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晚饭之后, 李明澜开始研究孟泽的服药事项:“你几天没吃药了?”
“今天不吃。”孟泽跟说顺口溜,“明天不吃,后天都不吃。”
她按下药方:“你给我试试?”
“不吃药。”他理直气壮。
“你擅自停药, 当心将来上面、下面通通立不起来。”
孟泽站到沙发上,用身子挡住光,用自己的影子去囚禁她:“李明澜, 你不要得寸进尺。”
“高医生说了,她要出国,没人管你。”
“你不是在管吗?”
“我是休假回国,我在公司大把事, 难不成三百六十五天盯着你?”
孟泽一下跳下沙发, 坐到她边上:“李明澜,你是不是要跑?”
她别过头, 望着玻璃外庭院的黑影:“什么跑?我是去工作。”
孟泽把她的脸掰回去:“别工作了。”
她撇嘴。
“你不是要我养你嘛,我养你一辈子。”他捏着她的下巴, 把她的脸捏成嘟嘟样。
可惜, 如今的李明澜没有当年的婴儿肥。
他用力,把手扣进了她的腮帮子里:“我实现了, 我能养你一辈子。”
下巴被他扣着不放,她挣不开,她去抓他两鬓的短发,手掌被毛发刺得发痒,她抚来抚去, 用模糊不清的话说:“就你这样?”
他听不清, 于是他放开她的脸颊。
李明澜拍自己的脸:“你哪天被骗光了钱都不知道。”
“你信不信, 我再去一次高考,状元还是我。”
李明澜随口要反驳不信, 当年是他说的,他早忘了高中知识。
然而,他从来不在成绩上夸海口。
他说状元,他一定会是状元。
孟泽:“你住进来,他也住进来,我们一家三口过日子,他不是错过高考了么,我给他辅导。”
李明澜“哈”一声:“你连我做的饭都没吃到,就想一家三口?想得美。”
拉勾承诺,不过是短短半个小时前的事:“行,我吃药,等病好了,一顿饭,之后就是一家三口。”
“行。”她也爽快,“我苦练厨艺,一定令你刮目相看。”
“先听着吧。”孟泽不是很相信。
想起儿子小时候冲着于骊竖的大拇指,李明澜的憧憬燃起来了:“将来一家三口的饭都由我来做。”
孟泽听话地去服药。
李明澜再列一个服药的备忘录,在其上打个勾:“饭后出去走走,不要只待在家里,生闷气,钻牛角尖。”
“我不气。”
“走,出去沾沾人气。”
“这里没几个人。”别墅区是清净之地。
“我们要去烟火气盛之地。”
*
李明澜把孟泽拉到夜市。
何止烟火气,这里人山人海,吆喝的三轮车一辆挨着一辆,炒米糕、打奶茶、烧烤串、炖甜品,应有尽有。
李明澜也有多年没来夜市,她比孟泽还惊奇:“我早就想逛夜市了,但是深仔要读书,要早睡,我没法拉他过来。”
一辆三轮车的老板东张西望,把锅炒得烧起火。
李明澜站在轮子边,终究不是十八岁,她不敢像当年那般馋嘴,只是冷静客观点评:“嗯,真香。”
“你要吃炒米粉?”孟泽站在她身后。
“老板把锅抛起来了。”
他以为什么大事,说:“我明天抛给你看。”
“你怎么什么都会?”有高超的厨艺都不肯教她,真的好讨厌,“以后我来罗列菜色。”
“随便。”
夜市不只有摆摊的,转角的店门口坐着一个老伯,他往地上摆一副象棋,慢悠悠把一个个棋子摆好,笑呵呵地说:“谁能解这个棋局,我付一百块。”
围观的人多了,李明澜也去凑热闹,她看不懂棋局,只是说:“深仔最近也在下棋。”
“哦?”孟泽还是在她身后,“是不是因为错过高考,就心灰意冷了。”
“少来,我儿子也是高考状元的料。”她对这些棋局一窍不通。
孟泽却挤了上去。
有一人挑战,才走几步棋就败下阵来。
老伯又慢慢复原棋局。
孟泽凝神望着。
这下换成李明澜跟在他后面:“你要去解棋?”
“我记一下棋局。”孟泽转头,“走吧。”
“这就记下来了?”
“当然,我说了,我什么时候去高考,我什么时候都是状元。”
也许因为他服了药,说这话的他真有十八岁的风范,她用手给他扇风:“走路带个风呀。”
一路闻着各色小食的香气,李明澜嗅觉满足,却不是特别馋嘴。
她给他念叨:“以后来见见人间烟火气,就明白,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李明澜这天晚上没有留在这里过夜,她新买的衣服都被李深拿回家了。
于是,孟泽又指着她:“我就知道你要跑。”
“跑什么?我回家!”但她又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有没有问题?”
“我没问题。”没有李明澜时,他觉得自己没有生病,他一个人住,一个人睡,一个人观日出,一个人赏花月,他正常得不得了。
孟泽没有闲着,他研究象棋的规则,看象棋大赛的视频观战。
他自己和自己过招,是有点沉迷的架势。
除了和李明澜一起的时间,他一直在研究象棋。
新来的医生助理传达梁医生的医嘱,同时叮嘱孟泽定时去复诊。
不知孟泽听进去没有,反正李明澜见他没什么反应,还是一天到晚摆弄棋局。
有爱好是好事。
李明澜鼓励孟泽:“加油。”
后来,孟泽自己在家摆了一个棋局。
她猜不出端倪,但她猜测这是夜市老伯的棋局。
孟泽盘腿坐在棋盘前:“等我破了这个棋局,就和你家那个喜欢下棋的过几招,下棋也是悟道,正好我给他指点迷津。”
李明澜哑然,终于还是告诉孟泽,李深下的不是象棋,而是围棋。
孟泽臭脸:“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
两人再去夜市。
李明澜问:“你是不是去挑战?”
“嗯。”冷冷清清一个字。
遇到一个派发广告扇的小姑娘,李明澜笑着领了两把。
她自己扇,再给他扇:“要不要我站在你身后给你扇风?”
“小题大作。”
孟泽果然破了老伯的棋局,他没有领一百块,冷然转身。
来之前,李明澜特地为他解了衬衫扣子。
夜风袭来,卷起他衬衫的下摆,大有独孤求败的风骨。
她把广告扇当芭蕉扇,左边一扇,右边一扇。
白衬衫的下摆飞扬,落下。
不知别人是否饱了眼福,反正她很满意。
“请留步。”老人追了上来,塞过来一百块,“我甘拜下风。”
孟泽把这一百块给李明澜:“花掉。”
她远远望见影城的灯箱:“走,去电影院。”
一百块,买了两张电影票还得倒贴三十六,她回头。
他意会,又递了一百块过去。
李明澜说:“现在票价这么贵,你要努力赚钱啊。”
“知道了。”
她在海报上选电影,故意略过了盛夏主演的高票房片子,选了冷门的动画片。
两人进去影院的时间晚了几分钟,抹黑上楼,李明澜在找座位时,被一个人绊了下,她踉跄时,被他从后面拽起手。
之后再坐下,他没有放开她。
像是十七八的少年,不知道如何突破关系时,就趁着天时地利的机会,逮住了就不松手。
他们连孩子都生了。
李明澜当年没有想过和孟泽的未来,如今也是。
她当年是骗了他,但她也要再让他乘风飞上磅礴高空。
*
李明澜回国时,开的车不是她哥的,就是她嫂的。
于骊知道这个小姑子忙,索性直接把车钥匙给她了:“明澜,我这阵子不用车,钥匙你拿着。”
“谢谢阿嫂。”李明澜笑着,和儿子说,“我出去啦。”
“嗯,早归。”
李明澜想了想,窜到儿子身后:“你会不会下象棋?”
“略懂。”
“加油,改天给你介绍一个对手。”
说得这般神秘,李深一猜就知道这个“对手”是谁。
李明澜哼起歌:“哥,我走啦,阿嫂,我走啦,啦啦啦。”
她抛着车钥匙向外走。
刚到楼下,她见到迎面而来的人,细细辨认,突然喊:“王南岳?”自她创业之后,她就再也喊不出“南岳哥”这称呼了。
王南岳却坚持和李旭彬一样喊人:“明澜。”
“好久不见。”
“是啊。”真正见面了,王南岳的眼神有些躲闪。
“来找我哥吗?”
“啊,哦。”事实上,王南岳不当律师了,他和李旭彬很长时间没见面,只偶尔在线上联络。
王南岳没有一直等待李明澜。
得知她要在国外创业,王南岳听从家里的安排,相亲,结婚,生子,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无人知道,他曾经对李明澜有过那样的心思。
他以为,她很快会结婚生子。
但她至今未婚,她已经三十六岁了。
不可否认,听说李明澜单身,王南岳的心理平衡了。
他得不到的人,别人也得不到。
他的平衡又很快被打破。
从那天见到李明澜和孟泽在一起,王南岳就像踩了狗屎一样,霉运连连。
他因为工作操作失误,导致公司亏损,不得不卷铺盖走人。
风吹过来,吹起王南岳厚厚的刘海,露出额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他之所以转行,是因为违反律师的职业道德,被人投诉。
后来,他遭人报复,挨了两刀,其中的一刀就划在他的额头上,他只能留着长刘海来遮盖长达五公分的疤痕。
他生怕被发现,用力按下刘海。
李明澜压根没有在意他,打了招呼就要走。
王南岳喊住她:“明澜。”
她回头。
“我前几天在商场见到你,你为什么和那个人在一起?”王南岳像是斥责。
“哦,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不是个好人。”王南岳阴沉着脸,“我虽然不当律师,但也有所耳闻,他差点就要坐牢。”
王南岳不清楚当年扫黄的案子,但他偶然得知了孟泽的另一个案子。
他曾想找机会告诉李旭彬,才说出“孟泽”两个字。
李旭彬不耐烦:“他和我们李家没关系。”
王南岳不便向李旭彬开口,憋了这么久,等到的是在李明澜面前揭开孟泽伤疤的机会:“他在五年前被判了刑,但是因为他是一个精神病,二审改判了。”
她愣住,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王南岳趁胜追击:“你不知道吧,他是个精神病,有暴力倾向。”
“不对。”李明澜突然说。
“哪里不对?”
时间不对。
她和孟泽分别时,是二十四岁。
王南岳说的是五年前,那时孟泽是三十一岁。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孟泽到底犯了多少个案子?
第112章 第 112 章
李明澜敲了敲李深的房门, 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嗯”,她开门。
李深这会儿不是打游戏,而是正在网络下棋。
她坐下来又坐不住, 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步。
他转头:“有事?”
李明澜慢慢点了三下头,但也没有叽叽喳喳开始讲。
等棋局完了, 她拉了椅子,坐到他的边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深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李深故意把肩膀斜向她的方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派给你一个大任务。”
哪怕右眼皮直跳, 李深还是说:“愿闻其详。”
李明澜讲了“一审有罪、二审释放”的案子, 同时把高山蝶讲述的孟泽病情一并说出来。
李深:“他犯过案子?”
“深仔,别怕, 你的户口不在他那里。”李明澜轻咳两下,“以前不告诉你, 是怕你受不了。”
没有什么比李深听见姑姑是亲生母亲时更震撼了:“我扛得住。”
“他被抓的那天, 派出所里还有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其中一个叫杜诺的, 留了几件裙子在他家,据说,当晚警方有扫黄行动。”
李深不得不打断:“扫黄?”
“我后来遇到一个从岩巍毕业的投资客,他的两个高中同学结成了一对夫妻,夫妻两人都在银行工作, 涉嫌违规贷款被处罚, 差点要坐牢。”李明澜说, “那谁曾和这对夫妻来往密切,当年听到投资客的话, 我想过,那谁在派出所也许不是因为扫黄,而是和银行有关?”
李深若有所思。
李明澜:“我没想到,他不止这一个案子,他的身上好像藏着不少秘密。”
李深:“有没有其他线索?”
李明澜摇头:“我没有问王南岳,也许凭着曾是律师的身份,王南岳查起来不会很难,但我不要王南岳去查,我总觉得王南岳瞧不起那谁。”王南岳凭什么瞧不起那谁?
李深:“问当事人是最便捷的方法。”
“问他?你知不知道,他是这样走路的。”李明澜甩掉拖鞋,光脚踩到地上,大摇大摆走两圈。
她跳到儿子的左边:“喂,今天吃药了吗?”
她跳到儿子的右边:“李明澜,我不稀罕你的同情。”
她再跳到左边:“喂,你当年是不是有案子?”
她又跳到右边:“李明澜,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学孟泽的调调,学了有七八分像。
李深:“……”
“问他?哼!不劳烦他。”李明澜举起手掌,抬抬眉,“我们俩来玩福尔摩斯的游戏。”
李深和她击掌。
李明澜的高中同学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李深拭目以待。
*
孟泽撤掉了象棋,摆弄围棋棋盘。
李明澜一见那些棋局的规则就头晕,他却可以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她故意刺激他:“深仔在网上下棋,战无不胜。”
孟泽:“那是他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拿着广告扇,在他身后扇了一下,当爹的不是都夸赞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吗?
李明澜白天过来,晚上回去。
她振振有词:“没吃那顿饭,我就是个过来叮嘱你按时服药的工具人,才不会照顾你二十四小时。”
孟泽晚上服药以后,能一觉到天亮了,他说:“我也不想有人半夜又去跑步机上运动。”
因为药物的作用,孟泽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偶尔,他拉着她去庭院赏花,有时,她和他到别墅区的绿道散散步。
那一天,助理医生过来,要接孟泽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孟泽说,检查项目比较繁琐,做一次复诊要一整天的时间,就不让她等了。
李旭彬和于骊要上班,家中只留李明澜和李深。
李明澜兴致勃勃对儿子说:“深仔,我发现网上的做菜视频,步骤都是很简单的,要不要中午……”她正要说,中午她先炒个番茄炒蛋。
李深立即说:“还是不麻烦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煮。”
李明澜问:“福尔摩斯有头绪没有?”
“线索少。”李深在互联网查找孟泽的案件,什么都没找着。
李明澜吃完饭就去睡午觉,睡醒时发现太阳都要落山了。
她摸到手机,果然收到孟泽的消息——
「李明澜,你去了哪里?」
「李明澜,你为什么不回消息?」
「李明澜,你是不是跑了?」
她慢悠悠打字:「今天我不过去了,我太困了,我要睡觉。」
等明天再详细问一问他的检查情况。
这几天,她天天陪着孟泽到处走,她累着了,想着明天要去一个有长长休息椅的地方。
倏地,李明澜想到南城公园,高山蝶似乎话中有话,难道有秘密?
李明澜抬眼望钟,已经是六点二十分。
她立即冲去儿子的房间。
李深说:“去散散步吧。”
“走。”李明澜一声令下。
于骊和李旭彬刚刚回到家,见二人要出门,于骊诧异:“就要吃饭了,你们要去哪里?”
李明澜:“阿嫂,我们去玩福尔摩斯的游戏。”
于骊:“什么游戏都等吃完晚饭再去啊。”
“我们赶时间。”李明澜留下这一句,去玄关换鞋子。
于骊一脸问号,转向李深。
李深点点头,跟着出门了。
于骊又把问号传达给丈夫。
李旭彬:“我算明白了,其实深仔多多少少都有遗传明澜的性子,不把大事当正事,反而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在他们家,为李深高考一事发愁的,只有李旭彬和于骊。
李旭彬愁得白发多了几条。
李深这个当事人,以及那个不靠谱的当事人亲妈反倒轻松过关了。
*
李明澜一紧张,手心直冒汗:“深仔,你来开车。”
如同儿时的她,?*? 在春游那天发现一个小山洞,迫切要去冒险的心情。
同时是忐忑的,万一孟泽真的是个大坏蛋……
就算他病死,她也不再理他了。
车子停在南城公园的东门。
李明澜下车,急急跑过去。
她和李深在观景廊旁来回走了两圈。
这个时间到这里散步的,基本是老年人,长长的走廊曲曲折折,也没有特殊纪念物。
李明澜扶着廊柱,坐在休息椅上:“可能高医生随口一说,是我敏感了。”
“她只说了观景廊,六七点钟?”
“是啊。”李明澜如一个霜打的茄子,把头抵到柱子上。
李深:“你把她的原话复述给我听。”
“她说,东区有观景亭,可以陪他在下午六七点钟时去散步。”李明澜叹气,“原话复述我就不行了,应该是这么一句话。”
李深:“少了个人。”
“嗯?”
“他没来。”
*
只去南城公园,显得太刻意,李明澜领着孟泽先去东西两区的公园转几圈。
又过了两天,她和他在下午六点钟到达南城公园的东门。
“几座公园各有特色,这边走走,那边逛逛,有助于身心健康。”这是李明澜随口瞎掰的。
她走在前面,左右观察来往的人。
她没有发现异常,走到长廊的中央,她一回头。
咦?孟泽呢?
她沿着曲折的长廊往回走,却见孟泽和两位老人正在聊着什么。
孟泽背对着这边,似乎是被那两位老人叫住的。
这两个老人,男的六十出头,国字脸,五官正。
女的年纪更大,发色发白,大约有八十多了。
李明澜缓下步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久不见你,你是不是瘦了?”那位老奶奶打量孟泽,满是怜惜。
“没有,吃好喝好睡好。”
李明澜正要站定在孟泽的身后。
那位老伯朝她投来审视的目光,他目光炯炯,不怒自威。
孟泽一转头。
李明澜扬起笑:“嗨。”
老奶奶顿时对她起了兴致:“这位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李明澜自我介绍。
“小姑娘结婚了没有?”对一个八十来岁的老人来说,李明澜是可以称之为小姑娘。
李明澜还没有回答。
孟泽:“她未婚。”
老奶奶露出不赞同之色:“年轻人想要趁着年轻时玩个痛快,但是等你们再长些岁数,就知道相伴扶持才能过一生。”
老伯:“妈,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老奶奶:“我在他们这个年纪,你都已经上小学了。”
李明澜默默听训,但是他们的儿子已经可以上大学了啊。
“妈。”老伯又说,“人家要同学叙旧,我们不要打扰了。”
老奶奶笑着:“改天过来吃饭啊。”
老伯扶着老奶奶向前走。
李明澜轻声问:“他们是?”
孟泽:“刘伯,和刘伯的母亲。”
“他们住在附近?”李明澜见老奶奶转个身,又向这里走来,“他们就在这里兜圈?”
“老人家腿脚不便,走一会要歇一会,正好长廊两边扶手都是椅子,随时能坐。”孟泽说,“刘伯退休之后,天天陪老人家散步。”
“你们怎么认识的?”
“偶然。”
“认识多久了?”
“五年。”
五年?岂不就是犯案的时间节点?
长廊外,一个跑步的中年人向这里招手:“刘Sir,散步啊。”
刘伯笑:“陪老人家过来走走。”
孟泽看她。
她也看孟泽:“我也陪你过来走走。”她听清了,那位刘伯是阿Sir。
*
“警察?”李深这会儿正靠在床上,听李明澜讲述今天发生的事。
李明澜:“警察的妈妈很关心孟泽。”
李深坐正了:“五年前,他犯了案,五年前,他认识警察,当年的案子可能另有隐情。”
李明澜立即从椅子上站起,她今天也有猜测,她担心自己当局者迷,于是请儿子当军师,她再问:“何以见得?”
李深索性说得更明白:“警察不会结交嫌疑人,更加不会关心一个嫌疑人的终身大事。”
还有一堆谜团未解,譬如给她当头一棒的扫黄。
但她笑了。
十八岁的李明澜就说,孟泽真是个好人。
她摸摸儿子的头:“深仔,他可能不是个大坏蛋。”
她又懊恼:“可惜我没有高医生的联系方式,不然我能再问问孟泽的这些年。”
李深:“她这样暗示,可见她不方便明说。”
*
高山蝶的签证一下来,她就买了机票。
这时,她已经过了安检。
她终于要离开这里,在她没有遇到孟泽之前,她就想着要离开,走得远远的。
机场的书店摆有专业的金融杂志,能登上封面的都是当今的商业巨子。
最新一期的封面人物名叫殷蔚,他侧脸向镜头,灯光从正上方打到他的脸,影子落在侧脸线条由浅变浓。
封面介绍是科技新贵,风头无两。
可惜人长得薄情。
她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
“山蝶妹妹。”带笑的声音响起。
高山蝶转头,只见关煜穿一件大枫叶衬衫,花枝招展。
她扬起嘴角:“关先生,这么巧,你也是这趟航班?”
“是啊,国外朋友有意替我筹办画展。”
“关先生又有画展了?”
“眼看着要揭不开锅了。”关煜开玩笑地说。
高山蝶突然问:“孟泽的那幅画呢?”
“如果要办展,自然是要把画送到国外去。”
“关先生务必好好保管。”
“我视若珍宝。”关煜拍拍心口,“我要是丢了那幅画,孟泽是真的敢拿刀削我脑袋的,我害怕。”
高山蝶嫣然:“我祝关先生的画展大放异彩。”
“承山蝶妹妹的吉言。”
*
孟泽看着李明澜穿了条天蓝长裙,从庭院的花园跳到水池,嘴里哼着:“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他问:“这是什么歌?”
“《蓝精灵》,你不知道?”她吃惊,“你的幼儿园老师不教你吗?”
“我不学。”
“我教你。”她拎起裙摆,站上水池的高台,“哦,可爱的蓝精灵。”
孟泽掉头就走,走几步,听她还在唱,他又回来:“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
“我天天都开心。”因为站得比他高,她终于居高临下,瞥他一眼。
他抬头,阳光照出她水蓝的涟漪。
她明媚似烈日,但她眼睛一弯,又像是摘下天上新月,呈了下来。
十八年过去,他犹记得十八岁的李明澜,甩着马尾辫,时不时回头,或佯怒,更多的是灿烂。
他给她冷脸,她笑。
他转身走人,她笑。
明明是个蠢货,在他面前却得意洋洋。
要说什么时候她能委屈点,娇嗔喊他,就是二人亲密时。
“呀!”李明澜惊呼,因为她的腰被孟泽抱起来了,被他举高。
她捶他:“放我下来。”
他仰头,把脸贴到了她的腰,然后就不看路,抱着她乱晃。
眼见他要撞到树,她喊:“往左,往左。”
一会儿,她又说:“右边走,右边走。”
再过一分钟,她喊:“停下,停下,要踩到石头了。”
孟泽停下来了,再仰起头望她。
他上次见她,她还是中分的发型,如今换成薄薄的刘海,聚在她鲜明眉目之上。
他钳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腰下。
她叫:“登徒子。”
他微微弯手,把她托在他的小臂。
李明澜觉得自己要跌下去,立即搂住他的肩。
他们在十八岁、二十三四时,常常这样抱着。
他仰头望她。
她低头揽着他。
李明澜知道抗精神病的情绪稳定剂会改变大脑中的神经递质。
她信他所言,立不起来。
他在电影院的牵手都变得纯情起来。
但他这时迸发的肌肉透过她的皮肤传递过来,她清楚知道这是男人。
她两侧的头发垂下来,掉到他的肩上,像是给两人添了数道帘子。
孟泽将她放低,再放低,直至他仰头能沾上她的唇。
第113章 第 113 章
这是时隔已久的一记亲吻, 长长的,热烈的,而且彼此气息凌乱。
孟泽闻到的不只是李明澜唇上的甜, 他还被发香缠绕。
是久违的,独属于李明澜的味道。
他本能的侵略在初初的几秒,是比从前生疏了些, 但已有刻骨的肌肉记忆。
吸吮、舔舐、咬着她的唇,咬着她的舌叼住她的舌尖,喉结滚动时,像是要将她的人吞进去。
李明澜鼻尖留下的, 是她非要一大早吃芝士蛋糕, 他不得不去做,在被她强迫吃了半块之后, 齿间留下的芝士味。
青春已去多年,人到这个年纪, 对终身伴侣的考虑更现实。
眼前的男人没有一样是合格的, 光精神状况不佳这一项就该第一时间否决。
但孟泽模样好,智商高, 他还是当年的天才。
他吻她,和从前一样热烈。
那时的他就喜欢抱着她到处走。
她也喜欢缠着他,被他带着走。
和他比起来,她轻得跟羽毛一样,他吻吻她, 再托起她, 二人从艳阳下, 移至凉快的沙发边。
“李明澜。”孟泽撑起身子。
她仔细端详他,透过这张脸去看他们俩的十八岁。
他常常在她的上方凝视她, 少年的他,眼里深沉浓重。
却是在过了十八年后,他反倒孩子气了。
李明澜给他整了整衣领:“喂。”
还是不叫他的名字是么?孟泽捏起她的脸,轻轻捏一下,之后咬咬她的唇。
迟早的,她还会像当年一样烦人,喊他“孟泽,孟泽”。
她哼哼唧唧,才不叫他。
“李明澜,你最近天天穿裙子。”若不是活动现场,她的衣着打扮以白衬衫为主,孟泽知道,华人在国外创业相当艰难,她树立的都是干练利落的形象,他亲一亲她,“是不是因为我?”
李明澜拍了拍他的臀:“因为你?想得美,是因为这里天太热了。”
“李明澜,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索性封住她的嘴巴。
*
网上没有关于案件的文书,当时不是发生什么小事,大事,都有围观群众举手机拍摄的时期。
李明澜有点着急:“要不要去南城公园?问一问这位刘Sir?”
李深气定神闲:“你罗列一下那谁的人际关系。”
“十几年过去,谁知道他认识多少人。”
“讲你知道的。”
“高中时期的话,他和一个叫王辉的男生比较要好,之后不清楚,另外是那个留了几件衣服在他家的,名叫杜诺的女人,她如今是个大明星,改了艺名叫盛夏,两人还差点被狗仔爆出绯闻。”李明澜说,“高医生是个知情人,但她已经离开了。”
李深支着额,只听,不说。
“当福尔摩斯真不容易。”李明澜叹气之后,突然想起——
熊悦喜说过,孟泽是个好人,而且熊悦喜的丈夫是律师。
熊悦喜对这个案件是否知情?
李明澜用笔写下以下几人——王辉、杜诺、熊悦喜。
李明澜琢磨着:“熊悦喜在北方,我要飞过去一趟。”
孟泽像个跟屁虫一样,她得想想,怎样才能单独去见熊悦喜。
七月初,崔佩颐打来电话:“周刊的反响还不错,有投资商要和我们洽谈国内合作,我派个运营团队过去,你跟他们汇合一下。”
李明澜:“没问题。”
这位投资商是在北方的公司。
这不,机会就来了。
李明澜即将动身前往北方。
孟泽面色不愉。
她理直气壮:“我是去工作。”
他还是那句话:“别工作了,我养你。”
“等你停药再说。”
“去几天?”
“三四天。”见他阴着脸,她笑,“我会在电话上提醒你按时服药。”
“我和你一起去。”
“我忙得很,晚上要和团队开会,白天要和投资商开会,我可没空理你。”
“我就在会议室外站着。”
“站着干嘛?不许去。”
他还在嘀咕:“我买机票,我们一起去。”
李明澜瞪过去:“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尤其得知他犯过案,谁晓得会不会他受什么刺激又干出什么事。
他可不能再进局子了。
她哄他:“你乖乖的,我给你唱歌。”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才不听三岁小孩听的儿歌。
“我和你去夜市,再去挑战象棋?”
“那人已是我的手下败将,没有挑战的意义。”
“要不要再去看电影啊?”
“天气太热,懒得出门。”
李明澜揪起他的脸:“那你要干嘛?”
“我和你一起去,去年我也是一个人飞北方。”
“去年是去年,现在是现在,我说。”李明澜板起脸,“不许去。”
到了这时,她回想起当时的备忘录,那时他也是有风险的吧,说不定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刺激他了,难怪他对着她的肚子一口一个“孽子”。
她看着他。
他满脸不快。
以前的孟泽可没有这幅别扭的样子,她又捏捏他的脸:“你不是有家庭影院吗?外面热,我们就在这里看场电影。”
他握住她的手,贴至唇边,吻了下:“听你的。”
灯光调暗,孟泽还不满意,索性关了灯。
李明澜在挑了一个经典悬疑电影,也是想为令自己开窍。
然而,巨幕之下,画面黑,死尸没有美感,她听着主角推理,没一会儿就跟不上其中的逻辑。
她昏昏欲睡,斜斜倒在沙发上,开头还能用手撑一下脑袋,之后,手折下去,头也倒下去。
她打一个哈欠,听着电影里的尖叫犹如是安眠曲。
漆黑中,有什么东西摸索过来。
她半掀眼皮。
还能是谁?只有一个人喜欢扒着她不放。
因为福尔摩斯的游戏,她觉得自己用脑过度,歪起头,眼一闭。
半梦半醒,她听见他的话。
“李明澜,你就是猪,吃了睡,睡了吃。”
她才不管他。
孟泽把人搂过来。
她任由他搂搂抱抱,甚至顺势窝到他怀里了。
他贴住她的脸,在她耳垂下咬了咬。
他记得她的身子,他记得年轻时李明澜的一切。
她的身段和从前没有太大变化,该胖的胖,该瘦的瘦。
除了一个猪脑袋,李明澜是个美人。
孟泽抬起她的下巴,直直亲过去。
没有汹涌的情潮,他是在观赏李明澜的美。
他的左手手指在她的身上跳来跳去,右手沿着裙子的拉链缓缓拉下。
迷迷糊糊的李明澜知道自己裙子被推到腰间了,房间的空调有点冷,她嘴上说:“登徒子。”却又偎依进他的温暖里。
湛蓝的光照着电影里的死尸,这般阴森的光投在孟泽脸上,半明半暗。
他低头,伏到她颈间,轻轻唤他:“李明澜。”
就没了。
她不指望他能讲什么甜言蜜语了,这臭性格是到死都不变的。
孟泽灵巧的手先探她的左边,再探她的右边:“和当年一样。”
谁还记得当年?她自己都忘了:“你能记得你拍过的女模特吗?”
“为什么要记她们?”
“哼。”她戳戳他的脸,“女明星呢?”
“不记得。”
“哼!”李明澜哼得更大声,“你不是记忆力超好吗?拍过一次就深深映入脑海了。”
“开什么玩笑,谁稀罕她们。”
“她们是年轻漂亮的大美人。”
“她们年轻不年轻,关我屁事。”
“我难道就关你的事?”
“你是李明澜,你就关我的事。”孟泽掐掐她的腰,软软的,再往上走,哪里都是软绵绵的。
柔得能滴水。
他又说:“李明澜,猪脑袋。”
她差点踢过去。
他还说:“真是个蠢货。”
她真的踢了他一脚。
“李明澜。”聪明人会衡量利益得失,比如他,虽有金山银山,但有着糟糕的精神状况。
正常人都知道要离他远远的。
她倒好,准时准点过来就为了叮嘱他服药。
天底下最蠢的李明澜,才是他的李明澜。
孟泽捧着她的脸,深吻一记:“我批准你去北方了。”
*
崔佩颐派了两个市场和销售的人过来。
李明澜直接去北方与同事们汇合,之后入住了姚希津的五星级大酒店。
他这时正在其他城市处理事务,倒是避免了见面。
三天后,李明澜完成了团队的洽谈,拨通了自己高中时的手机号。
对方接起来:“喂。”
这带笑的声音,还是熊悦喜。
李明澜也笑了:“熊小姐,上一回走得匆忙,还没有和你好好聊一聊。”
熊悦喜惊喜:“是李明澜小姐吗?”
“是我,好久没见了。”
明明两人只在去年见过那么两回,但李明澜和熊悦喜约见,熊悦喜满口答应。
李明澜先到咖啡厅。
熊悦喜晚了十来分钟。
今年初,她生下一对双胞胎,目前还在休假中。
龙正初要上班,担心自己照顾不周,将妻子送到父母家。
熊悦喜受着公公婆婆的百般照料,脸蛋和以前一样圆润。
她见到李明澜,不好意思:“我还没开始做减肥运动。”
“熊小姐这样就很可爱。”李明澜的当年,脸蛋也圆得和盘子一样。
熊悦喜见对面只坐着李明澜,问:“孟泽没有过来吗?”
“我这次是因为公事过来,想着跟你特别有缘,约你出来聊聊天。”
“对啊,我们特别有缘。”熊悦喜连连点头,“命运真奇妙,我们用了同一个手机号码。”
“其实我们在十几年前有聊过电话。”
“当时都没想到,还有见面的时候。”
“上次我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你告别。”
“没事,我知道你们都很忙。”但是提到了上次,熊悦喜好奇看看李明澜的肚子。
平的。
“我冒昧问一句,你上次说你肚子的孩子……不是……”熊悦喜没有问下去,到底是太冒昧了。
李明澜回之一笑:“我的孩子是他的。”
熊悦喜的眼睛睁大了,接着笑成一条线:“那太好了,恭喜你们,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第一次接到阿扎西的电话,就是因为他要打给她的女朋友,阴错阳差,但是我们的友谊延续到了现在。”
“不过这么些年,物是人非。”李明澜低头,“他是个闷葫芦,不肯向我倾诉心事。”
“阿扎西嘴巴是不会说好话,但他人是好的。”熊悦喜安慰说,“夫妻之间就是你包容他,他包容你,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我有很多缺点,但我老公都不介意。”
“另外,我和他有了孩子,万一以后孩子要考公……”李明澜观察着熊悦喜,“这……”
熊悦喜恍然大悟:“你知道了?”
来之前,李明澜不确定熊悦喜是否知道内情,如今见熊悦喜的反应,李明澜明白了,说:“但是我假装不知道。”
熊悦喜点头:“你不要告诉他,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二审改判了,他没事了。”
“为什么改判?我知道的是他被判刑了。”
“因为……”熊悦喜为难着,她曾答应孟泽,替他保守秘密。
但如果不讲清楚,万一李明澜误会孟泽是个罪犯,岂不也麻烦?
冥思苦想之际,熊悦喜突然灵光一闪。
她当时的承诺是守口如瓶。
她不说,但是她可以画出来啊!
*
熊悦喜到南方上大学时,随意选了一个手机号。
她非常喜欢自己的手机号码,她有小窃喜。
因为这个号码,她和孟泽结缘,还得知了他和他女朋友的罗曼蒂克故事。
熊悦喜祝福“阿扎西”和“阿扎西女朋友”白头偕老。
她逢年过节都给“阿扎西”发祝福短信。
他从不回复。
她乐此不疲。
五年前,熊悦喜难得打电话给孟泽。
对方不接。
她几乎以为这个号码换人了,再打了几次,对方终于接起来。
她喊:“阿扎西,是阿扎西吧?”
“嗯。”一如既往的冷淡。
熊悦喜笑了:“好久没联络,我差点以为你不用这个号码了。”
“什么事?”
他变得陌生,已经不像她的叔叔了,她解释说:“我的包包丢了,手机和钱包都没了,我没有办实名制,可能找不回那一个手机号了,这是我的新号码,阿扎西,你记一下。”
他没反应。
熊悦喜:“我这几天去醉美街找一找,如果能找回手机,我就用回原来的号码。”
“哪里?”直到这时,孟泽低下去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
“什么?”
“你在哪里遇到小偷?”
“醉美街。”
“你是美术生?”
“是啊,我已经毕业了,但还没有找到工作。”熊悦喜补了一句,“我投了十几份简历。”
“你见到小偷的脸了吗?”
“见到了。”熊悦喜气愤,“长得尖嘴猴腮,两条腿跟竹竿一样,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又没声。
熊悦喜诉苦:“我的钱包里,还有我爸爸给我画的加速小乌龟。”
“你把小偷的长相画下来,我们一起找。”
“好主意。”
熊悦喜画下小偷的画像,和孟泽约在醉美街路口碰面。
熊悦喜第一次接到孟泽电话时,他说他快四十了。
她算一算,她将要见到的是四十六七的……四舍五入,是个快五十岁的大叔了。
她和他加了Q/Q,她发一张自拍照:“认住这个我,我是熊悦喜。”
她戴着耳机,边听边唱:“饿了龙,饿了龙……”她见到前方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她盯紧了。
对方看她一眼,直直走过。
一曲终了,身后有人喊:“是不是熊悦喜?”
“是我。”她回头,立即呆住,“你谁啊?”
“是我。”
“阿扎西?”她作势托起自己的下巴。
不是中年人吗?和传说里的不一样啊,他五官出众,气质卓然,她严重怀疑他和她是同龄人。
熊岳喜五年前和“阿扎西”的缘分其实很短暂。
当天,两人沿着醉美街询问各个商家。
商家们看着画像,都说没有印象。
熊悦喜有些尴尬:“也许我画得不像吧。”毕竟她不是写实派,相反,她是画漫画的。
她放弃了,她和孟泽分别之后,十几天没有联络,后来,她再去醉美街,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前几天,街上有一个小偷偷窃之后被打了。
商家:“被打得头破血流,不知道人是不是去了。”
商家认出她:“哎,打人的那个不就是上回和你一起来的男人吗?”
熊悦喜再给孟泽打电话。
他再也不接。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她询问了几个商家,才大致明白来龙去脉。
小偷又出来行窃,正好被孟泽撞见。
孟泽拔腿就追。
小偷跑没几步就被抓住。
二人交流了什么,孟泽逮着人就揍。
第一个商家说:“还是我们哥几个,生怕闹出人命才去阻拦他。”
第二个商家说:“这个小偷确实敢死,他逃跑时撞倒了一个台阶上的老人家,要不是追赶小偷的青年人扶了老人家一把,这老人也就驾鹤西去了。”
第三个商家说:“对对,他们先言语沟通,我见到是小偷先动手的。”
第二个商家说:“青年人力气大,分不清轻重,希望能判个正当防卫吧。”
这案件没什么热度,社交平台的讨论都极少。
倒是有个商家因为是目击证人去法庭了。
他说,一审判决是防卫过当。
熊悦喜的心凉了。
那个手机号码倒成了她的执念。
她当时用了另一个号,然而她一直在选号池搜索,半年后,被小偷偷走的号码回到了选号池,她换回了原来的手机号。
她去办了实名制,她再也不会换手机号了。
熊悦喜还是逢年过节给孟泽发消息。
她知道,他不会回。
过了两年,二审改判为正当防卫。
她再次拨打孟泽的手机号。
他接了。
她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来。
也就是在后来和孟泽见面时,熊悦喜遇到了龙正初,缔结良缘。
*
熊悦喜去对面的文具店,买了纸和笔,回到咖啡厅,画下四格漫画。
她把漫画稿交给李明澜:“案情经过我也是道听途说,但是商家们都说小偷该死,我想,阿扎西一定是好人。”
李明澜觉得手心又有些冒汗:“你的丈夫是律师吧?”
“是的,我丈夫不负责他的案子,这个案子没有公开审理,我丈夫也没查到卷宗。”至于龙正初负责的是什么案子,熊悦喜不再说了。
*
孟泽的一日三餐由酒店准时送过来。
七月,他晒不得这猛烈的太阳,透过玻璃去赏庭院的景。
少了一个人,房子空旷起来。
没有那一个从花园蹦到池子,再从池子蹦回他身边的女人。
孟泽半靠躺椅,闭目养神时,短暂进入了梦乡。
梦见的是他和李明澜的十八岁。
他人站在厨房。
她在外为她画了一幅素描。
他知道,在她笔下的自己顶天立地,睥睨天下。
可惜,他的画丢了。
有个可恨可恶的人偷走了他的画。
*
孟泽那一年是三十一岁。
他可以说落魄成泥,也可以说是柳村花明。
他购置了一幢别墅,还没有装修,他仍然住在外公的房子。
少有人打电话给他。
他不接陌生电话。
某天,一人锲而不舍给他打来四五个。
他正要将这个号码拉黑,却又莫名直觉,还是接起来了。
“阿扎西,是阿扎西吧?”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他“嗯”一声。
这人是熊悦喜,一个不厌其烦给他发祝福短信的女人。
两人从未见过面。
孟泽不理她。
既然她丢了李明澜曾经的手机号,那么他没有再和熊悦喜联系的必要。
熊悦喜突然说起“醉美街”。
这三个字如同一个屠杀令,弹进孟泽的脑海里。
庆幸熊悦喜是个美术生。
孟泽望一眼她的画就知道,这小偷正是当年他要找的人。
孟泽天天去醉美街,他租了醉美街路口的酒店。
他一天到晚都在这条街上活动。
小偷应该非常熟悉这条街,时隔多年仍然在这里作案。
孟泽终于等到了。
他远远就见到小偷,立即追赶。
小偷为人卑劣,见台阶上有一蹒跚的人,立即扯住对方,把对方当成拦路障。
孟泽及时扶住那人,再去追人。
小偷跑不过躲不过,被孟泽一把扯住。
孟泽狠狠把人拽到自己的跟前,问:“为什么偷画?”
“什么?”小偷跑得气喘吁吁。
“你偷了我的画。”孟泽在小偷的耳边低语。
“什么画?”小偷的外套里藏有刀,他放缓语速,见孟泽似乎在认真听,他向外划去,“我没有偷画,我只是拿了钱包,你说的是丑不拉叽的一只小乌——。”
孟泽没有再给小偷说话的机会,拳头已经出去了。
什么杂碎,也敢点评李明澜的画?
小偷该死。
小偷偷走了李明澜画下的素描。
因为他丢了画,他又被她扣分。
周围的人发出声音,这些声音传不进孟泽的耳朵,哪怕传进来,也组织不成文字。
孟泽冷冷盯着小偷,他知道,画早就找不回来。
如同李明澜早就走了一样。
孟泽揪起小偷的衣领:“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就趁现在了。”
有人来拉他。
他甩开。
一个人拉不动,来了两个,三个,他们非要救下这个罪魁祸首——小偷。
不止三个人,眼前冒出一双又一双的手,拦在他的面前。
又有更多更多的手将小偷拉远。
“要闹出人命了。”有人喊。
“闹出人命要麻烦。”又有人喊。
终于,这些声音串联起文字令孟泽冷静下来。
不可以闹出人命,否则李明澜更不理他了。
他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由远至近,几辆车响着不同的鸣笛。
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小偷,白布上满是血迹。
孟泽勾出一抹讽刺的笑,走到担架前,低下头去:“是李明澜救了你。”
第114章 第 114 章
李明澜没有和团队的人一起走。
她一个人坐在机场, 翻看熊悦喜画下的漫画。
画风有些眼熟。
原来之前的那个漫画里的男角色正是以孟泽为原型的。
从外人的角度,一审到二审之间的两年时间,可以一句话带过。
身为当事人的孟泽应该度日如年, 但他肯定死撑着,不在别人面前露一丝脆弱。
他才是猪脑袋。
李明澜给“猪脑袋”发去一个提醒按时服药的闹钟,同时告诉他:「我乘坐中午的航班回去。」
她把手机翻转。
偌大的机场空间, 没有一个人能听她此刻的心事。
她把航班信息发给儿子:「下午来机场接我。」
*
李明澜抵达机场,抱了抱前来接机的儿子。
上了车,她和李深讲起五年前的案子,她说:“高中时, 他是最冷静克制的, 早知……”
早知她就不骗他孩子没了。
回程的高速路,烈日照得世界发光。
她的头向着车窗外, 眺望别墅区的方向:“小熊姑娘说,阿扎西是个好人呢。”
十八岁的李明澜眼高于顶, 哪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她相中的必定是人中龙虎。
“五年前,一审被判, 三年前,他二审释放,同年,他得了摄影大奖。”
李?*? 明澜笑了:“他生来就是被人崇拜的。”
“可能因为他不是公众人物,拿了奖项, 也没人追踪他的过往。”李深说, “他的网络信息很少, 他很低调,几乎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
“他在高三时也不合群。”
“只有两个人在公开场合讲述过和他的关系, 一个人叫吴临远,是个摄影师,和他的关系应该类似于师生,另一个叫关煜,是个画家,在一次画展筹备项目里提到,和他有多年的交情,吴临远六十多了,今年露面非常少,关煜的个人社交平台停更几年。”
“吴临远……关煜……不认识。”李明澜想了想,“当年他扫黄被抓之后,我联系到的人据说是他的大哥,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从五年前岁至今,他的生活轨迹有迹可循。”李深说,“重点是他二十四岁至三十岁的时间里。”
“明白,我回去和他套套话。”李明澜笑,“深仔,辛苦了。”
*
李明澜高估,或者,她是低估孟泽了。
孟泽岂是轻易能被套话的人。
她问起他的朋友。
他说:“没有朋友,李明澜,我只有你了,你要是敢走,我对你不客气。”
她又不能直接道出吴临远和关煜的名字,以免打草惊蛇。
总而言之,她算明白了,她不是当福尔摩斯的料。
她只能权当孟泽是个好人。
要是她将来再被他骗,那么,刘警官的老母亲、熊悦喜都在被骗的队伍里。
至少,李明澜心理平衡些了。
李深说:“来日方长,稍安勿躁。”
日子到了八月。
眼见李深没有要复读的打算,李旭彬偃旗息鼓,不再督促高考的事。
要是天气能再凉快些,李明澜觉得这样悠哉悠哉的日子未尝不可。
崔佩颐突然联系李明澜。
崔家出了事,崔家的老爷子突发疾病,崔佩颐必须连夜搭乘飞机回国。
她不放心将公司的生杀大权交给运营团队,向李明澜求助:“明澜,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
李明澜义不容辞:“我买最快的机票回去,你宽心,好好照顾老爷子。”
最佳搭档,无需言谢,崔佩颐说:“等我回来给你封一个大红包。”
孟泽得知这一消息,不乐意:“你要出国?”
“是啊。”李明澜闲适地坐着,“我的搭档家中有事,这么多年来,我和她都是一定留一人在公司。”
他跳上沙发,站在她的旁边:“你是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她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忙完就回来。”
“什么时候忙完?”
“她家的老爷爷生病了。”李明澜双手合十,“祝老爷爷早日康复。”
“我不信。”
“谁管你。”
孟泽盘腿坐下:“李明澜,你出去了就不回来。”
“我儿子在这里。”
“你是他的姑姑,狼心狗肺李明澜。”
她一脚踩在他的膝盖上:“你不要做贼喊抓贼。”
“你的承诺不作数。”每次都是她丢下他,留在原地的只有他,她永远是风生水起的那个,“李明澜,你要一直留在国外吗?”
她笑了,手往他的头上抓:“我不是有在洽谈国内业务嘛。”
崔佩颐和李明澜曾想进军国内市场,但都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打断。
当年,她是逃避去了国外,后来她是逃避留在国外,渐渐的,她已忘了,她当初是想着留学之后马上回国。
她曾经最讨厌人生地不熟的异乡。
“要不我在国内置业吧,这样一来,我不需要再住哥嫂的房子,也有个定居的住处。”李明澜给自己鼓掌,“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买房呢?我至今在国内是无房无车。”
“李明澜,你要自己买,别想我替你出钱,你一分钱不给,你就没有归属感,肯定又逍遥地去环游旅行不回来。”
她假装没听见。
孟泽又说:“留下钱财在这里,给你留点念想。”
她白过去一眼。
她明明留了最大的两个念想在这里。
*
只是留个念想,李明澜觉得买个小公寓,这样她回国有个落脚处就行。
孟泽问:“为什么不买大的?”
“没带那么多钱!”
他不吭声。
速战速决为好。
李明澜当天查了几个楼盘,第二天和孟泽去了售楼部。
她相中一个格局简约的小公寓,有现楼。
各方面很合适,不过就是面积有点小。
销售员介绍另一个宽敞的户型。
李明澜委婉地说:“总价不合适。”
销售员:“这位小姐,你是希望一次性结清,但凭你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按揭贷款。”
“麻烦。”李明澜的工作关系不在国内,贷款周期长,不如一次性结清便捷。
销售员对比两个户型图:“这位小姐,我的介绍没错的,这个大面积的利用率更高,空间不浪费。”
问题是,李明澜的这张银行卡没有那么多的现金,她向孟泽挑挑眉。
孟泽冷冷地说:“别指望我替你掏一分钱。”
李明澜横过去一眼:“不稀罕。”
“穷酸成这样的男人就别进这售楼部了吧。”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穿着条纹西装的男人。
他站在沙盘的边上,斜眼睛睇孟泽。
人模狗样,服饰鞋子肯定是女人买单的。
条纹西装上上下下打量李明澜。
她的白衬衫下摆系了个结,箍出了纤细的腰身,虽然牛仔裤有些宽松,但是,条纹西装阅人无数,窥得出腰身之下的饱满浑圆。
美丽的女人是用来被圈养的,而不是她自己牵一个小白脸。
条纹西装:“这位小姐,要是这位先生买不起小公寓,你可以另外挑一个买得起的嘛。”
李旭彬开的是百万名车。
于骊觉得,上下班不宜张扬,买了辆日常家用车。
条纹西装是看着李明澜从那辆普通红车下来的。
他一眼就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有一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
明明家境普通,买一幢小公寓都在讨价还价,却要养一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
小白脸动不动就要讹她的钱。
条纹西装怜香惜玉,替她不值:“当然,这位小姐气质优雅,住小公寓是委屈了。”
他指向另一个沙盘:“不如到这边挑一个宽敞的大平层。”
孟泽刚才默默跟在李明澜身后。
这时,他扯了扯唇角,站到李明澜的面前,用阴森森的自己挡住条纹西装投向李明澜的目光。
小三小四们,因为他不在她身边,他也就不计较了。
但有人胆敢舞到他的面前,那就是找死。
李明澜从他的身后探了探头。
她把孟泽哄着哄着,差点忘了这是个危险分子。
孟泽冷冷盯着条纹西装,慢慢挽起袖子。
李明澜按住他的手,慢慢将他的袖子放下去。
当年,孟泽没钱,穿着是寒酸了些,可那也是她心中最耀眼夺目的男生,更何况,他如今功成名就,什么时候轮得到这种宵小数落他。
她冲孟泽笑:“你的那幢别墅啊,我觉得太大了,上下三层楼,都有五六百平方了吧,也许还不止,只有我们两个人住,说话有回音,我想买一个小小的,这样转个身就能摸到人。”
她的刘海长长了些,没有去剪,而是拨到两边,又有了中分的趋势。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刘海:“你不早说,我以为你没钱买大的。”
“人民币不多,你借我吧,算利息。”她伸出尾指,“一定还。”
他和她拉勾:“李明澜,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不放过你。”
第115章 第 115 章
李明澜第二天就飞走了。
崔佩颐没有联络, 等到有消息的时候,她发来一个爆炸性的公告——她即将要和姚希津结婚。
李明澜突然不认识“结婚”两个字,左看看, 右看看,她也不发问号了,直接打电话:“你不是说, 你和姚希津之间是超越性别的纯友谊?”
崔佩颐哈哈笑了两声:“长辈只要姚崔两家联姻就行,如今还没有结婚的女性,只剩下我和崔媛,姚希津反感崔媛, 我就只能牺牲自己了。”
“你的牺牲够大的。”
“虽然崔媛牛逼哄哄, 对姚希津施压,但走下坡路的是崔家, 和姚家联姻反倒是帮了崔家,我和姚希津足够了解对方, 算是互助互利的好伙伴。”
崔佩颐在国外交过几个男朋友, 她只谈恋爱,李明澜还记得:“你不是不婚主义者吗?”
“我是反抗父母, 但我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我想宽慰爷爷,让他度过最后美好的时光,我和姚希津谈好了,将来过不下去就离婚, 或者他如有合适的结婚对象, 我自愿退出。”崔佩颐没把婚姻当回事, 但又说:“明澜,我的婚纱就拜托你了。”
利益联姻前途未卜, 但李明澜说:“佩颐,你一定是全场最漂亮的新娘子。”
*
李明澜构思婚纱时,想起她当年和雷余瓯的约定,不知这些年过去,雷余瓯有没有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她和雷余瓯许久不曾联络,雷余瓯的Instagram有一年没更了。
崔佩颐不在,庆典宴会的事落到了李明澜的头上,于是有了和雷余瓯碰面的机会。
李明澜见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略有诧异:“雷先生什么时候结婚了?是不是因为当时我不在,婚纱设计就不找我了。”
雷余瓯:“早两年的事了,当时只是两家人吃了饭。”
她晃了晃腕上的情侣表:“该给的还是要给,什么价格,你说个数。”
“你那只表当年就已经结款了。”
李明澜莫名:“什么时候?”
“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雷余瓯笑了,“我是收到全款之后才开始制作这对情侣表。”
“谁付的?”
“手表的男款佩戴者。”
见鬼了吧?“雷先生如何得知我的手表送给哪位男士了?”
雷余瓯当年以为这是情侣间的小情趣,男的偷偷给钱,女的明里给钱,应该是两人闹了矛盾。
不料,女的至今被蒙在鼓里。
情侣表能带这么多年,可见这男女感情相当稳定,怎么男的愣是别别扭扭,不肯坦白他对女方的一番付出?这下雷余瓯不赞同了。
雷余瓯:“你找上我制表的时期,我的工作非常忙,实在没时间,偶然的机会,我和我的一个好朋友讲起这事,没想到,我这位好朋友的好朋友,正是你的男朋友。”
她听得心惊胆战:“冒昧请问,雷先生的好朋友是?”
雷余瓯:“他叫关煜,你男朋友也是关煜的好朋友啊。”
李明澜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微笑是不是有点僵。
“你的男朋友一听你要制作情侣表,上赶着给钱,当然,我不是看着钱的份上。”雷余瓯停顿一下,“我听关煜讲述你和你男朋友的故事,这才改变主意的。”
“他怎么说的?”
“说你正在气头上,要是被你知道这表是他给你买的,估计要不高兴,我就编了个借口,让你用婚纱来抵了。”雷余瓯又说,“去年底还是今年初,男款情侣表不小心丢了,我又制作了一块,当然了,这个只是外观相像,不能算是情侣表了。”
李明澜的笑维持到晚宴结束。
她到家,捂了捂脸,去洗手盆卸妆。
褪去所有点缀的颜色,她露出素白的脸,她倾到镜子前,观察自己。
不是十八岁了。
李明澜低头,拧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自己的脸上扑。
水珠沿着发丝、眼角流下。
她再望情侣表,骂:“混蛋孟泽。”
他是以为她移情别恋了么,定制情侣表和别人双宿双飞。
孟泽和雷余瓯联系的时候,一定在骂小三吧,如当年他鄙夷姚希津。
但他还是会为她和“小三”铺路,哪怕他指责她肚子里的是“孽子”,还不是半夜跑出去买萝卜糕。
她拍拍脸上的水珠,对着镜中自拍,给他发出去:「我是不是特别漂亮?」
孟泽发了个猪点头的表情:「我给你的公寓做了装修方案。」他延续了他的个人风格,和他那幢别墅大同小异。
李明澜:「别指望我掏一分钱。」
孟泽:「我养你一辈子。」
她用手盖住表盘。
不知道雷余瓯新制作的那一块表,被孟泽藏在哪里去了。
当年孟泽说,他要给她买七位数的表,他说到做到。
她和儿子的母子表是孟泽买的。
原来他们一家三口从几年前就联系在了一起。
算算时间,他当年给母子俩买了情侣表,转眼就因为“防卫过当”进局子了。
*
李深上回就提醒过,孟泽的交际圈里有一个叫关煜的人。
雷余瓯也说起“关煜”,可见关煜和孟泽关系匪浅。
网上有关煜长发飘飘的照片。
李明澜觉得眼熟,但服装设计也和艺术沾边,她想,也许曾在某些场合见过,只是她没有深刻印象。
关煜的最新动向是即将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举办画展。
崔佩颐和姚希津飞速领证,姚家说要几个月时间筹备婚礼。
等崔老爷子病情稳定了,崔佩颐又回来公司:“一天到晚听七大姑八大姨叨叨叨叨,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李明澜:“新娘子没有和新郎官度蜜月?”
“我们从民政局出来就分道扬镳了。”崔佩颐爽朗大笑。
李明澜无意干涉好友的婚姻:“你回来了就好,我下周去意大利。”
“去干嘛?”
“去玩福尔摩斯的游戏。”
*
李明澜去年环游欧洲时,来过佛罗伦萨,当时是游玩。
这次她直奔目的地——画廊。
关煜的作品以年份分成了几个区域。
他的绘画风格有一个明显的转型期,少年时期,他的笔触细腻,到后期突然转成了狂放派。
李明澜观其画,觉得这人个性里有癫狂,仿佛少有平静的时候,或者,少年时期的平静都是浮于表面。
但不可否认,他的画工是一流。
李明澜从一楼的东南角走到西北角,转身要上楼,突然扫见什么,她抬头望去,浑身都定在原地。
高三,她的校考复试作品得了高分。
但她高考闹肚子,文化分不理想,哥哥联系上素描大师,想要二次评审。
画却被丢了。
哥哥埋怨学校保管不当。
李明澜也懊恼,画中人最终的后果是不知被丢到哪个角落,她的孟泽就这么进了垃圾桶里。
岁月流逝,她渐渐也淡忘此事。
李明澜万万没料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见到当年的孟泽。
画上的蓝白校服崭新鲜艳,他微敛眼睛,俯瞰众生。
当年的孟泽真是意气风发。
但是为什么这幅画会在这里?
她跑去联系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说,这位画家只在早上过来,中午就走了。
李明澜等着。
当她走出画廊,她忽然想起了关煜,他是当年她在美院复试上遇到的小平头。
*
关煜留小平头时,人看着比较硬朗。
一旦留长头发,气质蜕变,弯唇的笑有种老谋深算的阴柔,他随意扎了头发:“嗨。”
两人在灿烂的朝阳中重逢。
李明澜皮笑肉不笑:“我几乎等不到你了。”
她等了三个早上。
他姗姗来迟。
“意大利太美了,我四处转转,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关煜笑,“当然,你也很美,和当年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作品不如我,所以偷我的画。”李明澜戴上墨镜,挡住直射过来的阳光,“还有胆子挂在你的画展上。”
“不要说偷,这个字眼太难听。”关煜斜斜靠在廊柱,“这事,只是阴差阳错,我也是好意。”
“恬不知耻。”
“我实话实说,你的作品已经入了分数库,之后的结果就是堆在教室里落尘,最无重见天日的时候。”关煜还有一套自己的歪理,“是我把它从堆积如山的纸堆里找出来。”
“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的画?”
“我是珍惜。”关煜笑意不减,“而且,我的作品不比你的差,只是模特没你的帅。”
“你认识画中人?”李明澜问。
关煜叹:“说来话长。”
“讲。”
“不知愿不愿意到楼上一起坐下来品品茶?”关煜换了个站姿,“我累了。”
“我倒想听听,你还要如何强词夺理。”
关煜做了一个绅士礼:“里面请。”
画廊的三楼有独设的休息间。
都是欧式装修,关煜坐在其中不违和,突兀的是摆在桌子中间的紫砂壶。
他端起茶壶:“我不习惯国外的咖啡,所以自己带了一罐茶叶出来,李小姐,你要喝茶吗?”
“无妨,尝一尝你的手艺。”李明澜大剌剌坐下。
关煜刚拿起茶叶罐子,问:“你结婚了没?”
“关你屁事。”
“你这四个字的调调,和孟泽一个样。”
“说正事。”李明澜敲敲桌子,“我的画。”
“你的画啊,刚才说了,我因为不舍得这幅画被埋没,就费尽心思弄出来了。”
“你害我上不了大学。”
“那是我的失误。”失误,不是错误,关煜由始至终都不觉得偷画是错,“命运有更好的安排,你虽然错过了美院,但是哪怕走错一条路,转个弯又能上另一条路。”
李明澜的寒眸盯着他:“另一件事,长话短说。”
关煜盖上壶盖:“我曾答应替他守密,否则天打雷劈。”
她讽刺:“你仍健在,可见上天不长眼。”
关煜放下茶壶:“人还是应该有忌讳,我怕死。”
“你在意大利,中国的雷公电母管不到你。”
“乖乖,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啊,你我在佛罗伦萨重逢,真是命运的安排。”关煜头一歪,冒出个诡异的笑,“但是,这幅画我不能还给你。”
“为什么?”
“因为这幅画现在的主人是画中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认识的地方比较特殊。”关煜低声,“嘘,别怕。”
李明澜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也压下声音:“什么地方?”
“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
关煜是被父亲送进去的。
他和后妈生下的“弟弟”闹矛盾,据说,他的反应比较癫狂。
关煜失去了那一段记忆,他也不知道何为癫狂。
他那个在美院当教授的父亲请了医生,第二天就叫车把他送走。
关煜上车时,回头望“弟弟”。
“弟弟”正冲着他咧牙。
他也向着“弟弟”咧牙,没关系,有病嘛,治治就行,他很快回来,他还要和“弟弟”争遗产呢。
父亲受不了他的嘴脸,直喊:“带走,带走。”
说得谁稀罕待在关家似的。
接待他的医生特别友善,当他问:“这是精神病院吗?”
医生微笑:“这里是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与众不同,我喜欢。”关煜顿时觉得这里比在家自在。
他觉得自己是研究中心里最正常的一个,没有之一。
他的艺术造诣非常人能比,他只是稍微有些不良倾向。
父亲人品不咋样,胜在花钱很阔绰。
关煜被安排在三楼的走廊尽端的单人间,空间大,阳台还比其他房间多一个转角。
正好,关煜摆了画架,隔三岔五坐在转角处写生。
他住进了这里,生活一成不变,他按时吃饭,他还在病房里做俯卧撑。
要是失去肌肉,他要嫌弃自己的丑。
关煜喜欢美。
高三时,他见到李明澜的第一眼就感兴趣了。
她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天,关煜被父亲领着去见美院的各领导,他没有和李明澜搭上话。
他知道,他会在复试考场见到她。
果然,这女生有意思。
他的画架在她之后,他见到她的起稿。
“同学”的主题可以有很多意境的延伸,她却只是死板地画一个“同学”。
同学生得俊美无边,关煜觉得这同学不是真人,而是李明澜臆想的梦中白马王子。
她漂亮,关煜就追着她走。
她不理他。
美人当然有傲气,关煜自己也有。
在这之后,关煜突然见到了画中的“学生”。
竟然真有其人,真人有动态,比画中生动,他的五官清俊,身段颀长,简直是上帝的宠儿。
男生背起女生走出考场。
关煜按住心口。
关煜对美的追求无关性别,哪怕死物呈现出黄金比例构图,他也心动的。
他爱上了这一对。
是一对,因为两人眼里只有对方时,比单人的画面更完美。
李明澜有绘画天赋,她一定会考入美院,成为他的校友。
她的男朋友会来接她。
两个大美人!关煜涌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通过父亲的关系,关煜能自由进出美院,他那天经过放考卷的教室。
这些画的结局都是被堆在教室一角。
大美人画下的大美人,被遗忘岂不可惜。
反正作品分数已经评完了,关煜理所当然地翻出李明澜的那幅画,卷起来,揣在兜里走了。
他哪知,大美人没有成为他的校友。
他哪知,大美人的男朋友却成为了他的病友。
关煜房间的阳台向着大门。
他看见有人进来,但似乎极少人出去。
那天,顶上都是灰灰的乌云,视野所见黯淡无光。
关煜撕了乌云密布的画,半趴到栏杆。
大门外,有辆警车驶过来。
关煜模仿警车的鸣笛:“呜呜哇,呜呜哇。”
警察押着一个人下车来。
关煜登时坐直。
那人被警察挡了一半脸。
关煜的眼睛不会认错,那是大美人的男朋友。
孟泽住在二楼。
从关煜的阳台向下望,斜过去两三间,就是孟泽的病房。
关煜有了新爱好,坐在阳台观察那个病房。
那里原来住着一个神神道道的老人。
老人一会说自己会占卜术,一会说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一会说自己能见到天上漂浮的丧尸,而且,这个老人还喜欢对着人讲鬼故事。
不知道孟泽受不受得住。
关煜从来没有见过孟泽出阳台,他忍不住去二楼。
那间病房关着门,他从观察窗见到大美人的男朋友。
他坐在床上,没表情,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关煜推门。
直至他看见床头挂的牌子,才知道,这人叫孟泽。
关煜笑:“嗨,孟泽。”
孟泽充耳不闻,他仰起的头不曾低半分。
“我叫关煜。”关煜自顾自坐上病床。
孟泽瞥过来:“给你三秒钟起来,不然我杀了你。”
关煜笑着站起来:“我们见过。”
孟泽又研究天花板去了。
“你为什么进来了?原来你和我是同类。”关煜踱步到孟泽的面前,“你之前背着走的那个女生呢?她考上哪个大学了?”
孟泽高高抬起的下巴正回来。
有反应了?
关煜一猜就知道,孟泽会进来这里,肯定有点问题。
大美人抛下精神病男朋友,追逐新生活,是人之常情。
关煜安慰:“洒脱点,男人又不是非女人不可。”
“三秒钟离开这个房间,不然我杀了你。”孟泽只用一个眼神就传达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他真的会动手。
关煜立即走了。
关煜那天遇到算命老人,他问:“和你住一起的,新来的那个是什么来头。”
老人神秘兮兮:“不是一般人,我观他天庭饱满,是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为什么跑这里来了?”
老人用食指向上一顶:“这是上天的旨意,他是文曲星下凡历劫。”
总而言之,老人一点都不知道孟泽是怎么进来的。
关煜认识护士小姐姐,他嘴甜,花了些时间套话,倒是知道了些消息。
孟泽是被官方送来的,因为在外面犯了事,又被确诊有这方面的疾病,于是被强制治疗。
关煜并不意外。
孟泽的眼神藏不住杀气。
孟泽的容貌赏心悦目,哪怕这是一株带刺玫瑰,关煜还是乐意结交。
但算命老人扛不住了,要求医生调换病房。
孟泽的双人间变成了单间,他独来独往,不与人交谈。
大家都怕他,怕他阴鸷的眼。
关煜偶尔还是会去挑衅的,不过他输了。
关煜在这一座医院待了一年左右。
关父气消了。
关煜很快就要离开,他舍不得这里,他觉得父亲那张老脸比去年更丑了。
可他崇尚自由,他还是要离开。
临走的前几天,关煜去敲孟泽的房门:“孟泽,我要走了。”
里面不会传来任何的回答。
算命老人说:“神仙下凡,和我们有天壤之别。”
关煜低着脸笑,低下腰,低下手,朝着孟泽的门缝里塞过去一张纸。
之后他就是等着了。
在他即将要走的时候,他等来了孟泽的敲门。
他表现得受宠若惊:“稀客。”
孟泽扬起手,指尖夹着的正是关煜的画。
关煜笑:“原来是我的画把你给感化了。”
关煜画的是孟泽和李明澜。
是当年高三时,孟泽背着李明澜走出校门时,女的灿烂明媚。
关煜用这幅画在孟泽这里博得了一丝价值。
他走的那天,孟泽送他四个字:“未来可期。”
关煜:“你还要多久才能出去?”
孟泽:“我在这里坐牢。”
关煜:“后会有期。”
关煜没有和孟泽断了联系,他常常去探望孟泽,去的时候捎上一张自己的画。
画上全都是李明澜。
虽然他只见过她两回,但关煜是艺术界的天生奇才,他捕捉到她的神态,绘得栩栩如生。
孟泽欣赏关煜的画。
关煜欣赏孟泽这个人。
算是各取所需。
一个偶然的机会,关煜关注到了李明澜的消息。
原来她出国创业去了,她的消息比较少,一年到头寥寥几行字。
关煜打印下来,到年关时就给孟泽送过去。
犹记得,李明澜崭露头角的那一年,关煜剪下了她在红毯现场的照片。
他知道,千万不能惹孟泽生气,于是将李明澜身边的男明星给抠出来了。
他也知道,孟泽喜欢听吹捧李明澜的奉承话:“牛啊,一个华人创建了自己的品牌,当上了首席设计师。”
孟泽夹着打印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关煜说:“我都替他高兴。”
孟泽“嗯”一声。
关煜:“高兴了你就得笑一笑,你猜为什么我在这幢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的人缘那么好,就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
孟泽点头:“是该高兴。”他掀起唇角。
关煜觉得,孟泽的轻笑与自己的有些相像,他承认,是孟泽笑得比他迷人。
但是孟泽下一秒就敛起笑,逼近关煜:“她身边站了谁?”
关煜在心里讶异,他的抠图技术烂得让孟泽一眼瞧出来吗?他也不对着孟泽撒谎:“一个男明星吧,我不认识。”
孟泽盯着关煜的眼睛。
关煜轻轻掀唇角。
孟泽:“她身边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
关煜:“你要听实话?还是谎话?”
孟泽:“都行。”
关煜:“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你觉得周围男人是瞎了眼吗?”
孟泽一下捏皱了这张纸:“你的话不中听。”
关煜耸肩:“你瞧瞧你,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她呢,自在逍遥,洋洋得意,你啊,不值当。”
孟泽倏地站起。
关煜几乎以为孟泽霎时迸裂的杀气是要付诸行动。
后面的医生大喊:“孟泽!”
孟泽喘了口气,附在关煜耳边:“是李明澜救了你。”
*
茶已凉透。
“他在那里待了多久?”李明澜喉咙发干,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发出轻轻的微弱的一句。
“让我想一想啊,一、二、三、四,他二十四岁进来,三十岁出去。”关煜过了几秒才算出来,“哦,六年。”
第116章 第 116 章
六年, 李明澜和崔佩颐从无到有,受过冷眼,遇过重挫, 可是咬紧牙关的时候,李明澜也不会去幻想落魄的孟泽来平衡自己的遭遇。
她一直以为他鲜衣怒马,如千里之驹。
她问:“他是犯了什么案子进去的?”
关煜:“我和他是从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认识的, 他之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他不告诉我,我也不去查,我喜欢美人, 无关他是个好人或者坏人。”
李明掉头就走, 至今也没有喝上关煜泡的那杯茶。
她刚下楼梯,又匆匆回来。
关煜只见她半低着腰, 扒着门,似乎崴脚了。
她的声音没有疼痛, 冷冰冰的:“既然他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年, 那为什么能买得起七位数的手表?”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是雷余瓯那小子告密的吧?他的嘴巴不严实。”明明关煜自己才抖落了孟泽的过去, 关煜啜口茶,“我会在意大利住上一段时间,正好躲过天打雷劈,我就送佛送到西,再给你讲一个他的小秘密。”
话才说完, 关煜又把茶给泡上了, 满条斯理, 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李明澜不急,靠着门框慢慢等, 她转了转脚踝,才察觉到脚疼。
直到关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之前买过什么数字货币,他出来后,这个数字货币涨到天价了。”
*
南方还在炎热的夏季,北方已经是秋天。
孟泽穿着单薄的白衬衫,等在车库里,他特意飞来北方,是要和龙正初去接人。
龙正初晋升为奶爸,一上车就晒出双胞胎儿子的壁纸:“瞧瞧,这眼睛,这鼻子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一路上,龙正初不停讲两个小娃娃:“大的先哭,小的也哭,我们家半夜都闹腾得厉害。”
孟泽突然问:“你们家会不会半夜里要去买?*? 萝卜糕?”
“萝卜糕?没有。”龙正初说,“不过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把酸梅汁当水喝。”
车子先到达监狱外,龙正初收起嘻嘻哈哈的脸,严肃地望着监狱的大门。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门开了。
孟父套了件稍厚的外套,这是去年龙正初他捎的冬装,他望见这两人,眼眶瞬间湿润,他摸了摸剃得短短的圆头。
孟泽:“爸。”
龙正初:“孟叔叔。”
孟父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终于出来了。”
龙正初从车里捧出一束花:“孟叔叔,我问过花店,这个叫鸡蛋花,花语就是新生。”
孟父颤巍巍接过花:“多谢,案子当年麻烦了你,没想到我人出来,还得麻烦你。”
龙正初:“不麻烦不麻烦,孟叔叔,我就是出来跑一趟,经过花店,一问一答,立即结账,花不了多少时间。”
过去几年,孟父是从玻璃外看儿子,如今站到阳光下,儿子越发挺拔,他轻喊:“孟泽……”
“爸,出来就好,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孟泽拉开车门。
孟父拭了拭眼角:“恐怕将来,我也找不到工作了。”
孟泽:“你就安心,钱的事不劳你费心,不用出去工作,先收拾收拾心情。”
*
孟父回到家,第一时间不是展望未来,而是回忆往事:“我在里面想的最多的就是你,我不放心你,爸以前做了许多的错事,早知道我都要进去这一遭,高三那年,我就不给你办转学了,北方学校学习氛围强烈,你也不会闹情绪不上大学。”
孟父老泪纵横,抽了自己一巴掌:“我这个当爹的,当得和个畜生没区别。”
孟泽:“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不去岩巍中学,他就遇不上李明澜。
他可能和龙正初一样,上一流大学,进大企业,结婚生子,可他想象不到,没有遇上李明澜的他会和谁结婚生子。
没有人和李明澜一样蠢,也就没有人受得了他的坏脾气。
在他说“当场分手”的时候,别的女人已经当场分手了,只有李明澜强词夺理,非要和他“当场复合”。
哪怕他去了岩巍中学,他高考之后不回南方,他一样平步青云。
但他已经遇见了李明澜,他会发现,没有人和她一样蠢。
孟父擦干眼泪,在抽屉里、柜子里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他看到曾经的相簿:“我现在都还印象深刻,你上幼儿园前是个胖嘟嘟的小子,抱你和扛一袋米差不多。”
孟泽儿时对父母的印象很淡,外公留下的照片里,他已经是个瘦小子。
但李明澜当初生下的是个瘦小子还是胖小子?
孟泽:「他小时候胖不胖?」
*
李明澜走出画廊时,不知是扭了脚,还是脚上发虚,刚才勉强支撑她站立的力气一下子卸了,她只得在画廊外的广场台阶坐下来。
她都不甘心,他的那六年,他的一审至二审的两年。
他那样高傲的人,又怎会甘愿自己从天上摔下。
她和他的最新聊天记录,是各自发给对方一个猪点头的表情。
世上难得找这么两个都是“猪脑袋”的人。
过去即过去。
他的将来,有她替他披荆斩棘。
孟泽的信息突如其来,将她从六年的时光里拉出来。
她回复:「胖!肉嘟嘟的。」
「不信。」
她知道,他不是不信:「你敢不信?等我发照片给你。」
孟泽照例发一个猪点头的表情。
李明澜的云空间相册有个文件夹,是独属于儿子的。
从儿子呱呱落地,至玉树临风。
可惜儿子长大之后不喜欢拍照,还是胖嘟嘟时听话,连虎纹衣服都肯穿。
李明澜把李深至今的照片,每个阶段挑四五张,逐一发过去。
她还坐在台阶上。
从画廊出来时,她浑身冷汗,直至见到猪的表情包,她才觉得暖起来。
*
真奇怪,孟泽从孟父的相簿里见到胖嘟嘟的自己,没有亲切感。
他不觉得那个是自己,因为外公房子墙上贴的照片里,他不是长这样。
但见到胖胖的小李深,孟泽又突然知道,这是他的儿子,眉目和他一模一样,小嘴巴遗传自她。
真的肉嘟嘟,看上去比一袋米更重。
他的儿子似乎喜欢黑色衣服。
孟泽把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直至——
他突然定住。
照片里,小李深的胖脸蛋斜斜对着镜头,表情淡,透着浓浓的不高兴。
因为他身上的不是黑色系的衣服,而是一件虎纹小袄。
这么幼稚的一件小袄,孟泽怎会不记得。
他和这个穿虎纹小袄的小屁孩,在他和李明澜第一次约会的快餐店,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隔着玻璃手贴了手。
小屁孩是他的儿子,他四岁的儿子。
他当时为什么不进去,掀开这个小屁孩的老虎帽,瞧一瞧他肉嘟嘟的脸?
孟父见到孟泽立在窗边,半天一动不动:“孟泽?”
孟泽转头:“我没有后悔过进岩巍中学。”
*
李明澜直接从意大利飞回国。
她没有告诉孟泽,而是让李深联系当年的强制治疗机构。
下了飞机,李明澜坐上车,马不停蹄去往“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接待的是一个助理医生,他请两人进会客室,一坐下,他说:“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能对外透露病人的信息,但主治医生说,这位是病人的儿子?”
李明澜将李深推到前面:“对,病人和他是父子关系。”
孟泽入院时是二十四岁,比现在的李深大几岁,二人的眉目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父子关系。
助理医生:“既然是主治医生同意的,我们破例一次,调取了当年的诊断记录。”
李明澜:“我是想了解他在这里的治疗情况。”
“他是符合出院体征才被允许离开的。”助理医生翻看孟泽的出院记录,照着念了些指标,“情况算是稳定。”
李明澜:“他是因为什么事被送进来的?”
“十几年前,相关记录都是纸质材料,后来医院开展电子化管理,但没有补录已出院人员的资料,他的原始病历找不到了。”助理医生翻阅手里的一打纸质材料,“我们归档的只有他后两年的病例。”
李明澜:“医生,我想听一听他在这里的生活,什么都好,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助理医生微笑:“这样吧,楼下有复印病历的办公室,你们复印完,将原件送回来就行。”
李明澜:“谢谢医生。”
李深和李明澜搭乘电梯下楼。
李明澜问:“深仔,我想让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人。”
李深沉默。
“他肯定不愿我们见到他的狼狈,他一生好强,是个顶骄傲的人,就算他不说,我如今也信,当年事出有因,他不是那样的人。”李明澜说,“我不知道,福尔摩斯的游戏要不要玩下去。”
“我陪你玩游戏,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李深平淡直述。
“深仔,能生出你这么好的儿子,是我李明澜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走出电梯,顺着复印病历的指示牌走。
李深很久很久以后才冒出三个字:“我知道。”他回答的,是李明澜开头的那句。
*
回程的路上,李明澜一页一页翻着孟泽曾经的病历,她见到其中一段医生的记录,摇下车窗,向着窗外吐了一口气。
当那裹着风的空气卷进来,她又关上车窗:“我在高三时,因为喜欢看美剧,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有一次,英语老师让我背诵课本的文章,我哪里背得出,把早上在英语周报见到的一首诗背了出来。”
李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他不打扰她。
“老师叫他起来概括我背诵的内容,他说,他听不懂。”李明澜笑了,“他是个大骗子,他是年级第一名,却在我面前装差生,我是想着他才能背得很流利,我很可惜他听不懂。”
她把病例抱在怀里:“原来他听懂了。”
他的记忆深刻到哪怕住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都要一字一句将她念过的情诗画在墙上。
在医生的记录里,那面白墙都被孟泽涂满了。
后来,医院安排重新喷白。
没过多久,又被孟泽涂满了。
车子停在红灯前。
李深转眼见到她眼角的晶莹,他长臂一伸,做势要搂她。
李明澜把头靠到儿子的肩上。
李深随口说:“我让你依靠,让你靠。”
“深仔,谢谢你,但是你天生五音不全。”像孩子的爹。
李深:“……”
李明澜又说:“他至今都记得。”
因为,她在孟泽别墅的三楼,在那个上锁的房间的白墙上也见到了这首诗的字母。
孟泽听懂了,孟泽至今都记得。
That looks o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这是她的孟泽。
*
李明澜早已录入了安保系统的指纹,但是她还是按了门铃。
开门的孟泽没什么表情:“你没有说今天回来。”
“我故意的。”她朝着里面瞄,“我今天回来突击检查,查你有没有金屋藏娇。”
他把门打开:“随便。”
李明澜装模作样,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弯下腰去,观察草丛。
孟泽不冷不热:“当心蛇。”
她吓一跳,回到房子里来,一间房一间房去查,在柜子里敲一敲,在抽屉里敲一敲。
孟泽还是说着风凉话:“又不是藏豌豆公主。”
“你管我?”
不管她,只要她回来就好。
李明澜上二楼去,上三楼去,望着上锁的房间,她冲着孟泽挑一挑眉。
他冷声:“里面闹鬼。”
她“扑哧”一下笑了:“骗三岁小孩。”
她没有强迫他去开门,说:“饿了,我饿了,飞机餐根本吃不饱。”
“要吃什么?不是说你来罗列菜单吗?”
“糖醋里脊,蒜蓉虾。”
“等着。”
李明澜跟着他进厨房:“渴了,我要先吃个梨。”
“是不是要我给你削皮?”
她昂起下巴:“给你一个伺候我的机会。”
他掐起她的下巴,直接亲上去。
孟泽按时服药,医生说,他的情绪较之前平静许多,按照治疗的疗程,他又可以步入减药的阶段。
他前两天控制不住地澎湃,当他得知他和他的儿子早已见面。
当他今天见到李明澜赫然立于眼前,笑盈盈的,她眼角眉梢挑起的小得意,很有高三时的样子。
他平静不下来。
他扶起她的腰,把她抱出厨房。
她一旦双脚离地,就会紧紧攀住他的肩膀,昂着头迎合他的亲吻。
肌肉记忆可怕得吓人,仿佛是有默契一般,她盘腿缠住他的腰,他托着她一路走,把她放倒在沙发上。
喘息间,李明澜问:“你的体检报告怎么样?”
“一切正常。”
“以后是不是都立不起来了?”
二人鼻尖抵住鼻尖。
他低眼,含着她的下唇,用齿尖轻咬一口。
见他不回答,她就当他是默认,唇被他含着,她微启唇,想说话,又被他覆上来,舌头也被卷走,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的手沿着她连衣裙的拉链由上至下。
其实,他曾经猜对了,她的私服基本都是衬衫为主,极少在日常穿裙子。
人到中年,还藏着虚荣,她非得在他面前显摆自己的身段,如同十八岁那年,她为他们的约会而穿上的绿裙子。
李明澜仰起头,露出天鹅般的颈,平直的肩,她常年锻炼,当手扣到他的肩上,隐隐露出流畅的线条。
他扒她的裙子。
她扯他的上衣。
两人不甘示弱。
她伏在他的肩,朝上轻轻咬一口,听见他发出“嘶”的低音。
亲吻时热烈的孟泽就不是在生病,是他只有在她面前才有放肆沉沦。
他的头发长成了些,她的指尖插进他的头发,乱摸乱搅,模仿他在她身上的动作。
孟泽握住她的左边,拇指摩挲。
李明澜不知如何用力,用拇指按摩他的太阳穴。
“李明澜,这么多年了,你长得和从前一样。”
“嗯嗯哼哼。”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又被他抱起,坐在沙发。
裙子被堆到腰间,又再被推到腰间。
像一条水绿的腰带,荡着光的涟漪。
李明澜去解他的扣子,浑身没力,扣子解不开,她使劲扯。
把他的衬衫前襟由上至下给扯开来。
扣子扯不掉,她又把他的衬衫向后拂过去。
他结实的胸肌露出一半,她索性把手从卡住的扣子边缘钻进去。
学着他一样,乱摸乱搅。
他抚着她的小腿肚。
她伸伸腿,靠在他的肩,哼哼唧唧:“你爱不爱我?”
孟泽下意识反驳:“开什么玩笑?”
“哼。”她锤他,用鼻孔看他。
他反问:“你爱不爱我?”
李明澜学着他的调调:“开什么玩笑?”
他掐着她的小腿肚。
她“哎呦哎呦”直叫。
叫得他耳朵发痒,他亲她的额头,亲她的脸颊,亲她秀气的鼻尖,亲她小巧的耳垂:“李明澜,我们来相爱吧。”
第117章 第 117 章
他们不懂相爱, 当年讲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爱。
已经不是纵欲的年纪,李明澜觉得柏拉图式不失为另类美妙。
能撬开孟泽的嘴巴,已颇有成就感。
当他向她探过去。
她不忘安慰他:“立不起来也没事, 一把年纪了,修身养性更利于健康。”
孟泽听了这话,歪一歪头, 掀了掀她的裙摆,把他的腰磨蹭到裙摆里,藏了起来。
这番举动岂不是欲盖弥彰?她拍拍他的肩,表达一下兄弟之间的安抚。
她当年图他, 不是因为他立得高, 立得久。
她不是纵情声色之人,对一蹶不振的“小孟泽”非常宽容。
“没事, 就算是正常男人,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下坡路了。”她这般豁达, 并不介意。
“李明澜, 你去年是不是骗我?”
谎话讲得太多,她一时不知他在说哪一件事:“什么?”
“你说, 你怀孕了。”
原来是翻这笔旧账,她嬉皮笑脸。
她上门挑战的那天,孟泽见到她的细腰,就觉得她是个骗子。
不,冯天朗说她环游欧洲的时候, 孟泽就有怀疑。
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这不就是李明澜撒谎曾经的德性?
孟泽:“大骗子。”
“那又怎样?”她料着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懒洋洋斜靠在沙发。
拢了拢裙摆。
他的手、腰,腿, 都被她宽大的裙摆罩住。
他啄她一口:“你怀着他的时候,半夜里想吃萝卜糕,给他唱儿歌,又嗜好酸味。”
备忘录的锁至今没开,但她的小心思被他识破了啊。
她以为是插曲。
谁知是前奏。
她和他的纠缠还在继续。
“当年。”孟泽停下动作,问,“是不是很辛苦?”
“我忘了。”李明澜笑,“哪个孕妇不辛苦?李深一表人才,又懂事,有孝顺,什么苦都是值得的。”
孟泽的手抚上细细的内裤带子,他动来动去时,她斜斜倒在沙发。
他的手陷下在裙中,瞧不出动静,只有她哼哼唧唧。
他曾经就是用冷淡的一个表情乱冲乱撞。
顶上昏黄的光融化他的冷,她觉得他有在疼爱。
也许他疼她。
也许他爱她的孩子。
当有滚烫的什么贴过来,李明澜一惊:“什么?”
“小孟泽”就这么起来了?
她详细阅读过他的药物说明,通过调节大脑的神经递质来平衡情绪,副作用是减退性/欲。
她要坐起来,又他推回去。
她喊:“你不会停药了吧?”
“医生拟定了新的治疗方案,酌量递减药物。”孟泽贴近她,“李明澜,你今天穿绿裙子,和当年像极了。”
孟泽掐她的腰,用裙子盖住两人亲密处,抵过去。
他的病症情绪波动大,医生不建议他行刺激之事。
可是他想想,面前的人是李明澜,尾椎处的神经像过了电似的,叫嚣着要吞噬她。
李明澜望见的是久违的,独属于孟泽的,冷淡中的热烈。
之后,她就被他撞倒了。
……
*
晚饭也没做。
智能灯亮了以后,又被孟泽关上。
他不惧黑。
曾经,他的白天黑夜都是一个色,漫无边际的空旷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不到尽头,分不清方向。
每日每夜,他在渺茫里游荡。
他出不去,他有过危害他人的暴力记录,又有精神疾病的病史,签证被拒。
假如这一次李明澜又不回来,他还能用什么法子去逼。
但她回来了。
哪怕他呈现在她面前是这般糟糕的状况,她还是回来了。
他大约能放手一搏,博她再不会离他而去。
孟泽摸到旁边的人,把自己贴过去,鼻间传来她的馨香,他唤:“李明澜。”
三个字刻入骨髓,无论什么时候喊,顺口自然。
但接下来的三个字,他从未表达过情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不知所措。
她问,他爱不爱她。
开什么玩笑?“爱”这个字太简单。
口头上“情情爱爱”的情侣形同陌路,比比皆是。
李明澜于他,是六年的盼,是两年的念,是剩余时光的惦挂,岂是简单的一个“爱”字。
他问,她爱不爱他。
她不当回事:“开什么玩笑?”是学他的口气。
她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她不知道,她不可以同情他。
“爱”是最简单的表达,他无法讲述的那些年,都藏在这个字里。
孟泽的声音降得极低极轻:“我的爱。”
话出口,是没法回头的开弓箭,一旦她再消失不见,他将片甲不回。
她纹丝不动。
她没听见。
就当他没说过。
*
李明澜做了一个梦。
西游记里的金角银角大王,握一个巨大葫芦:“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她才不应。
李明澜骤然惊醒,听见的就是呼唤:“李明澜。”
声音贴着她的耳,像羽毛拂过。
若不是在寂静的深夜,她可能错过他后面的三个字。
她被他搂过去,她弯唇笑。
她敢答应的。
*
李明澜在五点钟饿醒了。
事后,她困得疲乏,当孟泽问她要不要吃晚饭,她直接拒绝。
后果自负。
她窝在孟泽的怀里。
他们知道如何相拥能让对方睡得舒服,睁开时,李明澜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
她以为自己这些年都习惯了一个人睡大床,还曾和崔佩颐戏言:“如果有个人占用我的睡眠空间,我一定踢他下去。”
因为这个人是孟泽,她破例。
她的肚子响起“咕噜噜”的空叫。
她想着不如自己去找找这里有没有方便面,刚要翻身,她腰上的缠力变重。
枕边人发出模糊的声音:“李明澜。”
刚才在半夜里没有答应的在这时补上了:“哎。”
孟泽睁眼,见到她,凝视半晌。
不是梦,是真的醒来就见她。
他扶住她的头,用额头去撞她的。
李明澜眉眼一弯,左右摇头,用力拧着二人的接触点。
孟泽扯了唇,像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是不是饿了?”
她点头:“饿坏了。”
“要吃什么?”
“给我煮碗面吧。”她的孟泽简简单单煮碗面就是人间美味。
“等着。”
他将要起来。
李明澜托起头,拍拍他的腰。
手脚比脑子的记忆更深,她的手像是自觉去拍他,脚跟着抬起,要去踩他的翘臀。
孟泽起到一半,又躺回去,等到她的踩踏,他才坐起。
李明澜洗漱完,打着哈欠下楼去。
她已经拥有主人级别,坐上沙发,开电视,等着孟泽投喂。
她点开电影的主页,热度榜第一的是盛夏主演的谍战片。
李明澜记得杜诺穿过的余明熙的旧衣服,记得派出所里警察叫的那一声“杜诺”。
她不知道盛夏是什么时候爆红的。
某年,李明澜回国,发现大街小巷都是盛夏的代言广告。
但她还没有真正地观察过盛夏。
知道是这个人,她一眼掠过。
今天,李明澜点开了盛夏主演的电影。
盛夏五官立体,气质婉约,留一头飘逸长发,美丽和演技并存的女明星。
难怪拿奖拿到手软。
当孟泽从厨房出来,把面摆到餐桌,就见李明澜侧躺在沙发,身子缩得和虾一样。
孟泽:“来吃面。”
她没有动:“好紧张,女主角差点被坏人抓到了,不知道女主角要怎么逃出来。”
“是女主角瞎跑都能出来,电影是假的,但你的肚子饿是真的。”
一句话就让李明澜坐起来。
她捧起大碗,先是闻了闻:“唔,真香!”
“别把汤撒到脸上。”
她放下碗,把脸埋进大碗里。
“李明澜,你长成这岁数,吃个面还和从前一样?”
“我只是长年龄,心态永远停在十八岁。”李明澜饿坏了,把面汤都喝光了,她满足,“饱了。”
吃了睡,睡了吃是她的常态:“我回去睡觉。”
孟泽收拾碗筷:“你不是关心女主角的逃跑路线么。”
“我不关心了。”
是他说的:“他的爱”是李明澜。
她信他一回。
*
李明澜一天到晚在外待着,于骊察觉到什么。
当李明澜回家拿行李时,于骊问起。
李明澜:“阿嫂,我在外买了个公寓。”
于骊:“是觉得住这里不好吗?”
李明澜:“不是,我到处玩,三更半夜回来,打扰你和哥了。”
一个女人夜不归宿,于骊有些猜测,试探问:“明澜,你不小了,没遇到合适的男人吗?”
“有缘无分吧。”孟泽的事错综复杂,而且还有生病,李明澜暂且瞒着。
“旭彬其实担心你,你无需担心深仔的身世,知情人只有几个,大家都不说。”于骊说,“你要为自己打算,不要因为深仔而错过自己的感情。”
李明澜笑:“阿嫂,追我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
追求者也许有,但于骊从未听小姑子讲过男人:“明澜,你这些年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于骊还没有嫁进李家,就听李旭彬说,他的妹妹从小被宠到大。
这么一个娇气的女孩子,独自去国外创业,谁都知道其中艰辛。
于骊心里明白,小姑子担心李深无法平衡养父母和亲母的关系,于是躲远了。
后来,得知小姑子向李深坦白了真相。
于骊反而松口气,她待李深如亲生儿子,但毕竟不是亲生。
听着李深喊别人“爸妈”,哪个亲妈会好受?李深改口是人之常情。
小姑子没有要求李深改口,她至今当着姑姑。
于骊反倒愧疚。
“阿嫂,如果不是你和哥,深仔就不会出生,一想到我会失去这么可爱的儿子,我的人生多惨淡啊,我是辛苦,但你们也不容易,谢谢你们。”李明澜抱了抱于骊,“阿嫂,别和我哥说我天天在外跑,他要训我。”
于骊笑:“明澜,你是大人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谢山河一大早开店门, 把装着药盒的小车推出去,转头见到迎面的人,他喊:“刘Sir。”
刘天刚笑了:“谢老板, 怎么把店换到这里来了?”
“去年摔了一跤,养伤期间不方便上楼梯,那边租约到期了, 我就换个平层的店。”谢山河招呼着,“刘Sir,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前面十米就是公交车站,地图显示, 刘天刚要搭乘的公车还有十来分钟才到站。
他在谢山河的店里坐下。
闲聊时, 刘天刚说:“我前几个月在南城公园遇到孟泽,他当时和一个高中女同学在一块。”
“高中女同学?”谢山河猜测着这人, “刘Sir,你没有说什么吧?”
“谢老板, 干我们这行的, 嘴巴比谁都严实。”刘天刚说,“连我妈都不知道孟泽生病的事, 老人家还想张罗他的婚事呢。”
“这病能不能结婚生子,都是个问题。”
“医生不是说,病快好了吗?”刘天刚觉得孟泽的病没有大碍了,才配合着母亲的张罗。
“山蝶说,可以逐渐减药, 甚至停药, 但你如果在大兄弟的征婚启事上注明他的病史, 你觉得哪个姑娘家肯来?大家都怕。”
“我瞧着那个高中女同学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刘天刚比较乐观,“既然医生都说这病可以停药, 就别太担心。”
谢山河:“只能这么希望吧。”
地图App发出公车即将到站的提醒,刘天刚说:“谢老板,我先走了,今天和几个战友约了去钓鱼。”
“刘Sir慢走。”
*
谢山河翻来覆去都在琢磨孟泽的事。
不会有错的,能和孟泽沾边的女人屈指可数,高中女同学就是孟泽当年的女朋友。
他问高山蝶。
高山蝶回复:「就是孟泽的女朋友。」
谢山河一拍大腿,把自己打得生疼:「这女朋友知道孟泽的事吗?」
高山蝶:「我不清楚,我也不方便透露。」
谢山河知道,大家都不方便,他也担心孟泽的过往把姑娘家吓跑了。
但刘Sir的话有道理,医生说能停药,病情就有救。
谢山河想,他算是和孟泽的女朋友有过“交谈”的人,不能光是坐在这里唉声叹气,他可以在“不方便透露”的情况下,稍微透露一下吧。
*
自从高山蝶住进孟泽的家当医生,谢山河也没有往孟泽家里跑了。
高山蝶曾说:“大哥,你眼神不对。”
哪里不对?
高山蝶又说:“孟泽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目光对待他。”
谢山河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都不敢见孟泽了。
他也不知如何寻找一个能单独和孟泽的高中女同学见面的机会。
谢山河的妻子见他天天魂不守舍:“你跟丢了魂似的,发生了什么事?”
谢山河想来想去:“我觉得,有些事因我而起,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某些话我不传达出去,我对不起自己。”
这天,谢山河安排妻子去了孟泽的别墅,他千叮嘱万叮嘱:“记住,不要露出可怜他的神态。”
谢山河的妻子:“晓得了。”
谢山河的妻子拎了一只活鸡,打车直达孟泽的别墅门口。
她来访的理由相当朴实:“乡下亲戚来城里,带了几只家养的土鸡,我们三口人,几天都吃不完,我就给你们这里捎上一只。”
她见开门的是个漂亮女人,暗想,有戏:“我是孟泽的大哥的老婆。”
李明澜看着她手上拎着扑腾着翅膀的活鸡,立即请人进来。
其中还有关键的原因,这人是孟泽的大哥的老婆。
当年,与李明澜通电话的男人正是自称“谢大哥”。
谢山河的妻子正想要对着李明澜传话,却见孟泽不知何时站在走廊的前方。
谢山河的妻子把话咽下去。
“咯咯咯。”鸡瞪着眼睛,用力扑腾翅膀,羽毛飞散了几根下来,它紧缩鸡爪,“咯咯咯。”
李明澜喊:“怎么办?”
谢山河的妻子:“哎呦呦,要不先把它拴到外面去。”
孟泽接过鸡,扣住鸡翅膀。
鸡:“咯咯咯。”
“哇哇哇。”李明澜还在那里配合着鸡叫。
寂静的别墅里响着前所未有的喧闹。
孟泽拎着鸡去庭院。
谢山河的妻子逮住机会,贴近李明澜的后背:“这位小姐,你是不是他高中时的女朋友?”
“正是。”李明澜稍稍侧头。
“我老公托我给你带句话,当年孟泽生了病,很麻烦。”谢山河的妻子想着急说完,又怕李明澜听不清楚,只能缓速,字正腔圆。
见孟泽朝她望过来,谢山河的妻子退后的同时,说出后半句:“他不是抛弃你。”
*
谢山河的这段话,在他来的前三天就开始打草稿。
前因,他不能讲。
当年他和孟泽做了约定,不向外透露半句,何况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宁愿姑娘家不知道了。
后果嘛……
谢山河向高山蝶打听。
高山蝶说:“李小姐已经知道了孟泽生病的事。”
仅仅知道而已,要是得知孟泽还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呆了六年,是个女人都会被吓走。
往事已矣,不是非得把大兄弟的过去一一告知。
有的事,不知道比知道更轻松。
*
那是一个早晨,谢山河的药店是八点钟开门,他七点钟就会起床。
这通电话是在他起床后不久响起来的。
对方自称是警察,把谢山河吓了一大跳。
对方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孟泽的人?”
孟泽?谢山河想了想,正要说自己的亲朋好友中没有这个名?*? 字,突然见到药柜里的某个药盒,顿时,他明白了,大兄弟的名字就叫孟泽。
警察说,孟泽犯了案子,审讯之后,孟泽报出来的联系人是谢山河。
谢山河战战兢兢:“警察同志,请问是什么案子?”
“你到了派出所自然就知道了。”
谢山河和孟泽非亲非故,只是老板和顾客的关系,他大可以向警察推脱,然而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换着衣服要出门。
谢山河的妻子问:“一个病人关你什么事呢?”
谢山河叹了口气:“既然大兄弟报上我的名字,就说明,他找不到其他人了。”
孟泽如果有更熟络的人,肯定也不会要他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药店老板出场。
去的路上,谢山河念叨着:“医者父母心。”
如果不是用这句话让自己镇静,他可能掉头就回药店了。
谢山河去到派出所,腿是软的,他弯腰,拍拍膝盖,这才踏进去正门。
一抬头,就见刘天刚从台阶上下来:“刘Sir!”
*
要说谢山河和刘天刚的因缘,要比谢山河和孟泽的来得更早。
谢山河的文化成绩不高,他没有当医生,直接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药店。
他和刘天刚就是在离药店不远处认识的。
那天是在跨年夜,刘天刚追踪一个犯人到了这条街巷。
和犯人搏斗时,他被对方划了一刀。
犯人躺在地上昏迷,刘天刚的伤口也在大出血。
周围有群众拨打了急救电话。
坏就坏在这是跨年夜。
桥头有大型的倒数活动,广场外黑压压的全是人,路上的人流就跟桥下的河一样,川流不息。
救护车被庞大的人流挡住了,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到现场。
谢山河听闻消息,迅速在药柜里拿上止血纱布和敷料,消毒液,绷带,他拿止血粉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大,满柜的药盒都跌落下来。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匆匆跑到现场大喊:“我是卖药的,我是卖药的。”
谢山河回忆书本上的急救知识,他立即用纱布包裹刘天刚的伤口,持续按压的同时,抬高刘天刚的身子。
他抖着手,喷上消毒液,再用止血粉包扎。
剩下的,他无能为力了。
直到救护车赶到,谢山河才敢喘气,他才敢害怕,怕自己操作不当,反而害了这位警察。
他恨自己不是医生。
大约过了一个半月,忘了是正月初几,一个警察上门来。
说实话,谢山河在跨年夜那晚没有看清警察的长相。
是警察主动道谢,谢山河才知,自己不是医生,也能救人。
他和刘天刚从此有了些交情。
*
刘天刚负责审讯,之后的事他交给其他警察,他没料到,孟泽报上的联络人是谢山河。
他简短讲了讲孟泽的案子。
谢山河这会儿是真的腿软了。
刘天刚:“我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太对。”
“对对。”谢山河指了指脑袋,“他这里有点问题,他一直在我那里买药。”
“只是买药?你们不是朋友?”
“不是,是我自称谢大哥,他随口那么一喊。”谢山河问,“刘Sir,他这个事是不是很严重?他的疾病能减刑吗?”
“具体是不是有疾病,还是要等精神鉴定,目前来说,事情不小。”
“刘Sir,我能不能进去跟他说几句话?”
刘天刚点头:“如果真如你所说,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们会重新考虑关押的方式。”
*
谢山河也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上这事了,但他的脚步没有停,去了关押室。
他透过横竖的栏杆望见人。
硬板凳摆在角落,孟泽坐着,把硬板凳贴紧墙,靠墙,闭着眼。
“大兄弟。”谢山河轻轻喊。
之后,他犹如见到一把锋利的刃。
孟泽的眼神冷得吓人,他似乎在辨认,当他认清门外站着的人,他才略略收起利刃:“谢大哥。”
谢山河扶着门上的栏杆:“我早说了,要你去看医生,你就是不听。”
孟泽站起来,动作大,硬板凳发出和地面、墙面碰撞的“咿呀”响。
谢山河见他衬衫上有血,触目惊心:“警察说你这事比较严重,你的父母呢?要不要我联系他们?”
“不用联系,我自己的事,后果我自己负责。”
谢山河是一个外人,只知道孟泽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买药。
孟泽说这药是治疗安眠的。
谢山河当然不信,他劝了几回。
孟泽似乎不当一回事。
谢山河没有听孟泽说起过父母,孟泽唯一讲起的只有他的女朋友。
谢山河:“大兄弟,你把我叫过来,是……”
孟泽:“谢大哥,他们把我的手机收走了。”
“哦,这些是要取证的嘛,等警察调查完了,我帮你收回来。”谢山河也不问孟泽的亲朋好友了,而是换了个说法,“你有没有什么牵挂的人?”
“我的女朋友。”
“是要让她知道你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谢山河想,孟泽自由的时候,这个女朋友已经傍上有钱人,孟泽如今都进去了,她更加拍拍屁股走人了?
谢山河不好讲把话讲得太直白,他又换了一个说法:“你是不是还想让女朋友跟着你?”
“谢大哥,我本来打算,等事情完结就飞去国外看我的女朋友。”
这个女朋友还是在国外的?“你不是去不了了嘛。”
突然,孟泽冲过来握住栏杆。
谢山河来讲道理了:“大兄弟,我看你不是个笨的,你现在这个处境,女朋友她……”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孟泽绷紧的肌肉,咬着牙关,五官的线条变得凌厉异常。
谢山河退了退:“大兄弟,我之前问过你一句话,你希望你的女朋友幸福吗?”
“当然。”两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这事不简单,我跟警察说了你的情况,估计是要做精神鉴定,你想要和女朋友团聚,当务之急是配合警察,如果能免责,那最好不过。”谢山河是悲观的,他不会给孟泽画一个美好的泡沫,因为一旦被戳破,孟泽的情绪起伏更剧烈,谢山河把最坏的情况说说出来,“万一不能,你要想一想,怎样才能让你的女朋友幸福。”
“她愿等,她就等。”孟泽冷静下来,“她如果不愿意等。”
剩下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
过了一天,谢山河从刘天刚的手里拿回孟泽的手机。
谢山河再问案情。
刘天刚:“要等司法的处理结果。”
谢山河回药店里等消息。
有人来买药,谢山河当时闲聊,说是一个老乡冲动犯了案子。
顾客们都表示,情况不乐观。
谢山河也知道,这案子恐怕是不能免责的。
一个顾客说:“他还想着女朋友?要我说,女朋友跟了他,也是活受罪,这要留案底的吧,原来孩子三代不能考公。”
第二个顾客说:“女朋友愿意,女朋友的父母呢?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嫁给一个犯人?”
这些道理,谢山河哪有不明白的?他的心情啊就像自己的兄弟真的进去了一样。
叹息连连的时候,谢山河接到了孟泽的女朋友的电话。
女朋友问:“你是谁?”
“我姓谢,孟泽大兄弟礼貌喊我一声谢大哥。”
“孟泽呢?”
“他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他在哪?”
谢山河听这位女朋友的口气很平静:“他一时半会……没法接电话。”
“他什么时候有空?我跟他谈谈。”
“这个吧……我也不知道。”案子还没判,谢山河又不知道要不要将孟泽的真正情况告知这位女朋友,谢山河简直要把这一辈子的叹气全在这几天发完:“小姑娘,你能等,就等等他,你如果不能等,就别等了,我听大兄弟说,你是个漂亮姑娘,还有阔少爷追求者,人啊,为情所困是大忌,海阔天空任你飞。”
“孟泽为什么不亲口和我说吗?”
“他要能对你说,我站在这里干嘛?小姑娘,实话跟你说,我就是个传话人。”谢山河说,“大兄弟是让你……别等了。”
这个女朋友居然笑了:“谢大哥,你转告孟泽,我才不会等他。”
谢山河生气了。
她问的,人呢?在哪?谈谈?为什么不亲口说?得知孟泽让她别等之后,也不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就笑着说不等了?
未免太绝情了。
谢山河想要拨一个回电,要不还是把孟泽的事跟她讲一讲?
但这个女朋友不靠谱,之前就在孟泽和阔少爷之间来回横跳,也许她得知真相,还要讥嘲一番,把孟泽的人生污点当成谈资。
谢山河又叹气。
谢山河再去派出所。
孟泽还是那双冰霜里滚过的样子。
谢山河说:“我把你的话传达过去了。”
孟泽的眼睛亮了:“她怎么说?”
谢山河难以启口,过了很久,才复述了她的原话。
孟泽走过来:“她没追问发生什么事?”
谢山河摇头。
瞬间,谢山河又见到孟泽的眼,倏地锋利如刀刃。
后来,孟泽被送往“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强制治疗。
谢山河又叹气。
哪怕,那个女朋友当时等了,之后也肯定等不下去的。
一开始就断了大兄弟的心思,好过让他抱着希望,又再坠入失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兄弟的心结还是那个人。
从刘天刚的口中得知,这个人回到了孟泽的身边。
不知是孽缘还是姻缘。
谢山河不细说前因后果,只表达最关键的——孟泽没有抛弃女朋友。
*
谢山河的妻子走了,留下一只“咯咯咯”的老母鸡。
李明澜靠在玻璃门框,听着庭院里的“咯咯咯”。
面对一个失去自由的未来,谁都会谨慎,他肯定想过她的处境。
孟泽不是抛弃,也许是不拖累。
当时她在留学,父亲的资金链陷入困境,她的学费是哥哥出资的,如果得知男朋友再被关押……
可能二十四岁的李明澜会觉得天都塌了。
她已经倒过一次,她站了起来,她会害怕再一次的天塌吗?李明澜可不畏惧这些。
她步入庭院。
孟泽半蹲着给鸡脚缠绳子,侧头低下去。
鸡抬脚,蹬脚。
他的绳子扑了个空。
李明澜站在他背后,一手按住他的肩,半弯腰:“我出国工作的时候,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啊。”
“你才知道。”
“这个别墅区有不少人养宠物。”
孟泽把鸡抬起来:“给它绑脚。”
“我不会。”
“绳子套上去,拴几下。”
李明澜生怕被鸡爪子踢中,稍稍后仰,先把绳子打个结,再把圈套上去,绑住了鸡爪子。
孟泽把鸡拴在花园的角落。
它踩着草的爪子,在绳子的范围里绕半圆。
李明澜头一次见到健步的活鸡:“哇哇哇。”
老母鸡“咯咯咯”回应。
李明澜把下巴搁在孟泽的肩:“我们养个宠物吧?”
“哦,你要养什么?”突然,他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指指老母鸡:“就这个。”她还叫三声“哇哇哇”。
老母鸡被激起更响亮的“咯咯咯”。
孟泽:“……”
第119章 第 119 章
乡下土鸡甩着棕黄的羽毛, 散步散了一会儿,习惯了新环境,时不时用喙啄着地面。
“养鸡是一门学问。”李明澜煞有其事, 发挥讲瞎话的本事,把孟泽推上前,“你学问高, 你上。”
“我高中毕业。”他不冷不热。
她给他竖起大拇指:“你高考状元。”
“侥幸而已。”他闪开了,“你上。”
“我是差生,我数学成绩才十二分。”
“李明澜,你再和我讨价还价, 今天晚上我就把它杀了炖汤。”
“不要, 不要。”她立即抱住他的手臂。
“咯咯咯。”老母鸡想要向前跑,被绳子限制了活动范围, 不满大叫。
孟泽冷眼瞥过去。
老母鸡叫得更激烈。
孟泽:“吵死了。”
李明澜展开双臂,拦在老母鸡的面前, 她自己成了护崽的“老母鸡”:“这一幢大房子只有我们两个, 你又不喜欢说话,只有我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回荡, 怪冷清的,今后就不一样,我们有了第三者。”
孟泽的冷眼对象换成了她:“这不叫第三者,你懂不懂说话。”
“它叫声嘹亮,中气十足, 杀了太可惜。”
他面无表情听她胡扯。
“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国外多少年没有吃——”李明澜顿住, “不, 没有见过老母鸡。”
“你别以为我纵容你,我就可以容忍这只鸡在我的花园里拉屎。”
“放心。”她拍拍胸膛, “我来当铲屎官。”
“不信,肯定推给我干。”孟泽说着要去抓鸡。
李明澜连忙挡住,长臂把他围着。
他要往左。
她向右边拦着。
他要向右。
她到自己的左边挡着。
倒是真的上演了一出“老鹰抓小鸡”。
孟泽扣住她的双手,围到自己的腰上,和她打商量:“李明澜,送你一只品相上佳的宠物狗?”
“不要,不要。”二人贴得近了,李明澜抱紧他,仰头,用下巴去磕他的下巴。
“宠物猫?”
“不要不要。”她笑,“我就要养这只鸡,我和它特别有缘分。”
她和他的纪念物极少,没有人说,一只鸡不能当成纪念物。
“你和我都没有缘分,你和它哪来的缘分?”孟泽口不择言,“它就是个第三者。”
她戳戳他的后腰:“第三者不是这么用的。”她的手习惯性的要去摸他的腰下。
孟泽反手,抓住她,拍了拍她的腰。
他低头咬住她的下唇:“今晚就熬鸡汤。”
她的“不要不要”都被他进了嘴里。
老母鸡突然安静,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勾了勾鸡爪子,眼睁睁看着这两人:“……”
无论如何,它还是嵌入了这花园的景色中。
*
孟泽的这个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放眼望过去,整个别墅区找不到一家养鸡的。
老母鸡的嘹亮常常回荡在上空。
别墅区的间距非常大,还没有人上门来投诉这家扰民。
孟泽接连几天都是熬鸡汤,故意和李明澜作对。
“人到中年,疏散结节。”她笑,“想要气我,没门。”
她最喜欢捧起大碗,大口大口喝汤,当她称赞汤汁鲜美时,没有流露出,对鸡汤食材的怜悯。
孟泽皮笑肉不笑:“外面那个是乡下土鸡,熬出来的汤更清甜。”
她喊:“不要不要。”
孟泽觉得这四个字和李明澜在床上时半推半就喊的“不要不要”一样,娇低低的。
反正,她想要当铲屎官,他就让她去当,等到她被臭死了,自然会回来求着他杀鸡。
李明澜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哼着歌儿去铲鸡屎。
孟泽眼睁睁地看着草被啄秃了,他为了自己赤足行走定制的草坪毁于一旦。
他阴森森地站在她的背后:“李明澜,一万只鸡都弥补不了这片秃地。”
她回头仰起脸:“俗气,不就一个草坪,我在国外难道就没有大别墅吗?”
孟泽不理她,但又不想离她太远,坐着玻璃门前的台阶,看着她将满地的鸡屎给打扫干净。
“李明澜,你以前是铲屎官?”
“没有啊。”她站起来,“第一次,怎么样?”
孟泽:“还行。”
十八岁的李明澜,是娇气的公主,哪会做这些脏活累活。
之前的这些年,关于她的消息不算多,等她能在网络露脸时,她已经小有名气。
她有登顶世界之巅的野心,公主走出城堡,踏上的是冒险的荆棘路。
假如那六年,她留下来等他,和他一样困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她到达不了今天的成就。
孟泽知道,命运有其最好的安排。
*
秋去冬来。
崔佩颐的开拓计划有了新的进展。
投资商有意和品牌合作,共同开发国内市场。
崔佩颐领证之后,一直待在国外,她还是派李明澜去洽谈。
孟泽没有再说要跟着,因为他要去做例行检查。
如果不是他有诊疗方案,按时服药,李明澜觉得他和正常人无异。
她给他打气:“加油啊,等我的满汉全席。”
孟泽没有受到任何鼓舞,反而面色有些白。
李明澜想想,自己也要努力钻研厨艺了,买了八大名菜的书,翻来覆去地看。
李明澜购置的公寓还停在交楼的状态。
孟泽制定了装修方案,但是迟迟没有动工,说是某些材料要等国外的消息。
李明澜买房只是为了安抚孟泽。
她有时住孟泽这里,有时还是回哥哥家。
她敲敲儿子的房门,等到儿子应允,她开门:“深仔,明天他要去医院复查,一去就是一整天,我新养了一个宠物,我担心家里没人,小东西要闹腾,明天你有空吗?替我照顾一下。”
“嗯。”李深半靠在床上翻书。
李明澜凑上前:“在看什么?”
“编程。”
“有志气。”如果当年没有波折,孟泽就是要学这个专业的。
她不让自己沉浸在过去,转身要走:“明天我们一起出门,我给你录二道指纹,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
李深问:“你养了什么宠物?”
“我养了一只鸡。”
李深:“……”他没有听错吧?
第二天,李深站在花园和那只老母鸡大眼瞪小眼,仍在想:为什么要养鸡?
“因为可爱呀。”他的亲生母亲如是说。
再离谱的事经过李明澜的嘴里说出来,都是寻常事。
李深上一次来,是在高考的前几天。
他观察过这里的光怪陆离的工作室。
这里的主人讲求美学,连花园的景色,都讲求色彩对比,红花绿叶。
猜也知道,这座花园有专人打理,是艺术的雕琢。
当有那么一只土鸡,窝在花园的角落,像是给完美景画撕了一个角。
角上还留有细碎的纸片——比如,老母鸡扑腾时掉落的一根羽毛。
老母鸡的活动范围内,草坪光秃秃的,它被拴在水池的墩子上,昂起头时,还要跳到水池边上去,向下啄几口。
这一片狼藉突然接驳了生活气息。
是李明澜住进来的样子。
东西乱放。
边几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没有放回原位的肯定是李明澜的。
遥控器就摆在沙发的抱枕下,李深坐上去,一压,就开了电视机。
频道上播放盛夏主演的电影。
当李明澜告诉李深,一个名叫“杜诺”改艺为“盛夏”的人,李深就在网上查过这人的信息。
是个零绯闻的女明星。
“扫黄”是爆雷的黑历史,但网上无人讨论。
她藏得很好。
李深听见外面的“咯咯咯”,于是去喂鸡。
经过走廊,他突然停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养父母的教育,又或者他有剥离基因,观孟泽迅猛暴烈,自损八百的行径,李深心态非常平和。
他像上次孟泽站立那样,站在同一位置。
镜面里照出李深的半个人影,黑成一团。
他不及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风华。
*
姚家筹备婚礼几个月,终于有了定夺。
崔佩颐不到最后一刻不想回国。
于是李明澜飞往国外,为崔佩颐制作婚纱。
她每一次离开,孟泽每一次都问:“李明澜,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身负拓展国内市场的任务,我当然要回来。”
有公事的承诺,他似乎安心些。
李明澜将要启程的前一天,孟泽学着她的样子,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当了一回铲屎官。
她在边上给他鼓掌:“我就知道,其实,你和这只鸡也有缘分。”
孟泽收起垃圾袋:“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给你直播杀鸡,让这只乡下土鸡了断尘缘。”
还不单只这一件事。
这天夜里,孟泽抱着她,在大床上,把她的衣服丢得远远的,不让她裹被子。
他审视着她。
李明澜嘟嘴:“是不及十八岁的时候。”
他伏过来:“李明澜永远都是十八岁。”
孟泽把她的手按到她的头上,用一种近乎侵略的目光端详她。
她哼哼唧唧地叫,颤着身子。
他这般暴烈,仿佛又是不相信她的样子,他叼住她的耳垂:“李明澜,每次都是你丢下我,我不放过你。”
他的齿尖在她的耳垂上磨着。
她的耳上又痛又痒,底下也是又痛又痒,她向他求饶:“我哪有——”话到一半,又截止。
李明澜突然从意乱情迷之中清醒。
她有。
她和他说,她不等他。
二十四岁的李明澜丢下了二十四岁的孟泽,让他一个人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度过漫长六年。
“李明澜?”见她突然没了动静,孟泽轻轻唤她。
她搂住他的肩,被他身下的动作撞得颤抖,忍不住叫两声。
她说:“我错了,我错了。”
她仰起头,学着他一样,轻咬他的耳垂。
他轻轻喘了口气。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床笫之欢,李明澜的承诺像是娇嗔,她把脸埋到他的肩。
他肩膀的一块湿了一片,可能是她的汗,又或者……
“李明澜,要说到做到。”
她连连点头。
孟泽按住她的腰,迅捷的如同一个冲刺的田径选手。
她破碎的声音飘在空中:“你要乖乖的,等我的那一顿饭。”
孟泽在最激烈的时刻,说:“信你一回。”
第120章 第 120 章
李明澜搭乘航班去国外, 心是飞了和飞机的相反方向。
她早有婚纱的构思方案。
崔佩颐说,她瘦了些。
于是,李明澜回到公司给崔佩颐量身之后才开始修改设计稿。
当两人在崔佩颐的家中品酒畅谈时, 李明澜说:“佩颐,我们认识有十六年了吧?”
崔佩颐:“没数过,只觉得我们陪伴了一辈子。”别人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 她们两个合伙干生意,有事商量不争吵,称得上是最佳搭档。
李明澜:“这一年我比较懒,上半年跑去欧洲玩, 下半年吧, 我家里出了些事,我权衡了工作和生活, 我不得不留在国内。”
崔佩颐看着她。
“我当年也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才留在国外。”李明澜说, “我和你经营公司多年, 我不会当甩手掌柜,一下子就跑了, 该交接的工作,我都会处理完毕。”
崔佩颐:“明澜,从你开口和我说这事,其实你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对吧?”
李明澜点头:“我是慎重考虑过的。”
“当初我被我爸送过来留学的时候, 我烦都烦死了, 我又吃不惯西餐, 我天天饿着肚子,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崔佩颐掐了掐自己的下巴, “明澜,如果不是有你陪我一起,我也不会在这里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要逼自己留在这里,但我知道,你恋家,你肯定要回去。”
什么叫朋友?崔佩颐就是。
“你表面上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很坚定,就算我要拦你,我也拦不住,但你不是非得要从公司抽离,我是要放我信任的人到国内市场,你说呢?不过,就算你真的不要这公司了。”崔佩颐笑了,“冲着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佩颐。”李明澜给了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有爱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她有天才男朋友,有一个天才儿子。
上天还让她结交到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李明澜就是个幸运儿。
*
既然决定将工作重心转到国内,李明澜打算着手处理自己的资产。
她没有骗孟泽,她住的是一幢大别墅,有厨师,有园丁,和几个清洁工,乍看之下,几人聚在一起干活时比较热闹。
但一到晚上,这里空落落的。
她始终一个人住。
别墅前的远景和近景,都美不胜收。
她常常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眺望远山,观日出,望星空。
如果将她的人生比作一张纸,十八岁,二十四岁,她在纸上的每一道深刻的折痕,都与一个男人脱不了关系。
手机上来了一则消息。
屏幕亮了一下,之后又熄灭。
李明澜拿起手机,从屏幕的倒影里望见自己的脸。
如今她三十六,她又要走上人生的转折,她没有不舍,如崔佩颐所言,她的心不在这座城市。
李明澜用手按住嘴角。
也不是今天才发现的,她早知道,她一见他就笑。
哪怕只是收到他的一条信息。
*
李明澜做下决定的同时,李深也有了一个计划,他不参加明年的高考,按照自己的计划出去旅游了。
喂鸡的人是孟泽。
乡下土鸡吃饱喝足,最喜欢在水池边上蹿下跳。
孟泽也不叫李明澜“猪脑子”了,生怕她突发奇想,让他在花园的鸡圈旁新建一个猪圈。
李明澜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她连自己在国外的名气都能舍弃。
她回国那一天,欲哭无泪:“我被派来国内市场做开荒。”
她把自己讲得可怜兮兮,但她还是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一旦有大型的活动,她依然飞走。
她没有在国外久居,工作一结束,她就回国。
孟泽把她亲了又亲:“李明澜,你的翅膀是不是被我折掉了?”
她懒洋洋的:“年纪大了,飞不动了。”
冬去春来,春去又夏来。
自李明澜住进来之后,高山蝶哪怕还留有别墅的指纹,都只是按门铃。
门开了,李明澜笑盈盈的,却又一下子睁大眼睛,向下看:“这位是?”
“这是我的女儿,雪净。”高山蝶拉拉自己牵着的小人儿,“雪净,叫姨姨。”
“姨姨好。”小姑娘扎着双马尾,发型是两朵向日葵,穿着粉红的蓬蓬裙,大约五六岁,脸蛋圆圆,眉眼有些高山蝶的样子。
李明澜露着亲切的笑:“真乖呀,雪净,名字真好听,大热天的,快进来吧,我们今天有美人瓜。”
高山蝶走进来,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是不是有鸡叫的声音?经过庭院,她朝着玻璃外望去一眼,愣住:“这是谁家的鸡?”
李明澜:“我养的。”
高山蝶惊讶:“李小姐在花园里养鸡?”
“是啊。”李明澜笑着,“养了有大半年,特别会下蛋。”
高山蝶:“李小姐,你知不知道那片草——”是什么价格?
李明澜直截了当:“我不知道。”
为了养鸡,溪流小池早就成了鸡窝。
高山蝶想,恐怕当年安装的净水系统已经报废了。
孟泽刚从二楼下来,垂眼望着小姑娘。
高山蝶又介绍:“雪净,叫孟叔叔。”
“孟叔叔好。”小姑娘人美嘴甜。
孟泽点头:“国外留学怎么样?”
“很辛苦,不过找回了我的女儿。”
“恭喜,坐吧。”泡茶也是孟泽的事。
高山蝶想起一事:“对了,大哥要关店回老家了。”
孟泽:“为什么?”
高山蝶:“自从去年他摔了腿之后,一到刮风下雨,膝盖骨里就发酸发疼,南方气候潮湿,今年雨水特别多,大哥说他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没办法,他想回老家了,那边气候干燥,有利于他腿脚的恢复。”
这时,庭院外传来“咯咯咯”的叫声。
李明澜轻轻拍掌:“应该是下蛋了。”她跑去庭院。
小姑娘惊奇地看着她。
“雪净,来,我们也跟着姨姨去看看老母鸡。”高山蝶牵着女儿出去。
李明澜捡了新鲜的鸡蛋:“这是乡下的土鸡蛋,国外可吃不到,一会儿给你们做水煮蛋。”
谁做?不用想,肯定是孟泽。
高山蝶温和一笑:“李小姐果然是位妙人。”
“我不是。”李明澜弯下腰,将大鸡蛋放到小姑娘的掌心里,“高医生才是位妙人,我要谢谢高医生。”
高山蝶听懂了李明澜的感谢:“对了,李小姐有没有见过盛夏小姐?”
“没有,她是大明星,我见她干嘛。”李明澜弯着眼睛,“高医生是知情人?”
高山蝶摇头:“我只知只言片语,他的关系网很简单,我猜测而已,李小姐如今都已经在这里养鸡了,应该是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
“没有,我大约能猜。”李明澜又笑,“猜不中也没关系,我都已经在这里养鸡了,我还怕别人吗?”
“妈妈,这个鸡蛋好大。”小姑娘双手捧着鸡蛋笑。
李明澜:“姨姨把这个鸡蛋送你啦,你喜欢的话,冰箱里还有前几天的鸡蛋呢。”
“谢谢姨姨。”小姑娘露出个小酒窝。
老母鸡向着这里的三人昂起头:“咯咯咯。”
高山蝶望着花园里破败的一角,觉得自己当时将孟泽的病历单塞到抱枕之下,是她为孟泽开过的最好一剂药。
*
娱博的热搜第一出现巨大的“爆”字,营销号爆料盛夏的私生活——盛夏隐婚。
各路小道消息众说纷纭。
消息发酵了一天,盛夏的官方号沉默不语。
大家猜测,?*? 她是等网友的金鱼记忆力遗忘此事,再出江湖。
有网友联想到上一次的爆料——狗仔放出的剪影像极了盛夏,但后续狗仔却爆出不知名小艺人的风月。
当时就有人怀疑,是盛夏和狗仔谈妥了。
如今盛夏风头正盛,频频因为剧中角色上热搜。
有猜测,是对家要弄她,所以没有提前放预告,直接点名道姓。
无聊八卦而已。
李深关上App
他和几个在网络上认识的朋友约了见面,这天正好回到机场。
估计有明星出场,接机大厅站了一大群举牌的小女生。
牌上闪着灯的名字,是盛夏。
李深停下步子,站在小女生的后面。
他比这群小女生高了一个头,混在人群中,有点突兀。
李深未见其人,只听周围的人大喊:“盛夏,盛夏,盛夏来了。”
走过来的女人带着帽子,戴着墨镜,戴着口罩。
李深看不清她的长相。
一人大叫:“盛夏,你结婚了吗?”
另一人:“啊啊啊!”
李深捂住耳朵,后退两步。
前排的几个人,手持镜头,绕着圈子,拍着盛夏的三百六十度。
盛夏向着众人点头示意。
跟了一段路,李深觉得无趣,越过这群人,径自向前走了。
迎面又有几人跑着要过来拍盛夏,李深侧身,给她们让路。
他扫一眼盛夏。
似乎盛夏也朝他望了一眼。
福尔摩斯的游戏在去年就停了。
李明澜说,她信任她自己十八岁的眼光。
她又说:“假如他真的是个大坏蛋,我就陪他万劫不复吧。”
*
国内的品牌店已经到了商场选址阶段,同时,李明澜在挑选代言人。
说起国内女明星的名气,投资商推荐盛夏。
“再说吧。”李明澜有几个候选人。
投资商坚持要让盛夏来试镜。
李明澜满口答应:“我们把这几人都约来见见面,大家谈一谈,代言人的选择不是只看人气,也要看对方的气质是否和品牌理念相契合。”
到了约定的那天,最大牌的盛夏没有来,——她去了国外的电影节,她的助理打电话来道歉,把时间改在三天后。
投资商又说:“还是给盛夏最后一次机会吧,我见过盛夏本人,是个很有气场的女强人。”
李明澜同意:“既然你极力推荐,那我们还是见一见吧。”
如果盛夏再耍大牌,就能让投资商死心了。
凭着狗仔爆料的那张背影,李明澜知道,孟泽和盛夏有联络的。
她又找上军师,她在儿子的房间踱步:“你说,她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关上福尔摩斯的游戏之后,就没有再开过。”
“她会不会向我示威?”
李深还没有回答。
李明澜自问自答:“算了,我现在是信他的,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李深从编程书里抬起头:“你不打算给他正名扫黄的冤屈?”
“深仔,在你面前我就不装了。”李明澜拉了椅子坐下,“我有点害怕,害怕又是一个残酷的真相,我当年不等他,我真的做错了,如果他不在墙上涂鸦莎士比亚的诗,而是涂写我的名字,我可能都怀疑他恨死我了,但他不恨我,哪怕我当年笑着和他说,才不会等他。”
李深彻底合上了编程书:“再残酷也是他走过的路。”
李明澜没说话,趴到桌上去,她的头发落到脸颊,盖住了她所有的表情:“深仔,你陪我去吧,不然,我这么笨的人,怎么能通关福尔摩斯游戏呢?”
*
李明澜到办公室,前台说,盛夏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和投资商谈话。
李明澜正要过去,运营组有一人喊住了她。
她转头说:“深仔,你自己随便坐,我一会儿就来。”
李深在一个挂着休息室牌的房间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门。
是正要聊电话的盛夏,她见到李深,却不接电话了。
李深冷淡地抬眼。
盛夏突然开口:“你认识孟泽吗?”
“嗯。”
“你和他……”猜都不用猜,因为长得太像。
“我知道,我和他像极了。”
在机场见到李深的那一眼,盛夏就觉得这人很像孟泽,但当时她以为是错觉。
她转身关上门,坐到李深的对面:“你和他真的很像。”
“盛夏小姐和他很熟?”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不过,在从前见面时,对他有些了解。”盛夏又问,“你叫什么姓名?”
“姓李。”
“果然姓李。”
“盛夏小姐知道我?”
“我猜的,我曾听他讲过一个姓李的女孩,叫明什么的,我不知道他的孩子这么大了……”
“我姓李,和他没有关系。”李深冷淡得很。
“抱歉,我无意干涉你们的私事。”盛夏就要站起走人。
李深又说:“而且,盛夏小姐,你和他传过绯闻。”
盛夏坐回去:“是狗仔捕风捉影。”
“无风不起浪。”
盛夏冷下声:“我和他清清白白。”
李深比她更冷:“你们都有进派出所的经验,如何脱得了干系?”
盛夏又笑:“你胡说什么?要是我的律师来取证,我能告你诽谤。”
“我怕你不告。”李深气定,闲闲靠着椅子,“近期,盛夏小姐是有私生活八卦吧?要是再加一个十几年前的违法记录,不知道盛夏小姐会掉几个代言?”
盛夏打量李深。
他这般气定冷傲的姿态,分明就是当年的人。
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原来是有备而来,你要什么?”
“盛夏小姐,息怒,我要个真相。”
“要真相,找警察,再不济,你问他。”
李深垂眼:“他一生好强,是个顶骄傲的人。”
直至听见李深这句话,盛夏才真心笑起来:“那倒是,他这个人就没有穷途落魄的时候。”
“盛夏小姐和他的绯闻是真的吗?”
盛夏却说:“我第一次见他,他是二十三岁,样子像个高中生,他打量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和他有故事。”
但这个故事,不是她设想的样子。
*
杜诺和孟泽在初见之后,凭着他当时的打量目光,她觉得这人和大多数男人无异,见色起意罢了。
他问:“你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为了钱,杜诺什么都能干。
母亲的手术需要钱,术后疗养也需要钱。
杜诺早年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生了重病,杜诺出来工作几年,攒下的钱在两次住院里就几乎花光了,她算一算,自己需要再打工十几二十年才能攒下母亲的手术费。
什么来钱快,杜诺就去做什么。
杜诺把联系方式给了孟泽。
他一直没有联系她。
她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她答应了另一个老板的条件,去夜总会唱歌,她喜欢唱歌,歌声也好听,找个自己喜欢的爱好来工作,起码不那么憋屈。
夜总会那种地方就是憋屈的。
这里的男人不欣赏她的歌喉,她唱得好不好听,没人在乎,他们的眼睛只在她的脸蛋和身材上打转。
至少赚的钱比从前的多。
这是杜诺夜晚辗转反侧时的唯一安慰。
直到一个晚上,有一个男人的手探向了她的心口,她的第一反应是拍掉它。
对方是顾客,顾客是上帝,她才来没多久就得罪了人,是一个姐妹拉着她去道歉。
这个姐妹从前当过模特:“你真是又当又立。”
杜诺委屈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一开始就能做得很好吗?”
“当然不,但是人是要熬过来的,我当初,就是脾气太冲,沦落至此。”姐妹点上一支烟,“不然我不当模特,跑这里赚什么钱?”
杜诺是后来才知道——这位姐妹以前拍个广告,被摄影师猥亵了,姐妹一怒之下离开,没想到那个摄影师是个人物,将姐妹的前途给卡死了,姐妹赔不起违约金,经人介绍到了这里来。
杜诺的命运是相似的,她被扣了工资不说,她得反过去给男人道歉。
“杜小姐。”边上的老妈子喊人,“我听说你是为了亲人的医药费才来的,你亲人是躺床上还是躺棺材,全看你个人了。”
想起病床上的母亲,杜诺别无他法。
老妈子又说:“来这里就别当贞节烈女了。”
杜诺强颜欢笑,再去夜总会时,突然接到孟泽的电话。
“杜小姐。”他的调子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冷。
她很难从他的口气里摸清他是鄙视或者其他:“你好。”她在短时间内学会了卑躬屈膝。
“最近有时间吗?出来聊聊天。”
这话术和KTV的男人说的一样,“聊聊天”,“唱唱歌”,果然是男人。
既然她要摒弃从前,她就不再坚持,她知道自己要哄着男人,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老板,你开什么价?”
“给你搭一把青云直上的梯子,见面详谈。”
只要和钱有关,杜诺当然心动,杜诺当时没有去想,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能开高价。
她给老妈子打电话,借口去探望母亲,请了个假。
老妈子讲话像枪炮,速度快,没感情:“既然要请假,就趁机收拾一下自己,天天披麻戴孝一样,鬼爱看你这身打扮。”
杜诺畏怯地应下。
姐妹介绍了线上的二手交易市场。
杜诺道谢,在同城交易板块见到有个女人贩卖曾经穿过的裙子,全是名牌货,而且价格不算高。
这人说,她即将结婚,清理过去才能展望未来。
杜诺立即联系这人。
这人姓余,想要当面交易。
杜诺自从踏进夜总会,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她哀求余姓卖家能不能线上交易。
对方很爽快:“好。”
杜诺付了一半的定金,等对方将东西邮寄过来,杜诺付了全款。
孟泽和杜诺约在一个咖啡厅。
她换上鲜红的裙,走在阳光下,像一个淌着血的人。
杜诺木然:“老板,你要聊什么?”
“我是个摄影师,找你拍一组照片。”
杜诺连连摇头:“我拒绝。”只要母亲做完手术,她就和这些男人断绝关系,万万不会留下照片给他。
“摄影师”三个字,像是复刻姐妹不幸的标记。
孟泽递过来一张纸,考虑一下。
这是一个广告模特的选拔推荐表:“这……”
“能不能成?全看你的造化。”
“老板,你是娱乐圈的人。”
“不是。”他说,“这是一个机会,但我没办法跟你走关系,首先,你需要一组出色的照片去参加第一轮选拔。”
“拍什么照片?”
“户外、室内两组表现照。”
“要……”杜诺咬牙,“脱衣服吗?”
“我又不是拍黄片。”他睇过来,“我的女朋友比你漂亮。”
听到他有女朋友,杜诺松了口气,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是在夜总会,还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只要她没钱,她就得屈服:“拍这个广告,我能赚大钱吗?”
“不只是这一个广告,将来肯定有机会,不过,我把丑话说前头,你要和我签经纪约,分成比例先谈好。”
“老板,你为什么找上我?”
他倾身:“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钱。”
“你缺钱?”这就不好意思叫他“老板”了。
“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