个剑穗,左右对比发现竟然一模一样,就连划痕位置都一致,唯一不同的只有掉落得那个显得陈旧些,像是被人把玩多年,坠子都斑驳不已。
还未等他理清楚这里面的联系,咔嚓咔嚓的声音骤然响起,闻声望去,眼前空无一物的墙面突然从中间裂开了一个缝隙,墙体一左一右朝着两边打开。
看着眼前画面,晏南舟思索了会儿抬腿走了进去。
当他进入后,身后的墙体又再次合上,晏南舟回头看了眼缓缓合上的来路,并未慌乱,而是收回视线继续观察四周。
墙后是一片虚无空间,没有天地之分,有的只是蓝黑色的背景,万千星辰围绕四周,各种模样的星宿令这里颇有几分梦幻的色彩,双腿踩在实处可却好似漂浮在半空之中,试着走了两步,每一步都会有涟漪泛起,似走在湖面。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快速从眼前飞过,晏南舟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并非什么影子,而是一句漂浮着的文字:
【晏南舟看着眼前担忧哭泣的女子愣了愣,他躺在三伏崖下,一身的伤,浑身泥污,希望之火在等待中熄灭,在所有人都放弃自己时,唯有孟晚不离不弃,那一刻,晏南舟心中的寒冰裂了一个缝。】
这段文字描写的像是晏南舟在三伏崖的场景,以一种看客的视角,令晏南舟感到陌生,他心中涌上一种诡异的感觉,有些慌乱的查看着漂浮在四周的文字,有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哦,有与孟晚瀑布初遇,少年悸动的,还有二人两情相悦互诉衷肠的……
一句句,一段段,像是一个感天动地的情爱话本,若非看见自己的名字,晏南舟兴许也为之动容,可这时他只感到陌生又熟悉,心中满是不安和恐慌。
恍惚间以为这才是故事的真正的走向,阴暗淡漠的少年和阳光明媚的少女,相识相遇相爱,经过众多磨难后被一点点温暖了内心,最终结为道侣,恩爱相守,成为仙门众人口中的神仙眷侣,而纪长宁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从未存在过。
不对!
晏南舟听见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他记得雪妖巢穴中纪长宁如神祇从天而降;记得山间陵的落日和竹林;记得纪长宁赋予自己的所有爱与恨;还有那条剑穗,都在说明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纪长宁真正存在过的见证。
刹那间,晏南舟双瞳变得通红,眉头紧皱,神情惊慌,疯了般在那些漂浮的文字中穿梭,试图寻找纪长宁存在过的证据,可每一段,每一个字都没有这个人,最终,他在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中看到了一句话:【晏南舟弑师叛逃,逃到封魔渊,万象宗师姐奉命追捕,可并非晏南舟对手,死于无为剑之下葬身封魔渊。】
葬身封魔渊。
这五个字在晏南舟眼中逐渐扩大,心口突然疼痛,痛的呼吸不上来,只能右手攥紧胸前的衣衫,弓着背,手背青筋突起,可依旧没有缓解,只能跪倒在地,红着眼口中发出急促的低喘,整个人发着抖,好似被折断了脊背。
原来无论是何故事走向,纪长宁都会因为自己受伤。
“师……师姐……”他口中吐出两个字,可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听着有些变了声调,“师姐……”
一道亮光洒下,光线刺眼,浑身都被这光笼罩,跪倒在地上的晏南舟眼神呆滞的抬眸,带着泪痕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愣愣望着眼前出现一副巨大画卷。
画卷周身闪烁着光芒,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少遭多舛,遇一人而相知相守,情深意重。然天道弄人,受制于命,误爱他人,乃至殒命于封魔渊,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经人指点,苦修飞升,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见挚爱之影。
始悟世间无起死回生之术,神灵亦无能为力,感慨万端,心魔滋生,被困封魔渊。
再入虚空之眼,见可扭转时空,改变前尘旧梦。】
字字泣血,似无声呐喊。
晏南舟伸手触碰那副画卷边角,指尖刚刚碰到,一道白光便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推开门时,刺眼的白光闪过,纪长宁忙侧头闭眼,以手遮掩住这道白光,待白光消散才松开手打量着铜门之内。
身后来时的道路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荒林,四周荒无人烟,安静的落针可闻,充斥着古怪和诡异。
她小心翼翼往前,穿过荒林到了湖边,湖边的石头上坐着个身着破衣梳着麻花辫的姑娘,虽明白在这种地方出现人影定不是什么好事,可眼下除了这条路也无其他办法,故而纪长宁握着同悲剑朝着人走去。
在还有一尺的距离时,那低着头的小姑娘突然抬头,露出了纪长宁极为熟悉的脸,那是自己的脸,准确说是自己十岁时还未去到无量山的脸。
湖边风大,吹乱了二人的发丝,她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那个十岁的“纪长宁”歪着头问。
“我为何要说话?”纪长宁反问。
十岁的“纪长宁”有些不悦,皱着眉道:“你就对我一点都不好奇?”
“若是你想说自然会自己说,若是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说的也对,”十岁的“纪长宁”笑了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纪长宁好不犹豫的回答。
“这里是虚空之眼的夹缝中,乾坤,乃天地之万物也,可跃出乾坤,仍有宙合之天地,故而,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除了我们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还有更为广袤的天地和宇宙,虚空之眼便是万千世界中,一个微小不起眼的存在,后世的人大多称呼其为,黑洞。”一个十岁孩童说着这般晦涩难懂的话语,却并不令人觉得滑稽,而是对这话中含义的震撼。
“黑洞?”纪长宁重复了一遍,眼中满是困惑。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是这个世界裂开的一个缝隙,”十岁的“纪长宁”摸着下巴思索,“也可以说是一个连接的枢纽。”
“那与我何干?”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从何处来?不想知道时常出现在记忆的那个女人是谁?不想知道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吗?”
纪长宁眼神微动,目光凌厉的看着人,握紧了同悲剑。
十岁的“纪长宁”自然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杀气,轻轻跳下石头走过去,她的身体瘦小羸弱,刚到纪长宁腹部的位置,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眼神真挚道:“我知道你的委屈和期盼,也知道你的执念,所有人都会欺骗你,唯独我不会,只要你进到这片湖中,困扰你的所有问题都会寻到答案。”
闻言,纪长宁心中思绪翻涌,可垂眸看着眼前之人,二人对视,她终是抬腿朝着湖水中走去,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大喊,“长宁,别去,别去!”
她认出这是崇吾的声音,可并未止步,因为有太多谜题困扰她许久了,她需要知道自己到底都忘了什么,她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湖水冰冷,漫过头顶,随着纪长宁沉入水底,口鼻被无情的水流扼住了喉咙,浑身被湖水吞噬,身体不断下沉,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一股灵力随着湖水从口中吐出,幻化成泡沫,透过泡沫她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脸,她笑着,似在说:“宁宁,快回家了。”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回
纪长宁二人在虚空之眼各有奇遇, 自然不知此时外面乱成一团,朱厌受伤,魔眼之中的怨灵又不少逃窜, 红月遮蔽, 哀嚎四起,整个天都被黑雾笼罩,看着极其恐怖。
商阙忙率领噬日楼的弟子抵抗,可这些怨灵邪门的紧,不仅不受魔气和法器攻击, 反而能将其吸为自己所用, 变得越发厉害。
他们没有实体, 速度极快, 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其钻入眉心, 汲取体内全部的魔气,变成废人一个,商阙在朱厌那里得知了这东西的厉害,故而极其小心, 忙吩咐下去,可依旧折了不少弟子。
局势严峻, 未有胜算, 整个噬日楼被搅的天翻地覆。
路菁带着袁茵茵偷偷摸过来时, 看见的就是魔修同漂浮在空中的黑色怨灵缠斗的画面, 二人躲在一块巨石后头,探头探脑搜寻, 可并没有瞧见纪长宁和晏南舟的身影。
“路仙长, 他们好像不在这里。”袁茵茵压低声音开口。
“奇怪,”路菁皱眉思索, “那他们会去哪儿呢?”
她话音未落便看见远处一个魔修弟子被一团黑色的雾气从胸前到后背钻出了个大洞,心头一怔,顿时觉得这不知道是何来头的东西诡异至极,脸色一沉,忙扭头对袁茵茵轻声道:“这里不太对劲,咱们先走。”
路菁心中虽担心纪长宁,可眼下她还得护着袁茵茵不能意气用事,便想着先将袁茵茵送到安全之处,再倒回来寻纪长宁下落。
袁茵茵也不愿给人带来麻烦,一切听从路菁安排,乖巧点头,二人刚一转身便听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一堆人朝着这里来了,对视一眼忙躲了回去,藏的严实后,果然听见约莫数十人朝着她们躲藏的方向走来。
等声音走远,路菁这才小心翼翼探头望去,只瞧见一群魔修士兵的背影,走在最前头的那人似有所感回头锐利的目光四处打量,吓得她她急忙忙缩了回去,虽只有一眼却也看清那是个脸上有刀疤面目凶狠的人,她看见那人手中的双锤,便猜测此人应是噬日楼黑煞堂堂主夜煞罗。
“怎么这么多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兴许会长宁的消息。”路菁自言自语呢喃,侧耳听着前方动静。
夜煞罗奉令带着黑煞兵赶来,见到眼前景象也被震住,瞥见不远处的人影,五步化作三步快步走了过去,着急询问道:“发生了什么?这些是什么东西?主上传令来说让我速速赶来助你,却并未说发生了何事,来的路上已经有不少兄弟中招了,邪门的紧。”
商阙和夜煞罗并不太多交情,他虽得朱厌信赖,但在噬日楼并未职位,按理来说,还应当喊一声将军,可商阙气傲,只能用余光瞥了人一眼,便收回视线,沉声道:“这些东西会吸食魔气,若是叫他们逃脱后患无穷,需得速速除掉。”
“莫不是又是仙门杂碎搞的鬼?,”夜煞罗厉声怒吼,“他奶奶的,当真可恶。”
说完,夜煞罗似想到了什么,眼神微眯,装作若无其事询问,“发生这等大事,主上为何不露面?”
这话中满是探究打探之意,商阙心中了然,封魔渊原本就是多方势力割据的局面,纷乱不休,局面复杂,众首领谁也不服谁,是朱厌创了噬日楼,又将各方势力纳入麾下,才又如今的噬日楼。
魔修一向崇拜强者,以强者为尊,再加之朱厌在魔修体内种下的血煞,以至于众魔修虽心有不服可不得不听从朱厌差遣,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并非安分守己之辈,什么将军护法终究比不上噬日楼主上的位置来的吸引人,明面上忠心耿耿,心底巴不得朱厌早些死,好取而代之,为此没少私下筹谋。
朱厌也知晓这些魔修的心思,才会处处提防,生怕被自己养的狗捅了一刀,唯二信得过的一个是了尘,还有一人便是商阙。
故而,商阙一听夜煞罗这话中之意立刻明白过来,冷眼等着眼前的魔修,他的妖身原型是蛇,眼瞳是竖瞳,目光极其阴冷,似被缠住一般。
夜煞罗感到后背一凉,眉头一皱,正欲发火时,却听商阙开口质问,“将军当真不知吗?”
他先发制人,到真把夜煞罗唬住了,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这话是何意?”
“主上因为信任将军,才将这巡查值守的重任交托于将军,可将军太令主上失望了,连潜入了仙门之人都未察觉。”商阙摇了摇头。
此话一出,夜煞罗心虚不已,眼神漂浮,着急反驳,“此事我也禀明主上,待抓住这些杂碎定会扒了他们的皮!”
“你可知那潜入的二人是谁?”商阙继续紧逼。
“是谁?”夜煞罗这空有蛮力的蠢货果然顺着他的思路走。
“是晏南舟和纪长宁,”商阙冷声道:“他二人一个是仙门翘楚,一个体内有神骨,这些东西便是他们放出来的。”
“原来是他们,”商阙面目狰狞,恶狠狠道:“这二人如今在何处?我要亲手砍下他们的头去拿去喂狗!”
“不用,”商阙停顿了片刻,隐瞒了魔眼的事,轻声道:“他们已经死了,主上这才让你来此戴罪立功。”
话音落下,躲藏偷听的的路菁浑身一僵,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感到天转地旋,脑袋晕乎乎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是不停再重复着一个声音:纪长宁死了。
长宁死了?
她死了?
她嘴唇颤抖,双瞳猛地放大,眼前一片模糊,心就像被刀剑刺戳,悲伤在胸腔里扩散,疼得她快要呼吸不上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形摇晃,险些摔倒。
“路仙长!”袁茵茵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路菁,同样也是红着眼,沙哑着低声劝慰,“他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没有看见尸首就不能说明长宁死了,也许……”
“谁在哪儿!”话未说完,商阙耳尖轻缠,便发现了这处动静,厉声质问,同时凌厉的掌风飞快袭来。
路菁虽还陷入悲痛之中,可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袁茵茵的手腕快速跳离,刚一落地,便听一声巨响,他们刚刚躲藏的那块巨石,被一掌拍成了齑粉,漫天烟尘,碎石飞溅,众魔修隔着飞扬的尘土这才看见出现在视野中的二人。
“奶奶的,”夜煞罗眉头紧皱,眼中杀气腾腾,恶狠狠咒骂,“怎么又有仙门杂碎!”
商阙目光落在路菁身上,又看了看她身旁明显没有灵力只是个普通人的袁茵茵,眼中闪过讶异,轻笑道:“今天可真热闹啊。”
路菁目光如炬,冷着脸直视他们,扬声质问,“你刚说纪长宁死了?”
听人这般问,商阙便已猜到眼前这人同纪长宁关系匪浅,见她手握长剑便估摸着是万象宗的弟子,留了个心眼,他虽没亲眼所见,可这魔眼诡异进入无异自寻死路,便点头应答,“自然,乃我亲眼所见,被怨灵吞噬,尸骨无存。”
闻言,路菁心里的希望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似的,双瞳红的似血,胸腔快速起伏,面目狰狞凶狠,犹如讨命的修罗,袁茵茵脸色一慌,忙上前扬声劝导,“路仙长,你冷静些,他是故意激怒你的,你莫要上当了。”
可此时路菁关心则乱,心绪不宁,整个都被怒火影响,恍惚间又想到得知纪长宁葬身封魔渊的消息,那种窒息和无能为力令她悲痛不已,当时最令她后悔不已之事,便是未护好纪长宁,眼下旧事重现,她分不清虚实,只感觉怒火攻心,双眸满是杀意,厉声大喊,“我要杀了你们!”
“路仙长!”袁茵茵被推了个踉跄,神情担忧的转身看着执剑朝着众魔修而去,她双手无意识地搅动着衣角,神色不安,紧皱眉头,眼中闪烁着担心的神态,却也明白自己此时贸然冲过去不仅帮不了忙,反而还会给路菁带来麻烦,左右看看忙寻了处安全的角落待着。
躲在石堆后,袁茵茵探出头忧心忡忡,却见路菁杀红了眼,手中的一把剑刺进魔修体内,再抽出来便是鲜血喷溅,那些魔修修为太低不是路菁的对手,这时夜煞罗出手了。
夜煞罗手中的双锤重达千斤,每挥动一次砸在地上都会地动山摇,好似地要塌了一般,二人不过打了一会儿,路菁便感觉到自己有些吃力,虎口被双锤震的发麻,胸腔快速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脚踢在锤子上被重重甩开,往后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
她握紧一把剑,凝眸打量着壮如小山的夜煞罗,过热的头脑突然冷静下来,不由想到长宁是同晏南舟一块儿的,若是长宁出事晏南舟不会不管,晏南舟体内还有神骨,一般人伤不了他,更何况看他们这模样,也不像得了神骨的样子,如此便说明,这人是使诈骗自己而已。
路菁啊路菁,你怎会这般愚笨,稍稍被人三言两语就自乱了阵脚,平日里容易冲动上头就算了,眼下还带着袁姑娘,你在乎自个儿小命还不管人家死活吗!
路菁在心中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抬手扇两巴掌。
眼下再说这些已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寻到机会逃跑。
她思绪转的飞快,视线左右转悠,见夜煞罗朝着自己而来,猛地从怀里探出一打符咒也不管是啥作用,齐刷刷丢了过去,顿时就看见烈火雷电狂风噼里啪啦在半空中炸开。
夜煞罗心中仙门之人自诩名门正派,最不屑于此等下作的行为,一时间未有预料被那些符咒打了个措手不及,忙做防护的姿态后退数步,拍掉身上火焰,怒不可遏的抬眸望去,那人却跑的极快,一边跑还不忘嚷嚷,“袁姑娘,快跑啊!”
“想跑!”夜煞罗怒气爆发,握着双锤飞向半空,用力朝着二人砸下去。
路菁眉头一皱,侧眸吩咐,“抱紧我!”
语毕,也未等人回应揽过袁茵茵的细腰拉向自己,脚尖一点飞起来越开一段距离,将人放置在一旁,转身有何夜煞罗打起来,徒留袁茵茵在一旁着急不已。
而一直围观的商阙看着二人打的不可开交,看着漫天的怨灵,微眯着眼,想到朱厌刚刚那番话,突然好奇这鬼东西是只会吸取妖魔的修为,还是连修士的灵力也会吸取?
如此想着,商阙突然右手汇聚妖力,控制漂浮在四周的怨灵在妖力的影响下一点点融在一块儿,浓郁的黑雾汇成一团,他猛地用力一推,那给团黑雾被妖力推动快速朝着路菁飞去。
路菁背对着商阙,被夜煞罗缠的无法分神,压根来不及躲避,眼看那团黑雾越来越,越来越快,不过眨眼便要正中路菁后背,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都未放在心上的袁茵茵突然冲了出来,神情坚定,目光毫不畏惧,张开双臂放在了路菁身前。
“砰——”
闻声回头,路菁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黑雾钻进了袁茵茵的身体。
“袁姑娘!”路菁破声大喊,忙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袁茵茵,神情惊慌道:“可有受伤?”
袁茵茵本以为必死无疑可除了收到点惊吓,并未感到有何不适,垂眸仔细查看摸了摸黑雾钻进去的胸前,神情茫然的摇头,“我无事。”
“怎么可能!”商阙双瞳放大,眼中满是困惑,抬手又准备故技重施。
路菁亦是一脸茫然,她亲眼看到黑雾钻入魔修弟子体内将人吸成干尸的画面,可袁茵茵一个普通人却安然无恙,这里面有何联系实在不明白,却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这些黑雾伤不了袁茵茵。
可还未等她出声,余光便瞥见商阙掌心运转妖力的动作,只能拼死一博,既然魔修忌惮这些东西,那便反其道而行,随后一把抱紧袁茵茵御剑直直朝着黑雾之中飞去。
夜煞罗和商阙均为想到路菁会来这么一出,纷纷变了脸色,夜煞罗扛着双锤大吼道:“眼下怎么办?那玩意儿太多了我们可不敢过去,难道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走?”商阙冷笑了声,“怕是没这么容易。”
话音落下,商阙左手上翻掌心出现了那把银色的刻着蛇纹的弓箭,右手碰到弓指尖立刻幻化出了三支泛着绿光的长箭,他微眯着眼,张弓拉箭,只听“咻”一声,三支长箭应声射了出去。
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箭头前端掀起气流,如闪电般疾速。
路菁耳尖轻颤,皱着眉吩咐了句,“你御剑,有我在别担心。”
说完便翻身到了袁茵茵身后,她想一出是一出到让袁茵茵慌的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学着路菁的模样张开双手保持平衡。
没了一把剑路菁只能双手运气试图抵挡这射来的长箭,这应是连极品法器,她抵挡的有些吃力,额头满是冷汗,喉咙一紧险些呕出鲜血,只能咬着牙硬生生将口中的血腥味压了下去,双手用力往上,哪怕五六脏腑都收到了极强的妖力撞击,依旧奋力抗衡。
“砰——”那两支箭矢被折断。
路菁双手颤抖,可心中却不由松了口气,第三支突然从左边射来,目标准确的朝着袁茵茵而去,速度极快,甚至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身体快于大脑,等反应过来路菁已经侧身挡在了袁茵茵前面,长箭正中她的胸口,眨眼间便化作一缕绿光钻入了路菁体内,一阵剧痛传来,鲜血从伤口中涌出,路菁疼得眉头紧皱,脑袋靠住了袁茵茵的后背。
“路仙长?”袁茵茵感觉到背上有人靠了上来,可生怕自己疏忽拖了路菁后腿,只能微微侧眸,忧心忡忡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闻言,路菁用手紧紧按住伤口,汹涌的鲜血从指缝中流下来,打湿了衣衫,她的脸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却咬着牙装作无事般语气平静道:“无事……趁他们没追上来……快走……”
袁茵茵怎敢有异议,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控制方向,飞了好一会儿没见到噬日楼的弟子追过来,好似脱离了危险,欣喜不已道:“路仙长,我们好像甩开他们了!”
路菁眼睛微闭,呼出的气息变得缓慢,视线有些模糊,唇色因失血过多格外苍白,耳边嗡嗡嗡的声音,只能从吵杂的声音中勉强辨别到袁茵茵的说话声,勉强笑了笑,气息短促,声音嘶哑道:“那就好……”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下,路菁眼前一黑身子一偏,整个人如同折翼的鸟直直从半空中掉落,衣袂和发丝被风吹得纷飞。
“路仙长!!”袁茵茵神情惊慌,惊呼出声。
一把剑似感知到了什么,突然朝着下坠的路菁冲了过去,掀起的冷风吹得袁茵茵睁不开眼,只能爬跪在剑身上,一动不动。
路菁下坠的速度极快,一把剑的速度更快,终于接住了路菁,不受控的掉进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层层叠叠的枝叶划过袁茵茵的脸颊,勾破了她的衣衫,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感觉到树叶扇在脸上得疼痛。
“砰——砰——”接连的两声响声,是重物落下的动静。
虽距离没有多高可掉下来时依然甩的袁茵茵头晕眼花,口中发出痛呼,她的头发凌乱脸颊带血,浑身都是泥污瞧着极其狼狈,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着急走了两步,脚踝处传来刺痛,低头一看肿起了一个大包。
也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袁茵茵跛着脚,捂住被摔疼的肩膀,着急却缓慢的查看路菁落了在何处,语气急促呼喊,“路仙长!路仙长!”
枯草中的一个人影闯入眼帘,路菁瞳孔放大,加快了步伐一瘸一拐的小跑过去,脚踝疼得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摔倒在地,她咬着唇忍着痛意拼命朝着路菁爬过去,明明不远的距离却出了一身的汗。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用尽全力将人扶起,声音颤抖道:“路……路仙长……”
手上湿润粘稠的触感令袁茵茵一怔,低头一看只见满手的鲜血,愣了会儿,这才瞧见路菁身下流了满地的血,身后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她双手颤抖,声音带了哭腔,“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路菁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人,勾了勾苍白的唇,哑声道:“袁姑娘……你……你莫要哭啊。”
听人这么说,袁茵茵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她随手用手背擦掉眼泪,哽咽道:“路仙长你莫要害怕,我……我是个大夫,我可以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我先给你止血。”
一边说着袁茵茵一边在身上翻找着,可她身上的药箱药囊早就被穆明方他们搜走了,如今身上一瓶药也没有,咬着唇哭喊着,“怎么办,怎么没有药啊,救命啊,救命啊!”
“袁姑娘……”路菁伸手按住袁茵茵冰冷发抖的手,感受着五脏六肺都被烈火灼烧的疼痛,皱着眉冷汗直冒,说话声都带着颤意,“没用的……别找了……”
袁茵茵浑身一僵,弓着背垂眸,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哭的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伤,该死的是我,是我!”
“咳咳咳,”路菁咳嗽两声,苍白的脸多了点红润,“怎会怪你,我自幼修道,入万象宗的第一日……便谨记修道之人需得除妖邪,护太平,助天下弱者,我是修士……救你是我应做之事,结果如何我都不悔。”
“你不会有事的,”袁茵茵无助哭喊着,“只要找到长宁,她一定会救你的,我带你去找她。”
语毕,袁茵茵起身便要将路菁背起,可肿起的脚踝疼得她跌坐回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路菁眼神微动,只是笑了笑,“来不及了……”
只一句话,袁茵茵喉咙一紧,张了张嘴每一个字都似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你别……你别死,你再撑一会儿,我们还没找到长宁……你还没有同她说话,你若死了她定会难过的,你别死,至少……再见一面。”
“长宁啊。”路菁眨了眨眼,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耳边似有回响着纪长宁的声音,回想到二人少时相处的点滴,她脸上浮现了笑意,可下一刻就呕出了鲜血。
“路仙长!”
吐掉了口中的瘀血,路菁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连说话便变得流畅不至于断断续续,“袁姑娘,长宁这人重感情,旁人对她好一些她面上虽不说,却牢牢记在心里,对于你师兄的死,她最为怨恨的便是自己,她将所有难过藏着,可我知道,我知道若是重来一次,她宁愿死的是自己,所以哪怕只是一个传闻,可她依旧能豁出性命拼死而来,只是为了复活赵是安,咳咳咳……”
路菁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又继续道:“她自觉是自己害得赵是安惨死,害你们师兄妹生死相隔,对你有所亏欠,你可否莫要怨她……长宁她……过得很苦,一直都没忘记赵是安,她……她是个好人……”
“不是她的错,我……”袁茵茵哽咽道:“我已经不怪她了,我不怪她了,路仙长,你不要说话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路菁笑了笑,“袁姑娘,接下来只有靠你自己了,我身上有些符咒你拿着往前走,莫要回头……”
袁茵茵没说话,只是死死咬住嘴唇,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脸颊滴落在了路菁的手背上,她哭的不能自已,被深深地绝望笼罩,整个人抖动着只是用力抱紧路菁,像是只要这般路菁便不会死。
“这里危险不能久留……那些魔修怕是还会追过来,你记得快些离开……”路菁声音沙哑,气息变得薄弱,仿佛下一秒便会闭上眼,“我有一事需得麻烦你……若你今日平安离开,可否替我去宣阳城几里外的翠屏山,沿着河边约莫走上一盏茶的功夫,会有漫天遍野的野花,那里有一座坟,你替我……替我向她带一句话,就说……”
路菁停顿下来,那双眼眸亮了亮,却摇了摇头,“罢了,不说了,等我见着她亲自告诉她。”
袁茵茵无助的同哭着,“路仙长,我不会丢下你的,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怕是走不了了。”
“不会的,你是修士,修士都是无所不能的,你不会有事的。”
看着眼前哭的泣不成声的人,路菁心中却是难得的平静,她少时修道性子跳脱贪图玩乐,楚桁就一遍遍罚她抄万象宗的训诫,里面的长篇大论,她记得最为清楚的是:修道之心,尽己当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己,乃成大道之理。
虽是修士,可路菁从未觉得自己能大成就大道,与天同寿,回顾这短暂的一生,她觉得自己极其幸运,有至亲,有挚爱,还有挚友相伴,杀过妖兽,行过山河,观遍四季,潇洒恣意,不受拘束,如飒沓流星,如山间清风,虽也足矣却有惋惜,
身体无比轻松,感受不到伤痛,连语气都平稳许多,“袁姑娘,你若见到长宁,便同她说,路菁此生极幸之事颇多,可认识她纪长宁乃是幸事之幸,有友如此,此生无憾……”
“我记不住,”袁茵茵声音带着哭腔,连连摇头,“路仙长,我记不住的,你要自己同她说。”
路菁望着天空,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好似看见那种满姹紫嫣红绣球花的院子,以及每个午夜梦回都入梦来的熟悉背影,那人转过身,一如梦中的容颜,低眉浅笑似二人初见那般,朝着自己伸出手,声音婉转动听,语气带笑,“路菁,我等你许久了。”
路菁眼睛熠熠生辉,直愣愣望着那个人影,奋力跑去,唇角也露出了点笑意,可声音却渐渐变轻,一字一句呢喃,“你且告诉她,莫要难过,我不过是去……寻自己的三月春……”
风沙吹来,搭在腹部的手腕缓缓垂下,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呼呼作响的风声。
“路仙长……”袁茵茵嘴唇颤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路仙长!”
待寒冬渐去,便与春日暖阳相拥。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回
湖底异常安静, 好似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身体轻飘飘的,缓缓漂浮着, 可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湖水漫过全身,拉着人不断下沉,寒气透过衣衫刺入骨髓,冷得像一把锋利的剑,让人不寒而栗。
脖颈似被一只大手扼住, 冰冷的湖水钻入口鼻带来了难受的窒息感, 睁开的眼睛只是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像是一抹驱散阴暗的亮光。
纪长宁的意识开始模糊, 生命开始逐渐消逝, 眼前浮现了很多画面,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有些分不清了, 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是自己,只觉得下沉的身体无比疲惫, 动也不想动。
口中吐出的气泡在水底漂浮着, 光线洒下犹如一场美好易碎的梦, 那些泡沫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 有过去亦有如今,最终纷纷变成了自己的脸。
经历良多都熬过来了, 怎会在此时放弃, 无论是何逆境都能拼尽全力,唯有自渡, 方是真渡,今日纪长宁若死在这里,不甘,不愿,亦不能!
涣散的瞳孔恢复了光亮,纪长宁开始拼尽全力挣扎,四肢试图抓住什么却无济于事,可强烈的求生欲令她奋力往上游动,她咬着牙朝着湖面的亮光处游去,哪怕双手有些僵硬,意识变得模糊,依旧没有放弃,只是看着那代表生的希望。
湖面上似浮现了个人影,缓缓转身,是纪长宁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模样,笑起来时眼角有些细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容貌,她眉眼弯弯,举起右手上下挥动,声音透过湖水传来,带着悠远沉闷的声音,她说:“宁宁,加油,别放弃啊!”
纪长宁心口绞在一起,有些分不清从眼睛中流出来的是湖水还是眼泪,她在那一个个浮现自己画面的泡沫中,奋力上行。
湖面平静无波,却突然冒出了一串气泡,咕噜咕噜,涟漪泛起,动静越来越大,像是什么东西从水底挣脱出来,好一会儿,便见一个人影从水底钻出脑袋。
浑身湿漉漉的纪长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游上岸,当双脚踩到草地时,浑身的力气顿时消散,她跌坐在岸边,垂着头,弓着背,发丝凌乱,像是从水底爬出来的女鬼,整个人咳的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道流出来,极其狼狈,可更多的是孤寂凄凉。
“怎弄成这样啊。”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纪长宁浑身一僵,耷拉着眼皮动作迟缓的抬头,看到一个人影逆光站在身前,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到那张同记忆中未变分毫的脸时,眼眶通红,喉头哽咽着,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师……师兄……”
薛云阳蹲下身来,捻起袖子一如少时那般,动作轻柔的替纪长宁擦掉脸上的水渍,再轻轻拨开粘在她脸上的湿法,声音依旧温和有礼,“阿宁这般大了,怎还是冒冒失失的。”
只一句话,纪长宁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她咬着唇生怕自己泄露出哭声来。
“莫哭,莫哭,”薛云阳有些慌了,忙用指腹抹掉那些眼泪,无奈笑道:“你以前受了伤都忍着不掉一滴泪,怎越长大越爱哭了呢。”
“对不起……”纪长宁沙哑着声开口,声音因哽咽变了音,不像是一句话。
“嗯?”
“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丧命……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怎会怪你,人心险恶,世人愚昧,同你有何关系。”
纪长宁控制不了自己眼泪,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助的摇了摇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是她一手造成的薛云阳的死,明明,薛师兄的结局不是这样的,若不是自己,薛云阳不会死的。
双手止不住发抖,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那种利刃刺穿皮肉的触感真实的令人害怕,温热鲜血飞溅到脸上时留下的粘腻触感,好似还在停留在脸上,砍下脑袋时就如同切西瓜一样不费力,红白相间的脑浆流了一地,回想着那些画面,纪长宁浑身普如同坠入冰窟般,冷的颤抖起来,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阿宁,”双手被一股暖意包裹着,纪长宁抬眸看见薛云阳眼中的自己,凌乱,狼狈,惊恐不已,人影消散后,是薛云阳心疼不已的眼神,“你我皆知,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并非你我能改变,我的死是如此,他们的死亦是如此,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说完,薛云阳抬手轻轻拍了拍纪长宁脑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轻柔道:“往前走吧,不要回头了,往前走吧……”
放在头顶的手逐渐化作灰尘,纪长宁看着眼前的人化成粉末,一点点消失,瞳孔放大,眼神微动,却强忍着没眨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薛云阳的场景,那日春暖花香,微风和煦。
迎春花开的正好,对所有一切都感到陌生和迷茫的纪长宁躺在路边名为赏花实则偷懒,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睁眼时眼前突然出现张大脸,吓得她大叫了国骂。
彼时的薛云阳亦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见状,脸上闪过几丝窘迫,有些急促的摆手,“你莫要害怕,我只是见你昏倒在路旁,这才过来瞧瞧,并非有心吓你。”
说罢他还放轻了声音,像哄孩子般询问,“你为何一人在这儿,你的亲人呢?”
“我没有亲人,”瘦小羸弱的纪长宁眼中满是戒备,以及对这个世间的陌生,“也没有家。”
闻言,薛云阳便以为眼前这年少老成的小姑娘是个孤儿,在脑海中设想除了一段悲惨过往,眼中满是同情。
“云阳,”不远处传来一道严厉的男声,“过来,咱们要回去了。”
“好的师父!”薛云阳扭头回应了声,又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不怕生的紧,睁着眼好似观察什么新奇的东西,一直盯着他看,突然出声问,“你是修士吗?”
“嗯,”薛云阳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了几个灵石放在人手里,“我得走了,你拿着这些灵石,一个人要小心些,不要再躺在路边了。”
说罢,薛云阳起身离开,走出一段距离他都能感觉到一道探究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犹豫许久,还是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孤零零坐在满墙迎春花下的小姑娘。
明明身上破破烂烂的,可却颇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气质,半点没有局促和自卑,同自己对视的眼神中不想一个孩童的目光,薛云阳扬唇轻笑,“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回去?”
“去哪儿?”纪长宁反问。
“无量山,万象宗。”
听见这个名字时,纪长宁的眼睛顿时一亮,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几步凑到薛云阳身前仰着头眼睛亮亮的问,“你当真是万象宗的修士?”
“怎么,看起来不像?”薛云阳被人警惕的模样逗笑。
纪长宁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像模像样的,那我便信你一次吧。”
薛云阳附身抬手拍了拍人脑袋,动作轻柔,轻笑道:“那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
风一吹,嫩黄色的迎春花宛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成为纪长宁记忆中最为明亮的色彩。
在这一刻,记忆中鲜艳明亮的迎春花好似和薛云阳消散化作灰尘的星光成为一体,纪长宁伸手试图抓住漂浮在空中薛云阳的声音,可身躯早已化作烟尘从她指缝中溜走,什么也抓不住。
她想,薛云阳说得对,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应该往前走,往前走,莫要回头。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纪长宁流了一场无声的眼泪,有委屈,有思念,有悲痛,等哭完后她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大步向前,往更广阔的天地而去。
纪长宁并非会被困境打倒的性子,哪怕命运再苦依旧能寻到自己的路,就如现在这般,浑身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脖颈上,一身的伤,伤口在湖水中被泡的泛白,脸色苍白不已,可她并不会站在原地等死,而是拼尽全力寻找生机,拖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蹒跚的离开湖边。
此行虽知道了虚空之眼中从未有什么复活死人的法器术法,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弄明白了很多东西,眼下还是需得早些离开去寻路菁才是。
“纪长宁!!!”身后传了一声急促的喊声,打乱了纪长宁的思绪。
她缓缓转身,只见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湖面的微风拂过,草地上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金簪草被风吹起,像无数小伞在空中轻盈飘荡,漫天飞舞,似下了一场如梦如幻的雨,雨丝纷纷在了二人身上,耳边只听树枝沙沙作响的声音。
视线相交,纪长宁未动,可晏南舟却快步走来,情绪难以自控,伸出右手一把搂住纪长宁的后腰用力一揽,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纪长宁只感觉一股强力将自己往前拉去,暖意包裹着全身,她身上有些痛,应是晏南舟抱得很紧的缘故,甚至能感受到这人浑身因后怕还带着颤意,声音低沉沙哑,语气带着不安,“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差点……又找不到你了……”
漫天金簪草飞舞,绿树成荫,水光潋滟,微风和煦,枝叶摇曳,他们相拥的身影倒映在湖面,泛起点点波光,连吹拂在二人身上的风都似温柔了起来,心中是难得的平静。
腰间被牢牢禁锢,纪长宁下巴垫在晏南舟肩上,眨了眨眼没有出声,张了张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一直未听见回应,晏南舟忧心忡忡,忙起身双手扶着纪长宁双肩,眉眼间满是忧心,慌张道:“你可是受伤了,让我瞧瞧伤势如何……”
“我没事,”纪长宁打断了晏南舟的话语,目光落在这人脸上,强忍着心中各种翻涌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般应答,“你不必担心,你……”
纪长宁停顿了会儿思索一番,方才继续道:“你怎会在这儿?”
“我知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担心你。”晏南舟的眼神从刚刚就未离开过纪长宁的身上,视线相交,那双眼眸中的神情如一汪湖泊令人沉溺其中,仿佛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你,也只看得见你,其他种种皆是外物。
被这双眼注视着,纪长宁心中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怪感,忙垂下眼帘避开这道灼热的目光。
晏南舟的目光依旧没有丝毫遮掩,在纪长宁看不见的角落,他的眼神炙热而疯狂,暗藏在其中的火热爱意快要抑制不住喷涌而出,让人感到一种无处可逃的窒息。
“对了,”纪长宁突然想到什么抬眸问,“你进来时可有遇见什么亦或是瞧见什么?”
听人询问,晏南舟心下一沉,暗道:自己在虚空之眼中的所见所闻定然不能让师姐知道。
一边想着眼睛眨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偏开,轻声回应,“当时我见你进了虚空之眼,担心你遇见危险,也顾不上其他跟着进来了,就掉在这附近,我寻了你许久并未遇见什么异常,好在你平安无事,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他半真半假的说着,可最后一句的认真做不得假,仿佛寻不到纪长宁当真会做出什么极恐怖的事。
说完还试探着询问,“师姐进来后,可有瞧见什么嘛?”
纪长宁看着人,她对晏南舟太过了解,换句话说,二人相识多年,这人什么模样她都见过,自然能看出晏南舟对自己有所隐瞒,而且八成与自己相关,若是无关依照这人脾性段然不会有所隐瞒,这般遮遮掩掩反而心虚,看来隐瞒这事还不小。
就这样还想套自己的话,纪长宁冷笑两声,直言道:“我们俩在同一个地方碰见,你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自然也没有。”
若是平常晏南舟倒也信了,可眼前纪长宁浑身湿透,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纪长宁不说,他也不好多言,只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看来关于这虚空之眼的传闻都是无中生有,根本不存在什么令人死而复生的术法和法器,我们都被玄翊骗了。”
“可是玄翊这么做是何用意?”纪长宁想不明白。
晏南舟抿唇沉声,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纪长宁抬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随后沉声道:“既然此行没有收获,那我们还是找一下出口快些离开吧,也不知路菁现在如何了,外面危机四伏她一个人怕是会有危险。”
“师姐莫要担心,路师姐一向主意多,她一个人反而安全些,一般魔修不是她的对手。”
“但愿如此,可不知为何,”纪长宁皱着眉摸了摸有些慌乱的心跳,“我心中总觉得不安。”
知晓纪长宁重情,极为看重路菁,晏南舟忙出身安抚,“我陪你,咱们现在便去找路师姐。”
纪长宁抬眸看着人,随后又连忙垂下眼眸,快速越过人离开,晏南舟盯着人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眼神一沉,心中情绪翻涌,也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沿着湖泊搜寻了许久,这湖水像是没有尽头,整个天地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二人,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同前方好似并无区别,有种走了许久依旧在原地打转的感觉,若是幻境他们也会有所察觉,眼前的感觉就仿佛这条路就是如此长。
“不能走了,再走下去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纪长宁止步道。
晏南舟也停了下来,环顾四周除了这片湖泊就是郁郁葱葱一望无边的树林,虽瞧着风平浪静可用觉得蕴藏着什么危险,二人思索良久不好贸然进入,皱着眉沉声道:“若是没有猜错,这里应当是极强灵气构成的结界,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只要找到门就可以。”
“这门会在何处?”
闻言,晏南舟也陷入了沉声。
眼看没有头绪,纪长宁索性走到湖边稍稍整理了有些杂乱的头发,撩起带着凉意的湖水擦拭脸颊,垂眸看见湖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人影和周遭的景物,最为耀眼的是那轮太阳,太阳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闪烁着金色刺眼的光芒。
她的目光落在湖中那轮太阳上,定睛看了一会儿,眉眼间带着疑惑,像是有什么事困扰着自己。
“师姐?”见人蹲在湖边一动不动,晏南舟不由出声。
“你我进来多久了?”
晏南舟回想了一番,不确定回答,“约莫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纪长宁皱着眉自语,“那为何这太阳再这个位置?”
闻言,晏南舟抬眸望着头顶的太阳,随后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个结界极其真实,无论是风还是树木湖泊都同外面无二,可太阳却毫无变动,就连如同结界都会有光影和温度的变化,这里不可能没有,若是这般便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里应当就是出口!”晏南舟看向纪长宁神情真凝重道。
纪长宁起身同晏南舟面面相觑,“试一试便知道了。”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出对方用意,晏南舟幻化出无为剑运气,随后一把搂住纪长宁轻声道:“抱紧。”
空有剑术没有灵气,靠自己一人无法破局,好在纪长宁极其分不清轻重缓急,明白眼前局势容不得自己变扭,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伸手搭在了晏南舟肩头,还是有些顾忌留了点距离。
晏南舟感觉到怀中之人的抗拒,也未出声说什么,只是在运气飞行时刻意松了松手,果不其然,纪长宁下意识双手环住了人脖颈,用力报紧了些,二人身体相贴,密不可分,连心跳声都会为一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纪长宁明白此人的刻意为之,脸色铁青不由加重了双手环抱的力度,下一刻又听见这人发出痛呼的吸气声。
“嘶,”后腰被人用掌心轻轻拍了拍,很轻的触感,没有一丝亵玩,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师姐,我知错了……”
好似从刚刚开始,二人之间的氛围便有了不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暧昧,尤其是晏南舟待自己的态度,若说在进入虚空之眼之前还因担心自己不悦而不敢轻易越界,那进入虚空之眼后则变成了占据上风的试探。
纪长宁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不大自在,不悦出声打断这种缠绵缱绻的氛围,“闭嘴。”
可晏南舟并未受影响,依旧是那副垂眸深情的模样,笑了笑道:“好,师姐说的话,我自然得听。”
随后,当真不再多言,只是眉眼带笑,反倒是纪长宁心中的怪异感更甚,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反应,眉头皱的更紧。
二人停在了半空中,晏南舟一手搂住纪长宁另只手执剑飞快挽了几个剑花,几道凌厉的剑气直直攻向空中的太阳,剑光炸开毫无反应。
“咦,”晏南舟看了眼手中的剑,“这结界太强,仅靠我一人的剑气怕是破不了。”
纪长宁的衣衫被风声吹得猎猎作响,盯着那太阳瞧了好一会儿,心中有了办法,侧眸而言,“借我点灵力。”
“啊?”
话音落下,晏南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一红眼神微动,双眸似含着水光满是扭捏,却还是迫不及待的低下头将脸凑了过去。
“啪——”
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浮现在晏南舟脸上,打碎了他脑海中那些迤逦的幻想,他转过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有病?”纪长宁极度无语,没好气嘲讽道。
“你不是要灵气吗?”晏南舟感到委屈。
“你放血啊,又不是动不了。”
晏南舟小声嘀咕,“还不如动不了。”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
“无事。”
随后二人齐力击碎太阳冲了出去。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回
冲破结界, 二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天梦幻迷离的隧道,这里同进来时没有变化,依旧是一条条蓝色的光圈, 隧道四周的黑色石璧上也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芒, 似黑夜中的星辰一般。
纪长宁刚一站稳便匆匆松开手同晏南舟划清界限,后者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伸手,可连个影子都没抓到,只能虚握了握拳头。
看了一眼来时的路, 纪长宁沉声道:“走吧。”
说罢, 直接转身离开, 也不在意晏南舟是否跟上。
隧道狭长安静, 穿过光圈时深蓝色的光会投射在脸上, 让这条路多了几分梦幻,二人并肩而行,却各自心中藏着事,不知在想些什么, 故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走了好一会儿, 隧道前方终于看到了尽头, 是一个圆形的出口, 瞧着有些像镜子那般的光泽, 只是表面被白色氤氲的雾气覆盖,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晏南舟伸手触碰, 能感觉一丝冰凉的触感, “镜面”甚至还荡起了水波,泛起了涟漪, 却也说明后面是空心的没有阻碍。
“这里应当是虚空之眼的出口了,”晏南舟收回手侧眸看向身旁的纪长宁,神色郑重道:“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一会儿我先走,你跟在我身后便是。”
“晏南舟,”纪长宁看着人目光平静,声音坚定,“你不必如此,我并非需要庇护的柔弱之人,我有我的剑,哪怕里面是穷凶极恶的妖魔我都不惧,过去我陷入危险时未奢望过你来救我,如今亦是,比起靠你,我更相信自己。”
一番话说完,晏南舟的心口酸涩绞痛,像是被人用一把匕首插进心口,一点点旋转刀柄时的疼痛,他喉间一紧,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了唾沫,放轻了声音解释,“我从未认为你是需要他人庇护的柔弱女子,在我心中,你比许多人都要坚韧强大,哪怕没有灵力和修为,亦是我心中钦佩万分的剑修,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仰望比肩的目标,从未变过。”
他说话时眼神一直没移开过半点,微微垂眸直视着纪长宁的眼睛,神色郑重,眼神温柔,含着万千柔情,“我想护你,并非对于你的轻视,而是因为我心悦你,珍惜你,想保护你,不愿让你受到一点伤害,无关其他,只关本心。”
听完这番话纪长宁并未感到欣喜或是愉悦,而是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按照以往她本应张口拒绝,可这次不知为何,抿唇思索了会儿,只是扭头语气淡淡的丢下一句,“随便你。”
不同以往恨不得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这般反应落在晏南舟眼中,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征兆,证明纪长宁的态度在一点点软化,许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原谅自己了。
想到那个画面,他脸上不由自主的扬起了笑意,声音越发温柔,“跟在我身后。”
说罢率先上前走进了那个像水面泛着涟漪的出口,纪长宁盯着人背影若有所思,最后也上前一步欲离开这里。
“阿宁。”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纪长宁身形一僵,瞳孔微动,猛地转身,便见一个人影站在隧道中间,穿着那件洗的发白的布衣,眉目清秀,甚至还能闻到萦绕在他四周药材的苦味。
他看着自己,眉眼带笑,似在阅微草堂时的那般,好似从未离开过,恍惚间纪长宁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小院,以至于愣了会儿,眼尾泛红,嘴唇翕动,哑着声唤出了那个名字,“赵是安……”
“来到这里,阿宁应该吃了很多苦吧,辛苦你了。”赵是安的怨灵轻声说着,语气同记忆中无二,甚至都能想到他微皱的眉头。
纪长宁觉得鼻头一酸,她想,她来这世上一遭,无论待谁都仁至义尽,问心无愧,唯有赵是安有所亏欠,这人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只因自己打乱了他的人生轨迹,令他落得如此下场。
她欠赵是安一条命,更欠赵是安一颗心,此生难还,以至于听见这番话不由眼眶一红,哑着声道:“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你已经做的很多了,谢谢你,谢谢你为赵是安做的一切,”赵是安的怨灵温柔笑道:“往后要平安喜乐,多笑笑啊阿宁……”
他挥着手,笑得灿烂,满是祝愿的开口,“阿宁,要为自己而活,走吧,不要回头,去做你想做的事。”
许是被那个笑容感染,纪长宁红着眼也朝着笑笑,轻声自语,像是说给赵是安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赵是安,再见。”
语音落下,纪长宁转身穿过水镜,走出了这个隧道。
她走出去后,水镜的那个出口眨眼间便消失了,四周并非是一开始进入虚空之眼的地方,而是一片荒林,树木好大郁郁葱葱,没有一个人影,而晏南舟就站在一旁,面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人这副神情,纪长宁猜测他应是听到了什么,只是不知听到了多少,二人都没出声,一个是觉得没必要,一个是不知怎么说,好一会儿,才听晏南舟开口,“走吧。”
二人不知这里是何处,但约莫是还在封魔渊之中,四处搜寻了一番,此行不仅没有收获,还和路菁走散了,纪长宁担心路菁一路上心神不宁,总觉得心中不安,沉声道:“也不知道路菁怎么样了。”
似感知到身旁之人的情绪,晏南舟思索着安抚,“封魔渊幅员辽阔,只怕我们和路师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若是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就是那老妖所说的玄冥之林,我们在幽冥水域并未瞧见路师姐的行踪,那无论她在哪儿,都要过这玄冥之林,兴许还留下了痕迹,咱们眼下只能祈祷她并未进到噬日楼。”
话音落下,纪长宁便匆匆在四周搜寻起来,果不其然在角落的一截枯木上瞧见路菁留下的印记,那是一个由剑痕刻出来的简易铃铛,晏南舟也凑了过来,掌心从印记上扫过,侧眸肯定道:“这上面确实又路师姐的剑气。”
“路菁一定来过这里,”纪长宁欣喜不已,“我们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印记。”
纪长宁有些急迫的在四周搜寻,神色慌乱不安,动作着急,陆陆续续在这山林许多角落找到了路菁留下的印记,也瞧出了不对劲,这印记像是往里走的,到山林的边缘处便停下了。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
“唰——”
突然间,一身后的草堆中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是猛兽,也像是人发出了声音。
晏南舟脸色骤变,快步冲到纪长宁身前,手腕下翻,凭空幻化出无为剑,目光凌厉,抬手便是一道剑气划去,厉声质问,“谁在哪儿!”
“啊——”剑气划过,一声刺耳的惊恐惨叫响彻云霄,声音太过尖锐却能勉强听出是人声,可这荒郊野外的危险地方,即便有人也不是普通人,怕是比什么魔兽还要凶狠。
思及至此,晏南舟眉头紧皱,执剑缓缓走近那隐蔽性极强的灌木丛堆,踩碎绿叶发出的咔哒声,再这个寂静的山林中被无限放大,令人呼吸都不由一滞。
剑尖拨开草堆,便是这时,一道银白色的剑光闪过,晏南舟脸色一变,急忙后退发丝依旧被砍断了几根,可见这把剑极其锋利,削铁如泥。
剑光快速闪烁,挥剑之人似发了疯,握着那把剑大喊大叫的不停挥动,连草木都被砍碎了不少,“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晏南舟快步后退感觉到脸颊一阵湿润,伸手碰了碰是一道极浅的伤口,流出的血珠被指腹抹去,他脸色阴沉难看,看向着披头散发浑身泥污自面容不明,瞧着神志不大清楚的女子,眼眸中满是杀气,可目光在看见此人手中拿着的那把剑时,神色一变,杀气变成了震惊,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这是一把剑?”
话音未落,身后的纪长宁便着急不已的冲了过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眼神直愣愣的盯着那女子手中的一把剑,瞳孔放大,嘴唇颤抖,声音都慌到不稳,“这是路菁的剑,路菁呢!”
“师姐危险!”晏南舟突然被吓了一跳,一把抱住欲冲过去的纪长宁,神色慌乱道:“她手上有剑!”
那披头散发六神无主的女子听见二人说话声,当听见纪长宁的声音时,身形一僵,挥动的动作停下,沙哑着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长……长宁?”
带着颤音和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纪长宁和晏南舟都愣在原地,对视一眼,纪长宁缓缓走上前蹲下皱着眉,眉眼间满是难以置信,不确定开口,“你……”
话音还未落,对面那人突然扑进她怀里,痛哭出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道:“我终于找到你了……长宁,你去哪儿了,这里好多人要杀我们,我好怕,我好怕啊……”
突然被人抱得死死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身,话说的含糊不清,可纪长宁还是认出了这个声音,睁大眼睛,震惊道:“茵茵?”
一旁的晏南舟瞳孔放大,难以置信看向那个像小乞儿模样的人,也凑了过来,讶异道:“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毕竟这封魔渊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袁茵茵一个普通人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这儿,那便说明有是有人故意为之。
纪长宁自然明白过来,随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着急询问,“就你一个人吗?你的剑从那儿来的?你有看见路菁吗?就一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姑娘,约莫同我一样高,你可有遇见她?”
“路仙长……她……”袁茵茵哭的喘不过气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将未话说完,“她死了!”
话音落下,纪长宁的瞳孔猛地放大,眼眶一瞬间便红了起来,那一刻,她的心跳声好似突然没了,整个天地都失去了声音,山林中的鸟儿停止了唤鸣,脑袋空荡荡的,心口突然疼痛不已,什么也听不见,什么想不到,只有几个字不停再耳边嗡嗡嗡重复。
路菁,死了?
路菁死了!
“你说什么?”纪长宁眼眶中蓄满了眼泪,可是她蹬着双眼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明明眼前的视线都变得模糊,却还是不愿相信,重复道:“你刚刚说什么?”
“路仙长她……她死了……”袁茵茵失声痛哭,死死抓住纪长宁的衣袖,哭的站立不稳,“对不起,长宁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纪长宁被拉扯的有些踉跄,身子一歪险些摔倒,一旁的晏南舟反应极快,在纪长宁身形不稳的第一瞬间便伸手扶住人,红着眼声音沙哑道:“师姐,你别这样。”
“我不信……”纪长宁深吸了口气,将喉咙涌上的血腥味压了下去,双眸中布满血丝,摇了摇头,“我不信,我要去找路菁,没见到路菁我是不会信的,你放开!放开我!”
一边说着,纪长宁发了疯一般拼命挣扎,晏南舟不敢还手只能放轻声音,“师姐,你冷静点,我陪你,我陪你去找路师姐。”
“路仙长在这里,”袁茵茵说着,跛着腿侧身让开路,将身后躺在草堆中被树枝杂草盖住全身的人露了出来,抽泣道:“她说她走不了了,让我一个人离开……我不想把路仙长独自留在这儿,她是个好人,不应该葬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我想带她回去,可是……我……我背着她走了好久……一直走一直走,我不敢停下,我怕那些人追到我们,可是我的脚走不动……长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纪长宁其实听不清袁茵茵说了什么,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愣愣看着那被杂草掩盖的人,露出的红色衣摆极其熟悉,令人感到恍惚。
记忆中的路菁是大笑鲜活,总是满脑子奇怪的想法,一刻也坐不住,从未有过这般安静的时候,以至于纪长宁怀疑躺在哪儿的人并不是路菁。
她双瞳中布满血丝,轻轻挣脱开晏南舟往前走去,越过袁茵茵,每一步都走的沉重缓慢,胸口快速起伏,像是呼吸不上来似的喘着气,不过几步的距离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双手止不住颤抖。
蹲下身,纪长宁伸出颤抖的右手,一点点扒开那些遮挡的杂草树叶,随着动作路菁的脸清晰的印在纪长宁眼瞳中,压抑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却没有哭出一点声音。
她的胸口急剧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子般切割着他的肺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心脏,疼得胸口一疼,呼吸困难,只能发出嘶嘶的喘息声,犹如破烂的风箱。
路菁就这么躺在草堆之中,脸色苍白没有血色,闭着眼,整个人平静而安详,没有一点反应和呼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并未被他人惊扰了一场美梦。
可即便这样,纪长宁还是注意到她身下压着的杂草都被鲜血浸湿红的刺眼,微风扬起了额前的碎发,钻进了眼中,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可她还是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路菁的脸。
入手触感冰凉僵硬,像是一块石头,冷的人心头一怔,哑着声轻唤,“路菁?”
注定得不到回应,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路菁!”纪长宁提高了声音,“你起来了,你别玩了。”
声音的颤抖和不安难以遮掩,一旁的袁茵茵哭的不能自已,像是要把所有眼泪流完,就连晏南舟也是双眸通红,眼泛泪光。
“你起来!你给我起来!”纪长宁似有些癫狂,双手摇晃着路菁的尸首,不停呼喊着,“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你给我起来!路菁,你起来同我说说话,你睁开眼啊!”
“师姐!”晏南舟忙上前阻拦纪长宁,神情悲痛,喉间哽咽:“你别这样,路师姐她……她会走的不安的……”
纪长宁缓慢扭头,像失去生命的傀儡,双瞳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神采,只是止不住的流泪,红着眼喃喃自语,“路菁不会死,她怎么会死,她是路菁啊……她……她都没等我见她最后一面,我连最后一句话都未同她说……她不能死,不能死!”
“师姐……”晏南舟极少见过纪长宁这般慌乱无神的模样,心中难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同路菁相识多年,有同门之情,有朋友之意,见到路菁尸体亦是万般悲痛,更莫说纪长宁了。
袁茵茵听到这话,一边哭一边上前,哑着声道:“路仙长她……她托我对你说:路菁此生极幸之事颇多,可认识你乃是幸事之幸,有友如此,此生无憾,她让你莫要难过,她只是去……寻自己的三月春。”
一字一句落在纪长宁耳中,她目光呆滞,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离出身体,酸软的瘫坐在地上,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的尸首,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路菁出现在自己眼前,脸上的神情一如过去,带着点洒脱恣意,畅快自由。
她周身泛着光,握着一把剑逆光就站在前方,微微皱了皱眉,无奈道:“怎哭成这样?”
纪长宁没出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想要将这人的每一个神情记入脑海之中。
“长宁,我要走了,”路菁冲她笑了笑,“你莫要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不过是去寻自己的三月春,往后没有我在你身旁,你要小心莫要受伤了,我会保佑你平安喜乐,事事遂心。”
说着,她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你也知道,我这人最怕别人哭了,你只能哭今日,我不可想我的轮回路上都是哭声,吵得人头疼。”
“好了,真不说了,”路菁摆了摆手,“人生聚散,总有离别时,我且敬你一杯。”
路菁右手握拳,在空中对人举杯,笑着仰头,饮下了这杯无人看见的酒。
人影随风消散,像是纪长宁的的幻觉,她一言不发盯着前方的模样吓坏了晏南舟,忙担忧出声,“师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师姐!师姐!”
“我没事……”纪长宁张口,声音沙哑的就像风吹过后留下的沙砾,不仔细听甚至辨别不出来她说了什么。
她撑着地面起身,吞咽了口唾沫,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再睁眼时,情绪平复下来,抬手用手背随意擦掉脸上的泪水,蹲在路菁尸首旁,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询问,“路菁,你痛吗?”
只一句话,那些窒息绝望的悲伤笼罩四周,袁茵茵低声抽泣,晏南舟便偏过头不忍再看,只有纪长宁平静的伸手缓缓拨开路菁的碎发,放轻了声音,“我知你不喜欢这儿,我带你离开。”
说罢,她拉起路菁僵硬不已的手环住自己肩膀,咬着牙将其背起来,哪怕伤口裂开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师姐,我来吧。”晏南舟上前担忧道。
纪长宁看了他一眼,背着路菁的尸首离开,山林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树叶沙沙作响,风声呼啸而过,显得这条归路无比寂寥。
树叶落下的瞬间,悬挂在树上的一串风铃应声断裂,碎片四分五裂的落在地上。
楚桁愣愣看满地碎片,好一会儿才心绪不宁出声,“小路儿的风铃碎了?”
他似感知到了什么,眼眶骤然就红了起来,只是不停重复着这句,“小路儿的风铃碎了。”
风吹云散,人死灯灭,那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小姑娘蹦蹦跳跳从远处跑来,扬了扬手中的风铃,大笑出声,“师父快瞧,这是长宁教我做的风铃,送你可好!”
声音从远处传来,逐渐消失。
第200章 第两百回
沿着路菁一路上留下的印记, 三人平安无事的离开封魔渊,一路上没有人出声,安静的令人感到害怕, 只有踩碎枯枝和踢到石头的声音。
低空飞行目标太大, 稍有不慎就会被巡查的魔修发现,他们身上都受着伤,打起来不一定能讨到好处,故而一直到出了封魔渊,到了东魆境才御剑飞行。
一行人纪长宁没有灵力, 袁茵茵是个普通人, 更莫说还有路菁的尸首, 重担几乎压在了晏南舟身上, 明明他也受了重伤却一声不吭, 只是默默运转灵气护着她们。
到达宣阳城时夜色幽深,万籁寂静,黑夜如一块巨大的画布,将万物笼罩其中, 只余下几盏未灭的烛火。
天地一片安静,整个城镇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只余下夜风吹拂着树叶的声音, 时不时能听见远处更夫的打更声。
犬吠声声, 鸟鸣阵阵, 让这个夜晚多了几分生机。
天色太晚能见度极低,他们并未提灯而是借着昏暗的夜色穿梭在荒郊野外, 奇怪的叫声令袁茵茵有些害怕, 忙缩了缩脑袋,凑近晏南舟小声询问, “晏仙长,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晏南舟看着走在前方的人影,虚弱无力的叹了口气,“送路师姐去她想去的地方。”
袁茵茵歪着头不明所以,却也知晓眼前不是多问的时候,抿着唇跛着腿撑着木头一瘸一拐的跟上,继续往前,出现了一条河,沿着河边走去上一盏茶的功夫,出现了漫山遍野的野花,黄粉紫蓝,五彩斑斓,极其好看,而在最一棵粗壮的柳树下有一座坟。
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袁茵茵看了看前面又扭头看向晏南舟,欲言又止开口,“这是……”
“那里面葬的是路师姐心悦之人。”晏南舟的视线落在那座孤坟上,他知道那里面并没有人,邱寻春是邱家的人,死了自然得入邱家的祖坟,眼前这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没有知道路菁在里面埋了什么,可这些年无论她在何处,都会在三月春时赶回来。
闻言,袁茵茵也顺着晏南舟看的方向望去,她瞧见墓碑上邱寻春三个字,怎么看也不像男子的名字。
而此时,一言不发的纪长宁则是默默将路菁放在树下,探出同悲剑二话不说便开始挖土,晏南舟眉头一皱,安置好袁茵茵便欲上去帮忙。
“晏仙长,”袁茵茵扯了扯人衣袖,“我和你一起吧。”
晏南舟的目光落在袁茵茵的腿上,心中明白这条腿伤势极重,损伤了骨头,怕是今后都无法正常行走,有些犹豫,张口想说什么时,抬眸看到袁茵茵带着恳求的目光。
他思索良久,终是点了点头,纪长宁掀起眼帘看了二人一眼,依旧不言不语垂眸挖坑。
荒郊野外除了奇奇怪怪的动物叫声,便是三人挖动土壤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挖出一个合适的深坑,刚好容下路菁的尸首。
纪长宁站在一旁垂眸看着躺在土坑中的人,神情郑重深沉,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留下一句,“这里清净,以后若无甚大事我便不来了,省得打扰你们。”
说完,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极轻的自言自语,“挺好的,你死了我也没有顾虑了,还能给你收尸。”
这句话声音极轻,只有一直看着纪长宁的晏南舟听见了,他眼神微动,只觉得这话令他心头一怔,不由皱紧眉头。
“唰——”纪长宁抓了把土,泥土洒下正好落在路菁的脸上,覆盖在她的眼睛和嘴巴上,一把接着一把,指尖被泥土里的碎石割伤,鲜血涌了出来流了满手,可她似感受不到疼痛那般,只是麻木的盖土,直到路菁的脸被完全覆盖住,才垂下眼眸,无人知晓她死死咬住唇才避免哭出声来。
又一把土洒下,耳边传来路菁豪爽的大笑之声,将一把剑抗在肩上,剑尖挑着两坛酒大摇大摆的走来,人未至,声先到:“我师父新酿好的酒,我趁他不注意偷挖了两坛,长宁,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上半身被泥土覆盖,红色的衣衫只留出了一个边角,一如记忆中的鲜艳,记忆犹新。
最后一捧土洒下去,一座简陋的坟墓被堆砌起来,纪长宁一身泥污可神情却格外平静,没有眼泪,没有悲痛,除了刚刚那句话后再没出过声,反倒是袁茵茵哭了许久,眼睛红肿不已,直到都流不出眼泪低声抽泣。
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黑夜散去,天变得蒙蒙亮,天边升起了鱼肚白,随后一抹刺眼的橘红色暖光从远处的山脉下缓缓升起,天光乍破,整个世界在一瞬间亮了起来,驱散了那片黑暗,暖意洒下。
纪长宁抬眸,望着天边的破晓,橘红色的暖光打在她的脸上,有些刺眼的光令她眼尾浸出一点泪花,不由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道光。
那是时间的转折点,是漫长黑夜向璀璨光辉的转变,从日落到日出,它宛如生命般经历着从沉寂到活跃的蜕变,好似在说:夜色再暗,终归会得见天光。
“路菁你看……”她轻声自语,“天亮了。”
清晨带着湿气的风吹过,柳树的枝叶左右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草堆中不知名的野花被露水压弯了腰,露珠投射这初升的朝阳,在阳光下绚烂多彩,美轮美奂,沉睡了一宿的万物骤然苏醒。
太阳缓缓升起,天光越发明亮,直至那抹亮光完全笼罩大地,照在渐行渐远的三道背影上,而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回头,那里立着两座孤坟,相互依偎,密不可分。
其中一座土壤湿润,还带着翻新的泥土气味,最顶上插着一把剑,剑柄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发带,随风飘扬,畅快恣意。
就如,路菁这个人一般。
出了宣阳城,三人便一下子没有了目标,费心费力寻找有关虚空之眼的下落,是为了就赵是安,可去了这一趟,路菁死了,复活的传闻亦是假的,辛苦一场,到头来只是空欢喜。
突然间纪长宁有些茫然,她站在分岔路口愣愣的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又属于何处。
“长宁……”袁茵茵小声唤了句。
闻声回头,纪长宁这才想起来对赵是安的承诺,明明说好会照看好袁茵茵的,可事实上,袁茵茵每一次遭遇的危险都因自己而起,她并未做到答应赵是安的事。
视线下移,纪长宁的目光落在袁茵茵的脚上,眼神一暗,哑着声开口,“对不起……”
袁茵茵愣了愣,随后无所谓摆了摆手笑笑,“你若是因为我师兄的原因,不应该说对不起,若是因为我的脚,那更不应该了。”
说完,袁茵茵停顿下来,看着人继续道:“一开始我是很嫉妒你,明明我和我师兄自幼一起长大,你与他才相识不过数月,他便心悦你,后来我发现,抛开偏见你有太多优点了,原来有些人真的不需要认识很久,只需要看着她就能滋生爱意了,可是,我……我并不觉得自己比你差,你有自己的优点,我亦不差!”
“若你知晓后面发生的一切,当时还会救我吗?”纪长宁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闻言,袁茵茵愣愣,极其认真的摇头回答,“不会。”
意料之外的回答,纪长宁并不觉得难过,可下一刻却听袁茵茵再次回答,“可我师兄会,他……”
袁茵茵骤然红了眼,声音哽咽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大夫……”
“我知道,”纪长宁轻声自语,“人生就像一盘棋局,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无论重来几次都无法改变结局。”
一旁的晏南舟侧眸看着人,眼中情绪翻涌,神情若有所思。
最后三人商量了一番,袁茵茵的情况无法一人离开,纪长宁和晏南舟身上的伤口也需要找个地方处理,便打算先回木兮镇。
到木兮镇时正赶上落日,夕阳如诗如画,余晖将天边染成了红色,那抹光照射在阅微草堂的大门前。
故地重游,纪长宁站在门前有些恍惚失神,好似一会儿推开门,便能看见赵是安站在院中给他养的一盆盆花浇水,听见声音还会回头,眉眼弯弯的笑道:“你们回来了。”
可事实上,未点灯的院中空荡荡没有人影,就连那些花也因长时间没有人照料而枯萎了不少,腐烂的花枝耷拉着,地上掉了不少花瓣,颇有几分物是人休的悲凉。
缓缓走进院中那棵樟树下,纪长宁仰头望着树枝,眼中闪过眷念的神情,听见身后跟随而来的脚步声,不由轻声启口,“我被赵是安带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是他和茵茵连着一月喂药照顾才救回来的,茵茵虽然嫌我吃了他们那么多药还不给钱,总嚷嚷着要把我丢出去,但我知道我昏迷那个月是她一直在照顾我,无论是喂药还是擦身,哪怕我醒来后,她买口脂都不忘给我捎带一份。”
回想到在阅微草堂的那段日子,纪长宁不由扬了扬唇,神情平和温柔,是在万象宗时看不到的模样。
“师姐……”晏南舟眼神微动,似猜到纪长宁要说什么,不由张口出声。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纪长宁开口,“在阅微草堂的日子,是我活得最轻松自在的时候,不用练剑,不用成为以身作则的大师姐,也不用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责任,只需要做纪长宁,若是还和从前一样就好了。”
“对不起……”晏南舟垂下眼眸,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听见声音,纪长宁转过身看着身后低垂着脑袋的晏南舟,眼中情绪复杂,眉头微皱,似可怜似不忍,而更多的是平静,像是想明白什么后的大彻大悟,只是摇了摇头,“与你无关,今日种种皆是命数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轨迹早就发生了改变,蝴蝶效应罢了。”
“什么?”晏南舟有些没大听懂。
纪长宁眼神漂浮,突然问起了其他,“晏南舟,你当真在虚空之眼中什么也没看见吗?”
二人对峙,面面相觑,四周异常安静,院里的斗笠被风掀飞,吹得四处乱窜,发出嘈杂的声音,影子才夕阳拉长,混合着他们被吹乱的头发,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晏南舟的眼睛被纪长宁盯着无处躲藏,心跳有些慌乱,眉头不由一皱,并未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师姐呢,师姐在虚空之眼里都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见,”说着,纪长宁上前一步,冷声道:“即便我看见了什么,你又为何觉得我会告诉你?”
二人离得很近,不过一拳的距离,从倒映的影子来看,仿佛是个相拥的暧昧姿势,可实际上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互相试探,并无任何缱绻悱恻的意味。
附身垂下眼眸,二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近了许多,唇租唇隔着一指,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气温骤升,那双眼眸中反映出自己的笑容,深邃至极,柔情万千,仿佛再往前些许便能吻上来。
纪长宁神色一慌,下意识偏过头避开这人灼热的视线,殊不知才让自己落在下方,惹得晏南舟轻笑出声,无辜道:“我自然也是什么都没看见,师姐为何不信呢?”
他说话时,呼吸喷洒在纪长宁脖颈处,激起一身的不自在,她下意识后仰却忘了头顶的树枝,枝丫扯住头发拉扯的像蛛网一般,如同她理不清楚的思绪。
“别动,头发缠住了。”一只手伸了过来,动作轻柔的解开同树枝缠绕在一起的发丝,这下纪长宁完全被人虚揽在怀中,身影相贴,手臂相碰。
抬眸望去,恰好能看见晏南舟挺直的鼻梁,他垂着眸神情认真凝重的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一般,紧抿的唇显得这人五官端正气质沉稳,许久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晏南舟,纪长宁这才注意到她当初捡回来的小乞儿,已经不同以往了,甚至找不到过去瘦骨嶙峋的半点痕迹。
二人的命运好像从那时便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相互纠缠这么多年,纪长宁的爱与恨早已消散殆尽,有时候,她会觉得晏南舟很可悲,没错,是可悲而非可怜。
因为体内的神骨,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受尽欺辱,一次一次从刀光剑影下苟活,甚至只能成为仙门百家口中的逆徒,叛徒,在旁人亲友欢聚时,他只能如过街老鼠那般躲在阴暗之处,试图感受半点别人的幸福。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焉知非祸,无人能说的清楚,唯有他自己明白。
正因如此,纪长宁能明白他对自己的执念,也许是因为在他贫瘠阴暗的一生中,最先给予他善意的是自己,人在绝望之时总会向往着抓住那点光,死不松手,不死不休。
然后,对于自己而言,晏南舟不过是一时的心善,一瞬的心动,一刻的沉沦,有无晏南舟纪长宁都是纪长宁,不会为他停留,也不能阻拦自己前行之路,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的安排,所以说,这人何其可悲啊,连自己人生和喜恶都无法自我主宰。
可能是纪长宁的目光太过认真,晏南舟唇角扬起浅笑,“师姐若再看下去,我可得收钱了。”
纪长宁并未有被发现的窘迫,依旧盯着人,语气充满疑惑和不解,“晏南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要之物从未变过,”晏南舟目光直视纪长宁,一字一句道:“自始自终,都未变过。”
二人视线相交,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纪长宁眉头微皱,并未对这番话感到恼怒和羞赫,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一般。
“长宁!”这时,袁茵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心下一慌,纪长宁脸色骤变,下意识抬手将晏南舟推开,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嘶——”头发被枯枝拉扯到头皮发痛倒吸气的声音。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袁茵茵收拾好屋子跛着脚走出来,就见二人一个跌坐在地上,一个捂着脑袋疼得脸色难看头发还乱糟糟的,眨了眨眼,好奇询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纪长宁未接话,只是松开发髻随手将乱发抓起系了个马尾。
“我同师姐闹着玩,”晏南舟拍了拍衣衫站了起来,纪长宁那一下用的力气不小,他捂着被撞得酸疼的后腰,还得强颜欢笑,“袁姑娘唤我们可是有事?”
经人提醒袁茵茵才想起自己的用意,忙道:“我想着你们累了许久便做了些吃食,让你们尝尝。”
如今的纪长宁没有灵力无法辟谷,这些天都吃的些干粮,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便快步走过去和袁茵茵一道进屋,走到门口时袁茵茵回过头轻唤,“晏仙长不走吗?”
“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晏南舟继续笑得勉强。
“你莫管他,”纪长宁不冷不热的出声,“他是修士,饿不死。”
袁茵茵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明白眼下不应该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进了屋。
看着二人背影,晏南舟脸色一变捂着后腰疼得龇牙咧嘴,表情极其滑稽,慢悠慢悠进了屋,刚一坐下,纪长宁掀起眼帘冷冷瞥了眼,“起来。”
大脑未反应过来,身体但是极其迅速的起身,由于动作太快还拉扯到伤处,疼得晏南舟倒吸口气。
“你都辟谷了,不吃也饿不死。”纪长宁不急不慢的开口。
“修士是为了修行才会禁五谷荤腥,吸风饮露,我如今又不是万象宗弟子,自然不用再忌讳此事,”说罢还看向袁茵茵轻笑道:“更何况袁姑娘辛苦一场我若不吃岂不是不给面子。”
袁茵茵左右看了看,忙放下碗筷起身将晏南舟按坐在椅子上,“先吃饭先吃饭。”
晏南舟脸色一僵,只能强忍着痛意笑笑,一顿饭吃的异常诡异。
饭后,袁茵茵看着在收拾碗筷的纪长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那什么,阅微草堂这些日子生意不错,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帮我煎药,放心我会给你工钱的。
说完还不忘急急忙忙补充一句,“你别多想,真的只是缺人了。”
纪长宁垂着眼眸好一会儿才轻声回应,“谢谢。”
这下反倒是袁茵茵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急匆匆离开,还不忘解释道:“我去看看水烧好了没。”
而晏南舟看着这人侧影心中明了,只是勾唇笑了笑,心中有了打算,以至于天色一黑木兮镇上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纪长宁看着站在前方路口的晏南舟,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等你许久了,来的可比我想的晚些。”晏南舟吐掉口中的枯草,牵着身后的马缓缓走近。
纪长宁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问,“哪儿来的马?”
“偷得,”感受到一道凌厉得目光望来,晏南舟急忙改口,“我留下了灵石作为补偿。”
“你在这里做甚?”纪长宁皱着眉问。
“怎么,只许你不辞而别,不许我守株待兔?”
“我说过……”
“你并不心悦我,不想再争论对错,也不想和我有任何交际,只想桥归桥路归路,做真正的纪长宁,”晏南舟打断了纪长宁的话,语气真挚道:“你说过的,我都铭记于心,不敢忘怀,我知我自己配不上你,也不会奢求你的怜惜和爱意,我只想做你的影子做一个信徒追随你,你要去的地方才是我向往之处。”
看着眼前这人,纪长宁思索许久并未说出拒绝的话语,只是轻声道:“绳子。”
晏南舟乖巧的把绳子递上去。
纪长宁接过绳子反身上马,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鬃马如箭一般冲了出去,她的声音从风声中传来过来,“你且追上我再说。”
闻言,晏南舟眼睛一亮,欣喜不已,高声道:“师姐,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