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红裙评比


    因着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的热映,全国女同志们对红裙子一下子爆发出相当热情的需求,新宁市作为全国个体户进货的首选地,自然也是向各地输送了不少的红裙子。


    市场大了,产品质量难免良莠不齐。


    为了不让新宁市的风评因为部分差品而受损,新宁市的领导班子别出心裁的想出了一种“比赛”,参赛选手不是人,而是红裙子,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红裙评比”。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参赛的红裙全部是花钱购买来的,保证和民众买到的商品是同等质量。


    一条条红裙子在长长的会议桌上铺开,看着壮观极了。


    红裙评比的“评委”有新宁市长、新宁纺织局局长以及质量监测局、商业部、轻工业部、劳动部等多人,还有在服装行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细细检查裙子的面料和做工质量。


    大多的红裙子款式大同小异,都是电影里曾出现的那种V领、收腰、大裙摆的款式,略有不同的是其中有几条红裙像电影里那样画蛇添足的在里面加上了领子、袖子,这让荷叶边围绕着弧形领口一圈、中间点缀着一朵同色布料玫瑰花的裙子一下子跳脱出来。


    将这些裙子采购过来的那几个男人此刻穿着正式的西装,在一旁讲解道,“这些红裙子基本都是从东坝街的各个服装档口店采购过来的,都是时下比较热销的款式。”


    见领导们的目光在其中一条红裙子停留得稍久一些,老师傅们也走向那红裙子,对其进行严苛的审视。


    “款式还挺新颖,我还从没见过这种剪裁的裙子。”头发稀疏的男人把裙子拎起来打量着。


    另一个老师傅扶了下老花镜,用手指捻了裙子的布料,“这裙子用的布料比前面那几条要好,质地紧密,一点都不会透。”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接过这条红裙子,细细看着裙子上的缝线做工,半晌后才给了个肯定的点评,“走线平整,也没有多少线头,做工不错。”


    如此高的评价,这条红裙子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此次红裙评比的第一名了。


    人人都想看看这条无论从款式、面料还是做工上都拔得头筹的红裙子,于是裙子被传递到一个又一个人手中,到了纺织局局长申长明手中时,他眼尖的看到了裙摆处垂下的吊牌,上面贴着的红色小布片上印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图案,其上是“南风”二字。


    南风?


    申局长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句——“南风知我意”,他心绪一动,不会是帮助二纺厂开发出云染布的那位年轻女同志吧?他记得那位叫周知意的女同志也是做服装生意的。


    ——


    还不知道红玫瑰裙被悄悄拿去“质检”的周知意正要去看房子。


    姜佑青走在前面,侧身向后叮嘱道,“之前我和村子里的人一直说你是我舅家的妹妹,买房子的事情也讲的是我们兄妹几个打算一起买个住处,我怕有的人知道你一个女仔能拿出买房子的钱,会动歪心思。”


    周知意点点头,“多谢你了,姜大哥。”


    “说啥谢呢,我妹还要跟着你赚大钱呢。”姜佑青笑起来,不忘提醒她,“称呼别忘了改。”


    周知意从善如流的改口,“我知道了,表哥。”


    走到村头的一所房子前,一个六十多岁的黝黑男人看向姜佑青,语气熟络,“你们兄妹几个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靓。”


    不怪他t?完全没怀疑,姜佑青身后缀着一连串的人,除了周知意外,还有刚下班回来的严淑芳、亲妹妹姜玉芝,还真有一大家子的感觉。


    “那我就不客气的应下您这句话了,老李,”姜佑青是个和妹妹相反的外向性格,他在北发村也租房子住了快三年了,和这里的村民很是熟悉,“我妹妹们确实都是靓女。”


    老李引着几人向房子里面走,“我也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城里娃,居然会愿意买村里这种老平房。”


    “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和您讲过,我爸妈就是普通工人,分到的房子只有六平方米,孩子小还能勉强住,在我结婚后,我和妹妹就都搬出来住了,”姜佑青说道,“这不我舅家的表妹也搬出来租房子住,只是总是租房子住也不是个办法,而且她们两个年轻女仔晚上起个夜还要去公共厕所,也不安全,就想着干脆大家住一起,还能在家里改个厕所。”


    老李被姜佑青这番说辞说服了,丝毫没起疑心,“也是,你一个做大哥的,住一块儿你还能照看两个妹妹。”


    姜佑青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吗。”


    老李根本想不到,姜佑青斜后方跟着的漂亮女仔才是幕后“boss”,他走在前面介绍着自家屋子,“房子加上院子一共一百五十来平,之前是隔出来了九间屋子,这才每间屋子看着都不算大。”


    虽说是隔出了这么多间屋子,可也就租出去了三间,其中一间的租客上个月搬走了,另外两间的租客这个月又相继搬离,整个宅子彻底空了下来,不然老冯在听到姜佑青打算租下整个宅子、还想在里面改个厕所时趁机提出了“只卖不租”。


    老李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他这不好租的老宅子要是能卖掉,怎么也能在城里楼房里买一套小房子了吧?


    这么想着,老李脸上笑容更加亲切,皱纹都全数浮现,侧身悄悄挡住墙皮脱落露出的红砖,“虽说宅子是有些年头了,但也就补补一些小地方,住人是肯定没问题的,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下雨天漏水的现象,小姜你看怎么样啊?”


    姜佑青怎么看没有用,他隐隐向侧后方,眼神询问周知意,她看怎么样才重要。


    周知意环视屋子内一圈,虽说这房子有靠近村口的优点,住在这里可以和城中村其他鱼龙混杂的住户减少接触,但她觉得这房子还是小了点、旧了点。


    姜佑青看她脸上的神色,顿时了然,又作为“代言人”发言,“要不这样吧老李,我再去看看村东头那家,钱大哥他家的宅子也有意出售,我总要对比考虑一下。”


    见几个年轻人准备离开,老李有点着急,“哎呀,钱大壮那人精得很,说不定看你们几个年纪轻轻会坑你们嘎,我给你们开出的价格绝对比他低的啦,一平方米我只要一百四十块!”


    严淑芳先转过身来,震惊的看向老李,“城里楼房每平方米的价格也不过是一百五十块到两百块,你要多少?”


    老李脸上难堪的一红,连忙改口,“一百,一百块一平!我刚刚说秃噜嘴了。”


    姜玉芝小声嘀咕,“一百块也不便宜。”


    姜佑青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仍然客客气气的笑着,“买房子毕竟是大事,我们几家才能凑出钱来,等看过钱大哥家的房子我们再做决定。”


    老李点点头,“是,是这个理。”


    见几个青年人走出宅子,老李追出来,“九十块一平也行!”


    姜佑青对此只朝他挥了挥手。


    一行人又走去城中村的东边,看了钱大壮的房子。


    比老李家要大一点,钱大壮的房子有两百平,大是大了、也没有那么旧,只是位置实在是有点偏,在得知老李要价是每平方米九十元,钱大壮咬了咬牙,要价比老李低了五块。


    两处房子各有优缺点,大家回到姜佑青和严淑芳的小家,商量起来。


    “我觉得村口那处房子要更好点,”严淑芳回忆着今天看过的两处房子,在心中对比着,“靠近大路,安全性要更好。钱大壮家就是太偏了。”


    姜玉芝则有异议,“村口那房子要更有年头,不如村东头那房子新,要价还更贵。”


    “小周看好哪个房子只管和我讲,价钱上我可以再去和他们谈。”姜佑青很是仗义的说。


    周知意还真是一时难以抉择,要不是城中村那些“种楼”种起来的加盖楼房没有出售的想法、其他住着租客的平房也不会出售,她真想再看看其他房子。


    沉吟片刻,周知意说,“让我再想一想,明天傍晚我从南风回来,我就告诉你选哪一个房子。”


    姜佑青很痛快的应了一声,“行。”


    第二天,却有另一件周知意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东坝街的市场监管部的冯主任登上南风服装店的门来报喜,“小周啊,我来给你颁奖了!”


    周知意和店里来进货的客商们是同样的不解,颁奖?什么奖?


    冯主任把手里的证书展开,大声念出上面的字,“恭喜南风牌女士连衣裙荣获首次新宁市优质红裙评比第一名,此证书以示嘉奖和鼓励,望保持质量、再接再厉。”


    周知意和其他好奇的从店里探出头来的服装店老板们一样,俱是懵了,红裙评比?那是什么?也没人通知他们上交裙子去参加评比啊?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原来是市里的同志们前不久悄悄采购了市面上的一些热销红裙子,搞了这么个红裙评比。”冯主任解释道,“小周你店里的红裙子拔得头筹了!领导们都夸你售卖的这款裙子款式新颖、面料扎实、做工优秀。”


    虽然夸的是周知意的南风牌红裙,但冯主任仍感到与有荣焉,新宁市最优质的红裙出在他们东坝街!


    冯主任拍了拍仍有些懵的周知意,眉开眼笑,“都说女子能顶半边天,东坝街的半边天就是你们这些女老板顶起来的,好样的!当初玲子我就觉得不错,没想到你比她还争气!”


    “也就那些嘴碎的人,才会拿生不出孩子这点去攻击你玲姐,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要是没有钟玲,哪有现在的南方男人服装店,分明是姚海林他离不开钟玲。”冯主任感觉自己说得偏了题,连忙把脱缰的话拉回来,对着周知意说,“这证书你找个相框裱起来,可以挂店里最明显的地方,光荣着呢。”


    周知意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冯主任。”


    送走喜气洋洋的冯主任,被按下暂停键的南风服装店仿佛一下子重启,店里的客商面面相觑,随即高声喊起来。


    “周老板,我再要二十条红裙子!”


    “先给我拿,赵姐,快快快,帮我再多点三十条红玫瑰裙!”


    “哎哎哎!给我留点啊,你们都买走了,我这不白跑一趟吗……”


    第52章 万元户


    村口的老李头要变成万元户了!


    城中村的原住民听到这流传过来的消息,纷纷从新宁市各处返回北发村,正好赶上看热闹。


    一沓沓的大团圆,老李头数钱都数了大半天,看的围观的群众眼睛都红了,老李头的三个儿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住自家老窦,生怕这些人一个眼红就上前抢钱。


    老李头的老宅子经过准确的测量,有一百五十六平方,姜佑青又讲了讲价,最后双方都同意了每平方米八十五元的价格。


    老李仔细的点清楚铁皮饼干盒子里的钱,一万三千六十元,一分没少一分没多,他抬头看向北发村村委会主任马长远,“老马,钱数是对的。”


    “行。”马主任把手里的《转让宅基地协议书》递向拿钱来的那几个青年人,“那你们双方把这协议书签上字、按了指纹,以后村口那房子就易主了。”


    姜佑青接过那几张纸,转身又递给周知意。


    老李疑惑,“怎么让你妹妹签字?”


    “我们几家一起凑的钱嘛,我舅家拿的钱最多,所以当然是我表妹签这个字。”姜佑青打着哈哈。


    这时围观的村民们已经交头接耳了解了大多情况,立刻有人叫嚷起来,“你们兄妹几个买一个房子哪能行?以后分都不好分,不如让你们父母再凑凑钱,一t?人买一处房子,我家房子也卖的!”


    说话这人完全忽视自家宅子还住着租客的事情,只被那上万块的钱迷了眼。他一个月也就收八十块租金,在城里租楼房支出三十元,剩下的钱也就够个日常花销,但如果村里的破平房卖出去,一下子得到一万多块,他都可以直接把自家在楼房里租的那房子买下来了!哦对,如果能找人换成港币后再去买楼房,他都可以直接落户到城里,直接摆脱农村人身份!


    这番算计浅显,几乎人人都能想到,很快又有其他人跟着喊起来。


    “我家房子也卖!我要的价格可以再低!”


    “就是就是,兄弟姐妹感情好、到分家的时候又打仗的事我们见多了,所以还是分开买房子比较好,我家也可以卖房子!”


    “哎哎哎,陈美娣你家那房子在村子最西头,旁边山头都挡着光,你还要卖给这几个青年,这不是坑他们吗?还是看看我家房子,是我结婚时盖的,看着还和新房子似的。”


    “快算了吧,赵六子,你结婚都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还像新房子……”


    实际上只是挡箭牌的姜家兄妹:他们是真没钱买房子啊。


    还要维持南风服装店日常生意周转的周知意:真没钱再买了。


    周知意凑到姜佑青旁边,小声嘀咕,“怎么一下子又有这么多家可以卖房子了?”


    姜佑青抬手挡在嘴边,“我也纳闷呢,之前我去打听的时候,基本都住着租户,就只有老李和钱大哥家的房子是空着的。”


    村委会主任马长远板着一张长脸,肃声喊道,“好了!”


    这一声才止住了村民们的闹剧。


    马主任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对他们北发村的村民们很失望。别的村子都在搞建设,有建陶瓷厂的、有建酿酒厂的、还有研究造纸的,只有他们北发村,没有一个村民是胸有大志的,只抓住了新宁市发展建设而吸引来不少外地人的机会,开始“种楼”或是“切房子”,一个个拿着收来的租金搬去了城里的楼房里,装起了城里人,恨不得早日摆脱北发村村民的身份。


    “人老李已经和兄妹几个都商谈好了,你们这时候横插一脚算什么。”马长远板着脸呵斥其他村民,说着便把人从村委会的办事宅子里往外撵,“快快快,各回各家,该回楼房的回城里,该回平房的回村里,别在这儿烦我,有你们什么事啊?”


    围观的村民们只能不甘心的离开,毕竟就算他们搬离了北发村,但马长远是村委会主任,仍然能管得着他们。


    闲杂人等都走了,《转让宅基地协议书》一式三份,上面俱是留下周知意和老李头的签名和红指印,双方各持有一份,另外一份交由村委会留存备案。


    交易达成,老李头把装了满满一盒子大团圆的铁皮饼干盒子盖好盖子,喜笑颜开的把一连串的房子钥匙交给周知意,“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走出村委会后,周知意却是把那串钥匙交给了姜佑青,“姜大哥,房子的修缮和改造还要麻烦你,就按照我之前和你讲的那样改,你就当是多做一份工,工钱我会付给你的。”


    “那我也不和你多客气了,这事就交给我了,你是想下个月就不再租现在的房子了吧?那我一定尽快给你收拾好这房子。”姜佑青晃了一下手里的钥匙圈,“而且淑芳离开的这些日子我能有点事情做也好。”


    严淑芳两天前和纺织厂其他被选中的工人们一同踏上了前往云蜀地区学习扎染的旅途。


    周知意点点头,“姜大哥,那房子的事就拜托你了。”


    说完,周知意就和姜玉芝重新回到工作室,投入忙碌的制衣中。


    因着红玫瑰裙拿下了新宁市优质红裙评比第一名,南风服装店的生意一下子登上了一个小高峰,订单如潮水般涌来,周知意第一次有了卖衣服像卖大白菜一样的感觉。


    姜玉芝带着两个年轻的缝纫女工陈晓慧和郑香已经起早贪黑的做了一批又一批的红玫瑰裙,周知意除开在南风服装店的时间,也基本都在帮忙裁布、熨烫,除此之外,她还把裙子上的手工花朵外包给了城中村的女人们。


    所以周知意是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房子改造的事情,并且她还很急迫的需要房子能够尽快改造出来,她需要更大的地方、更多的员工,才能供给上客商们对红玫瑰裙的需求。


    周知意拿着划粉把牛皮纸的图纸复刻到布料上,她看着手下的红色布料,不禁暗暗庆幸,“还好方圆布行的方老板建议我换更便宜的布料时我没有同意,不然红玫瑰裙可就拿不下红裙评比的第一名了,我听东坝街市场管理部的冯主任说,红玫瑰裙是靠款式新颖、面料扎实、做工优秀这三个点才拿下的第一名,缺一都不行。”


    她又看向旁边归置布片的姜玉芝,“也多亏了你,帮我盯住了裙子做工质量。”


    姜玉芝摇摇头,“要我说还是多亏了你,‘面料扎实’这点是因为你没有贪便宜、去选用差一些的布料,‘款式新颖’这点也是因为你,是你想出的这么好看的裙子。”


    一旁帮忙裁布的赵娟笑了,“又不是上台领奖,你俩这是在推诿谦让什么呀?”


    周知意也笑起来,“是啊,功劳有我的一半,也有大家的一半,是每一环节都没出差错才拿下的新宁第一红裙的荣誉。”


    她环顾这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屋子,她的制衣小作坊,周知意扬声道,“这个月大家都多得一个月工资作为奖金。”


    一时间一声声激动兴奋的女声响起。


    “谢谢老板!”


    “谢谢周姐!”


    “老板人美大气……”


    ——


    罗良白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了三年多,他又是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性格,自然比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还不到半年、也不喜欢和人多接触的江遇认识的客人要多。


    手提包里装着江遇修好的九部传呼机,罗良白下班后趁着今晚不用去夜大上课去找相熟的人推销。


    青年人手一撑栏杆,翻身跳下,拦住同样刚下班的中年男人,他保持一贯的见人先带三分笑,“孙大哥,几个月没见又气派了,升职了?”


    “罗良白?”孙建国先是诧异,随后脸上又浮现克制不住的得意,“你这鬼精的小子,还真让你猜中了,我上礼拜刚升的人事管理主任。”


    罗良白笑嘻嘻的拱手道喜,“那还真被我说中了,孙大哥这是升官发财了。”


    “哎,升官发财可说不上,小小的进了一级而已。”孙建国连连摆手,被奉承的心里十分熨贴。


    罗良白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渐渐显露真实的意图,“孙大哥做了主任,没考虑买部call机用?既能联系人用,又能撑场子、有面子。”


    孙建国叹气,“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老早就四处托人打听了,call机可不好买——”


    他正说着,一部黑色的传呼机就被递到了他面前,孙建国的话一下子卡住,表情空白,呆呆的看向伸手的罗良白。


    罗良白笑的一副狐狸样,“九点九成新,没用过,只是换了几个小零件,和全新的几乎没差别,正常使用,不要2880,只要2580,并且保修一年,坏了您找我就行。”


    孙建国又低头去看面前的那部小小的传呼机,抛开价格来说,“保修”这点还真的是让他狠狠心动了。


    从电子夜大学上过课回来的江遇刚走到城中村,就见姜佑青大晚上站在村口一间房子前正拽着一袋水泥往里拖。


    江遇把装了书和笔记本的包往旁边石墩上一放,上前帮忙,他抓住水泥袋的另外两角,和姜佑青合力抬起来。


    姜佑青连忙道谢,“多谢你了,我没想到这一袋水泥会这么重。”


    江遇摇摇头,好奇的问,“姜大哥,你这是……”


    抬脚越过拆了门只剩下个洞的门槛,姜佑青示意江遇把水泥袋放到地上,这才解释道,“这是小周买下的房子,原本外墙上开的这些门全改到朝内,其中两间打通用作制衣、一间改成厕所,其他房间她打算给员工住和租给其他住在城中村的外地女仔们,有大发、一心和两亿看门,女孩们住在一起也安全。”


    江遇心头一动,“那我帮你。”


    罗良白兴奋的坐着最后一班公共t?汽车来到这片城中村,正要往里面走,就见村口一座房子前撸着袖子垒着红砖砌墙的人影有些眼熟,他再定睛一看,嘿,还真是江遇。


    “我正要去找你呢,”罗良白几步冲过去,拉住江遇的胳膊,“你怎么干起这种活儿了?”


    不等江遇说话,罗良白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红砖,“你哪儿还用得着做这种力气活,能赚几个钱?快快快,我有事要和你说。”


    正在屋子里砸墙、让原先门洞重新显露的姜佑青听到说话声走出来,见状连忙道,“小江,你朋友找你有事,你快别干了,本来小周也没麻烦你,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剩下这点我自己砌完今天就也不干了。”


    罗良白耳朵一动,脸上激动的表情一下子全数褪去。得,看来还是他想太好,还以为江遇是在这儿打零工想要多赚些钱,结果好家伙,原来是在打白工。


    江遇手上的工具也被姜佑青抢走,他只好中止自己的砌墙工作,“姜大哥,那我明天有时间就再来。”


    姜佑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白天要去上班、晚上还要去上课,哪能让你再来帮忙。你不是说你之前在工地干过一段时间,能不能再找到之前的工友,帮我叫两个人帮忙就行,我可以按天给工费。”


    江遇一想,点点头应下,“好。”


    罗良白跟着江遇回到他的住处,见人去洗手、洗脸,这才重新接上先前的兴奋劲儿,“我和你讲,你给我的那九部传呼机我一晚上就都卖出去了!”


    “一部卖给了之前曾在郝运来修过收音机的孙建国,他大舅子也买了一部;同样的,也是我曾给他们修过电器的李军、曹德民也各买了一部……”罗良白细数着。


    “其中五部传呼机卖出了两千五百块的价格,剩下四部被讲到了两千四百块。”说着,罗良白把包拉链打开,露出里面杂乱塞着的一张张大团圆,看向水滴顺着下颌划下的人,向他宣布道,“江遇,你变成万元户了!”


    江遇看着那塞满了一整个手提包的钱,整个人也有点愣住了,没想到罗良白居然真的把那九部传呼机全都卖出去了。


    罗良白美滋滋的把钱往外拿,“一共是两万两千一百块,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我抽百分之五,就是一千一百零五块,多给我五块凑个整呗?”


    “嗯,”江遇也不在乎这五块了,他只是有些疑惑,“怎么会这么好卖?”


    罗良白点着一张张十元面值的大团结,十张一摞放在桌上,头也不抬,沉迷数钱,“也不是每一个我找过去的人都愿意花这么多钱买call机,也有几个人拒绝我,但大多数男人都很难拒绝这种能够装腔作势的面子货。”


    第53章 不敢


    村口的另一家,方脸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家门口向隔壁看去,见青年人指挥着两个壮力工人热火朝天的垒着院墙,他不由得心生嫉妒,转身回到家中,对着刚洗漱好准备睡觉的媳妇埋怨着,“你说你明明是在人手下做事,比老李头关系还近一层,怎么没见你老板和她兄弟姐妹来买我们的房子?不然现在村子里说的万元户就是我了。”


    赵娟刚躺下,忍不住反驳道,“咱们家卖什么房子,卖了咱们去住哪儿?而且咱家隔出来的三间屋都住着租客。”


    “你是不是傻,把房子卖了咱们就也能去城里买楼房了!”陈拴柱气得跳脚,“那三间屋住着人又怎么样,把他们都赶走就是了,房子是我的,他们这些租房子的北仔还能赖着不走不成?”


    “那怎么行?”赵娟嗫嚅着说,“再说了,咱家还没有老李头的房子一半大,就算卖了你也成不了万元户、买不了楼房。”


    陈拴柱一下子语塞,半晌后又嘴硬的说,“这些之后再说,你先去问问你老板,咱家这房子她能不能买。”


    赵娟心里抵触,周老板人很好,前两天还允诺这个月工资翻倍,她闺女陈晓慧跟着姜玉芝学会了踩缝纫机、做衣服,她现在去问周知意能不能买她家房子,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陈拴柱向来在家里是说一不二,见赵娟迟疑,他立刻双目一瞪,赵娟只好应下。


    只是赵娟实在是难开这个口,拖了一天又一天,直拖到了七月的最后一天,傍晚时分,周知意带着众人搬进新房子。


    原本开在院墙上的门全都堵住,隔出来的小屋子重新装回向内院开的门,隔出来的九间小屋其中东向的两间合并起来,缝纫机、熨烫台和裁布的大桌子都搬了进去,以后这就是新的工作室;


    西北角的一间屋子改成了厕所,按照周知意要求的,还装了塑料浴帐,这种东西也算是时代的眼泪了,一个塑料布做的大罩子,把一盆热水端进去,四个角用绳子绑住,冬天在里面洗澡都不会冷。


    其他六间小屋,周知意和三只狗住在靠门口的那间,姜玉芝住她隔壁那间。


    因着之前说是兄妹几个凑钱买的房子,姜佑青便也把他和严淑芳的家当都搬了过来,变成了周知意的租客。


    另外两间租给了郑香和其他外地来的打工妹。


    最后一间小屋的主人……


    何萍拎着自己的行李找到北发村,看着这虽然不算新、但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周知意说,“你这时间卡的可真是刚刚好,我今天刚领了工资从海林制衣厂那边辞职,你要是不给我个住处,晚上我就要留宿街头了。”


    周知意对此持怀疑态度,“你会这么可怜巴巴的去睡大街?”


    姜玉芝在一旁说,“不会,何萍只会去抢你的床,硬挤着和我们两个人一起睡。”


    何萍笑起来,抛了个媚眼,“姜玉芝,还是你和我认识的更久些,这么了解我。”


    赵娟搬着装了包装袋、拉链等各种零碎服装辅料的箱子,正要进门时被站在隔壁的丈夫甩了个眼刀子,她脚步一顿,重新抬脚走进房子里。


    何萍把自己的行李刚放到屋子里、拿到了钥匙,就又被周知意抓来新工作室的这间屋子,和其他人一起归置缝纫机等物件。


    周知意给其他人介绍道,“这是新来的何萍,她以后主要是跟着我在南风店里工作,晚上回来要是又赶上忙时候,她也能帮着做衣服的,她从前也是缝纫女工。”


    陈晓慧和郑香看着新来的这个姐姐,不由得眼神崇拜,长得这么漂亮还会做衣服,和她们老板一样,都是厉害姑娘啊。


    何萍在这些目光下,不由得挺胸抬头,只是嘴巴几乎不动的对身旁的人嘀咕,“叫什么周知意,你应该叫周扒皮才对,白天去店里工作、晚上回来做衣服,你还真会压榨人。”


    “加班费和奖金都有。”周知意淡定的说。


    何萍闭嘴了。


    比之前的工作室大一倍的屋子摆下三台缝纫机、熨烫台和两张桌子拼成的裁布桌,终于没那么逼仄了,众人把其他东西各归其位,收拾妥当后就准备复工,继续做裙子,红玫瑰裙和新款红色碎花裙的大货都要抓紧做出了。


    趁着众人都在忙,赵娟踌躇着走到周知意旁边,“老板,我想问你……”


    周知意正要把一卷红色棉布搬到裁布桌上,“赵姐,帮我搭把手。”


    “哎好。”赵娟连忙抱起布匹的另一头。


    被这么一打岔,赵娟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还是周知意在布放到桌上后,先询问道,“赵姐,你刚刚要问什么?”


    赵娟嗫嚅半晌,还是双颊涨红的开口,“我想问……你还想买房子吗?我家就是隔壁的那间宅子,也想出售。”


    周知意讶然,从窗户看向隔壁的院墙,如果以后再扩大规模,将隔壁也吞并倒也是个办法,只是现在……


    周知意朝赵娟笑笑,“现在暂时买不了,等我再赚赚钱。”


    买房子、修缮房屋再加上付给姜佑青和那两个工人的工钱,她手里能够流动的资金基本都花光了,只剩下够生意周转的钱。


    赵娟见她没有为难的答应下来,便也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些笑颜,“行,那我等着了。”


    住在靠近门口另一边屋子的姜佑青出来接水想要擦擦家具,看到在门外晃过的人影,停住了脚步,“小江?”


    他热情的招呼道,“你是不是想进来看看?”


    江遇只站在门口,只对姜佑青说道,“姜大哥,周知意t?在吗?我有东西要给她。”


    “行,”姜佑青转头就向东边那间大屋子喊道,“小周,江遇找你!”


    何萍看着周知意闻声便向外走去,她眺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是个高挑俊朗的年轻男人。何萍心中好奇,假装回屋收拾行李,悄悄的也跟着出了屋子往外走。


    周知意迈过大门的门槛,看到江遇还有不远处的罗良白,“你俩这是刚下班回来?等下还要去夜大上课吗?”


    “嗯,”江遇应了一声,“今天有电动力学的课,我现在就是准备去夜大了。”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周知意,“答应你的,给你的生日礼物,正好也祝你乔迁新居。”


    周知意接过那台收音机,啧啧两声,“你怎么两件事送一个礼物?”


    江遇失笑,“这不是和你学的吗?出差礼物和我的生日礼物你不是也只送了我一份?”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周知意说着,低头去看收到的礼物,“咦?这收音机是二手的?看上去还挺新的。”


    “嗯,九成新的,”江遇面不改色,“我拆开修过,就看着像新的似的了。”


    罗良白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全新拆封调试了一下,就算九成新了吗?收音机听了都要叫屈。


    装吧,果然没有男人是不装的。


    只不过是各有各的装法。


    有的男人是想装成功人士,穿身西装、腰上别个call机就当自己是人上人了;罗良白他自己则是装良善,见人三分笑意,主打一个把人卖了还能得声谢谢;江遇却是装朋友,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装作无事发生,特意买的全新收音机还要说成是二手的。


    和江遇道别后,周知意拿着收音机转身向回走,迎面对上何萍。


    “啧啧,哪有送喜欢的人二手收音机的。”何萍看着走远的那两个青年的背影,眼神嫌弃。


    周知意无语,“你能不能别看男男女女走得近一点,就觉得一定是喜欢的关系吗?我和江遇就是朋友关系。”


    何萍撇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肯定喜欢你。”


    见何萍一脸不信,周知意和她这个性缘脑讲不通,只把手里的收音机塞给她,“拿着,进屋,这个时间新宁电台快要到点歌台节目了,和大家干活的时候听个歌,别乱七八糟的胡想了。”


    “你别不信我,这人肯定有心眼,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连个全新的收音机都不舍得送你,抠门男人可要不得……”


    周知意加快脚步自己先往屋子里走,把何萍甩在身后。


    何萍朝她的背影喊,“你可千万别被这种男人骗了!”


    周知意进屋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暗暗腹诽,何萍一个都能叫姚海林糊弄了的人,居然现在还劝她不要被男人骗了?


    何萍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目光向下扫过手里的收音机,她顿时一怔,随即翻来覆去看着收音机,纳闷又疑惑的喃喃道,“这是新的吧?收音机喇叭的网眼里连点灰都没有……”


    另一边,站在车站等公共汽车的罗良白也正不解的问江遇,“你说你也真是的,喜欢也不说,送个全新的收音机还要说是二手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遇沉默半晌,“……我不敢说。”


    罗良白匪夷所思,“这有什么不敢的?喜欢还分敢不敢喜欢?”


    当然有。


    各方面条件比他好很多的齐廷铮都被周知意拒绝了,江遇心想,他总要做到比齐廷铮还要更好才行。


    而且……


    江遇看着马路上经过的一辆辆汽车、自行车,有些出神,他也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人的能力,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心动把周知意拖入泥潭中,万一他要是像他娘说的那样,真的是个和他亲爹那样会抛妻弃子的禽兽……


    他不能害了周知意。


    见江遇不语,罗良白咋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胆小的。”


    罗良白又提起今天白天时发生的另一件事,“郝老板今天要给你介绍他侄女,你当时就拒绝了,我看他脸色都不好了。”


    江遇因他的话想起白天的事。


    因着每周两个下午要请假去夜大学上课的缘故,郝运来电器行的老板郝志刚对江遇和罗良白的态度越发的差,今天却突然对江遇露出了笑脸,颇有一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在江遇暗暗警惕时,果不其然,郝志刚突然提起了自己有个侄女,说想要介绍给他。


    公共汽车到站停靠,打开了车门。


    罗良白和江遇一前一后上了车。


    “要我说,你真不必胆小什么,”罗良白抓着扶手站稳,继续说道,“你条件其实比大多数青年人好很多了,长得好、个子又高、脑子聪明,虽然是个外地来的北仔、父母都不在身边也帮不了什么忙,但在你考上夜大学后,这点缺点也不算什么了,郝老板肯定也是这么想着,才想把宝押在你这个潜力股身上,不然也不会想要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你,想要和你拉姻亲。”


    江遇眉头微皱,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觊觎的感觉,周知意除外。


    “你就这么直接拒绝了他,郝老板以后肯定少不了给你脸色看。”罗良白叹气。


    江遇沉吟片刻,“那我就辞职好了。”


    他现在掌握了修理电器的能力,出来单干也不成问题,而且时间上也自由,更能适应夜大学的上课时间。


    “你想要自己干?”罗良白眼睛一亮,“江老板,带带我啊!”


    第54章 师傅


    何萍白天在南风服装店穿着店里售卖的漂亮衣服,吸引着不少登门的客户心动下单,晚上却苦哈哈的,倒也不是被周知意逼着加班做衣服,而是舌头打结的念着ABC。


    “I love wearing dresses,because they are so莱特and布瑞兹……”


    “这种细带子也可以像之前我和你讲过的西装领那样,一头留一根线,拽着那根线就能轻松把布条翻过来了。”周知意对着姜玉芝说完,转头给何萍纠正发音,“light and breezy,重新读。”


    何萍只好从头重新再读一遍,宛若受刑般,但为了两个半月后的花城青春美大赛,她只能硬着头皮学。


    院门被人敲了敲,三只狼狗立刻冲到门口朝着来人凶狠的狂吠着,吓了牛小菊一大跳。


    “没事,认识的人。”周知意连忙走过去拉住大发,抱住一心和两亿。


    大发这才收敛凶相,又变回狗淡如菊的模样,悠哉的回到风扇跟前的狗窝里,抢在儿子和女儿之前占据大半位置。


    一心和两亿后知后觉回来,只能窝在姜玉芝和何萍脚边。


    姜玉芝摸了摸又长大些的两只狗,“等着我有空,再给你们做两个窝。”


    二纺厂纺织车间的牛主任见狗都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周,你家这三只狗可真是够吓人的,不过看门是好样的。”


    周知意很是自豪,“那可不是,可有安全感了。”


    “我来是把《全国轻工业优秀新产品名录》给你一份,咱们厂子的扎染布就在第一页呢,厂子里去云蜀学习调研的同志们估计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了,真期待他们能带回来什么新的扎染技法。对了,还有件事,覃厂长让我和你讲,省内秋款展销会定在了8月25号,纺织局的申局长已经把你的名字提报上去了,你记得提前一天带着衣服去新宁市体育馆办理登记、领展商工作证、布置场地。”


    牛小菊说完事情就离开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周知意一下子紧迫起来,她放下《新产品名录》,看向姜玉芝,“我教你打版,秋款你帮着我一起做。”


    姜玉芝看着头都快扎进书里、还在皱眉念着那叽里呱啦英文的何萍,一想到自己也要变成这种苦哈哈的样子,她顿时一激灵,连连摇头,“做衣服我帮你,打版我是真的不行,你要是真想教别人打版,不如我帮你找个人。”


    死和尚不死贫道。


    姜玉芝就这么把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穆霖给“卖”了。


    和这时候的大多学徒工一样,师傅是不做人的,学徒是当孙子的。


    打杂、上贡,想学技术就要忍,穆霖的师傅刘全庆还是不做人的师傅中最不做人的,打版的技术是一点都不愿意教,乱七八糟的杂活也是一点都不想做,要不是穆霖他爸又是搭人情又是搭钱才拜了师,一想到什么都没学到,心有不甘,穆霖t?早就离开乾坤制衣厂了。


    穆霖骑着自行车,按照坐在后面的姜玉芝的指示向前骑,在看着自己真的朝那片高低不齐的城中村骑去,他忍了又忍,薄唇还是没忍住吐出刻薄的讥讽,“能教我打版的人就在那里?芝芝,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姜玉芝把他腰间的衬衣攥得皱皱巴巴,认真的说,“不是,知意才不会骗人,她人很好的,又大方又会赚钱、懂得又多,是真的会打版。”


    穆霖听姜玉芝一连声的夸奖,心中泛酸,撇嘴嘀咕,“这是给你灌迷魂汤了吗?谁家好人叫制衣,骗子起名都这么敷衍了吗……”


    他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副笑模样的中年男人,靠着和善亲近的态度俘获像姜玉芝这种年轻姑娘的心。


    穆霖心想,他来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要拆穿对方的面具,不让姜玉芝继续被蒙骗。


    姜玉芝听到被风传过来的嘀咕声,她手下用力,毫不客气的拧了下去,“穆雨林,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穆霖心中更是不忿,到底谁是和她更亲近。


    到了村口,自行车速度放缓,姜玉芝直接从后座跳了下去,穆霖去把自行车停在一旁,锁上车头。


    姜玉芝刚打开门,穆霖就见两道影子向她扑去,他立刻冲过去把姜玉芝护在身后。


    正朝姜玉芝颠颠摇着尾巴的一心和两亿看到陌生人,立刻狗脸一变,快要长到成年大狗模样的两只狼狗同时对着穆霖凶狠的狂吠,直面此景的青年人心中很是捏了一把汗,但脚步还是没有丝毫退缩。


    还是姜玉芝先把他推到了一边,“你挡着我干嘛?一心、两亿,来我这儿,别害怕,他不是坏人。”


    穆霖:……到底谁该害怕?


    听到狗叫的凶狠,周知意从屋子里走出来。


    穆霖就见一个年轻女仔又带着一只体型更大的大狼狗走了出来,他人已经有点懵了,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周知意看着站着的青年人,头发略长,细散的黑色碎发垂在额前、散在脖颈处,眉眼犀利,薄唇抿直,整个人看着带着锋芒感,她也有些意外,实在是很难将面前的这人与姜玉芝口中处处隐忍的“孙子”联系到一起。


    “阿芝,这就是你那个想要当版师的发小?”周知意不确定的向姜玉芝询问确认。


    姜玉芝点点头,转头对穆霖说,“这就是我给你找的新师傅,周知意。”


    穆霖脸上难掩惊讶,看着面前这个和姜玉芝差不了多少岁的年轻女人,居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中年男人?


    周知意收敛心中的惊讶,人不可貌相,谁还没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也许这青年人就喜欢给人当“孙子”呢,但有想学打版的心就行,谁让从姜玉芝到陈晓慧、郑香,一听学打版要会算数,全都吓跑了。


    “我不用你端茶倒水,只要求你能尽快上手、学会打版。”周知意走在前面,引领着新人往工作室里走,“我不介意从零教起,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理解我的想法,不能我说衣服要做圆领,你非要和我讲做成方领更好看。”


    周知意把话提前说开,在海林制衣厂和版师戴向东共事的那段时间简直是她的噩梦。


    穆霖点点头,心中仍是惊讶,居然不用他端茶倒水……


    周知意手一指,让穆霖先坐到桌子旁的那张椅子上,她则是转身从苦大仇深、掰着手指数数的何萍面前抽出了一张数学练习题,把纸笔放到穆霖面前,“加减乘除会吗?”


    穆霖更莫名其妙了,只愣愣的点了下头,怎么突然就要他做算术题了,但还是埋头开始做起题来。


    周知意收回“考卷”,从上到下看过,浅浅松了口气,还好不用从加减乘除开始教起。


    “行,你先跟着我学几天,如果坚持不下去也可以及时喊停,我再招别人。”周知意雷厉风行说道,“我先从衣原型开始教你。”


    姜玉芝在一旁补充道,“你学会了可别跑路、去别的制衣厂工作,不然我一定会和你绝交,还会和你老窦讲。穆叔为人正直,要知道你干出这么不忠不义的事,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周知意倒是没多在意这点,因着这人是和姜玉芝从小一起长大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她还是愿意付出一点信任的。


    穆霖反应不过来,“等等,我现在就要开始学?”


    周知意已经在找尺子了,被他喊停,“对啊,时间就是金钱,你越快学会,我就可以把我身上的重担分出去了。”


    穆霖只觉自己头有点晕晕乎乎,他走进这房子里才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学到他一直想学的打版技术,那他过去在乾坤制衣厂装孙子的那两年算什么?


    周知意才不管他的复杂心情,开始在纸上画起来,“所有的打版都是基于衣原型,在其基础上进行的变形。先用尺子对齐打版纸的边缘,画一条平行线,然后再垂直它画一条垂直线。然后是找胸围线,从左上角往下做垂线,长度是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腰围线是从后领深线往下做垂线,长度是背长的测量数据……”


    姜玉芝听到什么“平行线”、“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就已经开始晕了,她回到自己的缝纫机前,心瞬间静下来,抬手摸了摸冰冷的机器,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做衣服。


    ——


    制衣小作坊又招了两个缝纫女工,是和郑香同住的两个外地女孩,有姜玉芝带着,衣服加工上不怎么需要周知意费心。穆霖好不容易能够学到真正的打版技术,很是认真刻苦,已经对乾坤制衣厂和原本是他师傅的版师刘全庆说拜拜了。


    何萍人美嘴甜,就她之前哄姚海林那套招数用在对待客户身上,再加上能将衣服展示得极好的身段,订单多了不少;赵娟力气大、勤劳朴实,是很好的辅助者,南风服装店有这两人在,周知意都轻松了不少,只用收收钱、记个账,多出了很多时间来画秋款的设计稿。


    周知意现在已经有点摸到门道了,这时候的人们才刚刚打开审美,还欣赏不来太过标新立异的衣服,她只要用男装设计那种思考方式,在基础的衣服款式中加入一两处设计点,就能刚刚好卡在人们的喜好上,不会过犹不及。


    只是这样难免会有种被市场裹挟的束缚感,反而不利于灵感的迸发。


    周知意再一次拿着橡皮把纸上的设计稿擦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旁边在试着做出红玫瑰裙纸样的穆霖,她提点了一句,“荷叶边要画出足够大的圆,中间剪出一个数字‘9’,这样做出的荷叶边才能有足够的褶量,不要怕耗料。”


    穆霖点点头,默默记下。


    他已经不再把周知意看作一个寻常的年轻女孩,虽然周知意不摆师傅架子、也不要求叫她什么师傅,但在穆霖心中,周知意比他原来的师傅刘全庆都要有师德,完全没有藏着掖着、将技术只抓在自己手里的想法,更值得他尊重。


    “我去外面遛个狗。”周知意和姜玉芝知会一声,给三只狗穿上牵引背带、牵上绳子,出了门。


    想不到好的款式,周知意想出去透口气,换换思路,说不定能找到些灵感。


    周知意刚走出城中村,就遇到了从车站向这边走来的江遇和罗良白。


    “你要去遛狗?”江遇把手里抱着的纸箱摞到罗良白抱着的纸箱上吗,“我和你一起。”


    周知意看向被两个摞在一起的纸箱挡住上半身的人,“罗良白能行吗?他这样没办法走路吧?没事,我自己也能遛,现在一心和两亿没那么喜欢爆冲了。”


    “他能行,这两个纸箱里装的都是些电子元件,其实没多么沉。”江遇说。


    罗良白从纸箱后探出个头,挤出一个假笑,“我能走路的,两个纸箱还难不住我。”


    看在江遇现在变成他老板的份上,他总要“懂事”些。


    一心和两亿的狗绳被移交给了江遇。


    看着两人三狗走远的背影,罗良白抱着箱子咋舌道,“阿遇你要争气啊,我都做出让步了……”


    他像一个终于改变老旧观念的老父亲,现在只要江遇能带着他赚钱、未来实现他的经理梦,江遇想谈恋爱就去谈吧。


    罗良白抱着两个箱子转身向城中村里走。


    两个摞在一起的箱子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罗良白探着头向前走,一时不察撞上了刚出门想要追上周知意、不想学习也想出去透口气的何萍。


    箱子摔落,何萍先t?是被撞倒,又是被纸箱当头砸中,她一下子就怒了,“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呀?”


    “对不起,”罗良白把手上剩下的那一个纸箱放到一旁地上,去扶人,听到这一声毫不客气的指责,他呵呵一笑,“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看了路我们也撞不到一起。”


    刚抓着这人手腕要站起来的何萍美目圆睁,这人什么意思?说她也没长眼不看路?


    手下一个用力,何萍在气头上力气也不小,直接把一时不察的罗良白拽倒,让他也摔到了旁边地上。


    罗良白讶然,也有点生气了,“你这人,我好心去拉你,你怎么还把我拽到了?”


    失去一贯笑容的青年人冷下脸来看着还有几分唬人,何萍视若无睹,就像罗良白无视她那张漂亮脸蛋一样。


    何萍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也学着他刚刚的呵呵一笑,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活、该。”


    第55章 公园20分钟


    走过周知意曾苦恼望天坐过的那片草坪,继续向前,是人民公园,下午四、五点钟的时间,公园里没多少人,周知意把绳子拆下来,让三只狗在空旷的草地上撒欢儿奔跑。


    周知意坐到长椅上,入目皆是绿意,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是沁人心脾的清新,再缓缓吐出,仿佛整个人从内向外被洗刷过一遍,将身体内的浊气全部排出,“你知道公园20分钟效应吗?”


    江遇坐到她旁边,诚实的说,“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像现在一样,简单的在公园里走走或是坐着呆二十分钟,”周知意闭着眼睛,听觉和嗅觉变得更加敏锐,蝉鸣伴随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绿叶青草混着花香,“身处自然之中,压力就会不知不觉的减少,心灵仿佛都平静下来了……”


    江遇侧头去看周知意,阳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软的光上一层柔软的光。


    此刻周知意闭上了眼睛,江遇才敢放肆些去看她,目光掠过她的额头、眼睫、鼻尖、唇瓣,连她脸上细微的绒毛,他都觉得可爱极了。


    在微风徐徐的宁静中,他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她。


    半晌后,江遇才收回目光,学着周知意的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想我感受到了……”


    心脏跳动的是如此的鲜活,心灵又是平静的。


    阳光自枝叶间透过洒在身上、不远处草地上三只狗嬉戏追逐、旁边坐着喜欢的姑娘,江遇只觉整个人仿佛都被洗涤了一遍,将他过去的阴霾冲刷掉,这一刻,他无比真切的感觉到,他的人生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周知意睁开眼睛,朝身侧刚刚说话的青年人看去,从树叶缝隙间漏出的斑斑点点阳光洒在他身上,半明半暗地勾勒出俊逸的侧颜线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肩背挺直,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


    仿佛有什么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渗进皮肤,轻轻柔柔的裹住周知意的心,让她微微愣神。


    不等她反应过来,见江遇似是要睁开眼睛,周知意慌忙的移开目光,仰头看向上方,“这黄槐花开得还挺好看的。”


    江遇睁开眼睛,顺着她的话看去,黄色的小花含蓄的隐在绿叶之间,“是挺好看的。”


    “你和罗良白最近在忙什么呢?”周知意好奇的问,“现在这个时间你们居然没有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


    江遇轻轻的开口,“我和他已经从郝运来辞职了,最近租了个铺子正在收拾,还是做维修电器的活计。”


    周知意惊讶,随即语气夸张的调侃他,“呦呵,那以后要叫你江老板了,等你开业我给你送个花篮,苟富贵勿相忘啊。”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江遇睨她一眼,不禁唇角又漾起笑意,“周老板才是厉害,买上了房子、员工也有不少了,红裙子卖了几百条了吧?”


    周知意故作谦虚,“也是托了红裙评比的福,小小的拿了个第一名,才卖出去这么多条红裙子的。”


    “你是个有真本事的,”江遇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不像我,花两百块收了十部进水坏掉的call机,没想到居然能修好,修好后转手卖掉赚了两万多,只是走运而已。”


    周知意脸上的表情险些控制不住,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适可而止啊,装过了是会招人恨的……我知道你们搞电器的赚钱了,暴发户。”


    江遇忍俊不禁,甚至笑出了声。


    周知意看着他,心中的不忿像是被风轻轻的吹走,也跟着轻笑起来。


    就在这时,她眼睛的余光突然看到远处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只黄色的小土狗,还没有大发一半高,总是想要绕到大发身后去嗅,大发被它烦得一直向旁边闪躲,一边朝它呲牙低吼。可这黄色小土狗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紧追不舍,甚至两只前爪还想要搭上去,想要做什么坏事。


    周知意杏眼一瞪,一下子怒了,立刻起身就跑过去,“哎!你这臭小子想干嘛,离我发姐远点——”


    黄色小土狗被气势汹汹冲过来护“姐”的周知意吓到,呜咽一声就连忙跑开了,眨眼间就不见狗影。


    周知意把绳子重新拴到狗身上的牵引背带上,一边教育还以为小黄狗是和它们玩的一心和两亿,“你们两个傻憨憨,别的狗都要骑到你们妈身上了,都不知道护着点吗?不孝子女!我都替大发感到心痛!”


    江遇走过来,关切地问,“大发没事吧?”


    周知意摇摇头,“还好我看到的及时。”


    本来因为公园20分钟效应心情好好的,因为这一出,什么内心的平静,周知意现在只有内心的火气。


    把三只狗都牵好,周知意站起身来,问江遇,“回去吗?”


    江遇点点头,见她气鼓鼓的转身牵着狗就要走,他抬手扯下枝头上的两朵黄色小花,让其轻飘飘的落到周知意头上。


    周知意只觉头上落下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联系到此时身处的环境,她浑身汗毛一竖,“江遇!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有毛毛虫落到我头上了?”


    她该不会是和这个公园犯冲吧,居然这么倒霉……


    周知意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来公园了,灵感没找到,连狗带人都倒霉去了。正这么想着,头上的东西被江遇摘掉,接着眼前便出现了两朵精巧明媚的黄槐花,她顿时怔住了。


    “你怎么会以为是毛毛虫?”江遇无奈,他差点好心办坏事,“你看,这就是两朵小花。哪里是倒霉,分明是幸运,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花从枝头落下,偏偏落到了你的头上。”


    周知意接过那两朵黄色小花,不由得有些出神。


    另一头,出差半个多月去承云市学习的严淑芳拎着行李包回来了,她按照姜佑青电话告知她的新家地址,走到了村口的那户房子门口,却迟疑的停住了脚步。


    严淑芳反复核对过房门旁的门牌,疑惑的自言自语嘀咕,“是这家吗?怎么也没听到狗叫……”


    她试探的敲了敲门,门内的人倒是很快便来开门了。


    拉开门的正是姜佑青,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因着前一天贪凉开着窗户又吹着风扇睡觉,他直接发烧了,本来请假是想去接今天回来的媳妇,结果直接变成了病假。


    看到门外站着的严淑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姜佑青顿时精神大振,“你回来了,快进来,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呐,我都说了和同事们一起先回厂里报到,然后再回来这边,这路都走过多少次了,能遇到什么事。”严淑芳看他这模样,担忧道,“怎么烧成这样?我要不陪你去诊所看看?”


    姜佑青摇摇头,“我吃过药了,已经感觉好一些了。”


    说着,他头重脚轻的转身,献宝似的走在前面,“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新住处,你那株三角梅我也好好挪了过来……”


    见姜佑青就要朝着大门右边那间屋子走去,严淑芳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现在变成你看门了吗?”


    脑子已经被烧成浆糊的姜佑青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疑惑道,“什么?”


    “我们二纺厂保安室就在大门右手边……”


    姜佑青这才明白过来,t?他指了指对面,门口左边那间屋子,“小周和三只狗住在那儿。”


    严淑芳恍然大悟,她差点都要以为阿青要和大发抢活儿干了。


    ——


    周知意不打算让大发再揣崽,一心和两亿也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了,现代人的养狗思想,为了狗好,该绝育时就要去做绝育。


    可周知意问了严淑芳和姜佑青、问了东坝街的钟玲,她甚至还去了一趟桂明饭店问冯桂敏和高德明夫妻俩,居然没人知道给狗做绝育是什么。


    “就是给狗做结扎。”周知意换了这个时代人们更能接受的说法。


    这么一说,大家顿时了然,随即又奇怪起来,“为啥要给狗做结扎?狗也要计划生育?”


    周知意心累:……


    这时候人们养狗大多还是为了让其看家护院,并不是当做宠物在养,宠物医院更是不存在,周知意想要给三只狗做绝育几乎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又拜托了赵娟帮忙打听城中村中之前那些养狗的人家是怎么给狗绝育的,周知意将精力又集中到了秋款的设计中。


    秋装的款式大多是衬衫、外套、针织衫和毛衣这几个类目,那两朵黄槐花给了周知意灵感,以花朵为主要的设计元素,让树叶凋落的秋季再次焕发出生命力,自然生长周期结束后凋谢的花却能在服装上得以留存。


    红裙这波红色热潮目前看仍未有消退的迹象,也许能够持续到秋季,复古红色的针织开衫款式简洁却不简单,特意设计了波浪边的衣边,穿在当下正在售卖的红色碎花裙外也很适配;柔软的黄色毛衣上点缀着用同色马海毛线钩织出的花朵;蓝白条纹衬衫的前门襟前是变形成枝叶的领带,最顶端一朵红色玫瑰领结;之前的三角梅短袖西装换了更厚实的面料做了长袖版本,下面搭的同色中裙换成了长裤……


    小作坊里热火朝天,姜玉芝带着四个女工赶制着玫瑰裙,她则是做着秋款的样衣。


    “后肩斜切0.5厘米,袖笼再开低1厘米,衬衫门襟还是正常做法,玫瑰领带是后加上去的。”周知意说着改动着人台上的布片,穆霖闻言点头默默记下。


    院子里,赵娟教着村里的女人们如何用钩针织出小花,“最先是三个辫子针,然后空一针,再沿着花瓣的形状钩一针接一针……”


    这些没什么学识的女人们自从用布条捏住一朵朵红玫瑰花后,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勤勤恳恳做家务、照看孩子、伏低做小才能从丈夫手中要到些许生活费,她们靠自己的双手就可以赚到钱,一听说又有新的手工活,纷纷积极的过来学习。


    为了不惊扰到这些专心致志的女人们,周知意轻手轻脚的从她们旁边经过,走到严淑芳屋门口。


    严淑芳见她过来,招呼道,“快来,这衣服也晒了大半天了,可以拿水冲出来了。”


    一件长袖针织T恤衫垫了个纸板平铺在地上晒了好久的日光浴,周知意把衣服上的那束花拿开,把衣服拿起来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对,一直冲,直到水不是蓝色为止。”严淑芳在一旁指导着,一边感慨道,“新宁这天气,等了快一个礼拜才等到今天这个大晴天,可真不容易。承云市就不一样了,我去了那边那么多天,没有一天是下雨的,全是大晴天,也怪不得那边的人们能想出蓝晒这种染色技艺。”


    严淑芳和纺织厂的同事们这趟云蜀之行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不只是更加了解扎染,还学到了蜡染和蓝晒等更多的技艺。


    清水让浸泡过蓝晒溶液的衣服上逐渐显现出刚刚放在上面的花朵的图案,将其盛放的姿态留存下来,虚虚实实,看着又浪漫又梦幻,好看极了。


    这就是蓝晒,又叫做蓝图晒印法,利用阳光紫外线的照射,被晒到的地方会变成普鲁士蓝色,遮挡物下未被晒到的地方则保留原本布料的白色,从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印花图案。


    周知意把冲干净的衣服套上衣架挂到晾衣绳上。


    严淑芳看着被微风轻轻吹起的衣服,啧啧称奇,“蓝晒用植物作为模版是很常见的事,但那花被你一摆,做到衣服上居然这么好看。”


    “那花怎么摆、摆放的位置,你看着可能觉得随意,但我可是想了好一会儿,精心设计过的。”周知意说着,眉眼中有些小得意。


    严淑芳失笑,“好好好,知道你脑子好使了。”


    大发突然朝门口叫起来,北发村的村委主任马长远从门缝间探头,“小周啊,我听说娟子在帮你打听给狗结扎的事?我外甥就会。”


    周知意惊喜,“真的吗?”


    “保真,我妹夫就懂这些,从前村里谁家鸡啊猪啊生点什么病都是找他,那小子从小跟着他爹打下手,现在又是在泌尿外科当医生,天天干的就是给人结扎的活儿。”马长远语气肯定。


    周知意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两天后,赶在周日这天,马长远带着周知意去找他那个出息外甥。


    “我这外甥可是真正的金凤凰,考出了新宁,去首都读了五年的医科大学,一毕业新宁市立医院为了把他挖回来,还直接给他分了城里楼房中的一套房子,我妹妹、妹夫就全跟着搬去住了。”马长远说着,“我说的可一点都没有夸大,娟子是知道的。”


    陪着一块儿来的赵娟点点头,“我作证,明礼那孩子确实争气。”


    牵着大发的周知意惊讶,一毕业就能分到房子,那确实挺厉害了。要知道严淑芳和姜佑青夫妻俩可是已经工作了三、四年,可到现在都还没有分到房子。


    不知不觉间几人就走到一栋五层楼房前。


    马长远看着眼前的楼房,不得不承认,城里的楼房确实比村里的平房好,甚至比村民加盖“种楼”种起来的楼房还要好。


    “这栋、还有后面两栋,全是医院盖的楼房,是分给医生们的员工房,离市立医院就隔着一条街。”马长远走在楼梯上说着。


    大发没上过台阶,站在楼梯前就是不敢往上走,还好有赵娟在,不然这快七十斤的大狗周知意一个人抱着它上楼梯能把她累个半死。


    终于走到三楼的一扇门前,周知意和赵娟把大发放下。


    马长远去敲门,朝里面喊道,“明礼!你在家吗?”


    半晌后,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二舅,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我昨天有一台手术做到凌晨五点,回来这才睡了四个多小时就被你吵醒了——”


    段明礼顶着一头睡成鸟窝的头发,眼下两个大黑眼圈、胡子也没剃,对着本以为站在门外的马长远抱怨道,却在抬眼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不只他二舅、还有个漂亮姑娘时,他顿时噎住。


    周知意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个“颓废青年”,可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两秒钟,刚打开的门又一下子被“啪”的关上了。


    几人茫然的眨眨眼。


    马长远反应过来,尴尬的对周知意和赵娟说,“这小子怎么没一点礼貌……”


    赵娟在旁边帮他解释,“说不定是睡迷糊了,我刚听明礼说做手术做到凌晨五点,当医生可真不容易。”


    周知意也理解的点点头。


    几人说话间,门又被人拉开了,青年洗了把脸、用水压了压乱翘的头发,胡渣也被剃掉了,看着清爽了不少,除了黑眼圈仍然醒目。


    周知意抬手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内心惊叹,也就三分钟吧,这人速度有够快的,不愧是争分夺秒的医生。


    察觉到女孩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段明礼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侧头看向马长远,“二舅,你过来找我有事?”


    说着,他忍不住丢出去一个埋怨的眼神,他二舅来得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声,害他丢了这么大个脸。


    马长远毫无察觉,大咧咧说道,“这是暂住在我们村的周知意同志,她想给她的狗做个结扎,我就带着她来找你了,你不是会吗?”


    段明礼看到门口那只大狼狗,一阵无语,“……二舅,我只会给人结扎,不会给狗结扎。”


    马长远还很奇怪,“你不是之前跟你爹干过吗?”


    段明礼更无语了,“……我是跟着我爹t?干过骟猪,但猪和狗能一样吗?”


    马长远眨眨眼,猪和狗不一样吗?


    第56章 守株待兔


    医院给员工的住房条件不错,周知意坐在客厅的藤编沙发上,大概环顾了一圈四周,两扇关着的门看样子应该是卧室,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阳台,估计整套房子有个四、五十平方的样子,已经是这时代相当不错的居住环境了。


    没有像旁边赵娟那样眼睛都不舍得眨的看着这相当不错的房子,周知意只大概环视一圈,转而和大发一样,好奇的去看角落里窝着的黄棕色土狗,这只狗懒洋洋的,见到外人也不叫,看起来应该是年纪很大了。


    马长远接过外甥倒的水,“你爹娘呢?”


    “这些日子去我二哥家帮忙带淼淼了,那小子到了猫嫌狗恶的闹腾年纪,两个还要上班的工人只能请求外援了。”段明礼说着,把水杯递给周知意,见她在看自家狗,“这是给我家看了十八年门的狗,叫毛毛,我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还把它当妹妹看,每天没什么事就带着狗满村子的转。”


    赵娟闻言注意力终于从房子上挪开,她对此还有些印象,“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就像个小霸王似的,没人敢欺负你,生怕你放狗咬人。”


    她看到窝成一团阖着眼打盹儿的狗,不由得感慨,“时间过的真快,陪着你瞎闹腾的狗都变老了。”


    人也一样,好似一眨眼半辈子就过去了,赵娟不禁在心中唏嘘,她也老了。


    “它绝育了吗?”周知意问,想起什么,换了个说法,“或者说,它结扎了吗?”


    段明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哪有狗做结扎的?你要是不想让你的狗继续生,看住了就行。”


    周知意不由得微微皱眉,“看住了就行”这几个字听起来让她有点不舒服,她又朦朦胧胧的想不通到底是哪一点令她不舒服,只当自己是过于敏感了。


    现代时周知意虽然没养过狗,但也有在网上刷到过关于养狗到底要不要绝育的论战,绝育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不仅是能确保不再繁育,它还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某些癌症的患病风险。


    “不只是不想让它再生,而且绝育是不是也能避免子宫或者乳腺之类的患病?”周知意不太确定的说,“没有人研究这方面吗?猫猫狗狗绝育的事情。”


    段明礼觉得说出这些话的周知意天真的可爱,直言道,“没有,研究资金都是用在人身上的,怎么可能会分去研究狗。”


    虽然隐约有种把人放在高高在上位置的高傲感,但他说的话也是现实,这时候人们生活才刚好一些,资金资源都是有限的,医学研究的侧重点都倾斜到人身上也无可厚非。


    周知意摸了摸大发的脑袋,叹了口气,当下这个服装行业正处在风口的时代对她而言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幸事,那对大发来说就有点生不逢时了,要是在现代,到处的宠物医院、宠物店,绝育根本不是一件难事,难的反而是如何在各种狗粮中挑选出一款。


    望着大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周知意在心中默念,要争气的健健康康活到那个时代啊……


    ——


    不管多少次,何萍都觉得心中别扭。


    展开的折叠桌上放着几个塑料饭盒,坐在斜对面的是她的现任老板,而正对面坐着的是她的上任老板娘。


    尤其是她之前还鬼迷心窍的和上任老板姚海林一度走得近,曾经有多嫉妒钟玲,现在何萍就有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钟玲反而落落大方,还招呼只知道埋头吃饭的何萍喝水,“你这样只吃饭会不会噎?我带的水壶里装了绿豆汤,给你倒点?”


    何萍仿佛受惊般,慌乱的推让,“不、不用了——”


    这一吓还真让她噎着了。


    旁边看戏的周知意和不明所以的赵娟见她突然一滞、脸开始涨红,顿时意识到不对。


    去拿杯子的、倒水的、拍背的,好一阵兵荒马乱,何萍这才缓了过来。


    钟玲把水壶盖子转回去拧好,不禁失笑,“你啊,我记得你以前也不是这种性格,怎么还变内向了?”


    刚松一口气的周知意闻言没好气地说,“那是她怕你——”


    后半句话被何萍抢白道,“我怕玲姐你介意我离开海林制衣厂,跑来这边工作。”


    说着何萍还给周知意使眼色,让她别揭自己黑历史。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钟玲温和笑着,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张裱起来的红裙评比第一名的证书,“水往高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跟着小意干,确实比只是做个缝纫女工要好。而且我听说你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加油啊,我很看好你的。”


    何萍不由得触动,“玲姐……”


    姚海林那家伙也配?!


    何萍全然忘记曾经自己觉得姚海林这人是那么的富足和成功,现在只觉钟玲人这么好,姚海林那家伙居然还在外面沾花惹草?


    “玲姐,看在你为我加油打气的份上,我也跟你掏心掏肺一次。”何萍也真诚起来,“你真的要注意一下姚老板的言行举止了,毕竟制衣厂除了打版的戴师傅那老头之外,就姚老板一个男人,他还是个喜欢找年轻女孩聊天的个性……”


    钟玲一愣,想起周知意之前也曾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现在何萍又这样说,她们两人都是在海林制衣厂工作过的,难道说姚海林的所作所为真的超出了她以为的“热情”范畴了吗?


    “行,我会留意的。”钟玲若有所思。


    收拾了塑料餐盒,来串门顺便吃午饭的钟玲就要回她自己店里了,周知意送她到南风服装店的门口。


    一声鸣笛声响起,东坝街上的人们四下避让,将道路让出来,蓝色的卡车驶过,最终停在不远处的一家服装店门口。


    齐廷铮从车上下来,头发剃得比之前还要更短,面对要他拉货的客人仍然脸上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哎,是不是好些日子没见他来找你了?”钟玲正侧头去问周知意,余光就看到从卡车副驾驶上下来的一个女人。


    个子不高,娃娃脸的长相,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钟玲顿住:……什么情况?


    周知意又不近视,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又不喜欢齐廷铮,此情此景对她来说不过是寻常,很是淡定的说,“我和齐廷铮前些日子就说开了,人家又不是不要脸,自然不会再来找我了。”


    钟玲惊讶,“你上个月去首都他不是还特意追去了?”


    周知意点点头,“就是回来之后说开的。”


    钟玲更惊讶了,“那这不才过去了半个多月?”


    她转头又去看,只见那娃娃脸女人言行间都透露着和齐廷铮的亲近,钟玲的心情一下子从惊讶变为愤怒,“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和别人谈对象呢?”


    周知意无所谓的耸耸肩,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谁叫人家是东坝街钻石王老五呢。”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何萍却是和钟玲同仇敌忾起来,“那也不行!”


    “那难道他要深夜痛哭两个月、黯然神伤个半年,每个夜晚都在怀念我才行?”周知意说着,“我只是拒绝了他的示好,又不是我已经死了,不用给我守节。不对,我又没和他在一起过,当鳏夫都没有他的份儿。”


    钟玲和何萍震惊,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


    “你怎么能说自己、额,那个字呢?”钟玲顾不上什么齐廷铮,拉着周知意让她快说,“呸呸呸,小姑奶奶,你这嘴上真是一点都没把门,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当鳏夫还要竞争上岗吗?”何萍一言难尽。


    没人再去关注齐廷铮和他的“新对象”。


    娃娃脸女人看向南风服装店门口站着的三人,目光落在中间那个漂亮女仔身上,“啧啧,看来人家对你真的毫不在意啊。”


    往车上搬货的齐廷铮没好气,“你过来就是来看热闹的吗?姐。”


    齐燕笑嘻嘻的否认,“怎么可能?”


    她当然是来看热闹的。


    “而且咱妈不是也说这姑娘挺好的吗?我这不是再来帮你争取一下吗,”齐燕搭了把手,帮他托了一下货物,“我之前想着万一是这姑娘自己还没开窍,看到你身边多一个女性,这一刺激说不定能让她吃个醋,这不就反应过来了。”


    齐燕耸耸肩,“但现在看来,不是没开窍,而是真没那意思。”


    心口又被自己亲姐戳了一t?箭的齐廷铮嘴唇抿直,终于忍不住在抬眼间又看向南风服装店的方向。


    哪里还有什么人。


    下午,难得不用跟台做手术准点下班,段明礼却是没有回家休息,而是骑着自行车转头回了北发村。


    马长远开门看到自己外甥站在门口还十分诧异,“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二舅家我还只能过年过节才能来吗?想您了就过来看看。”段明礼嘿嘿一笑,“那个,上回带狗去我家的姑娘住哪儿啊?”


    马长远脸上的表情尽数褪去,冷笑一声,“看我?你也好意思说?”


    段明礼厚着脸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房门啪的关上,“村口守着去。”


    段明礼在能看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守株待“意”,被蚊子咬了好几口,等了好久才终于看到了周知意,他骑着自行车装作才从村里出来的样子。


    周知意步履匆匆,回来只是为了拿穆霖打好版裁出的布片,她要去针织厂看看样衣进度,正好去旁边的刺绣厂把另一款衬衫上的刺绣做了。


    中午的小插曲雁过无痕,周知意现在满脑子都是正在倒计时的半个月后的秋装展销会,她接过穆霖拿过来的布片,叮嘱道,“夹克衫你在打版了吗?领子虽然我画的设计稿上是打结的,但其实你打版把领子延长,成衣穿上身后领子打个结应该就是我画的那种效果了……”


    佯装偶遇的段明礼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和周知意打招呼,“真巧,又见面了。”


    先回答他的是狂吠起来的三只狗,穆霖去拦尽职尽责的三只狗,一边腹诽,狗还是太单纯了,没看到这人上来就找周知意吗?一看就是认识。


    被打断话的周知意扭头看去,“是你啊。”


    周知意对他也还有些印象,那个只会给男人和猪结扎的青年人。


    “你这是刚下班?”周知意问完又觉得不对,“你怎么从村子里出来?”


    “难得今天不忙,准点下班我就来看看我二舅,这就准备走了。”段明礼见她似乎还要出门的样子,热情招呼道,“你还要出去?我载你?”


    正要去夜大学上课的江遇刚走到村口,就听到了后面这句话。


    他黑沉的眸子扫过骑在二八大杠上的青年人,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


    周知意从不缺追求者,这事从江遇认识她时便知道了。总去桂明饭店吃饭的那个眼镜男、东坝街上做货运的个体户齐廷铮,还有眼前这人……


    花朵盛放散发出的芬芳,总会吸引无数的蜜蜂飞来。


    难道要去责怪花开得太美吗?


    不是的。


    江遇只会觉得是蜜蜂太过烦人。


    他脚步未停,自然的走过去,看向周知意问道,“你要去工厂?”


    “嗯,趁着针织厂和刺绣厂这个点还没下班,我过去交代点事。”周知意先是回答了江遇,随即给他介绍,“这位是村委会马主任的外甥,叫、额……”


    “段明礼,之前在首都医科大学读书,现在在市立医院泌尿科工作。”段明礼面对同性,立刻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微笑道,“如果你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你好,”江遇不接他这夹枪带棍的话,只淡漠生疏的简单说了一句,“我叫江遇。”


    说完,江遇又看向周知意,“你不叫穆霖跟你一起?我听说最近街上有人被抢包。”


    比起眼前陌生的段明礼,江遇更放心穆霖这人,他能看出穆霖对待姜玉芝态度更加亲近。


    “我本来想着快去快回,说不定能趁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就回来,”周知意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穆霖,“那你先把夹克衫的制版先一放,和我去趟针织厂。”


    穆霖点点头,“行。”


    “我正好现在要去夜大学上课,”江遇说,“你要去的针织厂在哪儿?”


    旁边的段明礼一听,心中隐隐有些不屑,原来还是个夜大学的学生啊。


    “在汽车站那边。”周知意答道。


    江遇脑海中快速搜索了一下曾记忆的新宁市地图,“那我和你能顺一段路。”


    段明礼猛地反应过来,等等,怎么突然多了好几个人?他的自行车后座可是只能载一个人啊。


    江遇的视线轻飘飘的从自行车后座掠过,再次回到周知意身上,轻笑,“走吧,我们可以一起去坐7路公共汽车,不过我要比你们早下车……”


    段明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个人离开。


    第57章 风雨同行


    没有选郝运来电器行所在的沙田旧货市场,江遇租下的是长山路上的一间不算大的铺面,周边虽说不是特别繁华,但斜对面一两百米就是新宁市无线电管理处,也是新宁市传呼台的所在地,所有想要买传呼机或是买了传呼机想要办理入网的人都会来这里。


    罗良白把写着“call机维修/电器维修”的牌子放到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也是那十台进水传呼机给的江遇灵感,传呼机全靠进口、几乎不提供售后保修服务,代表着这是市场的缺口,但同时,这也是赚钱的风口。


    罗良白朝远处无线电管理处眺望,“他们真不会管我们?”


    “我们只是修call机而已,”江遇的声音从店里面传出,“有人能修好传呼机、延长其使用时间,对无线电管理处的人来说,其实也是有利可得的事,这样使用传呼机的人就可以继续续费传呼台的服务费。”


    “也是,互利共惠的事,说不定他们还很高兴我们能在这里开店。”罗良白说着,站在门口仰头看向店门头上的招牌。


    「风雨电器行」五个字赫然其上。


    “我其实没太搞懂,‘雨’既然是你名字的谐音字,为什么不直接用你名字里的‘遇’,”罗良白说着自己的想法,“像是‘相遇电器行’、‘奇遇电器行’或者‘遇见电器行’,‘遇’字就挺好的,为什么要换成‘雨’字?”


    “风雨……”罗良白猜测道,“难道说是寓意着我们风雨同行、同甘共苦——”


    他正说着,突然视线扫过门口两个花篮。


    这是今早江遇的朋友们送来的开业贺礼,左边花篮上的绸带上写着「敬贺开张,生意兴隆。桂明饭店冯、高夫妻贺」,右边花篮的绸带上则是「鸿基始创,骏业日新。好友周知意贺」。


    罗良白目光在「周知意」这三个字上一停顿,电光火石间,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江遇会给店铺起名为「风雨电器行」。


    “答应我,以后如果有人问为什么叫‘风雨’,”罗良白走进店里,面无表情说道,“按照我的说法来和别人讲,‘风雨’指的就是风雨同行、同甘共苦。”


    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因为老板只想着那些情情爱爱。


    想到「风雨」的“风”是「南风」的“风”,罗良白心累,他们「风雨」的体面还得要他来粉饰。


    江遇坐在柜台后头也不抬的看书,倒是干脆的答应下来,“行。”


    罗良白松了口气,还好,虽然人死脑筋,但好歹还算听劝。


    接着就听江遇接下来一句话。


    “周知意要是问起的话,我正好可以按照你这说辞解释。”


    “……你能有点出息吗?”罗良白服了,恨铁不成钢,“你要是有胆子,就干脆不要叫「风雨」,叫「知遇」,她肯定一听就能懂你的心意。”


    “我想过,”江遇说,“但太明显了。”


    “属兔子的人我记得是我吧,怎么你胆子这么小?”罗良白忍不住吐槽,见江遇一副人扎进书里、刻苦学习的样子,又不由问道,“你们专业最近课业压力这么大吗?作业很多?”


    江遇却是回答,“市立医院的医生,首都医科大学毕业的。”


    罗良白摸不着头脑,赞了一句,“那很厉害啊。”


    “这样的人在追求周知意,”江遇说着翻过一页,“我要尽力快些修够学分,试试看能不能早些拿到毕业证书和文凭,我不能比他差太多。”


    罗良白人麻了,又是周知意,她简直像是悬在江遇脑袋前的那根吃不到的胡萝卜。


    但往好里想,她也是江遇能够努力奋斗的驱动力。


    这么一想,罗良白又忍不住庆幸,某种程度上幸亏有周知意存在,不然江遇说不准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混日子。


    “你加油,还有「风雨」的生意你也要上心,”罗良白找到了激励江遇的方法,“我听说「南风」现在生意可好了,在赚钱上你也不能差太多。”


    江遇果然精神大振,“是。”


    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t?。


    别人能送给周知意的东西,他也要买的起、送的出。


    ——


    悬在周知意脑袋前的那根“萝卜”则是不久后的秋装展销会。


    大顺针织厂,这还是周知意在二纺厂牛主任给她带来的《全国轻工业优秀新产品名录》上找到的工厂,有着从国外引进的最新的针织机器,能够做出好几种不同的毛衣织法,将她的设计稿变成现实。


    周知意检查着做好的样衣,淡黄色毛衣蓬松柔软,选用的马海毛毛线其实是安哥拉山羊身上的背毛,是英语Mohair的音译,这种纱线目前只能进口,再加上之后要添加上去的手工钩花,整件衣服的造价可不算便宜。


    另一件复古红色的毛衣开衫虽然选用的只是普通棉质纱线,可工艺上却复杂多了,衣服前面形似拧麻花的绞花、领边挑孔做出的波浪形花边,再加上袖口的罗纹坑条。


    六六大顺针织厂的老板刘耀见她检查的那么细致,在一旁说,“放心啦,完全是按照你图上画的设计稿来做的。”


    周知意这次过来特意带了她的“移动人台”——何萍。


    让何萍穿上样衣,周知意和穆霖审视的看着毛衣在人身上的效果。


    “肩点位置感觉要再下来一点就好了,肩宽尺寸加个两厘米?”穆霖看向周知意,提议道。


    周知意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我也这么想的。”


    事半功倍的顺畅工作终于让她体验到了,周知意在心中感慨,她也算是培养出了审美相同的版师,果然年轻人就是接受能力更强,不会像戴向东那样的老版师一样固执在自己那老一套的审美中。


    把黄色毛衣需要修改的细节一一写在设计稿旁,何萍又穿上那件红色毛衣开衫。


    穆霖一针见血的指出,“袖子短了。”


    周知意上前,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感觉要到这个长度才好看。”


    她又看向毛衣的领口,“这个领深也不够,有点卡脖子。”


    “我也觉得。”穆霖说,“领口罗纹和你图上画的也不太一样……”


    何萍就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儿就把衣服需要调整的地方商讨出来了,她也赶紧把毛衣脱下来,八月的天穿毛衣可不是一般的热。


    针织厂的刘老板看着纸上一行行字,忍不住吐槽,“又要重做一版样衣,没见过比你更精益求精的人了。”


    “样衣做几版你赚几版的钱啦,”周知意说着俏皮话打哈哈,“衣服做到位,买的人要是多,咱们是一起发财嘎。”


    原本心中不耐烦的刘耀一想,也是,精益求精做出来的衣服肯定比那些有这种缺点、那种缺点的衣服要卖得多。


    安抚好针织厂老板,周知意又去了旁边绣花厂去取做了绣花的衣服裁片。


    另一边,城中村里。


    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村口的那座房子里,把做好的那些红玫瑰布花交给姜玉芝。


    姜玉芝检查过做工、清点了数量,“一共是十个,程嫂子,还是两毛钱一个的价格,给你结两块钱。”


    “哎,好。”程红霞连忙应道,这种布花做起来其实不难,一根长长的布条绕着中心折叠围绕成玫瑰花层层叠叠的样子,一天里的闲暇时间她就能做出小十朵,一天两块钱虽然看着不多,但一个月三十天,也有小六十块钱了,简直和去外面做工赚的钱差不多,而且这种只用动动手的活计还轻松、也不影响她照看孩子。


    只是程红霞想起家里男人的话,心中纠结几瞬,还是开口道,“小姜啊,钩针花是要更贵些吗?”


    姜玉芝在本子上一板一眼的记下玫瑰布花的数量,点出两块钱递给程红霞,“对,钩针花做起来比玫瑰布花要难,手工费按四毛钱一朵来算。只是钩针花需要抵押金才能拿毛线走,一卷毛线二十块,大概是能做四十朵钩针花的量,可以全钩完再拿过来换钱,到时会直接给三十六块钱。”


    玫瑰布花的布条有人悄悄贪下一条两条,周知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和她们计较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女人。只是马海毛毛线是进口的,要价不菲,一卷毛线能织条围巾了,周知意便想出了这种押金抵扣方法,真要有人昧下,她也不亏。


    程红霞一听要抵押二十块钱就有些退缩,但还是说,“那我能再学学怎么用毛线针钩吗?之前赵娟教的时候我没学会……”


    “赵姐这个点还在南风店里,”姜玉芝四下看了看,“那我叫赵姐她女儿再教你一遍吧。”


    她扬声喊一台缝纫机后的女孩,“晓慧,你先一停手上的活儿,来教下陈嫂子怎么做钩花。”


    年轻女孩立刻就过来了。


    程红霞心不在焉的跟着陈晓慧学着钩针的技法,眼睛在四处乱瞄。


    小周老板、还有打版的那个青年人现在都不在。


    那个嘴巴不饶人的漂亮女仔和赵娟也不在。


    姜玉芝和另外三个缝纫女工都在缝纫机后赶制着衣服,缝纫机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程红霞看到了人台旁的桌子上被竹尺和剪刀压着的几张纸,她瞬间心跳如擂。


    “我学会了,不好意思耽误你干活了。”程红霞抱歉的对着陈晓慧说着,“我能直接在这里做吗?钩出几朵花就直接给我算钱,我就不抵押金了。”


    陈晓慧无措的抬眼看向姜玉芝,“玉芝姐……”


    姜玉芝从缝纫机后抬起头,思索片刻,“也行。”


    程红霞拿着毛线和钩针走到桌子前,“那我就坐在这儿织,还能吹着点风扇。”


    她特意选择坐到那沓纸对面,离得远远的。


    屋子里只有电风扇呼呼的声音和缝纫机嗒嗒的声音,程红霞一连钩了三朵花,这才悄悄行动起来,慢慢朝着那些纸挪动过去。


    做贼心虚,她一边小心的挪动着凳子,一边留意观察着同屋的那些缝纫女工们,见她们都埋头在缝纫机后做着衣服,程红霞抓住时机,胳膊一伸,把桌子另一头的那几张纸抓了过来。


    纸上果然画的是衣服样子,程红霞不敢直接把这些纸偷走,只能一张张翻看着,把款式样子都记住。


    全部记在脑子里,再把那些纸放回原处,重新把竹尺和剪刀压在上面,程红霞不敢多待,怕自己忘记,拿着钩好的三朵毛线花去找姜玉芝,“小姜,你能给我结一下这几个的钱吗?我想起晚上还要煲个汤,要赶紧回去做上了。”


    姜玉芝没发现异常,“好,那就是给你一块二……”


    程红霞拿了钱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匆匆走过两条巷子,走进自己住的出租屋里。


    个子不高的男人生疏的带着个才三、四岁样子的孩子,见她回来,立刻像看到救星似的,“快,你来看着娃。”


    “你先一等。”程红霞快速翻出家里的纸笔,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努力重新画在纸上。


    男人见状,也就不和她计较了,只去看纸上的画,“这就是那小周老板要出的秋天衣服?”


    程红霞尽她所能把记忆中的画稿复刻画到了纸上,虽然比不上原本设计稿画的好,但也差不多能看出是什么款式,她一口气画完,又犹豫了起来,“真要这么做吗——”


    男人一把抢走那些画稿,“当然了,那姓吴的老板可是说了,只要你能打探出那姓周的女老板要出的新款,他是愿意给我们酬劳的。”


    程红霞心头惴惴,有种不安感。


    第58章 定心丸


    趁火打劫,不是,趁热打铁,程红霞和她男人拿着那些衣服图稿当天下午就去了东坝街。


    站在WK潮流女装店门口,程红霞又一次退缩,夺走男人手里的那几张纸,想要回头,“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做——”


    男人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十步都做了九步了,都到门口了,哪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图你不都已经抄下来了吗?”


    程红霞就这么被拽进了店里。


    半晌后,吴坤翻看着手里的几张纸,久久无言。


    男人谄媚的陪笑,“吴老板,你之前找到我说只要打探到小周老板要做的新款衣服,就会给我报酬的事……”


    吴坤抬手撸了一下脸,深吸了一口气,“报酬的事先不提,我先问你,这个是衬衫吗?”


    他把纸转过来举起,问程红霞。


    程红霞见面前这人一副大老板作态,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就像是苍蝇成精般两只巨大的眼睛,她心里不由得发怵,“是、是,我把小周老板画的稿子背下t?来,回家画的。”


    吴坤指着纸上一处,“为什么衣服前中会有这么一朵花,这要怎么做?”


    程红霞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到做出来的衣服……”


    吴坤只能翻到下一张,看了一眼,又问道,“那这款衣服她们做出来了吗?你见到了吗?”


    程红霞定睛一看,点点头。


    吴坤问,“怎么做的?这款长袖衫上的花朵图案是丝网印?”


    “不是,”程红霞回忆着,“那天我就在院里学钩针,我记得是看她们用太阳晒出来的……”


    吴坤简直像是听到了天方奇谭,什么时候太阳还能把衣服晒出印花图案来了?


    “怎么晒出来的?”


    “我不知道。”


    “那这款夹克衫呢?衣长多少?肩宽是多少?胸围又是多少?”


    “我不知道……”


    在旁边的男人有些慌了,他本以为有了设计稿,报酬什么的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眼下看媳妇一问三不知,怕是事情要糟。


    吴坤又是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把这些在他眼里看来毫无用处的纸还给这对土里土气的夫妻,“就算有这些画稿,又不知道怎么做的,也不知道具体的尺寸数据,我哥工厂的版师百分百做不出来,还不如你们把衣服直接给我拿过来,我照着做。”


    夫妻俩一起急了。


    男人急道,“你当时找到我,只说我只要能帮你打探到出什么款,就给我报酬,我现在这不是让我媳妇打探到了吗,图稿都有了,做不出来那是你的事!”


    程红霞也连连摆手,“不行的,图稿我都不敢偷,只看了背下来回家再画出来,你还想要衣服?做出来的衣服小姜都有数的,我哪能拿?就算我说想要花钱买,那些漂亮衣服也不像是我这个年纪能穿的,我也没有个妹妹什么的,上面都是哥哥,我还就只有个儿子,今年也才四岁……”


    吴坤暗恨,“生那么多男孩有什么用?!”


    他转头又对着男人不耐烦的说,“几张我根本用不上的纸还想让我掏钱,当我是钱多人傻啊?”


    这对夫妻什么都没捞着,就被吴坤指使店员轰了出来。


    男人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怒骂着,“资本家做派!也就这几年管得没以前严了,不然我一定要去举报他投机倒把,把他抓进去才解气,赚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程红霞暗暗悔恨,“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为了钱逼着我去做这种丧天良的事情,你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咱们两个什么没捞着,还这么狼狈的被人轰了出来……”


    夫妻两个互相指责着走回北发村。


    时暮暗沉,世间仿佛褪去色彩,高高低低的杂乱房屋变成暗灰色,村口那体型健硕的大狼狗和蹲着等人的黑影站起来,简直像是招魂的使者,吓了这做贼心虚的夫妻俩一大跳。


    大发的眼睛在这半明半暗时分仿佛发着光,因着天气热,舌头一直伸在外面哈气,看着更是唬人。


    周知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悠悠的说,“我可等你们好久了……程嫂子,孩子都放到邻居家照看,这是做什么大生意去了?”


    程红霞夫妻俩腿肚子打颤,差点腿一软给她跪下谢罪了。


    听到说话声,周知意身后的房门打开,义愤填膺的赵娟率先冲出来,接着是穆霖、姜玉芝、何萍等人……


    “抓贼啊——”赵娟振臂一挥,高声喊着。


    程红霞和她男人被推搡到小院里,周围邻里也纷纷过来看热闹,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周知意拿着那几张纸,一张张翻看着,还有兴致点评,“画的不错,看着和我画的设计稿有七八分相像了,拿给谁看了?你们这是又都拿回来了,是这人没要?”


    男人还脸涨得通红、扯着脖子喊,“你们这是动用私刑——”


    程红霞已经招了,“是拿给了东坝街上那家什么潮流女装的一个叫吴坤的老板,他先找上我对象的,说只要我们打听到你做什么新款式,就会给我们报酬,但我们拿着图稿去找他,他看过后又说不知道怎么做,把我们轰走了……”


    周知意点点头,她已经料到了。


    她和何萍、穆霖从刺绣厂拿了衣片回来,穆霖走到桌边本想继续工作,却敏锐的察觉到桌上压着设计稿的剪刀被人动过,问过姜玉芝,整个下午也只有程红霞来过,又出门一问,程红霞夫妻俩下午时就出门了,孩子都托付给了邻居照看,这下基本明了。


    姜玉芝内疚不已,“怪我掉以轻心了,程嫂子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过来用玫瑰布花换钱,我只以为她是不想抵押金把毛线拿回去,才在我们屋子里做钩针花的,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偷图稿的事情。”


    周知意安慰道,“没事啦,她看到的设计稿也不全。”


    “毛衣的设计稿在针织厂,款式复杂的衣服是我自己打版,图自然是画的简单潦草,反正我自己能看懂就行。”周知意细数着,“只有分给穆霖打版的款式我才画的仔细些,但衣服上的细节,我都是当面和他直接讲的,也没有写在纸上。”


    周知意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只有一款长袖衫的款式简单些,但上面做的蓝晒印花就够想要我设计稿的那人研究好久了。”


    何萍在一旁嘲讽道,“那怕不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


    本来愧疚的眼泪都要在眼眶里打转的姜玉芝一下子破涕为笑。


    周知意拍拍她的肩膀,“没事,设计稿被偷走也不是什么大事,除非把我这个人偷走,不然没用,不是我和他们的版师沟通,他们做不出我的衣服来。”


    周知意如同定心丸一般,让所有心乱的人都稳住了,她们向上一看,天也没像她们想的那样塌下来。


    回到当下,听到程红霞的话,站在门口的女人们纷纷气愤的嚷起来。


    “活该你被轰出来!要不是小周老板教会我们做玫瑰布花、愿意让我们赚点手工费,你低头看看你身上那身衣服,你哪有钱买?我记得你搬过来之后可是一直穿的是半新不旧的衣服!”


    “你忘了问你男人要个买菜钱都要看他脸色的日子了?是谁让你腰杆挺起来的?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你说你有急事要出门一趟让我帮忙照看下孩子,就是这种急事?以后你有事可别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你们两口子出卖……”


    程红霞被指责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知意看向门外的女人们,扬声安抚道,“谢谢大家替我说话,这事还是由我来处理吧。”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周知意又转身看向程红霞,倒也没想把人逼入绝境,“看在这事对我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我也不和你计较什么了,但是以后,我是没办法再让你进入我家了,也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的手工活,程嫂子,你好自为之吧。”


    终于被放出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回家,程红霞浑浑噩噩的跟在他身后。


    孩子被推搡到自己怀里,程红霞揽着儿子回家,见丈夫还在忿忿不平,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一下子爆发了,“都怪你!要不是你鬼迷心窍答应了那个姓吴的老板、又不停的逼我去做偷图稿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被全村的人指责,还失去了每个月能赚到的小六十块钱!”


    男人被吼得一愣。


    程红霞眼中含泪,愤愤指责,“你这个搅家精!好好的日子全被你搞砸了!”


    ——


    周知意还是后来听来交钩针花的女人讲起,程红霞一家在某天悄无声息的搬走了。


    “她哪有脸继续呆在这儿啊,不知道又搬去新宁的哪个城中村,”说话的女人先是讥嘲,随即又有些为之惋惜,“明明大家的日子都眼看着好起来了,她偏偏做出这种事,就她男人那拿钱当命看的性子,她要是不找再个活儿干,能被钱难住,可哪儿还有像做玫瑰布花、钩针花更清闲的活了呢……”


    赵娟把人推出门外,“别在这儿说东说西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啊,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


    把门关好,赵娟转头又来劝周知意,“你可别听别人说个一两句话就心软,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都心肠好,可人也不是都是好人,程红霞能做出来一回偷鸡摸狗的事,说不t?准就能再做出


    第2回 ,你可别想什么以德报怨……”


    周知意失笑,“心肠好也不代表脑子笨呀,我才不会同情心作祟就原谅她,放心吧赵姐,我这人可坏了,特记仇。”


    说着,她还搞怪的学着大发呲牙的样子,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赵娟忍着笑意,嗔道,“别瞎说,你哪里坏了。”


    小周老板可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仔了。


    何萍在一旁嚷着,“有的时候还是挺坏的!就比如说逼着我一遍遍纠正英语读音的时候。”


    穆霖沉吟片刻,故作姿态说道,“填鸭式给我灌输打版知识、只为了尽快把事情推给我这点也挺坏的。”


    姜玉芝皱眉,毫不客气的去拧穆霖腰间的肉,“你没学到本事?你在这儿控诉什么?”


    穆霖吃痛,连连求饶,“我就是开玩笑,不是,开玩笑都不能说周知意一句话坏话吗?你这心也是有够偏的……”


    屋子里众人一阵哄笑。


    笑过闹过之后,大家有齐心合力把打包好的衣服一箱箱放到推车上。


    穆霖去拉最重的推车,何萍和姜玉芝一人抱着两个塑料假人模特,周知意拿上被拆成铁棍的衣架。


    “赵姐,明天就要你累一点,帮我看好南风和这边制衣加工。”周知意叮嘱道。


    “放心吧,交给我了,”赵娟双手合十,颇有些紧张的嘀咕着,“希望明天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周知意出门前又摸了摸大发、一心和两亿的脑袋,这才昂首抬脚迈过门槛。


    秋款展销会,她来了。


    第59章 秋装展销会


    八月二十四日,新宁市体育馆室内撤掉了原本矗立的羽毛球网,用隔板分隔出一个个半包围的展位,来自新宁以及新宁周边城市的一些服装厂商汇聚于此,忙碌着把自家生产的新款服装展示出来,准备着第二天的省内秋装展销会。


    他们转身间看到了走进场馆内的四个年轻人,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哪个大学的学生走错地方了?但紧接着又看到了那些青年人脖子上挂着的展商工作证,随即表情变得精彩起来。


    简直像是小绵羊乱入斗兽场,秋装展销会可是要把衣服铺货到全省各大商场、百货商店,以后衣服卖给的都是那些有钱人,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拿到“入场券”的?这种高端局游戏场她们够格吗?简直是胡闹,这种草台班子怎么都能把人放进来?


    还不知道因为年轻而被其他展商瞧不起的周知意正站在分给她的展位里把铁棍组装成落地衣架,穆霖和姜玉芝在拆着纸箱、把衣服拿出来,何萍则是接过衣服把它们套在塑料假人模特身上。


    服装展销会,其实发展到现代有了另外的称呼——订货会。


    周知意在现代入职的服装公司也会在每季度开订货会,邀请经销商、加盟商集中订货,她在当时出的设计稿就是为了筹备之后的下一季春夏新款订货会,但是很遗憾,她的设计都没有从图稿变成衣服就被炒了,自然也就没能参与到后续的订货会,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她反而能作为展商参与进来。


    虽然没有参加过订货会,但周知意也大概清楚,秋装展销会和她在东坝街开的服装档口店不同,两者面对的受众群体不同。


    南风面对的更多是普通人,他们更追求有性价比的衣服,最多也只能咬咬牙花大半个月的工资去买下一件实在是十分喜爱的衣服;


    而秋装展销会是供货给省内的各大商场,能够进入这些高档商场购物的人消费水平更高,追求的是上档次的时髦衣服。


    因着受众群体的不同,周知意在设计新款时也有所改变。


    用手工钩花装点的马海毛毛衣、做了挑孔和绞花的针织开衫、蓝晒工艺做出的长袖衫、胸口三角梅装饰的西装套装、领口打结夹克衫、玫瑰领带蓝白条纹衬衫和同版型的刺绣衬衫,还有她向二纺厂特别订的一卷绿色扎染布做成的苔藓绿针织衫、牛仔厂按她要求做出的擦砂水洗牛仔喇叭裤,从工艺到用料,全都是精益求精,当然成本也在直线上升。


    筹备参与秋装展销会的这些新款衣服,周知意压进去了不少货款,她自己都有种「南风」在前面赚钱,而她在后面烧钱的感觉。


    不停歇的忙活几个小时,原本空荡荡的展位上因为多出来的衣服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何萍把事先准备好的价格标牌夹在衣架上,她还是第一次参与进这种展会中,忙碌结束,心底的怯就浮了上来,“我们衣服卖这么贵真的能行吗?能卖掉吗?”


    款式最简单的蓝晒长袖衫定价都到了五十元,更不用说其他做工更加复杂的款式,进口马海毛毛线织成的黄色毛衣直接到了九十元,所有衣服的定价都几乎是南风服装店在售款式价格的两倍。


    “放心啦,虽然比我们之前卖的衣服要贵,但精细度也高出不少啊,也不是不值这个价。”周知意安慰道,“而且只看衣服,你就说款式是不是比其他展位上的款式好看?”


    姜玉芝向外扫视一眼,点点头。


    穆霖也说,“我们的衣服确实要比别的展位上那些击剑衫、旅游衫好看多了,就算定价高些也肯定有人买的。”


    到了深夜,展销会的工作人员催促展商们离场,他们要统一关门。


    第二天早上九点,秋装展销会正式开始。


    来自省内十八市的商场采购人员走进场馆内,各个都是衣着鲜亮,手腕上的手表、腰间的传呼机、脚上的皮鞋,何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不禁感叹,“我都没见过这么多有钱人……”


    姜玉芝赞同的点头。


    这样的人走到她们展位旁,何萍和姜玉芝都不敢上前,还是要靠周知意在前面撑住场子。


    周知意招呼在展位前停留的客商,脸上挂着笑容,“可以进来看看的,这款毛衣用的是进口的马海毛毛线织出来的,还做了纯手工的钩花装饰……”


    客商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可一看价格,又抬脚离开。


    后面来过的几波客商全部都是如此,被衣服吸引过来,但看到标价又转身离开,一上午所有的衣服都是无人问津,一件都没有卖出去。


    周知意都不禁泛起了嘀咕,“难道真的是我们定价太高了?”


    姜玉芝也是发愁,“兴许是吧。”


    何萍眉头紧锁,“就剩一下午的时间了,要是定价太高了,那不如再改低一点,就算少赚点钱,能卖掉就行,总不能一件都卖不掉,再这么把衣服都拉回家里吧……”


    周知意抬眼望去,正值晌午时分,展销会主办方给展商们提供了盒饭,可以凭需购买,“穆霖,你去买盒饭的时候观察下其他展商衣服都卖多少钱。”


    穆霖点点头,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两手拿着盒饭回来,脸上表情却是看着有几分愕然和震惊。


    姜玉芝连忙追问,“别人的衣服都卖得很便宜?”


    穆霖摇头,“不是,正好相反。”


    何萍惊讶,“相反?”


    “对,”穆霖呼出一口气,“一件什么都没有、简简单单的灯芯绒净版衬衫,标价是700元;西装套装标价大多是在800-1000元之间的价格,纯羊毛的毛呢大衣则是1400元……”


    姜玉芝震惊的张开了嘴,重复道,“七百?你确定没看多了一个零?”


    穆霖把盒饭分给她们,“我刚开始也以为是我眼花看多了个零,但我眨了眨眼再去看,还是两个零,确实是七百块没错。”


    被这数字冲击到的何萍喃喃道,“这都快和那梵特杰衬衫一个价位了……”


    周知意恍然大悟,“我都忘记梵特杰衬衫了。”


    能买下近千块的梵特杰衬衫,这时候追求高端服装的有钱人们是舍得花钱的。已经习惯了商品高价的客商们听她讲毛衣用的是进口羊毛毛线,可一看价格才九十块,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是骗子,这种价格怎么可能是好货。


    周知意没看面前的盒饭,拿起笔起身就去改标牌上的定价,在每一个价格后面都多加了个零。


    何萍看着她这堪称“疯狂”的行为,忍不住出言相劝,“周知意,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不一定能卖出那个价格啊。”


    把价格全改了的周知意回来吃饭,“我很冷静啊,试试嘛,总不可能别人这种价格卖得出去、而我卖不出去,我的衣服又不比别人差。”


    下午,又一批客商过来采购,终于有人看过标价后没有t?抬脚就走,而是走进来,细看起衣服来。


    何萍和姜玉芝不由得对视一眼,满是惊喜。


    周知意精神大振,连忙上前为其讲解起衣服上的设计点,“这款毛衣上的钩花都是纯手工织出来的,是模仿黄槐花盛开的形态,这系列服装的设计概念就是从自然植物中获取灵感,将相关的元素、色彩融入到衣服中……”


    头一回听到“设计概念”这四个字的客商顿时很感兴趣,继续听了下去,最后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拿走了几件。


    周边的展商见状只是轻笑一声,嘿,草台班子终于开张了啊?可接下来的发展,简直是打他们的脸,什么草台班子能有这么好的生意?上午的冷清简直像是这些年轻人没找对方向,略一调整,便回到了正轨,甚至“加速行驶”,在他们不留神间便“超车”。


    只是多加了个零,订单便像雪花般飞了过来,甚至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两款毛衣最快售罄,还有很多人预订;然后是三角梅西装套装、刺绣衬衫、蓝晒长袖衫、牛仔喇叭裤、苔藓绿扎染长袖衫……


    姜玉芝和何萍因为忙碌暂时忘却了对这些有钱人士的胆怯,还敢大声起来。


    “哎!你别急,现货没了可以下预订订单的,我们有自己的生产线,出货速度是有保障的……”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啊!毛衣开衫可以和牛仔喇叭裤一起带的,搭配起来也好看……”


    穆霖在点货打包,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周知意一边记账,一边收钱,还见缝插针继续讲解着衣服,吸引更多人下单。


    简直是割裂,上午特别闲,下午特别忙。


    好不容易衣服全卖光,只剩下假人模特身上那展示用的样衣,四人终于才能歇一口气。


    何萍瘫坐在椅子上,感慨道,“周知意,你生日这一天过得还真是跌宕起伏。”


    秋装展销会的时间是8月25日,正好是周知意的生日,大家本来商量好的等展销会结束,回去给她过生日。


    姜玉芝也是累的抬不动手,“穆雨林,等下你去买蛋糕,我就不去了。”


    何萍附议,“加一,我也要直接回去了。”


    “就知道使唤我……”穆霖小声嘀咕,“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几个就是把我当苦力。”


    周知意看着本子上记下的一行行字,还在埋头算账。


    半晌后,她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其他三人,漂亮的眉眼中是压不住的喜色,“我觉得可以直接改成庆功宴了,叫上赵姐和晓慧她们,我们今晚直接去吃大餐!何萍你不是说西南口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吗?今天大家就都去长长见识!”


    何萍立刻激动的呜呼一声。


    穆霖挑眉,“哟,周老板发财了?”


    他虽然知道衣服按照更改过的价格售出,肯定是赚了不少钱,但对总共的数目并没有什么概念。


    周知意看了看周围,见没人过来这边,这才点点头。


    身体才刚满十九岁、灵魂是二十四岁的这天,周知意一天间就迈进了十万元户的行列,成为了一个小富婆。


    一回到北发村,刚进家门,周知意都顾不上三只一天没见的热情狗狗,先去找赵娟,眼睛仿佛在发光,“赵姐,你家房子还卖吗?”


    刚想问问今天展销会上衣服卖的怎么样的赵娟一愣,“啊?”


    第60章 知意制衣厂


    八十年代,市场经济还在小心的摸索中发展,虽说个体户如春笋般出现,但人们还是怕像前些年那样落得一个“投机倒把”的“资本家”帽子,在“私营企业”的概念还没有出现的当下,唯一被认可的经商身份只有个体户。


    个体户,顾名思义,以个人为单位进行生产经营,个体户能不能雇工、雇多少工,这个问题甚至发展成了一个社会论题。


    周知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道,新宁远郊一农民承包鱼塘,因着家大业大,雇了四百多人,因此引来了一阵热议。


    有人用《资本论》来质疑,说雇工超过八个就不再是个体经济了,而是资本主义经济,是剥削。


    但也不可否认,这生意兴隆、摊子铺得挺大的渔民为新宁的经济发展贡献了不少力量。


    在报纸上反反复复论战了快一个礼拜,最后以领导们给出的八个字“先放一放,看看再说”盖棺定论,让风波暂时平息下来。


    做生意有时候要胆大,有时候又要胆小。


    周知意一直小心的控制自己摊子铺开的规模,安排在南风服装店的赵娟和何萍,制衣作坊里姜玉芝和四个缝纫女工,再加上后来的新版师穆霖,正正好好控制在雇工八人的安全线内,就算忙不过来,她也想出了把一些手工活派发给城中村的其他女人这种擦边办法,而不是再多招个人。


    阴差阳错使那些女人生活好起来倒也能算是意外的收获。


    只是周知意现在必须再扩大规模了。


    秋装展销会上接到的订单,要把那部分衣服生产出来交货,周知意也没打算把这些拿到展销会上售卖的衣服再放到南风服装店里售卖,哪怕用一开始的定价,对于来东坝街进货的客商也是难以接受的高昂价格,而且没人想看到自己花高价钱买的衣服转头见别人以更低价格买到同款。


    「南风」化作两条线已是必须。


    一条线专供展销会上的那些各大商场、百货商店,提供做工更繁复、工艺更复杂、用料更昂贵的衣服;另一条线则是继续铺货在档口服装店里,提供物美价廉的平价服装给全国各地来进货的客商们。


    两条线并行,现在的生产线就不够用了。


    周知意便想着,她也许可以像海林制衣厂那样,建立一个自己的制衣厂,将规模扩大开来,一直受限在雇工八人的范围内,也发展不起来。


    一听村口那家兄妹又要买房子,准备建厂,不只北发村原住民们躁动起来,连村委主任马长远也行动起来了。


    周知意看着找来的马长远,疑惑的问,“马主任,你家也要卖房子?”


    “那不卖,”马主任连连摆手,“我对这片土地有感情咧,才不会卖了房子搬去城里楼房住。”


    周知意更奇怪了,“那您过来是?”


    马主任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们兄妹几个想办制衣厂,有没有想过挂靠到哪里啊?”


    挂靠其实是这时候部分个体户为了避免争议想出的办法,为了规避社会上的“另眼相看”,挂靠到国营厂子下变成分营小厂、或是挂靠到乡镇农村以“乡镇企业”安稳存活下来都是不错的办法,像钟玲和姚海林的海林制衣厂其实也是挂靠在东坝街市场管理办公室名下。


    马主任这一问,周知意立刻意会,“您想让我们建厂挂靠在村里?”


    “对的,你放心就是个名头,”马主任姿态放得很低,他这些日子也能看出,虽说是兄妹几个一起做生意,但拿主意的反而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女仔,“说是和我们北发村联合建厂,但利润一分都不用分给我们村,并且你办厂的一些证明我都可以给你开。”


    这么一听倒是对她有利无害,但周知意总要问清楚,避免踩到什么不可见的陷阱,试探的问,“那村里呢?总不能事情只对我有好处吧。”


    “你不是让村里女人们也赚到了钱,而且……”马主任犹豫片刻,还是直说了,“我算是看清楚了,村里没人有本事建厂,你们兄妹几个能在我们村里建厂对我就是件好事了。”


    他越说,忍不住倒起苦水,“每回几个村子被召集起来去开会,我都是被嘲笑的那个,明明都是城中村,他们大夭村有陶瓷厂、成元村有酿酒厂、团山村有造纸厂,只有我们村子的人没一点奋斗精神,眼皮子浅的只能看到把房子租给外地打工仔们这个商机,赚到钱就知道到城里去住楼房。”


    周知意看着说着说着变得又气又难过的中年男人,“额……您也别太难过,人各有志嘛。您说的挂靠村里办厂的事我觉得可行——”


    马主任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尽数变成惊喜,“真的?太好了,女仔你放心,我肯定不贪你们的,不然我给你写个保证书,我就是图一个你们厂的名号用用。”


    不等周知意说话,马主任就说,“你先一等,我这就回家写保证书,按了手印拿给你!”


    马长远脚步都变得像年轻时一样麻利,燥热的风都不恼人了,他心情轻快,腰板挺直,哼哼,谁村里t?还没有个厂,他们北发村也要有制衣厂了。


    见村委主任比她还着急办厂的事,周知意摇头失笑,回去继续研究场地的事。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供求关系会使价格波动。


    当供大于求,就会变成需方市场,价格会在供给方的竞争下不断降低,但这种不断压榨自己利益空间的竞争其实是应该及时制止的,否则对己方和竞争者都是不利的,但这些着急出手村里房子、想要和之前李老头一样去城里买房的北发村村民们可想不到这点。


    在不断的叫低价格、试图比过其他人过后,周知意乐呵呵的以比之前更低的六十五元每平的价格拿下原本房子周围三块宅基地,将自己的版图扩张成一片六百多平的四方形。


    旁边赵娟的房子周知意没压价压到这么狠,私底下按八十元每平的价格成交,一百一十二平方总共八千九百六。


    签过宅基地转让书,陈拴柱满面红光,一回到自家房子里便再次打开铁盒,又一次数了一遍钱,他半辈子从来没有拥有过如此多的钱,没想到二十年前结婚分给他的小宅子居然能在今天换得这么多钱。


    陈拴柱珍惜的把盒子扣好,感觉自己都要半截入土才终于算是真正的活出了个人样,说话声音都变得高亢起来,“娟子,你快和晓慧收拾行李,咱们明天就去城里买房子去!还有你俩也别跟着那姓周的女老板干了,既然做生意这么赚钱,我们就自己干!”


    陈晓慧闻言不由得脸上浮现出抵触的表情,她一点都不想自己干。老板没什么架子还很体贴,一忙起来就会加奖金;领班的玉芝姐慷慨又细心,教会了她不少做衣服的技巧;共事的郑香、王静红和吕艳虽然是外地人,但大家相处起来都很能聊得起来。


    她喜欢那里的氛围。


    但陈晓慧习惯了听话,她努力张开了嘴,可还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不行。”


    陈晓慧立刻看向说话的赵娟。


    “怎么不行了,你看店有经验,晓慧现在又学会了做衣服,她和那女老板还是同岁的,没有只有别人能赚钱、咱家赚不到钱的道理。”陈拴柱自信说道。


    “你也知道我们娘俩现在是有本事了?”赵娟上手直接去夺陈拴柱手里那装钱的铁盒。


    陈拴柱没想到赵娟会做出这样的事,一愣,随即连忙抱着盒子不撒手,可最后还是被抢走了,他都不知道原来这老实媳妇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赵娟抢过铁盒,因为只生了个女儿而弯了半辈子的腰终于直起来了,她直视着男人,“你想住楼房,行,我们现在有钱可以买,但是别的事你别给我们娘俩拿主意。”


    陈晓慧崇拜的看向她妈。


    赵娟说完长出了一口气,她快五十岁才终于活出了个人样。


    手指在铁盒上摩挲了一下,赵娟垂首看去,不只是这些钱给了她底气,更是因为给了她们娘俩工作的周知意。


    隔壁房子里,周知意正和姜佑青、姜玉芝兄妹俩规划自己新得的这片地皮。


    “后面几座房子先打通做成一个厂房,”周知意在纸上大概画着草图,“等展销会的订单都交货,收回来货款后再把隔壁赵姐的房子加盖起来,像村里其他人‘种楼’那样,我想建个楼房出来,向上延伸,建出更多的住所以供未来更多的员工居住或是租给外地打工妹们。”


    这可不是之前那种拆拆外墙上加装的门、把门重新改回朝内开的工程量,周知意看向姜佑青,“姜大哥,你有自己的工作,这事怕是不能再麻烦你了,之前干活的那两个工人有包工头吗?你说他们能接我这活儿吗?”


    姜佑青却是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我以后也跟着你干吧,建厂房的事就还是交给我。”


    周知意一怔,“啊?”


    姜佑青说出来后,越想越觉得可行,罐头厂流水线上机械的装罐工作早已让他心生厌倦,只是为了单位分房子才一直坚持,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跟着周知意干,他就能住上楼房啊。


    而且比起装罐头,姜佑青更喜欢房子在自己动手下变得更好的过程,他就喜欢折腾这些,不然之前也不会把自家隔壁房子租下来、还重新刮了腻子。


    周知意怕他是一时头脑发热,连忙劝道,“我虽然现在缺人手,但姜大哥你要不再好好想想,罐头厂毕竟是国营厂子,比我这里要安稳些。”


    姜玉芝在一旁附和她哥,“我觉得可以,知意是有本事的,你和我一起跟着她干。”


    姜佑青兴奋的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才半年时间吧,小周就从摆地摊把这生意做起来了,又是拿到了红裙评比第一名、又是参加省内秋装展销会,势头很猛啊……”


    周知意看这两兄妹要上头的样子,音量提高了些,“等等,你们先听我说。”


    “你要是能帮我盯着建厂房的事情,肯定是减轻了我的负担,”周知意看向姜佑青,“但是辞职毕竟是大事,姜大哥你回去要不再和淑芳姐商量一下?”


    可出乎周知意意料的,严淑芳当晚就来找她,表现的比她对象还要头脑发热,“你还缺人吗?扎染、蜡染、蓝晒我都会,织布我也会,我能跟着你干吗?”


    周知意哭笑不得,“淑芳姐,你就别闹我了,二纺厂的钟主任把你调去染织车间不就是想要培养你吗?你跑来跟我干活,她肯定要来找我。”


    严淑芳这才冷静了些,“也是哦……”


    最后姜佑青将他罐头厂的工作卖给了别人,也成为了周知意手下的员工,带着在虎镇区临时工市场找来的五个建筑工人,热火朝天的加盖着房子。


    姜玉芝带着四个缝纫女工赶制着展销会的订单衣服。


    周知意和穆霖开发着之后要放在南风服装店里售卖的新款秋装。


    天气仍是燥热多雨,却不知不觉进入了九月。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驶进这片城中村,停在村口一间房门前,朝里面喊,“周知意,有你的一封信件——”


    周知意闻声,以为是制衣厂的营业执照办好寄过来了。


    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周知意为了办厂的事情都跑了好多趟了,又是提交一系列的文件材料、又是去申报税务登记等等,这营业执照也该下来了。


    周知意从屋子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连串的人。


    “知意制衣厂,连读有种结巴的感觉。”穆霖毒舌的吐槽道,但大步跟着周知意,想看到新营业执照的心也是迫切。


    姜玉芝有种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要诞生的感觉,心情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何萍反驳道,“只有你这么觉得,知意名字多好听啊,我觉得比什么海林制衣厂好听多了。”


    赵娟无暇顾及斗嘴的年轻人们,只想快些看到好不容易办下来的营业执照。


    年轻的邮递员看着一窝蜂出来的人,他都傻眼了,“这么多人叫周知意啊?”


    周知意被他逗笑了,“是我,只有我叫周知意。”


    邮递员因她的笑容闹了个大红脸,把信递过去,暗暗腹诽,这么漂亮的靓女怪不得能收到信呢。


    周知意接过信封,没多想就直接拆开,将里面薄薄一张纸拿出来,这下傻眼的人变成了她。


    她肩膀上探头凑过来的人们也一起愣住了。


    不是营业执照,而是一封信,字迹清隽,能看出写字的青年人是如何的光风霁月。