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李明澜拎起两只虎耳朵, 给儿子戴上帽子。
帽子大了一圈。
她只得放下:“走,深仔,我们去海洋世界咯。”
小李深问:“妈妈, 你去不去?”
于骊微笑:“你先和姑姑玩,妈妈忙完了就去。”
李明澜牵着儿子出门。
棉袄下的小人儿像一只小胖老虎。
她喜笑颜开,拿着相机给儿子拍照, 唱起歌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小李深才不跟着她唱。
母子俩在海洋世界逛了一圈。
小李深时不时问:“姑姑, 这是什么鱼?它为什么这么大?”
李明澜问了工作人员, 慢慢解答。
和怀胎时一样,她什么都不懂, 前一秒她得到答案,后一秒, 她转述给肚子里的宝宝。
她是一个笨拙的母亲, 可她当年的义无反顾都是值得的。
李明澜牵着儿子走出场馆:“深仔,这里好不好玩啊?”
“好玩。”小李深高高仰起头, “姑姑,老师说鲨鱼很大很大,为什么这里没有鲨鱼?”
“鲨鱼很凶,会把其他的大鱼小鱼吃光光。”
小李深明白了:“鲨鱼是坏蛋。”
“深仔,肚子饿了吗?”
小李深点头。
“走。”她晃起儿子的小手, “我们去吃快乐儿童餐。”
场馆的人流簇拥着向外, 李明澜正要绕到另一边空旷的外廊, 忽然见到扶梯上站着的人。
他低头看着手机。
扶梯向上,两人越来越近, 只要他抬头就能发现她。
李明澜心下一紧,手上跟着也紧了。
小李深胖嘟嘟的手指被捏了一下:“姑姑。”
李明澜拽起儿子,匆匆向后退。她猫着腰,穿梭在人群里。
之前决定了,再重逢时气势不能输。但此时此刻,她正牵着一个和他十分相像的孩子。
当年,她让哥哥传话,孩子没了,二人再无瓜葛。
两人各走各路的这五年,她其实日子还算自在。
李深如今是哥哥的孩子,一旦孟泽得知真相,只会徒增麻烦。
相见不如怀念了。
李明澜只想逃。
小李深的小短腿哪里跑得快?
李明澜弯腰抱起儿子,掂了一掂,向前跑。
小李深趴在她的肩上:“姑姑,你是不是又要和同学玩捉迷藏?”他搂住她的颈,眼珠子向着四处张望。
“深仔真聪明啊。”李明澜按住儿子的背。
佛祖保佑,千万别被那谁追上。
她不敢去扶梯——扶梯位于中庭,特别显眼。
躲进商店是最方便的。李明澜抱着儿子去了就近的一间店。从前门进,从后门出。
直到她又见到他搭乘扶梯下楼去了。
她喉咙里哽住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姑姑,你赢了吗?”小李深见她停下,抬头问。
“应该赢了吧。”李明澜喘了喘气,“深仔,你先下来。”
没想到,小人儿这么有分量。她走这么一段路,抱儿子的手就受不住了。
小李深立即要跳下来:“姑姑抱得没有妈妈抱得好。”
李明澜放下儿子:“难为我阿嫂了。”抱个小孩跟扛一袋米一样累。
“姑姑,你和同学玩游戏,我坐着等你。”小李深被颠得不舒服,“我不跑。”
“深仔,我这个同学不止要和我玩捉迷藏,他也要和你玩。”
“为什么要和我玩?他不是我的同学。”
“可是你和姑姑在一起。”李明澜理了理儿子的衣摆,“你不能让他看见你的眼睛。”
小李深抬起如叶片的双眼:“为什么?”
“因为……”她随口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喜欢夺走别人最漂亮的东西。”
小李深捂了捂眼睛:“姑姑不怕,我藏起来。”
“对,我们藏起来。”李明澜笑,“走,深仔,我们去吃饭。”
再不吃饭,儿子的圆肚子就要瘪下去了。
*
也是巧,这间快餐店就是李明澜第一次约会的场合。
一个客人离开。空了的那个位置,还是当年她坐过的。
她牵着儿子过去:“深仔,你乖乖坐在这里。姑姑给你买儿童餐。”
小李深当真十分听话。
他见到玻璃外人来人往。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姑姑的同学。姑姑特别厉害,玩了两次捉迷藏都赢了。他要和姑姑一样。
他在玻璃上见到自己模糊的脸。
姑姑说,不要让她的同学看见他的眼睛。他要藏起来。
小李深用手掌盖住双眼。
到处黑漆漆的。
他分开指缝,偷偷向外看。
还是会被发现的。
小李深低头想了又想,忽然,灵光一现,他把棉袄的帽子拉上来,盖住头。
大大的虎纹兜帽遮住他的上半脸。他继续向下拉,直到帽檐垂到他的笔尖。
他坐定了。
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他的眼睛了。
*
孟泽曾在这个快餐店打工半年。当了家教之后,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他辞了这边的工作。
但是他每回经过,都要在当年约会的座位边逗留。
这时,坐在他曾经位置上的是一个穿虎纹棉袄的小孩。
*
小李深瞥见玻璃外站了一个人影。
他抿了抿唇。
这人是不是姑姑的同学?
小李深垂下头,垂得很低。偶尔,他稍稍侧头,观察外面的人。
这人露出白衬衫的衣角。
小李深向下望。
这人的白鞋子上画了一条鱼,是露着尖牙的鱼。
鲨鱼?是坏蛋?
*
玻璃被冬日阳光照得发亮,折射出孟泽的倒影。
他旁若无人,不管里面坐着的人是谁,把手掌贴到玻璃上。
果然,哪怕被日光照了那么久,玻璃仍旧冷冰冰的。
*
当孟泽伸手过去。
小李深立即屏住呼吸,低下眼睛,他再侧头去望玻璃外的手掌。
这人的手又长又硬,可能是个大力士。
这人站了好半晌都不走。
小李深翻开手掌,猛然拍在玻璃上。
这一刻,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分别贴在玻璃的两侧。
*
孟泽高高向下望,望见一只肉乎乎的小手。
他路过这里无数次,唯一一个和他手贴手的居然是个小屁孩。
他贴近玻璃。
小孩戴了顶老虎帽,竖着两只老虎耳朵,低着头,只露出红嘟嘟的小嘴巴。
也许是错觉,这小嘴巴有点像李明澜的轮廓。
孟泽撤回手,转身走了。
*
小李深呼出一口气。他完成了姑姑交代的任务,他的捉迷藏也胜利了。
他的双手搁在桌上,突然,他握一握拳头,再展开圆圆的小指头。
他刚才感觉到的,是玻璃的冷以及日光的暖。
他再把小手贴到玻璃上,似乎没有刚才暖了?
真奇怪。
小李深托起腮,静静等待他的姑姑。
*
李明澜回到座位,见到儿子戴了帽子。
帽子太大,两只虎耳朵耷拉下来。
她问:“深仔,你是不是冷了?”
小李深被大帽子挡住视线:“姑姑,你说不能让你的同学看见我的眼睛,我就藏起来了。”
“深仔真乖,游戏结束了。”
小李深这才放心掀开帽子。
知道他有午睡的习惯,吃完了,李明澜抱起他:“深仔,我们回家了。”
室外起了风,她给儿子戴上帽子,她也戴上卫衣外套的大宽帽。
适逢周末,商场搭建了一个半室内场所,建了个蹦床,还有一个大大的沙箱,算是临时的儿童游乐场。
小李深窝在李明澜的怀里,昏昏欲睡,却又听到小孩子的笑声。他半掀眼皮,见到海报上的汽车模型,登时醒了:“姑姑,我要去玩。”
李明澜抱着他过去,放下来:“去吧。”
他跑着加入孩子们的队列。
她拍了拍手臂。她得好好练一练,否则等儿子再长大些,她就抱不动了。
突然,小李深踩在沙堆里,似乎要跌倒。
李明澜一紧张,快步向前,摆手时,她撞到一个人的背。她道歉,一转头,却发现有另一个人站到她的边上。
她拂开帽檐,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瞪大眼睛。
相比之下,孟泽非常冷静。他那天见到的马尾辫正是李明澜。她化成灰,他都认得。
她没有死。
他一直在等她来告诉他,她没事。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
李明澜扯紧帽子的绳子,假装两人不认识,就要走。
却被孟泽拽住手腕:“李明澜。”
“Hi,真巧啊。”她露?*? 出大大的笑容。
他漠然如冰。
她和从前一样,束起长长的头发,长得永远都比实际年龄更小。
她没有形销骨立。相反,孟泽觉得她容光焕发。
其实李明澜就要急死了。
她担心小李深突然跑过来。
小李深的眉目是孟泽的复刻版,孟泽一猜就能知道真相。
她急得扯帽子。
“你去了哪里?”孟泽问过自己无数次,答案都是她躲起来了。
“我高考落榜啦。随便找个学校混文凭,哈哈哈哈。”她故意发出爽朗的笑声,眼见瞄着儿童游乐场。
小李深正看着高台上的模型。
孟泽注意到她的眼神,跟着望过去。
李明澜立即说:“孟泽,你过得怎么样?生活愉不愉快啊?哈哈哈哈。”
“没你愉快,笑得不如你大声。”他端的就是一张死人脸。
她笑不出来了。因为小李深爬出沙箱,就要奔向他的姑姑。
她转身:“我要走了。”
但她的手还在他的掌心。她又哈哈两下:“同学,能不能松一松?”
问了白问,他抓得更紧。
眼见小李深跑过来,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情急之下,她说:“你快点放开,不然我男朋友来了,很麻烦的。”
孟泽轻轻地问:“你、有、男、朋、友?”
小李深越跑越近。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横竖都要暴露。李明澜咬一咬牙,想要给自己的过去出一口气:“我人见人爱,有男朋友不是理所当然吗?难道你以为我会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她嘴上不饶人,但手腕被抓得疼,她气得只能用另一只手不停扯帽子,将帽绳扯得紧,整个脸蛋都被松紧带箍住了。
小李深慢下脚步。
姑姑的帽子就要遮住她的眼睛,捉迷藏游戏又要开始了吗?
和姑姑说话的人穿着白衬衫,和刚刚站在玻璃外的人很像很像。
倏地,小李深戴上老虎帽子,两只耳朵一晃一晃。他跑回沙堆了。
李明澜略略松了一口气。
孟泽先是沉默。
李明澜发出讥嘲的笑声,也许是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了。
好半晌,他问:“李明澜,你真的交了男朋友?”
“这不是废话吗?”
“你好好回答。”这像是警告。
她心不在焉,直到望见于骊到来。
小李深眼尖,跑出沙堆,奔向于骊。
李明澜彻底放下心来。人轻松,说话倒是客气不少:“孟泽,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李明澜,我问你话。”
她突然笑:“追我的人从城东爬到城西,我就从里面挑了一个住在城中的。”
不着边际的回答,是她的风格。
孟泽不是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躲着,因为她另结新欢。
她喜欢长得帅的,她喜欢智商高的。李明澜从来不是痴情的人,她的“喜欢”肤浅至极。
见他半晌不回答,李明澜喊:“喂。”
孟泽说:“你别惹我。”
李明澜挑衅:“凶什么凶。”
孟泽眉目骤然一松:“李明澜,我和从前不一样,我现在真的能弄死你。”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上一回他这样说,有了严重后果——她怀孕了。
她见他眼眸漆黑,沉淀阴霾,上挑的眼尾如一把狩猎的箭。
不宜硬碰硬,她先上缓兵之计,软了调子:“孟泽,孟泽,有话好好说,不要弄死我。”
时间似乎拨回到五年前的一刻,她扯着他的头发,娇滴滴哀求他。
孟泽的耳根瞬时软了。
只有她会把他的名字连唤两遍,念快了,有时变成“孟咋”,有时变成“孟呢”,无论如何变,终究是李明澜的声线,碾一碾他的听觉神经。
久不曾悦耳。
孟泽松开她的手腕。
上面已经被他握出红印子。
他摩挲几下:“疼不疼?”
“疼啊,好疼。”
是了,李明澜总是这样说话,像是呼痛,其实和撒娇一样。
他放开了。
但她掉头就跑。
孟泽追上去:“李明澜,你去哪?”
李明澜低了低腰,见小李深还没跑出广场,她温和地说:“这里好热啊,我们去坐一坐吧。”
“快餐店。”
两人去了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孟泽坚持要坐在曾经的座位。
李明澜则要去角落。
她刚才远远看见,小李深的帽子被风吹开了,露出精致的小脸蛋。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孟泽未必能看清小李深,但李明澜不愿意冒险:“孟泽,那里好晒啊。”
撒娇是杀手锏,孟泽跟着她去了角落。
二人再次面对面而坐,已是物是人非。
第072章 第 72 章
李明澜出国在外是吃过些苦头的, 她对着家里报喜不报忧,遇到了困难,她的第一做法是打落牙齿或血吞。
孟泽说, 他和以前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脸臭是他的第一标签。
李明澜才是蜕变的那一刻。无忧无虑的李明澜不见了。
李父负担着艺术学校的巨额学费。
李明澜过意不去,想着生活费就不要麻烦父母兄长了。她申请了学校图书馆的兼职,还给一个教授当助理, 干着打杂的活。
她和哥哥说自己忙,是真的忙。
她想常常飞回来见见儿子。但她已经是大人,她不能依仗家里一辈子。
选择是自己做的,她从来不诉苦。
然而, 坐在这里, 望着对方,她忆起自己刚到国外时的狼狈, 怨气忽然翻腾上来。
当年的事,眼前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李明澜没了好口气, 翘起腿, 向后挪椅子:“你有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她又说:“我先说好, 你如果要弄死,我要先踩着我男朋友的尸体过去。”
“李明澜,你劈腿。”
她莫名:“你胡说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说分手。”他一字一句,居然理直气壮。
她想起的却是,第一次约会时, 他们就已经道过分手, 一人说一回, 很公平。
而且,五年前, 她让哥哥去做了个了断。
“李明澜,你的男朋友是第三者。”
“说分手已经是多余。孟泽。我现在过得非常幸福。”她脸上甜甜的笑就是证据。
“他比我好。”
“当然了。”李明澜恍然大悟。孟泽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养成了极强的胜负欲。难怪他听见她有男朋友时,这般不甘心,他是不甘心自己输了。
“良禽择木而栖。”她睇着孟泽,“我的男朋友英俊多金,我随便混了个文凭,出来找不到工作,现在什么都不干,全靠他养着。”
孟泽的脸都黑了。
李明澜还觉得不过瘾,倾身向前:“瞧瞧我这吹弹可破的肌肤,都是我男朋友的金钱堆起来的。”
才怪。
她累得很,凭的是母亲遗传的天生丽质。而这么杰出的先天条件,当然是能用来吹牛的。
她把脸送上来,孟泽就不放过,抬手一捏,揪起她的脸颊。
“哎呦。”她叫一声,“孟泽,我疼,你个混蛋!”
他也倾前,手上松了松,但也不放手:“李明澜,你浑身铜臭味。”
李明澜扯起他的脸皮:“我就要男人养我一辈子。”
服务员经过,就见着一男一女互相揉捏对方的脸颊。
一个面无表情。
一个龇牙咧嘴。
彼此不甘示弱。
是李明澜先忍不住。她脸上的肉比孟泽的多,红得也比他的快:“你快放手。”
“你放,我就放。”他冷冰冰的。
“一、二……”她松了松。
他跟着松。
她喊:“三!”
孟泽松手。
松了不到一秒,李明澜又狠狠扯起他的脸,用力一揪。之后,她迅速向后靠,不给他捏。
孟泽被揪起一抹红,来得慢,去得却快。
反倒是李明澜,天生红润的脸颊像是涂了厚厚一层胭脂,半天消不掉。
她捂住脸,揉了揉。
这男人光长年纪,不长性格,真是气死她了。
“我走了。”她站起来,“我多少年不来这种店了,我去的都是高级餐厅。到了今年,我男朋友还给我包场。”
孟泽按住桌板,手背的青筋乍然凸起:“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哦,我们用餐结束,还会跳一曲华尔兹。我要和我男朋友约会去啦。”她侧身溜走了。
到门边,她回头。
他没有追上来。还在跟桌板较劲,用的力气相当大,桌板都晃起来了。
气死他最好。
孟泽坐着不动,没有追上去。
他不能。
否则……
也许他拉住李明澜,把她拖回家。
她要反抗,但是她那丁点的力气起不了作用,她还是会回到他家。
他们曾经留下过什么样的回忆,终究也会制造什么样的新时光。
李明澜肯定大发脾气,但她应该不会哭。
他没见过她掉眼泪。
她会闹,逼他养她一辈子。
她也会吵,吵着去见其他英俊多金的男人。
他关上门,任由她大吵大闹。
她又会软下调子,似求饶,似撒娇:“孟泽,孟泽。”
画面一幕一幕滚过。
不过,孟泽按时服药,他十分冷静。
于是也就没有他和她的拥抱。只余他一人留在这里,逼着自己冷静地回到现实。
说起药,对了,他今天要去药店结账。
*
还差几分钟就到十点。不是雨夜,街道安静。
谢山河调低了壮胆歌的音量,跟唱着:“哼哼哈兮。”他准备去关门,却见一个白衣人影站在树下。
“谢老板,我来结账。”
谢山河看过这人的处方单,知道他名叫孟泽,其他的不了解。
妻子今天抱怨,万一赊账的人跑了怎么办?
谢山河却笃定,孟泽一定会再来。
谢山河迎出来:“你小子长记性了,十点的钟还没有响,你下班了?”
“嗯。”
话音刚落,店里的钟响了一下。谢山河笑:“算得真准。”
“谢老板,早些休息。”孟泽转身离开。
店里有人出来。
谢山河说:“山蝶,关门了,你去把外面的牌匾收进来。”
“好的。”名叫山蝶的女孩应声。
谢山河把钱揣进兜里:“我这一天发愁啊,生怕这小子午夜来敲门。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
孟泽结了帐,却是把药搁置了。
他停止服药。
少了药物的镇定,他又开始失眠,同时某些恶意的冲动随之而来。
比如,有仇报仇。
他闲来无事,就去曾追小偷的那几条街,走走停停,观察来往的人群。
对小偷来说,钱包里的那张画毫无价值,应该早就被丢了。
越是这样想,孟泽的情绪一天比一天阴沉。他没有再见到那个小偷。
他拦了车回家。
的士司机说,前方修路,于是绕到另一条路走,正好经过岩巍中学的侧门。
孟泽下了车。
岩巍中学的管理仍然不太严格,从侧门就可以进校园。施工队已经进场,正在另一边忙碌。
五年前,孟泽来过这里,之后的每一年清明,他都会过来。
他和李明澜有一棵树。他抵住她,在这一棵树边热烈地亲吻。
一年又一年,树干比他高三时更粗壮了。
“突突突”声响传来,是施工现场的挖掘机轰然工作。林木被震得摇曳落叶,鸟雀早就惊走。
孟泽却要享受平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烟。他点上,抽了好几口。
*
得知李明澜做了流产手术的那天,孟泽来到树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他把自己的烟盒,以及一片草莓味口香糖,放进坑里,埋上土。
紧实的土泥被挖出之后变得松散,填不平了,隆起一个小土坡。
那时,体育馆的翻新工程已经完成,但仍有废弃材料遗留在现场。
孟泽捡了一块废弃木板,插在土坡上面。看上去是一个小小的坟墓。
*
孟泽再次来到这里,蹲下去,摩挲着陈旧的木板。
空白的——他没有刻字。
他的孩子没有睁开眼睛望一眼世界,又走了。
只有李明澜是个傻子,只有李明澜心疼孩子。
如果孟泽的女儿在十八岁遭遇和李明澜相同的事情,他也会不要孩子。
李明澜的家人精明得很,决不允许她成为单亲妈妈。
这个孩子无名无姓,什么也没留下。
孟泽抽完了一支烟,向外走两步,突然回头,他使劲把小木板按下去。
木板往深处陷,半截插进了土堆。
不是只有李明澜那个傻子才心疼孩子的。
走出岩巍中学的侧门,孟泽把手机从静音切换到正常。
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来自通讯录里署名为“李明澜”的那个号码。
他看一眼,没有理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
崔佩颐和姚希津抵达机场,联系李明澜。
李明澜把聚会时间定在儿子上学时。
几人不是久不见面的同学。李明澜回国前才和崔佩颐道别,没几天,两人又见面了。
“明澜!”崔佩颐给了李明澜一个大大的拥抱。
崔佩颐剪着波波头,穿一件灰白厚实的短外套,配的里衣和裤子都是黑色系,紧身裤勾住一双长腿,再搭黑皮长靴,酷劲十足。
李明澜穿了件宽松的白毛衣,领口挂了几颗细碎的白珍珠,牛仔裤宽又长,她不得不卷起裤脚。
她站在利落的崔佩颐身边,显得更慵懒。她问:“你们打算玩几天?”
“到处走走。”崔佩颐瞥着边上的男人,“姚大少花了三天的时间做攻略,我如果早早回去,岂不辜负了姚大少的苦心?”
“攻略都是网上摘抄的。”姚希津眉目清朗,嗓子温声和气,“Melanie,Paige说你最近很忙?”
“忙着洗衣,拖地。”李明澜弯起唇,“回国了,叫我李明澜就行。”
“习惯了。”姚希津还是不改,“Melanie,你今天有空吗?”
李明澜坚持:“叫我李明澜就行。”
姚希津却是省略了她的姓氏:“明澜。”
李明澜突然想起,孟泽至今都没叫过她“明澜”。他只会“李明澜”、“李明澜”,连名带姓的,和叫路边的张三李四没区别。
就要到午饭时间,李明澜问要吃什么。
“麻辣火锅。”崔佩颐嚷嚷说,“去他妈的西餐!”
“Paige。”姚希津不说脏话,也听不得崔佩颐讲。
“讲中文,我叫崔佩颐。”
姚希津:“你不如Melanie沉稳。”
崔佩颐翻白眼:“你就是改不掉这洋人腔。”
第073章 第 73 章
李明澜有过高考时犯肠胃炎的教训, 她戒了辣,点了鸳鸯锅底。
席间,崔佩颐说:“明澜, 我的教授给我推荐了一个服饰公司,兼职时薪比较高。你想不想去?”
李明澜:“我已经够忙了。”
崔佩颐:“我先跟着设计师学点东西,之后就自己来创业。”
姚希津:“你还有这么远大的理想?”
“你别瞧不起人, 我要做一个属于年轻人的身份象征,不弄那些老气横秋的东西。”崔佩颐涮了一大块毛肚,“明澜,你对服饰搭配的眼光很独到, 来给我搭把手吧?”
李明澜笑:“等你创业, 我去给你打工。”
“论起视觉感和创新力,你肯定比我强。”崔佩颐么, 她做白日梦的功夫更到家,“你将来想不想留在国外?”
李明澜:“我想回国。”她的儿子在这里啊。
“国内是好, 但国外更自由。我爸从我回来第二天就开始数落我, 烦都烦死了。”崔佩颐半眯眼睛,向后靠, 转头见到李明澜的侧脸。
也有人称呼崔佩颐是“美女”。她有自知之明,她属于小家碧玉,在普通人面前能占点上风,一旦和李明澜比较,她就黯然失色了。
崔佩颐放下筷子, 勾一勾李明澜的下巴:“你长这么漂亮, 以后嫁个有钱老公, 不就衣食无忧了。”
李明澜失笑:“要不是我小姨收留我,我几乎穷得要去住贫民窟, 我上哪去认识有钱老公。”
姚希津正在清汤锅里烫菜,他抬起眼。
崔佩颐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姚大少啊,大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坐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麻辣火锅,是降贵纡尊了。”
姚希津和她们俩不在一个学校,他学商业,和崔佩颐认识是在一场留学生聚会上。
他浅笑:“我也是平民百姓。”
“装,你就装。”崔佩颐用着夸张的口气,“明澜,你知不知道,我晚上住的五星级酒店就是他家的。”
“我身上没钱,只有这么一点福利。”姚希津说,“对了,明澜,如果你晚上玩得累,也可以到酒店来住,不差你那一间房。”
李明澜笑:“能交上姚大少这一个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饭后,她和两人逛了逛。
到幼儿园的放学时间了,她推脱有事,先走一步。
*
晚上十点左右,姚希津打电话来问:“明澜,这座城市哪里有夜生活?”
“夜生活?哪方面?”五星级大酒店的太子爷还愁没有夜生活?
“你别误会。”姚希津轻咳,“我是说KTV,酒吧之类的。”
“我没去过酒吧,不过KTV嘛,我熟。”小李深睡得早,李明澜这时闲下来了,“我和你们过去。”
临走前,她去房间看儿子。
小李深仰躺着,不知什么时候踢掉了半截被子。
李明澜盖上被子,拍一拍儿子的脸,轻轻地说:“深仔乖乖睡觉。”
小李深蹬了蹬肉乎乎的小腿,睡得更香了。
*
KTV的走廊上有鬼哭狼嚎,也有声情并茂。
李明澜进去包厢:“我只能和你们玩一会,我太晚回去会吵醒家人。”
“明澜。”姚希津说,“你如果担心,可以到酒店住一晚。”
李明澜:“不了,我唱一唱就回去。”
“明澜,不开玩笑,我给你留了房间。”姚希津真的拿出一张房卡。
崔佩颐见状,把房卡塞到李明澜的掌心:“收着吧。姚大少也是这么慷慨给我的,这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
“谢谢姚大少。”李明澜暂且收下,她也担心自己回家的动静吵到儿子。
“叫我姚希津就行。”
崔佩颐又问:“为什么叫中文名?你不叫Cyrus了?”
姚希津不回答她。
时下有一首火遍大街小巷的韩国女团的流行曲,崔佩颐边唱边跳:“I want nobody nobody,but you.”
姚希津坐在沙发一角。他说他是平民百姓,但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言行举止免不了尊贵潇洒。
李明澜靠在沙发扶手上,懒洋洋的,心中正想着儿子。她的儿子真乖,她恨不得天天抱着儿子睡。
姚希津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明澜,你不去唱一首吗?”
李明澜:“我不会唱韩语。”
姚希津:“你和崔佩颐相同年纪,但是比她有历练。”
哪有历练?生完孩子,她不得不走出象牙塔,逼着自己成长。
她几年不来KTV。不是不喜欢唱歌,以前和孟泽在一起的时候,她高兴得全程开麦。
与他分开,她如同被剥离了天真。
不行,来了岂有不唱的道理。
李明澜立即点一首《射雕英雄传之华山论剑》的主题曲。
然而,没有人在边上唱:“呼,哈。”她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当年的澎湃。
过去的几年里,她偶尔想起孟泽,也没有太悲伤。她刻意淡化他的坏,抓着两人之间仅剩的美好。
唱到一半,服务员推门进来,送来两打啤酒。
崔佩颐坐在点歌板前,拿起麦克风问:“姚大少,你点这么多酒?喝得完吗?”
“我点了个八折套餐,没想到酒水这么多。”姚希津的声音沉在伴奏里。
崔佩颐从沙发那边跃过来,一下子开了三瓶啤酒,一人分一瓶。
“点了就别浪费。”崔佩颐喊着,“来,干杯!为了旅途愉快。”
李明澜也不唱了,接过啤酒:“干杯!”为了她的儿子。
啤酒醉不到哪里去。
但是才喝完一瓶,李明澜就要去卫生间了。她出去走廊,见到一个服务员站在一个包厢的门边。
她经过那个包厢。
服务员给她让了路。
她从卫生间出来。
那个包厢的门边多了一个个服务员,两人窃窃私语。
李明澜好奇,再经过时,向里面望去一眼。
只一秒。
她认出孟泽,从来只需要一秒。那个倒在沙发上的男人就是他。
她停下。
茶几上堆满了酒瓶。他点的全都是白酒,桌边放了一个空酒瓶。
不知道他灌下去多少酒。他以前抽烟抽得很猛,她不知道他还酗酒了。
他一动不动。
是醉昏了?还是醉死了?无论如何都丢人现眼。
李明澜想去拍醒他,但是有外人在场。她去关掉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喊:“喂,喂!”
服务员前来问:“这位小姐,你认识这位先生吗?”
“他怎么了?”
“应该是喝醉了,但我无法联系他的家人朋友。”服务员说,“如果你认识他,能否联系一下?”
关她什么事?李明澜抱起双臂,想着撒手不管。
但她转念一想,打了一个响指:“死了算了。”
她花了小费,请KTV的服务员把孟泽抬上车。
大酒店距离KTV不远,坐车五分钟就到了。
她又请酒店的服务员把孟泽送上楼。
孟泽在KTV时几乎处于醉死的状态,但到了堂皇的酒店大堂,连装饰树都烁亮晶莹。
他被照醒了,却又不是真的清醒。他突然说:“李明澜,你这个猪脑子!”稀里糊涂的男人说这时口齿清晰。
估计服务员都听了个明白。
李明澜:“……”就不该管他,死了算了!
当服务员向她望过来。
她哈哈两下:“不知道这个李明澜是何方神圣,一个醉酒的人都对她恨之入骨。”
*
没想到,房卡真派上了用场。
服务员把孟泽送到床上。
李明澜道谢,支付了小费。
服务员鞠躬退出,轻轻将门关上。
李明澜全程没有碰孟泽。
她在KTV唱了半首歌,嗓子有些干。之前的啤酒解不了渴,而且酒水冷冷灌下肚子时,她胃里不大舒服。她索性烧点开水。
姚希津不愧是大酒店的太子爷,预定的是豪华套房。
她逛了一圈,算算自己的时心,真奢侈。
房间里,床上那人很安静,大概醉得昏了,几乎没有呼吸。
她按下烧水壶的开关。
水还没烧开。她无聊着,踱步到床前。
他睡得真跟死了似的。
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李明澜也犯困,倒在另一边的床头。
她听着房外烧水壶的动静,发着呆,可惜这个豪华套房只有一张床。不然她也能好好休息一会。
忽然,那人说:“李明澜,你这个猪脑子……”
气不打一处来。她猛然坐起:“你还得寸进尺了?”
他没了声响。
她抬脚在他的臀上踩一下:“让你说我坏话!”
他不再说了。
她再踩一脚:“让你说我坏话!”当她想踩第三脚时,却被他拦住。
他转过头,捉住她的脚。
她立即缩起。
他醉得迷糊,力气不大。
李明澜收回脚,正想坐起来,又被他扯住另一只脚。
她回头。
他明明没什么力气,却整个人爬了过来,用半身重量压住她的腿。他吐着酒气问:“李明澜?”
这人怎么这么重?她起不来了。她用膝盖去顶他的胸膛:“快起来,你个猪八戒。”
他继续向上蹭,把她整个人罩到身下:“你才是猪八戒。”
和醉鬼讲什么道理?
白酒的味道比啤酒的更辣,辣味流窜在空气里,像是中午吃过的鸳鸯火锅,清汤被红油染红,渐渐的,鸳鸯锅也成了一个麻辣锅。
李明澜有点惧怕这个味道,因为她总是在考试时候犯肠胃炎。
孟泽酒气熏天,他应该是醉了,朦胧的眸色仿佛从纱里透出来。
李明澜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还是不是个人影。
他重复着“猪脑袋”,“猪八戒”几个词,主语全是李明澜,没说一句好听的话。
不止他一个人喝了酒。
李明澜在KTV灌了整整一瓶的啤酒。
度数不高,但在这过了凌晨的夜晚,她头昏脑胀了。
她是醉了,否则她怎么会和醉鬼吵架:“邋遢鬼,丑八怪。”
孟泽从在这些嫌恶的词中回了神,他低下头,嘴巴闭上,眼睛却睁大了。
他的一只大掌摸索着她的脸蛋,视线不清,手中的触感却颇为熟悉。
小巧鼻尖,捏起来软糯糯的脸颊。
他猛然低下头,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额头。
李明澜被磕疼,发出一声:“哎哟。”
连呼痛的声线也和五年前的女人相像,娇滴滴的。
是梦,是他的梦。
他是梦中的主宰。
孟泽先是低头,啄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唇,他闻得到自己的酒气,却尝不出来她嘴里的是不是草莓味?他抚开她的头发,摸一摸她的耳朵、她的脖子。
再向下,是他曾经爬过的山,和她一样的高山。
这一次,他深深吻上去。
李明澜嘴里的也是酒气,她仰躺着,他这么压下来,不用使劲,只靠他自身的体重就能令她动弹不得。
时间停了五年。
当两唇相贴,孟泽自动找回了自己以前的技巧,勾一勾她的舌头,用舌尖去描绘她的唇瓣,恨不得一口将她吃下去。
她的头发散落下来——是他解开了她的发绳。
李明澜的装扮很简单,不像高三时时戴着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头饰。
她有一段时间不喜欢扎马尾辫,因为孟泽的画太丑了,令她对马尾辫有了抗拒。
但抱孩子时还是扎起头发更方便,不然孩子的小手这里一拽,那里一扯,揪着的都是她的发丝。
为了儿子,她又扎起了马尾辫。
孟泽半闭着眼睛,离开她的唇,去贴她的耳朵,像是嗅着她的味道,一路向下去。
李明澜听到烧水壶的声响。
“嘟嘟嘟”,响三声,归于平静。
这么大的一间套房,却只有一张床。
她昏头了,才和他躺在这里。
她双手胡乱地要去推他,无意中碰到他的头,于是她一手插进他的发间。
他的头发比她的粗些,但不会很硬。
她揪起来,习惯性地去扯他的头发。
孟泽没有在五年后变成一个秃子。
李明澜紧紧按住他的后脑,啤酒的后劲到了这一刻才散发,她的四肢软下来,失去推搡孟泽的劲,之后,她感觉到一阵凉意。
她的白毛衣被掀起来,她的牛仔裤被解开。
孟泽有些粗鲁。
她骂他:“混蛋。”
他又封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腿上也凉了,李明澜忽然想起自己被压在门板上的那一次,他也是这般迫不及待。
她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后果,忙不迭地要逃。
他从少年的纤薄蜕变至成年的健硕,哪怕他喝醉了,她也无法颠覆两人之间的体力差距。
李明澜故技重施,轻轻喊他:“孟泽,孟泽。”
宛如魔咒,孟泽拱着背,按住她的腰,他想听她喊,可她这么一喊,他恨不得撕了她。
“孟泽不要,孟泽不要。”李明澜慌了,推他的肩。
他纹丝不动。
她抬脚去踢他。
他任由她踢,任由她闹。
她的膝盖撞上他的膝盖,他没有喊疼,反倒是她自己的骨头被撞疼了。
她又用求饶那一招:“孟泽,我疼。”
孟泽置若罔闻。
要不要,不是李明澜说了算。
他太想了,曾经的欢愉刻进骨髓里,他想得骨头疼。
李明澜也恨自己喝了酒才这般软绵绵,毫无抵抗之力。
孟泽的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
她无法出声,只能用拳头狠狠击打他,乱锤乱踢也改变不了局面。
唇齿交缠间,他的另一只手忙着手工活。
他的身子挤在她的中间,她并不上腿,扭着腰,被他一掌按下去。
她若是不喝酒,也许战况大不一样,但后悔来不及了。
五年来不曾开启的门,又被五年前的同一人打开。
好不容易逮到他呼吸的空档,她大喘着气:“孟泽你混蛋,孟泽你混蛋。”
他喃喃附在她的耳边:“李明澜,很快,很快你就……”
第074章 第 74 章
孟泽手指修长。
李明澜打他。
他好像不疼。
她除了骂他, 别无他法,可也正如他所说。
很快,酥酥麻麻的劲头比烈酒更猛, 席卷而来,淹没她。
“李明澜,李明澜。”酒意令孟泽的舌头不大听使唤, 话语开始模糊,讲不出别的,只是不停念着她的名字。
孟泽满脑子的思绪都在他的手上。
之后,他抱着怀里的人, 沉沉睡过去。
李明澜恍然回神, 拍了拍孟泽。
他没反应了,双手箍着他的腰。
她推一推, 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推到仰躺。
孟泽彻底醉死过去。
踩不到他的屁股, 李明澜就去踩他的腰:“你个混蛋, 你个混蛋。”
生怕他又醒过来,她拉下自己的毛衣, 扣好纽扣。
顾不上喝热水了,她匆匆出去。
*
在李明澜和孟泽纠缠的时间里,姚希津给她打过两个电话。
她没有接,直接回去包厢。
崔佩颐喊着:“我以为你掉进马桶里了。”
姚希津关心地问:“明澜,你去哪里了?”
酒店账单记在姚希津的名下, 瞒是瞒不过去的。李明澜坦白, 自己遇到醉酒的老同学, 老同学不省人?*? 事,她只好把老同学送去大酒店。
“没关系。”姚希津很大方。
李明澜坐上沙发, 哪哪都不自在。她五年没有男人,今天被这样一弄,下面有些异样。
昏暗的灯为她做了最好的掩饰,她聊天的语气还算自然。
崔佩颐说,今天晚上是她开了演唱会,就由她来付账。她拿起钱夹子,刷卡结账,之后把钱夹子放到沙发的一个包包里。
三人离开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姚希津为李明澜开的房间已经被她的老同学占据,他问需不需要再开一间房,让她好好休息。
李明澜笑着说:“哪里好意思再让姚大少破费,我还是回去吧。”
这一次,轮到他坚持:“叫我姚希津。”
李明澜回了哥哥家。她没有吵醒任何人,轻手轻脚去浴室洗澡,不停用水冲刷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五年过去,混蛋还是那个混蛋。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关系,他却借着酒意占她的便宜。
李明澜把手盖在孟泽曾经抚摸的部位,拨弄几下,再用温水冲刷。许久,她走出浴室。
她连他的儿子都生了,没什么不能释怀的。
孟泽的身材比五年前更加结实,她就当自己嫖了个一流货色。
想通了,她倒头睡觉。
*
孟泽睁眼见到天花板亮着的那一盏华丽水晶灯,头痛得更烈。
酒醉刚醒,他坐起来,思绪回笼。
他常常失眠,于是也常常光顾那一个KTV。
他不唱歌,因为他不会唱。
李明澜喜欢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他有时去听听原唱。
原唱没有李明澜唱的好笑。于是,他听完原唱,又听一听伴奏。
他的听觉神经将她的声音嵌进伴奏里,仿佛就能见到她当年的麦霸气派。
他点了几瓶酒。
啤酒的酒精度数太低,他现在都喝白酒。
酒的用处相当大,他睡着了,睡到现在。
墙上的时钟指着十点十分。
孟泽拉开窗帘。玻璃上倒映着他的模糊影子,视野里更清晰的是对面的摩天高楼。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KTV来到这一个客房。
他在客房找了一圈,除了他,没有人。
他似乎被人扶着进来了。
他梦见,李明澜穿着一件绒绒的白毛衣,仰躺在柔软的床上,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指尖的触感太过真实,醉酒就像是撞鬼。
孟泽去了酒店服务台。
前台说,他是被服务员扶进来的。
当他转头望见亮堂堂的装饰树,他觉得他在这棵树下听见过李明澜的声音。
一切似真似假,似幻似梦。
孟泽把房卡递过去:“这间房是谁定的?”
前台查询之后,微笑回答:“姚先生定的。”
孟泽认识的人之中,没有一个人姓姚。
莫非是KTV里的好心人见他宿醉不醒,将他送过来,还开了一个豪华套房?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泽说:“结账。”
前台笑容迷人:“账单从姚先生的卡里自动划扣。”
*
KTV主要做夜场生意,十一点才开门。
孟泽在路边小店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他点上烟,抽两口。
太阳穴的宿醉疼痛缓和了些。
等到十一点,孟泽回去KTV。
前台站着的服务员正是昨天为孟泽引路的人。
服务员认出了他:“客人,你醒了。”
孟泽:“昨晚我是怎么离开的?”
服务员:“有个自称是你老同学的人把你接走了,还安排我们这边一个壮硕的同事送你上车。”
孟泽的调子更冷:“老同学?”
“是啊。”服务员神色一顿,“难道……她不是你的老同学?”不会是趁人酒醉打劫的吧?
孟泽有些无力,用手肘靠住台面:“我没见到人,我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我的老同学?”
“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长得非常漂亮。她也在这里唱歌,唱什么……”服务员想了想,“射雕英雄传的……”
孟泽截断服务员的话:“呼,哈!”
服务员被吓一跳。说话就说话,突然来这么一嗓子,很吓人的哟。但顾客是上帝,服务员微笑,气沉丹田:“没错,正是呼,哈!”
服务员再看面前这位客人的脸色,如乌云压过时惨淡,像是大雨倾盆,也像大厦倾塌。
孟泽:“她在哪里唱?”
服务员:“他们已经走了。”
他们?说明她有陪同。孟泽盯着服务员,冷冷地说:“这个人说是我的老同学,却扒了我的钱包。”
服务员一脸尴尬,是他轻信对方在先,他担心孟泽把昨晚的事赖到他的身上,说:“对了,他们那个包厢点了太多酒水,没有喝完。其中一个先生留了一个电话和一个地址,我们今天把剩余的酒水送过去。”
孟泽:“什么电话?什么地址?”
服务员觉得由当事人去解决更好,立即将纸条递过去。
纸上的电话是阿拉伯数字,地址是一个酒店的英文名。
正是孟泽昨天晚上过夜的那一间五星级大酒店。
*
孟泽和服务员一起去大酒店。
纸条上留的是酒店的前台电话,地址连房号都没有,可见对方比较谨慎。
前台收下了几瓶酒。
服务员不想掺和孟泽和老同学的恩怨,速速离去。
孟泽坐在大堂的沙发。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从电梯出来。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抬手露出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机械表。
男人跟前台说了几句。
前台立即将KTV的纸盒子拿出来。
男人说:“让人送到我房里。”
前台毕恭毕敬:“是的,姚先生。”
“英俊多金”的确是李明澜的喜好。孟泽拆开烟盒的密封条,用力一扯,食指和中指从里面夹出一支烟。
“姚先生”向外走,同时打了个电话:“明澜。”
大堂禁烟。
孟泽用烟敲了敲烟盒。
“酒水已经给我送过来了。”“姚先生”温和一笑,“好,你先歇着,昨晚累了吧,好好休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孟泽叼上烟。他没有点燃,把烟嘴当口香糖一样咀嚼。
切,小三。
沙发边的茶几上插着记事小本本,挂着一支绿油油的签字笔。
真是晦气的颜色。
孟泽扯下一页,写了几个字。
他夹起纸条。
姚希津刚刚出去,又折返回来。他可能赶时间,走短短的几步,抬了两次腕表。他进去电梯。
孟泽赶在电梯门慢慢合上时,用脚尖挡住。
姚希津只当孟泽是客人,退一步,让出了路。
孟泽没有进电梯,他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瞥着姚希津。
姚希津略挑眉峰。
对方是冲着他而来?这人的外套皱巴巴,拉链边上沾了黄褐水渍,是寻常人家的穿着。
但父亲常与他说,观人观气场。
这人五官俊美,高挑挺拔,尤其眼神的倨傲像是在示威。
姚希津按下关门键:“先生,超时了。”
电梯门关上,又因阻拦而再打开。
孟泽:“转告李明澜。”
姚希津皱眉。
孟泽:“昨晚的事,我欠她一个人情。”
姚希津松开眉头:“请问你是明澜的……”
“我是她的老同学。”孟泽把纸递过去,“你见到她,让她联系我,我好还了她这个人情。”
姚希津收下纸条,礼貌一笑:“我会转告明澜的。”
孟泽走了,电梯门关上。
李明澜恰巧在这个时候打开电话。
姚希津笑了:“明澜。对,Paige在酒店。”
聊完电话,他折上纸条,并没有转达“老同学”的话。
*
李明澜早把闹钟调成了小李深的起床时间。
但儿子不睡懒觉,当妈的却赖在床上昏昏欲睡。
昨天可真累,她陪朋友旅游,陪朋友吃饭,陪朋友唱歌。末了,还要做一场耗时耗力的运动。
闹钟响起,李明澜抱着被子,把自己卷进去。
第二个闹钟响起,她一鼓作气,坐起来。
小李深已经做完了幼儿园的早操,穿上他喜欢的黑外套,坐在高高的餐椅上,低头用勺子挖着蒸水蛋。
李明澜打着哈欠,坐到他的边上:“深仔,你起床好早啊。”
“爸爸说,早睡早起身体好。”小李深教育姑姑。
近看儿子,见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她垂了垂眼,把脸贴到儿子的小脸蛋:“深仔真乖。”
儿子的乖巧和那人没有关系,是她哥嫂的功劳。
她牵着儿子要去上学,出门前,冲着哥嫂笑了笑:“你们辛苦了。”
李旭彬没好气:“少睡懒觉。”
儿子去了幼儿园,李明澜则回来睡懒觉。
直到她接到姚希津的电话。
她聊了几句,继续赖床。
她望见挂起的包包。
这个包包是她的手工品,当时她做了两个,其中一个送给了崔佩颐。
昨天,不仅她的衣服上沾上了酒气,这个包包也有呛人的味。
她想着把包包拿去晾一晾,却发现崔佩颐的钱包在包里。
在KTV时,两个包包都放在沙发边上,应该是崔佩颐弄错了。
崔佩颐到处旅游,没有证件不方便。
李明澜准备出门去送钱夹子,顺便和姚希津解释一下。
住在酒店的人是她的老同学,她不好意思让姚希津结账。
崔佩颐没有接电话。
李明澜又联系了姚希津,约在大酒店外面的树下等。
她把崔佩颐的钱夹子给姚希津,摆出疲惫的姿态:“昨天太累了,我回去休息。”
姚希津怜惜地说:“不好意思,我忘了Paige说你很忙。”
李明澜笑:“祝你们玩得愉快。”
第075章 第 75 章
当姚希津走向人行道时, 李明澜庆幸没有遇上某人,一转身却发现——
孟泽坐在便利店的就餐区,隔着玻璃盯紧了她。
她假装没看见, 掉头就走。
孟泽能找到李明澜的唯一地点就是这座大酒店,他当然守在这里。
他知道她会来,他又恨这个“知道”——因为, 她是奔着姓姚的男人来的。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不过,她没有进酒店和姓姚的玩孤男寡女的游戏,这让孟泽稍稍顺了些气。
李明澜低头,走走走, 走到路边, 想着拦一辆的士马上走。
她的头低着,却已经看见孟泽的腿横了过来。
她看什么都喜欢研究比例。孟泽不止五官绝佳, 身材也不在话下。腰窄腿长,屁股也翘。
“李明澜。”一人横了过来。
她被拦住去路。
李明澜抬头, 甩了甩手:“干嘛?”
“听说有一个老同学昨晚大发善心, 把醉酒的我送到五星级大酒店。我万分感激。”孟泽凉薄的口气可没半点感激的意思,反而阴恻恻的, “我不喜欢欠人情,既然你多管闲事,我就请你一顿饭。”
“不用了,小事情。”条条大路通罗马,前面为他挡路, 那么她就转身向后走。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李明澜, 你知道的, 我不喜欢欠人情。”
以前高三时,他为了还人情, 请她吃饭。但是,谁稀罕他的一顿饭?她说:“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意料之中,因为她有了姓姚的。孟泽浑身宛如堕入冰窖:“哦,我也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欠你一顿饭。”
早知就让他醉死在KTV。她做好事,他居然说她“多管闲事”。李明澜挣了挣,却从来都挣不过他的力气。她恶狠狠地说:“那你还钱好了。”
“没钱。只抽中了餐厅的优惠券。”
“寒酸。”
“比不上你的贪名逐利。”
李明澜突然转头。
姚希津正在过马路。
糟糕,不知道有没有被他见到她和孟泽吵架这一幕?
李明澜反拉起孟泽,躲到树后。她探头看向姚希津。
孟泽嗤笑一声。
她这副姿态,摆明就是担心在金龟面前暴露她朝三暮四的德行。
孟泽拉住她,非要站到阳光下。
她一手抱住树干,死活不肯出来:“孟泽,你个混蛋!”
路人只见这一对男女在树下玩拔河,很有兴致。
李明澜输了,被拉了出来。她第一时间望对面。
姚希津已经进了酒店。
她松了口气,抬脚就要去踩孟泽的脚。
孟泽移步,躲开。
她的脚重重踩在地面,倒是自己的脚丫子疼了:“你想干嘛?”
他冷冷地吐字:“请饭。”
没完没了,这人真烦。
李明澜打量他的衣着。她认不出是什么品牌,普普通通。
他并非人靠衣装,是凭着得天独厚的气场把地摊货穿出时尚。
“吃就吃,谁怕谁。”李明澜说要去空中餐厅。
孟泽点头答应。
速战速决,两人拦了一辆的士就走。
*
李明澜不是第一次来这间空中餐厅。
这是米其林指南的名店。凭父亲和哥哥的经济实力,一家人来这里吃饭,都不算什么。
不过,对一个兼职打工的学生来说,实在奢侈。
高中时,李明澜花父母的,用父母的,养成了大手大脚的坏习惯。
父母兄长溺爱她,从来不提钱的问题。
到了她自己负担生活费的日子,她才知赚钱不易,消费远不如高中时期阔绰。
李明澜小心翼翼地翻着菜单。看到一个价格,她忍不住在心中计算自己的收入。
接着,她的心抽痛一下。如果是她自己来这里吃一顿,等于半个月白干。
孟泽也是才毕业不久吧?刚才应该问一问,他有的是哪家餐厅的优惠券。有优惠券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孟泽的脸不见喜怒哀乐,平静又淡漠,他不看菜单:“你来点菜。”
李明澜转念一想,孟泽是高考状元,他从一流名校的一流专业出来,赚的可不是和她一样的微薄时薪。
李明澜合上菜单,随口报上几个菜名。上一次,她和哥哥过来,点的这几样菜很合她的口味。
孟泽听她像念顺口溜一样,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来。
八成是跟着姓姚的来的。又或者,她就是在这个餐厅跳华尔兹。
姓姚的,一个年纪轻轻就戴六位数名表的男人,绝对干得出这么庸俗的“浪漫”。
孟泽冷眼如刀子。
她同样不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明澜率先露出笑容,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水流冲刷她的手,同时她也在冲刷自己的思绪。
她第一年回国,曾想,如果和孟泽重逢,她就大人有大量,把他当成普通同学,嘲讽几句就算了,反正已经是陌生人。
李明澜和孟泽终究就是陌生人了。哪怕遇见,互相打一声招呼,已经是最后的友好。
但他在北方上大学,她和他碰不着面的。
过了一年、两年、三年,她没有再见到他。她甚至觉得五年前那一次吵架就是最后一面。
就让今天来当最后一面吧。
*
三人小乐团在舞台上表演。两个男人拉着小提琴,乐曲悠远婉转,女的主唱声线偏低,缓缓吟唱。
孟泽招来服务员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华尔兹?”
“先生,没有。”服务员绽放职业的笑容。“先生若是想助兴,可以点一首歌。”
孟泽见到李明澜回来。
她今天换了另一件白毛衣,镂空设计,透出里面米色的长衫,底下又是宽松的牛仔裤。
仍然像个不经风霜的高中生。
等她走近,孟泽说:“这里可以点歌助兴,你来点一首歌吧。”
李明澜直言:“分手快乐。”
孟泽的脸色骤然黑了下去。
她哼一声:“黑风怪。”
孟泽花钱请全场听了一首《分手快乐》。
主唱改了某些音调,听上去一点都不快乐,反而很悲情。
一曲终了,李明澜轻轻鼓掌。
服务员端着菜上来,只见这桌的女客人笑容满面。
男客人嘛,臭着一张俊脸。
服务员站在女客人边上,介绍菜色时,眼神在女客人的脸上逗留了几秒,然后在男客人的霜刀眸色中退下。
“我点的这几道都是这里的招牌菜。”李明澜笑,“厨师的手艺很不错,这间餐厅能上米其林也是有分量的。你尝一尝,别浪费钱。”
“李明澜,你是不是喜欢有钱人?”重逢之后,孟泽不是第一次听她谈到钱。
“谁不喜欢有钱人?少奋斗二十年。”李明澜撩了撩头发,“我又没什么本事,当然要傍一个有钱人,我的愿望就是,逛逛街,遛遛狗,上美容院,喝下午茶。”这是当年孟泽给她定下的理想。
那时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嘴上嚷嚷就得让他养着。如今,她远离年少,步入社会,她赚钱赚得辛苦。
她曾经说的“养着”和现在的,一个是玩笑,一个趋于真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李明澜虽然蠢,但她蠢得可爱。
“人会变嘛,何况已经过了五年。”她的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出来社会之后什么地方都要用钱。比如我现在坐在这里,一笼虾饺,只有四个,贵得吓人,没钱怎么吃啊?”
孟泽放下筷子。
李明澜的胃口和从前一样好,她指着燕窝青柠蛋挞:“你不吃这个吗?”
这是甜品,和雪媚娘一样甜。
他摇头。
她一个人吃完了。
空中餐厅除了贩卖美食,还有赏景一说。
但孟泽要么低头,要么抬头,他对窗外美景没兴致。
李明澜时不时眺望城市。
她和孟泽第一次去约会去了摩天轮。当时他们那么热烈,罔顾一切美景,只想和对方亲密。
当她真的和他一览这座城市,却是到了分手时。
用餐结束,李明澜微微一笑:“让你破费了。”
孟泽结了账。
听到价格,她的心中也可惜,哪怕花的不是她的钱。
至于花钱的那一个,他淡定得很,只是深深看着她。
他的胡搅蛮缠变成了冷静漠然。
两人乘坐电梯,从上至下。
窗外一幕一幕景色落下,正如当初两人从摩天轮下降时。他们走了一个回合,一个圆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不仅是空中餐厅能赏景,从地面仰望天际线,风景尤其好。
有些懂得做生意的人会在胸前挂一个纸皮,写上:“拍照十元。”
一个大妈见这俩男的俊女的美,立即上前:“二位想不想在这里留个纪念照呢?”
人都要走了,还留什么纪念照?李明澜说:“不必了。”
大妈:“不是时时都有这么晴朗的天,有的游客等一天都等不到这么漂亮的光线。”
李明澜婉拒。她和孟泽说:“孟泽,我走了。”这一句话早该在五年前说的。
他喊住她:“李明澜,我们还差了点东西。”
她今天出来,只是为了送个钱夹子,她连包包也没有拿。她摸了摸毛衣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啊,我没有遗漏东西。”
“拍个纪念照。”孟泽的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
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换衣服。外套的布料比较软,易起皱,折腾一天下来,没了版型。
他的确是刚刚那间餐厅里最朴素的一个人。
也许在她的眼里,他这叫寒酸。
“孟泽,要说我们差了点什么,就是我们五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比较狼狈,只懂吵架,都不知道好好说话。”李明澜笑了,“今天嘛,我们算是补了一个分手仪式,还不错吧,这一顿饭我吃得非常饱。”
“我怀念从前那一个李明澜。”他的李明澜天真又可爱,不会钻进钱眼里。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呀。”
“既然要分手,那就留点实质性的东西当纪念。”孟泽看一眼大妈。
大妈一直没有走远,就在两人周围溜达。她没有拍照技巧,不过在这里做生意做得久,面对漂亮上镜的游客,她的心情也会跟着敞亮。
这一男一女没有走,大妈自然不会远离。她耳尖听见孟泽的话,又走过来。
孟泽付了十元。
大妈笑哈哈地说:“二位金童玉女,我一定给你们拍的漂漂亮亮。”
孟泽:“李明澜,我们没有合照。”
李明澜:“是啊,没有。”
明明孟泽这个人随便什么角度都无可挑剔,但他却不乐意上镜头。他常常拍她,于是连在照片里,二人都没有过“一起”。
“拍一张。”孟泽说。
李明澜点头。她二十三年来,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彼此留一张合照,当是分手的彩蛋。
第076章 第 76 章
大妈指着其中一块地砖:“你们站在那里, 那里是最佳角度。”
相邻的地砖有松动。
李明澜一脚踩中,险些陷了进去。幸好被孟泽拉住。
李明澜扶住他的手,跳过去, 站定了,仰头望他:“孟泽,我长大了。”
她不会在同学面前蹦蹦跳跳。到了一个陌生国度, 她生怕别人发现她的幼稚,欺负弱小的她,她假装自己很强大。
当她回到父母哥嫂的身边,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
她也只有站在孟泽的面前, 会恍然高中时的自己, 无忧无虑,勇往直前, 义无反顾。
“是啊。”孟泽说,“一点都不可爱了。”
李明澜低下头。所以他们才走到分手这一步。
大妈做了一个手势。她拍照都是固定角度, 景色一成不变, 区别只是天空晴朗或者阴沉。
游客来来回回,基本上都有一点笑容。但这一男一女长相挺俊挺美, 却都板着个脸。
大妈喊:“一、二、三,茄子!”
李明澜听见钟声敲响,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幻境就要落下帷幕。
大妈把两张照片都给了孟泽。
孟泽分一张给李明澜。
照片里的两个人冷冰冰的。
但是李明澜觉得,既然是分手的纪念, 面无表情才算分手。
很好, 一个真正完美的句号。
“孟泽, 就这样吧。”
他低下眼睛,他想抽烟。他的思绪在涌动, 在膨胀。
不吃药的时候,他常常会纠结一点小事情,想不明白。
也不是想不明白,是关于李明澜这个人,他想不明白。凡是和她有关的事情,须得在药物的控制下才能理清思绪。
他仍是高中时的他。
李明澜却不是了。
但她是李明澜,她怎么变,她还是李明澜。
可她又不是李明澜。
李明澜会笑,不会这样绷紧着脸。
困住他的,究竟是她的天真可爱,还是只是李明澜这个人。他什么也没想出来:“我送你回去。”
李明澜没有钱包,说:“送我回大酒店。”
两人上车,分别坐在后排左右两边,各自望着窗外。
孟泽先回头,看着李明澜的侧脸:“你换了手机号,是多少?”
她摇头:“以后不联络了。”
午后两点多,路上的车流和行人都很空,车子很快抵达大酒店的广场。
李明澜想要打开左边车门。
司机提醒:“要在右边下。”
孟泽先下车,一手搭在车门,看着她慢慢蹭到右边来。
她搭着门把手走下来。
她忽然一笑。幸好他们是在五年之后才有这样的分手仪式,否则凭当年两人的傻气,肯定没办法像今天这样平和,好聚好散。
李明澜故意向着大酒店里面走。既然孟泽觉得她贪财,她当然要向着富丽堂皇而去。
她早就想明白了她和孟泽的过往。
这是诀别,她头也不回。
孟泽的双手又插在外套口袋里,把玩着烟盒。
他也知道这是诀别。
他再也见不到李明澜。
李明澜成为他的过去。
他和李明澜终成陌路。
李明澜……
光是念起这一个名字,他左侧肋骨的疼痛倏地复发,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大步向前,掰过她的肩。
李明澜被吓一跳,圆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明澜,你学坏了。”
她莫名其妙:“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跟着他学坏了。”
“谁?”
“他。”
李明澜差点忘了,她曾经告诉过他,她有一个英俊多金的男朋友。她笑:“孟泽,我只是发现了金钱的美好。”
“不是。”孟泽低下脸,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你是学坏了。你跟着我,你跟着我就能回到从前。”
李明澜怀疑,是那些才华横溢的女孩子发现这人的本性特别坏,兜不理他了。
他没什么好的,稍微帅了点,智商高了点,脾气大大的,。
不过他基因优秀,给了她一个聪明可爱的宝宝,否则他没有一点的利用价值。
他们分别五年,唯一的瓜葛就是昨天醉酒之后多了一笔糊涂账。
然而那只是醉酒。
忽然,李明澜觉得有风拂过毛衣的衣角。
孟泽说:“你喜欢有钱人,我也可以有钱。”
李明澜不信:“佛祖可不听你的话。”
“只要我想,我就能。”孟泽轻轻地说,“他不是好人,他世俗,他市侩,他只是有几个臭钱。我将来送你七位数的表,你跟着我。”
她推了推他:“五年,横沟。”
高中时,李明澜满心满意只看见孟泽,盼着他的喜欢。
至于两个人会不会天长地久,她并没有想太远。她在青春岁月里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成长却告诉她,生理亲密不足以跨越天与地的鸿沟。他们不是没有过快乐时光,终究还是走到了最后。
哪怕没有孩子,他们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她不能和一个过分聪明的人在一起,这反而是负担。横在两人之间的有时间、有空间,人要学会舍得。
“李明澜,我知道你做了手术,身体可能不大好……”于是,她的心境跟着变。想到这里,孟泽抱她的力气放松了。
李明澜其实没有在听他的话,她一直留意着逃跑路线。
广场外有个公交站,这时正好有一辆公车停靠。
她大力推开孟泽,脚下如同踩了风火轮,飞快上车。
她和司机说:“有个变/态追着我,快关门。”
也到了该关门的时候。而且,司机见到是有个男的直奔过来。司机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李明澜喘了一口气。
车窗外,孟泽的外套布料太软,被风吹了起来,衣摆摇曳。
他追上来,却没有追太远。
她长叹一口气。她今天出门只是想送个钱夹子,结果折腾这么久。
不知现在几点。
李明澜从口袋里拿手机,意识到不对。
她新换了一部SonyEricsson的Walkman手机,这时手上的触感更像是从前的诺基亚手机。
当她拿出来一看,赫然惊住。
的确是诺基亚手机,却不是她的。
孟泽至今没有更换手机,背壳上还有她当年贴上的花哨贴纸。
刚才他抱她时,她以为是风拂过她的毛衣。没想到,孟泽偷了——
不,是调换了两人的手机。
“究竟是谁学坏了!”
李明澜在外漂泊多年,早就改掉了不设密码的习惯。而且,孟泽不可能猜得到她的密码。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在下一站下车,使劲往回跑。
孟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李明澜”。
她的第一反应是,他猜中了她的密码。
她不得不停下,按下接听。
听筒里传来了崔佩颐再KTV里唱过的歌:“I want nobody nobody,but you.”
“阿扎西。”那段响起一把甜甜的女孩声音,“阿扎西。”
阿扎西?韩语?李明澜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接听了孟泽的电话,只能沉默。
“阿扎西,你又不说话。”女孩笑了笑,“我很想你哦。”
李明澜挂上电话。
几年过去,孟泽能认识更多的女孩,不止是李宜嘉,不止是杨嫚。
李明澜再次奔跑起来。她绷着一股劲,跑得飞快。
这一通来自“李明澜”的电话成了她的助跑器。
她迎着风,迎着暖阳。
眼睛被风吹得干涩,又被日光照得辣人。
她睁大眼睛,与风抗衡,一路跑回去。
孟泽知道她会回来,就等在广场的喷泉边。
“混蛋!孟泽,你就是个混蛋。”李明澜咬着牙。
“李明澜,我刚才的话是真的。”但他的脸还是冷的。
她喊:“还给我。”
他不动。
“孟泽,你不要太过分。”李明澜高高举起他的手机,“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玩这种小学生把戏,幼稚不幼稚。”
“不管幼稚不幼稚,至少你回来了。”
她把手机丢过去。她以为他一定接得住。
他却不接。
手机顺着扬起的抛物线掉到喷泉池中。
“孟泽,我再把话讲一遍。我有男朋友,你不要纠缠我。我喜欢长得帅的,我喜欢智商高的,我现在还要加一个条件,我喜欢有钱的。”李明澜眼里的寒意像是跟他学的,“你跟我许诺你将来会有钱,好笑,画大饼谁不会。”
“李明澜。”他一把拽住她,“你瞧瞧你这面目狰狞的样子。”
她冷笑:“你怎么不瞧瞧你自己?衣服皱成这样,脏兮兮的,你进酒店都会被人说衣冠不整。”
孟泽拽着她往外走。
他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她走了,她就不回来了。
“你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李明澜要去抢。
“李明澜,你最好闭嘴。”孟泽轻轻瞥她?*? 一眼,声音也轻,“否则我不客气。”
“大庭广众之下,你敢乱来?”
“我也不知道啊。”他捏起她的下巴。
李明澜无法挣扎。
一辆车急急停在路边,下车的人是姚希津。他风持电掣般冲过来:“明澜。”他想拉开孟泽和李明澜。
孟泽哪里肯让他碰,一下闪开。
李明澜被拽了下,踉跄一步。她用力去拍孟泽的手臂,她拍疼了,他应该也疼。
他牢牢扣住她。
姚希津又心疼又愤怒:“报警。”
李明澜忙说:“他是我的老同学。”
姚希津沉了沉气。身为大集团的继承人,他什么都要学,包括打架。他忽然朝孟泽挥出拳头。他没有用尽全力,只想分开孟泽和李明澜相牵的手。
孟泽担心李明澜受伤,松开了她。
姚希津护在李明澜的面前:“虽然是老同学,但是表达同学情谊可以用其他方式。”
孟泽眼藏寒霜:“我和她的事哪轮得到你来插手?”
大酒店的保安发现这里的动静,冲了过来。
姚希津命令:“拦住他。”
人高马大的保安听令。
李明澜趁着这时间,匆匆跟着姚希津上了车。
姚希津安慰说:“明澜,没事。”他就要开车。
不料,孟泽狠狠揍向保安。他至今都记得当年的古惑仔电影。
拳头又猛又重,打在保安的胸膛。
保安不得不后退。
见孟泽要来拦车,姚希津连忙下去,挡在李明澜的车门前。
孟泽一脚踹到车的后尾箱。
李明澜没抬头,听不见外面的声响,只是察觉到车身的摇晃。
铁皮结实,不至于破损,车漆却被剐蹭了。
姚希津冷冷勾起嘴角:“很好,你等着我的律师函。我很庆幸我有这位先生的联系方式。”
孟泽写的那张小纸条,至今还在姚希津的口袋里。
酒店里又冲出来几个保安,把孟泽团团围住。
姚希津上车,一踩油门。
孟泽突然大喘一口气。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等了好半晌,见这人没动静了,保安们各自散开。
孟泽的左肋骨像被抽走了似的,疼痛直往他的心里钻。他得吃药止疼。
他步子有些蹒跚,拦了的士走。
*
夕阳斜下,隐入山头。
谢山河见到孟泽,笑了:“嘿,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
孟泽冷着一双刀片似的眼睛。
谢山河莫名想起武侠片里的魔头,也是浑身肃杀之气。他心里发毛:“大兄弟,你今天来是?”
“买药。”
谢山河算算日子:“这么快吃完了?”
“前些天停了药,剩下的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停药?”谢山河问,“你终于去医院复诊了啊?”
“没有。”
谢山河愣了:“你为什么停药?”
“我吃药是因为失眠。”孟泽有理有据,“我醉酒了一样能睡。”
谢山河听出问题了:“不是,大兄弟,你别开玩笑。谁跟你说停药的?听哥一句劝,去医院让医生重新给你开药方。你不要拿着一个药方吃几个月都不换药。”
孟泽充耳不闻:“买药。”
第077章 第 77 章
谢山河比病人还急:“药量的加减都得听医生的说法。”
“买药。”孟泽把药房递过去。
“我不看药方。你的那几盒药我都能背了。”谢山河转身去药柜拿药, 他把药盒叠在手里,不给孟泽,“正好, 我沏了一壶茶。你以前都在黑漆漆的夜里过来,还没尝过我的茶。今天坐一坐吧。”
孟泽站着不动。
谢山河指指茶几边的小方凳:“你是不是嫌弃大哥我这里寒酸?”
“寒酸”两个字有点刺耳。“谢大哥,我不嫌弃。”孟泽坐下来。
谢山河把药盒拍在柜台, 之后也坐:“怎么停药了?”
“人太理智。”孟泽素来沉着不外露。奇怪的是,自从李明澜躲起来之后,他像变了性子,须得外力才能把她压在心底。
谢山河小心翼翼地说:“不然呢?你还想癫狂不成?”
孟泽舒展身子, 长腿一横:“我今天砸了车。”他甚至想砸了姓姚的那个人。
谢山河一抖:“什么车?”
“豪车。”孟泽慢条斯理。
谢山河拍额头:“大兄弟, 你真猛。”
“过奖。”
谢山河推过去一杯茶:“来,茶水去火。”
孟泽的嘴巴很淡, 他品不出什么味道,不过还是说:“谢大哥的这茶不错。”
“大兄弟。”谢山河搓搓手掌, “你叫我一句大哥, 我不能不管你。”
谢山河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医生。谢山河的成绩不行,只能开间药店, 但他时时记着家中祖训——“医者父母心”。孟泽常来买药,谢山河把他当成自己的病号一样,问:“大兄弟,你住得不远吧?总是独来独往的,你朋友呢?”
“没有。”
“不跟父母一起住啊?”
“一个人。”
“以前见你风一样地来, 风一样地走, 难得你今天坐在这里, 愿不愿意讲讲你的过往?”谢山河见孟泽饮尽了功夫茶,又倒一杯, “我比你长几岁,算是有点人生经验。你要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结,也许我能帮上忙。”
除了和柴星星说过的几句,孟泽没有跟谁讲过他和李明澜。但也没什么好讲的。“我女朋友认识了一个阔少爷,跟人跑了。”
原来!谢山河叹气。自古难过情关。
这时,里面传来一句:“哥,中药煲好了。”
谢山河回头:“哦,我来。”
那声音又说:“哥,我自己可以学着点。”
“你还小,别烫着了。”谢山河急急进去,“山蝶,你出来,给这位大兄弟倒茶。”
名叫“山蝶”的女孩掀起帘子,才发现茶几边的顾客。她倒茶。听谢山河叫“大兄弟”,她则是唤声:“大哥哥,请喝茶。”
孟泽转眼。
小女孩十来岁,还没长开,眼睛有点媚。
他的手指在杯子边点两下,不吭声。
小女孩退到茶几边,绞着手指,站桩似的。
谢山河出来:“山蝶,你给刘姨打电话。说中药煲好了。她随时可以来拿。”
“好的。”小女孩去打电话了。
谢山河看见孟泽的那杯茶,说:“这孩子,把茶水倒这么满。”
孟泽问:“谢大哥终于请人了?”
“她是我堂妹。她有点事,从老家过来了,暂时住在我这里。”谢山河笑笑,“她叫谢山蝶,我们这一辈是排到山字辈。”
正说着,谢山蝶端着一碗中药出来,脆生生地说:“哥,刘姨说一会儿就来。”
之后,她坐在侧窗下的书桌做作业。
谢山河回到正题:“大兄弟,你愿意把事情说出来就好。不过啊,如果女人真的喜欢钱,那也没办法。”
孟泽纠正:“她不是,她是被带坏了。”
谢山河摸一下鼻子:“你和她一起多久了?”
“快六年。”
谢山河没料到,孟泽这般花花公子的长相,竟然这么长情。
“男女的事啊,你跟我讲就是找对人了。说起来很简单,两个问题。”谢山河伸出两个手指,先把第一个按下去,“你希不希望这个女人幸福?”
“嗯。”李明澜就得笑着才漂亮。
谢山河按下第二个手指:“她现在幸不幸福?”
可幸福着呢。孟泽又说:“她是被带坏了。”
没有答案其实已经给了谢山河答案。“大兄弟,切忌自欺欺人。你希望她幸福,她已经得到幸福,你的愿望就成了,有什么好郁闷的。”
“不是。”孟泽坚持。
谢山河咳一下:“山蝶,你来讲一讲,这位大兄弟的愿望是不是成了?”
“是吧。”十来岁的小姑娘不懂这些,只是附和堂哥而已。
“我算是看出你的症结所在了。”轮到谢山河饮尽杯中茶,“你啊,钻了牛角尖。六年了,你如果睁眼看看其他姑娘,不至于沦落至此啊。凭你的长相气质,谈女朋友是分分钟的事情,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孟泽的思路跟着谢山河的话跑了。
得知李明澜做了流产手术,孟泽又去翻了很多书。
她现在又有男朋友,可见她没有留下病根,的确是好事。
“勉强没有幸福。”谢山河苦口婆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兄弟,有点出息,我们男人不为情所困,你现在出去,说不定门外就有一个美人。”
话音刚落,门外真的站了人。这人不进来,频频朝里面探头。
谢山河站起来:“靓女,你有什么事?”
女人这才踏进来。
谢山河细细一看。呵,他的嘴巴这么灵?来的这位女人娇俏秀丽。就是背有点低,表情也很卑微。
“老板,想买药。”女人递过来一张纸。
谢山河接过一看:“这……是进口药,医院里才有。我们这里不卖。”
“哦。”女人收起纸,向外走两步,停下问,“老板,这药贵不贵?”
“这……”谢山河有些不忍心,“靶向药都比较贵。”
“谢谢老板。”女人的头彻底低下去。
谢山河叹了一口气,又劝孟泽:“大兄弟,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记得吃药,别把自己熬死了。”谢山河把药盒放到孟泽的手里。
孟泽喝完了面前的这杯茶:“谢大哥,谢了。”
他走出药店。
刚才的女人没有走远。她正站在树下打电话:“大舅,我妈的病比较急用钱,你能不能……大舅,大舅。”
似乎被挂电话了。
她叹气,再打电话——
“老板,对,是我,是我。”
“你记得我?”
“我问一问,你上次说的高薪工作还算数不?”
“哦,行行,只要有钱,只要有钱就行。”
“好的。”
孟泽摸出烟,衔在嘴里,听这人的话就大概猜出她的处境了。
她的衣服洗得泛白,侧脸立体又柔和。齐腰长发泛着柔亮的光泽。
孟泽点燃烟:“你缺钱?”
女人猛然回头:“是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
对女人来说,这样的目光不陌生。她常常因为长相而招来男人的注视。她问:“老板,你有工作介绍吗?”
“你能干什么?”
“洗衣、做饭。我什么家务都会做。”
孟泽吸一口烟:“哦。”他转身。
“老板。”女人追上来,着急地说,“我还能做别的。”
孟泽停下,还是那个字:“哦。”
女人见他年纪轻轻,问:“老板,你成年了吗?”
“我二十三。”
“我二十六,比你大三岁。”
正巧,刘姨过来拿中药,听着这话,又见二人生得漂亮,说:“女大三,抱金砖。”
女人一脸尴尬。她的年纪比孟泽大,但她的表现却比他青涩。
孟泽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诺。我妈生病急用钱。老板,真的……”她压了压声音,咬牙说,“只要有钱,我什么都能做。”
“留个联系方式。”孟泽才想起来,他的手机还在喷泉池,“你报你的手机号吧。”
“我问药店老板拿张纸。”
“不用,你说就行。”他的脾气时好时坏,记忆力却不曾衰退。
杜诺报出号码。
孟泽点头:“我记住了,有需要找你。”
*
谢山河的“幸福论”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孟泽回到家,服了药,镇静下来,收敛情绪。再一琢磨,忽然觉得谢大哥很有一番见地。
只是,道理归道理,骨头又隐隐作痛。
孟泽一回到家就捏住玄关处的大红发饰。
什么“图个吉利”,李明澜讲的全是胡话。
他也是,荒唐地去学她的封建迷信。
他扯掉红绳。
长长的绳子在他的手腕缠了缠,就溜走了。
和当年卸下全家福时一样,孟泽收拾着李明澜曾经留下的一切,连同把小猪烟灰缸都丢到了储物箱。
他有了一个和外公一样的习惯,用储物箱装载回忆,然后永久封箱。
李明澜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都是小玩意,小玩偶,头绳,手绳等等。
占了半个箱子。
孟泽把箱子踢到床底。
他腻了现在这个香烟牌子,下一次,他要换最贵的。
*
姚希津很有风度,目睹了李明澜和“老同学”的狼狈场面,也保持礼貌。
听她说要回喷泉池拿东西,他开车送她回来。
她捡回了孟泽的手机。
她当年把这手机摔成碎片,现在又把它泡了个彻底。
没落水之前,壳上的贴纸已经有磨损。在水中浸泡之后,贴纸软成了泥一样。
李明澜去手机店咨询,泡水手机能不能修。
维修小哥说:“你这部不是防水手机,如果要维修,主板和芯片都要重新换。”
那就是报废了。
将到幼儿园放学时间,李明澜匆匆赶去接儿子。
之后,她回到哥哥家。
她打给自己的号码。
关机中。
她今天出门时,手机电量剩余不多,应该是没电了。
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孟泽的手里,她始终不安。
他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不知道会不会破译手机。她的手机相册里有她的儿子。
李明澜只能去找他。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他外公的房子,她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六点半过去了。
她先上楼,观察门把手。
没有灰尘,说明有人在此居住。
她敲了敲门。
其实,她有这房子的钥匙。当年走得急,她忘了把钥匙还回去。
这边的门没开,是隔壁大门突然开了。
一个老婆婆出来:“这家人没那么快回来。”
“谢谢。”李明澜问,“老婆婆,请问这里住的是租客吗?”
老婆婆:“不是租客。就是那个人,每天都三更半夜才回来。我耳朵尖,分辨得出他摇钥匙的声音。几年下来,我现在听到他的开门声才能睡得着了。”
李明澜奇怪:“老婆婆,他要上大学,也不是常年住在这里啊。”
老婆婆更奇怪:“上什么大学?他一年四季都在啊,走读生?”
李明澜停在梯级上,许久许久……
*
李明澜以为让哥哥把话转达孟泽,一切就结束了。
她没想过,轨迹转向的人还有孟泽。
五年了,李家完全没有提过那谁。父母兄长当然恨极了他。
李明澜在半路遇到哥哥。
李旭彬问:“明澜?深仔呢?”平日里这个时间,妹妹都在和孩子玩。
“阿嫂带着。”李明澜慢了一步,“哥。”
“嗯?”李旭彬回头。
她犹豫了会,终究什么也没说:“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
“我也想早点回来和深仔玩。”
李明澜点头。她自己闯的祸,就不再拉家人下水了。她挽住哥哥的手:“哥,你把深仔照顾得真好。”
李旭彬拍拍她的手:“是你阿嫂细心。”
两人回到家,就见小李深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西游记》。
小李深听见开门声,从沙发上探头:“爸爸,姑姑。”
他跳下沙发:“爸爸,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怎么写?”
李旭彬脱下西装,一把抱起孩子,把他举得高高的:“我们深仔这么好学,已经要写这么长的句子啦?”
“是孙悟空说的。”
“来,我教深仔写字。”李旭彬把名义上的儿子抱到沙发上。他拿来铅笔和作业本,一笔一画教孩子,说,“深仔和齐天大圣一样厉害。”
小李深拿起铅笔,依样画葫芦,边写边念:“齐、天、大、圣、到、此、一、游。”
哪怕见到小李深把上下结构,左右结构分得很开,李旭彬依然赞不绝口:“深仔真聪明,写的字真漂亮。”
“爸爸。今天老师说,我们从幼儿园出去就要读小学,然后读中学,然后读大学。”小李深一边抄写一边说,“我们要好好读书。”
李明澜听着,呼出一口气,她明明祝那人一路辉煌。
到了晚上十点,李明澜跟于骊说:“阿嫂,我去朋友家,一会儿就回来。”
于骊拉住:“天气预报说,今晚到明天有强对流天气。要不改天再去?”
“没事,我拿把伞。”李明澜终究担心自己的手机被孟泽破解了。
*
蠢学生的期末考就要到了,孟泽的家教时间比之前更晚些。
幸亏服了药,否则,再面对笨得像李明澜一样的学生,他很难沉得住气。
飞下来的细雨落到他的唇上,他向外呼口气。
他没有打伞,淋着细雨向前走。
直到回到家门前,一切没有不同。
除了他刚到楼梯平台就见到的李明澜。
她换了一件比较笨重的棉袄,双手插在毛茸茸口袋,衣服有点鼓,衬得她脸蛋更小了。
仿佛是高三时的小松鼠。
正因为如此,孟泽要认真分辨,这人是现实或者是梦境。
“孟泽。”她站直,开口打破沉默。
是真人,但今天是分手日,她坐着阔少爷的豪车绝尘而去。
孟泽吐了口气,倚在栏杆:“你来做什么?”
“和你谈一谈。”楼道的灯一直都暗淡,照不清他的眉目,同时,也盖住她的脸。
“今天谈了很多,还没谈完吗?”
她在昏黄灯光中笑一笑:“你手脚不干净,留下的续集啊。”
以前的她想什么都摆在脸上,如今不知从哪学来的阴阳怪气。
孟泽“切”一声,还能从哪学,当然是被小三带坏了。
“你如果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李明澜抬起手,指间夹着一枚钥匙。
“你有什么资格拿那把钥匙?”
“我还给你,你来开门。”
孟泽两步并一步上来,灯投在他身上,再推出浑沌的黑影。
当他站在她的面前,颀长身段挡住全部光线,她抬头看见了黑。
孟泽淡淡地问:“说吧,什么事?”
“不会连杯茶都请不起吧。”她用钥匙碰了一下钥匙孔,却没有真正去开锁。
他凑近她:“孤男寡女,不怕你那个有钱人误会吗?”
“他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听上去是一对热烈的情侣。
第078章 第 78 章
孟泽问:“李明澜, 你现在幸福吗?”
“当然。”她的儿子是个好宝宝,当妈的哪有不幸福的。
他点头:“很好,你给我滚。”
这个“滚”字像重重喷在她脸上, 她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孟泽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按亮灯, 头也不回。
隔壁有一个耳尖的婆婆,两人如果站在这里谈,说不定都被老婆婆听八卦去了。李明澜跟着进去。
当年她是跑着出去的,匆匆一走, 几年才再回来。
人变了, 家具没有。
孟泽听到她的关门声,冷嘲:“我这里可没有上好的茶叶。”
“我的手机呢。”她又把手插进口袋里, 棉袄有点鼓,她两手握拳, 顶起下摆, 肚子跟着变圆了似的。
孟泽望一眼,突然刺目。他把她的手机丢过去:“没电了。”
李明澜立即伸手接住。
同时, 她从巨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塑料袋:“你的手机泡水了,不一定能修,我当时还给你了,是你自己不接。”
她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
袋子里还有从手机里渗出来的水珠。
孟泽坐到沙发上,抬起脚, 横在茶几上:“没什么事的话, 你可以走了。”他仰靠沙发。
李明澜退几步, 靠到另一面墙,她问:“你没有去读书?”
孟泽散漫的姿势一顿, 之后又舒展开来:“是啊。”
“你才二十出头,你有那么完美的高考成绩。”
孟泽嗤出一声,他觉得好笑,但也没有笑:“这不是你们家让我别读了么。”
果然……其实李明澜也猜到的,她低低头,又把手插进棉袄的大口袋里,一会握拳,一会松开:“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不要纠结谁对谁错的问题,人要向前看。”
“是向前看,还是向钱看?”
“你还较真这个字眼?”李明澜说,“你完全可以复读。”
“关你什么事?”孟泽坐正,收起在茶几的腿,重重踩在地面,粗喘一口气。
“你一个高考状元,这些年都在干什么?荒废光阴。”她忽然明白了哥哥面对她时的恨铁不成钢,“我刚知道你没有继续读书。凭你的才学,你复读之后也能上大学。”
“我说呢。”孟泽的背贴紧了沙发,“你放着豪华酒店不住,跑来我这破房子,是觉得欠了我?”
“就算是我家人气你,让你别读书,但你跑去北方读书,他们又不能真的拦着你。”
“说得冠冕堂皇。”孟泽仰望着天花,顶上的白灯灯还是外公安上去的,这么些年,他擦了又擦,但也无法避免白灯罩发黄,换上白灯泡,也不是纯白色的。
是岁月的变色,如同二人。
孟泽:“你觉得欠着我的滋味不好受,求一个良心安定?”
李明澜:“随便你怎么想,但你不能放弃你的前程,上大学是个大好机会。”
“我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机会?”他的下巴线条绷成了刚毅。
她被呛得来气了:“我知道你智商高。”
“是你的智商让你走出过去的?”
“我们现在讨论过去没有意义,我来谈的是你的将来,你在浪费你自己的才华。”
“李明澜,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意见,你家人逼我退学,你有愧疚了吧?屁颠屁颠跑过来,想讨我原谅。”孟泽停顿一下,“不然呢,就和人间蒸发一样,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酒店啊。”
分手餐吃完了,分手合照也拍了。
她幸福了,他心愿达成。
孟泽前所未有的理智,他站起来:“你好走了。”
“走就走。”话音刚落,夜空划出一道惊雷,紧接着,银白的粗线条在天上作画。
马上就要下雨了,眼见面前这块顽石说不通,她想快快走。
正到玄关处。
又听天空奏乐,轰隆隆,劈啪啪。
之前的和风细雨宛如听到召唤,骤然凶猛。
她立即拉开门,还没关上,就听到了倾盆而下的雨。
窗户传来被风撞击的声响,又被雨水砸中,寂静夜色霎时炸裂,哗哗作响。
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孟泽过去关了窗,顺便望一眼路面。
夜晚本就行人稀少,这时更是一个影子都没有。
李明澜有伞,但人在这样的雨中,不被淋湿才怪,她又从门边回来:“我就把你这里当成酒店,暂时避避雨,当然了,我可以按钟点房算钱给你。”
阳台有水溅进来,孟泽又去关门:“是要歇一歇,雨停了再走,不然万一你淋雨发烧了,有人来找我算账。”
她还不知道,孟泽都变得牙尖嘴利了。
她要是有勇气,她就立即冲下去,走了再也不见他。
但她不想生病。生病了容易传染给孩子。
李明澜能屈能伸,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她不怕打嘴仗:“我有伞,等雨小了我就走。”
孟泽一回头,就见她大剌剌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晃荡着。
她对上他的眼睛:“哼,谁怕谁。”
孟泽只用冷脸冻结空气。
李明澜晃荡的腿是唯一拨动氛围的:“我忘了问你,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你觉得呢?”他反问。
她忆起当年他意气风发时,说不出话,腿跟着不动了。
孟泽坐下沙发,换成他横起腿:“我过得还行。”
“我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她轻轻地问,“隔壁的老婆婆说你早出晚归。”
他伸展手臂,搭上沙发,摆出粗鄙的姿态:“你看不起打工人?”
李明澜低了头:“孟泽,我很抱歉,我会去咨询教育机构,看能不能安排你重新上学。”
“不了,我已经晚了五年。我什么题目都不会,离了学校,没有接触过各科目,我现在连数学题都忘光了。”
“再读一年呢?”
“李明澜,你今天过来是因为同情吗?”孟泽顿一下,“但同情不值钱。”
“你不是很在乎前程吗?”
他们当年的争吵,就是顾及他的前程。他不要孩子,因为他要奔赴锦绣前程。
“我要是不在乎,你家人也不会拿这个来逼我。”
他的一句话又堵住了她。
二人分开,但是她的祝福不变,唯愿他锦绣万里。
孟泽又说:“我在社会混这么多年了,学生时代思想简单,以为文凭是万能的,比如我现在打工店里的老板,就初中毕业而已,但他还是挣大钱。”
“你甘心吗?”
“人要吃饭,再不甘心都要去赚一碗饭。”
“你爸妈呢?”
“离婚了,各自安家。”
李明澜水汪汪的眼睛把灯泡的光折射出璀璨,又或者,她的眼眶里真的有水。
孟泽冷冷的:“李明澜,收起你的怜悯。”
无话可说了。她站起来:“孟泽,你有没有充电器?”
他没有起来,探身去茶几,扯出充电线。
李明澜拿了线,这里的所有摆设都和前几年一样,她甚至知道插座在哪里,自顾自去充电。
刚才顾着和他呛声,现在安静下来,身处曾经熟悉的房子,一幕幕场景里的自己,都是在笑。
她的手不停上下滑着手机盖。
冲了一会电,她开了机,刚想查看短信,余光见到旁边立着一道身影,她第一时间捂起手机:“你干嘛,想偷看我的手机?”
孟泽提了提充电线:“线太长,我怕绊倒你,出点什么外伤,又要扯皮。”
“哦。”也不是和过去完全一样,两人都换了手机,这条充电线比过去的长得多。
她把多余的线缠在花瓶上。
曾经,这个花瓶上有过一束玫瑰,九朵,寓意美好。
也许正是因为现实不堪,世人才借万物许愿。
孟泽靠在柜边,不冷不热地说:“这么大雨,怎么有钱人不来接你?”
她滑下手机盖:“我男朋友很忙的,今晚出去应酬了。”
“应酬到这个时辰啊。”孟泽倾身过来,“我觉得,你应该打电话问一问,他是应酬男人,还是应酬女人。”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今年二十三了,有的是二十二、二十一,甚至十八岁的姑娘和你一样贪财,竞争激烈。”
“你烦不烦。”李明澜觉得孟泽的脾气比从前更臭,“你有这闲工夫,不如翻开高中课本,好好做几道题,你一个高中文凭的,说出去都丢脸。”
“丢脸?”孟泽转了身子,腰背抵住柜面,仰头,让灯光照亮他的脸,“我的脸得天独厚,想丢都难。”
“恬不知耻。”李明澜看都不看他,“你也就剩这张脸了。”
“不然你有什么?”
“我有个英俊多金的男朋友。”
“我有个才华横溢的女朋友。”比起吹牛,孟泽也不差,“她考上了研究生,非常忙。”
果然……那个讲韩语的就是他的女朋友吧?“你更要努力,不然和你女朋友比,你不是输了吗?”
“她注重内涵,不像某人,只喜欢帅,喜欢钱,肤浅至极。”
冷静,不和他吵。“孟泽,你的手机有我一半的责任,我给你赔一半的费用,剩下的你自己负责。”
“小气。”
真得很难不和他吵:“你自己去找维修店。”
“泡过水,修不了。”
“反正我只赔一半钱。”李明澜咳一下,“对了,你女朋友联系不上你,她会不会跑过来,误会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李明澜不和他说话了。
她去了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只盼着快快停雨。
从前么,她偶尔遗憾自己和孟泽的分别太匆忙,至少道声别啊。
终于她补上了分手仪式,这一刻却也遗憾。不如不见,至少彼此留个往昔记忆,孟泽仍会是当年的冷清少年。
不像现在,他说个字都能气死人。
雨跟豆子一样,把玻璃敲得响。
李明澜只把头扭向这边。
清亮的玻璃淌下水,还透出里面那人的身影,和她的叠在一起。
她觉得别扭,侧一步,和玻璃里的人影隔开了。
这场雨下了四十来分钟,终于慢慢收声。
李明澜如释重负:“雨小了,我走了。”
孟泽开了阳台门,踩着满地的雨水去望楼下。
她说:“在这里避雨这么久,我按钟点费给你结算吧,顺带,你手机多少钱买的?我赔你一半,报个价。”
“不稀罕你那点臭钱。”孟泽人还在阳台,只探头说了这么一句。
李明澜拿了手机就要走。
“李明澜。”他在那边喊。
她当没听见。
“雨下太大了,路面的水一时半会排不了,街道被浸了。”
“糊弄谁。”但她停了下来。
“随便你。”他没进来,声音从阳台那边传来。
她最后望一眼昏黑的阳台,转身开门。
生怕吵醒隔壁老婆婆,她轻轻关门,尽量不让锁头发出太大响动。不过,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夜,不知道老婆婆是不是睡不着了。
关上门,李明澜下楼的速度飞快,跑下去。
打开大门,她低头望地面。
还行吧,只是有水坑而已。
她打开伞,小心避开了水坑,慢慢到路边。
她想着拦辆的士回家,等了一会,见不到?*? 一辆车。
的确太晚了,已经是休息时间,她只能说,今晚也有收获,至少她的手机拿回来了。
李明澜去向路口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车了。
越往路口,浸水越深。路边车的车轮都淹在了水里。
孟泽最后的话倒是没有唬人。
李明澜犹豫,想着不如借着居民楼的台阶淌水过去。正要迈步,忽然,她被人拽住了。
对方力道大,她的伞险些抓不稳,回头一望。
孟泽不知什么时候追过来:“往前水更深。”黑伞下,他的面色沉如墨。
李明澜憋着一口气:“我打车回去。”
孟泽讥讽一句:“车子浸水就熄火了,你喊渡船过来才能走。”
“你说话气人!”她挣着手。
孟泽不为所动:“我不说话,回来。”
她站着不动,稳了稳伞:“再气我,我就走。”
孟泽真的沉默,拽住她不放。
她跟着他回去。
幸好回来了,人才刚进屋,雨势骤变,倾泻如注。
她的鞋子湿了,不想弄脏他家地面,脱下来。
不过她已经是客人,不好自己去开鞋柜。
孟泽开了衣柜,给她丢下一双拖鞋。
是男款的大拖鞋,他的。
他自己只穿着袜子,踩上冰凉的地面。
她曾经的粉嫩小拖鞋,估计早被丢了。
孟泽一路沉默,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阳台满是风雨,他就靠在门边。
他抽烟的习惯没有改,但是……李明澜早就看出来了,茶几上没有小猪烟灰缸,她曾经生活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都有女朋友了,留着前任的东西就太对不起现任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李明澜刚才靠过的那扇窗, 又被打开了。
雨水冲进来,打湿窗下的墙。
她过去,关了下面的, 她踮起脚,去关高窗,但是够不着。
眼见孟泽跟着哑巴似的背对她抽烟, 她去搬了餐椅,放到窗下。
她的袜子也沾了水,她脱下来,踩上餐椅。
她松开高窗的固定器, 被风陡然扑面, 她呼吸一滞,手上松了松, 失去固定的高窗扣下来,险些夹到她的手指。
她吓一跳, 手上一晃, 失去平衡,为了稳住身子, 她立即去拽椅背。
她的手指在椅子边缘快速划过,抓了个空,她一个踉跄,差点跌落下来。
孟泽从阳台边回来了,扶住她的肩。
李明澜闪躲他的手, 坐稳了之后说:“好了, 好了。”
她脚踩地, 再晃一下椅子,下一秒, 她发出痛呼:“啊!”
她的脚趾被椅子脚压到,疼到她掰住一只脚,单脚乱跳:“好痛好痛啊!”
她跳到沙发边,倒下去,捂住右边大脚趾直喊疼。她在沙发滚了滚,好半晌才缓过疼。
孟泽一声不吭,进去房间,再出来,又站在她面前。
李明澜缩起脚:“都怪你。”
“是你蠢。”孟泽递过来一瓶药水。
破旧的药瓶上留有医生的医嘱。
当年孟泽为了她排队挂号时,她多么着迷他。
她再望他。
冷漠的眉目依旧,怎么高三时就觉得这是天底下最耀眼的男人。
孟泽:“喷这个,有止疼药效。”
李明澜拧开盖子,按不下去,细细一看,喷嘴也有些发黄了,她抬起瓶底,找到保质期:“你这药过期了,放五年了吧。”
“几年不用了。”他清理了全部和她有关的东西,包括这个,封箱的袋子又被他拆开,“我这里没有和你一样蠢的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坐着,我下楼给你买药。”
“不用,缓一会儿就行了。”她摸摸受伤的脚趾头。
他见到那小小的肉红得变大,凸了出来:“肿得跟猪蹄似的。”
李明澜几乎要一脚踢过去。
孟泽去阳台拎伞。
“别去了。”这么大雨,谁出去都得被淋成落汤鸡。
他不听,径自走了。
“孟泽,孟泽。”喊不回来人,李明澜拖着腿,先去窗前,望一会都见不到他。
风雨遮盖她的视线,她又去了阳台。
雨落在栏杆,飞溅到她的身上,她踩着拖鞋的脚一下子就凉了。
夜色沉沉,人冲进雨中,仿佛下一秒就被淹没。
她险些冲着楼下喊:孟泽,回来。
夜深,她又不敢喊。
路灯只照出白茫茫一片的雨。
她点亮阳台灯。
孟泽回来的时候能一眼望见这里的光。
拖鞋脏了,她脱下,拎起拖鞋进来。
风把房间的窗吹得砰砰直响。
李明澜进去,突然望见床底被拉出来的箱子。
盖子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一个红得泛旧的小灯笼发饰。
她喜欢这个发饰就是因为红灯笼。
她盼着在考试时红红火火。当然,不可信的。
她五年前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吵完那一场,她想着还要再回来的。
哪知,吵完就真的完了。
李明澜关了窗,蹲在箱子边。
一件一件审视自己曾经的饰品,连一圈细细的黑发绳都还在。
他收拾得真干净。
*
路上没几个行人,孟泽淌着水去了药店。
雨从伞下泼进来,风向上灌,大伞被吹得鼓起,几乎要向上飞。
孟泽再拽下来。
这么个雨夜天气,药店早就大门紧闭。
他拍了拍卷帘门,声音都被盖在雨下,他用脚去拍门。
不一会儿,卷帘小门轻轻露出小小的门缝,接着,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啊,大哥哥。”
“谢老板呢?”孟泽收起伞。
谢山蝶打开整扇门:“我哥胆子小,让我来看一看。”
“你才几岁,他的胆子比你的还小?”
“大哥哥,我今年十一岁了。”谢山蝶刚才过来时,没有开灯,而是打着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反而让黑漆漆的店铺变得阴森。
孟泽问:“谢老板是不是听见电闪雷鸣就缩在被子里哆嗦?”
“我和我哥不在一个房间,不知道。”谢山蝶按亮灯,“大哥哥,你是要买药吗?”
“跌打药。”
她的眼睛还没适应灯光,眯起眼睛:“是撞伤了还是风湿疼?”
“你懂药理?”
“我要看店,就跟着哥哥学了学。”
“被椅子压到脚趾,买个止疼喷雾。”
“啊……”谢山蝶这时才转头望他。
“她怕疼。”孟泽淡定得很,拿出旧瓶子,“买这个。”
“哦,有。”谢山蝶从冰柜里拿出药盒,收了钱,她说,“大哥哥慢走。”
孟泽打开门,凄风冷雨扑面而来:“小妹妹,我看谢老板胆子不小,三更半夜的,竟然让你一个人来开门。”
“大哥哥。”谢山蝶笑一笑,“我胆子大,我不怕。”
多年后的某天,她还是这样和他说:“孟泽,我胆子大,我不怕。”
*
李明澜穿上鞋,又去了阳台,她索性搬椅子,坐在门边。
她裹紧棉袄,也不回去屋里了。
一个行人都没有。
所以当孟泽出现在楼下,她不禁站起来,任由风雨侵袭。
她看着那道人影消失在楼下雨棚。
过了不久,门开了。
李明澜迎上去,只见湿哒哒的伞,以及湿了半身的人。
“李明澜。”看她发丝湿了半截,他出口的话和风雨一样寒冷,“你跑到外面吹什么风?冻感冒了怎么办?”
她却问:“孟泽,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阳台的灯。”
当然见到了,五年间,这里的灯都没有为他亮起过。他淡淡地说:“药买回来了。”
李明澜翘了翘脚趾,想说自己已经不疼了,但是基于礼貌,她客气地说:“谢谢。”
他扯扯唇角,回以礼貌:“谢谢。”
她把腿搭在长沙发的扶手上,直接撸起裤脚。
“李明澜。”孟泽突然唤她。
她抬头,见到他湿漉漉的裤脚:“你去换件衣服吧,不然要感冒的。”
他靠在玄关,离她远远的,一动不动,静默的脸隐在阴影里。
终于把往事收了起来,他把药抛过去:“你自己擦。”
她也没打算让他擦啊,她想问什么,问不出口,兜兜转转,她说:“你的女朋友是高学历,难道她不劝你去上学吗?”
孟泽接话飞快:“她对学历没要求。”
“哦。”她又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摄影。”
“哦,你以后就这样了吗?”
“当然,我女朋友又不拜金,不是非得我养着她。”
“你有人照顾就好。”
“我有没有人照顾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评价好或不好。”
“好歹同学半年,知道你酗酒抽烟都死不了。”她摆出笑脸,“我很欣慰。”
孟泽回避她,直接去浴室。
什么态度?他的女朋友也不管管他。李明澜又想到,孟泽以前都不大愿意在人前承认她是女朋友,摆明了嫌弃她。
才华横溢,是李明澜永远到达不了的。
她不大会劝人。
如果是以前的两人,他不上学,她死缠烂打,他怎么都会听一听。
她揪了一把头发,她终究盼着孟泽好的。
*
孟泽人在浴室,却不是洗澡。
他靠着墙,半撑在洗手台,望镜中的自己,他的审美还在,只是面对自己时,常常见到扭曲的脸。
他嘴巴发苦,想抽烟。
烟盒和打火机都在外面。
他今天晚上给了李明澜一个下马威,但没有胜利的喜悦。
药物克制欲望,他几乎没有需求——但又不是完全没有,他见到李明澜的腿,忍不住想起从前,之后情绪就有点失控,接近于狂躁。
刚才应该见一见谢大哥,听一听谢大哥的高见。
否则,孟泽又会把李明澜当成一个擂台上的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雨又停了。
李明澜摇摇喷雾,对着脚趾喷过去,冻得一哆嗦。
这药应该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她冲着浴室喊:“我要回去了。”
孟泽出来,他没换衣服,头发的湿是因为淋了雨:“没有出租车,你如果想游水过去,尽管走。”
她突然缩起自己,抱住膝盖:“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
孟泽打算再吃一粒药,那么他想乱来,都乱不起来:“我睡了,你随意。”
“孤男寡女不方便,一会儿我就走。”李明澜向着沙发角落蹭了蹭,“毕竟我们都是各自有男女朋友的。”
他低腰,却没有走近:“李明澜,不要高看你自己,我是摄影师,我比以前眼光更高,你跟我的女朋友比起来就是干煸豆角。”
她抓着抱枕,差点从他丢过去,为了反驳他的话,她挺了挺胸。
见得着,摸不到,孟泽听见自己牙齿“咯咯”摩擦的声响,他是咬着牙,才没有靠近她。
他回房,锁上门,打开抽屉,干吞两个药片。
他一脚踹了桌前的木椅,踹到门前,挡住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真的冲出去,把自己幻想过无数遍的事情一一实现。
孟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药效起效大约半个小时,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见不到李明澜。
但他的李明澜正在这里。
隔着门板,物是人非,可也有着与外面相连的空气。
他不愿在这样的空气里睡过去,空气无色无味,他却似乎闻见当年的馨香。
*
李明澜趴在沙发背上,望着房门好一会儿。
两个人啊,磕磕绊绊。一开始就不合适,她执拗不信邪,到头来,落了个有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的下场。
孟泽呢,葬送大好前程。
应该是后悔的。
第080章 第 80 章
李明澜倒在沙发上, 又想,假如回到高三的下半学期,莽莽撞撞的她还是会走相同的路。
她是李明澜, 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天冷着,她只能把自己的外套当被子,缩在沙发上。脚上的疼, 远没有心里的疼更疼。
*
半夜,孟泽跟梦游似的,搬开椅子,打开门, 在森然的夜光里, 飘着到了沙发边。
李明澜把自己蜷缩得像一只虾,头都要低得碰上膝盖了。
他飘回房间, 拿了被子,轻轻盖到她身上。
她动了动。
他不动。
如果他没有退学, 她不会来。原来退学居然有这样的好处。
孟泽坐到茶几上, 也就是多吃了两片药,才能这么安静坐在她的身边, 不急躁,不发怒。
*
李明澜醒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一手撞到沙发。
半睁开眼,望见周围, 嘟囔说:“孟泽, 我怎么又睡在沙发了。”
下一秒, 她清醒了。
不是高中时,但身上的被子是暖的, 总不可能是鬼给她盖的被子。
天空放晴,天际露出鱼肚白,她该回去了。
孟泽吃了药,却是一夜没睡,一听到外边传来声响,他立即出来。
李明澜折好了被子,笑起来:“谢谢你的收留。”
“李明澜。”孟泽拦在她的面前。
“我的脚不碍事。”她几乎是抢在他前面开口。
“不吃个早餐吗?”
“不了。”她还要回去送儿子上幼儿园,但她没忘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孟泽,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还是会帮你的。”
“为了良心?”孟泽又有点讽刺的意味。
“随便你怎么想。”
“人的一生每一个转折都是前一条线的断点,有的能接上,有的却不能。”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她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一看。
来电显示的名字很大,是姚希津。
孟泽知道姓姚的是谁,他让她走了。
孟泽去阳台抽烟。看着楼下,李明澜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一手夹下烟,再抽两口,见她脚步慢了,他突然抓住栏杆,手背青筋暴露,他要是克制不住,他可能就会从这栏杆上跳下去,去追她,去抓她,去捆她。
去让李明澜变成他的李明澜。
可他也只是抖了抖烟灰,把烟衔回嘴上。
李明澜越走越慢,直至停下来,猛然回头。
飘出的烟挡了他,也挡了她。
他的烟歪了歪,和她对望。
她想挥手告别,却又握紧拳头,掉头走了。
*
李明澜送了儿子去幼儿园,之后去了继续教育学院,咨询退学之后的高考。
她回到哥哥的家。
见了孟泽几面,连她都心烦气躁了。
她很久不曾打开电脑,她现在和她父亲一样,装了MSN软件,用来和国外同学联络。
和高中同学断了联系之后,她没有再上过Q/Q。
这两天前尘往事回忆太多,她有些想念高三七班的同学,下载Q/Q,登了她的第一个Q/Q号。
班级群冷清了,李明澜翻几页历史记录就到顶。
她见到周璞玉和田滨那天的对话。
思绪一转,李明澜用力拍桌子,把自己的手掌拍疼了,她“哎哟”两下。
她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她知道那个给孟泽打电话却备注为“李明澜”的人是谁了。
李明澜觉得自己的记忆力真的差。高中时用了几年的手机号码,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点卡顿,她好一会儿才背起全部的十一个数字。
她打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甜甜的声音:“喂。”同时传来了一首韩语歌。
李明澜知道是上次那人,但贸贸然打这么个电话,她又不知说什么。
“安妮哈塞哟。”女孩又说了韩语。
李明澜开口:“你好,我以前用你的这个号码,后来注销了。”
“啊,你是阿扎西的女朋友?”女孩又惊又喜,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啊,我以为他骗人的。”
“阿扎西?”李明澜至今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他说他快四十了,我就叫他阿扎西。”女孩说,“而且,他的声音和我叔叔的很像。”
“你叔叔?”孟泽的声线没这么老吧。
“我叔叔十年前走了。”
“节哀。”
“我特别想我叔叔。哎,你和阿扎西是同学吧?我听他说过你的事,我也是美术生,我叫熊悦喜,将来的美术界一定会有我的大名。”熊悦喜笑呵呵地说,“你们俩虽然快四十,声音很年轻噢。”
李明澜不去拆穿孟泽的谎。她想,如果到四十岁都还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也太菜了。
她出国之后换了手机,没了和孟泽的所有记录,她也没有他的好记性,她忘了他的十一个数字。
她表示自己丢了手机,忘了孟泽的号。
熊悦喜非常热心,直接报来十一个数字。
李明澜真诚一笑:“谢谢你。”
听得出来,这个女孩也很爱笑:“不客气。”
*
李明澜上网查了成人高考的相关事项,抄下来,想打电话给孟泽。
她想了想,还是不暴露自己的手机号,出去找了公共电话亭。
孟泽没有接。
这是他的工作时间。
她出了电话亭,接到了继续教育机构的电话,匆匆过去了。
李明澜没有第一时间去和孟泽谈,她继续咨询其他的教育机构。
过了两天,正好是周末。
小李深闹着要去小学学校。
上课时间,小学学校进不去。
小李深说要去大学学校。
大学城比较远,经李明澜的劝说下,小李深说:“等爸爸开车带我们过去。”
李旭彬今天没时间。
眼见儿子一心向学,李明澜想不如去岩巍中学逛一逛,她知道从哪里有捷径进去。
这么多年过去,侧门也没有封,又碰上施工期,管理有点乱,难怪家长说要去投诉。
李明澜笑着抱起儿子:“深仔,这里是姑姑的学校噢,姑姑以前就在这里念书。”
小李深东张西望:“姑姑,你和爸爸一样厉害吗?”
她笑,心底的笑更大声。儿子的爹可厉害了。“姑姑比不上你的爸爸。”
“我要和爸爸一样厉害。”
“我们深仔将来要当个状元。”
“状元是什么?”
“就是第一名。”
小李深点头:“我现在是幼儿园的状元。”
“深仔真乖。”李明澜忍不住在儿子的小脸蛋亲一口,再亲一口。
校方不是完全没有管理,教学楼、图书馆的方向设了围栏,外来人士和施工人员只能在操场附近走动。
小李深闹着要下来:“姑姑,这里好大。”
李明澜放下他:“前面要施工,我们不去那里。”
小树林还没动工,林中比五年前更葱郁,曾经踩出的小径早已长满杂草。
一棵棵的树如同迷宫了,她找不着当年的入口,她站在一棵大树旁,是这里么?
再探头,她真的认不出来。
李明澜叹口气,一转头,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她心下一惊:“深仔!”
*
小李深沿着路边走,时不时向着林中望。
阴阴郁郁的都是树。
他身子小,轻易地从树中钻了进去。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不见钢筋混凝土的天地,这里像是唐僧取经路上经过的妖怪巢穴。
他用小手拍拍树干:“我不怕妖怪。”
他望着树缝里的阳光,向前跑,几步之后,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他爬起来,回头望去。
才发现一个小土坡。
土坡上插着一块摆得端正的木板。
“什么东西?”小李深敲敲木板。
木板插得实,他敲不动。
他站起来,用脚踩踏小土坡的泥土。踩几脚,崭新的新鞋子沾了满面的泥。
他蹲下去擦了擦鞋子。
望着木板,他灵光一现,拿起石块,左手按住木板,右手用石块在木板上写字,边写边说:“李深……到此一游。”
小孩子的字体歪歪斜斜,“李”字的木和子,分得开。“游”字的三点水写太大,木板挤不下最右边的笔画,他就不写了。
他点着字,再念:“李深到此一游。”
和齐天大圣一样。
“深仔,你在哪里?”
听见外面传来的喊声,小李深大叫:“姑姑,我在这里。”
李明澜跨过草丛,钻进来:“深仔,你没事吧?”
他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姑姑。”
李明澜一把抱起儿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姑姑,我在这里留了一个小秘密。”
“什么秘密啊?”
小李深趴在李明澜的肩上,小小声地说:“是我和齐天大圣的秘密。”
*
晚上,李明澜等儿子睡着了,才去孟泽那里。
她和他重逢的那一天是周末,她想着也许孟泽也能过周末。
不料,摄影师的下班时间这么晚。
她坐在楼梯上等人,又见到那位老婆婆。
老婆婆还是那句话:“他啊,三更半夜才回来。”
李明澜突然问:“老婆婆,他是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啊?”
“是啊,我以为他没朋友呢,没想到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来找。”老婆婆说完进屋去了。
李明澜又在楼梯口坐。楼道的灯暗下去,她咳一声,灯又亮起来。
直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来。
还没走到房门前,孟泽见到她,调子平平:“你怎么又来了?”
李明澜转过头:“我联系了一个复读机构,你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
“我不需要迟到的同情。”
“你嘴上这么说,但是你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埋怨我一辈子。”
“你知道就好。”
李明澜的手摸到了台阶,这时摊开来,掌心黑了一块:“我进去洗手。”
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孟泽让她进来了。
李明澜去卫生间。
上次来,她只顾着和他吵架,不曾留意,这时才发现,墙上只挂着一条毛巾,洗手台有一把剃须刀,牙刷只有一支。
满室都是个人生活的痕迹。
结合刚才老婆婆的话,难道他的女朋友没有来过这里?
李明澜站在洗手台好一阵子。
孟泽性/欲大,如果真的有女朋友,不可能不在这里留下点什么。
她正要出去,迈开步子,觉得有什么从身下流出。
她暗叫不妙,一检查,发现大姨妈来了。
真是尴尬,也许是之前坐在台阶地面太凉,她的肚子开始不舒服。
李明澜从卫生间出来,低了头:“孟泽,我要走了。”没心思跟他争论读书成才的事了。
“嗯。”他冷淡至极。但见她摸着肚子,他有了不大好的猜想,“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要走。
孟泽拦在她面前:“李明澜,你怎么了?”
“我走了,不是你不待见我吗?”她脾气上来,底下还越汹涌了,于是声势又低下去,“我洗完手就走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