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李明澜的肠胃真的是难伺候的。
第二天, 孟泽醒来。
主卧房门紧闭,想也知道她还在睡懒觉。
猪脑子没烦恼,头脑简单。
孟泽还得出去买些清淡的食材。
他还没进超市, 在路边听见一大嗓子:“孟泽,孟泽。”
这种和李明澜一样重复叫两次名字的人也是高三七班的。
孟泽还是在打工的快餐店见过冯天朗,至今十几年没联系了。
当年有些瘦弱的人变得壮硕, 笑倒是和高三时一样,热情洋溢。
但孟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冯天朗犹豫了:“孟泽,你记得我吗?我是冯天朗,岩巍中学的。”
孟泽点头:“高三下半学期的同桌。”
“高中之后都没联系过。”想联系也不能, 因为没人知道孟泽的号码, “我们同学聚会还有说起你。”
高中同学间要揪出点旧情,话题常常从高考切入。但孟泽早忘记高考状元的感受了。
冯天朗叫住自己的孩子:“来, 叫孟叔叔。这是爸爸高三时候的同桌。”
孩子大约初中生样子,礼貌喊声:“孟叔叔好。”
孟泽:“你在哪里工作?”
“还是在南方。这次是出来旅游, 我老婆上卫生间了, 我刚刚在等她。你迎面走来的时候,我都不敢认, 生怕搞错了。”冯天朗爽朗的笑毫无心机,“你在哪里工作?”
“摄影工作室。”
“留在北方了吗?”
“到处跑。”孟泽停顿,说,“你的孩子这么大了。”
“我结婚比较早,孩子比我的同龄人要大。”冯天朗远远见到妻子出来, “孟泽, 留个联系方式吧, 其实我们高三七班偶尔还是有同学聚会的。”
孟泽似乎还是不合群的性格,冯天朗几乎以为他要拒绝。
但孟泽给了微信的二维码。
“有空常联络。”冯天朗笑着道别, 和孩子过马路去了。
孟泽刚才的话不是寒暄。他是忽然想到,假如他和李明澜的孩子在的话,比这个孩子都大。
李明澜把他的孩子弄死了,但对着肚子里的孽子却百般照顾。
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浮着一团黑雾。小小的,圆圆的,说不上来具体的形状。
孟泽看见孩子的魂逗留人间,久久不散。
*
李明澜睡到日上三竿,没在厨房见到孟泽。
她贴着次卧的门:“哟。”
没回应。他似乎没有养成睡懒觉的习惯,都是早起的。
她又喊:“哟哟哟。”
无动静。
餐桌空荡荡的,厨房干干净净。
李明澜打开冰箱。
食材也有,但她还没有学会怎么煮。
她只能随便挑一个新闻台,听广播,玩手机。
她登录娱博。
几个新闻的评论区都是唇枪舌剑,高挂的热搜就有被网暴的新闻当事人。
舆论真是不得了的东西。
那谁不给她做早餐。
李明澜把抱枕当孟泽,狠狠击出一拳。
就在她即将揍扁抱枕的时候,门锁开了。
“为什么没有早餐?”她放下抱枕时,又捶了一下。
“吃吃吃,没出息。”
“我事业有成,我家财万贯,我傲视群雄。”她喊,“快,去做早餐。”
孟泽只买了一捆青菜,其他什么都没有:“青菜面。”
“哟,早上偷偷吃炸/药了?”
哪怕扛了一个炸/药桶,孟泽还是做了两碗青菜面。
李明澜撇嘴,像是嫌弃。
他放下碗:“爱吃不吃。”
她到餐桌边坐下,捧起大碗:“我食量大,大的给我。”
孟泽不和她抢,自己端了小的碗。
她用筷子挑起面条,刚入口,还没来得及品味,他劈头盖脸来一句。
“李明澜,你在这里几天了,肚子里的东西他爹有关心你吗?”
她被面条呛了一下,咽下之后倒是对答如流:“当然有啊。”
“他知道你住在男人的家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能放心?”
“他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和曾经一样的回答。孟泽有些讽刺:“和姓姚的一类人。”
“好汉不提当年勇。”她低头吃面。
孟泽却是放下筷子:“我上网搜了一下,你这些年不是默默无闻。”
她眉眼弯起:“全凭运气。”
“上过娱乐报道。”孟泽想摸烟,但是没有,于是摸到了筷子,“有过两个绯闻对象,一个是歌星,一个是演员,都是风骚人物。”
“那叫时尚。”
“这两个人都有黑历史。一个嗜赌如命,一个放浪形骸。”孟泽扯起嘴角,“李明澜,你的眼光真差。”
还真被孟泽说中了。
李明澜把脸埋在大碗里。
孟泽是摄影师,接触的是婀娜多姿的女明星、女模特。他臭着一张脸,性格坏,脾气怪,但名利场上出类拔萃的人,自然能招揽无数觊觎。
李明澜想着,和自己来往密切的男人之中,有哪个能压到他?
绞尽脑汁之后,她想到一个人。
对方是个大导演。
她翘起腿,扬着笑:“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他爹是……”
见她龇着牙,孟泽就鄙夷。
“他啊,大器晚成。这两年崭露头角,年纪轻轻就执导大电影,得了两项大奖。”李明澜停顿,问,“你知道是谁吗?”
“不关注国外电影。”
“Mike Sharp。不信你上网搜索一下他的成就。”李明澜和这位导演也是上过娱乐新闻的。
她是人见人爱的李明澜,孩子他爹当然也是卓尔不群的人物。
时下,互联网高效迅速,想要知道什么,手指上点一点就知道。但孟泽没有当着李明澜的面去查证。
他不用查,他知道李明澜和这个人共同出席一个颁奖典礼。
用老外的问候方式——Mike Sharp亲了亲她的脸颊。亲完左脸,再亲右脸。
当她说出这位大导演的名字,神态好像一个趾高气昂的孔雀。
孟泽用眼尾扫她。
见着都碍眼,于是他出门了。
*
电梯门开,巧了,孟泽又遇到老同学。
“孟泽。”多年过去,龙正初还是一个大声公,“我真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一样想念我?”
长了岁数的两个人,个性没怎么变。
龙正初还是能对着面无表情的孟泽爆发出十二分的热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听到我们班上的消息?”
还真没有。孟泽和群体的联系很淡。
龙正初问:“我们高一班上举办二十周年庆,你来不来?”
“没兴趣。”
“你能不能有点儿同学之情?我们都关心你,有几个问我能不能联系上你。”
“十几年不联络的同学,见不见都无所谓。”
“你这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
关于高中班上同学的动向,龙正初早和孟泽说过。
杨嫚得知孟泽没有上大学,颓废了很久。后来,一个师兄热烈追求她,烈女怕缠郎,她如今已经嫁给了师兄。
龙正初说:“杨嫚怀上二胎了。”
“嗯。”孟泽如同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他和杨嫚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当然不会等他。
没有人会等他。
李明澜当年的离开是人之常情。
龙正初叹气:“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都比不上戚恒。”
龙正初也告诉过孟泽,戚恒在复读之后,如愿以偿上了名校。不过他又钻牛角尖,回去找到了高三时的女孩。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成了。
孟泽没什么诚意,道一声:“恭喜戚恒。”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
龙正初先出去。
孟泽紧随其后。他突然说:“我爸的事,辛苦你了。”
龙正初停了,回头笑:“说的什么话,我们是邻居。以前孟叔叔很关照我,我上个月去看过他,他表现还不错。孟叔叔也问起你,我说,你好着呢。”
“我也去见见他。”
“你回来住几天?”
“还不清楚。”
龙正初到了自己的车位:“我老婆在我爸妈家。你家没开伙吧,要不我让我老婆给你送午饭?”
孟泽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位:“我自己吃。”
*
孟泽坐上车。
龙正初开车驶过,他摇下车窗,冲他点头。
孟泽在黑暗里回以一个示意。
要不是他见到窗外孟家的方向,他其实也已经回南方。
孟泽开车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孟泽上次见孟父还是在半年前。
孟父算是半生顺势的高材生,上年纪之后发福,但常年上位,容光焕发。
如今的孟父比上次见更瘦,脖子青筋显露。
当他坐下,精气神是比之前好转。
父子俩隔着一扇玻璃,各自坐得笔挺。
孟父打量儿子,露出欣慰的一笑:“你看着是挺好。”
“爸,你怎么样?”
“还行。”孟父学着儿子的口气。
“我给你的卡上充了钱。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孟父点头,然后还是问:“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你如今是出息了。反倒是爸连累了你。”
“不说这些了。”
曾经,两父子就没什么可聊。当分坐两边,抱不住,搂不住,孟父反而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日常通通说给儿子听。他探着头,头向下低,耸起的肩骨贴在衣服上,有点扎人。“我的剃须刀有点旧了。”
孟泽也低头,两人像是要透过仅能伸手的窗口去贴脸:“我给你送一个。”
“孟泽,你岁数也大了,要谈对象了。你就当没了爸这个人,别告诉姑娘家,你有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爸。”
正经的姑娘家,肯定嫌弃家里有个坐牢犯。
孟父不禁想起,他家儿子以前还能收明信片,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反倒是天煞孤星。
“爸,我的事你别费心。你在里面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出来。”
孟父伸手出去,被卡在窗口,但他用力拽住儿子的手:“别再耽误下去了。遇到好姑娘,自己要主动,别和从前一样高姿态。”
孟泽只是点头。
孟父又唠叨了里面的日常。他的白发夹着黑发,白得发亮时,如同被光吞了一片。
孟泽发现,黑区域又比之前少了一圈。
时间快到了,孟父眼眶湿润:“爸如果在以前多关心你,你也不至于至今孤家寡人一个。你就是不开心门。”
“别担心。”孟泽自己从来不去烦恼终身大事。
直到狱警进来,孟父才抬头,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我争取早日出去。”
孟父尽量给儿子留一个挺直的背影,直到门被关上,他的步子变快。
隔壁出来的男人比孟父小十来岁,背却比孟父的驼,拱成一个弯。
他的囚服编号和孟父的差一个号。两人住在相邻床位。
曾经,孟父茫然时找这位倒苦水。
这位把孟父的家事记牢了。和孟父并肩而行时,他问:“又是邻居来看你啊?”
孟父笑:“今天是我儿子过来。”
“哦,就是那个差点要进来陪你的儿子?”
孟父眉目霎时尖锐:“你的记性又差了。”
那人向前走。
孟父非得把人拉回来,他抬起被手铐拷住的手,按住那人的肩:“你记住,我儿子二审无罪释放了。”
第102章 第 102 章
等午饭的李明澜没在十二点等到孟泽回来。
就在她想要点份外卖时, 有人来按门铃。
李明澜透过猫眼望过去。
看不清对方的真实模样,不过可以判断是个女人。
女人再按门铃。
一个来孟泽家的女人?李明澜好奇,轻轻开了木门。
这下看清了。
来的是个孕妇, 小脸蛋格外圆,眼中含笑,见到李明澜,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咦,这是孟泽的家吗?”
“是的。”李明澜平淡地点头。
女人吃惊:“你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
“是南方的高中吗?”
“对。”
“我叫熊悦喜。”她眉眼弯弯,“我老公也是他的高中同学,听说他在家里不开伙, 我们正好焖了猪蹄, 给他送过来。”
然而,龙正初说孟泽不开伙, 却没让妻子送饭来,而且孟泽出去了, 人不在家。
咋咋呼呼的熊悦喜, 听了上半句,不听下半句, 装上猪蹄,兴冲冲过来了。
“熊悦喜”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李明澜想不起来:“孟泽不在家。”
熊悦喜抬起食盒:“我把猪蹄给你吧。”她实在可爱,面相圆润,驮着圆圆的大肚子。
李明澜笑笑, 要去打防盗门。
锁却打不开。
她暗自臭骂孟泽, 面上微笑:“他出门的时候,?*? 习惯性反锁了。”
“哦。”熊悦喜失望,很快又露出笑脸, “我等他回来。”
李明澜点头。
熊悦喜的兴趣从猪蹄到了李明澜身上:“孟泽和高中同学还有联系啊?还是女同学。”
“偶尔吧。”
孟泽有两拨高中同学,北方的是尖子生,他们和孟泽相处时间长,更了解孟泽,能上来给孟泽送饭的人,肯定来往密切。
熊悦喜人如其名,眼睛一弯,喜气洋洋:“能踏进孟泽家里的女同学,肯定不是一般人。”
当然不一般,有仇。
爱和恨都是激烈的冲突,不如平平淡淡的叙述,李明澜说:“普通女同学。”
*
中午一点之后,孟泽才回来。
北方渐渐降温,孟泽的脸就是从寒霜里滚回来的。
李明澜则像一把火烧了过去:“你去了哪里?我饿坏了,你还锁门,我要是在这里发生意外,你怎么赔我肚子里的孩子?”
“闭上你的嘴。”他出去一趟,又再回来,他还是打心底不想给她喂午饭。
但他早知道,李明澜就是这副德性,何况,他自己也要吃午饭。
孟泽甩了她一记眼刀子。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手上的袋子。
袋子沾了水,水珠子从里面溅出来,有鲜活的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动动鼻子,嗅到腥味。
他拎着袋子去厨房。
她望见袋子里的大虾:“给我做白灼虾,我就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再挑三拣四就不给饭吃。”
这话不就表明有饭吃,她笑:“好了叫我吃饭啊。”
白灼虾,哪怕被烧得浑身发红,躺在发烫的陶瓷盆里,也在孟泽冷然的衬托下,犹如冰镇虾。
李明澜举着手机梳理备忘录。
她的胎动是在十八周左右,她记得当时像是气球在肚子里滚来滚去。
无人和李明澜分享第一次胎动的惊喜。
她备忘录格外标注了“胎动”这一项。
按理说,她的现在的肚子没有大,远不到十八周,但是日子又过了一天,她和孟泽的插曲临近末尾了。
没有附加题的时间,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她问:“你知道胎动吗?”
孟泽不接招:“问Mike Sharp去。”
她拿枕头打他。
他什么也不讲,轻蔑瞥她。
他真当她肚子里的是个孽子。
李明澜把自己关进房间,懒得搭理孟泽。
等姚希津解决了一切,尘埃落定,她立即夺门而出。
她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不出房门。
李明澜和儿子的交流也是匮乏。
她问:“学习怎么样?”
“还行。”逆天的基因遗传,连对年级第一名的态度都一模一样。
一个人在房间闷得慌,李明澜又和嫂子聊上了。
于骊笑着:“对了,深仔学校下周有运动会,他有田径比赛。”
李明澜:“他自己不和我说。”
于骊:“我是听楼上邻居说的。”
李明澜:“阿嫂,你别和深仔说,我到时候偷偷摸摸去围观他的比赛。”
于骊:“说真的,我和你哥都没怎么操心他的事,楼上楼下不知多羡慕我和你哥,我们楼上也有一个学习突出的男生,不过人比较调皮,对比之下,我们深仔又乖又懂事。”
儿子是整个李家的:“阿嫂,本来我没打算和他坦白的,但一时冲动,我对不起你和哥。”
于骊:“我和你哥是计划等深仔上大学了,就和他坦白真相,不然他老叫你姑姑。”
“他现在也叫我姑姑。”这一声“姑姑”和之前他避之不及时,天壤之别了。
*
李明澜在第二天中午等到了姚希津的电话,他言简意赅:“明澜,再过两天,等我。”
李明澜振奋又抖擞,她罗列出行计划,过两天回南方,日后去见见儿子在运动会上的英姿。
再忍孟泽两天,她就自由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有敲门——不,是拍门。
“李明澜。”
李明澜倒在大床上,冲着门板白一眼。
“李明澜。”
“知道了。”又是吃午饭的时候,她能屈能伸,慢吞吞过去开门。
孟泽站在门外,嘴角噙着一朵冰花。
“有你有我雪中送火。”她拉开嗓子。
还没唱下一句,她差点被孟泽的手机砸中了脸。
他把手机屏幕定在她的眼前,李明澜在第二天中午等到了姚。
李明澜清晰见到其上的字。
崔媛上娱博热搜并不稀奇,爆的是她和姚希津一起上来同一个热搜。
八卦板块最大的照片就是他和崔媛的。
正是崔媛磕中他膝盖的时刻。
他扶住她。
她低垂着眼。
照片有点糊,但娱博号硬是能从中挖出深情款款的火花。
要不是李明澜当时在秀场,几乎都要信了娱博号的深情论。
可是姚希津说,再过两天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万事大吉”是李明澜自己加上去的。
难怪姚希津难以启口,原来是绯闻。
她还是给朋友澄清:“花边新闻,捕风捉影。”
孟泽的一项本事就是用面无表情演绎讥诮嘲讽,比如此时此刻。
李明澜对姚希津的“两天”有些怀疑。
“我再闷在家里就要长毛了。”李明澜搬起椅子到阳台,把半个身子趴到栏杆上,下巴差点磕到扶手。
孟泽大赦天下:“走,去散步。”
李明澜又生出心思了,备忘录竟然忘了把“溜达”这一项记上。
一个假孕妇和一个真孕妇在园子里遇见。
龙正初早已搬离这个旧小区,熊悦喜这几天是住在公婆家。
“阿扎西”她改不了这口韩语,见到孟泽就叫。
李明澜顿时想起她是谁了。
而熊悦喜后来也想明白了李明澜是谁:“我们这么有缘,却是第一次见面啊。”
李明澜莞尔一笑,她和熊悦喜用过同一个手机号码。
孟泽终究是男人,没有怀胎体验,他直言,李明澜不懂照顾孩子,让熊悦喜给李明澜传授孕期常识。
熊悦喜又惊又喜:“你们连孩子都有了,恭喜啊。”
孟泽不解释。
李明澜斜斜给他一个白眼,她连生产那关都过来了,哪里需要别人来教育。
“你们交流一下。”孟泽退到林路。
熊悦喜的肚子有六个月了,到凉亭坐下时,动作比较迟缓。
李明澜上前扶了一把。
“谢谢。”熊悦喜靠着亭柱,“你有孕期反应了吗?”
“还没有。”李明澜跟着坐下。
“我有一个记录的小本本,我让我老公去复印一份,你可以看看注意事项。”
知道这是好意,李明澜没有拒绝。
熊悦喜的孕妇装有一个大口袋,她从里面拿出一个迷你的小本本,翻一页,看一眼。
“我原来有些担心你们,没想到你已经怀上孩子了,我认识阿扎西十多年了,他是个好男人。”
说谁?谁是好男人?李明澜认识孟泽的时间比熊悦喜长几年,但要说密切,李明澜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的:“这些年,你和他有来往吗?”
熊悦喜没戒心,别人问什么,她自然答什么:“有来往,但不多,我和我老公认识还是因为阿扎西,他是我和我老公的媒人,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倒过意不去。”
说谁?谁孤零零的?“他是半个娱乐圈的人,有才行,相当吃香啊。”
熊悦喜低头,把小本本再翻一页:“他是很念旧的人,个性比较内敛,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其实啊,他面冷心热。”
这倒是高三时李明澜对孟泽的评价。
熊悦喜:“但是男人嘛,要踏实要可靠,不能只听甜言蜜语。”
甜言蜜语对孟泽来说太苛刻,李明澜冷哼:“他不冷言冷语就不错了,对了,你和你老公怎么认识的?”
这难倒熊悦喜了,她再翻小本本,见到了空白页。
*
前天晚上。
熊悦喜因为怀孕,脚上常常水肿。
龙正初晚上给老婆做按摩时,听说孟泽家来了个高中女同学。
龙正初稍稍一想,不,不用想了。
要让孟泽这个六亲不认的冷血怪留宿女人,除了当年的那个,没有第二人选。
他把答案告诉熊悦喜。
熊悦喜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和他的高中女同学通过电话。”
龙正初打一个响指:“很巧,我也和他的高中女同学通过电话,那个叫李明澜的吧?”
“原来他们又在一起了。”熊悦喜不提有多高兴了。
龙正初不太乐观:“不单身一辈子都对不起孟泽的脾性。”
“那怎么办?”
龙正初搂住老婆的肩:“想不想吃他的喜酒?”
熊悦喜连连点头。
“我们要为他们摇旗呐喊。”龙正初又说,“老婆,你说话太直,我怕有些不该讲的,你也脱口而出,我拟一份大纲,你就着大纲里的主题绕圈子,超出大纲职外,一个字都不能说。”
熊悦喜捂紧嘴巴,连连点头。
*
熊悦喜这会儿有些着急,因为李明澜问的不在大纲里。
“我有一次丢了手机,我就打电话通知阿扎西,然后……他找到了那个小偷,嗯……我老公是律师,他来处理案子,我和我老公认识了。”一段话,熊悦喜说得磕磕巴巴,“我不会讲来龙去脉,哪天遇到我老公,他讲给你听吧。”
她合上了小本本,眼若新月:“总而言之,阿扎西不善言辞,但人是好的。”
李明澜轻笑。
这些北方的高中同学,果然是向着孟泽的。
曾经,她笃定的是,高三的李明澜天真归天真,但绝不会看错一个人。
孟泽高考回北方,后来他又回来,她不和他计较他心里不愿回来的事。
他不要孩子,她设身处地去想,当年那个场景里,这也是人之常情。
重逢时,得知他退学,她也不和他计较了。
再后来,王南岳说,孟泽因为警方的扫黄行动被抓了。
李明澜仍然不死心。
他留下一句让她别等。
机会不是永远都有的,她就不等了。
李明澜摸着肚子,轻描淡写:“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是她的。
是李家的。
唯独不是孟泽的。
*
李明澜先从凉亭走。
留下欲言又止的熊悦喜。
下台阶时,李明澜被绊了下,险些摔倒。
林路的孟泽大步跨过来。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运动鞋带散了,她正要弯腰。
不料,孟泽比她快一步,半蹲下去,他灵巧地两只手一交叉,像是给她挑起了过往时光。
她的脚趾头在鞋子里翘了翘。
李明澜以为自己早忘了,他高三时在图书馆就这样给李宜嘉系鞋带。
她伸手揪起他的头发,狠狠拔起来。
太用力,手上竟然抓了一小撮。
她张开手掌。
毛发从掌心飘落。
回忆如屑,有一根头发黏在她的指尖,她甩,甩不掉,摩挲摩挲着。
最终也没了。
*
姚希津在上热搜之后又没了消息。
李明澜不再躲房间,大剌剌观察熊悦喜口中的“好人”。
他往左。
她的眼珠子斜向左。
他往右。
她的眼珠子斜过去,反正就是不正眼看他。
“头别歪了。”孟泽提醒一下,出去阳台接电话。
“孟先生。”来电的这位是别墅的清洁团队负责人,“我们今天早上在做清洁时,发现庭院上方飞了一架无人机,逗留了比较长的时间。”
“有其他行动吗?”
负责人想了想:“在别墅上方转了一圈,其余倒没有。”
“这段时间我和高小姐不在家,你们留意一下。”孟泽想,是时候要升级安保系统了。
“是的。”
第103章 第 103 章
孟泽再进来。
李明澜无聊着, 随意点下遥控器。
转到一部电影。
唯美的画面中,秋叶缓缓而下。
不知电影是开头还是结尾。
机场大厅里,男主角正苦苦哀求女主角留下。
女主角木然的眼睛里没有泪珠, 轻轻问一句:“这些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李明澜低头,笑了。
男主角还没有回答。
骤然, 电视机熄了,灯灭。
一室漆黑,站在门边的人反而因为室外的光亮而披上光。
他说:“李明澜,你不要乱动, 茶几有尖角。”
黑暗中的声线似乎是有些担心。
“我没有动, 我就坐在这里。”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孟泽, 我警告你,可不要趁着没电就乱来啊。”
“呵。”他的声音已经不在阳台。
等她适应了黑暗, 循着月光望去, 他到了茶几的尖角边。
“你有没有看过刚才那部电影?”
“没有。”他坐上茶几。
“哟,你猜男主角会怎么回答?”
“不。”铿锵的, 是他的回答。
李明澜笑了:“我也不后悔自己的人生。”
她不知道停电停了多久。
她早睡了。
*
一大早,李明澜接到邓玲英的电话。
邓玲英的语气有些急:“李明澜小姐,你还在国内吗?”
李明澜从床上坐起,笑着应答:“还在这边,我很久没回国, 到处逛了逛, 变化真大。”
“关于上次的采访, 我们非常感谢,不过我们的内部讨论, 采访主题可能需要调整。”
“邓编不妨直说。”
“我们原先拟定的主题是常规访谈,不过,之前和李明澜小姐的沟通都是在视频会议上,直到见了你的人,我觉得故事感很强,想调整采访方向,更聚焦跨文化的设计经验。”
李明澜和崔佩颐的本意就是通过这次的采访,为未来开拓市场打下基础,而且,她也该走了:“谢谢邓编对我的认可,我这边需要做什么配合?”
“采访问题有变化,希望能请你拍摄一组新的照片,有代表中西文化融合的象征性。”邓玲英说,“当然,你有任何想法和建议,都可以和我们一起探讨。”
“感谢邓编的专业意见。”
邓玲英又说:“杂志的拍摄在我们这边,我们会安排航班行程。”
“没问题,我配合你们。”
李明澜又倒在床上,打一个哈欠。
她没有猜错。
这里就是一段小插曲,收获是她备忘录里的那一个个勾。
至于黑色奔驰的事,她不寄望姚希津了,估计他是泥菩萨过江。
她盘算之后的计划。儿子要去运动会参赛。
她对名次没什么担心,凑个热闹罢了。
李明澜低估姚希津了。
他发来消息:「明澜,妥当了。」
简直是东风袭来。
李明澜从床上跃起,一出去就到孟泽面前耀武扬威:“邓编那边还有采访,她给我安排了航班,而且,我朋友已解决黑色奔驰的追踪。”
厨房里忙活的孟泽走出来:“什么朋友?”
“这无可奉告。”李明澜眉眼招摇,“这几天谢谢你的收留,对了,我给你结算食宿费,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拿走这里的一针一线。”
孟泽正要说话,突然手机响起。
他看见来电显示,出去阳台接听。
“孟先生,那个车是一个传媒公司的,这家老板名下有五个传媒公司,干的是狗仔的事,他家的消息来源比较复杂,去年闹得轰轰烈烈的某个男明星的不雅新闻,就是他们爆的料。”对方说,“他们还在查姚希津的人脉,查了几个人。”
孟泽:“嗯。”
李明澜之所以招惹狗仔,是因为姚希津。
这个姓姚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上了娱乐八卦的头条,风流韵事,有目共睹。
对方又说:“这家的狗仔还在跟盛夏。”
“哦。”孟泽说,“辛苦了。”
“孟先生客气。”对方笑,“这圈子没有不透风的墙。近来有些关于孟先生和盛夏的风,孟先生小心提防。”
“多谢。”
无人机、狗仔队。
孟泽斟酌着这两路人马。
李明澜刚才洋洋洒洒一大堆,他没有回答答应或不答应。
但腿长在她身上。
她直接回房收拾东西,东西不多,她往行李箱一塞。
她和邓玲英说,能否安排最快的航班。
邓玲英爽快答应。
李明澜拖着行李出去:“没什么事的话,给你扫码?”
孟泽打开微信,却不是点开付款码,而是点开个人码:“我收的不是小钱,微信扫码收这么大额不行吧?”
李明澜也不知道行不行,她有双卡双待:“行啊。”她靠墙,举高手机,快速换了微信号。
加上好友,她立即转帐:“我是按五星级酒店给你付费的啊。”
“嗯。”走了也好。
盛夏的过往有大雷,一旦被爆,势必波及到他。那么,李明澜和他沾上关系就没好事了。
分别在即,孟泽也不藏着掖着:“自己当心,肚子里还有个孽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现在没有怀孕,但她曾经有。
他的两个字仿佛在唾骂她的曾经、她的儿子。
她拖起行李箱,转身就走,脚下转得重,半边没有站稳,踉跄时差点跌倒,眼见额头就要磕到玄关柜的一角。
孟泽及时探身,大掌盖住了她的额头。
转角撞到他的手背,甚至戳了进去。
李明澜立即站直。
孟泽伸直的手掌慢慢卷起。他横在门前。
她笑:“我要走了。”
他说:“顺风。”
她笑:“保重。”
她发现,他们总是在分别多年之后,补一个和平的分别仪式。
*
李明澜坐上车,前往机场。
她在车上玩手机。
娱博上,姚希津和崔媛的八卦已经无影无踪,有另一个更大的新闻爆出来。
一个狗仔大号说,即将公布一个爆炸性大新闻,是一个号称没有绯闻的女明星的感情纠葛。
没有绯闻,说明感情在幕后。
狗仔大号发了一个当事人剪影。
网友的效率惊人,迅速从众多女明星之中定位到了一个剪影。
是盛夏多年前的偶像剧剧照。
盛夏,娱乐圈的常青树,她红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
难得的是,她合作过众多男明星,至今没有传过一个绯闻。
上综艺节目,她和男嘉宾谈笑风生,但是没有人会往暧昧方向去想象。
有人说,盛夏生得大气端庄。她是事业型王者。
评论区,有的好奇,有的质疑,有的愤怒。
但很快,盛夏的粉丝团空降评论区,清一色刷口号。
李明澜切换了娱博。
八卦嘛,只是消遣。
她转眼即忘。
*
刷到那个剪影的人,不只有李明澜。
孟泽浏览了一下。
之后收到一个人的消息,来自杜诺。
哪怕杜诺改名叫盛夏,在孟泽的通讯记录里,杜诺一直是杜诺。
杜诺:「我们被人盯上。」
她说“我们”,可见孟泽也在狗仔的狩猎范围。
孟泽打电话过去:“什么事?”
杜诺几乎是在等他的电话,铃响一声,她接起:“有人查到什么,关于我和你的。”
“我不是公众人物,我又不怕,倒是你,对方查到什么?”
杜诺轻轻一笑:“既然你不怕,我不和你说了,免得你耳朵长茧。”
“知道是谁吗?”
“有眉目。不过,事情牵扯到你,我觉得奇怪。”孟泽又不是娱乐圈的人,查他做什么?“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脾气冲,四面楚歌,八面受敌。”
“有道理。”杜诺说完又笑,“我来处理。”
“对方开什么价?”
“漫天要价。”
“能应付吗?”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杜诺笑,“别忘了,我杜诺的诺,是一诺千金的诺。”
*
邓玲英安排了造型团队给李明澜拍摄杂志照。
洗头,吹发。
镜中的李明澜露出饱满的额头。她是中分长发,最爽利的,扎起就能走。
但额头上又有什么留下来了。
孟泽的手掌是贴了一下。
手温凉。
她不要他碰。
她和造型师说:“我想剪个刘海。”
“什么样的刘海?”
“齐刘海。”
“你的脸型很完美,额头饱满,其实露出额头来很美的。”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上了年纪,还是留个齐刘海装嫩吧。”
*
和邓玲英的合作非常顺利。
李明澜两天后回了南方。
正想着要和儿子好好聚一聚,却又收到崔佩颐的消息:「有事。」
这是两人的默契,讨论急事时,先用消息试探对方是否方便谈事。
李明澜直接电话过去了:“什么事?”
崔佩颐:“你记得Andrew吧?他们即将在巴黎举办年度庆典活动,去的都是高端奢华的品牌。我嘴皮子吹牛是行,但没什么技术含量,你得给我撑场面啊。”
“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
李明澜数着日子:“我有点琐事,解决完了就回去了。”
李明澜的琐事也就是见见儿子。
稀松平常的事。
不料,儿子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暴雨如注的晚上,破天荒的,李深请一个同班同学吃烧烤。不对……是同班同学请李深吃烧烤。
要不是李明澜自己也嘴馋,她至今都不知道,冷脸冷面的儿子还在给同班同学补课。她的儿子向来没有同学之爱。
和某人一个德行。
不久前,李明澜还查了查儿子早恋的苗头。
李深果断否认。
李明澜去参观运动会那天,又见着李深的同班同学。
小姑娘水灵灵的,性格还实诚,说话轻声细语。
李明澜当下断定,郎有情,妹有意。她和儿子说悄悄话:“是不是早恋了?”
儿子否认。
李明澜长叹:“骗谁都不要骗自己的亲妈。”
第104章 第 104 章
李旭彬和于骊去上班, 李深去上学。
闲人李明澜有些无聊。
她在朋友圈看到那个从岩巍中学毕业的商人回国了,她给他的动态点赞。
商人在评论区回复:「我们的母校更美了。」
于是李明澜也去逛校园。
如今当上副校长的郭老师远远见到人,一眼认出她:“李明澜。”
“郭校长。”
郭老师佯装不悦:“上回见还是喊郭老师的。”
李明澜笑:“当时不懂事。”
“还是叫郭老师吧。”郭老师笑, “对了,实验楼的石碑要更新,校方决定把你的名字刻上去。”
把捐款者名字刻石碑上是多年的老传统。只是, 李明澜给母校捐款那年,正好旧石碑迁移,学校就把名额记下了。
郭老师终究是上了年纪,一时想不起来:“你当年是高三几班?”
“高三七班。”
“哦, 那个孟……”
“Melanie!”远处响亮粗犷的喊声打断了郭老师的话。
郭老师没有继续说下去, 被一个老师叫走了,也就没了下文。
来的正是那名商人。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人, 他和那几人道别,再跟李明澜解释:“都是老同学。我们这么老的人还有高中聚会, 相当难得了。”
李明澜:“来的人齐吗?”
“真别说, 来了有三分之二的人,当年我跟你说过的, 曾在银行工作的一对夫妇,今天来了一个。”
“另一个为什么没有来?”
“他们家店里生意忙。”
李明澜像是好奇:“他们做什么生意?”
“现在经营网店,算是熬过来了。当年差点进去了。”事情过去那么久,当事人已经把这事当成谈资,于是商人也没有避讳, 直接道出来了。
李明澜不知道孟泽当年有没有进去。她不对儿子说, 孩子他爹品性不端。
既然已是陌路, 给儿子留一个亲爹的正面形象吧。
*
李明澜在娱博屏蔽了盛夏的话题。
在狗仔大V未公布女明星之前,同一个爆料以另一个女明星的话题推送出来。
除了上次的剪影, 狗仔大V又爆了一张照片。
孟泽说过,黑色奔驰车上的人用的是长焦镜头。
狗仔们的吃饭家伙大同小异。远距离跟拍的照片模糊,发出来的这张是一对男女的背影。
女的被树挡了一半身影。
穿白衬衫的男人反而是照片中心人物。
狗仔大V爆料,这是高人气女明星的感情生活。
有人怀疑,像是盛夏。
盛夏粉丝反驳,不是盛夏。
也有拉上其他女明星下水的,甲乙丙丁,众说纷纭。所有人都讨论这是哪个女明星。
歪着脑袋的李明澜将手机歪过来,正回去。她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孟泽,哪怕是模糊的照片。
女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片里的男人是孟泽。
熊悦喜说,孟泽是个好人。
但李明澜从前就说孟泽坏,坏得清高倨傲,他蔑视世俗,但他不能成为世俗。
她当年不要孟泽,正是因为他俗。
*
姚希津可以是泥菩萨过江,也可以无往而不胜。他在两个角色之间左右横跳。
他给李明澜打来电话:“明澜,我要出国一趟,你在这边的工作忙完了吧?要不要一起走?”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告一段落。”
李明澜正要夸赞大集团总裁的魄力。
他的下一句是:“需要出国避避风头。”
“我下周也要走。”李明澜觉得崔媛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姚希津:“时间能凑到一起的话,路上也有个伴。”
李明澜直到临走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至今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不一样。
“当当当当。”她背手,在李深的身边绕一圈。
他瞥她一眼。
就这样?“当当当当。”她反方向再绕一圈。
他又瞥她:“你是不是在玩那个左右脑测试图?”
她开门见山:“我换的新发型是不是年轻十岁?”
在李明澜当姑姑的时候,李深觉得她非常活泼,有的时候甚至像是他的同龄人。
自从得知这位是母亲,她一下子就变老了。
但李深还是说:“很年轻。”
“我就要走了,你和小姑娘来送我一程吧。”
“关她什么事?”
李明澜伸出两根食指,要去戳儿子的脸,被他一把挡住:“姑姑,请自重。”
“小小年纪,谎话连篇。你真是的,请小姑娘吃烧烤,火气熏天的,不如请人家去有情调的咖啡厅。”
李深被这个当妈的拉去了咖啡厅。
没办法,他还是请了小姑娘。
李深面色生冷,问话客套又生硬,对当妈的似有不满,话中有话。
到了临别时,他才给李明澜一个拥抱。
她笑着叮嘱说:“照顾好我的哥嫂。”
李深点点头。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李明澜就要捏起儿子的鼻子,给这一个难得闹别扭的孩子一个小教训。
*
姚希津说好要转机到南方机场,和李明澜共乘同一航班。然而,他误机了,他要晚一天才有空。
李明澜还是一个人走。
漫长的飞行途中,她梳理这趟回国的行程,免不了想起小插曲。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
命运自有安排。她和孟泽的偶遇,算是了了她当年的遗憾。就当孟泽陪她度过了孕期。
一切结束了。
她删掉备忘录。
到了飞机颠簸时,空姐安抚乘客无需紧张。
摇来晃去中,李明澜又拿起手机,把废纸篓的那份备忘录放回原处。
明晃晃的,太碍眼。
她丢到一个单独的文件夹,上了一个锁。
密码特别简单,是她儿子的出生年月。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
*
崔佩颐早已等在机场,一见到李明澜,她送出一个大拥抱:“国内的事都忙完了吧?”
“嗯。”李明澜和崔佩颐讲了讲时尚周刊的采访内容,“周刊的事挺顺利的,不过有个东西,我还是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
“你发过来的那份资料里,夹杂着一张B超单。”
“B超单?”崔佩颐惊讶,“谁的?”
“这就不清楚了。幸好这算是公司内部传达资料,不然传出去,是我们品牌的大笑话。”
“我让冷丈倜发的。”
“冷丈倜?”李明澜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也是留学生,小我们四岁还是五岁吧。”崔佩颐说,“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影响吧?”
“你给员工叮嘱一下,做事专心,不要分神。”
“改天我问一问他。”
崔佩颐自嘲没有技术含量,但她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李明澜一直觉得,公司没了她可以,但绝不能失去崔佩颐。
果然,第二天,崔佩颐就给出了答案。
“我算是搞清楚了,这男人没出息啊。”她一进李明澜的办公室,风风火火地说,“冷丈倜那个狗东西。”
“消消气。”李明澜停下手里的设计稿,“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这个男人?”崔佩颐叉着腰。
李明澜摇头:“我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
“他以前对你有意思,被你给了白眼。结果他怀恨在心,去年,他结了婚,如今要做爸爸了,还埋怨你的白眼。”崔佩颐这时才坐下,“他是故意发这个B超单给你的。”
“为了我当年的一记白眼?”
崔佩颐不屑:“所以说,这男人小心眼,想着在你面前炫耀他的幸福,谁知道你早把他忘了。”
呵,一个拳头打到棉花上。
直到李明澜见到?*? 冷丈倜之前,她都没有将这个名字和任何面孔画上等号。
这天她开车回去,将要到家了。
路口突然横出来一道人影。
她吓一跳,立即踩刹车。幸好她反应迅速,否则那人会被撞飞。
左车灯被那人的身影盖住,等他站直了,他蹒跚,到了李明澜的车窗前。
李明澜摇下车窗:“你没事吧?”
他的乱发下是一张潮红的脸,鼻子尤其红,因为圆,像是鼓起了个草莓。
他身上有酒气:“崔佩颐扣了我两个月的薪水。”
李明澜猜到这是谁了:“冷丈倜,公是公,私是私,自己没有做到公私分明,怨不得别人。”
冷丈倜低下头:“是你怂恿崔佩颐的。”
“这是人事评估你的工作能力之后做出的选择。”
“李明澜。”冷丈倜大喊,“你别得意。我只是被你的外貌所骗,结果,你还比我大五岁,老女人,没人要。”
“酒气熏天,早点回去喝碗醒酒汤吧。”李明澜想去摇车窗。
冷丈倜的手臂迅速横进车里,要去抓她。
车里空间狭小,李明澜避无可避。
这时,一只大手按住了冷丈倜的肩:“这位先生,要当个绅士哦。”
见到男人,冷丈倜酒醒了,他理一理衣服,又蹒跚地走了。
来的这一位绅士是姚希津。
李明澜笑了:“比我晚一天到吧?”
“是啊。”
“上车。”
姚希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车,说:“明澜,落单的女人,容易被欺负。”
“你要是不来,我打算用车窗夹死他。”她摇上车窗。
“对自己好一点,明澜。”他话中有话,“请我回去喝杯咖啡吗?”
“可我不会煮咖啡。”李明澜见招拆招,“你很久没有回来了吧,走吧,我带你去兜兜风。”
姚希津扣上安全带:“我以为你会请我到你家。”
“走了那么多天,东西乱着呢,还是去外面吧。”李明澜熟练地转方向盘,车子掉头,“佩颐推荐过一间咖啡店,不过我一直没有时间。我们去试试吧。”
“我未婚,你未嫁,如果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的话。”至今,姚希津表达过两次,时隔十几年,含蓄,点到为止。
第105章 第 105 章
“Cyrus。”李明澜又把车窗打开, 风裹住她的脸,清凉的风,情醒的她。“我们阴差阳错。你每次想要迈进一步, 都正好是我对男人失望的时刻。”
姚希津:“你是不是介意我和崔媛的绯闻?”
李明澜:“不是。你和她的关系,我没有资格质疑。”
“我和崔媛没有关系,一切是她自厢情愿。”姚希津说, “她想逼我就范,调查我身边所有人,包括你,包括我的秘书, 还有几个和我有过密切来往的女客户。崔家来头不小, 但崔媛是私生女,以前没有被崔家认可, 是个十八线的模特。后来,崔媛的母亲救了崔家老太奶奶一命, 崔媛这才算真正进了崔家。对了, 崔媛的崔,其实也是Paige的崔。她们是堂姐妹。”
“难怪佩颐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
“Paige有没有告诉你, 当年我的联姻对象就是崔家。”
李明澜好奇:“哪一位?”
姚希津:“所有待嫁的女人都可以。长辈们倾向于Paige,毕竟我和她是多年同学。但是Paige不回国,名额就落到了崔媛的头上。”
李明澜:“Cyrus,我不是介意你和崔媛的事。我和佩颐创业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咬着牙,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我盼着有个宽阔肩膀让我依靠。那时你在国内发展。”
姚希津:“你要是直说, 我可能会在国外设立分公司,我来这里开荒。”
李明澜:“我很任性的。我可能会突然醒来, 想要吃酸的甜的,哪怕是凌晨两三点,我也逼着人去买。我也会逼着人给我做一日三餐,要是只给我做青菜面,我就会鄙视嫌弃,抢着要吃大碗的那一份。我还会逼着人跟我唱歌,哪怕这个人五音不全。我可不是贤妻良母。”
“你是不是惦记以前的男朋友?”
她失笑:“开什么玩笑,我早忘了。”
姚希津叹息:“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不会留在国外。我一直以为你会回国。”
“可能出来之后变野了。”李明澜在路口停车,“过两天,我要和佩颐去巴黎,之后,我会在欧洲到处玩玩。”
“明澜,我衷心希望你幸福。”
“我也是。”
两人能当这么多年的朋友,可见双方都不是坏人。但姚希津的确没有在对的时间里出现。
*
孟泽留在北方,又和世界断联了似的。
怀有孽子的女人走了,他除了下楼买烟,不再出门。一日三餐由对面酒店送过来。
要不是李明澜跟个馋嘴猪一样,他才懒得下厨房。
孟泽偶尔问问谢山河的伤。
谢山河还在医院。
高山蝶还住在谢家陪谢山河的女儿。
杜诺和狗仔讨价还价,价格没谈拢。
但她说:“别担心。”
孟泽更关注海外娱乐圈,孽子的爹,那个什么才华横溢的大导演,上娱乐头条是少了。
孟泽搜来搜去,见到的是些旧事。
不过,孟泽没见过Mike Sharp有戴情侣表。
搜索过程中,偶尔,他看见狗屁导演亲吻李明澜脸颊的照片,立即点上叉。
过了半个小时,孟泽再开一个新的搜索页。
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对,踏破铁鞋无觅处?也有失偏颇。
总而言之,上天怜爱孟泽,他等到了他想要的新闻——
Mike Sharp的个人和公司财务成为调查焦点。
孟泽重重地“呵”一下。
他早知道,李明澜留学以后,眼光就烂了。不是人渣,她都看不上。
才华横溢的大导演?糊弄人的把戏。
李明澜活该。
一旦她的日子过得苦,身上就会少那么点傻劲。
那就不是可爱的李明澜了。
可她屁颠屁颠给人渣生孩子。
肚子里的孽子将来日子也不会好过,是被他妈的蠢给害死的。
想起李明澜把“情侣表”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孟泽嗤之以鼻。
不想了,想起李明澜就气人。
到了吃药时间,他刚拿起药,又放下。
偶尔,人要在为所欲为之下,为所欲为。
*
关煜在跳舞。
他之所以留长发,是为了在跳恰恰舞时有发丝飞扬的快感。
“哒哒哒哒。”他给自己打拍子。
四面干净清澈的大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沉浸在自己的舞姿。
他赞美自己:“华丽。”
手机铃音响起来。
关煜不为所动:“哒哒哒哒。”
铃音结束,又再想起。
关煜的动作大开大合,胯扭得更厉害,就是要和电话另一端的人较劲。
对方也在和他较劲。
他不接电话。
那人接着打。
逼得关煜不得不停下来。
见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关煜脸上犹如曼陀罗转成向日葵,他发出爽朗的笑:“孟泽啊。”
“你和雷余瓯有联络吗?”孟泽开门见山。
“嗯。”关煜捻起一条绣帕,轻轻为自己拭汗,“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啊。”
“他在五年前制作的那一对情侣表,男款的丢了,补一个。”
关煜乐了:“女款的呢?”
“在她的手上。”
“情侣表是独一无二的,想要补一个相同配对的机械轴,并非易事。”
“雷余瓯应该有制作图纸。”
“图纸和成品有差别,只是照着图纸做,两只手表未必能契合到一起。”
“我不在乎细微的差距。”两只手表契合一起时,无非是上发条的速度快一些,谁稀罕。
关煜用指尖转起绣帕:“孟大摄影师要如何回报我?”
“不杀你已经是我的仁慈。”
“我怕怕。”关煜尖声尖气。
“你到底干不干?”孟泽说,“我会把钱汇到你的账户上,不需要你出钱。”
“干啊。”但关煜又说,“物价涨了,你给我的手续费要比五年前时高一倍,我才干。”
“钱不是问题。”孟泽说,“不过,账全是我的,我自己的。”
谁也别想为李明澜的情侣表花一分钱。
唯独他才有资格。
*
到了狗仔大V约定爆料的那天,一众网友提前就在他的评论区刷屏。
狗仔大V好像很爽快,给了一个女明星的名字。
结果是个不知名的小艺人。于是,评论区里一哄而散了。
尘埃落定。
骗谁呢?李明澜退出娱博。
是盛夏玩转了成年人的世界规则,才能全身而退。
这天,李明澜刚出电梯,门外一个人头突然窜进来。
把她吓一跳的人又是冷丈倜。
“Melanie。”冷丈倜怂着肩,“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上次又醉酒,冒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李明澜又给他一个白眼,绕开他就要走。
冷丈倜拦住:“求求你,放过我。”
她冷眼望着:“你想干嘛?”
“B超单的事,求求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他拿了一张纸,手抖着,好像拿不稳似的,“这是医生的诊断,我最近真的是精神不大好,对你出言不逊。求求你,不要开除我。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人事变动,自有人事处理。”她退回电梯。
电梯关门。
她抬脚去按上升键,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什么。
深黑的地面上,白纸反而像是瑕疵。
她弯腰捡起。
是冷丈倜的病历单。
李明澜把病历单揉成团,出去电梯,丢了这团纸。
*
李明澜和崔佩颐结束了巴黎的高奢之会,之后去了崔佩颐的朋友家。
这位是崔佩颐的高中朋友,久居法国,有一个七岁的中法混血女儿。当长辈们在旁边谈天说地时,小姑娘安静坐在窗边翻看漫画书。
李明澜去露台接电话,回来时,无意瞥见小姑娘的漫画书。
那是一个漫画角色的特写。
像极了孟泽。
李明澜高中时追的那部漫画,有个冷静角色神似孟泽,仅仅神似。
这一页的角色特写,五官比例像是孟泽的漫画版。
是她眼花了吧?
“阿姨,你要看漫画吗?”小姑娘把漫画呈上来。
李明澜摸摸小姑娘的头:“乖,阿姨不看漫画。”
*
海外娱乐圈陆续有新闻爆出来。
Mike Sharp可能存在税务欺诈行为,将面临刑事起诉。
孟泽转了转手机。
他不同情李明澜,他甚至幸灾乐祸。
他放大李明澜的微信头像。
风吹草帽,她一手按住草帽,一手抚开脸上的乱发。
她眉目若月牙。
孟泽想,她还不知道自己倒霉透顶呢。她享受的荣华富贵都要替这个“才华横溢的大导演”赔进去了。
他用指尖在她的笑脸上抠一下:“蠢货。”
孟泽慢慢打字,慢条斯理发送:「李明澜,你肚子里的孽子没爹了。」
发送不成——
因为他还不是她的好友。
第106章 第 106 章
孟泽直到谢山河出院, 才回南方。
升级安保系统之后,需录二道指纹。他比高山蝶早一步到,替她开门。
高山蝶和孟泽相处几年, 进门就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她问:“怎么了?”
孟泽眉目生得明锐,若有郁气, 则锋芒更烁亮。
“没什么。”
孟泽一直留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高山蝶劝他去外面的林路走走。
他不去,要么去庭院睡大觉,要么回房间睡大觉。
谢山河出院之后, 孟泽也没有去探望。
退休的刘天刚时间空了, 约孟泽去钓鱼。孟泽也没劲。
他又去搜李明澜的消息。
她不是公众人物,没有记者追踪她的行踪。
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巴黎, 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唯一有话题的是,她身为Mike Sharp的朋友而被人讨论。
孟泽突然想到, 李明澜会不会和这个狗屁导演一起上法庭了?
他认识的人里, 是有一个人和李明澜有来往。他发了微信过去。
谁不知这位大摄影师性情孤僻,这样来主动问候, 令邓玲英产生了阎王微服私访的荒谬感。
然而,孟泽的寒暄三两句,之后直奔主题:「不知道邓编能否联系上李明澜设计师?」
邓玲英还没来得及打字。
孟泽又说:「我一个朋友对她的品牌有兴趣,有意合作,能否请邓编搭个线。」
邓玲英:「孟先生客气了。我和李明澜小姐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 待我问问她。」
然而李明澜的回复是:暂停一切业务, 有事联系助理。她发了助理的名片过来。
邓玲英想想, 李明澜都怀上了,当然要休假。
邓玲英:「李明澜小姐有件大喜事, 暂时休假。」
卢澎心直口快,透露李明澜怀孕的消息时,孟泽也在场。邓玲英不知道孟泽是否有放在心上,不能直说怀孕,于是说“喜事”。
孟泽冷冷盯着“喜事”二字。
晦气。
但养胎好过坐牢。
李明澜罪不至死……不,她死了是活该。
孟泽关上所有网页,告诉李明澜。
「李明澜,你是活该。」
「李明澜,你要完了。」
手机输入法自动把“李明澜”置顶了。
只要孟泽打开输入框,李明澜永远出现在第一个选项。
见了就碍眼。
于是,孟泽又发消息:「你真的很蠢。」
不知道输入法是怎样的大数据,孟泽的手机冒出了日系校服美女的推送。
李明澜根本没有穿过日系校服,她穿的是土土的岩巍中学校服。蓝白相间。裤子松松垮垮,她人懒洋洋,只喜欢吃和睡。
孟泽把日系校服美女全都点了叉。
直到一个摄影室的广告弹出来,女生穿的是蓝白校服,像极了曾经的岩巍中学校服。
孟泽像是突然清醒,他说:“山蝶,我出去走走。”
高山蝶笑了:“你是要出去走走了,天天在庭院里散步,过得和老年人生活一样。”
*
摄影室的风格不是不正经,不过风格是偏另类。
工作室外挂的就是蓝白相间的女生照片。
女生长相比不上李明澜,但是她年轻,看着十八/九的样子。
李明澜老了。哪怕是李明澜的绯闻对象,也已经把她抛之脑后,一个个传出了新的绯闻。男明星的新欢们全都是年轻靓丽的女明星女模特。
谁都不会惦记上了年纪的李明澜。孟泽当然也不会。
当孟泽踏进摄影棚,里面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发出“哇哇”的叫声,好半晌才喊出名字:“孟泽!”
孟泽眉峰略动,没反应。
柴星星掀开自己的刘海,露出整张脸:“孟泽,你不会忘了我吧?”
“柴星星。”
“孟泽,你这些年去哪里了?当年老板没了你这个救火队员,都无法面对客诉。”
“你就出来单干了?”
“是啊。”柴星星拍拍沙发,“来来来,坐。瞧你一身光鲜亮丽,肯定辉煌腾达了啊。”
孟泽扫了一圈,除了外面的蓝白校服,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你这里拍什么?”
“接拍客户的艺术照。”
“只拍女的?”因为贴出来的全都是女生。
“男女都有。但是男的比较普通,我不能放出去砸自己招牌嘛。”
“广告词上写懂人性的镜头。”
柴星星摸鼻子:“广告嘛,有夸大的成分。”
“海报上的是客人,还是你请的模特?”
“客人。要是模特肯定穿JK。”柴星星说,“她对母校有深刻的感情,才穿了普通校服拍。但出来的效果相当漂亮,征得她同意,我也就打个广告。”
自这天起,孟泽常常来柴星星的摄影室。
柴星星察觉到孟泽的喜好,于是请了些合作的女模特,穿上普通校服,让孟泽去拍。
有时候,他也被收进镜头里。
他将自己和女模特的合照,对比李明澜和男明星的合影。
她都是在活动现场,谈不上构图意境。
他的,则是堪比杂志封面的大作。
他又说:「李明澜,你输了。」
一条条的微信信息,全都伴随“他还不是她好友”的提示。
*
摄影室的生意越来越好。这都是托了孟泽的福。
柴星星说:“孟泽,要不你来当我的合伙人吧?”
孟泽没兴趣。
柴星星:“你只对学生妹有兴趣。”
孟泽反问:“谁不喜欢年轻美女?”
柴星星挂出去一个招聘广告,来面试的人一个接一个,柴星星都不满意:“这些人,首先审美这关就过不了。孟泽,你有没有人给我介绍?”
“我不社交,不认识人。”
“有时间又有钱。”柴星星正要说人生赢家,顿一下,“你差个好老婆就是人生赢家了。”
孟泽扯起一抹笑:“女人只会是累赘。”
柴星星突然愣住:“孟泽,你什么时候学会笑了?”他记得以前的孟泽都是面无表情的。
“哦,遇上个疯子。”孟泽轻描淡写。
*
这个疯子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登门拜访,美其名曰:“跨年。”
他一口一个“山蝶妹妹”,从进门来就没停过。
关煜每次来,都喜欢走工作室那边的门,经过几个光怪陆离的房间。
走完,关煜回头望。
孟泽根本不在这里工作。工作区的大厅偶尔用来接待客人,但摄影房是空置的。
孟泽基本都待是私人领域。
见关煜停下来很久。
高山蝶回头望:“关先生,你的画展如何了?”
“结束了。”关煜笑笑,“可惜山蝶妹妹没有赏脸过来。”
“我大哥伤了腿,需要人照顾。”
“亲情,理解。”理解归理解,关煜的笑极其凉薄。
“你听不出来,山蝶嫌你烦。”孟泽光着脚,从庭院里出来。
黑毛衣红风衣的关煜,和只穿单件衬衫的孟泽,似乎身处两个季节。
“山蝶妹妹不会赶我走。”关煜挑着眉,“你也不会。”
因为关煜是雷余瓯的至交好友。
孟泽捧了纸盒子,的确没有赶关煜出去。
关煜:“雷余瓯和我交代过,情侣表除了第一次的制作,之后的,哪怕制作者还是他本人,都是仿品。”
孟泽小心翼翼拆着外包装:“谁能发现是仿品?”
“雷余瓯本人。”只有制作者才钻研过手表的每一寸。
“那就是真的。”
孟泽没有在李明澜的任何一个绯闻对象的手上见过男款情侣表。
那些男人一天换一个表。只有李明澜这个蠢女人戴了五年。
男人们不珍惜这只表。
孟泽把表牢牢缠在自己的腕间,他用指尖沿着圆圆的表盘画圈。他轻轻笑了:“今晚就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关煜跟见了鬼似的:“你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爱吃不吃。”孟泽慢慢给手表上发条,“你大可回家吃。”
关煜笑得开怀:“我没有难能可贵的亲情。只能和你相爱相杀了。”
“你的画展结束了?”
“对啊。”
“真有观众欣赏?”
“不说我的精神状态,我的艺术天赋那是有目共睹的。”关煜阴阳怪气,“可惜没有等到孟大摄影师的光临,我委屈。”
“我给你补偿。”
关煜望着孟泽腕上的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上次你要的那幅画,我给了。”
“你舍得把你的宝贝给我?”
“我委托你去展画。你要是弄丢了,拿项上人头来赎罪。”
“风水轮流转啊,时隔几年,那幅画又到我手上了。”关煜笑,“这个新年值了。”
*
谢山河一家人回老家过年,别墅里剩下孟泽和高山蝶。
高山蝶从寒假开始布置年味。
庭院里亮起一盏一盏红红的小灯笼,门外的对联横幅一直是平平安安。
城市禁烟花。孟泽安排了电子烟花,攒个气氛。
孟泽和高山蝶的团圆饭是烧烤炉边上的盘盘碟碟。
棍子横在火上,滋滋作响,薄薄的五花肉在火上跳跃,蜷缩。
逢年过节,孟泽收到的朋友祝福短信寥寥无几。王辉、熊悦喜、杜诺,这三人是每个除夕都要发祝福的。
其他的都是工作联系人的群发消息。
今年有了个例外,孟泽多了个高中同学的联系人。
冯天朗:「孟泽,除夕快乐。」
孟泽:「除夕快乐。」
日子有意义,却不是生活有意义。
对孟泽而言,除夕不过是寻常一天,不寻常的反而是正月初三。这份震荡也是来自冯天朗。
冯天朗:「孟泽,你在北方过年还是南方过年?」
「南方。」才过了三天,庭院里的灯笼似乎不如三天前亮了。孟泽点了支烟。
冯天朗:「我们高三男同学还有聚会,大家说起你呢。」
孟泽:「都有谁。」
冯天朗:「班长、副班长、丁彰,我们几个约了打球。」
还没等孟泽回复。
冯天朗发来微信语音:“胡翰然也回来了,他高考之后出国,大家和他也有多年没见了。而且啊,胡翰然还带来了失踪已久的李明澜的消息。”
孟泽的烟灰滴落在手机屏幕,他用手一抚,指尖发烫。他把冯天朗的语音再听一遍。
孟泽:「哦,她在哪里?」
冯天朗:「她环游欧洲,可能过段时间回来,她和胡翰然好上了。胡翰然说他爸妈着急见李明澜。」
孟泽的烟掉了。
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李明澜的消息。他用手碾断了烟,扭了扭,转身往里走。
李明澜就相不中一个能令他心服口服的男人。
孟泽紧紧按住腕上的情侣表。
想嫁给歪瓜裂枣?想得美。
李明澜过年没有回来,过完年也没有。她一直没消息。
已在减药阶段的孟泽把药量加回去了。
孟泽在吴临远的摄影展上认识一个摄影师,名叫张盟义。
张盟义说,他是孟泽的粉丝,一直在模仿孟泽的拍摄。他给孟泽看了他的作品。有意思的是,他模仿的也是蓝白校服。
正好,柴星星嚷嚷着一直招聘不到合适的人选。孟泽就把张盟义介绍给了柴星星。
柴星星交了个女朋友,正是如胶如漆的时候。
柴星星问:“孟泽,你谈了没?”
“没。”孟泽低头挑着校服美女的照片。
“长了一张艳遇的脸,孤家寡人一个。”
孟泽摸了摸腕上的手表:“我只喜欢高中生,但犯法啊。”
柴星星在自己工作室备齐了当下几所高中的校服,以满足孟泽的怪癖。
孟泽不是没有艳遇。
当年杂志上白衬衫模特比孟泽小两岁,也是三十多了。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她想要寻一个依靠。
她和孟泽是在香港做拍摄工作的时候认识的,这会儿有事要到内地,她联系上了孟泽。
孟泽像是寻自己的开心,跟高山蝶说:“我欣然接受一场浪漫的艳遇。”
高山蝶竖起手指:“让我数一数,有多少人记挂着你的终身大事,我大哥、刘警官、以及我。我大哥气急败坏地说,宁愿你是个放浪形骸的混小子。”
“谢大哥什么时候道德沦丧至此。”
“上回在医院疼了,语无伦次。”
孟泽是去想见一见杂志上的白衬衫,是不是和李明澜一样蠢。
艳遇的场合是在温泉酒店。
白衬衫知晓明晃晃的暗示,对着孟泽嫣然一笑:“让孟先生破费了。”
逢场作戏的姿态,孟泽哪里有不明白的。白衬衫穿了一条红色长裙,上台阶时,裙摆扫地。他弯腰,替她挽起裙摆。
白衬衫讶然,眼中如水波荡漾:“谢谢孟先生。”
上回见面,孟泽可不是一个绅士。
白衬衫对上他那双锋利的眼。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却给她一种不经人事的荒芜之气。他很年轻,她怀疑他对脸部的保养不比女人的少。
等他落座,他的眼睛盯在她的脸上,是有深意的打量。
白衬衫坦然自若。
是包厢里昏暗的灯为这一对男女增添暧昧之色。
要说是谁打断了二人之间相连的视线?是一个服务员。
上酒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脚下滑,还是手上滑,服务员不小心洒了酒杯。
酒水被浇到孟泽的白衬衫之上。
霎时,空中浮着的玫瑰泡沫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失陪。”孟泽去了卫生间。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白衬衫侧脸的某一个角度,在光影的效果下有那么点李明澜的神韵。
仅仅是神韵。
李明澜的蠢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他擦拭酒渍,他出来,过转角,和白衬衫说临时有事,为她结了帐,再祝她用餐愉快。
他离开了。
这时候有另一人也去了卫生间。
他是李深。
*
今天是李旭彬的生日,一家三口前来庆祝。
刚吃上蛋糕,李深的手机响起了,他想出去接电话。
这时,服务员给于骊倒完了酒,他不知李深要向外走,退了一步,转过身时正好撞到了李深。
壶中的烈酒洒在了李深肩上,这还不止,李深的左手拂到他吃了一口的蛋糕,奶油歪歪地掉下,粘到他的裤子上。
服务员吓了一跳:“对不起。”他拿起纸巾去擦。
李深避开了:“我自己来。”
服务员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餐厅经理匆匆过来道歉。
交涉的场面话,由李家夫妻负责。李深去了洗手间,奶油黏黏的,擦不干净。
温泉酒店的后半场与李深无关。
他和父母说了声,就要回去了。
出去时,却正好听见刚才的服务员说:“我今晚浇了两个顾客,一个月都白干了。更见鬼的是,这两个顾客长得好像。”
李深生出奇异的直觉,服务员说的人是“他”——李明澜口中的“那谁。”
有不理性的冲动涌上来,李深想去见一见,李明澜所说的全天下最耀眼夺目的男人是什么模样。
李深拉上外套拉链,竖起衣领,盖住自己半张脸。
只见一眼。
但万一被撞见,又有些冒险。
脚下没有犹豫。他出来了,在四处绕了一圈,甚至跑去了公园。他坐在黑茫茫的休息凳上,观察餐厅来往的客人。
一个一个顾客离开,停车场越来越空。
李深没有见到那个人。
*
春去夏来。
李明澜跟失踪人口似的。她没有如冯天朗所说,赶回来见胡翰然父母。
这天,张盟义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个名叫肖兴飞的男人长相猥琐,一进门就盯着高山蝶不放。
孟泽没有结交的打算,送客了事。
肖兴飞打听了孟泽的喜好,带了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过来。
对方是真正的学生妹。
哪怕孟泽自己也称得上中年人,他也不喜欢中年人。但他更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学生妹。
肖兴飞的投其所好实在是投错了。
孟泽意兴阑珊。要不是高山蝶让他多走动,他根本懒得出门。
直至,学生妹把雪媚娘掉在了校服上。孟泽发现,这是岩巍中学的校服,只是从蓝白换成了墨绿和米白。
当年李明澜喜欢穿大红大绿,这要是穿上墨绿,肯定也招蜂引蝶。
孟泽稍稍坐直了,和肖兴飞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酒过三巡,肖兴飞突然问:“孟先生,你有兄弟吗?”
孟泽端起酒杯:“为什么这样问?”
“我见过一小子,长相和孟先生挺像的。不过他是高中生。”肖兴飞顿了下,“可能是巧合吧。巧合,哈哈哈。”
孟泽随口问:“是什么人?”
“是我妹妹的同学。”
“那可真巧。”孟泽的态度很敷衍。
肖兴飞亲自给孟泽倒酒:“孟先生,下个月的摄影展览你参不参加?”
孟泽:“不去。”
肖兴飞又拍马屁:“孟先生,你这身行头,真是大咖风范啊。”
无聊的奉承。孟泽抬手去拿手机。
肖兴飞被一片亮光闪了一下:“这只手表也是艺术品啊。”
“这个?”孟泽的手指碰了碰表盘,低笑说:“这是情侣表。”
拍摄时间到了,丁晴先行离开。
对着肖兴飞没意思,孟泽也要走。
“等等。”肖兴飞突然拿出一张照片,“见过孟先生以后,我再看这小子也觉得顺眼起来了。以前……我最讨厌长得帅的男人,男人怎么能靠脸吃饭呢?”
孟泽目不转睛看着李深的照片,少年的眉目和他一模一样。但嘴唇不像他这样凉薄。他突然浑身发凉,左手有些发抖。
肖兴飞口干舌燥,把酒当水喝,半天没听到回应,他把酒瓶子放下了。“孟先生?”
孟泽慢慢放下了左手,躲到桌底:“肖先生说的这人是谁?”
“我妹妹的同学啊。”肖兴飞醉醺醺的,胡话连篇,“是我们工作室的,叫小李。”
孟泽轻问:“李?”
“是啊。”肖兴飞喷出酒气,“木子李。”
孟泽的指尖更加抖了。
“孟先生?”
肖兴飞再叫,孟泽已经听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张嘴喊“山蝶”,他的周围的全是陌生人。
肖兴飞的嘴巴一上一合,不知说什么鬼话。
孟泽向后扶住椅背,撑起身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肖兴飞说了什么。临走前,孟泽一直盯着“小李”的照片。
上半脸像他,下半脸像李明澜。
他汗津津的,走出餐厅,到路边了,像是失了力气,突然跌坐在石墩上。
他摸出手机。
没有抓稳,手机砸到地上,裂开一条缝。他?*? 从屏幕上的裂缝照见自己分在长缝两边的左右脸。
左边像笑。
右边嘴角是向下的。
李家人肯定不让李明澜生的,孟泽几乎是断定,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生下来的。
若冷静下来,肯定能想明白。
想不明白时,唯一确认的是李明澜是大骗子。
高山蝶在一个小时之后驱车赶来。
见到他整个脸都埋进膝盖,她喊:“孟泽,孟泽。”
重复的两声像是一记钟敲醒了孟泽,他抓住她的手:“山蝶,山蝶。”
“我在。”她扶不起他,索性自己低腰下去,“孟泽,我在啊。”
“我有个孩子。”他以为自己能中气十足喊出这个事实,声音却发虚。
高山蝶听不清,凑近:“什么?”
他和她咬耳朵:“我有个孩子。”
第107章 第 107 章
对十八岁的李明澜来说, 不要孩子是最好的选择,李家不是傻的。
孟泽当年没有怀疑李明澜流产的可能性,他也迟迟没有去调查李家。
不过一旦着手, 消息反馈相当快。
“小李”名叫李深,名义上是李旭彬和于骊的独子。
而这个叫李旭彬的大哥,就是曾经到岩巍中学校门口接李明澜上车的那一位。
李家没有其他的孩子了, 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家允许李明澜生下孩子。
李明澜是个大骗子。
难怪他恨她恨得牙痒痒,因为她撒了个瞒天大谎。
“李明澜,你一定爱惨我了,才不顾一切生下我的孩子。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只要你回来, 我原谅你了。”原谅她和小三们的破事, 也不嫌弃她肚子里的孽子。
孟泽把李深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一个继承了他和李明澜基因的孩子,谁都抵赖不了。
而且, 李深的腕上戴着男款表。
这不是情侣表,而是母子的。
于是, 孟泽把自己的摘下了。
他查了李深的成绩。
就李明澜哪个猪脑子, 能生出年级第一名的儿子,凭的全是他的基因。
“李深”, 孟泽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不就是在他孩子的小土坡上涂鸦的小屁孩么?
孟泽坐不住,拔腿就要跑出去。
高山蝶这几天向学校请假,留在家里,只要孟泽有风吹草动,她立即出来阻拦。
“孟泽。”她不着急, 软语温言, “你还没有穿鞋, 要去哪里啊?”
“岩巍中学。”
他的孩子,四岁就知道去捣自己的假坟。
他却没有联想到, 李深的李,是木子李,也是李明澜的李。
高山蝶不放心他一个人:“我开车送你。”
途径一个老城区的狭小路口。人行道窄,行人和车辆靠得很近。
前方有一个幼儿园,因为要为小朋友们让路,机动车停下来,从路口堵到路尾。
孟泽摇下车窗。
一群欢快的小朋友们边唱边跳,迎面而来。
大概是小班的小朋友,看着不过三岁左右。后面不远处有一座长三米的小桥,不是池塘,水质也不清澈。但是一个小朋友起了调子:“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几个人跟唱:“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孟泽探出手,配合着小朋友的歌,打了四个响指。
当年,不知谁在半夜里给李明澜去买萝卜糕,陪她做幼稚的胎教,跑出去为她买酸梅汤,或者又在半夜里,因为她闹肚子,去药店买下所有的肠胃药。
当转过这条路,车再停下,孟泽转头向车外时,忽然见到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
他说:“山蝶,回家了。”
“不去岩巍中学了吗?”
“不去了。”岩巍中学早没了小树林。
孟泽回到家,站到镜子前。他双手抵住额头,把所有头发梳上去。
还行,不是太老。
他掀开衬衫下摆。
近些日子有点懒了,但腹肌线条还在。
他抓了抓手臂,肱肌结实。
他索性脱掉衬衫,观察自己。
肤浅的李明澜喜欢肌肉,而他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
*
孟泽给李明澜发消息、发验证:「李明澜,别躲了,你的儿子被我找到了。」
石沉大海。
只要李明澜不参加公开活动,她在国外行踪成谜。
无论孟泽对李明澜的照片絮叨多少,她也不回复。她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曾经有无数个坦白的机会,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孟泽的冷静在冷却之后变成冷漠。
他丢下李深的照片。
李深喊李明澜的哥嫂当爸妈,对亲爹不闻不问,只有他这个亲爹被蒙在鼓里。
他早为孩子立了坟,这个孩子早该死了。
孟泽去了张盟义的摄影工作室,恰巧肖兴飞也在。
人很齐,包括名叫丁晴的学生妹。
孟泽笑。肖兴飞想要奉承他,他这不是主动来上钩了么。
丁晴穿的还是岩巍中学的校服,年轻的脸,世故的眼。
孟泽不喜欢这超龄的精明。但无妨,丁晴是棋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枚棋子。
孟泽也站在棋盘上,他也是局中人。
李明澜躲着他是吧,李明澜不回来是吧。他有办法让她不得不现身。
孟泽和丁晴拍了张氛围感强烈的合照,肖兴飞猥琐地称之为“艳照”。
丁晴穿着校服,什么都没露,艳他妈的照。
但“艳照”的表达很玩味。
照片上的人说是孟泽,但孟泽故意只露眉目。这角度要是说成李深,也无人不信。
高山蝶得知此事,好言相劝:“李深是你的孩子,不要开太大的玩笑。”
孟泽却说:“如果是我的孩子,区区高考难不倒他,除非他遗传的是他妈的猪脑子。”
当孟泽和丁晴的合照被放上网时,他又待在家里不出门了。
照片只是导火索,之后自有网友推波助澜。无需孟泽动手,他知道,他一定能等到李明澜。
*
照片发出去之后,孟泽不上网了。
偶尔,他问高山蝶:“他怎么样了?”
“有条不紊。”高山蝶说,“他澄清艳照上的人不是他,如果有人发散谣言,他就去警察局对峙。”
“对,不能坐以待毙,有人欺负他,他要拿出态度来。别让人欺负。”孟泽甩下一句,“等事情结束了,那些欺负他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因为李深的“有条不紊”,舆论风波并没有对李深造成任何影响。
孟泽和丁晴的“艳照”只是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掀起点点涟漪。
之后,风平浪静。
孟泽不痛快:“这小子的确没有遗传李明澜的猪脑袋。”
下一秒,他又说:“是我的基因。李明澜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高山蝶柔声安抚:“下个月就高考了,你有什么事情都等孩子高考完,再和他谈。”
“我为什么要和他谈?我不谈,我要和李明澜谈。”孟泽来回踱步,“猪脑子还没有消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
就在孟泽以为一切风平浪静时,李深突然被爆料另一段视频。
丁晴衣衫不整,楚楚可怜,和她拉扯的李深倒像是真流氓。
有了上一张照片,又再加这一段视频,李深的声誉可谓是雪上加霜。
当高山蝶把这个消息告诉孟泽。
孟泽面无表情:“明知道丁晴不是什么好人,还非得和她搅和一起,看来还是被李明澜的智商给拖累了。”
高山蝶担忧:“高考前出这么大事,会不会一蹶不振?”
“山蝶,你联系他。”孟泽躺在庭院的摇椅,悠哉地摇啊摇,“我来为他指点迷津。”
*
人是联系上了,但是李深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
当天,孟泽在屋顶眺望。
荒芜的绿道上不见人影。
他突然觉得自己住这里不方便,距离地铁站和公车站都有些距离。下了车要步行很久。
早该让高山蝶告诉李深,车费不是问题,打车过来就行。
孟泽在猛烈的大太阳下烤了一会,突然被一把伞挡住了光。
高山蝶说:“不要站在这里晒,不然又要起疹子。”
绿道上空无一人。
孟泽接过高山蝶的伞:“山蝶,还是你对我好。”
走两步,孟泽又说:“备些菜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不能让他到他妈面前告我的状,说我招待不周。”
“好啊。”高山蝶也不能说不好。
在孟泽阴晴不定时,最好的方法就是依着他。
*
孟泽做足了恭候的架势。
李深来得不算太慢,第二天。他到了。
他瞒着父母,到了孟泽别墅的门前。
高山蝶去开门,见到李深的帽子和口罩,她却是凭着直觉知道这就是李深:“小哥哥你来了。”
孟泽赤脚坐在草地上。
他没见过一眼的儿子,忽然长得和他一样高。
李深脱下帽子和口罩。父子俩在这一刻都面无表情。
孟泽看了一眼高山蝶。
高山蝶上前,在孟泽的脸颊上印了一个文。
这是李明澜和Mike Sharp上过娱乐新闻的姿态。
李深无动于衷。
矮桌上有一瓶酒。高山蝶拿起空杯,倒上来酒:“小哥哥请用。”
李深:“未成年人拒绝烟酒。”
孟泽抬头,笑了:“初次见面,我是孟泽。你的眼睛真漂亮。”反正他肯定不会夸李深的下半脸,因为那是像李明澜的。
李深反应极其淡漠:“嗯。”
“坐吧。”孟泽从草地上坐起来,换到椅子上,他翘起二郎腿,“你来得比我预计的早,我以为你要考虑得更久,才会来见我。”
“哦。”李深坐下了。
孟泽:“你除了眉眼和我一样,其他的没有遗传到多少,这板起脸的样子是跟李大哥学的吧?”因为李深有柔和的嘴唇线条,不似孟泽的凉薄。
李深一声不吭。
孟泽打量着儿子。他儿子的气场和他是一致的,但儿子不是在他的教育下长大的,这板起脸的样子当然是跟外人学的了。
“哦,对了。你的学习成绩肯定不是遗传自李明澜。”孟泽的笑容淡了下来,“李明澜又骗了我一次。”
李明澜这个满嘴谎话的女人早该死一百遍了,如果不是偶然遇到肖兴飞,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
孟泽敛起笑,骤然露出一阵阴冷之色:“你很冷静,没有李明澜的咤唬。”
“哦。”
孟泽的手指在扶手敲了敲,二郎腿换一个方向,缓缓地问:“对了,李明澜呢?”
“不在。”
“去哪了?”孟泽像是不经意才想起,随口说,“好久联系不上了。”
“不在。”李深不想掺和上一代的恩怨。
孟泽追问:“去哪了?”
“不知道。”李深一问三不知。
“闹成这样了,她还不管你吗?这人怎么当妈的。”儿子被逼成这样,她竟然也不露面?孟泽没什么耐心。
现在的他是一个火/药桶,一切和李明澜有关的东西,都是引爆的导/火索。
空气闷燥,浮动着“啪啪”的火星子。
孟泽放下腿,看着李深:“我们来谈个交易。”
李深:“什么?”
孟泽:“你给我联系李明澜,我给你对付肖兴飞。”
李深:“这涉及李明澜的隐私,不方便透露。”
“凭什么?”孟泽猛地拍了桌。
酒杯摇晃两下,倒了下来,再滚落草地。洒出的红酒溅到了他的赤足。
红色液体淌过白净的皮肤尤其醒目,孟泽觉得自己被割出了血似的。他抬头说:“你不知道,李明澜有大把大把照片在我手上,我完全可以毁了她!”
其实李深知道。李明澜曾经吹嘘,她在某人的镜头下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如今听来,李深猜出了这些照片的尺度不一般。
孟泽自顾自地说:“李明澜当年还是很可爱的,我以前偶尔回味回味,现在没兴趣了,多少年没看过她了。”
李深:“李明澜应该不要照片了。”
孟泽若有所思:“为什么?”
李深:“她曾经和我说过。”
孟泽的眼睛亮了:“怎么说的?”
李深:“她说你留着吧。”
孟泽沉下了脸:“不怕我放上网?我还会指名道姓!”
“她说你不会。”
“哪来的自信?”孟泽失笑,“亲生儿子被网暴,我都冷眼旁观,我有什么良心可言?李明澜太天真了。”
“她就是这么说的。”李深倒了大霉,摊上这一对男女的纠葛。
孟泽:“因为她还信任我吗?”
“不是。”李深残忍地坦白,“李明澜说,她那时候身材跟竹竿一样,你放上网也没几个人看。”
孟泽:“……”
空气寂寞了,没有风,小草颓废地打着哈欠。
过了一会,孟泽说:“这么多年过去,李明澜还是老样子,令人厌恶。我得问问她,为什么偷偷摸摸生下我的儿子。哈,不会是对我余情未了吧。”
李深:“这,不可能吧。”这么多年,李明澜有交往过几个男人,看着不像留恋孟泽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孟泽变得阴暗灰败,他站起来。
李深以为他要爆发,接下来的瞬间,孟泽却像被卸了力气,摊在椅子上,嘴上喊:“山蝶!高山蝶!”
高山蝶匆匆出来:“孟泽!”见到孟泽的状态,她连忙回去拿了一个药瓶。她跑得飞快,到了孟泽身边,倒出两个药片就往他嘴里送。
孟泽吃了药,喝了水,闭上眼靠着椅子好一会儿。睁开眼时,他瞪着李深,说话急促但又微弱:“你懂不懂说话!你真该死!”
高山蝶拍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安抚他说:“孟泽,冷静下来。孟泽,我在,有我在啊。”
孟泽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浮木:“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才好。”
高山蝶:“是。”
“不想见到他。”孟泽指了指李深。
高山蝶起身,正要送人。
孟泽又改口了:“我回房休息。山蝶,你去做饭,中午留他在这里吃饭。把门锁上,不给他走。”
“是,知道了。”高山蝶向李深歉意地笑了笑,再转向孟泽,“我先扶你去休息。”
孟泽搭上高山蝶的手,走两步,居然有点蹒跚似的,脚趾抓不着地。
他慢慢上楼去。
李明澜记仇。
他当年说她是干扁身材,她就记住了。
今天借着儿子的口,她还讽刺他。
她难道不担心他真的让她的照片满天飞?她凭什么?她的照片在他的手上,反而是他落了下风。
孟泽:“他和他那个当妈的一样可恶。对了,他在李家待那么多年,估计口味是跟猪脑子一样的。虽然他该死,但该备的菜都要备齐了。”
“放心吧。”
孟泽转念一想,他气什么?他和李明澜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天塌下来,这儿子也回不到她的娘胎里。
他终究是李深的亲生父亲。
孟泽换了件衣服,又能笑了,他故意问:“你叫李深?”
“嗯。”离李深最近的碟子放了香菜,他闻着味就不喜欢。
孟泽看一眼香菜,捏了捏鼻子,问:“没想到,你成了李大哥的儿子。李明澜和你说过我?”
“说过。”李明澜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可以隐瞒他是亲生儿子十几年,已经憋死她了。
孟泽追问:“她怎么说我的?”
“天才。”李深言简意赅地说。
孟泽很受用,笑:“李明澜的数学才十二分,笑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我闭着眼考试都比她厉害。”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问:“你现在四面受敌,打算如何?”
“不出门,不上网。”
“这么消极。”孟泽晃了晃酒杯,“你警惕心太低。从第一轮发散照片开始,就要做好思想准备了。肖兴飞他们欺软怕硬,专挑中学生下手。还是不愿意跟我合作吗?”
李深:“我能应付。”
孟泽:“不要输得一败涂地。”
“不会。”
孟泽顿了下,说:“也行,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我的儿子不至于这点小事都搞不掂吧。”
这话一出,李深更加不会输。他提醒孟泽是帮凶:“你和丁晴的照片拍得不错。”
孟泽敛起笑脸:“李明澜见到了吗?”
“我没有告诉她。”
“看来她把你丢给她哥就摊手不管了啊。”孟泽讽刺地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想到她连当妈也当不好。”
但李明澜不知道这事,她不就不回来了?
孟泽的脾气上来,说:“闹大了才好。李明澜不是要躲我吗?我看她能躲哪儿去。”
“你们有了各自的生活。”
“你没资格评价!我和她一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孟泽的喘气开始磕绊。停顿了数秒,他紧紧抓住叉子,阴森森地问,“你刚才什么意思?各自的生活?李明澜嫁人了?”
李深不回答。
孟泽站起来,用叉子指着李深,质问:“她是不是嫁人了!”
“不知道。”
“山蝶!”孟泽讨厌李深的平静,显得他这个当爹的在气势上输了一截。
高山蝶劝说:“孟泽,你冷静一下,别动怒。”
“我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他早该死了!”孟泽狠狠地摔了叉子。
高山蝶忙说:“是,我送他出去。”
孟泽骂骂咧咧上楼了。
但想一想,哪能轻易放过大骗子。他又冲下楼去:“告诉李明澜,我不会放过她!她这个猪脑子,什么事都干不好,只会欺骗我!我和她没完!”
李深过了一会才说:“李明澜说她知道了。”
“知道就好。”
知道了,她自然就会回来。
*
李深没有和李明澜提及此事。
此时,他和丁晴的视频被曝光,学校的官博被围剿。
校方有压力,家长委员会的一个个成员来闹。
李旭彬去学校,和校方详谈。之后,校方作出了开除李深的决定。
舆论风波变得平缓了。
至此,李深仍然没有和李明澜说起这场闹剧。
他是被学校退了学,但没有退学籍,他仍然可以去高考。
也就不让李明澜的欧洲之行扫兴了。
但是李深的计划有了一个意外,来自请他吃烧烤的小姑娘。
小姑娘想要替他出口气,却引发了另一场的舆论风暴。
学校有争议,而且有人爆料李深退学不退学籍。
于是,学校只能退了李深的学籍。
*
事已至此,不可挽回。
于骊这才打电话通知了李明澜。
“深仔不能高考了?”李明澜错愕,“究竟怎么一回事?”
于骊发了网上的照片和视频。
别人也许认不出来,但李明澜一眼就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
于骊:“本来我们的计划是退学保留学籍,深仔可以去高考,但是现在事情闹得太大了,校方扛不住压力,就退了深仔的学籍,他今年没法高考了。”
李明澜:“深仔怎么样?”
于骊:“我们要给他办复读。不过今年招生紧张,你哥暂时没找到名额。”
“阿嫂,等我回来。”李明澜想把照片里的人大卸八块。
*
李旭彬一家人搬家搬得飞快。
当李明澜回国时,李家已经在江边住下。
该安慰的话,李旭彬和于骊都已经对李深讲过。
李明澜想,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露台外是一线江景。
李深靠在栏杆边吹风。
她端起西瓜盘,逆着风到了儿子的身边。
“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她要是早知这事。一定先去抽了孟泽的筋。
“以为自己能解决。”
“深仔,别的我就不讲了。”她踮脚,拍拍自己的肩,“想哭就哭吧。”
李深平静无波。
就在李明澜以为儿子坚强到无可撼动之时,他弯腰,低头,把额头贴到她的肩上。
她儿子这么高了,比她还高一个头。“我让你依靠,让你靠。”
李深立即阻止她:“别唱了。”
“我是你的靠山。”
“李明澜。”
儿子这般喊她名字的口气,居然和那谁有七分像。
“我见过他。”
真是丢脸。她还和儿子吹嘘那是世界上最夺目耀眼的人。
李明澜拍拍儿子的背,像是哄儿时的他:“乖乖深仔,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为你出口恶气。”
第108章 第 108 章
李明澜登录另一个微信, 收到了孟泽发来的验证:「李明澜,你个猪脑子,我不放过你。」
还不知道谁不放过谁呢。她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 发过去时间地点。
这么明显的约战书。孟泽回得很快:「你终于出现了。」
李明澜:「怎样?敢不敢?」
孟泽:「谁怕谁。」
李明澜又切换另一个微信号。
*
孟泽发现,李明澜连微信头像都换了,换了一个抱臂的冷酷职场风。
也许是某个突显个人利落风格的采访照。
是来向他挑衅的。
他拍拍后颈, 转头活动筋骨:“山蝶,我早知道猪脑子会回来的。孩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母爱爆棚了,怎么舍得儿子受委屈。”
高山蝶笑笑:“难道你舍得让孩子受委屈吗?”
孟泽:“哼。”他说得明明白白, 只要李深交出李明澜, 他立即出面,摆平这些破事。结果李深让李旭彬去学校交涉。
这不, 事情搞砸了。
孟泽:“他活该,谁让他叫别人爸妈。”
他放大李明澜的微信头像:“啧, 这样子都不蠢了。”
不蠢的李明澜, 他不要。
他早已下载了她的风吹草帽的头像。他把这照片对比十八岁的李明澜。
他嗤笑:“李明澜,你不比年轻时候了。”
手机黑屏里照出他的轮廓, 他又去镜中望自己。
“我们也才三十六岁。李明澜,我们还年轻着。”
他揪起头发,乱抓一通。
是不是有点长了?长头发会增加头部的视觉重量,不及短发利落。
他立即联系造型师。
造型师出差在外。
孟泽:“马上回来,任你开价。”
“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 却无法与天地为敌。因为天气突变, 飞机停航, 造型师赶不回来了。
*
李明澜不曾像今天这般,盛装妆扮去见孟泽, 从前她只是淡淡刷点胭脂。
这时既然是约战,她盛气凌人。
全身只两样色,红与黑。
红唇,红裙,烟熏眼影,眉尾勾出弯钩状。
李深一天天闲着玩游戏。
换作以前,李旭彬会念叨几句“学习为重”,如今李旭彬巴不得儿子能有个发泄渠道。
李明澜临走前,拎着艳红的裙摆,在儿子面前转圈:“霸气不霸气?”
李深的余光扫过来:“霸气。”
“等我的好消息。”她戴上腕表,“我走了。”
战场定在咖啡厅。
李明澜准时到达,寻了一个明亮的靠窗位,等着那个全天下最离谱的孩子他爹出场。
二十分钟过去。
孟泽没有出现。
四十分钟过去。
不见孟泽人影。
一个小时过去了。
李明澜对面的座位仍然空荡荡的。
她又切换到另一个微信,这才发现孟泽来了几个消息。
今天早上的:「不去。」
今天上午的:「改约。」
以为是大爷呢,还玩欲擒故纵。
*
高山蝶也没料到李深会真的无缘高考。她全程围观一场闹剧,她拦不住孟泽,也是不敢,生怕刺激他。
她说:“孟泽,我去见见梁医生。你一个人在家要锁门。”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天气渐渐热起来,庭院虽有遮阳伞,却也热气滚烫。孟泽打瞌睡的场合移到了沙发。
“那边的雨什么时候下完?”造型师说他那边还有暴雨,他仍困在机场。
“要不,换个造型师?”
“不要,剪丑了岂不是在李明澜面前丢脸。她喜欢肌肉男,要求对方智商高。”孟泽数落着,“以貌取人,浮而不实。”
高山蝶拎起包包。
孟泽可以整天闷声不吭,唯独说起李明澜,他能说上三天三夜。
他又说:“她着迷我高三的沉心静气,处之泰然,我就给她这个样子。她太浅薄,能遇上我,她真该谢天谢地了。”
高山蝶笑:“我开车出去。”
*
李明澜向李深要了孟泽的地址,又和于骊借了车:“阿嫂,我和故人一聚。”
因为于骊的车身是红色。
这般火热,却是复仇的颜色。
迎面而来的白车,是李明澜去年回国第一天就见过的那一辆。
当时孟泽坐在副驾驶位。
开车的另有其人。
李明澜的红车和这辆白车在湖边会车。
对面车窗开了一半,露出一个戴墨镜的女人的上半脸,哪怕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凭着头颅的比例,李明澜判断这是一位美女。
孟泽艳福不浅又不是稀罕事,李明澜不以为意。
李深说,孟泽住的房子沿坡而建,屋顶上空扛了一把前卫的大炮。
李明澜的车子停在这一把尖锐的长炮之下。
她没心思欣赏建筑的独特雅致,发微信给孟泽:「我在门口,出来决战。」
*
孟泽猛然醒来,一时之间分不清今天造型师是回来了还是没有。
他抓着头发,用手指比一比长度。
原来是在刚才的梦中,造型师给他剪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型。
微信上,李明澜的挑战书又来了,而且已经塞到了他的家门口。
手机的黑屏幕只能窥见五官轮廓。
孟泽冲到镜子前,摸摸下巴,幸好早上刚刚剃了胡须。
李明澜真可恶,不过是让她等两天,她却来个措手不及。
他的手指抖了抖,打下两个字:「应战。」
孟泽向外跑,他又觉得房子太宽敞,他出去迎战要走好长一段路。
脚下一滑,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赤足跑来跑去的。
他在鞋柜里拿了一双人字拖,匆匆套上,理了理衣服,用手梳了梳略长的头发。
他从监控里打量门外
人不在门前,她甚至不在大门前,她是靠在红色车边。
监控摄像头里显露出大片的红,在满树青翠绿叶下,她盘起黑发,抬着天鹅般的颈,高高在上。
孟泽扯出一抹笑,李明澜回来了。
他敛起情绪,开门。
等真正见到人,他才注意到,她连高跟鞋都是红色的。
热烈的色彩,如同李明澜这个人。
他给高山蝶发去消息:「李明澜登门下战书,我岂有不接的道理?」
高山蝶:「要不要我赶回去?」
孟泽:「这是我和她的私事,我亲自对付她。」
高山蝶:「我这几天住学校,有事联系我。」
她见到他,抱起手臂。
阳光投在她的手腕,表盘反射出一道绚烂射进孟泽的眼睛。
“稀客。”孟泽漠然着脸。
“孟泽,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年瞒你的人是我,你冲着我的孩子去算什么本事?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她的儿子在高考前夕功亏一篑,如果这是在美国,她可能都提枪杀上来了。
孟泽额间一跳,险些控制不住,但他很快收起情绪,不冷不热地说:“这十八年来,除了怀孕期和喂奶期,其余时间,你几乎都在国外,把孩子送给别人养,你和我不过是半斤八两。”
一个牵着一条小狗的老人在这时经过,嘟囔着:“我连我家小狗都不舍得送给别人养呢。”
孟泽和李明澜也知道,二人站在大路口唇枪舌剑,有失风雅,于是,两人的决战场地改在别墅里。
孟泽说得好听:“进来喝口茶。”
李明澜坐下来两分钟了,他也没有要泡茶的打算。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有点凌乱,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漫不经心的。
她白白在咖啡厅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到的却是他刚睡醒的模样,李明澜冷冷地说:“我是来算账的。”
孟泽点头:“对,账是要算的,我们之间的账本足足有十八年。”
“这十八年里,你要是把阴谋诡计放到正路上,都能考十八次高考了。”
“我当年没有上大学,我以后就不会上。”
“谁管你上不上,你把我儿子害得这般境地,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抽皮拨筋的。”
对了,孟泽盯着李明澜的纤腰,她去年不是怀孕了吗?流了?或者李明澜又骗了他。
孟泽:“你儿子,你哪里来的儿子?你的儿子当年被你打掉了。”眼前的女人谎话连篇,对着他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他还恶人先告状?“我打掉了你的那一个,后来,我生下了我的那一个。”
“你能生一个天才?他数学满分是因为我,你能遇上我,你该谢天谢地。”
“我要是没有遇到你,我的一切都会不一样,毁了我的一辈子,你还有脸提?”
“凭什么你来定义谁才是被毁的那一个,李明澜,你都不知道——”孟泽顿了一下,“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儿子上不了大学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说我凭什么?就算我当年欺骗过你,但孩子是无辜的。”
“我看他的样子,早就知道他不是你哥的孩子,他不无辜,知道真相的人没有?*? 一个是无辜的,尤其你。”孟泽指着她,“李明澜,你是罪魁祸首。”
李明澜不怒反笑,扬起如蝎子般的眉:“开什么玩笑,罪魁祸首明明是你,孟泽,明明是你。”
话无须讲得太明白,孟泽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的脸色一白,有股气闷在喉咙里上不来,想要去抓心口,却又想起来,自己还要在她的面前维持高三时的冷静自持。
孟泽不能再站在这里,否则,他都担心自己忍不住弄死她算了。
他快步去庭院,人走了,留下清晰的六个字:“李明澜,你该死。”
“我忍你很久了。”李明澜抄起抱枕,但又放下来,这东西打人不疼。
她追出去的庭院。
正好,室外空间大,道具齐全,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冲着孟泽叉过去:“打狗棒法!”
他一时不察,被刺中了背,他回头。
什么打狗棒法,简直毫无章法,李明澜挥舞树枝,乱叉乱划。
孟泽喊:“李明澜,你弄到我的眼睛。”
“弄瞎你最好,光长眼睛不长心。”她打向他的腰,打向他的腿,一下一下抽着,“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被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惨了。”
他被树枝打中了:“他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问。”李明澜狠狠抽了他一记,“读不了大学了。”
孟泽:“他想要上大学,大不了去复读。”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抽到他腰疼,她狠狠向他的腰抽过去,“事情闹得这样大,这边的学校不方便就读,外地的有没有名额,你说呢?”
“不就是个高考名额,我给他安排。”
“你能安排?”
孟泽抓住树枝:“当然。”
“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李明澜冷冷一笑,松开了树枝:“那么我等你的名额。”她转身向外走。
但是她拉不动门,她回头:“给我开门。”
李明澜走的是私宅的门,不经工作区域。
孟泽望着走廊里的人,顶上暖黄的光将她浓烈的红照得变成柔和的橙。
他轻笑:“李明澜,你跑不掉。”
她骤然沉脸:“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空中餐厅楼下的那位大妈曾说,孟泽如果笑起来一定很迷人,李明澜却觉得,他的笑居然比他的冷更诡异:“我告诉你,非法拘禁是要坐牢的。”
他更轻松:“我又不怕。”
是啊,她险些忘了,这人当年已经进过局子。
“你不是要算账吗?我等在这里,让你来算。”孟泽脱掉了人字拖,直接坐到地板上。
“孟泽,我算是看清你了,你是不甘心我一个人把孩子抚养大,巴不得我当年就打掉孩子遂你的意。”
孟泽的笑被收走,歪了歪头,突然问:“你当年为什么生下我的孩子?”
“事到如今我就不瞒着你了,我的大嫂意外流产,无法生育,我哥和我嫂计划去领养孩子,其实我们李家都舍不得我肚子里的留着李家血脉的孩子。”她说的是事实。
孟泽想要站起来,腿上有些无力,他扶着墙,恶狠狠地说:“李明澜你就自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你说李明澜该死不该死?生个孩子其实是为她的哥嫂留后。
孟泽在抽屉里找到药,用半杯水送半片药,之后他上楼去。
他再也不见李明澜。
她来敲门,他也不理。
孟泽切换了安保系统的模式,之后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又坐起。
他到镜中照自己,这几日他天天运动,结果还没开始晒腹肌,他的腰上、腿上都留下细细红痕。
她用树枝抽他时是真狠心。
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儿子,她偷了他的天才基因去生一个天才儿子。
李明澜为什么还没有被一道雷给劈死?
安保系统没有警报,没有人破门而出,但楼下这般安静,李明澜在做什么?
孟泽开门,二楼走廊空无一人,李明澜没有上楼来探险,他大步向着楼梯去,听到些声响,步子急了,他站在楼梯口。
李明澜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捧着一瓶已开启的可乐,她抬头:“哟,有薯条吗?”
“没有。”孟泽和高山蝶都不吃这些,“你把自己当主人了?”
“对了,我正要问你,为什么我的手机没信号?”
“因为这里升级了安保系统。”可见,使用无人机窥探的某人并非一无是处。
李明澜露出嘲讽的笑:“我出不去,手机没信号,当然要找一个消遣,去你的冰箱拿了一瓶可乐。”
“看来你也不急着走。”
“我急呀,但是你让我走了吗?”
“不。”孟泽吐出冷冷的一个字。
她仰头喝一口可乐:“这里能点外卖吗?”最好能趁着外卖小哥来的时候夺门而出。
“不。”
“我要吃炸鸡翅。”
不是吃就是睡,这才是李明澜,孟泽的气又顺了些:“我给你做。”
自从上次李深过来,孟泽发现自己住的这地方又偏僻又荒芜,于是天天都备齐了鸡鸭牛羊,塞满两个冰箱的菜。
李明澜要吃什么,他就给她做什么。
她靠在厨房边上:“你什么时候给我儿子安排复读的事?我要一间好的学校,我的儿子是要上名校的。”
“如果他遭遇这么点挫折就上不了名校,说明他遗传的是你的猪脑子。”补的半片药还是有效,孟泽渐渐冷静。
反倒是她抡起一把菜刀:“现在就把你灭口。”
“这里是独栋别墅,我切断了通信信号,俗称暴雪山庄模式,若是有凶杀案,凶手显而易见。”孟泽用刀在鸡翅上划了几下,加上盐、姜片、蒜末,慢慢搅拌,“你儿子的亲娘亲手将你儿子的亲爹灭口,之后你儿子的亲娘坐牢,这样的结局比他复读考不上名校更直接。”
李明澜将刀横在孟泽的脖子:“一切都是因为你。”
孟泽匀着面粉和玉米淀粉,慢条斯理:“我和他说愿意给他帮助,是他拒绝,况且你儿子真正退学的原因不是因为我。”
“想甩锅?真无耻,高考又不是儿戏。”
“我连大学都没上,你儿子有复读的机会,如果将来比我差,说明他不成大器。”
“谁知道你是使用什么手段挣来的钱。”
“是啊,我有你的照片,你要是再敢口出恶言,我就不客气。”
“过时的招数了。”如今网络发达,如果孟泽真有龌龊心思,她的照片早就满天飞了,他至今藏着,可见他不是坏到极点。
她那眼神是笃定他不敢发出去,他准备裹粉:“出去,我要做鸡翅。”
*
李明澜翘起二郎腿,灌可乐、啃鸡翅、看电视。
她一个人霸占了长沙发。
孟泽安然坐在单人沙发:“李明澜,炸鸡翅好吃吗?”
“马马虎虎”别指望她给他半点赞扬。
“有人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儿子吗?”
“关你屁事。”
“他们会替你养儿子吗?”
“我自己养。”懒得理他,她叼起鸡翅,慢悠悠向外面走。
孟泽跟在后面:“他们不会。”
她点点自己的脸:“开什么玩笑,凭我的美貌,我勾一勾手指,十几二十个美男子追过来。”
“你十八岁还行,现在老了。”
“你真烦,给我滚远点。”
“这是我家。”
“这是我家。”
“放我出去。”
“想的美。”
李明澜“咔嚓咔嚓”咬着鸡骨头:“等我出去立即报警。”
“随便,正好考考我当年读的法学书还记得多少?”
“我差点忘了,你是个钻法律空子的人才。”她也查过法律。
扫黄被抓的只是行政拘留。
庭院的蜿蜒小路穿过葱郁花园,李明澜悠哉悠哉,在这条小路上来回走。
台阶上,孟泽坐在最上一级,他踢开了人字拖,把脚横在鹅卵石路边。
李明澜回头。
撞上他的眼睛。
她又甩头,她观察着围墙。
这围墙不算高。
她很久没有攀岩,不知道能不能一步翻越过去。
她脱下鞋,把红高跟鞋勾在指间:“喂,我还要吃土豆泥。”
孟泽二话不说,进去了。
她立即丢下高跟鞋,走到围墙对面。
她猛然向前冲,接近围墙时,她迅速跃起,双手向上,要去攀顶上的边。
然后粗糙的墙面像在她脚底划了一道,疼痛传来时,她手距离墙顶越来越远。
身子向外坠了,跌在草地上。
地面有一道罩过来的影子,她眼睛一闭。
孟泽的黑影彻底盖住横躺倒地的李明澜,他弯腰,轻唤:“李明澜。”
她装死。
他用食指骨节去刮浓墨眼线勾起的钩:“你画的这是猪尾巴吗?”
她假装听不见,紧接着,面前有气息压下。
“死了?”
话就传在她的上方,她无动于衷。
“李明澜?”
她的额头突然被抵住,她闻不见草香,身边全是他的气息。
“死了好,死了才好。”他伏在她的颈,话音极低,像是喃喃自语,“李明澜,你早该死了。”
李明澜:“……”她不会今天活不成了吧?
第109章 第 109 章
“你杀了我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李明澜想反驳, 睫毛颤几下,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她和他靠得这般近,她才听得见这句他含在嘴里的话。
倒不像是孟泽了, 因为他不会这般示弱。
她没有睁眼睛,不敢打破这一刻的平静,否则孟泽会训她装死, 而她则加倍反驳。
青绿草坪像是柔软的羊毛毯,如果不是太阳太过猛烈,晒的她直冒汗,她觉得两人这样的平静延续下去也无妨。
他将她搂得更紧, 脸贴到她的脸, 他略低的体温成了她乘凉的一处,但她还是太热了, 她即将要发出和他刚刚一样的长叹。
倏地,孟泽抬起身说:“有蛇。”
李明澜立即睁开眼, 她的头一顿一顿扭到旁边。
他不是骗她。
离她两米处细长的蛇身缠了几圈, 向上立起的蛇头吐出尖尖的蛇信子。
它瞪她。
她也瞪它,她万万没料到, 这非富则贵的别墅区还有这么原生态的生物。
孟泽起身,站在她边上。
李明澜迅速爬起来,就要跑。
走两步,她发现他不动。
他没有抛下她逃之夭夭,她要是撇下他, 反倒是小人行径, 她扯住他的衣摆, 示意他别逞能。
孟泽仍然不动,与蛇对视。
她压低声音:“快跑。”
他迈步子, 不是向后,反而朝前。
李明澜只见缠着的蛇身松了一圈,蛇头抬得更高,她索性扒住他的手,使劲拽着跑。
孟泽的前两步被拉得踉跄,后来他快了两步,反拽住她,回到室内。
李明澜拉起玻璃门,透过玻璃去望墙角。
已经不见那条蛇,不知是窜到哪里了。
她再也不敢去爬围墙了,何况,她晓得她翻不过这里的围墙,差了十公分左右。
孟泽一掌按住玻璃:“李明澜,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
她不否认,但也不让他得意:“因为你罪不至死。”
他点头:“你也罪不至死。”
李明澜抹一把汗:“它晚上会不会爬上来?”
“不会。”孟泽又要去庭院。
李明澜挡在玻璃门前。
他这才说:“这是王锦蛇,无毒。”
“……”
孟泽又去庭院搜寻那条蛇。
李明澜享了会清冷的风,擦干热汗之后,她听孟泽说他把蛇放生了。
“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视我心情而定。”
完蛋了,这人就没有好心情的时刻。
孟泽这会儿心情是不错的,他和她去阳光房,各自坐在左右两张躺椅上,摇啊摇。
空旷的景色,四周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明澜也累了,懒得和孟泽吵闹,她坐着摇啊摇,几乎要打盹睡过去。
她突然问:“你为什么陷害李深?”
“你瞒着我。”
“那你来害我啊。”
“你以为我不想。”
他埋怨她,当年骗他说流产,已经过了十八年,对错早就微不足道,但不可否认,是悦耳的,以至于李明澜听着孟泽嘲讽的话,气定神闲:“你就不如我豁达。”
孟泽当然不及她的豁达,见她四大皆空的样子就冷脸。
她还笑:“我要午休。”
孟泽住二楼。
于是李明澜不愿住二楼。
他又不肯她去三楼:“三楼不设客房,是工作领域。”
她随意在二楼挑了间房,突然问:“你这里的安保系统,不会在每个房间都设了监控吧?”
“我没兴趣暴露自己的私人领域,我不在家时才开启全屋监控,现在的安保警戒只在公共区。”他又说,“爱信不信。”
李明澜选了楼梯边的那间房:“困了,睡觉。”然而,她睡不着了。
闭上眼时,突然耳边冒出“你杀了我的孩子”的轻声。
关闭视力时,听力特别放大这把声音,她有一种他也不舍孩子的错觉。
他都要害死自己孩子,哪来的不舍?
李明澜睁开眼睛。
庭院里是再也不想去了,她想着上屋顶去透透气。
到了三楼,她望去一眼,见到一间间敞开的房间,她好奇过去。
健身房、陈列室、藏酒阁、古画展。
想不到他还有这些喜好。
至今为止,李明澜对孟泽都没有特别陌生的感觉,直至站在这些房间外。
三楼只有一间关了门的房间。
李明澜望着门板,正要离开。
突然,传来一声:“李明澜!”
“哟。”她回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参观一下。”她的头向着锁门的那间房偏了偏,笑着问,“这里是保险箱?”
“杂物间。”他冷冷的。
她挑眉:“哦。”
孟泽叫过无数的“李明澜”,刚才喊的特别生硬。
她将下楼,余光扫了眼紧闭的房门。
*
等孟泽做饭的李明澜是个大爷。
李大爷脾气还大,动不动就捶抱枕:“我要饿死了。”
亏得孟泽补了药,否则他都要变成大爷。
李明澜仰靠沙发,把抱枕当孟泽,使劲殴打。
也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抱枕下压了张纸。
她夹起来,脸色的佯怒怔住。
她定定望着纸上的字,圆眼睛像是烟熏妆里镶嵌的黑珍珠,灯投下,珍珠里的光晶亮亮,却又像是石子砸出了明晃的涟漪。
“吃饭了。”孟泽的声音传来。
李明澜立即把纸放回去,同时把抱枕压过去。
李大爷没了声。
孟泽望过去。
她也正在望他,圆眼睛睁得大,她画眼睛周围的一坨黑丑极了。
她突然回神:“吃饭。”她低头扒饭,不吵不闹。
孟泽觉得她这时有点像那张职场风头像,不蠢的李明澜很无趣,于是,他也不说话。
今晚再补片药,就能一觉到天明,懒得理她。
“吃完啦。”她故作夸张,“好困啊,我要睡觉啦。”
她的房间有独立卫浴,有备好的新衣服。
她才想起来,他当酒店服务员很负责。
但他生病了。
她呆呆坐在床上,刚才在饭桌上,她一点都不敢表现出震惊。
她不信。
天塌下来,孟泽都能处之泰然,他和她唇枪舌剑,是因为他们一直吵吵闹闹。
他没有变,他怎么就生病了?她想不明白。
他要地位有地位,有金钱有金钱,凭他的名气,他要什么没有。
她想上网搜索病症。
手机无信号。
猛然,她站起来。
她只知道他是高考状元,他的锦绣前程都和她无关。
楼上的酒、楼上的画,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孟泽只喜欢烟和摄影。
是夜,李明澜不知打哪来的冲动要上三楼去。
她抓起手机,蹑手蹑脚。
走廊灯接收到感应,亮起来,把她吓一跳。
孟泽的房门没有动静。
她迅速上楼,她所经之处,灯纷纷亮起。
李明澜在健身房按下跑步机的记录,再去藏酒阁摆弄酒瓶,又去古画展看画作的风格,再去陈列室欣赏孟泽的摄影大作。
她一一拍照留念,之后止步在上锁的房间。
这里面又是什么呢?也许真的是保险箱。
李明澜转身要走,身子转过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
她进不去。
然而,她望着底下的门缝。
她开了自拍模式,慢慢把手机从门缝里塞进去,剩拍照按钮留在外。
她连连按下拍摄键。
突然,楼梯的灯骤然又亮。
她听见心里的“咚咚咚”,收起手机。
*
孟泽晚上吃了半片药,照理,他能一觉到天亮。
但是他半夜醒来。
走廊的光从门缝里透过来。
有人?李明澜?
他顺着灯光而来,果然见到了她。
她在跑步机上气喘吁吁:“哎呀,晚上睡不着,吃太饱了,我上来运动一下,真巧,你也没睡啊!”
孟泽:“……”
李明澜在他冷冽的目光里下楼来:“睡觉啦!”
她关上门。
李明澜浑身是汗,把手机丢到床上,想要翻刚才拍的照片,却又停住。
之前是冲动,现在经孟泽一吓,倒是冷静下来了。
她和他早八百年不联系了,她还了解他做什么?
她去洗澡了。
直到再次倒到床上,李明澜都还没做好决定要不要去窥探他人隐私。
但是从门缝里拍摄,里面放的是东西,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这样想着,李明澜倒是心安理得了。
她打开照片。
除了门板外,少部分的墙面以及天花板进入了镜头。
墙面被涂画了什么?
李明澜放大照片,仔细辨认其上的文字。
等她辨出其中的一两个字母,她笑了,她早已遗忘的旧事,原来他记得这般清楚。
笑着笑着,她又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
破天荒的,猪一样的李明澜起得很早,她怕蛇,不敢去庭院。
她在房子里到处溜达,窜到摄影间,这走走,那走走。
等孟泽出现,她喊:“哟。”
他直接进厨房。
她跟着他转。
孟泽从冰箱里拿牛肉一回生的时候,差点撞到了她:“李明澜,你是跟屁虫吗?”
李明澜退两步:“怕你下毒毒死我,我要全程看着你。”
“我如果想杀你,你就活不到今天。”她这么可恶,气他气了这么多年。
她看着他把新鲜的牛肉切成块,切葱、姜、蒜,准备好香料,先煮牛肉,加热之后放入葱姜蒜,爆香之后又加入牛肉块翻炒,最后加高汤。
她说:“这几个步骤很简单啊。”
偏偏孟泽做出来有一种特殊味道。
人的五感比大脑更有记忆力,她捧起大碗:“我什么时候能走?”
面汤沾到她的唇上。
他用拇指在上面一按:“视我心情而定。”
“你要是一直心情不好,我岂不是老死在这里了。”
“老死在这里”是个美好的想象,他点头。
“我要回去换衣服,我穿的还是昨天的裙子。”她拉拉自己的裙子,低头一闻,“臭。”
孟泽的脸色有点变。
“臭”这个字和李明澜不沾边,他曾经抱着她亲,如雪媚娘般清甜。
见他臭着脸。
她问:“你一天吃几次药?”
孟泽整张脸有点泛白。
“生病了要好好治,不要躲在这里。”
“你——”孟泽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难道是李深转述李明澜猪脑子时提及他?
但孟泽又知道自己瞒不住的。
她轻轻地说:“一个医生不行,换一个医生。”
她这般和和气气,都不像李明澜了。
他猛然站起来,指着她:“李明澜,你是不是同情我!”
她跟着起来,向外走。
“李明澜。”孟泽跟在后面,“你出不去。”
她到了大门边,冲他勾勾手指。
他到了她跟前。
她突然拽住他的手指,按住门锁上。
锁开了。
“你这里连面霜都没有,我要是长皱纹就怪你。”
“李明澜,你不是这样的,你昨天拿树枝抽我,你怎么了?”孟泽说,“你是不是同情我?”
她给他整了整衣领,发出冷笑:“我才不同情你。”
*
昨天晚上没有消息,李深有些猜测,打电话过去。
那边无法接通。
依着李明澜的性格,怎么都要在微信上和他说道说道,但是又观孟泽个性,大概李明澜在孟泽面前也是匪夷所思的。
暂且给她一些处理时间。
李深等到过了二十四小时,从家中出发,打车到别墅区。
他从的士见到红裙人影,他下了车。
“深仔,我们走。”李明澜头也不回,上了红车。
她握住方向盘,才知自己手心全是汗,她又下车:“深仔,你来开车。”
车子穿过林荫道,树影一道一道趴到车窗前,再飞走。
李明澜的头扭着向外。
这满眼的绿道令她忽然想起岩巍中学的校道。
“深仔,你去见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什么问题?”
“躁郁症。”
“你知道?”李明澜把头靠在车窗,窗外匆匆而过的树影,把她照出了一身冷汗。
孟泽不是偶尔的?
“有时比较激进。”
“这是遗传病吧?”
“也许。”
李明澜捂了下眼睛,用手掌压住要夺眶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说。”因为那曾是李明澜生命里的最耀眼夺目的男人。
或者,将来也是。
从这个岔路口望过去,就是岩巍中学。
李明澜坐哥哥的车时,都会避开这个路口,她哥哥真的不喜欢岩巍。
李深也习惯性绕另一条路。
李明澜说:“深仔,走这里吧。”
李深不回答,看她一眼,他把方向盘转过去了。
车速放缓。
岩巍中学还没有放暑假,门前能见到穿着墨绿米白相间校服的学生。
可李明澜似乎见到一人穿着蓝白校服,清高倨傲,高高在上。
她笑了:“深仔,我没有说谎吧,你爹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人。”
车速再慢,校门口也是转瞬即过,直至校门远远被甩在车后。
李明澜说:“我们不怜悯他。”
哪怕自己穷得叮当响,还能立誓青云直上的高考状元,受不了别人的施舍怜悯。
孟泽不需要。
*
车子半路出了点问题,送去修理店。
高山蝶坐公车回来,她从车站下车。
有个无人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不回头,到了别墅,直接开门进去。
见到孟泽过来,她说:“我今天和梁医生聊天,他推荐我去国外做交换生。”
“你想不想去?”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高山蝶说,“你如果病情好转,或者直接停药,我也就放心了,我向梁医生申请当你的家庭医生,如今是辜负了梁医生的期待,我不好意思接受他的推荐名额,学校竞争很激烈。”
“别担心我,多考虑你自己。”
“还有时间,我慢慢考虑。”
“山蝶,我想藏着我的病,我想藏着。”孟泽却也知道藏不住,“她发现了。”
高山蝶莞尔:“你有没有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他不说话。
那就是没有了。
“是不是又把她气走了?”
“她说她去换衣服。”孟泽突然想起,她说走,但没说要再回来,“该死的李明澜,又骗我!”
第110章 第 110 章(修)
李明澜打印了躁郁症的相关资料, 反复研读。
李深在家闲着,关于高三复读的事是一点没想,他上网下棋打游戏, 当李明澜敲门进来,他操纵键盘鼠标的手一刻不停,嗯嗯。
李明澜等他出了副本才说:“这是严重的精神疾病。”
李深点头:“我知道。”
她去摸儿子的额头。
李深拉下她的手:“我没事。”
“你恨不恨他?”
“高考的事不完全是他的责任。”
但是儿子这无悲无喜的模样, 岂不就是复刻了十八岁的孟泽,她又摸了摸儿子的头:“没事就好,我跟他说好了的,他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学籍。”
“暂且缓一缓高考, 我有自己的打算。”
“深仔, 你就是像他多过像我。”头脑、样貌,都是孟泽的基因压过了她的。
他明明只在意他的前程。
她又想, 如果他当年真的只在意他的前程就好了。
“深仔,我这趟回来行程比较赶, 夏季衣物不大多, 一会儿陪我去逛商场,给我当苦力——拎包。”
李明澜有些不放心, 切换到另一个微信。
果然收到了孟泽的无能狂怒:「李明澜,你个大骗子,你跑哪里去了?」
她冷冷一笑,但是他又见不到:「没跑,去TG逛街了。」
*
没有男人的李明澜, 有个儿子也特别好使。
李明澜进去试衣服, 试十件八件, 等她再出来,李深还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模样。
她问李深, 这件那件哪一件更漂亮?
李深答:“都行。”
于是李明澜把两件都买了。
逛了不到半个小时,李深左手挂了两个袋子,右手挂了两个,默默跟着她。
突然,李深的电话响起,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
对方不说话。
李深眉峰略动。
正在这时,商场的广播突然播放:“李明澜小朋友,李明澜小朋友,你的家长正在焦急寻找你,听到广播后,请与商场的工作人员联系。”
李明澜吃惊,转念一想,Li Ming Lan的发音很普通,也许真有小朋友就叫Li Ming Lan。
李深和电话那端的人各自沉默。
十秒之后,对方挂断了。
过了十分钟,李深又接到这人的电话。
这人又沉默十秒钟,再挂断。
如此反复三次。
李明澜问:“谁的电话?”
“陌生号码。”但不是打错的。
甚至,刚刚那段李明澜小朋友的广播,就是这人判断李明澜是否在TG商场的依据。
李明澜买了几件衣服,将购物袋给李深:“深仔,我去卫生间,你在这里等我。”
李深站在边上的商店转角。
陌生的号码,又打了电话过来,李深接起来。
当然,对方是无声的。
但是李深远远望见了电话那端的人。
难怪李明澜曾说,她总是能在人群里第一眼望见这个人,这个人的确有全场聚焦的气场。
这人正是冲着李深而来。
李深抬眸。
边上是一间彩妆店,巨大银幕正在循环播放着彩妆广告。
李深知道,那人正是隔十分钟,凭着店面广告判断位置找过来的。
能当他爹的人,的确不是泛泛之辈。
那人的冷眸望着李深。
李深淡淡瞥过去一眼,当两人之间还有二十多米距离的时候,他转身走了。
想也知道那人是冲着李明澜来的,李深倒是个局外人了。
*
李明澜从卫生间出来,第一眼望见的人不是儿子。
有个人站在刚才她儿子站立的位置。
时空置换了。
她好像回到了高中。
课间,孟泽常常站在走廊栏杆边上,跟王辉聊天,他散漫的姿态正如此时此刻。
他理了利落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
李明澜想,孟泽哪怕剃个光头都是眉清目秀的。
“李明澜。”甚至,他这叫阿猫阿狗的样子都和高三时一样。
李明澜:“这么巧,你也来了?”太巧了点。
“李深呢?”
儿子早不见了,她说:“可能走了吧。”
“叫他回来。”
“你要干嘛?”
孟泽淡淡的:“一家三口逛逛街。”
“哪来的一家三口?他户口落在我哥哥家的。”
“他没有叫过你一声妈?”
“我是他的姑姑,他的妈妈是我的阿嫂。”
“不孝子。”孟泽漠然,“难怪今年错失高考。”
李明澜猛然拍过去一掌:“不许讲我儿子的坏话。”
“他不叫你妈,算什么儿子。”
“我一年到头就见他几回,他愿意认我当姑姑,已经宽宏大量了。”她可没脸要求李深唤她一声“母亲”。
“你也是个不合格的妈。”
她又拍了一掌过去:“至少比你强。”
他重重“哼”出一声。
李明澜这时注意到:“你为什么没有穿鞋?”这是公共场合,连小孩子都不会光着脚走来走去。
孟泽一脸无所谓:“我穿了拖鞋过来,半路掉了。”他出门时穿了一双人字拖,刚刚在地下车库停车时,拖鞋上的带子突然断裂,他索性丢了。
她转身:“走。”
“去哪?”
“买鞋。”她说,“自己挑个品牌。”
孟泽低头,指一指她脚下的鞋:“要和你这个一样的。”
二人去了运动品牌店。
他半天选不中一双,光脚在店里转圈。
她拿了双简洁干净的男款鞋,让销售员去拿孟泽鞋码的鞋。
孟泽问:“你还记得我的鞋码?”
她弯唇:“和我哥的一样。”
等销售员拿了鞋过来,孟泽不肯试:“为什么没有你的这一款?”
因为李明澜脚下穿的是在国外买的限量版,国内不发售,但是她不能讲实话,随口说:“我的是过季品,前年的款了,早就停产。”
销售员却没有眼力见,笑着夸赞说:“这位小姐,你的可是国外的最新限量版。”
孟泽朝李明澜横过来一眼,大骗子,这女人谎话连篇。
李明澜干笑:“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既然如此?*? ,孟泽更加不愿意试鞋了,坐在凳子上,伸长腿:“就要你脚下的这个款式。”
若不是外人在场,李明澜又要拍一掌过去,三十几的人了,闹什么三岁小孩子的脾气。
另一个试鞋的客人先是打量孟泽的脸,乍然惊艳,但她发现他光着的脚,目光转为怜悯或鄙夷。
这时一对情侣进店来,两人第一眼就朝着孟泽的脚望过去,两人交头接耳。
经过孟泽的身边,两人像是嫌恶、回避,特意绕开孟泽一个圈。
李明澜像是被什么刺中眼睛,生疼得厉害。
她将那双男鞋放到孟泽的面前:“喏,穿上吧。”
她又和销售员说:“麻烦,给我一双三十七码。”
既然孟泽非要选和她的一个款式,山不转路转,她也换新鞋就行了。
谁都不能瞧不起孟泽。
谁都不能。
*
深色如镜面的地板上走出两双崭新的白鞋。
六一儿童节已过去,但是商场的活动如火如荼。
孟泽说:“李明澜,我们去玩两人三足吧。”
不停的喝彩声不绝于耳,然而,李明澜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是亲子活动。”
他低身,一把搂起她的腰,将她举高。
她双脚离地,被吓一跳。
随着活动现场的哨子响起来,他在场外沿着场内比赛的方向向前跑。
她不得不攀住他的肩,因为被抬高,她被顶上的颜六色彩花撩了撩头。
他们俩当然跑得比现场的孩子更快,四周又有怪异的目光望过来。
这是十八岁时才做的事,但十八岁的孟泽可不会在公共场合玩耍,他这时还说:“赢了。”
她拍拍他。
他反而把她举得更高。
*
转角处,有一个留着长刘海的男人到了候梯厅。
巧了,这人是王南岳。
他看见高高的李明澜,之后看见将她举起来的男人。
对方穿简约的白衬衫,留一道颀长背影。
王南岳把向着李明澜的脚尖转为向着电梯,他按了下自己的刘海。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他最后一个进电梯,被挤在最外边。
他直直站着,目光向外,突然瞳孔一缩。
远处,那个白衬衫放下李明澜,侧过身。
这一眼,王南岳觉得那人是……孟泽?
王南岳想要再去辨认,然而,电梯门被关上。
*
孟泽和李明澜容貌出众,气质不凡,此时二人在儿童区玩耍,更是容易成为焦点。
一个做直播的网红,拿着自拍杆跑过来,想和二人合照。
孟泽天生有一股摄影的直觉,他立即把李明澜放下来,用手按住她的头,把她的脸压到自己的肩上。
他拿起边上的气球,横到自己的面前,不给二人上镜的机会。
直播网红悻悻然走了。
两人仍然留在儿童区。
孟泽问:“他小时候喜欢什么?”
无缘无故的一个“他”,李明澜却一下子反应过来:“男孩子嘛,都喜欢飞机汽车机器人。”
“一会儿我去挑几个。”
她失笑:“他现在已经不玩了。”
“他的儿童玩具都扔了吗?”
“可能留下了某些他比较喜欢的。”
“那就添几样留着吧。”
“哟。”
孟泽现在都知道,这声二流子挑衅时的语气,其实是在叫他:“嗯?”
李明澜抽出旁边的水枪,抵住了他的腰:“啾啾啾。”
“李明澜,你现在是三十六岁,不是三岁。”
“啾啾啾。”
孕期时,照顾她的保姆说自己有一双利眼,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娃娃。
保姆虽不过问李明澜的往事,但是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安胎,猜也知道男方不是好货色。
保姆奉承李明澜:“这个女娃娃一定和你一样漂亮。”
李明澜为此备了可爱的花裙子,连鞋袜都是粉粉嫩嫩的。
保姆走眼了。
李明澜生下了男娃娃,是个大胖小子。
花裙子用不上,她突然又喜欢车啊枪的,一见到这些玩具,忍不住给儿子买。
李明澜差点要换另一把已装水的水枪来射击。
孟泽及时拿过:“他喜欢水枪?”
“我喜欢。”
“把水枪捎上吧。”
两人逛了会,李明澜问:“你一天什么药量?”
他停下来,歪头打量她。
她横过去一眼:“干嘛?”
她没点同情心,对他凶巴巴的,于是他说:“我不吃药。”
“为什么?”难怪光脚到处跑,原来没吃药。
“吃了药立不起来,我不吃药。”
李明澜拿起边上的充气锤子,直接捶过去:“你的医生是谁?”
“我有家庭医生。”
“女的?”
孟泽点头:“她叫高山蝶。”
李明澜挑眉:“是个大美人。”
他又点头:“但是她不蠢。”
李明澜想脱下他的新鞋,直接敲到他的头上:“走吧,我要和你的医生谈一谈。”
*
孟泽给高山蝶发去消息,收到回复,他说:“她现在不在家。”
“你就只有她一个医生?”
孟泽望着李明澜,望了好半晌。
她神色如常。
孟泽:“梁医生不方便。”
她记下了,孟泽的主治医师是姓梁:“他如果在医院里坐诊,我们挂个号过去。”
孟泽还是说:“不方便。”
“你的家庭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孟泽说,“太阳要落山了,回家吃饭。”
李明澜暗想,这个梁医生不会是他编出来的吧?但这位家庭医生,李明澜第一时间想的是开白车戴墨镜的大美人。
但是不是只是家庭医生就不晓得了。
回程的路上,孟泽问:“你想吃什么?”
李明澜说:“随便。”
他开始罗列今天晚上的菜色。
她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见到了家庭医生,她又能做什么?她能做的大概就是提醒孟泽按时服药。
这些事情,家庭医生也能做。
但凭孟泽这任性的服药习惯,估计也是不听话的。
*
高山蝶回来的时候,孟泽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按响了门铃。
闲着无聊的李明澜过来开门。
二人打了个照面,各自微笑。
“李小姐,我是高山蝶,是梁医生安排的助理医生。”
“原来高医生认识我,我是孟泽的高中同学。”李明澜向后退一步,让高山蝶进来,“我正想向医生问一问他的情况。”
高山蝶将要去厅里,却又转过弯,她略略低下声音:“我们要不去庭院里坐一坐?”
话音刚落,孟泽的声音在厨房响起来:“讲讲药量控制就行,其他就算了,反正她又不同情我。”
高山蝶:“当然,我是医生,我只阐述病人的病情。”
李明澜靠着墙,眼珠子转着,左左右右打量这二人。
高山蝶:“李明澜小姐,请。”
李明澜大摇大摆出去了。
高山蝶在后:“他的主治医生是梁医生,我是梁医生的学生,学艺不精,关于李深高考的风波,我没能阻拦。”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明澜见高山蝶挂了一个驱蚊包,笑着问,“高医生是什么时候被安排过来的?”
“三年前。”
“他的病情是不是非常复杂,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看护?”
“不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高山蝶略有歉意,“我得罪了人,频繁受到打扰,孟泽是我堂哥的旧识,他受过我堂哥的关照,愿意出面当一个挡箭牌。”
李明澜的语气说不上是褒是贬:“他还真是一个热心的人。”
“不只是因为热心,也可能是因为,我和他曾有过类似的心境。”
“哦?是什么?”
“五年前,我没了一个孩子。”高山蝶自从进门以来一直笑盈盈的,直到这时她敛起笑。
太阳落了山,她背光而立,沉甸甸的。
李明澜窥不见高山蝶的表情,低声说:“不好意思,让高医生提起伤心事。”
高山蝶:“梁医生安排我过来,也有考虑到这个因素,在某些情境上,我比较了解孟泽的心态。”
李明澜小心翼翼地问:“高医生,这病还能治吗?”
高山蝶:“去年,他还算平静,但是从去年秋开始,他的病情比较反复。”
去年秋,正是李明澜和孟泽重逢的时节。
李明澜:“他是什么时候得病的?”
高山蝶:“按照他的过往病例来看,应该有十五六年。”
李明澜半晌不说话,十五六年……
李明澜:“这是遗传疾病吗?”
高山蝶:“我的老师梁医生,说其中有先天的因素,但我个人觉得,他的生活环境因素占比更大。”
“是因为……”面对着失去孩子的高山蝶,李明澜觉得难以启口。
“李小姐能明白就好。”
“李明澜,你要不要先喝碗汤?”孟泽跑了过来。
李明澜哪有心情喝汤,她想要再问一问高山蝶。
孟泽却在边上杵着不动。
高山蝶笑了:“梁医生确定了我的交换生名额,等签证下来,我就走了,他会安排另一个医生过来,接手我的工作,我这阵子要回学校处理手头上的事,先不打扰二位了。”
“我送送高医生。”李明澜跟着出去,“高医生,他有什么注意事项吗?需不需要到户外放松心情?”
“能出去走走当然好,这边绿化——”高山蝶突然停住,想到什么,“南城公园的东区有一个观景廊,你可以陪他在晚上六七点钟去走走,有满山美景。”
“哦。”李明澜想的是,别墅区里风景宜人,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南城公园。
高山蝶静静地看了李明澜几秒。
李明澜疑惑:“高医生?”
“孟泽就麻烦你了。”高山蝶将要下台阶,又回头,温柔一笑,“对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会做饭。”
*
庭院里被扫上夕阳的最后一抹红。
李明澜靠在门边,很久很久,她面无表情。
李深四岁时,她和孟泽重逢时,其实他已经在生病,她浑然不知。
她低下头。
斜阳留下的红晕,越来越淡了,她此刻站的脚下昏的、黑的。
“李明澜,你怎么还不进来喝汤?”孟泽在喊人。
她眨眨眼,闭闭眼,挤掉了什么东西,这才步入亮光处。
“李明澜。”
她几步跳到她的面前,戳戳他的肩:“你为什么要连名带姓地叫?”但其实她也不介意了。
连名带姓就连名带姓吧,这才是孟泽。
“不然呢?”
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是她自己说的,她叫“李明澜”。
他转学到岩巍中学高三七班的第一天,听见的也是“李明澜”。
孟泽模仿Mike Sharp:“Melanie?”
孟泽模仿姚希津:“明澜?”
孟泽下结论:“都俗气。”
还是他的“李明澜”最朴实。
*
孟泽简单做了一锅牛肉汤。
汤色白。
李明澜尝一口入嘴,清甜不膻,留着姜片甘蔗的鲜香。
牛肉吸饱了汤汁,把肉蘸上酱料,口齿留香。
李明澜捧起小碗:“嗯……”
她吃完一小碗,还把碗盖在嘴边。
满世界,谁都尝不到的美味。
她说:“你以后要是不当摄影师,可以去应聘厨师。”
孟泽才懒得去,也就是李明澜嘴馋,他才被逼着做做饭,他站起来,又在锅里舀了一碗新鲜的汤。
白瓷碗盖住李明澜的下半脸,只露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定在他的脸上。
这幢房子的装修不像家,餐厅没有温馨的灯,但冷光照射下,她的眼神是暖的。
孟泽放下勺子,放下碗,站着,弯腰,突然倾身向她。
李明澜一愣,但是她没有动,看着他把额头撞过来。
他最喜欢的,额头抵额头。
他眼睛清明。
只观他的眉目,谁都不知道,这还是个精神状况者。
她至今仍然不敢相信他生病的事实,要不是那一张病历单,她还以为他只是脾气越来越臭。
他如果只是脾气臭就好了。
李明澜当年是有过打掉孩子的想法。
回忆当年的割舍,不忍,疼痛,愧疚,以及充斥着满腔的爱,原来孟泽也有这般心境么。
不怕,她是豁达的李明澜。
等孟泽学会了她的豁达,这个陨落的天之骄子又会飞到天上去的。
二人各盛一碗汤,孟泽没有喝。
他坐下,在她的旁边,一手支额转头看着她。
她伸手过去,用掌心抚着他两鬓略短的头发:“你要好好治病,病好了,我给你个奖励。”
“什么?”
她想了下,突然眼睛发亮:“我给你做饭吧。”
孟泽面无表情。
这已经是李明澜能想得到至高无上的奖励。
她生平只给两个人做过饭,一个是孩子,一个是孩子他爹,这可是别人讨都讨不来的奖励。
“来拉钩。”李明澜伸出尾指。
孟泽只是看着她。
她收起手:“不要拉倒。”
他这时才把手伸出来。
但是她已经把手藏到桌下。
孟泽拽起她的手,硬是用他的尾指缠住她的。
李明澜嘻嘻一笑:“我们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